第41章 五天養成斯德哥爾摩 他應……
他應當是真的疼, 不然封荊不會看到他潮濕的眸子。
也就那么一點血而已,他不明白都能來桑德拉這地方當獄警過苦日子的人怎么這么不耐痛。
看得封荊麻痹的雙臂也幻痛了起來。
閔盛擰著眉低下頭,拉開藺言的手,少年委屈巴巴的撅起嘴, 卻因為這個動作又疼的吸了一下氣。
長期待在鏡環星的獄警早就習慣了被黃沙撲面的日子, 閔盛一時也忘了提醒藺言, 他眸色微沉, 戴著手套的指腹虛虛的碰了一下染血的下唇。
藺言立刻向后仰了一下頭, 聲音含在嘴里:“別碰,破皮了。”
“醫務室應該有潤唇膏, ”閔盛懸在半空的手緩緩放下, 指腹沾了淺紅色調痕跡。
他的視線跟著藺言走, 說話的聲音更是柔和的讓同事們感到陌生:“一會兒我去幫你拿。”
藺言哼哼了兩下表示同意。
【夏娃:猜猜潤唇膏有沒有過期?】
【藺言:夏娃, 我疼。】
【夏娃:沒有,放心用吧。】
【夏娃:很快就不疼了。】
封荊從沒見閔盛露出過這種表情,好奇心升騰, 他再一次仔仔細細的打量藺言, 呼吸一下下放緩。
實習生和老牌獄警非常容易區分,單單眼神氣質就完全不同,藺言身上那股無害感普通獄警是裝不出來的。
他在看藺言,閔盛也在看藺言。
杰森不一樣, 他牙都酸了。
杰森曾發自真心的提醒過閔盛, 不要騙小孩兒的感情,當時閔盛選擇了拒絕回答, 如今看來,他這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啊。
藺言……杰森神色復雜的看向低著頭的少年,海風吹動了他的制服, 風衣外套颯颯作響,他無疑是出色的學生,但也確實沒見識過人心險惡。
閔盛從來都不是個有道德的人,不然他在獄警之中的風評也不至于一邊倒。
杰森以前擔心藺言被閔盛騙了,沒有哪個邊緣星球的居民不向往中央星。閔盛要是借著他跳上中央星再把他一腳踢開,那藺言也太可憐了。
現在杰森不這么想了。
閔盛要是敢騙藺言,克里斯曼第一個上去咬他。
克里斯曼咬了,那克里斯曼的追隨者們為了表忠心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就算閔盛去了中央星,只要霍華德家族施壓,除非他真的有什么無可替代的能力,不然照樣無處出頭。
為了同事操碎了心,杰森搖搖頭,拖著封荊的胳膊晃了晃,“那我先把他帶去牢房?”
頓了頓,杰森又說:“不行吧,他現在動不了,去了A區死路一條,克里斯曼指不定怎么折磨他呢。”
能進桑德拉的犯人里不存在復仇和意外,全都是主觀上想要作惡,因此這些人也更加記仇。
新來的A區犯人按規定要連續五天注射肌肉松弛劑,在這五天里,他們全靠營養液維持生命。
封荊的情況比較特殊,他不是桑德拉監獄有史以來第一個二進宮,他是第一個把自己的后路全切斷了的二進宮選手。
這五天里只要有任何一個犯人想要對封荊下手,他都無力逃脫。
閔盛擺了擺手說:“監獄長讓先把他關進小黑屋,單獨一個房間,關五天。”
此話一出,幾人都愣了一下,一入獄就喜提五天小黑屋,嚴安到底是有多不放心他啊。
封荊想笑,但他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只能動動眼珠表達得意的心情。
得意不了多久,封荊被帶到了小黑屋,房間里彌漫著腐朽的氣息,一張冰冷堅硬的鐵床上鋪了層薄薄的毯子,寒意仿佛能透過皮膚直達骨髓。
封荊被兩名獄警抬到了床上,藺言站在門口,光線從他的背后射進屋子里,只能照亮小片區域。
“他這樣會不會不舒服?”門口的少年問。
“他沒感覺的。”杰森拍了拍膝蓋上蹭到的灰說。
藺言這才重新笑起來。
封荊艱難的動了動脖子,額頭幾乎滲出了汗,才終于看清楚光下的人,他在海邊和在這里完全是兩個模樣,小黑屋天然自帶的陰森氛圍足以讓任何人變得陰冷。
哪怕藺言眉眼含笑,依然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郁氣,他輕輕舔了下唇,試圖緩解痛楚,卻只是讓傷口更加明顯的暴露在空氣中。
封荊聞到了混雜在霉味中的血腥味。
又濃又重。
有的來自隔壁的房間,有的是這個房間曾經的遺留物,在這混雜發腥的氣味中,封荊像狂熱的淘金者,一點點抽絲剝繭般將獨屬于藺言的血腥味剝離出來。
只是普通的血而已。
不值得他念念不忘。
第一天。
封荊想,今天是第一天。
五天而已,不長,一覺睡過去,一天就結束了。
這么想著,封荊緩緩閉上了眼,耳邊有腳步聲忽遠忽近,沒一會兒,他聽到了門板閉合的聲音——獄警們走了。
真的走了嗎?
心懷警惕的男人又等了一會兒,在心里默數了三百個數字,封荊終于再次睜開了眼。
房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墻角的方向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封荊神色一凜,臉卻偏不過去。
是誰?
居然還有人沒走?
他留下來做什么?
“哇,真的好黑啊,我差點撞到墻。”藺言一邊說一邊舉起終端,屏幕中照出幽幽的藍光,正對著封荊的臉。
沒有注意男人陡然縮緊的眸子,藺言扭身開了門,只見獄警們去而復返,搬了張桌子和椅子進來,放在距離封荊半米遠的地方。
藺言笑著和他們道了謝,杰森將一個黑皮筆記本遞給他,“這種的可以嗎?”
“可以。”
藺言翻了兩下,這筆記本多半是從嚴安的辦公室里翻出來的,里面一片空白,但邊角里藏著木屑。
杰森點點頭,離開前警告的瞪了一眼封荊。
“咔”
們再次合上,藺言坐到桌前,將終端豎著放在桌面上,接著翻開筆記本,旁若無人的寫著什么。
封荊像個空氣一樣被無視了。
【夏娃:畢業論文主題,觀察封閉環境下犯人的情緒變化?】
【夏娃:你還真不白來。】
藺言嘿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屈指蹭了一下鼻尖,將大致環境描述了一下后,他扭頭看向觀察對象。
封荊直挺挺的躺在鐵床上,當藺言看他時,他也在看藺言,即使面無表情,藺言也感覺到了一股排斥感。
“你很怕我嗎?”少年歪著腦袋問。
封荊當然不怕,他手上死過的人比藺言的工資還多,該害怕的是藺言才對。
得不到回答,藺言一手托著下巴道:“肯定答案就眨左眼,否定就眨右眼,懂了嗎?”
幼稚。
一邊這么唾棄著,封荊一邊眨了下右眼。
“我就知道你能溝通!”藺言高興的拍了拍手,左手捧起筆記本,又手伸出食指在空中畫了個圈,“能告訴我你現在的心情?高興就眨左眼,難受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封荊接連眨了好幾下右眼。
少年被逗笑了,手中寫下了一行字,揚起臉說:“你真有意思。”
封荊眨了下右眼。
沒意思。
“哦,”藺言頷首表示理解:“那你真沒意思。”
簡單的交流完,藺言將重心放在了記錄封荊的狀態上,每過兩個小時,少年都會摸一遍封荊的脈搏和體溫。
慢斯條理的摘下手套,藺言的手背貼在了封荊的額頭上,床冷人也冷,封荊像被撒了鹽的雪,藺言的體溫仿佛能把他的血管融化了。
藺言感受到了男人皮膚上冒起的雞皮疙瘩,問:“很冷嗎?”
這一次封荊眨了左眼。
長期不照光,小黑屋里冷氣流竄,藺言也沒法子,他回身寫完最后一行字,將外套攏緊,搬著椅子坐到了封荊床邊。
“手給我。”
說完藺言先笑了,封荊根本動不了。
“那我的手給你吧。”藺言輕輕握住封荊的手指,玩似的一下下摩挲他的指節,從指尖摸到指根,如此反復。
摸著摸著,藺言奇怪的晃了晃封荊的左手,“你的左手怎么捂不暖啊?”
右手都快成火爐了,左手還在倔強。
因為左手是機械臂啊,封荊暗自腹誹。
下午,藥效逐漸流失,封荊感受到了力量的回歸,他嘗試著動了動腿,只有腳趾可以活動,又試著張開嘴,舌頭在口腔里艱難的彎了起來。
他看著床邊的藺言,一言不發。
到了晚上,封荊可以自由的說話了,他依然沒有動,就像被鎖住的烏龜一樣,封荊強迫自己裝下去,忍受窄小堅硬的床。
所有獄警里,只有藺言是他不熟悉、不了解底細的存在,封荊必須付出一點時間和代價將他摸透。
“已經這么晚了嗎?”藺言看了眼終端,抽回手站了起來,溫度驟然消失,冷意趁虛而入。
封荊差一點就開了口,但他及時忍住了。
藺言將筆記本留在了桌上,倚著門對他揮了揮手,笑容滿面:“晚安,明天見。”
話落,房門緩緩閉合,最后一絲光線就此消失。
封荊閉上了眼,這一次他真的決定入睡了,寂靜包裹著男人的眼鼻口耳,和黑暗一起裹挾著涌入體內。
他叫什么來著?
哦,他叫藺言。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黑暗好像更濃郁了,有什么念頭破土而出,在封荊的腦海中肆意生長。
他想,他叫藺言嗎?
他又想,是哪個言?炎熱的炎嗎?
封荊咬破了下唇,他下口極狠,血瞬間流了出來,沿著下巴不斷滴落。
舔去一縷血絲,封荊腦中想的卻是藺言的血。
嗯。
沒那么疼。
也不熱。
第二天,封荊又見到了他。
藺言帶著一個手提箱,里面放滿了針管和一個小小的臺燈,只有水杯那么大。
“早早早!我來啦,昨晚還習慣嗎,有沒有不舒服?”
一連串的問候語結束,沒等封荊回答,少年拿起針管,溫柔的用另一只手蓋住封荊的眼,“稍微有點疼,但是很快就好了。”
如藺言所說,確實不怎么痛,就是眼皮上溫度太高,封荊有些不想再睜開了。
但這不可能。
藺言移開手后,那片薄薄的皮膚暴露在冷空氣中,熱意很快被驅散。
“今天心情怎么樣?有好點嗎?”少年又拿起了筆記本,好奇的貼到封荊面前問。
封荊的回應和昨天一樣,高頻按喇叭似的眨右眼,不像是回答問題,更像是故意氣他添堵。
【藺言:好靈活的眼皮。】
【夏娃:眼皮抽筋了就老實了。】
夏娃總是不吝于攻擊藺言的同事,因為它對自己的同事也是如此一視同仁。
藺言沉吟了幾秒,不知道在筆記本上寫了什么,緊接著問:“昨晚睡得好嗎?”
一點都不好。
封荊怎么也沒想到,他居然失眠了,如果不是這里太暗,藺言一定能看到他眼下的黑眼圈。
昧著良心眨了下左眼,封荊看到藺言忽的笑了起來。
眉睫下的藍色變成了月牙。
“那就好,我還怕這床太硬你睡不好呢。”藺言語氣雀躍的說。
封荊睜開雙眼,嘴唇緊抿著。
他像是真的病了,嘴里發苦,好似含了一口水銀,毒進了五臟六腑,銹血從鼻子里流了出來,一股難以忍受的腥氣。
封荊被自己的血嗆到了。
于是那彎彎的笑眼一下子重新睜大了,藺言慌張的看著封荊臉上的血,從箱子里翻出毛巾,替他一點點擦去。
“應該是杰森前輩打的那一棍子害的,”藺言一邊擦一邊自言自語:“他下手太重了。”
封荊下意識想要眨右眼,下手重的是閔盛,不是杰森,但他的眼皮僵住了一樣,根本不聽使喚。
經過這一遭,藺言也不再問他問題了,一下下隔著被子輕拍封荊的胸口,“睡吧,傷患還是要好好休息。”
就像對待牧聞那樣,藺言總是以溫和的態度面對傷者,無論他們有多么罪大惡極,但這不代表藺言會優待他們。
審判將會在痊愈后降臨。
【夏娃:他的精神長期緊繃,過勞了。】
【藺言:可是他說他昨晚睡得很好。】
【夏娃:我已經給你報了反詐課了。】
藺言聞言微微鼓起了臉,他真的有那么好騙嗎?
繃緊的神經一旦松懈,疲憊感便如潮水般上用,封荊很快睡著了,等他再次醒來時,淡淡的燈光映入眼底。
封荊難受的瞇起眼,生理性的泌出眼淚。
已經入了夜,藺言帶來的臺燈是唯一的光源,房間的四個角還是被黑暗籠罩的區域,更加顯得這份光多么可貴。
封荊用了半分鐘才適應有光的屋子,他眨了眨發澀的眼,緩緩呼出一口氣。
藺言聞聲走來,“你醒了?”
他笑得純良又無害,一只手撥開封荊的劉海,試了下溫度問:“還難受嗎?”
封荊眨了下右眼。
這就是難受的意思了。
藺言苦惱的說:“睡了一覺還不夠嗎?那我下次給你從醫務室拿點藥吧。”
緊接著,他問:“睡得好嗎?”
和早上一模一樣的問題,得到的也是一模一樣的答案。
藺言不知道是滿意還是不滿意,看完封荊的回答后,沉默的轉身收拾好了手提箱準備離開。
封荊一怔。
這是生氣了?
【夏娃:你這就走了?】
【藺言:他不是沒睡好嗎?我趕緊走他才能安心睡覺呀。】
藺言懂的,這種刀尖上舔血的人都很有警惕心,旁邊有人就睡不著。
這么想著,少年點點頭,我真細心!
燈光熄滅前,封荊看到了少年脖頸處有一條細細的銀鏈,末端藏進了制服里。
“晚安。”藺言說。
下一句話,封荊自己在心里補充了:明天見。
第三天,桑德拉罕見的下了雨。
雨水拍打著墻壁,封荊能聽到噼里啪啦的敲擊聲,也能聽到隔壁房間里興奮尖叫的聲音,犯人們歡呼雨水的降臨,卻忘了雨水意味著什么。
他怎么還沒來?
封荊對時間的流逝很敏銳,往常這個時間藺言已經來了,反常往往意味著發生了什么糟糕的事。
我很難受。
封荊眨了下右眼。
我很難受。
快過來記錄啊。
我難受,藺言。
整整一天,封荊焦躁的像是蒸籠上的螞蟻,他遲遲沒有等來藺言,也沒有等來燈光。
昨晚的亮色像是夢里的幻覺,以至于封荊發現他已經能夠從床上坐起來時都沒有感到多么激動。
左眼,右眼,左眼,右眼,他麻木的眨著眼,還像是被注射了藥劑一樣躺回床上,全身繃直,刻意做出僵硬的姿態。
直到入睡。
雨聲漸急,封荊從睡夢中醒來,一條赤尾蜥和他四目相對。
心臟猛地一跳,封荊五指攥緊了床單,關于赤尾蜥的內容在腦海中浮現。
赤尾蜥趴在封荊的胸口,圓滾滾的眼珠咕嚕嚕的轉了轉,發出黏黏糊糊的聲音。
“你想咬我嗎?”封荊笑了,他捏住赤尾蜥的尾巴,左手緩緩抬起,藍色的電光沿著手臂劃過,“啪”的一聲狠狠的擊中了赤尾蜥。
“吱!”
赤尾蜥受痛,發出一聲尖叫,猛地斷開尾巴,撲到了封荊的肩上,對準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嘶!”封荊眉頭緊皺,抓住赤尾蜥的上半身將它扔了出去,那赤尾蜥趴在墻上,一個眨眼就溜了。
封荊捂住脖子,眼前一陣眩暈,毒素在身體里蔓延肆虐,他從床上緩緩爬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了桌邊,翻開筆記本,一行行雋秀的字體映入眼簾。
【觀察第一天,觀察對象很愛撒謊,但是沒關系,我看穿啦!
他好像很冷,我也冷,我們一起取暖。
終端的光線太暗了,明天帶個燈過來吧。】
【觀察第二天,觀察對象流鼻血了,還有很重的黑眼圈,但是心情似乎比昨天變好了,但是他不愿意承認。
他睡了一天,我也想睡覺。
但是我要上班。
前輩讓我注意安全,他說觀察對象喜怒無常,目前我觀察下來,感覺他見黑白無常的概率挺大。】
一滴鼻血“啪”的落在了桌子上,封荊一手捂住臉,一手用袖子抹干凈,轉身回到床上躺好。
赤尾蜥的毒液發作起來十分霸道,沒一會兒封荊就昏迷了過去。
好痛。
全身都痛。
冰涼的觸感貼在臉上,眼皮沉重的打不開,封荊艱難的抖動著睫毛,只覺得雙腿酸痛到不能呼吸。
清亮的嗓音在近處響起,他說:“先別急著動,毒素還沒散干凈。”
封荊瞬間意識到這是藺言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夠在涉及生命危險的時候突然放松下來,但事實就是如此。
今天是第四天。
昨天沒來的人今天來了,昨天受的傷今天治療了。
藺言替封荊包扎好傷口,又給他注射了一支肌肉松弛劑,這才說:“好了,你可以睜眼了。”
封荊依然閉著眼。
藺言疑惑的“嗯”了一聲,先用手指探了一下封荊的鼻息,確認他沒死后,少年喃喃道:“睡著了嗎?”
【夏娃:沒有睡,他的呼吸波動不對。】
【藺言:那他為什么不理我啊?】
【夏娃:實驗室里種菌的也不會指望菌理他。】
你說的對。
藺言完全被說服了,他拿起筆記本,對著床上的封荊畫了一幅簡筆畫,床單成了培養皿,封荊的四肢像絲線一樣伸長,中間的身體融化成了一灘水。
【夏娃:這是什么?】
【藺言:論文插圖…吧。】
【夏娃:?】
畫的很好,就是不太寫實。
自顧自的畫完,藺言雙手托著下巴說:“我跟你講啊,昨天我不是沒來嗎?因為監獄長回來了。”
每月一日至五日,嚴安會回桑德拉視察,自從藺言來了桑德拉之后,罪犯死亡率直線飆升。
雖然之前也不低,但現在死速度的比進來的還快,再這樣下去嚴安就不用開監獄了,直接開殯儀館更快些。
他將藺言叫去了辦公室單獨談話。
出乎意料的,嚴安懷里抱著一只足球大小,通體純白的異獸,它的身體圓溜溜的,眼睛也圓溜溜的,藺言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老板,這是你的寵物嗎?”
“當然不是。”
嚴安摸了摸異獸的腦袋說:“這是我準備帶回來放生的喰骨獸亞種。”
“我叫它,深淵巨口。”
好霸道的名字,和長相的關系是?
藺言垂眸,深淵巨口抬眼,一人一異獸對視了一會兒,那喰骨獸亞種“duang”的一下從嚴安懷里蹦到了桌面上。
它一躺,腹部就袒露了出來,藺言伸出食指輕輕戳了一下,棉花糖一樣的手感,藺言喜歡。
“然后老板就讓我去放生它了,可是它不是海洋生物,我不知道該放到哪里比較好。”藺言說完嘆了口氣。
封荊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喰骨獸的亞種怎么可能是白色的,明明長得像個煤炭。
嚴安被人騙了吧?
藺言嘟嘟囔囔的說:“我去問了克里斯曼,他說他沒見過這么白的喰骨獸亞種,讓我送去給青舌海獸加餐,怎么這樣。”
封荊動了動唇,他已經能夠說話了,但他還在猶豫,要不要過早的暴露這一點。
如果隱藏的夠好,他完全可以在最后一天,借著信息差等待藺言靠近他的瞬間,一擊致命。
沒等封荊想好,藺言突然俯身湊了過來,鬼鬼祟祟的問:“你今天心情怎么樣啊?”
左眼,還是右眼?
幾秒后,藺言歡呼了一聲,抱著筆記本轉了個圈,“你終于開心了!”
這個下午,封荊看到藺言笑了五個小時,他也看了五個小時,一直到少年離去。
第五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
藺言沒來。
封荊卻不打算等第二次了。
從床上坐了起來,男人摸了摸金屬門,左手攤開,掌心和冰冷的金屬貼合,藍光一閃而過,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轟——!”
第42章 你在狩獵我嗎? 巨大的轟……
巨大的轟鳴聲驚醒了其他房間里的犯人, 程北捂著耳朵從床上坐起來,推開辛勤采蜜的室友,走到門邊側耳傾聽。
金屬門被轟開了一個半人高的洞,封荊笑吟吟的矮身一跨就從動里鉆了出來。
“總算出來了。”
久違的見到陽光, 男人瞇著眼一只手擋在額頭, 雨后天空還是灰藍色的, 陽光并不刺眼, 體感也偏向濕冷。
要不是在陽光下確實能感覺到溫度, 他都要懷疑嚴安是不是把太陽偷了賣了。
隔壁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封荊走了過去, 只聽門內的人問:“哥們兒, 你誰啊這么猛?”
封荊一聽就聽出了程北的聲音, 他和克里斯曼結了梁子, 程北是克里斯曼的手下,封荊和程北的關系不言而喻。
笑著敲了敲門作為回應,封荊說:“不記得我了嗎, 程北?”
他話音一落, 門內瞬間沒了聲音。
程北低聲罵了一句,亂糟糟的頭發被他抓的更亂了。
膈應完程北,封荊這才笑嘻嘻的離開,他對桑德拉的熟悉程度遠超藺言, 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海邊。
途中遇到了幾個結伴的犯人, 封荊也沒閑著,一人給了一下。
里德痛的蜷縮在地, 雙眼死死的盯著封荊的背影,他的同伴“呸”了一口血,道:“居然是封荊, 他回來怎么一點風聲都沒有?”
里德忍著痛問:“你認識他?”
“這狗崽子誰不認識?”同伴撐著地站起來,疼的呲牙咧嘴。
“我去跟霍華德老大報告一下,你要不要一起?”
他是忠心,還是想要借著霍華德報復封荊,里德不知道,他搖了搖頭婉拒了同伴,等那人走遠后,拍拍灰從地上站了起來,向著獄警宿舍走去。
他不認識封荊,那和他前后腳進來的藺言肯定也不認識,要趕緊告訴長官。
海邊
海浪跟著海風裹挾著無邊無際的孤寂席卷而來,沉悶的天壓低,其中潛伏的異獸們好似從未出現過,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活物。
藺言提著一個金色的鳥籠跟在嚴安身后,里面是一只純白的異獸,長得挺可愛,一張嘴就有些驚悚了,嚴安口中的“喰骨獸”有一口鋒利的牙,以能夠咀嚼獸骨而聞名。
這只,沒有牙。
它的嘴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層軟黏的肉膜,口腔內壁紅得發黑,呈現出一種氧化后的血液的模樣,更讓人覺得頭皮發麻的是,這只異獸沒有四肢,只是一個圓球,但它的皮膚會延長變形,伸出一根近似手臂的組織。
【藺言:這孩子放生之后真的不會出事嗎?】
喰骨獸是低危級異獸,因為體型小且移動速度慢,對人類威脅不大。
但它怎么看都不像喰骨獸啊。
【夏娃:沒事,也就是把海獸吃個七七八八而已。】
【藺言:?】
【夏娃:深淵巨口,名字沒取錯,它很能吃。】
夏娃只是開玩笑,這只異獸并非水生物種,扔進海里就是死路一條,除非它能夠一口氣把海水喝干,不然只能給海魚當飼料。
“老板,其實我們不一定要來海邊放生的。”藺言小跑了兩步跟上嚴安,每一腳都踩在嚴安的腳印上。
嚴安停住,扭頭看向藺言:“那你要放哪?”
鏡環星除了海洋,就剩下沙漠了,去哪都是死,放海里是立刻死,沙漠還能多活一會兒。
藺言摸了摸眼下,遲疑的說:“或許,它是沙漠生物?”
【夏娃:你也沒放過它。】
【藺言: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
會的吧。
“沙漠?”嚴安摸了摸下巴,他只是想放生,又不管異獸被放生之后是生死是死。
“也不是不行,但是放生到沙漠里,它不會被炙巖蟒吃了吧?閔盛跟我說最近監獄外看到了炙巖蟒活動的蹤跡,還有不少犯人被襲擊了。”
嚴安不說,藺言都沒想到他居然是會看報告的,他還以為閔盛發過去的東西都是人工智能在回復。
【夏娃:別拿人工智能和人比,沒工資還加班的活兒都是人在干,我們不做冤大頭。】
嗯?
【藺言:你剛剛好像說了什么傷人的話。】
【夏娃:沒事,我的底層指令是不做危害使用者的事,口頭說點什么無所謂的。】
更傷人了。
人類是不能嘴上不長把門的。
藺言左臉鼓起一個包,右臉鼓起一個,左右來回交替,像個氣不足的氣球。
最終,氣流從嘴角全部泄了出去,藺言說:“前幾天已經確定了,造成犯人們受傷的確實是異獸,但這只是小事,重點是有不知名人物潛入了桑德拉,并且至今一直在躲藏,我們巡邏期間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嚴安愣了一下,緊接著眼前一黑,險些沒站穩,他捂著臉說:“有人進來了?”
藺言點頭。
“還沒抓到?”
藺言又點頭。
嚴安深吸一口氣,抖著嗓音問:“是記者?”
藺言搖頭,“不知道,克里斯曼說有可能是罪犯同黨來劫獄了。”
克里斯曼說了什么,嚴安是不會聽的,他捂著心口說:“要是記者就遭了,桑德拉的內部情況絕對不能被報導出去。”
不知道的以為他們虐待犯人呢,知道的就要站出來反駁了,桑德拉沒有虐待犯人,桑德拉對獄警也這樣。
這下是一視同仁的虐待了。
藺言歪了歪腦袋,嚴安既然知道桑德拉現在的管理模式有問題,為什么不改呢?
一定要死到臨頭才來擔心嗎?
【夏娃:因為要花錢。】
而且不是花一次的錢,以最簡單的食堂伙食舉例,如果改成每天吃肉,那就是持續性流水席,對于嚴安這樣摳搜的人來說,這和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沒區別。
嚴安咬著大拇指思考了一會兒,問:“停止一切犯人活動,給你們全心全意的抓捕潛入者,多久能抓到?”
藺言眨眨眼。
我不知道啊。
他才來桑德拉一個月,連監獄地圖都還沒走全呢,阿巴阿巴了兩下,少年說:“獄警才三十多人,按道理,搜山發動千人規模都是正常的,我們桑德拉雖然沒山大,但是也不小。”
“而且,”藺言指了指海面,“要有人留在海邊盯著,防止對方跳進海里或者礁石后。”
之所以需要人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桑德拉的科技不夠發達,落后程度和低等星有得一拼。
不然也不會發生有人帶著炸藥通過檢查的事。
“這個簡單,”嚴安笑呵呵的說:“青舌海獸不是發-情了嗎?我直接買兩瓶藥倒進海里,讓其他異獸跟著一起興奮起來,如果這樣還有人敢跳海,那抓不到他就算了。”
論黑心還得看專業的。
藺言:“……哇。”
【夏娃:污染海洋環境,電他。】
【藺言:他是我上司。】
【夏娃:那實習結束電他。】
【藺言:聽你的。】
藺言抬起手晃了晃籠子問:“老板,那它怎么處理,放海里還是放沙漠啊?”
嚴安思索了一會兒,眉頭緩緩皺起,“我聽說喰骨獸的嗅覺很靈敏,用他抓潛入者怎么樣?”
藺言不好說,他覺得這籠子里的根本不是喰骨獸,那嗅覺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舉起另一只手,藺言說:“克里斯曼說喰骨獸沒有白色的,老板,您這只是變異的嗎?”
克里斯曼說了什么,嚴安是不會聽的。
他指著籠子里安安靜靜趴著的白色球狀異獸說:“你不知道,這可是我從一位大人物手里買到的,我不識貨,他還能不識貨嗎?這一定是喰骨獸,只不過顏色不一樣而已。”
大人物?
藺言眼珠轉了轉,嚴安是桑德拉的監獄長,雖然權利不大,但是人脈廣,他口中的大人物想必確實來頭不小。
【夏娃:猜一手,大人物也是從另一個大大人物手里買來的異獸,發現是假貨所以轉手賣給了你老板。】
藺言“哎”了聲,低頭看了眼籠子,白白軟軟的異獸趴在籠子底部,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向上看,模樣很是可憐。
嚴安瞥了眼,道:“別被它的外表迷惑了,我一開始也以為它很溫順,買回來沒多久,它就把我的家政機械人給吃了。”
什么玩意兒?
藺言瞪圓了眼,“吃了?”
不是,這不是重點,藺言搖搖頭,緊接著問:“它吃家政機械人?”
能把金屬當零食嚼,怪不得嚴安認定了它是喰骨獸,但它連牙都沒有……嚴安到底買了什么回來。
藺言還沒想明白,籠子里的異獸仿佛聽懂了他們在說什么,突然張開嘴對著藺言哈了口氣,一股腥臭味噴了出來。
“唔、”藺言飛快的捂住臉,手臂一伸將籠子推了出去。
可怕。
嚴安見怪不怪的說:“好了,實習生,把它放出來吧。”
壓力來到了藺言身上。
少年仰起臉,看看天看看海,看看后退了至少一米的嚴安,再看看對著他呲牙咧嘴面露兇相的異獸,急需克里斯曼過來救救。
鳥籠很精致,藺言手指一勾就能打開,他猶豫了一下,輕聲說:“我放你出來,你別撲我哦。”
異獸依然保持著攻擊姿態,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威脅聲,呼嚕呼嚕的,藺言都不知道一個沒脖子的球體是怎么發出這種聲音的。
【夏娃:動作要快,時機要準,手要穩。】
說的很好,但藺言是好學生不是超人學生。
“咔噠”
金屬門彈了出來,那異獸猛地向外一跳,純白的體表在地面上滾了一圈,沾上了滿滿的泥,它興奮的發出一聲怪叫,高高跳起,然后“嘰”的一聲被抓住了。
“能把這玩意兒當成喰骨獸,嚴安,你也該去治治腦子了。”
嘲諷的語氣讓聽者眉頭緊鎖,嚴安看著身穿囚服的男人,面露驚訝:“封荊?你怎么在這?”
不可能,他現在應該在小黑屋才對,封荊能出來,那小黑屋里的其他犯人呢?如果小黑屋關不住人,那獄警就更拿他們沒辦法了。
嚴安微不可查的后退一步,手緩緩捏住了后腰的槍,他的槍法其實不錯,所有人都知道嚴安惜命,為了保住命,他也愿意耗費精力和錢財去學習。
他警惕的盯著封荊,誰料封荊根本沒理他,轉身望著一臉茫然的藺言。
今天是第五天,藺言遲到了。
他說:“長官,你遲到了。”
藺言“啊”了一聲,緊接著搖搖頭:“我只是想讓你多休息一會兒,你昨天不是受傷了嗎?”
少年實在無辜,他伸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食指點了點封荊的頸側,那里還裹著一層紗布,已經被血洇成了紅色。
“你流血了,”藺言擔憂的問:“沒事嗎?”
一點血而已,封荊以前為了進軍團,什么傷沒受過,但他想,藺言嘴巴破皮了都能喊疼,更何況是被赤尾蜥咬了一口。
確實算是重傷了。
手里的異獸試著掙扎了幾下,封荊稍稍用力,它就立刻安靜了下去,全身像是一灘軟泥,掛在半空中。
藺言忍不住看了幾眼,不兒,怎么這么會欺軟怕硬啊?
舉起籠子,藺言說:“你先把它放回來,我帶你回小黑屋,我今天的觀察日記還沒寫呢。”
聽他的語氣,小黑屋不像是專門用來懲戒罪犯的地方,倒像是他們的秘密基地似的。
封荊有些想笑,不是高興,而是嘲諷,藺言怎么能以為他還愿意回那個鬼地方?他作惡可不是為了接受審判,或者在小黑屋里耗費余生。
“長官,您還是自己回去吧,”封荊一手插兜,一手捏著一手晃來晃去,“我把門打爛了,里面關不了人了。”
話落,他如愿看到了藺言驚訝的神色。
那雙彎彎的笑眼睜大后圓溜溜的,和他第一次流鼻血時看到的一樣,藺言的表情很豐富,可惜,在小黑屋里時光線太暗,他沒看到多少。
“打爛了?”藺言視線向下偏了偏,封荊的雙手沒有絲毫損傷。
【藺言:他也變異了?】
【夏娃:機械臂而已。】
中央星的機械臂非常昂貴,安裝機械臂不但要有人做擔保,還需要簽署多條合同,使用機械臂進行違法行為將會受到嚴厲懲罰。
但是。
封荊都進過桑德拉了,還有什么懲罰能嚇到他?
【藺言:現在的機械臂都這么厲害了嗎?】
小黑屋的門可是重型金屬門,你說砸就砸,那小錘三十大錘八十的從業人員還要不要吃飯了?
【夏娃:他的比較特殊。】
軍用機械臂和普通機械臂完全不是一種東西,普通機械臂的根本目的是幫助殘疾人,軍用機械臂可是被當成戰爭武器創造出來的。
這也是封荊明知道自己這次回來會被全體犯人針對還敢這么囂張的原因,他將這次的回歸稱之為——報復。
至于他的報復對象,首當其沖的就是幾年前折斷了封荊左手的家伙。
“過來啊,長官,”封荊對著藺言招了招手,“站這么遠,我還以為你怕我呢。”
他笑得不懷好意,雙眸陰冷的像是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但他的長相又很有親和力,好似笑面虎的具象化。
藺言舔了下唇邊破開的地方,沒動。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封荊對他的態度這么奇怪,但是藺言也不是傻子,靠近一名沒有被戴上電子鐐銬的罪犯是十分不明智的行為。
“長官……”封荊笑著想說什么,身后突然傳來破空聲。
“砰!”
男人猛地回過頭,側身避開子彈,他眼神陰鷙的看著舉著槍的嚴安,緩緩扯開唇。
“能讓監獄長親自開槍,我該去S區才對。”
S區人才濟濟,不需要封荊去增加多元化了。
嚴安眼睛一閉,直接對準封荊的方向清空彈夾。
“砰砰砰!!”
接連幾聲槍響,封荊輕蔑的笑了聲,抬起左手五指張開,“子彈已經對付不了我了。”
藍光沿著手臂爬動,封荊笑著笑著,突然變了臉,“怎么回事?”
他的機械臂突然失去連接了!
下一秒,“嗤!”的一聲,子彈鉆進肉中,血花飛濺,封荊不可置信的低下頭,看著腹部汩汩流出的血,男人喉嚨中發出一聲低吟。
昨天為了排出毒素,藺言已經給他放了不少血,再次受傷,封荊眼前一陣陣眩暈,失血過多導致體溫流失,從下肢開始身體一寸寸發麻,視線逐漸模糊,連知覺也跟著遠去。
他像是斷線的風箏,猛地向前跪倒在地。
“哈啊——”
封荊捂著傷口扭過身,看向站在海邊的那道身影,藺言的衣擺在風中飄飛,漂亮的臉變成了一道道重影。
“哇”的吐出一口血,封荊竭力睜大眼,想要看清藺言的模樣,他問:“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哪怕沒有任何證據,哪怕開槍的是嚴安,封荊的直覺依然告訴他,是藺言。
藺言一定做了什么。
他的機械臂是軍用最新款,經歷過無數測試,性能和穩定性不必多說,不可能突然出問題。
手指抓進了泥沙里,一滴滴血從傷口和口鼻滴落,將沙子黏在一起。
封荊的唇輕輕顫抖著,喉嚨發緊,像是在訴說內心的不甘,他仰起臉,沾著血的臉笑起來。
他再一次問:“長官,你做了什么?”
藺言什么也沒做。
是夏娃強行切斷了封荊和機械臂之間的聯系,但它的權限有限,對于軍用器械掌控不了多久,藺言必須在這段時間里廢掉封荊的行動力。
輕輕嘆了口氣,藺言走到封荊面前,蹲下身從他的手心將一動不動的異獸挖出來,扔進了鳥籠里。
少年用手套擦去封荊下巴上的血,很快,新的血液占據了這片皮膚,擦不掉,藺言索性就這么按著,柔聲問:“很難受嗎?”
就像在小黑屋里那樣,他撫摸封荊的額頭確定溫度,記錄他的脈搏,而封荊這次卻不配合了,他不說話,只冷笑。
藺言也笑。
托住男人的下巴向上一推,封荊被迫露出了喉嚨,白色的紗布已經完全被染成了紅色,藺言一扯,紗布立刻松松垮垮的垂了下來,在地面上積聚。
“嘶”封荊吸了口氣,紗布被扯開時也帶動了頸側的傷口,一陣陣針扎似的刺痛密密麻麻的爬滿傷口。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不是單純的痛楚。
他真的被針扎了。
身體再一次失控,封荊上半身晃了兩下后,無力的往前一摔,藺言扶住他的肩,對著遠處看得目瞪口呆的嚴安笑了笑。
收起肌肉松弛劑,藺言輕聲說:“因為一會兒要去見你,所以我提前帶在身上了。”
封荊動了動眼珠,斜過眼卻只能看到藺言的側臉,天空的昏暗恰到好處,少年只有一個黑白分明的剪影,發色和瞳色都被吞噬了似的。
看了又看,眼睛都酸了,封荊才反應過來,不是天色抹去了藺言的顏色,是他。
失血過多,他看藺言只能看到黑白二色。
封荊試著舉起自己的手,卻只能無力的垂在身側,他想要說話,舌頭卻發出了無聲的悲鳴。
他真的是人嗎?
封荊一瞬間想。
越過藺言的肩,他能看到鳥籠里被困住的異獸,于是封荊又一次問:他真的是人嗎?
如果他是人,為什么在藺言面前,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
他是藺言的寵物嗎?
封荊又想起了被他殺死的人,那些人在他手里同樣無力掙扎,只能絕望的等待死亡。
封荊不會感同身受,他只是淺顯的對比了自己與那些人的反應,當他面對藺言時,他和砧板上的一塊肉沒什么不同。
被關在小黑屋里的那四天,藺言隨時可以殺了他。
殺人不難,不是嗎?
原來如此。
我不是他的寵物。
我是他的獵物。
封荊瞳孔微微顫抖,搭在地上的手指陷進了沙粒之中。
封荊什么也做不了,直到藺言替他重新裹上紗布,溫柔的問他:“難受嗎?”
情緒一瞬間有了發泄口,封荊瘋狂的眨著右眼,恨不得將眼皮撕下來,給藺言看看他的痛苦。
難受,難受死了,睜眼看不到藺言,頸側傷口撕裂,機械臂突然斷接,還有該死的嚴安。
封荊說不了話,眼神卻足夠兇惡,這樣的眼神在藺言這里是過不了關的,于是少年又問:“你在瞪什么?”
輕飄飄的一句話,沒有任何威脅的意思,但嚴安偏偏看到剛才恨不得咬他的頭嚼他的骨頭的青年慢慢收回了惡意,眼神清澈了許多。
他眨了下左眼,嚴安不懂,但他推測是“沒瞪誰”的意思。
等一下,這對嗎?
嚴安摸了一下臉,想起閔盛之前上交的報告中描述的內容,他本以為那只是夸大,沒想到藺言來真的。
他招的應該是實習生,不是獸醫吧?
第43章 純情男大打傷重刑犯這合理嗎(二合一)^^……
昨天剛下過雨, 地上還濕漉漉的,沙子黏在封荊的手指和雙膝上,血和沙混雜在一起,顆粒細小卻不容忽視。
封荊閉了閉眼, 眩暈感襲來, 剝開腦海中的黑暗,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 世界重新恢復了色彩。
封荊的視線從嚴安身上移開, 落到面前的藺言身上,色澤明亮的雙眸和發絲哪怕在如此昏暗的天氣中也十分醒目。
他必須承認, 藺言的臉在哪里都吃香, 同樣的, 封荊也明白另一件事, 一個人的外表不能作為內在的具象化。
就像他自己,封荊的臉總是能夠讓別人卸下防備,他難道是一個好人嗎?
定定的看著藺言, 封荊心中有個說不出的滋味, 好像有條蛇在胃袋里翻滾,他想將蛇嘔出來,卻只是讓食道被胃液腐蝕的千瘡百孔。
實習生——
嚴安從哪里找來這樣的實習生,星盜團嗎?
發麻的舌頭無法動彈, 封荊滿腹的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不甘的垂下眸子,臉上的痣像是惡意凝聚的眼珠。
藺言似乎看出了封荊的不對勁, 他垂下臉,發絲輕輕擦過男人的眼睫。
“封荊,”藺言叫著他的名字, 眼神有些微擔憂:“你想說什么?”
【藺言:他不會要死了吧?】
【夏娃:不會的,他的生命力比你強的多。】
夏娃的機械音比往常多了一層電音,藺言剛想問怎么回事,就聽到了一聲“嗶”。
【夏娃:充會兒電,稍等。】
【藺言:?】
相處這么久,藺言第一次知道夏娃需要充電,夏娃是聯邦大學分配給他的人工智能,算是助教,藺言對它了解并不多。
再次敲了敲,沒得到夏娃的回應,藺言只能將注意力放回疑似快不行了的封荊身上。
不會吧,一槍而已。
克里斯曼和崔堂都活的好好的呢。
封荊想把血吐到藺言臉上,用腥紅色掩蓋那燦爛的少年,但他根本動不了,當藺言問他想說什么的時候,封荊突然從身體里爆發出巨大的力量。
“砰!”
一個翻身,封荊將少年壓在了身下,他的雙手按在藺言的肩上,唇微微的顫抖,驟縮的雙瞳在眼白中顯得尤為怪異。
藺言猝不及防,后背瞬間陷進了流沙里,甩干沒幾天的頭發再一次被沙粒入侵,后頸有些涼,濕潤的沙碰到了皮膚。
沒有急著反抗,他無措的看著封荊的臉問:“你怎么了?”
他居然問你怎么了。
被關進小黑屋,被注射肌肉松弛劑,這些封荊都能忍。
能夠不帶任何心理負擔的殺人,封荊才不在乎監獄待遇好還是不好,他追求的是作惡時的快意。
但藺言給了他不一樣的體驗。
四天而已,封荊上一次犯罪,被關在桑德拉足足兩年,兩年里他受過傷流過血甚至斷了一只左手,這么多痛苦都比不過短短四天積累的負面情緒。
封荊喉結滾了一下,長官,您究竟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把我當成樂子?
藺言奇怪的“嗯”了聲,“你還是不能說話嗎?”
斜了眼壓在肩頭的手,少年不舒服的動了動,“我還以為你克服了藥效呢。”
當他試著坐起身,封荊的臉就瞬間拉近了,藺言“呀”了一聲,抬起一只手擋在自己的臉前。
呼吸越過指縫落到封荊的臉上,藺言毫無所覺,嘴里小聲的嘟囔著:“嚇我一跳,你要是變異到可以免疫藥物的程度,今天要被放生的就是我了。”
如果可以,藺言申請被放生到沙漠。
他不會游泳,也不想下海。
封荊聽不懂。
他什么時候會變異了?
男人一瞬間的發狠毫無意義,藺言輕而易舉的將他推開,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身濕潤的沙子黏在外套上,沒辦法,藺言只能先將外套脫了。
這一刻,封荊終于看到藺言脖頸處的細鏈,那比蛇尾還細的項鏈勾在他的頸上,青色的血管藏在下方,脆弱的能一手折斷。
銀鏈一直垂到胸口,尾端是一個十字星形狀的吊墜。
被推開的封荊只能無力的仰躺在地上,藺言苦惱的鼓起一邊臉,他拉開封荊的手,手指輕輕撫過男人的腹部。
血淋淋的衣服黏在傷口處,藺言一摸就沾了一手血。
被封荊突然暴起嚇得連退兩米的嚴安緩緩走了過來,一步比一步輕,“實習生,你先送他回小黑屋,放生的事我自己來就行。”
藺言仰起臉,壓在封荊傷口處的手微微用力,“不送去醫務室嗎?”
“不用,他命硬的很。”
嚴安了解自己設定的機械人,繼續道:“送去醫務室也沒用,機械人只會讓他準備等死或者自力更生。”
以封荊現在動都動不了的架勢,自力更生顯然沒可能。
藺言遲疑了一下,封荊就這么死了的話,明秋陽的單子是不是白接了?
一手拎著自己的外套,一手將封荊的上半身拉起來,藺言呼出一口氣,只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更加濃了,他垂眸掃了眼,封荊腹部的傷口撕裂,血流一股腦的涌出了出來。
“嘰!嘰嘰嘰!”
籠子里的異獸突然瘋狂的撞擊細細的欄桿,嘴里發出了尖細的叫聲,圓滾滾的雙眼變成了杏仁狀。
“嘰!!”
尖銳的音色刺得人耳膜生疼,藺言難受的偏過臉,“它怎么了?”
嚴安也想知道,他從來沒見這只異獸反應這么大過。
“嘩!”
海面上突然掀起一陣巨浪,兩只青舌海獸浮了上來,豎瞳幽幽的盯著岸邊的三人,它們頭連著尾緩緩轉著圈,海水被卷動,形成了巨大的漩渦。
游魚無處可逃,全都被吸進了漩渦之中,很快,紅色的海水四散開來。
籠子里的白色異獸已經抖成了篩子,它不再叫了,像個融化的棉花糖一樣團成一團,雙眼一閉將頭埋進了身體里。
青舌海獸嘴里銜著一條魚,一邊咀嚼一邊用雙眸直勾勾的盯著他們,顯然,它已經將他們劃進了獵物的范疇。
嚴安不太在意的笑了笑:“沒事,它們上不來。”
真的嗎?
藺言有些懷疑,但上司這么說了,一個合格的實習生顯然不該反駁,他也回以一笑,將封荊從地上扶了起來。
兩人漸漸走遠,嚴安垂在腿側的食指沿著褲縫摩挲了兩下,若有所思的瞇起眼。
早在藺言實習第一天,他就已經和聯邦大學確認過了,藺言確實是他們的學生,不是冒名頂替。
雖然不知道他圖什么跑來桑德拉受罪,但免費勞動力不要白不要,直到現在,嚴安才發覺,他好像在一堆半吊子中招了個專業的進來。
聯邦大學怎么教出來的?
藺言離開后,青舌海獸看了嚴安一會兒,無聲的重新潛回海面,血色的海水向四周擴散,逐漸淡去。
籠子里的異獸小心翼翼的發出一聲“嘰”,嚴安這才從思緒中掙脫出來,他提起籠子晃了晃,只見剛剛還膽小如鼠的異獸立刻兇惡的撲在籠子邊緣,嘴巴大張著哈氣。
嚴安笑了,“欺軟怕硬是吧?”
跟他真像。
嚴安也是欺軟怕硬的人。
**
扶著封荊走到半途,藺言遇上了里德和另外幾名獄警,他們神色匆匆,一看到藺言就快步跑了過來。
“藺言!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藺言不解的抬起頭,“杰森前輩,你怎么跑這么急?”
杰森雙手撐著膝蓋,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才緩了過來,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眼一身血的封荊,關心藺言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里。
我艸,不是,怎么受傷的是你啊?
身后緊跟著跑過來的獄警們也停住了腳步,幾人面面相覷,互相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慌張和震驚。
杰森咽了下口水說:“里德剛剛跑來獄警宿舍,他說封荊襲擊了他們,還在監獄里大搖大擺的走來走去,我以為他從小黑屋逃出來了……”
身后的伊索補充道:“最近幾天你不是天天去小黑屋看他嗎?我們以為封荊襲擊了你,從你口中問出了密碼,就趕緊來找你了。”
現在看來,封荊確實逃出去了,但是藺言沒有被襲擊。
被襲擊的是封荊才對。
撇了眼封荊虛弱的模樣和腹部的傷口,伊索暗自腹誹,好好的小黑屋你不待,非要出去受罪。
其他獄警紛紛附和,但每個嘴上說著擔憂藺言的人都不敢和藺言對視,反而頻頻看向像個破布麻袋一樣動彈不得的封荊,然后不約而同的露出同情的眼神。
小黑屋雖然黑了點,但好歹有吃有喝也不會受傷,封荊是多想不開才要逃跑啊。
里德?
藺言有些意外,封荊居然還順手把里德打了?
不悅的擰了一下眉,藺言看著面前一張張神色略顯僵硬的臉,又輕輕笑起來,臉頰微紅,“謝謝前輩,你們真好。”
一行人齊齊搖頭,“沒事沒事,應該的。”
再來晚點估計封荊就成尸體了。
“你的外套怎么臟了?”杰森問。
“啊,這個啊,”藺言皺了下鼻子,不太高興的說:“封荊剛剛突然發難,我沒反應過來,衣服就臟了。”
你只是臟了一件外套,他可是挨了槍子啊!
這話杰森是不可能說的,他同仇敵愾的瞪了封荊一眼,“關了四天也學不會老實。”
說完,杰森立刻收回了眼神,沒敢繼續看封荊,換了個話題:“那什么……”
杰森摸了摸腰間的警棍,挺直了身板問:“藺言,你要送他去醫務室嗎?我來搭把手。”
“不去醫務室,”藺言向上一拉,將封荊滑落的腦袋重新扛回肩頭,“我送他回小黑屋,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夏娃:他擅自出逃,還破壞公共設施,估計還要再關一段時間。】
藺言立刻驚喜的笑起來。
【藺言:夏娃,你回來啦。】
藺言的笑容落在杰森等人眼里就變了味,把封荊送回小黑屋是什么非常值得笑一下的事情嗎?為什么笑得這么明媚?他看起來好像快死了吧……
任外人胡思亂想,藺言只顧著和夏娃說話。
【夏娃:嗯,我剛剛去申請了一下延長權限時間,聯邦大學沒給我通過。】
【藺言:啊?那怎么辦?】
一開始,藺言選擇前往桑德拉實習,校方擔心藺言出事,對他進行了心理素質評級,同時將夏娃分配給藺言。
夏娃的權限最初只包括了桑德拉監獄中的一切電子物品,但考慮到一些身份特殊的犯人,夏娃的權限也得以升級。
但這是有時限的,一旦藺言實習到期,夏娃的額外權限也會立刻關閉。
【夏娃:既然我的權限開放時間只有三個月,那你就要當心了。】
【夏娃:犯人們出獄后再來報復你的可能并不是零。】
夏娃說的很有道理,但是藺言實習結束后的就業目標是霍華德家族。
誰敢來克里斯曼的地盤上逞兇?
杰森抬起手,想要從藺言肩上接過封荊,被封荊陰冷的眼神嚇退了。
瞪我干嘛,有本事你瞪藺言啊,看藺言會不會再補一槍。
雖然這么想,但杰森不會直接說出來,他語氣猶豫的問:“就這么送回小黑屋,封荊不會直接死在里面吧?”
藺言不知道,但嚴安和夏娃都說不會死,所以他也說:“不會的。”
語氣篤定,好像封荊的生死已經完全被他把握在手心。
這下,無論是獄警還是封荊都沉默了,杰森是親眼見過藺言怎么對付克里斯曼之流的刺頭的,心想這一槍一定也在他的計劃之中,點點頭沒再問。
他能理解,其他獄警不能。
從藺言手中接過封荊,幾人一邊搬一邊低聲說:“不是,這樣會不會太不人道了,封荊再小強也不能這么折騰啊。”
“你跟我們說有什么用,跟藺言說去啊,我難道還能指著醫務室告訴藺言這是新建的小黑屋嗎?”
另一名獄警無所謂的說:“活唄,就硬活,反正他死了也不關我們的事。”
犯人死亡是正常現象,只要沒有發生過于知名的事件導致桑德拉被記者采訪,嚴安不會多問什么。
“要不要跟監獄長匯報一聲,趁著他還在桑德拉,過幾天就沒機會了。”
另一名獄警錯愕的看著他,幾秒后問:“…你真以為匯報了監獄長就會看嗎?”
此話一出,話題立刻從封荊的生死轉移到了嚴安究竟會不會認真辦公上。
他們的討論封荊都聽得清清楚楚,但他既無法加入獄警們的對話,也沒辦法插嘴中斷,只能在心里給獄警們安排死法。
想著想著,封荊的眼皮逐漸變得沉重起來,他的大腦在催促這具身體陷入休眠狀態,方便自愈。
主觀意志上的反抗沒什么用處,封荊掙扎了一會兒,眼皮還是時不時跑到一起,沒多久就暈了過去。
藺言走在前面,突然聽到身后一陣嘩然,他轉身看去,只見一名獄警抓著封荊的領口晃了幾下,而封荊毫無反應。
“他不會死了吧?”那名獄警問。
“沒有。”杰森探了下封荊的鼻息說。
“但是再這么拖下去估計真的要死,”伊索說著加快了腳步,“先去小黑屋給他包扎一下。”
距離封荊離開小黑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程北也在門口守了四個小時。
期間,他的蜜蜂室友幾次路過,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他,最后搖搖頭找花蜜去了。
程北:“……”
被神經病當成神經病了。
但程北也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他硬生生在門口等到了現在,終于聽到了腳步聲。
人很多,腳步聲忽輕忽重,程北將臉貼在門上,聽到了人聲,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犯人們沒事不會靠近小黑屋,這群人只有可能是獄警。
“長官…”
桑德拉有很多獄警,但程北斷定門外的就是藺言,除了他,程北想不到第二個能夠制服封荊的人。
“門呢?那么大一個門呢?他把門拆了?”杰森繞著門口的大洞走了一圈,忍不住咂舌。
“怎么辦啊,杰森前輩,”藺言也沒想到他破壞力這么強,問道:“先把封荊關隔壁嗎?”
隔壁?
杰森退后一步,打量了兩眼隔壁的房門,“這個門也攔不住他,而且,程北在隔壁。”
就封荊現在這幅樣子,程北能直接給他殺了。
又找了一個單獨的房間,幾人將封荊抬了進去,再將原本封荊所在的小黑屋里的東西搬到這邊。
這房間小了一圈,更加狹窄,也更加潮濕,一股腐敗的氣息令人心下生厭。
待獄警們離開后,藺言一只手支著腦袋,看著昏迷中的封荊,打開筆記本,一目十行的掃過前幾天的記錄。
【觀察第三天,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沒能來現場,但是我在監控中看到了觀察對象的狀態。
他的情緒有些低落,伴隨著強烈的攻擊性,不知道為什么眨了很多次眼,初步推測可能是太無聊導致的刻板行為。
觀察對象似乎不喜歡下雨天,我喜歡。
夜里,有一只赤尾蜥襲擊了觀察對象,他很厲害,但是赤尾蜥毒更厲害,暈過去之前,他偷看了我的筆記。】
【觀察第四天,我幫觀察對象排了毒包扎了傷口,但是他的態度很奇怪,不是感激也不是憎惡,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觀察對象的情況好轉了很多,但是那條受傷的赤尾蜥還沒找到,不確定它會不會回來報復。
值得高興的是,觀察對象終于眨了左眼,我的努力是有成效的。
繼續觀察吧。】
今天是第五天。
藺言抓了轉筆,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觀察對象越獄失敗了。
早在一開始,藺言想過封荊會不會試著從小黑屋逃出去,就像崔堂為了離開小黑屋故意傷害自己一樣,封荊也有可能這么做。
后來藺言發現他想多了,封荊只會傷害別人。
同樣是越獄,封荊選擇了代價最小的做法,與之相對的,他會受到加倍嚴重的懲罰,免得其他犯人也跟著效仿。
不過,誰能效仿的了呢?
在桑德拉可沒人會幫他們裝機械臂。
合上筆記本,藺言走到封荊床邊,拉著他的左手晃來晃去,機械臂的做工非常精細,摸上去和人類的皮膚沒有任何不同,連毛孔都模仿的栩栩如生。
怪不得他之前怎么都捂不暖,原來是假的。
封荊的腰腹處被一圈紗布裹緊,子彈已經被挖了出來,只要后續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復。
藺言捏著他的手指,一邊的臉鼓鼓囊囊的,氣流“呼”的吹了出來,“你干嘛給我找麻煩啊,要是嚴安一槍正中心口,我的觀察報告怎么辦?”
他說了封荊也聽不見,藺言輕輕打了個哈欠,捏著封荊的手指玩了一會兒,俯下身,靠著床頭閉上了眼。
封荊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劇烈的轉動著。
他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剛開始甚至沒反應過來。
兩年前的S區和現在沒什么不同,一個心心念念虐殺年輕人的康拉德,一個心比臉黑的尹玉成,一個不知道想活還是想死的褚沙,還有一個要不是后臺夠硬早就被切成片了的弗朗澤戴維。
哦,封荊轉過身,看向牢房里坐著的男人,差點忘了,還有個常年住小黑屋的崔堂。
怎么會夢到兩年前的事?
封荊雙手插兜,沿著走廊向深處走,一只手從右邊伸了出來,褚沙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問道:“你是誰?”
兩年前的封荊是怎么說的?
稍稍回憶了一下,封荊給了褚沙一個輕蔑的“哼”聲,“現在不知道沒事,等我殺個S區的,你就知道了。”
念出兩年前的臺詞時,封荊差點笑出聲,他沒理褚沙,繼續向前走,最后停在了S07號牢房。
尹玉成背對著他,像是睡著了,沒有任何動靜,哪怕封荊重重的踹了一腳金屬欄桿,發出刺耳的巨響,他也完全不為所動。
康拉德倒是動了。
他捂著耳朵退到了墻角,目光嫌惡,從封荊身上,他聞到了一股血和人命堆出來的腥味,可以說,封荊的血是康拉德最反胃類型。
“尹老板,”封荊挑起唇,眼神晦暗不明,“來客人了,怎么還睡?”
封荊和尹玉成不認識,他之所以要來S區找尹玉成,僅僅是因為一張名片。
一張封荊在封少校的包里看到的名片。
如果不是鋃鐺入獄,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名片的主人居然是一名詐-騙犯。
封少校和他怎么認識的?
尹玉成是不是還有什么特殊的秘密?
他這么一喊,側躺著的男人終于有了點反應,尹玉成翻了個身,被子一掀繼續睡,全然把封荊當成空氣。
“當啷!”
封荊又是一腳踹在欄桿上,噪音極具穿透力,直直的扎進耳道,把其他牢房里的犯人全都驚動了。
“哪來的神經病,”崔堂擰著眉,雙眼殘留著熬夜的血絲,看著十分滲人,“他不怕被人套麻袋嗎?”
“他怕什么。”
“他就是專門套別人麻袋的那個。”
聽了這話,崔堂挑眉:“尹玉成的同行啊?”
“不是,”康拉德說:“B區的人說他單純圖殺人,不圖錢。”
B區能得出這個結論,全靠封荊平日里的行事風格太過極端,哪怕是程北也不至于路邊看到人就動手。
“尹老板,出來吧。”封荊又喊了一聲。
他記得后面的發展,如果這場夢和現實完全對應的話,接下來應該是尹玉成為了錢答應和他聊兩句。
然后——
封荊咬住牙關,他的本意是趁此機會殺了尹玉成,沒想到被尹玉成反將了一軍。
尹玉成終于坐起了身,他伸了個懶腰,狐貍眼瞇起,上下打量了幾眼封荊:“客人?你不像。”
“那我像什么?”封荊笑著問。
“像來找罪受的。”
眼前突然一黑,再次亮起時,剛才的畫面消失了,封荊靠著墻壁坐在地上,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折斷的左臂。
哈啊——夢跳過了最屈辱的畫面,卻留下了他一生無法忘記的污點。
尹玉成折斷了他的左臂。
這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事,封荊從小在軍部接受訓練,而尹玉成不擅長正面對決,他是個優秀的騙子。
封荊理所當然的被他騙了。
掉以輕心的代價就是失去一只手,封荊不怕疼,哪怕是掏他一塊內臟都行,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居然被騙了。
他前半生都在裝好人,騙過了封少校,騙過了第三軍團的士官們,一直騙到不愿意再裝下去,而尹玉成卻騙了他。
心口一陣陣發堵,封荊站起身,左手無力的懸掛在半空中,像是一根枯枝條。
眼前一片白茫茫,沒有牢房也沒有嘲笑他的犯人,封荊隨便選擇了一個方向走去,越走越遠。
白色逐漸被各種顏色所取代,封荊走著走著,腳步一停,他扭過頭,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霧氣。
心底有什么聲音在催促他,繼續向前,前面有他想看到的東西。
“嗤。”封荊發出一聲氣音,這里只是夢而已,他想看到什么,夢里就該出現什么才對。
前方,封荊走了沒幾步,周圍的環境瞬間變了。
天空像是被撕了一個大洞,暴烈的雨滂沱傾瀉,封荊的耳邊涌動著震震嗡鳴,雨珠與地面相撞,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他站在了小黑屋前。
雨水順著發絲話落,睜開眼都變得困難,封荊呼吸一頓,他知道屋子里的自己在經歷什么,黑暗、孤獨、焦躁還有赤尾蜥的襲擊和中毒后的痛苦。
他要進去嗎?
進去陪他,幫他,還是保護他?
封荊又一次笑了,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輕車熟路的找到了嚴安的辦公樓,站在樓下等待。
反正死不了,先來看看藺言。
頭發濕漉漉的黏在臉上,全身的衣物都濕了,一股寒意涌入身體,封荊抹了把臉,站到雨水淋不到的位置,仰起頭注視頂層的房間。
藺言現在就在那。
他等了很久,等到雨勢漸緩,等到腿都站酸了,終于等到了垂著眸子快步跑下來的少年。
藺言一只手舉在頭頂擋雨,一只手提著鳥籠在雨幕中奔跑,澄澈的藍眸好似平靜的湖面,溫柔的容納無處可歸的雨水。
封荊連忙跟了上去。
藺言看不到他,這倒是挺方便的。
他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藺言是去找他嗎?
下一瞬,封荊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當然是去找他,這是他的夢,藺言必然圍著他轉。
封荊的速度慢了下來,他慢悠悠的走著,但藺言沒有如他所愿,少年目不斜視的走過小黑屋,向著A區的方向行進。
等會兒?
封荊怔在原地,仔細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藺言說他去問克里斯曼怎么放生喰骨獸……
夢境也要這么寫實嗎?
咬咬牙,封荊又一次跟了上去。
A區
犯人們早就習慣了在各種時候因為各種原因看到藺言,他們笑嘻嘻的對少年點頭鞠躬,一個說牧聞在睡覺,一個說克里斯曼起床氣大。
藺言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眼尾綻開點點笑意:“別說了,一會兒克里知道了,你們想去醫務室嗎?”
兩人對視一眼,神色中沒有半點膽怯,一人道:“長官在這,克里斯曼沒空管我們。”
他說的是事實,克里斯曼確實沒空理他們,藺言輕手輕腳的走到克里斯曼床邊,剛一俯身,克里斯曼瞬間睜開了眼。
一看是藺言,繃緊的肌肉又放松了下去,男人偏過頭問:“長官,您怎么來這么早?”
藺言另一只手支著下顎,眉眼舒展,唇角的弧度輕輕上揚,“今天監獄長回來,你不知道嗎?”
克里斯曼當然知道,他打了個哈欠,無所謂的說:“回來唄,他死了都跟我沒關系。”
藺言不置可否。
舉起手里的鳥籠,他哂笑了下問:“你看看這個,監獄長帶回來放生的異獸,他說這是喰骨獸,像嗎?”
他甚至不是問是嗎,而是問像嗎,已經足以說明藺言的判斷了。
克里斯曼掃了眼,眼神譏誚,“尹玉成賣給他的?”
“不知道,”藺言聳肩:“反正被坑了是肯定的。”
克里斯曼手臂一勾,將鳥籠扔到一邊,里面的異獸敢怒不敢言,畏畏縮縮的盤成一團。
“別管它了,長官,我今天要去海邊捕魚,你要不要去看?”克里斯曼一說,藺言才想起來今天又到了勞動的日子。
他苦惱的抿唇,“我去不了。”
克里斯曼有些不悅,但他壓了下去,鐵灰色的瞳微瞇,“為什么?閔盛不讓?”
“不是,是封荊。”
“封荊不讓?”克里斯曼張了張嘴,“他還能管到你?”
藺言都被他逗笑了,“不是,我一會兒要去小黑屋看封荊,沒空去海邊。”
克里斯曼收斂了表情,他的五官冷峻,不說話時眉宇間縈繞著一股近乎陰鷙的冷意。
但他不會對著藺言發脾氣。
幾秒后,克里斯曼緩了神色,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眸子斜斜的看著藺言的臉,“長官,我們才是朋友。”
“我知道,克里,”藺言安撫的拍了拍克里斯曼的手背,“下次我會負責監督捕魚,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好嗎?”
下次。
資本家都知道,這是畫大餅的常用語句,克里斯曼對無數人用過,現在也被人用到他身上了。
像是怕他不高興,藺言雙手托腮,十指張開做開花狀:“好不好嘛。”
克里斯曼十分受用。
但他還是不忘提醒藺言:“封荊不是個好東西,你小心點,給他往死里注射肌肉松弛劑,不用擔心劑量,死不了的。”
封荊站在藺言身后,聽到這話忍不住冷笑一聲。
等他處理完尹玉成,就讓克里斯曼嘗嘗苦頭。
藺言抬起一只手,掌心按在克里斯曼的唇上,輕輕搖了搖頭,“不要在背后說同事的小話。”
同事?
克里斯曼和封荊同時陷入了迷惑。
誰是誰的同事?
【夏娃:你在點我嗎?】
【藺言:別太敏感了,夏娃。】
【夏娃:那我繼續去和其他人工智能說你小話。】
【藺言:?!】
【藺言:怎么這樣。】
【夏娃:放心,我會一視同仁的說所有人的小話。】
完全放心不了。
藺言搓了搓臉頰,將鳥籠先放在克里斯曼這里,“我先走啦,你記得照顧好它,千萬別讓它死了。”
“等、”克里斯曼沒來得及叫住他,少年已經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克里斯曼捧著鳥籠,手足無措的舉起又放下。
他以往的寵物都是烈性異獸,各個體壯膘肥,從來沒養過這種小型異獸,總覺得一不小心就能捏死。
“嘰。”
異獸小聲的叫了下,怯生生的躲到了距離克里斯曼最遠的角落。
克里斯曼和異獸四目相對,雙方都感到了莫名的緊張。
小黑屋外
天空被雨水吞噬,密云蒙住了日光,封荊看著半個身子都被淋濕的藺言,緩緩舉起左手。
對準少年的后背,封荊比了個手槍的手勢,食指一勾,嘴里發出一聲“砰”。
沒有血花飛濺,也沒有尖叫喘息。
在他的夢里,他連一把槍都變不出來。
封荊嘲諷的勾唇,如果他真的有一把槍,如果那天晚上藺言真的死在了門口,那么,會發生什么呢?
封荊會死。
沒有藺言及時趕來給他放毒和包扎,封荊會變成一具尸體。
放下手,男人無聲的牽起唇,沒關系,反正夢里誰也死不了,再等等,等他醒過來,有的是機會殺了藺言。
你把我當做獵物。
我也一樣。
就在封荊等著藺言開門時,背對著他的少年突然扭過頭,藍眸警惕的掃了過來,失去笑容的面孔透出一股疏離感。
封荊心下一驚,藺言看見他了?
不可能,這是夢,藺言不可能看見他。
那就是他身后有東西了?
封荊扭過頭,在他的背后是一片濃重的霧氣,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建筑,這霧和他先前夢到的一樣。
封荊環視一周,發現除了他在的場景,其他地方都被霧填滿了,這大概也是夢境的自我保護機制。
少年沉吟了一會兒,扭回了頭,好像剛才什么都沒發生,他輕聲嘟囔著:“好冷,獄警制服怎么沒有冬裝啊。”
“滴”的一聲,門開了。
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藺言瞳孔驟縮,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進去,房間里很暗,只能依靠門口-射-進來的光視物。
藺言急忙打開臺燈,對準床上照去,只見封荊臉色慘白的躺到床上,頸側有兩個血洞,血已經凝固了,結成一層血疤,衣服和床單紅了一片,地上還有一條赤尾蜥的尾巴。
“封荊?”
藺言喚了他一聲,床上的男人胸膛微不可查的起伏著,沒死,但也差不多了。
站在門口的封荊也在看自己,原來他那個時候那么狼狽嗎?這幅樣子和死了也沒什么區別了。
怪不得藺言一點都不怕他。
封荊忍不住回憶自己被杰森和閔盛一人一棍打暈過去時的場景,他那時是什么模樣,看到那一幕的藺言又是什么表情?
那天他帶了眼罩,錯過了太多。
他在藺言面前總是一次次丟臉,無論是被敲暈,被注射肌肉松弛劑,被赤尾蜥襲擊,還是被嚴安槍擊,每一次,每一次,封荊永遠在受傷,永遠處于下風。
見過他最無害的一面,誰還會覺得他能咬死人呢?
閉上眼,封荊靠在門上,聽著藺言在房間里走動,紗布“次啦啦”撕裂,少年不斷的呼喊著他的名字,語氣中有擔憂,也有焦心。
磅礴的雨聲都被蓋了過去。
在他自己都拋棄了自己的時候,藺言比他還著急。
封荊聽著,鼻尖的血腥味遠去,聲音也消失了,這片空間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
又或者,另一種可能。
他已經死了也說不定。
封荊的唇角彎起譏誚的弧度,失血過多而死,死在藺言面前,很符合他之前的狼狽形象不是嗎?
雖然這么想,但封荊的手卻扣緊了,他從不甘心屈于人下,更何況,尹玉成和克里斯曼還沒死,他怎么能死?
他不會死。
睜眼吧。
封荊告訴自己,他該睜眼了。
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而他的身體又一次失去了掌控,手腳無法動彈,語言能力被剝奪,像個提線木偶。
封荊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他又回到小黑屋了。
零零碎碎的回憶在眼前閃過,先是藺言將他從海邊扶回來,再是突然出現的獄警們,毫無疑問,是他們將他抬到這里的。
五感慢慢回歸,耳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封荊扭過頭,他依然什么都看不見,但他知道,那里有個人。
藺言。
第44章 你怎么比資本家還黑啊 犯……
犯人和獄警共處一室已經足夠危險了, 藺言居然還敢這么毫無戒心的睡過去。
他瘋了嗎?
封荊咽了口唾沫,喉嚨又干又痛,身體仿佛不屬于自己,撇去從指尖一直向上蔓延的麻木感, 有一件事值得高興。
他能說話了。
漆黑的房間里, 藺言全身心的放松了下來, 腦袋擱在封荊的枕頭邊, 雙臂交疊搭在床沿上, 陪伴封荊的這些天,藺言也很累。
再次閉上眼, 封荊十分有耐心的等待著, 等待藥性散去, 等待重新奪回身體的掌控權, 等待狩獵的那一刻。
耳邊的呼吸聲又輕又緩,封荊聽著聽著,自己的呼吸頻率也不自覺的放慢了, 直到和藺言同頻。
先解凍的是手, 緊接著是脖頸,上半身恢復知覺的同時,傷口處也傳來了密密麻麻的痛楚,讓他感到一陣難以呼吸, 有什么東西在無聲的潰爛。
用力咬住下唇, 封荊額頭青筋直跳,嘴里嘗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劇烈的喘了幾口氣, 封荊五指扣緊,出神的盯著黑黝黝的天花板,他的身體足夠耐痛, 冰冷的刺痛感漸漸隨著時間淡去,封荊終于能夠松開咬緊的牙關。
冷汗帶走了體溫,封荊扭過頭,看著眼前的漆黑畫面,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長官?”
平穩的呼吸聲沒有任何變化,封荊輕手輕腳的側過身,一只手撐著床板坐起來,透過那片黑色,他隱隱約約確定了藺言的位置。
封荊稍稍提高了音量,再一次喊道:“長官?”
這聲音似乎又太大了,封荊說完后立刻閉上嘴,靜靜的等待了片刻,只聽藺言的呼吸斷了一瞬,很快再次響起。
這種程度的警惕心,要是那晚遇到赤尾蜥的是他,藺言恐怕兇多吉少。
衣物摩擦聲悉悉索索的響起,封荊伸出一只手,憑著直覺向前伸,指腹碰到了硬挺的布料,再向上,是一片冰冷的金屬。
僅僅一碰,封荊就在腦海中補全了畫面,獄警制服上零零碎碎的飾品并不難記,他輕而易舉的摸到了藺言的肩,再向上——
溫熱的皮膚相接,封荊手指一縮,警惕的屏住呼吸,等待了幾秒,預想中的突然暴起反抗并沒有出現,熟睡中的少年毫無所覺似的,像個會呼吸的漂亮木偶。
封荊勾唇,大膽起來。
低下頭,男人的目光森冷異常,他輕聲說:“長官,您會為自己的大膽而后悔。”
最后一個字成了氣音,封荊的手虛虛的撫上了藺言的頸,五指搭在他的脖子上,掌心下方,脈搏一下一下的跳動。
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肉,溫熱的血在血管中汩汩流淌。
致命部位被外人觸碰無疑令人心驚,睡夢中的少年從喉嚨里發出了“唔”的一聲,躲避似的向一側偏頭。
但這樣微小的掙扎根本不可能掙脫,封荊的呼吸重了些,手指緩緩收緊。
為了防止再一次在藺言手里吃虧,封荊特意用了右手。
脈搏的跳動變得清晰起來,哪怕封荊看不到藺言的臉,也能透過他的身體反應去勾勒藺言的表情。
快點醒過來吧,長官。
再不醒,你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封荊殘忍的笑起來,藏在眼睫下的雙眸晦澀不清,他抓了抓發燙的臉,眼中逐漸凝聚起危險的神采。
“赫、”
微弱的窒息感驚動了藺言,他難受的擰起眉,眼睫毛高頻率的顫抖著,忽的睜開眼。
“叮!”
就在藺言睜眼的瞬間,放在床邊的終端收到了一條消息,屏幕亮起幽藍色的光,將兩人同時照了進去。
藺言看到了封荊近在咫尺的臉,雙眸驀地睜大,封荊也如愿以償的看到了藺言受制于他的模樣。
“長官,您可算醒了。”封荊眼尾下垂,看著十分面善,一笑便瞬間變了副模樣,滿眼都是惡意。
藺言眨了眨眼,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他垂下眼,視線掃過封荊的手,略微有些愕然。
“你能動了?”藺言語氣驚訝,緊接著問:“傷口還好嗎,沒有撕裂吧?”
當他說話時,喉嚨處的皮肉也被帶動,藺言每吐露一個字,封荊掌心下方也跟著輕輕的顫抖。
封荊手下更加用力,呼吸急促的扣緊了藺言的脖子,“別問無關緊要的了,長官,你的命現在在我手上,多關心一下你自己吧。”
呼吸不暢,藺言不適的抿唇,一貫的笑容也消失了。
見狀,封荊笑得弧度反而更大了,“長官,怕嗎?”
不怕。
有過前車之鑒,封荊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獄警們監視著,比如現在,監控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呢。
一旦封荊真的對藺言下死手,杰森能立馬沖進來給他后腦勺再來一棍子。
伸出一只手,藺言拍了拍封荊的手背勸道:“你還是先把我放開比較好。”
輕描淡寫的語氣,像是完全不把封荊的威脅放在眼里一樣,眸光冷冽的男人輕笑了聲,手下力道不變,聲音譏諷:“好?好在哪?”
“長官,我還沒動手呢。”
封荊垂著眼瞧他,藺言滿臉人畜無害,終端的屏幕光倒映著他的眼瞳,里邊流淌著一連串的星河。
在生死危急的關頭,藺言為什么還能露出這樣平靜的表情?
你真的不怕嗎?
封荊咬牙,略略俯下身,腹部的傷口被牽動,一股鈍痛感蔓延開來,但他依然強忍著,用左手按滅了終端。
光線消失,封荊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不再為少年的表情和態度而胡思亂想。
呼出一口氣,封荊問道:“長官,如果我在今晚殺了你,會怎么樣?”
黑暗中,藺言眨了眨眼。
“會死吧?”
藺言反手握住封荊的左手,向入睡前那樣一節一節捏著他的指骨,“至今只有獄警受傷,沒有獄警在桑德拉死亡的事,你要是開創了第一例,為了防止后續有犯人效仿……”
藺言聲音一頓,繼續道:“老板一定會殺了你的。”
封荊耳鳴了一下,沒聽清老板二字,卻將后面一半聽得清清楚楚。
藺言聽到了一聲嗤笑,脖頸處的手松了力,而被他握在手心的機械臂也大力的掙脫了出去。
一片黑暗之中,有人的呼吸靠近,一道男聲貼著他的耳邊說:“砰!”
哎?
藺言愣了愣。
【藺言:他已經病的這么重了嗎?】
連空-氣-槍都玩上了。
【夏娃:童心未泯吧。】
聽著更怪了。
不知道藺言已經在心里給他診斷了一番,封荊說:“長官,我要是真的有槍,你現在已經死了。”
看在封荊傷勢未愈的份上,藺言配合的點點頭。
意識到封荊看不見,他補充道:“你說的有道理。”
好敷衍。
封荊不太高興,手指一勾,從藺言的衣領下方勾出了那條細細的項鏈,微涼。
“長官,這是什么?”
藺言沒說話,封荊勾著項鏈的手指轉了轉,細細的鏈子繞在他的指尖。
只要封荊用力,說不定能把它扯斷。
少年微微抬起上半身,手指摸到了床邊的小臺燈,只聽“咔噠”一聲,房間重新亮了一起來。
淡淡的白光映照在臉上,藺言笑眼彎彎,耳根處還有淡淡的熱意,“我好困…你有什么事就不能等到白天再說嗎?”
為什么這么悠閑?
眼皮跳了跳,一股怪誕的感覺涌上心頭,腹部的血似乎在毫無顧忌的流淌,封荊一時間無所適從。
燈光下,藺言發現了封荊被咬破的下唇,揚起眉問:“你怎么也咬破嘴了?”
“我沒…”封荊下意識想要反駁,這不能叫做傷,只是小小的破皮流血而已。
但在藺言眼里,傷口沒有大小之分。
“別說話了,”藺言捂住他的嘴,面色擔憂:“你為什么一直在受傷?”
這個問題封荊也想知道。
雖然他自己很愛違背規則,但這些天來,封荊的受傷頻率已經超過了桑德拉的任何一位犯人,榮獲第一。
他動了動唇,剛想說話,突然喉口涌出一股腥氣,“哇”的一聲,封荊側頭吐出了一口血,傷上加傷,別看封荊現在還能動,身體早就在安全線邊緣徘徊了。
藺言坐起身,從口袋里抽出帕子,輕輕的按在封荊的唇角,問道:“你還好嗎?”
血很快將手帕完全洇濕,封荊一時間眼前發白,甚至分不清落在唇上的溫度究竟是來自自己的血,還是藺言的手指。
是因為他太冷了嗎?
封荊有些恍惚,不然為什么這點溫度能燒得他皮肉發疼。
封荊聽到自己心跳的厲害,不知道是不是殘留的毒素造成的副作用,脈搏里的血液冷凝后又沸騰。
“沒事的,沒事的…”藺言環住封荊的背,臉壓在他的肩上,拖長了音節說:“抓緊時間養傷吧,老板說要重罰你。”
藺言被雨水浸濕的發壓住了封荊皮下跳動的脈搏,讓他感到微妙的窒息,拉成弦的神經在斷開的邊緣游移。
封荊笑了聲,哪怕全身都已經發出了警報,他也不忘記嘴上討回利息:“別聽他說了什么,嚴安就是個膽小鬼,只會放狠話。”
他們的姿勢像是抱在一起,封荊的臉同樣和藺言的耳朵靠得極近,他一說話,熱氣就噴在藺言的耳根,癢癢的。
藺言想躲開,但封荊無力的身體只能靠著他,不然就會向前倒下。
“就算這樣,他總不會不罰你了吧?”藺言輕輕拍著封荊的后背說:“如果放過你,其他犯人會更加無所顧忌。”
不能給犯人任何機會,不能讓他們有任何僥幸心理。
重刑犯們的一次試探造成的后果遠遠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哼。”
封荊嘲諷的笑了聲,道:“誰不知道他欺軟怕硬,不管他發不發威,有后臺的犯人都不會把他放在眼里。”
克里斯曼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話說到后半句,封荊幾乎沒了聲音,全身都在叫囂著痛,他的身體仿佛要碎成一片片肉塊了。
藺言不置可否。
欺軟怕硬沒什么,反正嚴安也不管事,只要獄警們按規矩進行獎懲,還是能讓犯人們乖乖聽話的。
至于封荊這種刺頭——他現在的傷勢就很好的說明了問題。
藺言都怕他哪天兩眼一閉就這么死了。
“你知不知道現在犯人之間都在傳什么?”藺言輕聲問。
“什么?”
“他們說我虐待你。”
藺言有些生氣的咬住唇內側的黏膜,虎牙尖尖戳的發疼,“你說,我虐待你了嗎?”
封荊不好說。
藺言確實替他放毒,替他包扎,確保他能一次次的活下來。
但是,同樣是藺言,給予他最多的痛苦,讓他嘗遍了挫敗感。
等了幾秒,藺言抬起頭,手輕輕按住封荊的后腦勺,讓他低下臉,呼吸交錯,只差一點就蹭到了鼻梁。
藺言再一次用輕而緩的嗓音問:“我虐待你了嗎?”
燈光淡淡的籠罩著藺言漂亮的眉目,細碎的水色在他的眉間蔓延,薄唇染了緋色,破開的皮還沒長回來,笑起來時,那一點深紅躁動又惹眼。
封荊喉口發緊,他再一次感覺到了腥氣,熟悉的鐵銹味在口腔中奔涌,封荊掃了眼藺言的臉,強行將血咽了回去。
片刻后,藺言看到封荊眨了下左眼。
少年的眼尾立刻泛起層層熒光,他笑著擁住封荊的肩,從他手里勾回自己的項鏈。
“我就知道!”
“你真好。”他說。
兩人的心口貼在一起時,十字星吊墜也隔著衣物壓在了封荊的皮膚上。
鐵銹味從心口上升,融進了身體。
**
尹玉成和封清嘉只有一面之緣。
每一個邊緣星出身的孩子都有一個名為中央星的夢,他們從小就聽著旁人將中央星描述的天花亂墜、遍地黃金,邊緣星缺乏的一切,在那里都是在普遍不過的東西。
尹玉成也不可避免的對中央星充滿了向往和憧憬,比起環境落后、居民警惕心強的邊緣星,中央星的居民才是更和他心意的客人。
有錢了就該去中央星好好享受,抱著這樣的想法,尹玉成帶著幾個做事認真又上進的下屬包了個星艦飛往中央星。
人生地不熟的尹玉成一落地就遇到了獨自站在星艦站的封清嘉,對方正笑吟吟的彎下腰和小孩聊天。
只一眼,尹玉成就斷定,她是他的客戶群體。
年紀大又善良,翻譯一下就是好騙又性子軟,尹玉成立刻走了上去,攀談了幾句后遞出了自己的名片。
“有需要可以來找我,女士,我會為您解決一切煩惱。”這么說著,青年狡黠的瞇起細長的狐貍眼,俊秀的面容十分具有欺騙性。
封清嘉接過名片掃了眼,和藹的笑了笑:“用不著,我沒有那么大的麻煩。”
“那可不一定。”
尹玉成意有所指的說:“您遵禮守法,不代表所有人都這樣,女士,萬一有一天您就用到了呢?”
這話尹玉成對無數人說過,他們無一例外選擇了先收下名片,封清嘉定定的看了他兩眼,做出了同樣的決定。
彼時的封荊還沒有暴露本性,但與他朝夕相處的封清嘉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只不過,她依然對他抱有一絲期待。
待封清嘉走后,手下湊上來問:“老板,你都休假了還這么努力拉生意干什么?”
尹玉成翻了個白眼,“我不拉生意,你們等著喝西北風嗎?”
有他以身作則,被他忽悠瘸了的手下們紛紛效仿,充分利用休假時間,甚至賺得比平常還多。
錢當然都流進了尹玉成的腰包,要不是因為規模太大性質太惡劣被執法隊盯上了,尹玉成還能再逍遙幾年。
他早忘了在中央星的一面之緣,直到封清嘉找上明秋陽。
明秋陽照例跑來S區匯報最近的監獄大事,尹玉成原本還想問問他異獸襲擊犯人的事,剛從床上坐起來就聽到明秋陽說:“來客人了。”
尹玉成像觸發了關鍵詞的機器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欄桿邊,雙腿一彎,坐在地上問:“什么客人?”
“上次探監的時候,有一位女士拿著你的名片找到了我,她問我,你答應過他的承諾還做不做數?”
這話聽著太有歧義,尹玉成回憶了一下,狐貍眼睜開了,“我不記得我還欠過情債啊?”
他尹玉成行的斜坐的歪,除了客人的錢和腰子之外絕不肖想第三件東西,這可是原則問題!
而且,尹玉成暗自腹誹,他都入獄這么久了,真有情債也不至于現在才來找他。
明秋陽搖搖頭,“那位女士已經五十多歲了。”
尹玉成又是一份意想不到的驚嚇。
“我媽?不可能啊,我媽早就不在了。”成天滿嘴跑火車的男人早就忘了自己當初為了推銷時都說過多少聽著情真意切的臺詞。
江舒游在旁邊聽不下去,敲了敲欄桿提醒道:“要不你先等這個三句話憋不出屁的酷哥說完呢?”
酷哥:“?”
尹玉成采納了他的意見,手指朝下,示意明秋陽也坐下:“來,你仔細說說。”
明秋陽和細說這個詞天生不搭。
他慢吞吞的說:“一名女士找你殺封荊,報價二十萬星幣。”
二十萬星幣,抵得上明秋陽四十年的工資了。
尹玉成想的卻是,他什么時候發展過這么有錢的客戶,怎么想不起來了,該死,要和大客戶多走動培養一下感情啊。
萬一大客戶去世了沒有繼承人,他飄零半生,未逢明主,母若不棄,愿拜為…停,不能再想了,越想越覺得虧大了。
身在監獄,尹玉成不但不能和現有的客戶深入了解,還不能發展新客戶。
見尹玉成托著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樣,明秋陽問:“老板,接嗎?”
“接,必須接。”
尹玉成玩味的挑唇,“殺封荊可真是找對人了,整個桑德拉,我對他的了解最多。”
尹玉成還不知道封荊換了條高性能機械臂,問:“他明天就該從小黑屋出來了吧?到時候你去找他切磋切磋,摸摸底。”
明秋陽微微抿唇。
“不太行。”
“嗯?怎么不行?”尹玉成細細的打量了一遍明秋陽,“你又和牧聞動手,受傷了?”
不應該啊,據尹玉成所知,自從藺言來了桑德拉之后,B區和A區的犯人私自斗毆頻率大幅度減少,A區要是有人不長眼給藺言添加工作量,還會被克里斯曼教訓。
想到這,尹玉成又問:“你被克里斯曼打了?”
“沒有。”明秋陽淡聲道。
“今天早上,封荊從小黑屋逃出來了,我聽獄警們說,他恐怕要被關好一陣子,磨磨脾氣。”
尹玉成“啊”了一聲。
“逃出來了?”青年眸光微微凝住,眼中閃過驚訝的光芒。
明秋陽不擅長撒謊,也不可能對他撒謊,尹玉成絲毫不懷疑他的話的可信度,錯愕的抹了把臉道:“后生可畏啊。”
崔堂都逃不出來的小黑屋,給他封荊跑出來了,本來就囂張,以后封荊還不得在桑德拉橫著走?
尹玉成掩住下唇,彎起眼問道:“抓回去了嗎?”
江舒游也在一旁好奇的伸長了脖子:“抓不回來就好笑了,他還注射了肌肉松弛劑吧?”
要是獄警們連注射了肌肉松弛劑的犯人都應付不了,那這工資也別拿了,收拾收拾回去養老算了。
明秋陽撇了他一眼,平靜的說:“封荊裝了機械臂,把小黑屋的門轟開了。”
他用“轟”這個字,把幸災樂禍的江舒游堵了回去。
他們都知道,能夠“轟門”的機械臂,絕對不是常規意義上用來幫助殘障人士的東西。
收回視線,明秋陽不忘回答尹玉成的問題:“一槍正中腹部,封荊的血流了一地,被獄警們抬了回去。”
尹玉成好笑的對著江舒游微微頷首,緊接著咋了咋舌,“獄警還真是不留情面。”
“誰開的槍?閔盛嗎?”
“他上次不是連克里斯曼都打了,”尹玉成對自己的猜測十分有信心:“也不知道他最近打了什么雞血,前途都不要了。”
得罪霍華德的事,尹玉成都干不出來。
他只是小小的園區長,一輩子拿良心換錢,可不敢和法澤星的地頭蛇比。
明秋陽無聲的搖頭。
“不是閔盛?”尹玉成挑眉,手指不自覺的握住了欄桿。
“聽杰森說,是藺言。”
這個名字一出來,S區僅剩的四個人都動了,江舒游面色一僵,滿臉不可置信。
康拉德幽幽的笑起來,暗紅色的眸子戲謔的彎起。
弗朗澤“啊”了一聲,又“啊”了一聲。
尹玉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耐人尋味的摸了摸嘴角,神色復雜難辨。
明秋陽垂下眼,繼續道:“除了腹部的一槍,脖子也受傷了,杰森說,藺言甚至沒送他去醫務室,直接關回了小黑屋。”
尹玉成:“……”
不兒,哥們兒這么黑心?
第45章 準備好為謊言買單了嗎? ……
在藺言不知道的時候, 他的惡名已經傳到了S區,連一向見慣了人心險惡的S區犯人都嘆為觀止。
明秋陽來當然不只是為了和尹玉成說這些,牧聞和杰森打聽來的情報基本上共享給了全體A區犯人,哪怕是不善言辭的明秋陽也聽了幾耳朵。
至于牧聞有沒有藏私, 有沒有添油加醋, 甚至歪曲事實, 那也和明秋陽無關。
在尹玉成把他的工資升成十年十萬之前, 明秋陽是不會花費精力去判斷情報的真假的, 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
黑發青年垂下眼,手指摸了一下胸口別著的銘牌, 最近獄警回收了不少死亡犯人的銘牌, 他們有的是死于異獸之口, 有的死于單純的搏斗。
“老板, 你知道B區和A區最近死了不少人吧?”
尹玉成從藺言的名字里回過神,目光復雜的笑道:“不是受傷嗎?”
“嗯。”
“重傷不治,死了。”
桑德拉醫療條件有限, 三分靠治療, 五分靠命硬,兩分靠天意,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因果報應,像他們這樣的人, 不必考慮什么天意了。
天都容不下他們。
那就只能硬活, 活不下來的就只能飽了海魚的肚子。
“死了啊…”尹玉成摸了摸下巴,目光遺憾, 狐貍眼涼薄的彎起:“這么多現成的器官都浪費了。”
話鋒一轉,尹玉成脖子一仰,往欄桿上側身一靠, 肩膀壓在了縫隙之中,問:“只是因為異獸襲擊嗎?”
這話就別有深意了。
康拉德五指成爪,一下一下捋順肩頭的銀發,眼神微嘲,腔調散漫的說:“桑德拉除了異獸,還有能威脅到他們的嗎?你不會想說獄警吧?”
獄警是絕對不可能對犯人下死手的,哪怕罪犯們做的再過分也要留他們一條命,程北就是最好的例子。
尹玉成沒理他,笑吟吟的挑起唇,手指從欄桿縫隙中伸了出來,隔空點了點對面牢房里的江舒游,“你覺得呢?”
江舒游和尹玉成想的一樣。
“早不死人晚不死人,偏偏現在死人,在此之前,異獸們難道是喝西北風長大的嗎?”鳳眼上挑,江舒游笑著說。
明秋陽微微歪過臉,視線從江舒游臉上掃過,短短幾秒,他重新看向尹玉成:“牧聞說,有外人混進了桑德拉。”
尹玉成不緊不慢的“嗯”了一聲,“他還說什么了?”
明秋陽蹙眉,“他說獄警已經在排查了,有可能是某個犯人的同伙想要劫獄,也有可能……”
“可能什么?”說話的是江舒游。
“可能是一場蓄意針對。”
這是牧聞的猜測,和明秋陽毫無關系,他淡聲復述了一遍牧聞在A區說的話:“除了桑德拉之外,其他星球也有私人監獄,他們比聯邦公立監獄更賺錢,管理也更加不透明,桑德拉作為知名犯人垃圾桶,接收了惡名最廣,價格最貴的犯人,等于搶了其他私人監獄的生意。”
“其他監獄的老板想要對付嚴安罷了,現在死的犯人基本都是沒后臺的,你看克里斯曼,沒人敢動他。”
明秋陽說著停了停,只見尹玉成已經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打擊同行嘛,這個他熟。
尹玉成的同行基本都被他拆了,現在以另一種形式活著。
“繼續,牧聞還說了什么?”尹玉成饒有興味的掀起眼皮,唇邊的笑光是看著就讓人心生不適。
他在算計什么——任何人看到尹玉成都會忍不住這么想。
明秋陽熟練的無視老板,低頭看著地板說:“他說這些犯人只是用來練手的,這些人真正的目標其實是嚴安。”
嚴安每個月的一到五號都會回桑德拉,他的行動軌跡實在太好摸了,正好嚴安又摳搜,桑德拉只有三十多名獄警,他不可能浪費勞動力讓獄警在辦公室門口守著。
只要操作得當,殺了嚴安并不是沒可能。
他卷走了最多的利益,被人盯上也是理所當然,他的同行都是黑心老板,買兇殺人甚至不需要過心里那一關。
尹玉成笑了聲,從鼻腔中噴出一聲氣音,“商戰,但是嚴安輸了就會死。”
“牧聞還挺懂的。”
伸了個懶腰,尹玉成從地上站了起來,漆黑的眼底透出一股濃重的惡意,“牧聞告訴獄警他的猜測了嗎?”
以他的判斷,恐怕是沒有,畢竟牧聞看起來不像喜歡做慈善的。
當然,就算牧聞長了張和封荊一樣無害的臉,尹玉成依然堅持現在的判斷,為什么?因為這里是桑德拉。
果不其然,明秋陽輕輕搖了搖頭。
剛想笑,尹玉成眼底泛起波瀾,遲疑的握住欄桿又問了一句:“藺言也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牧聞和藺言關系怎么樣,但是經過之前幾次的沖擊,尹玉成現在對藺言抱有十二萬分的警惕。
嚴安能招到他真是燒了高香,這么會玩弄人心的獄警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不知道,”明秋陽說:“牧聞怕誤導他,沒把這些沒有證據的猜測告訴他。”
借口。
尹玉成哼笑一聲,“誤導?牧聞就是不想告訴他罷了。”
藺言又不是八歲小孩,牧聞說什么就信什么,他有自我判斷的能力,牧聞這謊撒得破綻百出。
“我問你,”尹玉成食指敲了敲欄桿側面,發出輕響:“嚴安要是死了,桑德拉會由誰接手?”
桑德拉是私企,當然是嚴安的親人,但嚴安沒有在世的親人了,桑德拉會變成一塊肥美的五花肉,誰出價高,誰就能吞下去。
當然,新監獄長會不會也遭到暗殺就不知道了。
靜靜的聽到現在,江舒游聽明白了,他挑起眉笑著問:“照你的意思,牧聞和暗處那個不知名人士有牽連?”
“你可以猜的更大膽點。”尹玉成說。
空氣瞬間變了味。
江舒游捂住下半張臉,只剩下一雙鳳眼意味深長的瞇起:“是牧聞?”
不是外人潛入,就是牧聞在偷偷摸摸動手。
“嗯哼,”尹玉成笑著看向同樣感到驚訝的明秋陽:“只是猜測而已,沒有證據,你隨便聽聽就好。”
話雖如此,尹玉成的態度幾乎已經認定是牧聞了,他隨口道:“幫我開一下門,密碼是6024。”
尹玉成第一次向明秋陽透露牢門的密碼,明秋陽淡漠的眸震了震,一向表情少的可憐的臉生動起來。
他沒問尹玉成想要出來做什么,沉默著輸入了密碼。
只聽一聲清晰的輕響,金屬牢門向一邊撇去,露出一道縫隙,尹玉成輕輕一推,這縫隙便寬闊的足以成年男子自由進出。
踏出牢房,尹玉成深吸一口氣,雙臂張開,笑容明媚的“yue”了一聲。
“一股子霉味,真難聞。”
難聞你還聞?
江舒游待在自己的牢房里,手指拽了下地上的鐵鏈問:“你出去干嘛?也想挨槍子?”
尹玉成扭過頭,輕輕笑起來:“要是嚴安死了,我也想競標一下監獄長的位置。”
錢,他不缺。
先到先得嘛。
弗朗澤又“啊”了一聲。
他這一天天的盡在吃瓜了,不管是牧聞要暗算嚴安還是藺言對封荊開槍都完全超過了他的認知。
你是說我的初戀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呃,好人嗎?
不是,想起來還有點帶感,更喜歡了。
“你現在去湊熱鬧,牧聞說不定連你一塊殺,”弗朗澤看多了電視劇,問道:“你和牧聞誰比較厲害?”
尹玉成沒說話,眼神示意弗朗澤看一邊的明秋陽。
有明秋陽在,牧聞肯定第一個針對他啊,哪輪得到尹玉成。
把手下當擋箭牌的屑老板笑著說:“大少爺,我要是真吃下了桑德拉,一定早日送您回去。”
弗朗澤眼前一亮,剛露出欣喜的表情,突然想起了什么,抿著唇搖搖頭,聲音發悶:“算了,我不著急。”
“嗯?”尹玉成唇角的弧度逐漸加深,像是發現了什么秘密,若有所思的問:“您之前不天天喊著要回中央星嗎?”
桑德拉的伙食,不把弗朗澤餓死就不錯了。
弗朗澤抓了抓亞麻色的卷發,眼神閃爍了兩下,“那什么,藺言還在實習,我等他一起。”
如果嚴安出事,那就意味著桑德拉不安全,斯科特表哥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把他接走,短時間內,弗朗澤會被嚴密監視,別說來桑德拉找藺言了,出門都是個問題。
“哦…”尹玉成微微頷首,似笑非笑的又“哦”了一聲,語調拖的極長,光是尾音都能聽出其中的戲謔。
他直白的問:“大少爺,你喜歡他?”
“當啷!”鎖鏈撞上欄桿,發出一聲尖銳的巨響,尹玉成吸了口氣揉了揉耳朵,旁邊的明秋陽面色不變,雙目卻有些恍惚。
酷哥的耳朵沒有嘴那么高的防御力。
弗朗澤抓著欄桿,瞳孔放大,說話速度像機關槍:“你怎么知道?我表現的那么明顯嗎?我靠,不是,那藺言不會也看出來了吧?不是,可是,他沒說過…等會兒…”
“別等了,大少爺,”尹玉成一拍手,發出“啪”的聲響,表情篤定的說:“他肯定知道。”
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弗朗澤的心思,藺言沒點破而已。
弗朗澤失了聲,閉上嘴坐回床上,與其說他相信尹玉成的判斷,倒不是說他其實心里早就隱隱有所察覺了。
只是需要一個人替他說出來而已。
尹玉成對著他晃晃手,唇角含笑,語氣玩味:“大少爺,努力吧,你喜歡的人好像不太好追啊。”
一個多月就把克里斯曼治的服服帖帖,一根棍子一顆紅棗玩的那么熟練,如果這些都是藺言無意識的行為——尹玉成有點心癢。
不知道親愛的長官有沒有興趣來園區掛個職。
這么有天賦,放在桑德拉浪費了。
弗朗澤白了他一眼,他難道不知道藺言不好追嗎?要他多嘴。
沉默了很久的明秋陽突然開口:“長官和克里斯曼走的很近,你喜歡他,會被克里斯曼盯上的。”
這句話簡直就是變相的“克里斯曼喜歡藺言”,把弗朗澤嚇得不輕。
“克里斯曼?”弗朗澤前半生被保護的太好,沒見過什么血,來桑德拉之后也有監獄長和獄警的額外關照,從沒受過傷。
可以說,他的心性幾乎沒受到任何磨練。
聽到克里斯曼的名字,弗朗澤第一反應是害怕,但很快,傲慢的大少爺重新抬起了頭顱:“克里斯曼不是已經被霍華德家族拋棄了嗎?等我出獄,克里斯曼還要在監獄里待一輩子。”
尹玉成笑而不語。
是不是拋棄,這不是外人能判斷的,克里斯曼的兄長究竟是不是如傳聞中所說身患隱疾,他也不知道。
看著這位疑似能夠成為他未來客戶的大少爺,尹玉成一只手放在胸口,微微躬身:“那就祝您成功吧。”
別輸的太慘。
**
前天藺言帶著異獸來找克里斯曼時牧聞在睡覺,今天牧聞早早的起了,還從杰森嘴里挖出了一堆關于封荊的事。
克里斯曼聽了半天一個字都沒記住,滿腦子是異獸襲擊的事,藺言說疑似有外人進來了,但他這么多天都沒發現任何外人的行蹤,太古怪了。
那人總不能一直不吃不喝吧?
就算他隨身攜帶了營養液,那他晚上睡哪?
要知道,鏡環星的晝夜溫差相當大,夜里最冷的時候足足有零下十度,普通人睡外面一晚上能凍醒三次。
想不明白,克里斯曼索性一個人去外面走走,剩下犯人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
牧聞環顧四周,沒看到明秋陽的身影,奇怪的“嗯”了一聲。
明秋陽沒有交際圈,平日里幾乎不會離開牢房,哪怕是放風時間也獨自一人,他能去哪?
牧聞拉住一名侃侃而談的犯人問:“明秋陽呢?”
那犯人被他嚇了一跳,聽清楚問題后瞬間松了口氣,原來不是找他麻煩,是找明秋陽麻煩,那沒事了。
“他去S區了,”犯人想看樂子,笑嘻嘻的說:“應該是去找尹老板。”
尹玉成?
牧聞眸色漸深,明秋陽不屬于聰明人的范疇,他適合做一把沒有思想的刀,而尹玉成就是那個拿刀的人。
“你覺得,”牧聞彎起眼問:“明秋陽會對尹老板說什么?”
他一說這個,犯人立刻來勁了,“那還用說嗎?最近最刺激的不就是封荊回來了!當初可是尹老板親手把封荊給那什么了,他回來肯定有好戲看!”
“還有呢?”
牧聞問:“除了封荊。”
那犯人也不是傻子,聞出了空氣中的不對勁,“呃”了一聲,聲音不再高亢,甚至有些忐忑的說:“就,關于長官的事?”
藺言的話題很多,各個角度都能說,如果讓犯人自己去講八卦,肯定三句話離不開藺言。
牧聞抿唇,松開了犯人的衣領,他的直覺總是很敏銳,比如這一刻。
正思索著,一名犯人突然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從腰部往下全是血,他驚恐的叫喊著:“姚林、姚林死了!他被青舌海獸吃了!”
牧聞面色一變,其他犯人也紛紛站了起來,驚疑不定的圍了過去。
這名犯人也受了傷,腰側有一道撕裂的口子,邊緣發青,圍成一圈像是云朵一樣的花紋,這是青舌海獸咬傷的特征。
克里斯曼和明秋陽都不在,牧聞就是主心骨,他推開擋在前面的犯人,微笑著蹲下身問:“發生什么了?”
那人咽了口唾沫,神色慌亂的說:“我和姚林已經捕完魚了,正準備上交給獄警檢查,一只青舌海獸突然從海里撲了上來,咬住他的頭就拖進了海里。”
這不合理。
青舌海獸體型龐大,靠近淺海有擱淺的風險,怎么會冒險襲擊岸上的人類?
“你呢?”牧聞指了指他腰間的傷口:“你不會打算告訴我你從青舌海獸嘴里逃出來了吧?”
咬住就是死,哪有逃的機會。
那犯人眨了眨眼,毫不心虛的說:“我把旁邊的人推過去替我死了,應該是B區的,挺面生。”
一眾犯人了然的點點頭,這就對了。
牧聞沒再問,雙手插兜走了出去,犯人們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他怎么走了?”
“不知道,難道是去跟長官匯報嗎?”
半身血的犯人盯著地面,似乎還沒從恐慌中恢復過來,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叫住了牧聞:“牧聞,這事跟你有關系嗎?”
青年腳步停住。
他回過身,嘴角噙著笑:“什么意思?”
“前天,克里斯曼說他怕把那只異獸養死,你表現的很奇怪,”犯人道:“你對那只異獸很好奇,明明捕魚名單里沒有你,你還主動去海邊,說要看看怎么放生。”
犯人語氣懷疑的問:“牧聞,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不必再多說,眾人看向牧聞的表情都變了,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牧聞說什么都未必管用。
牧聞只是笑,“說了這么多,你其實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嗎?”
掃了眼犯人的銘牌,牧聞說:“與其在這里質疑我,不如先關心關心你自己,我猜,這塊銘牌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回收了。”
話落,A區門口傳來了腳步聲,牧聞聞聲看去,眸子一凝。
穿著囚服的青年扎著個低馬尾,一雙狹長的狐貍眼透出精光,他分明嘴角含笑,但就是讓人難以生出好感,越笑越讓人想要避而遠之。
尹玉成。
而在尹玉成身后,是明秋陽和藺言。
藺言像是剛被人從床上叫起來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大腦似乎還沒徹底開機,尹玉成走,他就跟,一步一頓的像只企鵝。
冷風一吹,他打了個哈欠,雙手按住臉頰揉搓了幾圈,這下清醒過來。
就在二十分鐘前,藺言正縮在床上補覺,突然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驚醒。
因為半夜被封荊叫醒過一次,十分困倦的藺言眨了眨眼,再次睡了過去,緊接著,他就聽到了兩個人隔著門板對罵。
準確來說,是封荊在罵尹玉成,尹玉成笑呵呵的全靠厚臉皮接招,封荊罵了半天都沒能破他的防。
但藺言破防了。
就算他沒有起床氣也不能這么折騰呀!
從床上坐起來,藺言推開封荊,虹膜解鎖,打開門閃身出去,再“砰”的一聲砸上門,防止封荊鉆出來。
低氣壓的少年面無表情的問:“什么事?”
尹玉成掃了眼藺言后腰別著的槍,退后一步拉開距離,這才說:“長官,我要舉報。”
兩個字左耳進右耳出,腦袋不清醒的少年根本沒理解尹玉成的話,他“嗯”了聲,淡聲問:“舉報什么?”
不得不說,這張皮囊真的很唬人,再加上謠言的加持,尹玉成沒看出藺言迷迷瞪瞪,反而誤以為藺言很生氣。
他笑嘻嘻的說:“我要舉報牧聞,勾結外人謀害犯人和監獄長,啊,包括最近異獸頻頻攻擊人類的事應該也有他的手筆。”
話落,空氣安靜了少頃。
尹玉成一次性說了太多,藺言沒開機的大腦轉不過來,反應了幾秒后宣告失敗。
他機械性的點了點頭,偏過臉發了個哈欠。
【夏娃:現在你應該說帶我去看看。】
藺言按照夏娃的指示將臺詞念了出來,尹玉成立刻走到前面帶路,倒是和藺言接觸比較多的明秋陽發現了不對。
他落后尹玉成一步,和藺言并肩走在一起,時不時斜眼瞟一下藺言,走了一段路程后,他確定了一件事。
藺言沒睡醒。
冷面酷哥都冷不下去了,他小心的推了推藺言的肩,少年居然完全不晃,穩穩當當的走在路上。
明秋陽:“?”
這也是長官的天賦嗎?
直到走到A區,藺言終于徹底醒過來了,他回憶了一下尹玉成的舉報內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等會兒?
誰要謀害監獄長?
牧聞?
【夏娃:恭喜,你終于反應過來了。】
藺言看著牧聞那張熟悉的臉,怎么看怎么覺得不可置信,嚴安雖然黑心了點,不發工資還放生外來物種,破壞生態環境,但他罪不至死……嗯,等會兒,這個還有待商榷。
但是不管嚴安該不該死,牧聞肯定是沒有權利殺他的。
“長官,你怎么來了?”牧聞無視了尹玉成和明秋陽,走到藺言身側,替他將衣領向上拉了拉。
也就是這一瞬間,牧聞撇到了藺言脖頸處的紅痕,毫無疑問,那是人為的。
封荊,還是尹玉成?
眸光浮動,牧聞收回手,什么都沒看到似的,將矛頭對準了尹玉成:“尹老板,今天應該不是S區出來的日子吧?”
尹玉成聳了下肩:“你有意見別跟我說,跟長官說。”
“我只是擔心您而已,”牧聞虛情假意的笑了笑:“最近異獸很躁動,您受傷了沒處治。”
也就是封荊不在這,不然牧聞連他一塊兒攻擊。
聽了這話,尹玉成不但沒有回擊,反而十分贊同的點點頭:“你說的對,那你要不要向長官解釋一下,異獸為什么這么躁動?”
說到最后兩個字,尹玉成舉起一只手在空中比了個手勢:“現在也不是發-情的季節,很反常啊。”
他們倆誰說一句藺言就看向誰,腦袋一左一右的轉來轉去,唇角笑意分明。
【藺言:這個比電視劇好看。】
【夏娃:別看了,該你登場了。】
清了清嗓子,藺言右手一揮,明秋陽立刻彈了出去,一把抓住牧聞的雙手向身后一拽,猝不及防被拷住的牧聞笑容一僵。
沒空管明秋陽,他看向藺言,突然明白了什么。
“長官,你也懷疑我?”
這話聽著似乎很受傷,但牧聞的表情卻十分割裂,他凝視著藺言的臉,黑白分明的瞳笑彎了。
藺言眉心微動,摸了摸牧聞的頭發,干枯的觸感讓他想起了在醫務室的那天,他輕聲說:“我本來不懷疑你的。”
甚至,藺言將懷疑外人進入桑德拉的事告訴了克里斯曼和牧聞,連明秋陽都沒有這個待遇。
“牧聞。”
藺言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下斂,睫毛掃了下來,澄澈的藍眸便多了一層陰影。
他念著他的名字,手從發絲向下移動,緩緩按住牧聞的側臉,“你又騙我。”
青年的笑消失了。
心臟在跳動,早就編好的謊言從喉口滑了下去,刀刃一般割開了食道,不痛,但讓人心口發堵。
好吧,牧聞想,騙人是不道德的。
比殺人還不道德。
**
牧聞被押進了審訊室,明秋陽和尹玉成不被允許進入。
尹玉成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勾著唇說:“長官,您最好問問清楚,牧聞的秘密比你想的大。”
“百家狗”的名號不是白來的,俗話說的好,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取錯的外號,相信牧聞的人注定被牧聞反咬一口。
藺言撇了尹玉成一眼,男人和牧聞有個共同點——一眼就不像好人。
對明秋陽點了點頭,藺言推門走了進去。
審訊室難得在白天接待客人,四面光禿禿的墻壁投不進光,只能靠一盞白熾燈維持。
“長官,”牧聞第二次進審訊室,他不緊不慢的掃了眼藺言手里的電棍,主動抬起了脖子,“要電嗎?”
一成不變的笑容假的可以,牧聞說:“我這次應該能堅持一分五十秒。”
他說的輕松,脊背的肌肉已經不自覺的繃緊了,電擊可比捅一刀難受多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被用來威懾犯人。
藺言沒說話,繞著他走了一圈,靴底和水泥地面碰撞,發出規律的“噠、噠、噠”聲。
牧聞垂下臉,黑色的制服衣擺從視網膜中劃過。
在牧聞的身后站定,藺言彎下腰,下巴輕輕擱在男人的肩上,曖昧的距離卻無法讓人產生任何旖旎的心思。
“尹玉成說,異獸暴動和你有關系,你不反駁一下嗎?”
牧聞偏頭,看著藺言說:“清者自清。”
【藺言:你怎么看?】
【夏娃: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好人工智能的回答。
“醫務室最近沒有少過藥劑瓶,唯一一次丟失就是你拿走的那次,前幾天我和閔盛前輩在S區外發現了一只被斷口的藥劑瓶殺死的赤尾蜥。”
藺言緩聲說:“你要怎么解釋這個?”
不等牧聞反駁,藺言繼續說:“昨天,我從監獄長那里知道了一個讓異獸暴動的好辦法。”
“藥物。”
直起身,搭在椅背的手上移,藺言捧住牧聞的臉,讓他高高揚起脖子,牧聞的視角受限,為了看清藺言的表情,他只能竭力后仰。
少年眼神淡漠,藍眸似漩渦般深不見底。
“在醫務室的時候,你表現的對藥物很了解。”
藺言橫過電棍,壓住牧聞的喉結,“解釋一下吧,A74112號。”
一切回到他們初見的那天。
騙子終將為他的謊言買單。
第46章 總有刁民想害我 解釋,有……
解釋, 有點困難。
牧聞寧可挨上幾次電擊,用似是而非的話應付審問,然后將這件事草草揭過——嗎?
當然不。
牧聞可不是某些戀痛的變態,他臉皮厚, 受了罰也不忘嬉皮笑臉的和獄警搭話, 本質上難道是因為牧聞喜歡受罰嗎?
過慣了苦日子的人不喜歡吃苦, 見風使舵是他的強項, 牧聞暫時還沒有為了保守秘密而讓自己受刑的高尚品格。
說白了, 對方也不過是把他當成好用的狗而已,牧聞吃到了自己想要的, 交易就可以到此結束了。
這叫公平。
牧聞仰著臉, 白熾燈晃得人眼睛疼, 下一秒, 冷白的光被藺言的帽子遮住了,他的頭微垂著,面容逼近。
“你這是什么表情?”藺言問。
牧聞答不上來。
他不知道自己的臉變成了什么模樣, 是緊張還是一貫的假笑, 或許還要更糟點。
銬在身后的雙手捏緊,牧聞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碰到了電棍,熟悉的痛意仿佛重新回到了身體, 只不過, 這一次他的左臂完好無損。
下頷繃緊又放松,牧聞彎起眼說:“長官, 屈打成招可不符合桑德拉的人道主義標準。”
藺言唇角上翹,清雋的側臉線條被身后的白光模糊了,“你說的對。”
“暗殺監獄長也不符合。”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藺言用食指卷了卷他染的不均勻的金發, “在我來桑德拉之前嗎?”
牧聞從鼻腔中呼出一口氣,神色漸漸放松了下去,眼神無辜的問:“您已經認定是我了?”
藺言的每一句話都在牧聞確實是異獸暴動的罪魁禍首的前提上,他是如此篤定,以至于牧聞險些被他帶偏了。
突然的逮捕和審問打亂了牧聞的節奏,而現在,他清醒了過來,笑吟吟的將脖子向前一伸,壓在電棍上問:“長官,只是一個藥劑瓶而已,這樣的理由是不是有點太牽強了?”
“您說醫務室沒有藥劑瓶減少,完全可能是某個外來者帶著藥劑瓶進入了桑德拉,不是嗎?”
平心而論,牧聞的猜測可能性并不是零,但藺言不信。
“那回答一下我另一個問題吧,牧聞。”
藺言松開電棍,走到牧聞身前,腳尖勾來另一張椅子,坐到他的正對面,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滑動,發出刺耳的聲響。
牧聞扭了扭脖子,對著藺言露出笑容:“您盡管問。”
“前天,克里斯曼捕魚的時候,你去做什么?”
“看看海,”牧聞身子向椅背上一靠,道:“之前每次去不是為了捕魚就是例行檢查,我還從來沒認真欣賞過海景。”
【夏娃:把他扔下去切身體會一下。】
【藺言:純粹的暴力不可取。】
【夏娃:那扔一半。】
作為人工智能,夏娃選擇的永遠是最高效的解法,如果藺言真的把牧聞扔進海里,牧聞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背后的人供出來。
死道友不死貧道,更何況他們本來就不是一條道。
牧聞只是受利益驅使罷了。
藺言不知道夏娃所謂的扔一半是什么意思,砍成兩半后扔其中一半,還是把下半身浸進海水上半身吊在半空。
但不管是哪一個,都不在藺言的選擇范圍內。
他是來應聘獄警的的,不是來應聘刑部尚書。
沉吟片刻,少年上半身前傾,雙手交叉支著下巴,“只是看海?”
牧聞微微頷首,表情沒有任何破綻,雙眸平靜的像是一汪死水,說謊多年他早就練出來了,連心跳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囚服下去捕魚的時候,岸上是有獄警的,牧聞如果有什么明顯不對勁的行為,獄警們不可能沒注意到。
這就是牧聞這么有底氣的原因。
悠哉的翹起了二郎腿,牧聞背在身后的雙手動了動,手銬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他歪著身子問:“監獄的規則里沒說不可以看海吧?”
“當然可以。”
藺言淡聲道:“那你知道海邊有監控嗎?”
牧聞神色自若的頷首,“我知道,您可以去查監控,我確實只是看看海而已。”
“非要說的話,我撿了兩個挺漂亮的貝殼,”牧聞想聳肩,被手銬拉了一下,半聳,“長官,你喜歡的話我等會兒送你。”
這次他沒撒謊,牧聞早就做完工作了,異獸們已經陷入了非理智狀態,接下來只要等嚴安靠近海邊,就可以動手了。
聽說藺言要放生異獸所以他才去海邊看一眼情況罷了。
那只異獸膽子小體型也小,甚至不是水生物種,遇到青舌海獸只有死路一條。
遇不上青舌海獸,還是死。
牧聞當時問了克里斯曼一句:“你確定長官說的是放生不是放死嗎?”
生的放下去,死的撈回來。
克里斯曼倒是挺無所謂了,他不把人命當命,當然也不會把異獸的命當命,這只異獸只需要在他手上活到藺言拿回去就夠了,至于它之后的命運——
除非送去食堂后廚,不然克里斯曼不會多分一絲好奇心。
聽完牧聞的話,藺言托著下巴的雙手放開了,變為了雙手抱臂的姿勢,笑容在臉上漾開。
“你好自信啊,牧聞。”
藺言的手指勾住了手臂上的紅章帶,眉毛擰成了八字,他沖著牧聞眨了眨眼,神色乖巧又無辜:“那我是不是錯怪你了?”
“怎么能叫錯怪呢,長官,”牧聞立刻高聲喊道:“您是被小人蒙蔽了雙眼!這不是您的錯,是尹玉成和明秋陽為了鏟除異己,故意誣陷我!”
“長官,犯人里有壞人啊!”
話落,牧聞似乎也發覺了上一句話聽起來怪怪的,迅速改口道:“長官,您身邊有壞人啊!”
藺言瞇著眼笑起來,藍眸中星星點點的綻開歡喜,他腦袋一撇,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食指對著牧聞勾了勾。
牧聞立刻靠了過來,無奈雙手被銬在椅背后方,伸直了手臂也依然和藺言有著兩個拳頭的距離。
藺言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化作一片淡淡的陰影,掌心輕撫牧聞伸過來的臉,少年突然捏住了他的臉頰,向下一拉。
“唔、”牧聞皺了下眉,嘴里有些含糊的說:“長官,我又哪里惹您了?”
他這回可沒撒謊,真的就是考察一下那只小異獸未來的居住環境而已。
“嗯…”藺言從喉嚨里發出一陣長音,手指捏著牧聞的臉上下左右拉了一圈,最后說:“我想看看你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牧聞挑眉:“能不能和封荊一戰?”
封荊哪能跟牧聞比啊。
藺言誠心誠意的夸了句:“你比他強多了。”
松開手,電棍重新架在了牧聞的臉上,對著牧聞陡然睜大的雙眸,少年微笑著說:“我說的不是前天晚上的監控。”
“是克里斯曼被閔盛前輩開了三槍的那晚。”
那天晚上,藺言感覺到有什么人在看著他,但左看右看都沒發現那人的蹤跡,甚至猜到了非生命能量體上。
他當時并沒有懷疑到A區的犯人身上。
一來,克里斯曼剛受傷,閔盛發了狠,所有犯人都夾著尾巴做人,哪里敢在這個時候違反規定。
二來,沒有動機。
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實習生,犯人們尾隨他有什么好處?從他本就在地平線上的工資里再淘點土吃嗎?
現在想來,那晚偷看他的人恐怕就是牧聞。
【夏娃:理由呢?】
【藺言:我好看?】
【夏娃:還算合理。】
【藺言:有眼光。】
牧聞瞳孔一縮,眼白中央的黑色圓點突兀又怪異。
藺言舉著電棍向前,牧聞便只能往后靠,竭力伸長的雙臂重新彎了回去,他就像一只栓了繩的狗,往哪都跑不了。
“彭。”
后背撞回了椅背上,牧聞臉上掛著虛假的笑容,輕聲問:“長官,都過去這么多天了,不會還留著監控吧?”
讓牧聞失望了,還真留著。
藺言晃了晃終端說:“你要感謝尹玉成,要不是因為他當初騙了獄警逃出監獄,老板也不會咬牙花錢換了新的監控。”
“可以留半年,喜歡嗎?”
喜歡。
二手賣了一定很值錢。
牧聞眼神閃爍了幾下,沒說話。
終端屏幕上,探照燈在海灘邊上一圈一圈的照著,夜晚的桑德拉很安靜,除了覓食的小型異獸外幾乎看不到活物。
藺言和克里斯曼并肩走在沙灘上,而就在距離他們幾百米外,有一道模糊的人影靠著礁石,半個身子都隱沒在礁石之后。
他扎著一個小揪揪,非常好認。
“那天晚上,你跟著我們出來了,”藺言又戳了一下牧聞的臉:“克里斯曼中槍,你居然還敢以身犯險,不怕閔盛前輩給你也來一槍嗎?”
側頭避開抵住頸側的電棍,牧聞無聲的笑了下,“富貴險中求嘛,長官你又不是不知道,能來桑德拉的,至少一半都是為了財。”
只不過他們沒得到富貴,一腳踩進了“險”中。
探照燈打著圈從海面上方照了過去,模糊的人影變得清晰起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從光下一閃而過,土撥鼠似的猛地鉆回了礁石后方。
這下更加沒法說了,整個桑德拉不會有第二個人長著這張臉。
海水漲了潮,牧聞所在的位置并不安全,他將藥劑瓶倒光之后就輕手輕腳的跟在了藺言和克里斯曼身后。
不僅如此。
克里斯曼將藺言送回宿舍樓的時候,牧聞也在樹下遠遠的看著。
畫面在此處定格,藺言眼尾上翹,“你還想繼續狡辯嗎,被告先生?”
他的眉目被光線溫柔的抹去,牧聞夸張的嘆了一大口氣,果斷的出賣了自己的合作對象。
“長官,先把電棍拿開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是這個道理不?”
就算在這個時候牧聞也依然嬉皮笑臉的討價還價,藺言斂眸,手猛地向前一寸,電棍重重的壓住了牧聞的喉結。
男人的笑臉瞬間消失了,被迫高高仰起頭。
“呃、”牧聞難受的發出一聲悶哼,干嘔感在喉腔內蔓延,卻因為后仰著臉的姿勢而被壓了回去。
沒想到藺言會突然發難,牧聞張了張嘴,每一次呼吸,窒息感都更加明顯,胸口似乎填滿了沉重的絨絮,吸不進氣,也呼不出氣。
審訊室本身就是密封環境,藺言手上不動,垂下臉問:“難受嗎?”
“赫呃、難受,”牧聞十分誠實的說:“長官,我難受。”
他難得這么誠實。
又或者說,牧聞只在不得不誠實的時候誠實。
空氣仿佛被一層薄膜隔在鼻腔之外,牧聞定定的看著藺言的側臉,從他下垂的睫毛到微微抿起的唇,衣領變成了濃稠的黑色,而藺言的臉碎成了玻璃。
“哈啊——”
牧聞眼前發黑,“叮叮當當”的拽動身后的手銬,金屬和椅子多次大力的撞擊,簡直就是噪音污染。
窒息感忽的消失了,渴求的氧氣爭先恐后的涌進了身體,牧聞低著頭,干咽了幾口唾沫,反而更加刺激了喉嚨。
他發不出半點聲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劇烈的灼燒感。
藺言靜靜的看著牧聞痛苦的模樣,牧聞也在看他,哪怕額頭已經泌出了冷汗,哪怕喉嚨火燒般發疼,他依然沒有將視線從藺言身上移開。
直到這一刻,牧聞才意識到,藺言真的生氣了。
在他試圖用花言巧語和吊兒郎當的態度蒙混過關的時候,藺言切實的為死去的無辜犯人們感到憤懣。
即使,那些在這件事中無辜的人們實際上也背負了其他命案。
長官是個就事論事的人,哪怕以前犯下了罪,只要現在這件事與他無關,那么他就不會受到任何針對。
片刻后,牧聞終于發出了幾個斷斷續續的音節,重新恢復語言能力,他的第一句話是:“長官,您真狠心。”
藺言不覺得。
牧聞間接害死了十多名罪犯,他才狠心。
“一個一個來吧,”藺言跳過了關于他的心是軟是硬的話題,重新將重心放回了工作上,連笑容都顯得疏離:“從你第一次對我撒謊說起,仔細回憶一下,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動手的。”
“記得像你剛才那樣誠實。”
狠心的長官。
牧聞想。
吐出一灘帶著血的白泡沫,牧聞抬起頭說:“在您來之前。”
早在藺言來桑德拉之前,牧聞就已經拿異獸試過藥了。
至于他的老板嘛,藺言應該也聽說過。
“嚴安賺那么多,斷了別人的財路,被人整是肯定的,”牧聞眼珠向右上方一轉,似乎在回憶:“我這個老板啊,來頭不小。”
【藺言:我有預感他一定會說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夏娃:萬一他說的是你認識的人呢?】
藺言認識的人里應該沒有能被稱為“大人物”的人,非要說的話,他見過背景最大的就是桑德拉的幾位犯人了。
【藺言:那我就去跟他要工資。】
嚴安死了,他的實習證明誰給啊?
拿不到實習證明,總要拿到工資吧,不然他這一個半月不是白干了?
藺言扯了扯衣領,“你說吧,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牧聞看著他,眼神晦暗:“中央星,中江藥業。”
中江藥業,中央星知名藥企,桑德拉醫務室里的藥就來自中江藥業。
這種龐然大物和藺言沒什么關系,非要說的話,他之前考慮過去中江藥業實習。
中江藥業的員工全年高強度工作連轉軸不眠不休,經常發生員工猝死或者一睡不醒的事。
藺言拍著胸脯雄赳赳氣昂昂的去面試,被對方一句“一天工作十八個小時”成功勸退。
【夏娃:沒事,等嚴安死了,桑德拉被中江藥業接手,你也算圓夢了。】
藺言驚恐的睜圓了眼。
不行,嚴安絕對不能死!
**
A區
克里斯曼一回來就被大量的信息沖過載了,他坐在床沿,一條腿盤著,一條腿掛在床邊,聽著手下匯報剛剛發生的一切,臉上一片空白。
你是說我出去散了會兒步的時間里,尹玉成從S區跑出來了,藺言來了一趟A區,明秋陽給獄警當狗逮捕了牧聞,異獸暴動又吃了個人是嗎?
等一下。
克里斯曼抬手打斷了滔滔不絕的手下,問:“長官來了之后沒提到過我嗎?”
手下愣了愣,“沒,抓完牧聞就走了。”
“一句也沒有?”克里斯曼不死心的問。
手下比牧聞誠實的多,這也是他為什么混的沒有牧聞好的原因。
他搖搖頭,篤定的說:“沒有,我全程都在,確定沒有。”
旁邊的人已經聽不下去了,撇過臉不敢再看。
年紀輕輕的怎么光長嘴不長腦子呢?
克里斯曼臉色發沉,換做以往,這名手下不是死了就是殘了,一分鐘過去,沒聽到慘叫聲,旁邊的犯人小心的回過頭,只見克里斯曼雖然十分不悅,但始終坐在床上沒動。
今天是什么日子,明秋陽給獄警當狗就算了,克里斯曼怎么也這么反常?
“老大,”小弟不知道自己和死神擦肩而過,又說:“我聽長官和尹玉成的意思,最近那些事好像是牧聞干的……”
說到后面,小弟的聲音低了下去,死在異獸口中的有幾個正是霍華德家族的人。
打狗還要看主人,對這些人下手就等于打克里斯曼的臉,雖然牧聞也不能操控異獸精準打擊誰,但克里斯曼在遷怒上也頗有心得。
他要教訓誰還用找理由嗎?
出乎意料的,克里斯曼沒什么反應。
“干唄,”男人不太在乎牧聞做了什么,問道:“長官現在在哪?”
小弟“啊”了一聲,回道:“在審訊室,明秋陽和尹玉成也在。”
旁邊的犯人露出了然的眼神,克里斯曼一定會跑去審訊室,至于是去做什么,那就不還說了。
所有人都在等,等克里斯曼動身。
如他們所料,克里斯曼確實從床上下來了,然而,他的目標不是審訊室,而是監獄長辦公室。
本想看熱鬧的犯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跟,其中一人抹了把臉,道:“不行,不看到克里斯曼干了什么我今晚睡不好覺!”
這也是大多數犯人的想法,克里斯曼越反常,他們越好奇。
嗚嗚泱泱一大幫人走到了監獄長辦公室樓下,兩名守在門口的保鏢神色一變,一人摸對講機,一人舉槍,當領頭的克里斯曼走近時,兩名保鏢又停住了動作。
對視一眼,兩人鞠了一躬,高聲喊道:“二少爺好!”
身后的犯人差點沒摔一跤,抓著腦門滿臉寫著不可思議。
“我知道霍華德業務廣泛,這也太廣了。”
“嚴安知道他的保鏢是名譽霍華德嗎?”
“不知道吧…知道就好笑了。”
法澤星的地頭蛇在各行各業都有涉獵,保鏢這一行更不用多說,他們知道怎么殺人,自然知道怎么應對前來刺殺的人,專業對口,業務技能熟練,在業內口碑十分不錯,零差評。
克里斯曼一開始也沒想到嚴安的保鏢居然是自家人,他微微頷首,命令道:“讓開,我要上去。”
保鏢們識趣的退開了,左邊那人說:“二少爺,你別把他殺了,我們今年的工資還沒結呢。”
克里斯曼走的太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樓梯上,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句話。
**
審訊室外,明秋陽雙手插兜靠在墻上,酷哥就是酷哥,哪怕無聊到長蘑菇了也不會主動挑起話題。
尹玉成彎著腰趴在門上,耳朵緊貼門板,他一邊試圖分辨審訊室內的聲音,一邊隨口道:“喂,明秋陽,你和藺言關系怎么樣啊?”
尹玉成設想的答案是“一般”或者“還行”。
就算明秋陽一直表現出對藺言的過多關注,尹玉成也沒多想過,藺言確實值得注意。
中央星來的,年輕又有手段,換尹玉成也想和他多打打交道。
明秋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張嘴就是:“很好。”
語氣平靜,毫無波瀾,尹玉成聽到的一瞬間都沒反應過來有什么問題,重復了一聲:“很好是吧。”
“嗯?”
空氣陷入了怪異的靜謐之中,尹玉成按著門板站直身體,狐貍眼睜開了,眼珠上下左右轉了一圈,才找到一個適合放置的位置。
“很好,是指很好嗎?”
問完,尹玉成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說:“我是指,你確定你們關系很好嗎?”
或許只是明秋陽覺得他們關系很好,藺言應該不這么覺得,像他這樣少言寡語的類型,藺言真的能和明秋陽交流起來嗎?
明秋陽不解。
尹玉成的態度讓他感到奇怪,但明秋陽還是點點頭說:“確定。”
好樣的。
尹玉成看著這個被他三言兩語騙進園區的年輕人,露出一個笑容,“既然如此,證明給我看吧。”
“如果這是真的,我就給你加工資。”
此時,審訊室內
藺言和牧聞一站一坐,藺言的椅子倒在了地上,被牧聞踩住了一只椅子腿。
翻了翻通訊錄,藺言找到了嚴安的助理的賬號,他是實習生,有什么消息只能通過助理匯報給嚴安。
【實習生-藺言:您好,我有事匯報。】
【實習生-藺言:監獄里有人想要謀害監獄長。】
接連兩條消息把坐在辦公桌前打瞌睡的助理嚇醒了,他手忙腳亂的拿起終端回復消息。
【助理小陳:誰,誰要謀害監獄長?】
幾秒后,那邊發來了一個名字。
【實習生-藺言:牧聞。】
呼出一口氣,藺言總算安心了,如果這樣嚴安還能被暗算,那藺言也沒辦法了。
收起終端,藺言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牧聞,對方抬起頭,第一次不再用假笑掩蓋真實的情緒。
嘴角拉平的牧聞很陌生。
他扯了一下手銬,道:“長官,我都坦白了,您總該放開我了。”
藺言沒放開他,走到牧聞面前,手指勾住牧聞歪掉的銘牌,替他重新別好。
又理了理他亂掉的囚服,少年輕聲說:“今晚我會再來一趟。”
燈在頭頂工作,牧聞的影子拉長,將藺言完全包裹,他頂了頂腮幫子,抬著的臉好似要吻上去。
呼吸發燙,在剛剛那段時間里學會了袒露真心的男人又一次回到了偽裝的舒適區。
嘴邊重新揚起弧度。
他說:“我等您。”
“咔噠”一聲門開了。
藺言出來了。
“長官,怎么樣?”
尹玉成第一時間湊了上來,不得不說審訊室的隔音真好,他都這么努力的偷聽了居然什么也沒聽明白。
當初要是有這么好的隔音房間,他也不至于被執法隊一鍋端了。
藺言沒回答,避開尹玉成伸過來的手說:“你還不回S區嗎?”
“再等等,”尹玉成自然的收回手,一字一句的說:“今晚還有好戲看。”
相隔數十米的監獄長辦公室
嚴安手里拿著一支鋼筆逗弄籠子里的異獸,“嗷”的一聲,鋼筆被整個吞了進去,深淵巨口小小的身體抽動了兩下,張開嘴吐出一口氣。
“嗝。”
別誤會,沒吃飽。
幸好嚴安縮手縮得快,不然他還要向封荊打聽打聽機械臂的購買渠道。
“咚、咚、咚”屋外傳來了敲門聲。
沒等嚴安開口,助理已經推門走了進來,神情凝重,呼吸急促的喊了聲:“監獄長,不好了!”
什么不好,嚴安不悅的擰眉,怎么這么沒規矩?
但他對外一直人模人樣的,沒有追究助理的行為,嚴安沉聲問:“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有事說事。”
“剛剛我收到了一名獄警的消息,他說,”助理遲疑了一下,想想自己工資,還是如實道:“他說有人要暗害您。”
嚴安見怪不怪的擺擺手,他每年雇保鏢當然是有原因的,花錢花的不值得等于沒賺到錢。
這怎么行?
嚴安不介意花錢,他不能接受的是錢打水漂了,當然,給實習生發工資屬于后者,哪怕被人罵黑心,他也堅定自己的判斷。
三個月的實習生,給了工資培養出來了去給別人效力,他又不是慈善家,不做這種給他人做嫁衣的事。
嚴安隨口問:“誰要害我?”
無非就是哪個同行唄,估計這輩子都沒親手殺過雞,嚴安可不怵他們。
“砰——!”的一聲巨響,門被人粗暴的踹開了。
木屑飛舞,把籠子里的異獸嚇了一跳,“哇”的吐出了鋼筆,瑟瑟發抖的縮成一團。
嚴安嫌棄的把鋼筆用紙巾包起來扔到一邊,心下微惱,正想罵又是哪個助理這么不懂規矩,一抬頭就看到了克里斯曼陰沉的臉。
我靠,克里斯曼想害我。
大腦宕機時,耳邊傳來助理發抖的聲音:“牧聞,牧聞要害您。”
我靠。
嚴安坐在老板椅上,表情呆滯。
牧聞也想害我。
第47章 遇到道德綁架你就跑吧 嚴……
嚴安早就習慣了白天被人扎小人, 晚上被人掛廁所的日子了,但當克里斯曼暴力突臉的時候他還是發自內心的慫了。
保鏢呢?
朕的保鏢去哪里了!
雖然他每年年底才發工資,但他好歹發啊,要是保鏢因工作而死還能得到一筆賠償金, 保鏢們就算再恨他也不至于和錢過不去吧?
咽了口唾沫, 嚴安對助了使了個眼色, 助理不愧是打敗一眾優秀面試者脫穎而出的人才, 這個時候也能迅速理解嚴安的意思。
掃了眼克里斯曼胸口的銘牌, 助理連忙拉開椅子道:“霍華德先生,您坐, 我去給您倒杯茶。”
克里斯曼沒說話, 甚至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助理, 高傲的頷首, 翹著二郎腿往旋轉椅上一坐。
他個子高,一身肌肉不說,眉骨處一道淺淺的疤痕, 一看就有故事, 只會享樂從來不鍛煉身體的嚴安在他面前像個沒發育完全的雞仔。
哪怕穿著身囚服,腳踝上還扣著一個電子鐐銬,克里斯曼依然比嚴安更像這個辦公室的主人。
嚴安悄悄翻了個白眼。
囂張什么囂張,霍華德家族內部競爭的失敗者而已, 要不是他哥留了他一條命, 克里斯曼早就死了。
即使這么想,嚴安面上依然滿是笑容, “有什么事情你叫獄警喊我過去就行了,正好醫生說我身體亞健康,需要多多運動, 你看這事鬧的,還讓你特地跑上一趟,哎,這多不好意思啊。”
搓了搓手,嚴安將桌面上的水果拼盤往前推了推:“別客氣啊,你哥把你交給我,就是讓我好好照顧你的,把桑德拉當自己家就行。”
還好嚴安收聲收的快,他差點脫口而出一句賢侄了。
從年齡上,他當不起克里斯曼的叔叔,從身份上——登月碰瓷了。
就算克里斯曼真配合他,叫一聲叔叔,那克里斯曼的兄長也不認啊。
克里斯曼沉著臉,英俊的面容只給人壓迫感,他顛了顛二郎腿,從喉嚨里發出一聲輕哼。
“監獄長一個月就在桑德拉待五天,你這么忙,我怎么能來打擾你?”
“哈哈…”嚴安干笑了聲,沒再說話。
早知道有今天,他連五天都不待。
另一邊,因為門被克里斯曼一腳踢歪了,只剩下一個邊邊還勾在門樞上,助理只能側著身出去。
一抬頭,門外又是意想不到的驚喜。
嗚嗚泱泱一大幫子罪犯圍成一圈將門口的走廊堵了個十成十,集齊了助理這輩子能遇到的所有犯人,包括但不限于連環殺人狂、騙保鳳凰男、意外變謀害等。
當助理凝視犯人時,犯人也在凝視助理。
兩廂沉默了一會兒,助理僵著臉笑了笑,“那個,各位有何貴干啊?”
不會也是來謀害嚴安的吧?
“沒事沒事,”一名犯人主動讓開,笑呵呵的說:“你去泡茶,不用管我們。”
其他犯人也附和了幾句。
他們不是沖著助理來的,純粹想看看克里斯曼要做什么,但這群人光是站在這,對助理來說就足夠危險了。
他彎下腰,小心翼翼的從犯人的夾縫中溜了出去。
幾分鐘后,助理捧著沉甸甸的茶壺回來,身后跟著一名家政機械人,挨個給A區的犯人們紛發了茶杯和一盤點心。
先前那名犯人挑眉,“嚴安知道你拿他寶貴的茶葉討好我們這群重刑犯嗎?”
嚴安一向看不上他們,助理這么做,也不怕丟了飯碗?
助理連連搖頭,“這茶葉就是用來招待客人的,來者都是客,監獄長向來大度,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苛責我。”
嚴安大度可以和克里斯曼善良相依并論。
犯人們沒想到他居然能睜眼說瞎話,發出幾句唏噓聲。
一人低聲道:“嚴安這狗東西平常過得可真舒坦,身邊的人都這么會拍馬屁。”
“不把他吹的飄飄然,怎么從他手里摳錢?”
助理假裝沒聽見,走進了辦公室,他剛剛已經給保鏢們發了消息,預計十分鐘內就能將克里斯曼拿下。
辦公室內,嚴安看到助理回來,知道他已經求救了,立刻有了底氣,說話也大聲了。
理了理衣襟,嚴安抬起頭說:“我好歹也是監獄長,每天很忙的,克里斯曼,你有事就直說。”
克里斯曼對嚴安所謂的“忙”輕嗤一聲,“忙著放生外來異獸?”
籠子里的白色團子抖了抖,從身體里延展出形似手臂的兩條白色觸手捂住頭頂。
嚴安咳了一聲,“克里斯曼,你要是沒事就出去吧。”
“我當然有事,”克里斯曼腳一蹬,旋轉椅立刻向前滑去,他伸手按住桌子,用命令的口吻說:“我要知道關于尹玉成的事,你把檔案給我。”
S區犯人的檔案全都屬于機密,只有嚴安可以開放查看權限。
“尹玉成?”嚴安想了一下才回憶起這是誰,他揮了揮手說:“不行,你是罪犯,這是獄警才能看的東西。”
克里斯曼危險的瞇起眼:“嚴安,你的骨頭應該沒有我的拳頭硬吧?”
嚴安一拍桌子站起來,厲聲道:“克里斯曼!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我是監獄長,你居然威脅我?”
他難得這么硬氣,心中正洋洋得意,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
嚴安投去詢問的眼神,助理立刻湊過來,悄聲對嚴安說:“外面還有五十多名犯人守著。”
多少?
你說多少?
A區一共就六十多人,克里斯曼“啪”一下帶來五十多個,這些人身上的命案累起來比嚴安的還高。
他們一人一刀下來嚴安都不夠捅的。
眼前一黑,嚴安太陽穴直跳,雙手撐著桌面緩了幾秒,男人再次抬起頭時已經變了張臉。
拉著椅子重新坐下,嚴安雙手交握,十指緊扣搭在桌子上,蘋果肌一直頂到眼睛下面,雙腿拘謹的并攏。
“克里斯曼啊…”
嚴安眼睛向下撇,盡量避免和克里斯曼對視,“你知道的,我努力這么多年就是為了賺點錢補貼家用,讓我去世的雙親看看他們平庸的兒子有出息了,所以啊,看在兩位老人家的面子上,能不能別太快讓我和他們倆團聚?”
造了孽了,早知道這個月就不回來了,在外面逍遙快活不好嗎?
嚴安生動的演繹克里斯曼看都懶得看,他擰著眉敲了敲桌子,道:“尹玉成的檔案。”
原則上來說,嚴安是不能太快低頭的,他為難的苦著臉說:“不是我不給,你至少給我個理由吧,你要尹玉成的檔案干什么?”
克里斯曼是法澤星人,尹玉成是四等星的,克里斯曼在A區,尹玉成在S區,他們倆進水不犯河水,不應該有什么過節。
嚴安好奇,籠子里的異獸也悄悄抬起了一根觸手,露出圓溜溜的右眼。
克里斯曼重新靠回椅背上,他對其他犯人的過往一向是不在乎的,要不是今天尹玉成突然接觸藺言,克里斯曼才不管尹玉成有什么謀算。
要知道,上一次尹玉成主動接近獄警可是把對方騙的團團轉還從獄警嘴里要到了牢房的密碼,順利離開桑德拉。
誰知道這次他又想對藺言做什么?
掀了掀眼皮,克里斯曼問:“必須要有理由?”
嚴安點點頭,“形式主義,體諒一下。”
克里斯曼挑起唇,笑得有些滲人,灰色的瞳孔閃著冷光:“理由是,我想殺了尹玉成。”
“這個夠了嗎?”
我靠。
克里斯曼要謀害尹玉成!
嚴安張了張嘴,震驚之余又有些慶幸,他的危機暫時解除了,倒霉的輪到尹玉成了。
“夠了!我這就給你開權限,你等一下,”嚴安笑起來,眼尾都瞇出幾條紋,在終端上操作了幾下,手高興的發抖。
幾次點歪之后,終端終于收到了一條提示消息,一個文件包發了過來,末尾跟了兩個字:機密。
嚴安將終端遞過去,克里斯曼斜了眼笑容滿面的男人,對“機密”二字嗤之以鼻。
接過終端站起來,克里斯曼剛要走,突然扭身拿走了桌面上的果盤,在嚴安怔愣的視線中,強盜似的說:“下次多準備點。”
嚴安:“……”
是不是真覺得他好欺負啊!
還有牧聞,嚴安拍了拍桌子,沒好氣的問助理:“牧聞又是什么情況?”
克里斯曼沒發難,拿了尹玉成的檔案就走了,那想害他的就只有牧聞了。
助理也不知道內情,他打開終端,將自己和藺言的聊天記錄公開,嚴安掃了眼,臉色緩和了些。
閔盛和杰森一直在給他匯報藺言的業績,嚴安對這種做事認真又不要錢的免費勞動力十分寬容,哪怕藺言判斷失誤,嚴安也不會怪他。
這不叫判斷失誤,這叫愛上司心切!
更何況,牧聞那家伙一天天不干人事,被誤會也是正常的。
剛露出笑容,嚴安突然問:“保鏢呢?”
十分鐘到了,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助理茫然的說:“不知道啊,我通知他們了。”
“去把他們叫來,”嚴安心下微惱,“工作態度這么差,工資不想要了是不是?”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看樂子的犯人們被姍姍來遲的保鏢們驅逐了出去。
犯人們知道他們是霍華德家的,也沒爆發沖突,笑嘻嘻的離開了,甚至有人好奇的問了句工資,緊接著遺憾的搖搖頭。
最前面的保鏢聽到了嚴安的話,流氓氣質十足的歪頭攤手,“老板,我們也不想這樣,要是普通人也就算了,那霍華德家的,我們惹不起。”
嚴安差點罵出聲,但他忍了。
為什么?
因為現在沒有要謀害他的人了,那么保鏢就是最危險的存在。
“去,叫獄警過來。”嚴安揮了揮手,心煩的閉上眼。
助理“嘶”了聲,“老板,哪個啊?”
獄警也是低等星出生偏多,各個都是在爛人堆摸爬滾打長大的,助理照樣招惹不起。
“就那個新來的,叫他過來。”
嚴安捏了捏眉心,提醒道:“小心點,避開犯人的耳目。”
據他所知,藺言和不少犯人起過沖突,尤其是克里斯曼,要是被他知道他叫了藺言過來,克里斯曼恐怕要去而復返。
助理應了聲,一轉身又聽到嚴安說:“等等,再拿一個果盤過來。”
**
克里斯曼大搖大擺的來,又大搖大擺的走,他沒有去審訊室找藺言,拿著嚴安的終端回了A區。
沒有嚴安的生物信息驗證,他動不了其他東西,甚至連個通訊都撥不出去,只能看尹玉成的檔案。
開屏先是一張大頭照,克里斯曼嫌棄的滑了下去,跳過無關緊要的身高體重,直接點開了尹玉成的犯罪記錄。
時間跨度非常廣,從十三歲到二十六歲,尹玉成也算是一種另類的養成系了。
“中央星?”
克里斯曼看到一條記錄,眉心一跳,尹玉成去過中央星,并且在中央星待了長達半年的時間。
他做了什么?
要是知道克里斯曼這么好奇,尹玉成一定會主動拍賣自己的過往經歷,只不過有幾分真幾分假就不好說了。
長了雙狐貍眼的男人笑起來更不像好人了,他靠著墻問:“長官,就讓牧聞在里面待著嗎?”
藺言在看終端,沒聽清楚他問什么,疑惑的“嗯”了一聲,一抬頭,男人的臉不知道什么時候靠了過來,他甚至能看見尹玉成臉上的絨毛。
如果現在是晚上——
【藺言:好嚇人!】
什么惡鬼突臉的即視感。
【夏娃:需要馬賽克和圣光服務嗎?】
想起那團足以讓人雙目失明人畜不分的圣光,藺言看尹玉成又覺得親切了。
尹玉成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順便加深了嘴角的笑容,竭力提高親和力。
藺言眨了眨眼:“你想進去陪他嗎?”
少年這話沒有任何惡意,就是發自內心的詢問,但落在尹玉成耳朵里,就成了夾槍帶棍的威脅。
哦豁。
尹玉成先是反思了一下自己哪里討人嫌了,實在想不出來只能怪牧聞。
“不了吧,長官。”
尹玉成笑瞇瞇的收回伸長的脖子,一只手托下巴,一只手搭在臉側,“我可是良民。”
【藺言:他說他是良民哎。】
【夏娃:他放p。】
【藺言:不要說臟話。】
【夏娃:他放*——】
夏娃的手動消音毫無用處,藺言抬眼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尹玉成一會兒,輕聲問:“你認識封荊嗎?”
當然認識。
尹玉成和封荊之間能說道的舊怨可不少。
思緒千回百轉之間,男人已經在腦中預估了無數藺言可能會問的問題。
藺言和封荊接觸不過幾天,以封荊的性子,恐怕藺言也沒討好便宜,那他特地問這個就耐人尋味了。
尹玉成笑得十分和善,說話卻和沒說一樣:“長官,桑德拉沒有人不認識他。”
封荊現在還被關在小黑屋里,藺言今早被尹玉成叫出來,他一個人呆在里面,指不定把尹玉成罵成什么樣了。
藺言指了指明秋陽,又問:“探監那天,小明同學接了個活兒,你知道嗎?”
尹玉成眉毛一挑,長官說話跟誰學的,張嘴就是“活兒”,不知道的以為他是自己人呢。
果然環境會影響人。
偷瞄了眼明秋陽,尹玉成不明白他怎么敢說出“很好”的。
不會是和牧聞對比出來的好吧?
“長官,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尹玉成抬手撣了撣肩,“您這樣,我要害怕了。”
不理會他夸張的表演,藺言追問道:“你決定對封荊下手了?”
“這個嘛……”
尹玉成斂眸,笑而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他的生意都不干凈,說是商業機密也不為過,哪有藺言問了就答的道理。
明秋陽左右看看,道:“我前兩天告訴老板的時候,老板同意了。”
一句話把尹玉成高深莫測的笑容干裂了。
藺言抿了抿唇,上翹的嘴角硬生生被壓了下去,他偷偷給了明秋陽一個贊揚的眼神,心平氣和的說:“尹老板,你先別急著賺錢,等半個月,半個月之后如果他還是不知悔改,我就不攔你了。”
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尹玉成抬手掩面,“長官,你不會打算感化他吧?”
用什么感化?槍嗎?
他還記得明秋陽匯報的情況,封荊都快被弄死了,連回小黑屋都是獄警們抬回去的。
藺言不適的擰眉。
尹玉成看他的眼神讓他覺得不舒服,不是最初里德那種充滿侵略性的眼神,而是一種驚訝中帶著玩味的感覺。
尹玉成想從他身上找樂子。
換句話說,尹玉成把他當瓜田了。
【夏娃:電他。】
【藺言:他沒有違規。】
規則的存在是有必要的,不然桑德拉就會變成法外之徒狂歡的場所。
尹玉成不知道自己差點被電了,屈指摸了摸下巴,“長官,我和封荊不算很熟,但我大概能確定一件事,吃過人的狼是養不熟的。”
垂眸,男人看著藺言的側臉,光線中隱隱能捕捉到飛舞的白色灰塵,當它們飄到藺言的眼前,便成了海面上沉浮的泡沫。
尹玉成輕哂,年輕人總是幻想自己能夠改變世界,藺言雖然手段狠點,但也沒摒棄天真的念頭。
這樣的人注定要跌一個大跟頭。
顯而易見,封荊就是那個泥坑。
抱著一種看好戲的心態,尹玉成笑著說:“長官,您想感化的不是人,是披著人皮的野獸,他沒有跳動的心臟,只有貪婪的、永遠無法填滿的胃袋。”
你做不到的。
最后一句話不用說出來,尹玉成相信藺言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定定的望向他,良久后,清亮的眸子眨了一下,不慍也不怒,平靜的問:“要和我打賭嗎?”
“嗯?”
尹玉成又笑了:“長官,賭博可不是好習慣。”
“既然你知道賭博不好,為什么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斷定我做不到?”
藺言看向明秋陽,“小明同學,你還是盡早跳槽吧,跟著一個說話沒有依據的老板是不會有前途的。”
尹玉成失笑:“喂…”
當著尹玉成的面說了他的壞話后,藺言又問:“在你看來封荊是惡狼,那克里斯曼呢?”
少年大約是真的不高興了,雙手環臂靠在門上,手指一下一下蹭著肩上垂落的金屬飾品。
尹玉成眼珠動了動,狹長的眼彎起,“長官,您別生氣啊,我只是說說而已。”
他暫時不想惹藺言不快,抬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湊近他的臉說:“封荊也好,克里斯曼也好,他們要么做我的客戶,要么做我的商品,我和他們不熟,我的評價沒什么參考價值。”
藺言肩膀一抬,把尹玉成的手晃了下去。
男人當作什么都沒發生,自然的重新搭了上來,“聽您的,我先不對封荊動手。”
“但是啊,長官,我不動手,有的是人動手,”尹玉成意有所指的說:“封荊得罪的人太多了,是個人都想讓他吃點苦頭。”
“比如,您剛剛提到的克里斯曼。”
尹玉成給明秋陽投去一個眼神,明秋陽了然,附和的“對”了一聲。
干巴巴的對,甚至沒有后續。
尹玉成閉了閉眼,安慰自己至少明秋陽很聽話,比那些看他入獄就跑路的家伙們好多了。
藺言眼尾一挑,斜斜的看向尹玉成,雙臂依然環在身前,“你真不動手?”
“不動。”
尹玉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明秋陽,“我不擅長打斗,類似的活兒都是明秋陽做。”
“長官,您可以盡管相信我。”
一只手放在心口,尹玉成眼神誠懇,語氣溫柔的說:“我保證,我會是您在桑德拉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夏娃:他放*——】
下一秒,藺言就看見尹玉成的臉被馬賽克覆蓋了。
在尹玉成的視角中,剛才還冷著臉的少年瞬間笑了出來,攝人的藍眸氤氳著淡淡的光。
這就信了?
尹玉成神色不變,心中卻隱隱起了疑,根據他之前得到的情報,藺言絕對不是這么好糊弄的角色。
只有一種可能——
他在騙我。
好啊,尹玉成想明白了,溫柔的眼神更加刻意,似乎要將藺言的臉印進視網膜,手指卻不自覺的捏住骨節。
藺言恐怕想不到,他早就將他在桑德拉的所作所為了解的清清楚楚。
你騙不了我。
完全處于狀況外的明秋陽只能保持沉默。
看不懂,老板在笑什么?
“叮!”
終端一響,藺言掃了眼彈出的消息框,嘴里發出一聲疑惑的輕呼。
尹玉成眼睛一瞥,還沒看到字就被藺言的手擋住了,他毫不害臊的攤開手,“我什么也沒看到。”
藺言收起終端,小聲的嘟囔了聲:“討厭。”
審訊室門口很安靜,藺言這句話尹玉成聽見了,明秋陽也聽見了,明秋陽摸了一下額前的碎發,向右跨了一步遠離尹玉成。
現在沉默的輪到尹玉成了。
壞了,明秋陽不會真的跳槽吧?
除了他,還有誰會要一個身負案底、不善言辭、工作經驗不足的員工?
尹玉成熟練的將pua語錄在舌尖過了一遍,稍微安下了心,藺言又不可能給明秋陽發工資,只要他把胡蘿卜吊著,明秋陽就不可能跑。
藺言奇怪的看了眼突然笑得不見眼的尹玉成。
他一直以為笑容是人類溝通情感的橋梁,怎么有人一笑就不安好心呢?
【夏娃:因為他喜歡過河拆橋。】
人工智能不愧是人工智能,一眼就看透了尹玉成的本性。
“小明同學,你先回A區,至于你,”藺言斜了眼尹玉成:“尹老板,你自己回S區,還是等我送你回去?”
尹玉成懂了,“長官,你有急事?”
能這么問,尹玉成的選擇已經很明顯了,藺言也不瞞著:“我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算是桑德拉數一數二的大人物吧。”
尹玉成眼前一亮,果斷道:“長官,我和你一起。”
終于可以發展新客戶了!
**
監獄長辦公室,嚴安左等右等,沒等來藺言,先等來了另一位客人。
來自中央星的執法隊成員站在門口嘖嘖稱奇,“監獄長,您這門是什么風格,怪潮的,我在中央星都沒見過。”
被人討債風,沒見過就對了。
見過的沒幾個還能像他一樣手腳俱全活的好好的。
助理走上前,將歪倒的門板重新扶好,單看外表,它還是個完整的門。
嚴安輕聲咳嗽了一下,手里握著一根細長的竹棍一下一下碾過深淵巨口的背部,“長官,你有什么要事咱們盡快解決,我一會兒還有客人。”
“客人?”執法隊成員一甩制服外套,大刀闊斧的往待客的沙發上一坐,“什么客人比我還重要?”
在他的地盤上還這么囂張,以為桑德拉是執法隊的后花園嗎?
但看在他是執法隊成員的份上,嚴安忍了。
他忍了一輩子還有什么不能忍的?
助理在旁邊看著,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這口氣就像嚴安的理智一樣,輕飄飄的溜走了。
額頭青筋跳了跳,嚴安放下竹竿,深吸一口氣,再忍下去就成王八了。
他是老油條,一張嘴就是別人想不到的高度:“這個不好比,桑德拉奉行人道主義,人人平等,怎么能因為身份分高低呢?”
不等那人反駁,嚴安又說:“按照常理,先到先得,我已經為您破了例,讓您插隊,您怎么還不滿足?”
從克里斯曼那受的氣嚴安一股腦發泄了出來,拍著桌子痛心疾首的說:“與其說你們誰更重要,到不如說,您說的事和他的事哪個更重要!我是聯邦公民,是監獄長,我冒著被犯人和同伙報復的風險收押了無數窮兇極惡的罪犯,我要維護聯邦的秩序,保證人民生活幸福,長官,你知道你每占用的一分鐘,都有多少人受害嗎?”
助理和執法隊成員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直到門口傳來一聲輕輕的“咚”聲,三人才從怪異的氛圍中解脫出來。
緊跟在“咚”聲之后的是一聲巨大的轟鳴。
墻皮都被帶了下來,飛起一陣塵埃,嚴安抖了一下,差點以為是克里斯曼重新殺回來了。
執法隊成員也驚了一下,聞聲看去,瞳孔頓時縮了一下,他驚喜的喊道:“藺言!”
這名執法隊成員正是先前押送封荊的、藺言的學長。
門口,滿臉茫然的少年站在原地,他呆呆的舉著右手,無措的眸子掃過三張神色各異的臉。
最后,藺言心虛的低下了頭,聲音輕的像怕嚇醒門板的尸體:“我真的沒用力。”
碰瓷!這是碰瓷!
雖然這么想,但是事實就是藺言一敲,門就倒了。
他也變異了嗎可惡!
【夏娃:你知道的,我一直站在你這邊。】
【藺言:夏娃!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夏娃:嗯。】
站在藺言身后的尹玉成也沉默了。
一個是監獄長,一個是執法隊成員,什么叫富貴險中求,發展一個客戶白賺十年刑期,誰看了不說一本萬利?
尹玉成面不改色的轉過身。
沖刺!
第48章 我要告發長官和犯人私通 ……
昨晚, 封荊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的時候,藺言暫時離開了一會兒。
老實說,他已經開始起疑了。
封荊的機械臂居然能轟開小黑屋的門,他是中央星土生土長的居民, 他見過很多常年勞作導致身體出現意外不得不更換機械肢體以延長壽命的人。
無一例外, 他們使用的機械肢體和假肢沒有任何不同, 僅僅是更加靈活, 反應力更快了而已。
夏娃說, 封荊的機械臂是軍用武器,他從哪弄來的?
直覺系開始發力的時候, 其他獄警都只能老老實實將自己知道的情報全盤托出。
比如, 封荊來自第三軍團。
又比如, 那條左臂是被尹玉成折斷的。
圓臉獄警滿臉后怕的說:“當時封荊的左手手骨都被碾碎了, 中江藥業的藥物都救不回來,他暈過去之前還說早晚要殺了尹玉成。”
月光如水,藺言靠在小黑屋的門板上靜靜的聽著, 漂亮的眉目在光下朦朧成一片淺色的光暈。
圓臉獄警自認為沒有藝術細胞, 從來沒踏足過藝術館,更沒見過那些昂貴的塑像,但他猜它們不會比藺言更漂亮了。
于是他繼續說:“當時我和伊索去抬封荊的時候,尹玉成說封荊的左手已經徹底廢了, 還說, 他是看在封女士的面子上才沒要封荊的器官。”
藺言疑惑的挑起一邊的眉毛,“封女士?他們認識?”
一個常年流竄在邊緣星的詐-騙犯怎么會認識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太太?
藺言唯一能夠想到的解釋就是封女士也被尹玉成給騙了。
圓臉獄警住了嘴, 屈肘撞了一下旁邊的伊索,“他知道,他來說。”
被同事推出來的伊索摸了下鼻梁, 對著藺言招了招手,“你低頭,我悄悄跟你說。”
藺言不解,這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他們為什么都這么謹慎?
俯身,藺言將臉湊過去,配合的壓低聲音,用斷斷續續的氣音說:“前輩,你說吧,我不告訴別人。”
除了藺言,桑德拉基本都知道了,他根本無處可告。
伊索也用氣音回答:“封女士是第三軍團的少校,尹玉成得罪不起。”
藺言土撥鼠一樣猛地后仰,腦袋晃了晃,像是要把剛剛聽到的內容從耳朵里甩出去。
“可是,不是,”藺言說不出話,雙手在空中比劃了兩下,最后吐出一口氣問:“那封荊怎么進桑德拉了?”
不是藺言刻板印象,但是這種特殊背景的犯人基本都會送去專門的監獄,輪不到桑德拉這樣的私企接手。
“還能因為什么,別的監獄關不住他唄,”杰森插話道:“除了桑德拉,誰都不收這種只會找麻煩不會創造價值的家伙。”
都說垃圾是放錯位置的寶藏,封荊以一己之力證明垃圾就是垃圾,在哪里都是垃圾。
藺言本來還擰著眉頭,想起S區的其他犯人,又釋然了。
杰森打了個哈欠,將自己知道的消息說了出來:“而且,封荊兩次被判到桑德拉都是封女士默許的,我記得幾年前封女士來探監的時候封荊差點把玻璃墻砸碎。”
關系不好嗎?
那就更奇怪了。
一邊委托明秋陽救他的兒子,一邊默許封荊被判進桑德拉,封女士怎么會做這么矛盾的事?
思考中藺言進入了一種放空的狀態,無意識咬了下唇,虎牙擦過破皮的地方。
他輕聲吸了口氣,捂著嘴說:“上次探監的時候封女士又來了,還找明秋陽照顧封荊,杰森前輩,你怎么看?”
杰森目瞪口呆的看。
“找明秋陽?”
幾個獄警都不可置信的互相看了幾眼,紛紛否認道:“怎么可能,明秋陽可是尹玉成的手下,封荊恨不得把尹玉成拆骨吃肉,對明秋陽也是一樣的態度。”
找明秋陽照顧封荊,一見面估計就得打起來。
杰森到底是五等星出來的,一聽就發現了端倪,他“嘿嘿”一笑,手臂搭在藺言肩上說:“哎呀,你們年輕人不知道,照顧,在監獄里可以理解成不同的意思。”
“有的時候,不少富豪受害者的親屬都會花點錢,讓我們對某個犯人特別關照一下,這個關照,就是針對的意思。”
藺言目光微微一頓,露出驚訝的表情,“也就是說,明秋陽其實要針對封荊嗎?”
杰森又搖了搖頭,“明秋陽哪里會針對人,他聽尹玉成的,尹玉成嘛,他喜歡一勞永逸,既然封女士不介意,那他肯定選殺了封荊。”
杰森猜的不算全對,要殺封荊的不是尹玉成,是封清嘉,但從結果來看,也沒什么不同。
想起封荊的超絕武裝機械臂,再想想尹玉成的體格,藺言陷入了沉思。
“尹玉成很厲害嗎?比小黑屋的門還硬?”
杰森被他問的說不出話,尹玉成要是比門硬,早就一路撞著墻逃出去了,還騙獄警干嘛?
在藺言的右手邊,另一個房間里,程北熬著大夜不睡覺,眼下掛著黑眼圈試圖聽清楚他們在說什么。
然而,藺言離得有些遠,他們又刻意放輕了聲音,程北愣是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聽清。
蜜蜂室友翻了個身,床板發出的吱呀聲更是遮住了一切。
程北深吸一口氣,轉身抓住了室友的頭發往墻上一砸,“砰”的一聲,屋子里徹底安靜了。
當然,程北沒有忘記藺言的教導,他俯身掐住醒來的室友的臉,看著對方驚恐的表情和不斷流血的額頭,露出充滿惡意的笑容。
禮貌。
要有禮貌。
“對不起,你太吵了,我一時沒忍住。”
毫無誠意的道歉等于威脅,室友兩眼一閉,裝作暈了過去。
“哼。”
程北松開男人的頭發,轉身回到門前,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響起,獄警們各自離開了,只剩下藺言還留在小黑屋門口。
程北喉結滾動了一下,隔著門輕聲喊道:“長官。”
門外的動靜消失了。
程北低頭擦了擦手背上濺到的血,又喊了一聲:“長官。”
幾秒后,程北聽到了藺言的聲音,對方似乎已經找到了他的房間,雙手按在門板上,小聲問:“程北?是你嗎?”
程北興奮的額頭冒汗,隔著門,掌心與掌心相貼,他壓著聲音說:“長官,我后天就可以出去了。”
程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特地提這么一嘴,獄警那邊都有各個犯人出來的時間表,藺言恐怕比他記得還清楚。
但程北就是想說。
果不其然,他聽到了少年驚喜而雀躍的聲音:“太好了,那我后天來接你。”
一轉眼,日子就到了,然而藺言現在正在思考怎么應對這扇脆弱的門。
身后尹玉成噠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藺言雙腳扎根了似的站在原地,頭頂傳來一聲夸張的笑聲。
嚴安完全沒提門的事,雙手拍了拍,“進來進來,藺言是吧,年輕人別那么拘謹,來,認識一下,這位是中央星來的長官。”
他聽到那執法隊隊員脫口而出的名字,心思立刻活絡起來。
對啊,藺言是中央星來的,執法隊總部也在中央星,他們之間有交集完全合理。
轉了轉眼珠,嚴安將果盤向外推了推,招呼藺言道:“來,嘗嘗銀曲星的奇月果,這玩意兒壞的快,我花大價錢讓人運過來的。”
比碰瓷更可怕的是什么?
一個摳搜了一輩子的鐵公雞突然對你示好。
藺言站在門口,余光斜了眼走廊,尹玉成沒跑多遠,站在幾十米外看他,捧著茶點的家政機械人從尹玉成身旁穿過時,他還順手拿走了一塊蛋糕。
不是?
你怎么拔鐵公雞的毛啊?
收回視線,藺言看了看蘋果肌堆到眼底的嚴安,又看了眼收起了囂張的坐姿,雙腿并攏腰背挺直的學長,最后看向唯唯諾諾低眉順眼的助理。
小小的房間集齊了三個完全不同的類型。
【藺言:三角形是最穩定的結構,我覺得我還是不要進去破壞他們比較好。】
【夏娃:助理只能算一條邊。】
還需要一條邊。
見藺言遲遲不進來,嚴安稍微沉了一下臉,不是生氣,只是想在執法隊成員面前展示一下他身為監獄長的威信。
“咳、藺言。”
嚴安屈指敲了敲桌面,發出“咚咚”的聲響,“讓你進來就進來,執法隊的長官還等著呢。”
話落,嚴安發現自己被執法隊成員惡狠狠的瞪了一眼。
那人抹了兩下頭發,站起來扯了扯衣擺,把褶皺的制服抹平,笑著說:“不用,這里這么小,空氣不流通,我出去就好。”
嚴安:“?”
“等一下,長官,你還沒說你找我什么事呢,”嚴安伸出一只手虛虛的攔在半空,“敘舊也要等正事處理完才行。”
機械人也適時的出現在藺言身后,催促他進去。
藺言終究還是進去了,從他伸出左腳的那一刻起,嚴安滿意的微笑點頭,執法隊成員狂喜,助理低著頭看不見表情。
既然嚴安說不要拘謹,那藺言就放開了,一進來直接坐了原本屬于克里斯曼的位置。
“哎…”嚴安見狀剛想開口,只見藺言拿起了果盤,對著他鞠了一下躬表達感謝。
嚴安不得不收了聲。
又來一個強盜。
執法隊隊員扭臉笑了聲,這才說起正事:“嚴監獄長,我這次來,是奉了斯科特隊長的命令,希望您能夠全力配合我們。”
他突然這么正經,嚴安又是一愣。
瞄了眼正在咣咣吃水果的藺言,嚴安忍不住摸了摸額頭,藺言一來,這執法隊成員不但坐姿端正了,說話也一股公事公辦的味道,該不會…?
藺言是執法隊高層隱瞞身份來桑德拉刺探情報——停,不可能,那他也太年輕了。
排除這個猜測,嚴安又將藺言和深藏不漏的世家子弟、年輕有為的審判官、不知深淺的聯邦議院挨個對了一遍。
每一個都不合理,但每一個都不是完全沒可能。
如果,嚴安想,如果藺言其實是深藏不漏的世家子弟,憑借著家族后臺年紀輕輕就成為執法隊高層,但是為了服眾所以隱姓埋名來到桑德拉實習,用來自各大星球最備受唾棄的重刑犯們證明自己的能力——一切都對上了。
而且,還有一條支撐嚴安猜想的有力論據:藺言知道牧聞想謀害他。
別的獄警都不知道,就他知道,為什么?因為他有特殊的情報網!
完全想明白之后,嚴安看藺言的表情和藹了許多,像一個溫和的長輩,“陳助,再去拿兩個果盤來。”
此話一出,陳助理遲疑,藺言驚訝。
【藺言:怎么辦,鐵公雞不但大方了還大方的有點過分。】
【夏娃:不管,先吃。】
再次對著藺言露出標準的八齒笑容,嚴安抬眼望向執法隊成員:“長官,您放心,我是聯邦良民,當然會全力配合您。”
“那您能不能透露一下,我要配合什么啊?”
那執法隊成員清了清嗓子,表情凝重:“兩個月前,我們在玉吉星發現了犯人江舒游的蹤跡,但是派人去追捕時卻不見了,不過,我們得到了另一個情報。”
聽到江舒游的名字,嚴安眉心一跳,藺言含著西瓜抬起頭,兩邊的腮幫子鼓的倉鼠的頰囊。
要是被執法隊發現江舒游在S區,嚴安可解釋不了,一旦他出賣江舒游,江舒游手里的錄音必然也會落進執法隊手里。
嚴安可不想親自體驗一下桑德拉監獄的待遇。
藺言捂著嘴,僅僅看了嚴安一眼就全想明白了。
【藺言:原來不是偶像劇,是碟中諜。】
監獄長窩藏逃犯,執法隊不知情,主動找監獄長幫忙,而逃犯也不知道執法隊此時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動了動腮幫子,咽下一大口果液,藺言美滋滋的彎著眼,這瓜真好吃。
在嚴安和藺言直勾勾的視線中,執法隊成員十分有壓力的抹了下臉說:“我們發現,江舒游早期研究藥物時的資助人居然是霍華德。”
“啊?”這是嚴安。
“嗝。”這是藺言。
少年捂著陡然發紅的臉頰埋下頭,腳在地上一蹬,旋轉椅一轉,立刻變成了背對二人的姿勢。
嚴安咳了一聲,假裝沒聽見,拔高了聲音問道:“怎么會這樣?霍華德可是法澤星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居然和罪犯有勾結!”
他這話說的太刻意,誰不知道霍華德就是黑色起家的,更何況,比起江舒游這個被資助者,霍華德家還有個光榮入獄的克里斯曼呢。
執法隊隊員和他一唱一和,幾句下來,兩人已經為霍華德定好了罪,現在就差通過克里斯曼找到江舒游了。
嚴安笑容一僵,轉而想到克里斯曼根本不知道S區新來的犯人是江舒游,又松了口氣。
江舒游來時全身裹成了黑皮木乃伊了,藺言想必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報復的機會來了,心胸狹窄如嚴安當然不可能放過,他笑瞇瞇的說:“找克里斯曼還不容易,他就在A區。”
“藺言,正好你在這,你帶這位執法隊的長官去A區找克里斯曼。”
嚴安有心給他們創造機會單獨談點中央星機密話題,但實際上他們倆根本不熟。
走廊上,尹玉成看到執法隊成員走出來,嘴角的弧度緩緩落了下去。
下一瞬,他聽見藺言叫那名執法隊成員學長。
尹玉成眼神微微一動,袖子里握住的拳頭松開了,長官還是個關系戶?
想起真正的大少爺弗朗澤戴維,尹玉成又能理解了,桑德拉最不缺的就是關系戶了。
畢竟關系戶給的錢才是維持桑德拉運轉至今的重要因素。
“兩位長官好啊。”尹玉成雙手背在身后,緩步走近。
俗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執法隊成員掃了眼他身上的囚服,微微頷首,沒說話。
藺言還記得尹玉成丟下他一個人跑路的事,從尹玉成身旁繞了過去,幾乎貼著走廊的墻壁走。
狐貍眼睜開又瞇起,尹玉成沒跟上去,轉身進了監獄長辦公室。
“咚咚”嘴里模擬著敲門的語氣次,尹玉成笑著對嚴安欠了個身。
“監獄長大人,我要舉報,有人要謀害您。”
嚴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我知道了,行了,你走吧。”
“我不是說牧聞。”
尹玉成看著嚴安失去表情的臉,一字一頓的說:“除了牧聞,還有人要謀害您。”
嚴安定定的看著他,手一伸指著門口說:“滾出去。”
他已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活在多么不安全的環境里了,就讓他做個一無所知的資本家有什么不好!
同樣是當老板的,尹玉成選擇性忽略了嚴安的話。
他走上前,隔著辦公桌低下頭,就在嚴安準備發怒的時候,尹玉成右手成爪,快如閃電,猛地掐住了嚴安的脖子。
桌上的籠子被掃了下去,里面的異獸替嚴安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我。”
男人漆黑的眸中透出淺淺的笑意,看著嚴安漲紅成豬肝色的臉,輕聲說:“我也想謀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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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滿是細碎沙礫的水泥地上,執法隊成員眼神飄忽的問:“學弟,你在桑德拉還適應嗎?”
“挺好的。”
藺言從不讓人的話落在地上,笑著說:“雖然犯人們有的時候會給我找麻煩,但是總的來說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最重要的是,藺言心心念念的學分也拿到了。
執法隊成員還想繼續找話題,看到前方一大群犯人,默默的閉上了嘴。
“長官,您來啦!”犯人之一踮起腳揮著手喊道:“老大準備去教訓尹玉成!”
這么突然嗎?
藺言腳步加快了幾分,執法隊成員只能老老實實的跟在后面。
人群中央,克里斯曼直接無視了執法隊成員,眼里只看到了藺言一個人。
他順手捏下藺言肩上不知何時沾上的木屑,微微挑眉:“你去找嚴安了?”
“不是,”藺言低眸看了眼自己的制服,拍掉上面沾的塵土說:“是監獄長把我叫過去了,但是他還沒說什么事,就給我安排了任務。”
其實嚴安不說藺言也能猜到,無非就是問牧聞謀害他的事。
“我跟你說啊,”憋了一路,藺言終于找到可以抱怨的人了,他握著克里斯曼的手小聲嘟囔:“監獄長辦公室的門質量特別差,我敲了一下它就倒了。”
“我知道監獄長摳門,但也不能這么偷工減料吧,下次沙暴來襲被吹塌了怎么辦?”
真正導致門倒的罪魁禍首摸了一下鼻尖,一邊點頭嘴里一邊附和道:“對,就是,沒錯,你說的有道理……”
一連串的肯定詞匯用光了克里斯曼畢生所學,周圍一圈知道真相的犯人們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每個人都有做兵馬俑的天分。
執法隊成員幾次想插話都插不進去,只能忍著脾氣站在犯人包圍圈外。
腰間的槍是他的底氣,也是他唯一的保命手段。
高高興興的和克里斯曼嘴完監獄長,藺言扭頭對著執法隊成員招了招手,“學長,他就是克里斯曼,也是我在桑德拉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這個介紹詞把克里斯曼聽得飄飄然。
藺言的學長?
克里斯曼好奇的看過去,嘴里脫口而出一句:“學長。”
藺言失笑,“是我的學長,不是你的。”
【夏娃:我看他挺急著見你的家長。】
【藺言:見不到的,我還有一個月就實習結束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兩個月就過去了,最后一個月,藺言希望能夠保留一些珍貴的、美好的回憶。
克里斯曼一開始是想友好的對待藺言的學長的,但對方身上的執法隊制服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當初將他送來桑德拉的就是執法隊,他們的隊長和克里斯曼的兄長頗有交情。
對方顯然也看他不順眼,上來直接開門見山:“克里斯曼霍華德,你和江舒游什么關系?”
“沒關系。”克里斯曼斜睨著他,語氣毫無波瀾。
那人立刻質問道:“江舒游在大約三年前就得到了霍華德家族的資助,你們怎么可能沒關系?”
藺言不喜歡執法隊成員咄咄逼人的語氣,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解釋道:“因為他已經蹲牢兩年了。”
好有道理。
克里斯曼笑不出來。
藺言抬手拍了拍克里斯曼的后腦勺,充當了他的代言人:“據我所知,三年前克里斯曼并沒有得到霍華德家族的經濟控制權,資助江舒游的只有可能是他的兄長,而且,一年后克里斯曼就在內斗中大敗,從此被關進桑德拉,任何霍華德家族的事務都不可能再詢問他的意見。”
“所以,”藺言抿了下唇,認真的說:“我相信他和江舒游沒有任何關系。”
藺言說的是事實,但是克里斯曼聽得耳朵疼,直到最后一句話出來,臭著臉的男人瞳孔微微一亮,驀地笑起來。
別說,長官說話還挺順耳的。
藺言都這么說了,那執法隊成員也不能繼續發難,他低下頭掃了眼終端,臉色一變。
是嚴安發來的消息。
藺言口袋里的終端也震了一下。
【助理小陳:小黑屋出事了,程北在砸門。】
啊?
藺言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自己答應的事,拉著克里斯曼的手,少年快步跑了起來。
克里斯曼不明所以:“怎么了?”
體能廢物喘了口氣說:“程北,今天是程北出小黑屋的日子。”
居然沒有一個獄警去開門,都覺得有人會去,還是都不想重蹈杰森上次被崔堂襲擊的覆轍?
藺言一時也得不出結果,他只知道,要是程北把封荊吵醒,那今天就熱鬧了。
恨加班。
更恨無工資加班。
【夏娃:你是不是忘了個人。】
【夏娃:地圖顯示,尹玉成也在向小黑屋靠近。】
藺言猛地停住了腳步,克里斯曼扶住他的肩,拍著他的背,忍不住說:“你要不要多鍛煉一下。”
“不要。”
藺言抓著克里斯曼的袖子抬起頭,眼神堅定,十個字里五個氣音,“我努力實習,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懶洋洋的坐在辦公室等死。”
第49章 會咬的狗不叫 監獄長辦公……
監獄長辦公室
被掐住脖子的嚴安天都塌了, 助理在旁邊一動不敢動,生怕尹玉成把嚴安當場弄死。
尹玉成瞄了眼地上的鳥籠,“嗯哼”了聲,“喲, 異獸都養上了, 監獄長過得這么悠哉啊?”
嚴安悲憤不已, 他吃個果盤要被人打上門, 養個異獸還要遭遇死亡風險, 想他一生安分守己,到底為什么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稍微松開手, 給嚴安留口氣, 尹玉成對一旁的助理揚了揚下巴, “你先出去, 我要和監獄長單獨聊聊。”
助理看都沒看嚴安,忙不迭的跑了。
嚴安:?
路過倒在地上門板,助理猶豫了一下, 將門板重新扶起來, 虛虛的掩住,起到一個裝飾的作用。
尹玉成看得嘖嘖稱奇,“你這門是被異獸撞了嗎,怎么爛成這樣?”
不是異獸, 是比異獸更難搞的生物。
嚴安剛想說話, 尹玉成又“哎”了一聲,“您今年也不小了吧, 怎么還不考慮考慮后事?”
三十出頭的嚴安“咕嘟”咽了口口水,眼神滿是抗拒,“我能跑能跳, 正是打拼的年紀。”
“要什么直說吧,我又不是給不起。”嚴安試著縮了縮脖子,尹玉成立刻五指用力,瞬間將男人的聲音逼了回去。
嚴安慣是會騙人的,但是沒關系,尹玉成和他算是一種人,欺軟怕硬、滿嘴跑火車、見風使舵……非要說的話,尹玉成很喜歡這樣的人。
比起鐵骨錚錚、絕不為錢低頭的執法隊成員,這樣的人越多,尹玉成就能過得越舒服。
“倒也不是和您要什么,”尹玉成狹長的眸中繾綣著淡淡的笑意:“最近S區不是來了個新人嗎,說是您親自抓的,還是個賣藥的?”
他一提江舒游,嚴安垂在身側的手瞬間貼緊了褲縫,眼珠不安的轉動。
今天是什么日子,這么多人都來找江舒游?
“賣吧,應該是賣的…”嚴安含糊其辭的說。
他不好直接和尹玉成透露江舒游的真實身份,霍華德有沒有走私違禁藥品可不是嚴安能多嘴的。
尹玉成樂了,“看您這表情,我們的新室友來頭不小啊。”
嚴安又是一陣眨眼,始終不給出明確的回答,只說:“你這么覺得,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尹玉成笑出了氣音,手下一用力,男人立刻發出了痛苦的“赫赫”聲,雙手在桌面上無力的摸索。
“大家都認識這么久了,您拿這些話糊弄我算什么意思,”尹玉成似乎由衷的感到傷心,薄唇下彎,直截了當的問:“你究竟是怎么抓到江舒游的?”
早在江舒游對他透露收益的時候,尹玉成就敏銳的發現了不對勁。
能夠一年盈利一千萬的藥物他不可能沒聽說過,算算時間,最近一年邊緣星橫空出世的熱門藥品只有一個——D19。
至于尹玉成身在監獄怎么知道外界消息的,那就要感謝慷慨的褚沙了,他總是能從獄警手里弄來終端。
實不相瞞,不是我抓的,是他主動跳進來的。
但嚴安不能說,他答應了江舒游要保密。
哪怕呼吸困難,眼球突起,泛起紅色的血絲,眼前一陣眩暈,嚴安依然沒有開口,最開始是他不愿意說,后來是他沒法說話了。
他竭力睜大眼,試圖像尹玉成傳達求救信號,尹玉成誤會了嚴安的意思,“嘖”了一聲,“您還有這么硬氣的時候呢。”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嚴安全身麻痹了一般,嘴動不了,肢體也仿佛和身體脫了節,感受著生命力的流逝,怕死的監獄長絕望的背起了終端銀行賬戶的余額。
“咚!”
一屁股摔在地上,嚴安捂著腫痛的喉嚨,手指顫抖個不停,尹玉成站在他的臉旁,遺憾的說:“沒想到您居然真的不怕死。”
嚴安一張嘴只能發出哈氣的聲音:“嗬……”
“我現在更好奇了,江舒游頭頂究竟是哪顆大樹。”
嚴安:“嗬……”
尹玉成終于停止了話題,他蹲下身問:“你想說什么?”
嚴安又哈了一口氣,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尹玉成了然,將茶杯遞給他。
嚴安接過茶杯,突兀的笑起來。
“啪!”
一聲脆響。
摔杯為令,助理帶著一群穿著制服的保鏢沖了進來,瞬間將尹玉成團團圍住。
助理扶起嚴安,高聲喊道:“按住他,快!”
尹玉成瞳孔收縮,瞇起的雙眼驚訝的睜開一條縫。
看著對準自己的槍口,他緩緩舉起了雙手,后背靠在辦公桌上,唇角扯開一個假笑:“這么多人,我當初被執法隊抓的時候都沒這么大排場,來了桑德拉居然還能升咖。”
不止他升咖,助理也看到了自己升職加薪的未來,指著尹玉成說:“上一個襲擊監獄長的崔堂已經知道后果了,你想做第二個崔堂嗎?”
尹玉成眸光短暫的停住,掩面笑起來:“關小黑屋也算后果嗎?”
他曾經被關過七天,出來之后雖然精神失常了幾天,但現在想想,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非要說的話,藺言給崔堂的那一槍才算是教訓。
助理語塞,揮了揮手,示意保鏢們動手。
“停。”
尹玉成雙手舉在臉側,原地轉了一圈,將保鏢的臉挨個掃了一遍,這才說:“我自己去。”
說完,大搖大擺的走了,保鏢們甚至主動給他讓了路。
嚴安看的太陽穴直跳,他到底花錢雇了些什么人過來?
尹玉成剛走出門,就聽到身后傳來秘書驚訝的叫聲:“程北在砸小黑屋的門!”
尹玉成頓時起了興趣。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平日里犯人們避而遠之的小黑屋今天成了大熱景點。
藺言和克里斯曼并肩走在前面,執法隊成員憋屈的跟在后面,再隔上十幾米是出來郊游的犯人。
杰森和幾名遠遠的跑了過來,揮舞著電棍將過于自由的犯人們趕到一起,強制送回A區。
在藺言之前,尹玉成已經先一步到了。
“砰!砰砰!”
“別砸了,”尹玉成伸長脖子笑吟吟的問:“程北是吧,你手不疼嗎?”
動靜小了下去,沒幾秒比剛才砸的更加用力。
尹玉成搖了搖頭,轉身向著封荊所在的房間走去。
和程北不同,封荊安靜的有些不同尋常,尹玉成特地敲了敲門,依然沒有得到回應。
瞇起眼,男人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耳邊是程北撞門的轟鳴,除此之外都是一片寂靜,環顧四周也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痕跡。
尹玉成又退了一步,對著房門喊了聲:“封荊,你有本事裝死,你有本事開門啊!”
配上程北砸門的聲音,尹玉成越喊越有勁。
喊了幾聲,封荊還是沒動靜。
揣著手左右平行來回跨了幾步,新鮮出爐的黑心螃蟹老板將囚服外套一攏,退到了程北的門口。
似乎是察覺到尹玉成的靠近,程北稍微放慢了敲門的頻率,只聽門外的男人語音帶笑的說:“別著急,你等的人一會兒就來了。”
程北一怔,“你知道我在等誰?”
“還能是誰?”
程北是怎么被扔進海里的,又是怎么狼狽的走進小黑屋的,尹玉成全都聽說了。
他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不就是藺言嗎?”
按照他剛才聽到的消息,獄警們恐怕很快就要趕過來了,作為老板,尹玉成明白,實習生向來最有沖勁,不像老油條們能避就避。
程北沉默不語。
尹玉成壞笑著挑起唇,“你要不要也學學崔堂,一會兒藺言來的時候,給他來上一下?”
“程北,你知道你在A區的聲望已經一落千丈了吧,這可是絕無僅有的好機會。”尹玉成眼底劃過一絲暗芒,全然將程北當成了試探藺言的筏子。
對于藺言的一切都來自于道聽途說,雖然尹玉成相信明秋陽不會騙他,也沒有能力騙他,但是天生多疑的性子還是讓尹玉成忍不住多想。
尤其,今天和藺言實際接觸下來,尹玉成更感到怪異。
其他犯人一口咬定的“惡人獄警”居然想要保封荊的命,甚至還想讓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尹玉成第一時間感到好笑,緊接著就是后怕。
如果藺言真的做到了,那就恐怖了。
他和藺言不熟,但他和封荊可是實打實的動過手、見過血的關系。
感化封荊比買彩票重個百萬千萬都難。
隔著厚重結實的金屬門,尹玉成用力扣了兩下,沒扣下上面的金色碎末,遺憾的收回手,聲音充滿蠱惑:“你不想把他沉進海里嗎?”
報復的火焰能夠燒光理智,尹玉成對此深信不疑。
許久,門內的程北終于回話了。
男人的聲音低而緩,但對惡意十分敏感的尹玉成確切的從中聽出了威脅。
程北說:“你應該叫他長官。”
尹玉成一怔神,脫口而出:“什么?”
“長官,藺言長官。”程北重新強調了一遍。
笑著的男人失去了表情,漆黑的瞳帶著些許訝異和茫然,似乎沒有預料到程北會這么說。
大腦空白了幾秒,尹玉成發出一聲笑音,“程北,你關太久關瘋了?”
程北只在藺言面前壓得住脾氣,聽到尹玉成的話,重重一拳砸在了門上,用巨響表達反駁的情緒。
尹玉成一只手捂住耳朵,一只手抹了把臉,內心波瀾起伏,幾秒后,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幾次想要扯開一個笑,但都在半路上失敗了。
看著這扇門,想著這扇門后程北的臉,尹玉成完全笑不出來。
“A區犯人都說你已經被藺言拔掉了牙齒,我還以為他們夸大了,”眼簾下垂,尹玉成語氣復雜的問:“克里斯曼知道你已經不姓霍華德改姓藺了嗎?”
程北發出一聲冷笑,他想諷兩句老大,但最終沒敢多說,只問:“霍華德就姓霍華德嗎?”
尹玉成眨了眨眼,臉色一變,他聽懂了,但他又覺得應該是自己理解錯了。
“你是說…”尹玉成一只手捂住嘴,低聲說:“克里斯曼和藺言…?”
克里斯曼不是也被藺言開了兩槍嗎?霍華德不是向來睚眥必報嗎?
不是,藺言會魔法嗎?只要念念咒語就可以把一身反骨的重刑犯變成乖巧聽話的布娃娃?
程北沒回答。
不說話就是默認。
尹玉成表情晦澀難辨,垂著臉一下一下捏著食指的第一個關節,指腹被壓下,又緩緩彈回來。
他對藺言的了解似乎還是太片面了。
最初,他以為藺言是個殺人不眨眼,滿腦子肌肉的壯漢,后來,他以為藺言是個愛好救贖犯人的自我感動者,能來當獄警,他或許還有些白騎士情節。
現在,尹玉成發現自己錯了。
他究竟是為了什么才來當獄警的呢?
錢?實習生拿不到錢。
權?更不可能,牛馬哪有權力。
如果不是為了物質,那就是為了滿足精神需求了。
尹玉成隱隱有了猜測,但因為前幾次的誤差,他不敢再隨便妄下定論。
“我先確認一下,”尹玉成問:“崔堂應該還姓崔吧?”
比起A區的克里斯曼和程北,尹玉成和崔堂更熟一點,他相信崔堂不會這么容易就被藺言馴服。
應該不會吧?
值得高興的是,程北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松了口氣,尹玉成拍板道:“我知道藺言究竟是什么人了。”
他是一個——
熱衷于玩弄犯人,抓住他們心靈的空隙,將他們變成全然不同的另一個樣子,將之稱之為救贖,以此獲得精神滿足的愉悅犯。
而且,他也沒那么在乎犯人的命。
尹玉成還記得,藺言當時的意思是,如果封荊確實沒辦法感化,就允許他殺了他。
允許,尹玉成在心里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實在有些微妙,封荊又不是藺言的附屬品。
或者說,只是現在不是。
尹玉成輕輕抿唇,余光盯著毫無動靜的另一扇門,腦海中是藺言輕描淡寫的話語。
殘忍的救世主。
封荊要么步入程北的后塵,要么死,藺言只給了他兩個選項——地獄,還是地獄?
正想著,尹玉成倏然瞇起黑眸,偏頭看向左側方,藺言和克里斯曼的身影由遠及近。
漂亮的少年牽著克里斯曼的手,藍眸中笑意淺淺,繾綣著一汪春水,帽檐映下淡淡的影子,和額前的發絲一起試圖藏住兩顆惹人窺探的藍寶石。
尹玉成看了兩眼,從扭頭變成了半個身體都轉了過去。
而克里斯曼的表情讓尹玉成覺得不忍直視。
好一個情竇初開的黑-手黨二少爺,這是犯人看獄警的眼神嗎,克里斯曼有沒有照過鏡子?
如果霍華德家主在這里,尹玉成一定會幸災樂禍的告訴他你弟弟完了。
如果霍華德家主身患隱疾的傳聞是真的,那尹玉成還要加一句霍華德也完了。
靠在門板上的肩一用力,尹玉成站直了身體,將衣擺一捋,眉眼一彎,活脫脫的迎賓小哥。
“長官!”他中氣十足的叫了一聲,確保小黑屋里的兩人都能聽見。
隨之猛地壓低聲音,在藺言驚訝混雜著茫然的眼神中笑起來:“我和您賭。”
克里斯曼:“什么賭?”
“沒事,”尹玉成摸了下喉嚨,“吃多了,嗓子堵。”
克里斯曼才不信,聲音霎時冷了下去,“說清楚,別想囊塞我。”
尹玉成偏頭示意他看藺言:“這是我和長官的秘密,能不能告訴你,得由長官決定。”
尹玉成稱這一招叫做“禍水東引”,藺言稱之為“死道友不死貧道”。
克里斯曼于是看向藺言,藺言也抬頭看他,青年硬邦邦的問:“他說的是真的嗎?”
“假的。”
藺言直接道:“他騙你。”
克里斯曼不太在意,轉而繼續問:“那你告訴我什么是真的?”
藺言舉起他們握在一起的手,一抬眉,逆著光的臉柔和而明亮。
“這個是真的。”
僅僅一個動作,就讓克里斯曼心跳如擂鼓。
雀躍一腳踢開了嫉妒,在胸腔瘋狂滋長,克里斯曼的情緒再一次失控起來。
陌生的情愫在心頭翻涌,不是最初的報復心,也不是幼稚的征服欲。
克里斯曼咬住牙關,下頷繃緊,過速的心跳像是什么不詳的預兆,他的眼前閃過了無數畫面,最后在藺言捧著他臉的畫面上定格。
如水的笑意自彎起的藍眸中傾瀉而出,給予他憐憫般的原諒。
克里斯曼攥緊了藺言的手,轉移話題似的問:“你來小黑屋干嘛?”
藺言瞄了眼克里斯曼發紅的脖頸,善良的沒有點破他的心思,道:“今天是程北出來的日子,你不知道嗎?”
從來不關心手下的克里斯曼:“…哦,對,是今天。”
被無視的尹玉成剛想插話,身后安靜了一段時間的門再一次傳來了劇烈的撞擊聲。
“砰!砰!砰!”
和克里斯曼過速的心跳同頻。
**
入夜,審訊室
除了一盞燈,橫七豎八的椅子,審訊室里什么也沒有,墻還是灰色的毛坯,邊邊角角積滿了灰,打一個噴嚏都要擔心引起雪崩。
牧聞看著天花板,那里沒有鐘,也沒有星空,他估摸的時間,一次又一次看向門口,一次又一次落空。
藺言說晚上再來,是巡邏之前,還是巡邏之后?
如果是巡邏之前,現在應該已經七,不,八點了,藺言早該過來了。
如果是巡邏之后,藺言萬一又被哪個不長眼的犯人絆住了腳怎么辦?
人在無聊的時候大腦就會空前的活躍,牧聞又開始想藺言的值日表,三十個獄警輪流巡邏,今天藺言應該能休息,杰森不敢這么壓榨實習生。
既然不用巡邏,那藺言為什么還沒來?
“彭!”
牧聞一腳踹開倒在地上的椅子,眉眼有些陰鷙,但很快,那絲戾氣在刺目的燈光中消失了,他重新恢復了一貫的笑容,腳尖在地上一點一點。
七點,八點,九點,牧聞咬了咬舌尖,根本無法在四面不透光的房間中準確的判定時間流逝的速度。
藺言一定會來,牧聞這么告訴自己,他不會撒謊,只不過偶爾遲到罷了。
實習生遲到很正常。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牧聞終于等到了藺言。
燈光下,牧聞笑瞇瞇的抬起頭,一條腿屈起,一條腿伸直,“長官,你讓我等的好苦啊!”
藺言掃了眼終端,“現在才十點。”
根本不算晚。
牧聞無言。
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足足九個小時,限制行動,無事可做,并且因為椅子太硬根本睡不著,這比在小黑屋里還難受。
藺言上下打量了牧聞一眼,視線從他被灰弄臟的小腿上掃過,再一看變了位置的椅子,心下了然。
走過去摸了摸牧聞后腦勺的小辮子,藺言輕輕一扯,“怎么了,獵人先生,你又急了?”
“不急,”牧聞翹起二郎腿,后仰著臉對藺言吹了口氣,“就是擔心您,我記得程北今天出來,關了這么多天,他沒瘋吧?”
“你希望他瘋嗎?”
藺言扯過一把椅子,這次他不像白天那樣近距離的和牧聞坐在一起,兩人中間隔了一米遠。
牧聞笑著搖搖頭:“他瘋了比較有意思。”
矛盾的語言和動作換來了少年不解的目光,藺言若有所思的托著下巴說:“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在藺言打開小黑屋的門后,程北沒有任何越界的行為,甚至沒有動,靜靜的站在門內。
有血腥味,但不是程北身上的,他可憐的室友正縮在墻角,雙手捂著額頭尋找他丟失的觸角。
克里斯曼直接走了進去,把蜜蜂同學拽了出來,而程北也如夢初醒一般,從小黑屋里向外踏了一步。
“長官。”
程北叫了一聲,藺言投去詢問的目光,“怎么了,你不舒服嗎?”
搖搖頭,程北斜了眼不遠處的尹玉成,那人對他比了個閉嘴的手勢。
程北略微思索了一下,將原本的臺詞咽了回去,搖搖頭,走到了克里斯曼身后。
一切都很順利。
牧聞聽完,反而笑了。
身體向后一靠,牧聞懶洋洋的躺在椅背上,腦袋歪向一邊,“長官,您聽說過一句話嗎?”
他有意賣關子似的一頓,藺言抬眸,示意他繼續說。
牧聞笑道:“有句話說得好,會咬的狗不叫。”
正如牧聞之前所說,一只狗的時候叫流浪狗,一群狗的時候,叫惡犬。
燈光自上而下從兩人之間穿過,牧聞翹起二郎腿,上半身前傾,意有所指的看向藺言的右手,手套的最外延是一圈氧化發黑的暗紅色血漬。
“不如來說說您遲到的原因吧。”
牧聞輕佻的彎起唇,眸底似有層散不去的陰霾。
“是哪條狗咬了您?”
第50章 他們都該下地獄 ……
鏡環星有很多異獸, 獨獨沒有狗。
桑德拉倒是有狗,只不過披著人皮。
牧聞一句話出來,藺言彎彎的眉眼收斂了,沉靜如海的藍眸被垂下的眼瞼遮了一半。
牧聞要伸長了脖子, 睜大了眼睛, 才能窺見海底翻涌的漩渦。
“是封荊?”牧聞問了句, 很快自己否認了猜測。
“封荊都折騰成那樣了, 他咬不了人, 不是克里斯曼也不是程北…”
牧聞忽的笑出來,“長官, 總不能是尹玉成吧?”
話是這么說, 牧聞心里清楚不可能是尹玉成, 除非必要, 他向來不會主動找人麻煩,更不可能和藺言起沖突。
究竟是誰?
輕輕咬住腮幫子內側的黏膜,牧聞雙眼定定的看著藺言, 少年一只手搭在膝蓋上, 一上一下的輕敲著,燈光一照,手套邊緣的血便更加醒目了。
【夏娃:還是關的不夠久,不想著出去, 想著咬你。】
【藺言:他不是在關心我嗎?】
【夏娃:他只是不高興有人先咬了你而已。】
對于夏娃的看法, 藺言不贊同也不反駁,每個人解讀的角度都不一樣, 在他看來,牧聞不像要咬他,更像要舔掉他的血。
好變態。
回想起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時牧聞的表現, 藺言心中再次說了一句變態。
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經完全扭曲的牧聞還在笑,見藺言不說話,他點了點頭說:“看來不是尹玉成了。”
一個一個排除是不現實的,桑德拉有太多危險分子,眼珠轉了轉,牧聞突然“啊”了一聲。
“不會是崔堂吧?”
疑問句,語氣卻十分篤定,牧聞翹著的二郎腿晃了晃,“長官,崔堂從醫務室里爬出來咬你了,對吧?”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崔堂傷勢痊愈后理應要被重新塞回小黑屋,藺言遇到他的可能性很高。
“真是,”藺言重新抬起眼,漂亮的面容被苦惱的神色覆蓋,“為了不讓你等太久,我連醫務室都沒去就來了,你居然抓著這一點血猜那么多。”
“猜到是誰對你有什么好處嗎,牧聞?”
少年左邊鼓一下臉,右邊又鼓一下臉,最后對著牧聞的頭發吹了口氣,“你是罪犯,不是偵探,我也不會給你發獎金。”
牧聞笑嘻嘻的回了一口氣,“能讓您坐在這陪我玩這么久的偵探游戲不就是獎勵嗎?”
這么長時間見不到人,牧聞都快無聊死了。
“所以,”牧聞說:“是崔堂了?”
“恭喜你,獵人轉職偵探成功,”藺言舉起沾著血的右手,在空中畫了個圈:“當當!從今天起你就是桑德拉第一偵探啦!”
由于沒有同行,所以也是倒數第一。
牧聞跟著藺言畫圈的手指晃了一圈腦袋,沒說話,猜沒猜對無所謂,他想知道的是崔堂究竟做了什么。
審訊室里完全接觸不到外界,對于習慣性收集情報的牧聞來說無異于給網癮少年斷網。
慢斯條理的摘下沾血的手套,右手腕骨處的小痣也被血染紅了,藺言隨手抹了兩下,擦不掉便不再在意。
倒是牧聞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噥,你看。”藺言轉了轉手腕,袖子向上一提,露出一道傷痕。
輕輕撫過表面結的一層淡淡血疤,藺言抬眼,眉毛擰成了八字:“他是不是很過分?”
血腥味不濃,盤踞在鼻尖,牧聞看著看著,眼尾略略下垂,語調夸張的附和道:“他可真過分!”
“長官,您一定給他懲罰了,對嗎?”
藺言瞇著眼笑起來,“偵探先生,你又猜對了!”
將克里斯曼和程北送回A區后,藺言本來打算送尹玉成回S區,但那名執法隊成員還跟著,藺言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讓他和江舒游見面。
嚴安和江舒游之間有什么交易和秘密,藺言一點都不感興趣,但他怕嚴安記仇,給他穿小鞋。
“學長,”藺言伸出食指在半空中指了指,“您要一直跟著我嗎?”
那名執法隊成員低下頭摸了摸鼻尖,人生地不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跟著藺言還有什么別的選擇。
“學弟,這地方我就跟你熟一點,”執法隊成員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要不,你帶我去宿舍安頓一下?”
藺言面露驚色,“你要在桑德拉待很久嗎?”
這里可不是度假村,雖然靠著海,但從沙子到海底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踩中異獸的巢穴,沒有提前了解過的人來著太危險了。
“不是,就今晚睡一下,”那執法隊成員連連擺手,“既然你說克里斯曼不知道,那我明天就回去匯報情況,看看能不能從法澤星下手。”
反正資助江舒游的是霍華德家族,不是克里斯曼就是他哥,既然如此,直接從根源解決問題。
他相信斯科特長官一定也很樂意分一口霍華德的蛋糕。
尹玉成眼底掠過一絲異色,唇角微微上揚,插在口袋里的手輕輕握住。
執法隊要對法澤星的地頭蛇動手可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行的,最壞的結果就是被霍華德找個地方埋了,執法隊直接大換血。
等會兒。
藺言抬手說:“學長,你等一下,我捋捋。”
【藺言:從法澤星下手的意思是要端了霍華德嗎?】
【夏娃:不一定端的了,但確實是這個意思。】
霍華德沒了等于克里斯曼給他畫的大餅沒了等于藺言畢業即失業。
不行!
絕對不行!
藺言一把拉住學長的手,“學長,先別說這些,你陪我一起送尹玉成回S區吧。”
學長耳根一紅,“哦,行。”
對不起了江學長,兩個學長之間他只能選一個。
【夏娃:別說的好像白月光和朱砂痣一樣。】
【夏娃:嚴安那邊怎么處理?】
藺言眼神飄忽了一下。
【藺言:讓克里斯曼去處理。】
對不起了監獄長,兩個老板之間我也只能選一個。
夏娃先是驚訝,隨之感到一陣欣慰,筆記第三條:當遇到生存危機的時候,傻子也會變聰明。
想了想,它又補上了第四條:不建議他人效仿,風險較高。
【夏娃:臨時考核,請在一個小時之內破除尹玉成的試探。】
什么試探?
藺言茫然的扭頭看向身后,四目相對,尹玉成笑瞇瞇的問:“怎么了,長官?”
“沒事。”
藺言說完繼續盯著他看,目光炯炯,像尹玉成騙了他的錢一樣。
執法隊成員也跟著看過來,“怎么了,學弟?”
藺言搖搖頭,聲音不大不小,但讓尹玉成聽到已經夠了:“沒事,就是感覺他在憋壞水。”
這話在大多數時候都不算冤枉了尹玉成。
尹玉成笑容不變,“長官,您這樣想就是誤會我了,在桑德拉,我一向是最誠實無害的。”
執法隊成員知道他是什么貨色,嘴里發出一聲“呵”。
尹玉成沒管他,隨口報了幾個名字,牧聞赫然在其中,“這些才是您需要小心的,尤其是牧聞。”
繼將封荊描述成餓狼之后,尹玉成給牧聞也安排上了:“您看到監獄長辦公室里的那只異獸了吧?他是不是說那是只喰骨獸亞種?”
“你知道它是什么?”藺言挑眉。
克里斯曼都不知道,尹玉成居然知道。
“知道啊,”尹玉成雙手抱臂,咧開一個不似好人的笑容:“那是一只被染成了白色的卷須獸。”
卷須獸,最明顯的特征就是頭頂有兩根卷曲的觸手,這類異獸出了名的餓死鬼大胃王,不挑食,什么都吃。
“牧聞就跟它差不多,只要有的吃,誰都能做他的主人。”
尹玉成不動聲色的眨了眨眼,“長官,你要小心,別哪天被他當成食物吃了。”
后半句話藺言完全沒聽進去,他腦子里只有卷須獸三個字在循環播放。
這像嗎?
哪里像了?
須呢?
執法隊成員也是一樣的想法,他問:“你怎么知道是卷須獸?”
“我賣的。”
啊?
尹玉成攤了攤手說:“幾年前賣出去的,喰骨獸比卷須獸價格高,白色的亞種更是稀少,我就給它染了色,不止它,一窩我都染了。”
須直接斷了,變成兩根小角,沒想到最后轉手轉來轉去轉到嚴安手里了。
嚴安是真不識貨,他就喜歡錢,其他東西一概不懂,哪里會想到大人物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藺言睜大了眼控訴道:“你剛剛還說你最誠實無害!”
這才幾秒啊就暴露了。
“我是說,在桑德拉,”尹玉成咬著字音強調道:“和這么多重刑犯比,我的確更可信。”
輕佻的勾了勾發尾,尹玉成微笑著說:“我只要錢,他們還收命呢。”
【夏娃:你猜他收沒收過命。】
這還用猜嗎?
尹玉成把人拆成了幾個人,一條命分了幾條命。
藺言收回視線,目之所及是一群正在向這個方向靠近的獄警,在他們的前方是一名雙手戴著電子鐐銬的男人。
看到生龍活虎的崔堂,藺言立刻停住了腳步。
【藺言:他是不是想報復我來著?】
【夏娃:準確點說,想殺了你。】
這就是尹玉成的試探嗎?
崔堂可不是善茬。
【藺言:他一點都不誠實。】
【夏娃:沒關系,你可以慢慢教他。】
藺言悄悄向后退了半步,正好夾在執法隊成員和尹玉成之間。
而看到藺言身后的尹玉成,幾名獄警也停住了,雙方隔著幾米遠的距離,都警惕的提起了心。
高個獄警撞了一下同伴,“我們讓讓,先讓藺言和尹玉成過去。”
同伴眼珠一動,示意他看崔堂,“是我不讓嗎?你看崔堂愿不愿意讓尹玉成先過。”
都是S區的,崔堂性子又桀驁不馴,怎么可能主動避讓。
“那怎么辦?”高個獄警心里發慌,“總不能讓藺言讓開吧,我有點怵他。”
雖然藺言在獄警面前一直都表現的活潑愛笑,但他們都見過藺言是怎么教訓犯人的。
和高個獄警一樣,同伴也不敢。
兩人雙雙陷入了沉默。
崔堂徑直向前繼續走,他的病服外面草草的套了一件囚服外套,繃帶已經拆掉了,行動自如,沒有半點影響。
執法隊成員握住了后腰的槍,神色凝重的看著他。
崔堂的眼里沒有執法隊成員,也沒有尹玉成,距離逐漸縮短,突然,崔堂縱身撲了出去。
就像他襲擊杰森那樣,獵豹一樣的男人用肩膀撞開執法隊隊員,縮緊的瞳孔中是獵物驚訝的臉。
哈啊——
“砰!”
第一槍被撞歪了,執法隊成員立刻開了第二槍,子彈擦著崔堂的后背飛了出去。
電光火石之間,藺言已經倒在了地上,而崔堂狠狠的咬住了藺言橫擋在臉前的手臂。
他的雙手被電子鐐銬禁錮,全身上下唯一的利器就是牙齒。
獄警們嚇了一跳,尹玉成也意外的揚眉,藺言居然這么容易就受傷了?
帽子因為慣性飛了出去,金棕發在水泥地面散開,藺言似乎還沉浸在驚愕之中,波光粼粼的藍眸一眨不眨的睜著。
崔堂露出一抹快意的笑容,舌尖嘗到了血腥味,胸口澎湃的情緒愈發濃烈。
他等了這么久,就是等的這一刻。
藺言回過神似的擰起眉,發出一聲吃痛的吸氣聲,他的眼睛紅了一圈,但任崔堂怎么看,都找不到水光。
透過他的瞳,崔堂目睹了自己猙獰的表情,他像是一只渴求鮮血的野獸,在藺言面前露出丑態。
你也會痛嗎?
你也體會到我的痛了嗎?
血絲沿著手臂滑動,一滴血“啪”的墜落,滴在了藺言的臉上。
玻璃一樣的皮膚碎開了一樣,血跟著滲了進去,于是藺言的眼下也紅了。
“松開。”少年說。
崔堂聽到了,但他沒動,甚至在心里嘲笑藺言的天真。
哪有獵物命令捕獵者松開的道理。
藺言微微抿唇,眼尾像是抹不開的胭脂,他冷靜的看著崔堂,語氣毫無波瀾的重復了一遍:“松開。”
崔堂終于從興奮中恢復了理智,視線下移,猛地一驚。
藺言另一只手拿著把槍,現在,槍口正對準他的腹腔。
藺言微微用力,槍口隔著衣服抵住皮肉,他問:“這里是哪?”
崔堂緩緩松開了牙,喉結動了動,道:“胃。”
藺言受傷的手臂在空氣中晃動了一下,他伸出大拇指,替崔堂抹去了嘴邊的血跡。
反手擦在了崔堂的衣領上。
崔堂下巴繃緊,眼神依然充滿了惡意,扯開唇問道:“長官,您痛嗎?”
藺言沒理他,繼續問:“這里呢?”
崔堂沉默了幾秒,呼吸似乎重了些。
最終,他咬牙切齒的吐出一個字:“脾。”
少年輕輕頷首,槍口繼續向上,“這里呢?”
心臟。
只要對著這里開一槍,崔堂必死無疑。
像是有一盆看不見的冷水從頭潑到了腳,崔堂沸騰的血液都凝固了,粗重的呼吸仿佛在嘲笑他的失算。
崔堂沒回答,藺言也沒興趣等,他屈起膝蓋撞了一下崔堂的腰,“起來。”
背后,獄警和執法隊成員紛紛舉著槍,被數個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崔堂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被藺言用槍推著站起身,尹玉成站在藺言身后,同他對視了一眼,露出一個笑。
能讓藺言流血的,他是第一個。
崔堂面無表情的別開眼,尹玉成有什么打算和他無關,齒尖殘留的血腥氣在身體里游走,夢里的白鴿似乎又出現了。
那白鴿越飛越近,最后落在了他的肩頭。
“砰!”
火光一閃而過,子彈穿過了他的右肩,白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涌出的鮮血。
藺言的血之前抹在這。
他們的血融在了一起。
兩名獄警迅速按住崔堂的雙臂,粗暴的將他壓在了地上,電棍壓住崔堂的后頸,他的側臉緊貼地面,幾乎變了形。
“別動!”
高個獄警怒喝一聲,膝蓋跪壓在崔堂的脊背上,“還想再來一槍嗎!”
血從肩膀蔓延到地面,將崔堂的臉洇濕,崔堂竭力將眼珠撇向眼角,才能從這個角度看到藺言。
那人放下袖子遮住了傷痕,彎腰撿起帽子,伸手撣了撣上面的灰,重新扣回發頂。
藺言扭過頭問:“你們要送他回小黑屋嗎?”
高個獄警忙不迭的點點頭。
藺言垂下眸子,崔堂確信他在看他,于是血泊里的男人扯開陰鷙的笑容,仿佛泥沼中的毒蛇。
你要說什么?
你要救我嗎?
哪怕我想殺你?
在醫務室那段時間已經足夠崔堂從各個人口中了解關于藺言的事跡了,和克里斯曼一樣,崔堂也覺得藺言不該來桑德拉。
善良的人會死在這里。
你救不了任何人,他們都該下地獄。
空氣在沉默中凝結,壓的人喘不過氣,執法隊成員左右看看,終究沒插話。
這是桑德拉內部的事,他無權管理。
血順著指尖滴落。
少年收回視線,微微側過臉對前輩們頷首,語調輕而緩,“把他和封荊關一間吧。”
捏著槍的獄警們不約而同的愣住了。
崔堂猛地抬起頭,力道極大,高個獄警的警棍都差點脫手。
封荊殺人從來不需要理由,小黑屋又是完全沒有娛樂的地方,和他關一起,他們倆之間只能活一個。
【夏娃:你又要二選一了嗎?】
【藺言:這叫驅虎吞狼。】
一個身負槍傷,一個失血過多,惡人自有惡人磨。
“長官,您還真養蠱啊?”牧聞打斷了藺言的敘述,眉毛夸張的挑起。
他是開玩笑,藺言卻認真的反駁:“兩個人不夠養蠱,打牌都要三斗一呢。”
牧聞失笑,問道:“那尹玉成呢?您把他送回S區了?”
當然沒有。
藺言將尹玉成和執法隊成員留在了下面,獨自乘坐電梯上了S區。
S區很安靜,但藺言出現后,所有人都活了。
對上弗朗澤殷殷切切的眼神,藺言笑了一下,在對方面露喜色時果斷移開了視線。
長長的走廊通往江舒游的牢房,左邊是康拉德,右邊是褚沙,無論誰的眼神都濕冷的不像話,藺言走在他們的注視下,像在異獸的腸道里尋找出口。
江舒游笑嘻嘻的盤腿坐在水泥地上,左手是銘牌,右手是袖扣,左右來回拋著玩。
直到藺言在牢房門口站定,江舒游才開口:“你怎么一個人來了,獄警不都是兩人組隊嗎?”
“我的隊友在下面等著。”藺言說。
“嗯?”江舒游有些奇怪的眨了下眼,但他沒多想,獄警們確實都不喜歡來S區。
藺言居高臨下的看著江舒游,雖然都是學長,但是江舒游和那名執法隊成員完全是兩類人,一個作惡多端,一個執行程序正義。
“學長,你和霍華德是什么關系?”
江舒游鳳眼挑起,裝傻道:“哪個霍華德?克里斯曼嗎?”
“霍華德家主。”
藺言伸出右手,血色映入江舒游的眼底,他眼睜睜看著藺言的手從欄桿中央伸了進來,恍惚間,江舒游似乎回來了兩年前的那個荒宅。
就是這雙手,無端帶給他莫大的恐懼。
江舒游一把握住了藺言的手,笑容消失后的臉看著不近人情,“你已經知道了?”
“嗯。”
藺言微微掙了一下,見掙不開,索性繼續說:“如果不是監獄長抓到你的,那就是你主動來的。”
“學長,這又是你的新實驗嗎?”
普通人觀察膩了,想要進監獄觀察罪犯,還是用罪犯試試某個新藥?
江舒游直直的望進藺言眼底,他沒問藺言怎么知道的,也沒問還有誰知道了。
唇線拉平,江舒游松開手,低頭拿起銘牌和袖扣,在背后交換了幾次,伸出雙手說:“猜對了我就告訴你。”
然而,藺言已經沒有耐心了,他還要趕場子去見牧聞。
掃了眼江舒游的手,少年輕聲道:“執法隊派人來了,監獄長讓他和我暫時組隊,直到明天他才會離開。”
江舒游瞳孔猛地一縮。
“你不告訴我,我就叫他上來。”
輕描淡寫的口吻,但江舒游知道,藺言是認真的。
輕笑一聲,江舒游攤開雙手,露出兩個空蕩蕩的掌心,“呀,你居然猜對了。”
【藺言:太陰險了,居然耍這種把戲!】
【夏娃:這么黑,我去和其他人工智能蛐蛐他。】
【藺言:那我下班了和導師蛐蛐他。】
聯邦大學有史以來第一位有幸進入桑德拉的犯人還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即將迎來二次打擊。
他放下手,輕易出賣了自己的老板:“是霍華德讓我來的。”
“他現在是我的老板。”
尤利塞斯霍華德,克里斯曼霍華德的兄長,三年前家族內斗中的勝利者。
出身名門,看不起人工智能和機械人的“人類至上”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