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騙子說了真心話就完啦 審……
審訊室里的溫度偏低, 又是個沒有任何供暖系統的毛坯房,藺帶著滿身室外的寒意走進來,空氣便凝住了。
黑暗從門外一并涌了進來,頭頂的白熾燈僅僅抵御了幾秒就落入了下風。
里德像只待宰的羊羔, 眼睜睜看著獄警一步步走近, 他仿佛聞到了海風的咸腥氣味, 背在后方的雙手下意識攥緊。
于是雙臂的痛意更加劇烈了。
“里德。”
他聽到少年叫了聲他的名字, 幾秒后, 那個熟悉的詞匯換成了一連串冰冷的數字。
他說:“犯人B0974號,晚上好。”
里德打了個激靈, 他想回一句晚上好, 一張嘴就失了聲, 喉嚨宣告罷工的下一步就是攛掇大腦和它同流合污。
好在, 里德成功的挽留住了自己的腦子,他是第一次進審訊室,也是第一次和藺言獨處, 這樣的感覺陌生又刺激, 比帶著炸藥潛入博物館還要讓人脈搏加速。
里德仰起臉,對著藺言笑了起來:“長官,您別這么叫我,我聽著心里怕。”
話落, 里德看到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挑起唇角, 深邃的眸也成了飛起的月牙。
藺言捏著電棍在地面上輕輕敲了幾下,金屬碰撞發出脆響, 無情的碾過耳膜。
“你現在知道怕,今天早上動手的時候怎么不怕?”
里德當然不怕,這是他深思熟慮后做出的選擇, 但犯人在獄警面前不需要太有個性。
男人露出了慚愧的表情,低下臉,語氣帶著濃濃的悔意,“長官,我知道錯了。”
“您看過我的檔案吧,我雖然是炸藥犯,但從來沒有炸死過人,”里德說著硬擠出了兩滴眼淚,聲音也哽咽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殺人啊,長官!”
瞇著眼,里德始終盯著藺言的影子,嘴里斷斷續續的發出哭嚎聲,懸掛的白熾燈似乎晃動了幾下,連帶著地面上的影子也變成了一片不規則的圖案。
下一瞬,藺言動了。
里德的聲音停了一下,目光跟著藺言的靴子走,但他不敢表現的太直接,欲蓋彌彰的將臉扭到另一邊。
余光之中,藺言距離他更近了,哪怕不抬頭,里德也能猜到藺言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就像在考場被老師盯著的學生會緊張一樣,里德也演的更加賣力了,“長官,我知道自己錯得多么離譜,我向您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你是第一次殺人,還是最后一次殺人,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你的說辭。”藺言冷淡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你的同伴和你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前情舊怨,我也不在乎。”
“桑德拉的規則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改變,里德,你違規的理由一點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違規了,而違規者必將接受懲罰。”
【夏娃:你還挺像回事的。】
【藺言:那當然,我的范文可不是白背的。】
“我明白,長官,我都明白。”里德的嗓子里像是卡著一口氣,說話時喘得累。
他確實表現出了一副誠心悔過的姿態,但藺言對此持懷疑態度。
“抬頭。”藺言說。
里德抖動的肩放緩了,他一下一下抽著氣,腦袋依然低垂著。
年輕的獄警輕輕蹙眉,想要將他的臉撈出來,雷聲大雨點小的男人卻像見不得光似的裝起了鴕鳥。
“抬頭,里德。”
藺言微微俯下身,用電棍橫著抵住里德的下巴,男人瞬間僵住了,提線木偶似的跟著藺言的動作緩緩抬起頭。
里德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長官,您一定要看到我這么狼狽的樣子嗎?”
狼狽嗎?
藺言不覺得。
收回電棍,少年背著手在審訊室里來回踱了幾步,笑道:“審訊室上一次的客人是牧聞和明秋陽。”
“一個頭破血流,一個手臂折斷,里德,他們那樣才叫狼狽。”
里德見過明秋陽當時的模樣,頓時背后一陣發寒,要是藺言也把他打成那樣,他估計今晚都熬不過去。
眼珠轉了轉,里德正要開口,微暖的指腹點在了他的眼角。
藺言看著里德干澀的雙眸,輕輕笑起來:“你沒哭啊?”
手指占據了里德近乎一半的視野,他的瞳孔不住的收縮,干巴巴的辯解道:“蒸發了……”
這樣的說辭無疑逗笑了藺言,他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居然蒸發了,太可惜了。”
里德老實的閉上了嘴,被拷住的雙手握在一起,手指擰成了麻花。
藺言輕笑著走到長桌后方拉開椅子坐下,“既然你已經知道錯了,那我們來確認最后一件事吧。”
什么事?
里德咽了口唾沫,腰背挺直,坐姿不由自主的端正起來。
炫目的燈光照得人頭腦發昏,里德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加快,滿腦子翻找剩余的罪行。
不可能啊,里德緊張的吸了下鼻子,他在桑德拉還是挺小心的,難道遺漏了什么地方嗎?
“你的眼珠子都快飛出來了,里德,”少年提醒完,雙手交叉支著下巴,笑吟吟的問:“我的手套呢?”
手套,對,手套。
怎么把這個忘了。
繃緊的神經忽的松開,掌心的細汗像是在嘲笑里德的憂慮。
重重的呼出一口氣,里德牽起唇問:“在我的口袋里,長官,您要自己拿嗎?”
“哪邊?”
“左邊。”
里德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左腰的位置更加靠外,嘴里忍不住邀功:“我把上面的血擦掉了,它看著很干凈,和原來一樣。”
藺言也從不吝嗇自己的夸贊,他驚喜的拍了兩下手,發出小小的歡呼:“你太棒了!”
這該死的四個字沒道理的撞進了胸腔,里德咬了下舌尖,才用疼痛壓過喜悅。
長官,您太會折磨人了。
里德不止一次想,藺言真的是來當獄警的嗎?
他在不同的監獄里進進出出,自認為早就把獄警這個群體摸透了,但藺言的行為舉止和傳統獄警完全不同,里德積累多年的經驗變成了一戳就破的紙,可憐兮兮的被海水沖爛。
現在,他落入了更加悲慘的境地——情緒也失控了。
里德大概能明白為什么程北寧可冒著那么大的風險也要去激怒藺言了,因為他想要掌控藺言的情緒。
理所當然的,程北失敗了。
里德不想走他的后路,但里德無路可走。
藺言沒有急著拿回手套,和里德靜坐了一會兒,他靠著椅背伸了個懶腰,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你先留著吧,等我巡邏結束再回來找你拿。”
在A區巡邏,見血是常態。
臨走前,藺言提醒道:“這次不要再讓人搶走了。”
“咔噠”房門合上,白熾燈下只剩下了里德一個人。
冷意卷土重來,男人打了個噴嚏,背后泛起一陣寒噤。
好冷。
“好冷啊。”
藺言縮了縮脖子,乖巧的站在A區門口等待伊索。
背后是閉合的金屬大門,身前是一片漆黑的夜晚,藺言左看右看,一個人影都沒有,風聲呼嘯著帶來枯草和細沙,裸露的皮膚有些疼,他更怕了。
【藺言:夏娃夏娃,快出來,我有點怕。】
【夏娃:怕什么?這里這么多殺-人-犯還鎮不住鬼嗎?】
【藺言:不準說那個字!】
少年急的在原地轉圈,最后干脆蹲下身把自己團了起來。
【藺言:說了那個字就會把它們吸引過來的…大概是這樣。】
【夏娃:你放心,就算是非生命體也看不上桑德拉。】
說的好有道理。
藺言眨了眨眼,重新站了起來,踢開腳底的石子,他邁著企鵝步在門口走了兩圈,最后認可了夏娃的說法。
來這里的非生命體只有兩種可能,被發配流放的和自討苦吃的。
【夏娃:非要說的話,你屬于第二種。】
【藺言:求卸載人工智能教程。】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夏娃不在,藺言的實習分就泡湯了。
晚上九點,伊索終于來了。
他是個十分高大的男人,雙臂鼓動的肌肉把獄警制服都撐滿了,藺言羨慕的圍著他繞圈圈,雙眼亮晶晶的。
“前輩,和你一起巡邏好有安全感啊。”藺言感嘆道。
伊索也道:“我跟你一起也很有安全感。”
這可是拳打克里斯曼腳踩崔堂的狠角色,伊索從同事口中得知自己的今晚的巡邏搭檔是藺言的時候飯都多吃了一碗。
今晚跟著藺言走,揚眉吐氣!
藺言不解,但他還是高興的笑了起來,轉身輸入了開門密碼。
A區內,犯人們無所事事的坐在一起,克里斯曼很久不玩殺戮游戲了,大家找不到樂子,都沒什么興致。
“獄警怎么還沒來啊,我都快睡著了。”
“你急什么急,來個軟柿子又不給你捏,”室友翻了個白眼,“等吧,反正肯定會來的。”
“今晚誰巡邏啊,有人知道嗎?”
掌握一手消息的牧聞瞬間豎起了耳朵,他笑瞇瞇的招了招手,將周圍的犯人都攏到了一個圈里。
蹲下身,牧聞用氣音說:“今晚藺言巡邏。”
話音剛落,離得最近的幾人猛地后仰,撞到了外圍圈的犯人們,來不及找麻煩,外圍圈也“唰”的散開了。
“我操,一說遲到果然是他!”一名犯人搶占了一個角落,又是摸頭發又是搓衣服,手忙腳亂的找不到事做。
“怎么又是藺言,他不休息的嗎?”另一名犯人苦著臉說。
“我這個姿勢看著是不是很良民,應該不會被藺言注意到吧?”
“今天探監的時候他好像看了我幾眼,怎么辦,我不會被記住了吧?”
之前還滿臉頹廢的犯人們轉眼間變得積極起來,每個人都很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
罪魁禍首牧聞悠悠哉哉的笑起來,“大家都這個有干勁,長官一定會很高興。”
“去你的牧聞,”一名犯人對著牧聞啐了一口,“就你天天和獄警走那么近,老子早晚弄死你這個吃里扒外的!”
牧聞也不惱,輕輕搖了搖頭:“你就是嫉妒罷了,誰不想獲得特殊待遇呢?”
能和獄警打好關系的不止牧聞,但只有牧聞能夠獲得這么多犯人的惡意,畢竟,別人都是夾著尾巴做人,他不一樣,尾巴舉的比頭都高。
克里斯曼看的心煩,一腳踢了過去,“閉嘴,滾一邊去!”
牧聞閃身躲開,吊兒郎當的聳了下肩,笑道:“我懂,你也嫉妒。”
“沒辦法,誰讓我就是和長官聊得來呢?”青年話音拖著長長的腔調,一只手抵在臉側,屈起的手指壓進皮肉,目光斜著劃過克里斯曼。
躺在床上的明秋陽也得到了一個眼神。
“我覺得我其實挺有耐心的。”克里斯曼陰鷙的看著牧聞。
“不然我不會忍你這么久。”
牧聞眉心一跳,下一秒,天旋地轉。
“砰——!”
克里斯曼的暴起沒有任何預兆,一腳直接踹在了牧聞的肚子上,男人橫著摔了出去,在地上滑了幾米遠。
“艸、”牧聞一只手撐著地面,嘴里猛地吐了口血,他捂著臉將第二口血咽了回去,眸中有些許驚愕。
這就破防了?
一腳可不夠克里斯曼解氣,男人蹲下身揪住牧聞的衣領,冷聲道:“在藺言來之前,你猜我能打斷你幾根骨頭?”
牧聞咳了一聲,臉上還在笑,“老大,我很容易死的。”
“那就死吧。”
克里斯曼掐住牧聞的脖子,無所謂的說:“正好,我很久不殺人了。”
“那不趕巧了嗎?”牧聞收起笑容,眸子驚恐的睜大,發出尖銳的悲鳴:“長官,救救我!”
極近距離下的叫聲把克里斯曼的耳膜都震得發疼,他“嘶”了一聲,松開牧聞的衣領,一回身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藺言。
倒在地上的牧聞像只脫水瀕死的魚,一邊劇烈的喘息一邊試圖站起來,但他的雙腿像是被魚尾取代了一樣,掙扎了半天,只蹭了一腿的灰。
克里斯曼看得冷笑,裝什么裝。
“長官,您來的也太晚了,”克里斯曼雙手插兜,不咸不淡的說:“要是來早點,就能看到我收拾他了。”
伊索聽得眉頭緊鎖,犯人之間經常會發生打斗事件,只要不造成嚴重傷勢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不少犯人卡在這條界限邊緣動手。
克里斯曼更是有恃無恐。
老實說,牧聞會挨打完全不讓人意外,他的性格確實很容易樹敵,但動手的是克里斯曼就很耐人尋味了。
牧聞不是傻子,他的挑釁對象只有兩種人,打得過的、一半一半的,像克里斯曼這種惹不起的,永遠不會出現在牧聞的名單上。
他想干什么?
藺言看看牧聞,又看看克里斯曼,問道:“你要繼續嗎?還是先讓我巡邏完再打?”
此話一出,牧聞不蛄蛹了,克里斯曼也不擺pose了。
金發青年意外的挑眉:“長官,您不攔我?”
藺言“嗯哼”了一聲,“牧聞不是你的手下嗎?一家人沒有隔夜仇,有什么矛盾你們先解決,解決不了再來找我。”
牧聞:“……”
他會被克里斯曼解決掉的。
克里斯曼倒是笑了,“長官,我要是把他殺了,您會怪我嗎?”
“朋友”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藺言的回答并不能讓克里斯曼滿意,他說:“審判長會做出正確的判決。”
刑期加加加,反正歷來的罪犯中也不是沒有身負幾百年刑期的角色,克里斯曼說不定還能破記錄呢。
只不過,克里斯曼出不去,藺言的工作就沒著落了。
“嘖,”克里斯曼收了殺心,警告的瞥了眼牧聞,大刀闊斧的往床上一坐,“長官,您巡邏吧。”
藺言歪了歪頭:“你不打了嗎?”
牧聞一聽這話就立刻叫了起來,聲音中氣十足:“長官,您怎么也不可憐可憐我,我都吐血了。”
和剛才的尖叫一樣,牧聞聲如洪鐘,藺言實在不能把他現在的形象和聲音聯系到一起。
“那我給你補補血吧,”藺言彎下腰,掌心向下,隔著空氣在牧聞頭頂畫了幾個圓圈,“沒事了沒事了。”
有事。
有很大的事。
牧聞翻了個身,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腳深一腳淺的走進了自己的牢房,被子一掀就滾了進去。
牧聞不是會鬧脾氣的人,這樣的反常恰恰說明了有問題。
【藺言:有點太刻意了。】
【夏娃:你要入套嗎?】
藺言收回手,茫然的看向伊索:“前輩,他怎么了?”
克里斯曼冷哼一聲,搶先道:“矯情。”
【藺言:好強的攻擊性。】
【夏娃:你指的是語言攻擊還是物理攻擊?】
顯然,克里斯曼在這兩個方面都發展到不錯。
藺言鼓了下腮幫子,湊到伊索耳邊說了幾句,伊索點點頭,提著電棍就近走到了一間牢房前,“犯人A1358,犯人A1496,出來查房!”
藺言則鉆進了牧聞的牢房。
進去之前,藺言回頭對克里斯曼做個手勢,防止性格暴躁的霍華德行為藝術家再進來打牧聞一頓。
克里斯曼遠遠的看著,嘴角一扯,不太樂意的頷首。
藺言得到了想要的回復,眼尾一彎就笑了起來,不用他開口,牧聞的室友“嗖”的一下鉆了出去,比克里斯曼出腳的速度還快。
藺言羨慕的“哇”了一聲,緊接著坐到牧聞床邊,隔著被子推了一下。
本以為要僵持一會兒,沒想到牧聞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棉被一翻,將藺言整個人罩了進去。
藺言被劈頭蓋臉的裹住,無措的抬眼,只看到一片漆黑,下一秒,被子邊緣泄進一片光,牧聞也鉆了進來。
兩人一個盤腿坐在床上,一個側身坐在床沿,厚重的被單將外界隔絕,黑暗之中只有他們倆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你怎么也偷襲啊?”藺言屈起手肘撞了他一下,抓住被角就想出去。
“哎,長官,等會兒,”牧聞想拉他的衣袖,動作一偏,直接握住了藺言的手,他臉皮厚,就這么繼續握了下去,“我有話跟你說。”
藺言將臉扭了回來,“什么話?”
牧聞勾了勾手指,示意藺言靠近點,見少年不動,他嘆了口氣,自己貼了過來:“前幾天,明秋陽去了一趟S區慰問他的老板。”
“我猜,他一定和尹老板說了關于你的事,那個黑心鬼指不定已經在打你的主意了。”
牧聞嘴里一股血腥氣,藺言聞著不舒服,他只能憋著氣不停的點頭,憋著憋著臉上就掀起一陣緋紅。
幸好被子里黑,牧聞看不見,藺言小小的吸了一口氣,繼續憋。
“還有一件事,是關于克里斯曼的,我不知道克里斯曼有沒有告訴過你,當初他被送進桑德拉的時候,霍華德家主也跟著一起來了。”
藺言點頭的幅度小了下去,他雙手捂住口鼻問:“他來干嘛?”
“說是看看環境,不知道的還以為克里斯曼是背井離鄉來上學的。”
譏誚的笑了笑,牧聞道:“我見過他哥,長得不像,性格也不像,骨子里看不起人的勁兒倒是一模一樣。”
藺言輕輕“嗯”了一聲,他沒見過克里斯曼的兄長,但克里斯曼口中描述的形象確實不算正面。
牧聞垂下眼,借著一點微弱的光線勾勒藺言的側顏,話題漸漸走偏了,“長官,我還有三年就可以出獄了,出獄之后我們就見不到了。”
藺言抬眸,投去疑問的眼神。
所以?
牧聞輕佻的笑起來:“要是我再犯罪進來,您愿不愿意多關照一下我?”
這個有點難度。
三年之后藺言都不知道自己在哪打工呢。
抬手抹了一下牧聞嘴邊干涸的血,悉悉索索的掉下細密的暗紅色碎末,藺言反問道:“要是你出獄之后在外面遇上我,會對我行兇嗎?”
牧聞拉下藺言的手,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擦手,笑瞇瞇的說:“那可不好說,長官,我還沒對你行兇過呢,挺想試一下。”
“要是成功了,再進桑德拉也能和老犯人們吹幾句。”
布料在掌心一下下揉過去,藺言看不清牧聞的表情,也看不清自己的手,他緩緩塌下肩,水紅色的唇吐出一口熱氣,“怎么這次不騙我了?”
牧聞一怔。
“長官?”
藍瞳在暗色中依然醒目,藺言輕描淡寫的提起了牧聞和他認識以來的種種謊言,挖礦時假裝受傷、丟失的藥劑瓶、故意激怒克里斯曼——
所有人都知道牧聞不是個好東西,但每次受到質疑,他都會用信誓旦旦的用“天無二日,人無二主”表忠心。
牧聞是個滿嘴謊言的騙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頭一次在藺言面前承認自己懷揣的惡意。
少年傾身,半張臉壓在被子上,臉上憋氣的緋紅色像是粗糙的棉布磨出來的,頸側的皮膚薄的透出青色。
晃眼的各色在這張漂亮的面孔上聚集,卻因為礙事的被子而不甚清晰。
他半睜著眼看牧聞,聲音輕而緩:“我還以為,這一次你也要對我撒謊呢。”
第32章 克里斯曼,你在犯賤嗎? ……
桑德拉都是爛人, 這話并不是夸大其詞,就算是獄警,大多也有在低等星討生活的經歷,手上或多或少沾過人命。
藺言剛來的時候, 牧聞將他定義為待宰的羔羊, 后來, 他們說他是食肉羊, 長了一雙可以頂破狼腹的角, 再后來,他們不敢評價藺言了。
哪怕藺言沒有親手殺過一個人, 桑德拉的犯人們也自動為他扣上了血腥的帽子。
牧聞有些想笑, 但他的表情本就是笑著的, 如今再牽動唇角, 反倒不倫不類了起來。
“長官,您早不說晚不說,偏偏現在戳破我, ”牧聞捂住發痛的腹部, 刻意的露出可憐的神態:“老大給我的這一腳不疼,您的話才傷人。”
慣會花言巧語的男人哪怕裝可憐時眼睛也牢牢的鎖定在藺言的臉上,試圖從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中挖掘出藺言現在的所思所想。
但他什么也看不清。
藺言半睜半閉著眸子,聞言伸手摸向牧聞的肚子, 掌心隔著囚服覆蓋上去的瞬間, 牧聞直接打了個抖。
驚愕的眼珠“唰”的占據大量的空間,將眼白都擠到了角落里, 牧聞身體后仰,卻撞上了墻壁,只能壁虎一樣死死的貼著墻。
我草草草!
等一下, 這對嗎?
牧聞發出一聲“赫”的氣音,這個姿勢反倒讓他受傷的部位更加顯露無疑。
藺言收回手,輕輕笑起來,“你反應好大啊。”
這個反應才正常吧?
你去摸克里斯曼的肚子看克里斯曼什么反應!
牧聞一時間說不出話,靈活的舌頭黏在了上顎,只能用眼神傳遞慌亂的情緒。
老實說,藺言看不懂。
他試探性的晃了晃右手:“再摸一下?”
“不行!”牧聞陡然拔高了聲調,下一秒又低了下去,“長官,這不好吧,你是獄警,我是罪犯…我們、我們過不了政審。”
啊?
藺言疑惑的抿唇,“我就摸一下而已。”
牧聞怎么能把這么純潔的關系說的那么曖昧。
“長官,做人不能這樣,”罪行累累的罪犯滿臉正直的對藺言說:“路邊看到流浪狗,摸一下喂一下,你只是順手,狗可是會惦記你一輩子的。”
【夏娃:他承認自己是狗了。】
藺言“啊”了一聲,手指在半空中蜷曲了一下,“那怎么辦,我已經摸過你了。”
話落,少年又苦惱的垂下眼,“而且,我還摸過程北的頭,克里斯曼的手,里德的臉,褚沙的肩……”
報菜名似的,一連串罪行或輕或重的犯人從藺言的嘴里蹦了出來,從S區到B區應有盡有,牧聞見過的沒見過的都齊了。
他或許是在切實的感到苦惱,但牧聞聽著只覺得藺言在養蠱。
“長官,您弄錯了。”
牧聞從墻上把自己拔了下來,重新靠近藺言,“一只狗叫流浪狗,一群狗聚在一起,叫惡犬。”
深深的看了藺言一眼,青年唇角挑起笑,“長官,您當心被他們一擁而上咬死。”
這話聽著像關心,更像威脅,換個獄警在這多半要給牧聞兩棍,教他好好學學語言的藝術。
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牧聞說:“長官,我這一腳可不是白挨的,克里斯曼總要受點罰吧?”
他的本意顯然不是給自己討個公道,反倒是要推著藺言去惹怒克里斯曼,看著牧聞的臉,藺言動了動唇。
“那你呢?”
“你是流浪狗,還是惡犬?”
牧聞明面上跟著克里斯曼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養不熟的,哪怕沒有克里斯曼,他一樣會對著另一個投食者搖尾巴。
他身邊沒有人能夠稱得上同伴,但也不是形單影只。
被子下方很溫暖,以至于牧聞吸進去熱氣,呼出來的還是熱氣。
沉默了一會兒,青年“呀”了一聲笑起來:“長官,您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么久了,怎么今天就非要讓我不痛快呢?”
“是你先給我找麻煩。”藺言說。
“只是簡單的巡邏而已,你不找事,我現在說不定已經躺在床上了。”
“現在也可以躺啊,”牧聞笑瞇瞇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床,“長官,請。”
“我才不要,”藺言往旁邊挪了一下,“克里斯曼要是看到了,第一個就咬你。”
“那我以后也可以吹噓說從克里斯曼的牙下活了下來。”
牧聞如果當初拿臉皮去擋,絕對不會被踹得吐血。
藺言好笑的戳了他一下,“別吹了,吹感冒了怎么辦?”
“感冒了不是正好?”
牧聞又變回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長官,醫務室的床可比牢房舒服多了。”
只不過去醫務室需要付出一點血的代價。
藺言也想起了牧聞頭發的觸感,贊同的點點頭,沒有什么比在醫務室摸魚更幸福了。
牢房外,伊索已經飛快的完成了查房的重任,都知道克里斯曼現在心情不好,犯人們十分配合,一口大氣都不敢喘。
明秋陽慢吞吞的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牧聞的牢房門前敲了敲,“長官,最后一間了。”
被子里的兩人一個抬頭一個低頭,鼓起的小山坡一下子變成了懸崖,藺言推了一下彎腰垂臉的牧聞問:“你怎么了?”
牧聞捂住臉,神色痛苦的搖了搖頭,“我一聽到明秋陽的聲音就覺得身上疼。”
真的嗎?
那怎么只有今天疼?
藺言靜靜的看著他,提議道:“那我叫他進來給你脫敏。”
“這怎么好麻煩您,”牧聞霎時間抬起頭,笑容滿面的說:“長官,先查房吧,工作最重要是不是?”
藺言不能說不是。
夏娃在盯著呢。
掀開被子,冷空氣瞬間鉆了進來,將滿滿當當的熱意沖散,藺言拍了兩下緋紅的雙頰,在牢房內象征性的走了一圈。
牧聞的視線就跟著他轉,藺言在哪里多停幾秒,牧聞也跟著看過去。
“長官,”牧聞突然高聲問:“您打算實習多久?”
過往的實習生都沒熬到實習期結束就走了,而且是狼狽的落荒而逃,連行李都沒收拾全。
藺言本來也該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
此話一出,A區瞬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牧聞不問,他們都快忘了藺言只是來實習的,早晚要離開桑德拉,回到屬于他的地方。
翹著二郎腿的克里斯曼輕嗤了一聲,搭在膝蓋上的手卻不自在的捏了下指節。
實習期三個字聽起來就像離婚冷靜期一樣,不長,但看不到頭,而當它走到最后一天的時候,等來的就是兩不相見。
當然,克里斯曼完全有能力在出獄后找到藺言,之后是報復還是給他介紹工作都是克里斯曼的自由。
但藺言就不自由了。
霍華德家族沒有“打工”一說,只有“賣命”。
舌尖頂了下腮,克里斯曼幽幽的瞇起眼,燈光下熠熠生輝的金發投落一片深色的陰影。
不管兄長究竟得了什么病,那個私人醫生又是什么來頭,去了霍華德,就是他的主場了。
“我都忘了他是來實習的,現在的實習生都這么卷嗎?”
“不知道啊,我初中畢業就進來了,沒實習過。”
“我也……”
竊竊私語中,明秋陽安靜的站在門邊,雙眸盯著地面,房門開啟的瞬間,掀起一陣氣流,將地上的浮沙吹起。
沙子重新落地時,一只靴子踩了上去。
藺言出來了。
低聲交談的犯人們如驚弓之鳥般散開了,哪怕做著靠墻面壁思過的姿勢,他們也不忘高高豎起耳朵。
所有人都在等藺言回答。
藺言如他們所愿。
“一共實習三個月,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少年笑吟吟的聳了下肩,“時間到了我就走了,大家要記得想我啊。”
三個月?!
藺言實習三個月的事只有嚴安和閔盛知道,伊索不知情,他還以為藺言就打算在桑德拉過一輩子了。
畢竟,他真的融入的很快。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各區的犯人都已經記住了他的名字,甚至會在藺言面前收斂本性,這是多少老獄警都做不到的事。
藺言天生就是干這一行的料。
伊索只是感到遺憾,犯人們就是愕然了。
震驚的表情蓋過了寒冷和黑夜,成為了A區牢房的主色調,聽慣了刑期十年,刑期八十年,刑期一百八十年,陡然聽到這么短的數字,眾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才三個月,這也太短了,不是,三個月,認真的嗎?”
顯然,這位犯人已經忘記了上一位實習生僅僅待了一個月就離開的輝煌戰績。
“我還以為長官要留很久,”另一名犯人陰沉沉的咬住下唇:“喂,我們要不要給長官準備點離別禮物?”
室友連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哥們兒,別搞,我還想活著出去呢!”
不是所有人都不怕死,尤其是殺過人的人,他們比其他人更加明白生命只有一次的道理。
克里斯曼緩緩捏住了床柱,手背隱隱鼓起青筋,掌心的傷還沒好全,現下只覺得一陣一陣突突的刺痛。
他當然會想念藺言,誰會忘記第一次見面就給了你兩槍的人?
這人嘴上說要和你做朋友,卻從來沒告訴過你,三個月之后,你們將再無交集。
如果牧聞今天沒有問,那他是不是要等到三個月之后的某個早晨才能從閔盛或者隨便哪個獄警嘴里知道消息?
明秋陽算什么,藺言才是真正的詐-騙犯。
光下的少年依然在笑著,那雙備受稱贊的藍眸折射出明亮的色彩,克里斯曼看的牙根發癢,恨不得咬穿自己的舌,用痛楚止止癢。
真過分啊,長官。
您的“朋友”受到了欺騙,而您理應接受他的報復。
“我知道三個月很短,但是我很珍惜這段時光,”藺言墊了下腳,耳邊的發絲也跟著上下晃了晃:“等你們出獄了,還是可以再和我敘舊的。”
他笑得明媚,犯人們卻背后發毛。
就像畢業生不愿意在大街上遇到教導主任一樣,出獄的犯人也不希望再見到獄警。
“長官,如果我是面試官,恐怕不會接受只有三個月實習經驗的學生。”
法澤星的資本家克里斯曼換了個腿翹著問:“三個月能積累什么經驗?”
“跟面試官吹噓啊。”
藺言理直氣壯的說:“你以為誰都能說一句我在桑德拉當過獄警嗎?”
正是因為外界對桑德拉的不了解才讓這座監獄有了“罪犯朝圣地”的名頭,而這里的獄警也成了外人眼中的“敢死隊”。
和重刑犯共同生活的經歷足以得到大多數人的驚嘆。
不過藺言絕對不會告訴他們食堂的草有多難吃。
“那我還在桑德拉當過犯人呢,”牧聞將腦袋從牢門后伸了出來,“長官,你看我能不能也去面試一下,我有三年的桑德拉生活經驗。”
“你嘛…”藺言反問道:“你學歷高嗎?”
牧聞一愣。
藺言鼓了一下臉說:“學歷不夠的話,面試之前就已經被刷掉了。”
別說三年了,第一關過不去,牧聞就算在桑德拉服刑三十年都沒用。
他倒是可以考慮一下直接劫持企業老板,說不定可以威逼利誘換一份崗位,當然,失敗的話就是在桑德拉服刑時間上再增一筆。
左右都是賺的。
牧聞訕笑了下,將腦袋縮了回去。
桑德拉包吃包住,傻子才出去找工作。
明秋陽輕輕拉了一下藺言的衣擺,聲音平靜的說:“長官,已經十點了。”
“長身體的年紀不能熬夜。”
【藺言:他真是個好人。】
【夏娃:腰子怎么說?】
腰子不會說話。
腰子的主人也說不了話了。
【夏娃:提醒你一下,克里斯曼情緒波動比較大,注意安全。】
嗯?
克里斯曼?
藺言抬眼望去,克里斯曼始終維持著囂張的坐姿,一只手搭在膝蓋上,一只手撐著床,冷色調的雙瞳對著他直直的看了過來。
視線相接,誰也沒有移開。
克里斯曼彎起唇,“長官,您看什么?”
看你在憋什么壞水。
藺言對著他伸出手,“克里,過來。”
非常好的動作,讓克里斯曼覺得自己是路邊的野狗,如果藺言再勾一下手指的話,他會更有咬人的欲望。
克里斯曼坐在床上沒動,屈起的膝蓋彎曲弧度更加明顯了,“長官,您有什么指教?”
“過來。”藺言再次重復了一遍。
這次他放下了手,將電棍遞給伊索后,少年慢斯條理的摘下僅剩的手套,純白的布料在半空中晃了一下,被折成一團扔了出去。
褶皺的手套穩穩的落在了克里斯曼的大腿上,緊接著滑落,歪歪扭扭的掛在床邊。
【藺言:快看!我第一次扔準!】
【夏娃:看到了。】
【夏娃:萬一他扔回來怎么辦,你能接住嗎?】
那當然是接不住的。
他只會跳起來抓住一團空氣然后假裝什么都沒發生。
克里斯曼眼瞼下垂,捏住手套,提起來晃了晃問道:“長官,你這是什么意思?”
上揚的唇角收斂了一些,藺言雙手背在身后,走近幾步說:“我的另一只手套在你這吧?”
“喜歡就拿去,和里德搶什么?”
這話聽著味道太怪了,克里斯曼像是有什么變態收藏癖,他剛想反駁,只聽藺言又問:“你把我的手套放哪了?”
角落里的犯人伸長了脖子,兩眼放光。
哦吼,有秘密?
克里斯曼不說話,沉默有的時候比承認更有效果,沒幾秒,犯人們的眼神都變了。
克里斯曼松開手,心煩的從床上站了起來,辯解道:“長官,我只是隨手拿過來了,之后就扔了。”
“扔了?”
藺言沉吟了幾秒,對著克里斯曼攤開掌心:“手。”
什么手?
克里斯曼遲疑的伸出手,搭在藺言的掌心,少年的指尖向上勾了勾,輕輕搔過克里斯曼的指根,順著細細的紋理向下,穿過手心,最后停在了脈搏處。
那層皮肉下方,有血涌過,青筋一下一下跳動著。
“怎么跳得這么快?”少年彎起眼:“你剛剛對我撒謊了嗎?”
顯然,克里斯曼不像牧聞一樣能把謊言當水喝。
“沒有。”他硬邦邦的說。
“是你的手太熱了。”
藺言又笑了,傾身用手背去摸克里斯曼的臉,“可是你的臉也有點燙,比我的手還燙。”
沙暴過后的桑德拉平均溫度只有十幾度,犯人們冷得恨不得鉆木取火,克里斯曼這樣的體溫簡直反常。
不能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克里斯曼咬住了后槽牙,后退一步避開了藺言的手,眸光冷然。
“長官,您就快要離開桑德拉了,問這么多有什么意義?”男人大力的用手背刮了一下自己的臉,接著甩了甩手腕。
他說的挺灑脫,呼吸倒是一下比一下重。
藺言舉著的手僵在了半空,幾秒后緩緩放了下去,藍空黯淡了一片,不見星子。
他感覺到了克里斯曼態度的轉變,難免有些不解和委屈,明明是克里斯曼在撒謊不是嗎?
為什么突然生氣?
【夏娃:電棍在伊索手里。】
【藺言:不要用暴力解決問題。】
【夏娃:伊索手里有兩根電棍。】
好吧。
藺言意識到了人工智能對于電棍的執著,但他不想就這么和新交的朋友翻臉。
至少,得讓他知道原因吧?
“克里…”藺言的聲音很輕,委委屈屈的黏糊成一團堵在喉腔。
克里斯曼眉心一跳,又見藺言臉上的緋紅蔓延到了眼角,濕潤的水汽似有似無,像是克里斯曼的錯覺。
“我還沒生氣呢,”藺言鼻頭輕微抽動了一下,說:“你怎么生氣了?”
是啊,我為什么要生氣?
因為你只在嘴上給我甜頭,實際上,我們從來都處在兩個世界里,我的身份過往對你全盤托出,而你的秘密我一無所知。
我們的關系不對等。
霍華德理應永遠處于上風才對。
不用再等下一句話,克里斯曼的防御全線崩潰了。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克里斯曼眉峰壓低,拉著藺言向著牢房深處走。
上一次,藺言用槍逼著他進去。
這一次,克里斯曼主動踏了進去。
人聲和視線在背后消失,克里斯曼靠著墻,將藺言籠進了自己的陰影之中。
怒火和嫉妒灼燒著胸腔,克里斯曼一開口卻成了毫無攻擊性的質問:“長官,你說我們是朋友,你這句話有幾分真?”
藺言“哎”了一聲。
“當然是十分真啊!”
少年沒想到克里斯曼鋪墊了那么久居然只是在乎這個,踮著腳雙手捧住克里斯曼的臉,掌心和皮肉相貼,體溫進一步過熱。
“克里,你是我在桑德拉交的第一個朋友,你知道第一個有多么特別吧?”
哄小動物似的,藺言撥開他的金發,一下一下的揉捏克里斯曼的臉和耳朵,“克里,克里,該輪到我生氣了。”
“你怎么能質疑我?”
克里斯曼全身僵硬的靠在墻上,動彈不得。
他只是把你當成消遣,你還想盡辦法旁敲側擊要從他的嘴里哄出幾句好話。
接受他是個騙子對你來說這么難嗎?
你在犯賤嗎?
克里斯曼,你在犯賤。
唾棄了自己一聲,克里斯曼抓住了藺言的手指,從口袋里抽出手套,塞回了少年的手心,“我沒扔。”
“你別生氣。”
低聲下氣的說話已經是克里斯曼的極限了,他一輩子都沒對別人示弱過,哪怕是兄長在這都會覺得陌生。
微微屈膝,克里斯曼拉著藺言的手指放回自己的手腕:“這次沒騙你。”
話雖如此,克里斯曼的脈搏依然以驚人的速度跳動著。
在緊張嗎?
在害怕嗎?
藺言的法子確實比直白的暴力好用。
垂眸瞧著因下蹲而比他矮的高壯男人,藺言輕輕挑起眼尾,泄出薄薄的笑意。
“沒關系。”
輕柔的撫過克里斯曼的眼尾,少年輕聲說:“我原諒你了,克里。”
第33章 多可悲,你根本不恨他 他……
他說他原諒你了。
哈——他原諒你了。
原諒, 這種詞居然能用在他身上,如果是以前的克里斯曼絕對不敢想象,法澤星最德高望重的牧師都沒有資格寬恕他的罪行。
繾綣的藍霧中浮動著光,藺言的臉又貼近了些, “看著我, 克里。”
克里斯曼做不出表情, 嘴角緊緊的抿著, 灰色的瞳孔怪異的縮成圓點, 大面積覆蓋眼白的紅血絲爬成了蛛網。
他還在用“克里”稱呼你。
克里斯曼發自內心抗拒這個過分親昵的稱呼,但藺言一遍一遍的叫他克里, 他也每一次都應下來了。
你把我當成傻子嗎?
似乎是發覺了克里斯曼的情緒波動, 藺言的聲音更溫柔了, 年輕的獄警用那雙沾著牧聞血漬的手攬住克里斯曼的后頸。
“克里, 看著我,好嗎?”
嘶——
克里斯曼渾身抖了一下,后頸的溫度堪稱灼人, 對于常年混跡生死邊界的男人來說, 被觸摸致命部位與謀殺無異。
你想殺了我嗎?
即使這么想著,克里斯曼依然聽從了藺言的命令。
當然,他拒絕承認那是命令。
膝蓋發酸,克里斯曼維持著半蹲的姿勢仰起臉, 灰色的雙眸水泥一般渾濁, 牢牢的盯著藺言。
于是藍色倒灌進水泥色的漩渦之中,吞噬掉最后的理智和不甘。
藺言重新笑了起來:“我們還是朋友, 對嗎?”
“…對。”
至少,在克里斯曼下定決心殺了藺言,或者他死在藺言手里之前, 他們會一直做“朋友”。
“真好。”藺言笑吟吟的和他臉頰貼著臉頰,喉嚨里發出一陣黏黏糊糊的哼唧聲。
“我喜歡你,克里。”
短短六個字比留在后頸的手還要讓人心驚,克里斯曼的大腦一瞬間發出凄厲的尖叫和轟鳴。
克里斯曼瞬間涌起了一股干嘔感,胃袋在肚子里扭成了麻花,哪怕是連續吃一周的生菜都沒能讓他這么難受。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胃袋里爬行,心口一顆熟透的石榴即將炸開,鮮紅的汁液爭先恐后的撞擊表皮,恨不得將整個牢房淹沒。
血淋淋的心臟在跳動、掙扎、求救。
他是個玩弄人心的騙子!
不要相信他!
混亂的大腦發出了警報,感受著藺言臉側的溫度,克里斯曼干澀著聲音問:“你很在乎我騙你嗎?”
騙子愿意被騙嗎?
克里斯曼不知道。
不知道藺言到底是不是騙子,不知道藺言對他說的話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不知道怎么奪回主動權——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這種蠢問題。
陡然轉移了話題,藺言也沒覺得不對,歪了下頭,左邊的臉微微鼓起,“也沒有吧……”
“你也好,牧聞也好,我不太在乎你們撒了多少謊,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倒不如說,指望桑德拉這群人類道德低谷們誠實守信才是異想天開。
既然藺言沒吃虧,那他就可以從容的忽略他們的謊言,戳破了誰也不高興,為什么要做讓大家不高興的事呢?
【夏娃:但你剛剛戳破了牧聞。】
【藺言:因為,感覺那個時候戳破他會很有意思。】
抱歉啦。
至少,藺言和牧聞之中得有一個人高興。
收回放在后頸的手,藺言發現克里斯曼好像放松了些,不過這點變化太過細微,他沒多注意。
再次用手背試了一下克里斯曼的額溫,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雖然還是有點高,但是應該沒發燒。”
關心的口吻比棉花糖還要綿軟,手指向下滑了一寸,藺言戳了戳克里斯曼的嘴角,“笑一個嘛。”
克里斯曼笑不出來。
他說他喜歡你,又說你和牧聞是一路貨色,他生怕你發燒,開槍時卻毫不留情。
藺言似乎無論何時都無比誠懇,又像是在掩蓋虛偽的真面目。
人怎么能矛盾成這樣?
克里斯曼突然有些后悔,如果當初不要那么傲慢,多和兄長學一些揣度人心的手段,是不是就不會這么被動?
“克里?”
藺言疑惑的叫了他一聲,蹲著的男人便露出了一個肌肉僵硬的笑容。
如果不是藺言真的摸過他的臉,都要懷疑克里斯曼是不是給自己裝了一層假皮。
好怪。
【藺言:這是什么恐怖片式笑容?】
【夏娃:多看多學,以后你也這么笑,沒人敢找你麻煩。】
真的嗎?
藺言不覺得自己能學到克里斯曼的精髓。
“一直蹲著不累嗎?”藺言拉了拉克里斯曼的袖子,“你這樣半月板很容易受傷的。”
那還是比不上你給的兩槍的。
重新站直身體,克里斯曼輕輕的發出吸氣聲,膝蓋的酸痛感剛才還不覺得明顯,一站起來就像針扎似的無孔不入。
藺言有些擔憂的垂眸,“沒事吧?”
“沒事。”靠著墻,克里斯曼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拒絕在藺言面前丟臉。
于是藺言就看到克里斯曼一條腿伸長,一條腿彎曲,腳底抵住墻壁,靠在墻上擺pose。
沒感覺到帥,但感覺到了風濕。
【藺言:有點像老寒腿。】
【夏娃:總比假肢好。】
緩了一會兒,克里斯曼低頭問:“你來桑德拉,只是為了實習嗎?”
“嗯?”
藺言眉眼彎彎,“當然了。”
不然誰來這受苦啊?
克里斯曼不太信,能實習的地方那么多,藺言偏偏選中了桑德拉,這里面不可能沒貓膩。
“長官,您不會沒聽說過桑德拉的壞名聲吧?”
克里斯曼狐疑的雙手抱臂,“這里不適合普通人。”
桑德拉的傳聞很多,包括但不限于犯人抱團,趁夜摸黑襲殺獄警;五天一小越獄,七天一大越獄;甚至還有一年一度的異獸圍城,內憂外患。
怎么說呢,像科幻片,藺言覺得有些太夸大其詞了,私企怎么可能隨便殺獄警,監獄長賠錢都能賠哭。
“聽是聽說過,但是我相信眼見為實,”指了指眼角,藺言抿唇笑起來:“現在我不是和你們相處的挺好嗎?”
藺言要是說沒聽說過,克里斯曼還能信,聽過了卻非要跳火坑,這怎么信?
“長官,您這話沒道理。”
男人抓了抓頭發,眸色更深了:“五等星的人或許會用生命冒險,畢竟他們習慣了以小博大,你不是中央星來的嗎?”
“沒吃過苦的好學生,”克里斯曼挑起唇角:“來找死嗎?”
被夸好學生,藺言還挺開心的。
但克里斯曼的說法藺言不贊同,為了學分,誰還不是以小博大了?
沒實習過的富二代不準說話!
**
外面,明秋陽和牧聞罕見的坐在了一起。
“他們倆在里面聊什么呢?”牧聞撐著下巴問。
“不知道。”
牧聞晃了晃頭,神色遺憾:“可惜剛才我沒跟進去看兩眼,想想就刺激。”
撞了一下明秋陽的肩,牧聞問:“你剛才都不攔一下,干嘛,保護欲和沙塵暴一起飛走了嗎?”
沉默是金,明秋陽想必很善于理財。
牧聞不甘寂寞,絮絮叨叨的問:“你說,克里斯曼不會對長官動手吧?長官沒帶電棍,真打起來不就完了,不對,長官好像帶槍了,那恐怕是克里斯曼倒霉…都這么久了怎么還沒聽到槍聲?”
明秋陽撇了他一眼,“不知道。”
為什么沒跟上去?因為明秋陽認為克里斯曼對藺言沒有敵意。
他自小在餓狼環伺的五等星長大,對于殺意、惡意最為敏感,克里斯曼雖然好像很生氣,但明秋陽的直覺卻將他判定為安全。
這是直覺,不是他的主觀想法,所以明秋陽也不懂克里斯曼究竟抱著什么情緒。
牧聞無趣的看著他,“轉人工。”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明秋陽問。
“算了,你繼續當人機吧。”牧聞捂著耳朵翻了個白眼說。
跟著尹老板混,三天餓九頓,還有被嘎腰子的風險,牧聞就是在桑德拉餓死,也絕不上尹玉成的賊船。
工資夠高另說。
伊索已經急的額頭冒汗了,他給閔盛和杰森發去了短信,兩人不知道在忙什么,居然一個都沒回。
什么時代了怎么還有人不看終端啊,你們沒有網癮的嗎?
長長的走廊像是巨獸的食管,伊索沒膽量獨自進去,要是克里斯曼和藺言沒打起來還好,要是已經動手了,他進去就是送菜。
別到時候唯一死者是勸架的,那就好笑了。
原地轉了幾圈,高壯的青年終于等來了杰森的回復,他激動的深吸一口氣,然后就被內容整蒙了。
【四個木:直播給我看看。】
什么玩意?
【伊索:你被人盜號了嗎?】
【四個木:沒有,他們打起來了嗎?】
伊索眉頭緊鎖,杰森雖然平日里看著不可靠,但絕不是不分輕重的人,尤其藺言和他關系還不錯。
【四個木:讓我看看他。】
伊索的感覺更怪了,他反復刷新了幾下頁面,沒等到更多消息,捏著終端的手都在冒汗。
什么情況,杰森喝醉了嗎?
桑德拉沒有酒,也沒有菌子,他只有可能喝了醫務室的牛奶,不然伊索想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釋。
【四個木:急急急,你能不能快點?】
語氣又變了。
伊索心中的懷疑越燒越旺,果斷退出了聊天界面,等待閔盛的回信。
S區
杰森坐在墻角,雙手抱著膝蓋,生無可戀的看著三個重刑犯圍著他的終端,現在看什么香噴噴的肉餅。
搶人終端你們禮貌嗎?
“他怎么還不拍張照片?我還沒見過藺言長什么樣呢!”說話的是尹玉成,青年作為終端爭奪賽的失敗者,只能伸長了脖子擠在包圍圈里。
真正的贏家、杰森終端的實際掌控者江舒游漫不經心的說:“再等等,說不定他正在和克里斯曼一對一搏斗。”
江舒游胡說八道,康拉德半信半疑,尹玉成信以為真。
多虧了明秋陽之前在他面前留下的只言片語和尹玉成作為騙子的超絕腦補能力,素未蒙面的藺言在他眼里已經成了一名肩寬兩米的魁梧大漢,從頭打車到腳要花二十,砂鍋大的鐵拳一拳一個崔堂。
現在的實習生竟恐怖如斯,真是后生可畏啊。
“嘩啦啦”鐵鏈拖動的聲音想起,康拉德瞇著暗紅色的眸子問:“克里斯曼會不會殺了他?”
難得遇到讓他念念不忘的血,就這么便宜了克里斯曼怎么行?
“克里斯曼能殺了他?”尹玉成竭力睜大狐貍眼,表達自己的懷疑之情。
江舒游也說:“克里斯曼怎么可能殺了藺言?”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對藺言沒有濾鏡的人,康拉德語調困惑:“為什么不可能?克里斯曼又不是善茬。”
這話說的像藺言就是善茬一樣。
尹玉成和江舒游對視一眼,齊聲道:“不可能。”
杰森也悄摸點點頭,克里斯曼殺了藺言的可能性比他買彩票中五百萬還低。
鳥不拉屎的桑德拉根本沒有彩票店。
康拉德不明白他們倆哪來的默契,正要反駁,江舒游手里的終端突然震動了一下。
三人低頭看去,只見不知為何沉默了許久的伊索再次發來了消息。
【伊索:出事了!】
【伊索:閔盛對克里斯曼開槍了!】
江舒游忽的笑了聲,“這么刺激?”
尹玉成不解的挑眉,狐貍眼中閃過精光,“閔盛想在桑德拉待一輩子嗎,居然對克里斯曼動手?”
誰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著往上爬,得罪霍華德可不是好選擇。
能讓趨利者親手毀掉一條有可能攀上的關系網,只有一種可能——另一條更大的餡餅掉下來了。
當然,尹玉成不否認哪怕是最野心勃勃的政客也有自己的私情,但閔盛對藺言?
他們才認識半個月,這可能嗎?
“快問問他什么情況,”尹玉成催促道:“我已經很久沒在桑德拉遇到這么有趣的事了。”
江舒游眼神晦暗不明,但他還是照做了。
片刻后,伊索發來了一長串語音消息。
男人又急又快的聲音響了起來:“半小時前,克里斯曼和藺言一起去了牢房深處,我沒敢跟上去,就給閔盛發消息求救……”
半小時前,閔盛正在醫務室看著褚沙。
程北去了小黑屋后,醫務室空曠了許多,只剩下一個動彈不得的崔堂和能動但不想動的褚沙。
這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僅靠機械醫生不足以壓制他們,閔盛干脆親自來了一趟。
來了也是沉默無言,他們三個找不到共同話題,崔堂和褚沙也看不起獄警,空氣反倒因為閔盛的加入而變得沉重了。
“喂,長官,”崔堂有些受不了被人盯著,不悅的擰眉,“都十點了,您不去睡覺,在這里浪費時間干什么?”
“這是我的工作,不算浪費時間。”閔盛不咸不淡的說。
十點,不早不晚,閔盛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兩個病人卻不約而同的感到不適。
眼不見心不煩,褚沙背過身閉目養神,崔堂不行,養傷的這幾天,他好了傷疤忘了疼,又開始嘴上沒門吧了。
“長官,您這么晚還來這里,不會是因為獄警宿舍太孤單了吧?”
嘲笑起閔盛崔堂就不困了,飽含惡意的說:“說起來,您也二十七了吧,還沒著落嗎?”
閔盛奇怪的看著他,崔堂轉行做媒人了?
“叮叮叮!”
接連不斷的消息提示音彈了出來,褚沙擰起眉,轉過身沒好氣的命令道:“把你的終端關了。”
他的訴求沒有得到回應,閔盛向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似的,一向冷淡的臉上浮起慌亂和焦急,鏡片下的雙眸睜大了一圈。
崔堂好奇起來:“怎么了,長官,你被炒魷魚了?”
聽到他的聲音,閔盛抬起頭,對機械醫生交代了幾句,匆匆離開了。
崔堂“嘁”了一聲,“怎么不說兩句就走了,我還想聽兩句八卦呢。”
褚沙慢悠悠的看向他,聲音很輕:“你很好奇嗎?”
崔堂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往床內側挪了一下,“你想說什么就直說。”
“機械醫生有監控權限,”褚沙輕輕扯開唇角:“你能說服它給你看嗎?”
崔堂長長的“啊”了一聲,嫌惡的表情淡去,轉而露出笑容,“當然。”
和機械醫生經常打交道的好處就在這里,機械人的雙眼閃爍了一下,對著墻壁射出兩道白光,投影畫面瞬間清晰了起來。
崔堂和褚沙很快找到了閔盛的身影,男人走得飛快,風衣外套在空氣中刮出了殘影。
“這是去干嘛,又有犯人殺人了?”崔堂認出閔盛前進的方向是A區,輕蔑的笑了聲。
褚沙靜靜的等待著。
終于,閔盛進入了A區,監控的光線瞬間明亮了起來,兩人看到了急急忙忙迎上來的伊索和四處散開的犯人們。
地面上很干凈,沒有尸體也沒有傷員。
唯一臉上帶血的牧聞笑嘻嘻的坐在地上,不像有事的樣子。
崔堂奇怪的呢喃了聲:“怎么只有伊索?”
桑德拉向來是雙人巡邏,伊索的同伴呢?
褚沙幽幽的看著監控畫面,漆黑的瞳動了動,“在里面。”
伊索的眼神一直在往走廊深處飄。
伊索似乎對閔盛說了什么,男人推了推眼鏡,從后腰掏出槍走了進去,伊索謹慎的跟在他身后,和閔盛保持著一米距離。
以防萬一,他也舉起了槍。
“是克里斯曼吧,”崔堂發現了犯人中少了的身影,不懷好意的說:“有個可憐的獄警被克里斯曼盯上了?”
閔盛越走越深,他的腳步聲完全被地面吸盡了,像一團沒有生命的影子般飄了進去。
此時,克里斯曼正在幫藺言戴手套。
里德洗干凈的手套反而成了他用來邀功的工具,男人又一次半蹲,展開布料緩緩裹住藺言的右手。
“好癢啊。”指腹擦過手腕,藺言止不住的笑起來,頭發蹭到了克里斯曼的肩上。
酸水上涌似的,克里斯曼從心肺到喉舌都是難以言喻的麻。
不等他說話,少年縮回手,不知道是抱怨還是朋友間逗趣的問:“你一直都這么沒有分寸嗎?”
“你看,”藺言將手腕內側的皮肉袒露,在克里斯曼眼前上下晃了晃,“都紅了。”
這就是污蔑了,克里斯曼已經竭力收住自己的力道,怎么可能把藺言的皮膚蹭紅。
【夏娃:那是牧聞的血吧?】
【藺言:聽起來有點驚悚。】
克里斯曼怔怔的看著他,對方的名字銜在嘴里,融成黏膩的液體流進發癢的喉嚨,帶起陣陣燎泡,最終在胃袋里扎根。
克里斯曼直起身,蔓延的影子代替雙臂,將藺言裹了進去。
“那我小心點。”他說。
“可以嗎?”他又說。
男人再次撐開手套,而藺言也給了他新的機會。
“當然可以,”伸出手,藺言將腦袋重新擱到克里斯曼肩上,“喏。”
檸檬。
克里斯曼又聞到了。
他們離得太近,以至于閔盛第一眼看過去,誤以為克里斯曼將藺言錮在懷里。
不。
不是誤會。
克里斯曼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囂著要把藺言的骨頭揉碎,只不過一直克制著沒有行動罷了。
藺言從克里斯曼的肩頭看到了閔盛黑白分明的瞳。
槍口高高舉起,沒有任何猶豫。
“砰——!”火光飛逝,一顆子彈對準了克里斯曼的背后射了出去。
“啊!”尖叫聲來自閔盛身后的伊索,他猛地拉歪了閔盛的手臂,第二顆子彈擦著墻飛了出去,沒有命中。
“咔噠”
閔盛冷靜的扣下了第三槍。
克里斯曼就地一滾,忍著痛躲了過去,血漬從囚服下大面積的暈開,布料濕漉漉的貼在身上。
“操-他的閔盛!”克里斯曼痛的眼前黑了一瞬,站不穩的身體重新跪回了地面。
“等等,前輩,你等一下!”
藺言連忙抬手制止了閔盛繼續清空彈夾的舉動,和伊索一左一右將克里斯曼扶了起來。
下一秒,藺言手一松,跑到閔盛面前,飛快的從男人手里奪過槍,“前輩,你不能殺他,你也想蹲大牢嗎?”
少年焦急的說:“獄警不能殺犯人,這是違法的!”
桑德拉是私企,這里的獄警和執法隊不同,他們沒有擅自處刑的權利,哪怕嚴安一直對桑德拉內部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會容許這種情況發生。
殺了人的獄警,就是罪犯。
他話里話外都在替閔盛著想,閔盛沒什么表情,垂眸揉了一下藺言的頭發說:“我知道。”
“他死不了的。”
被伊索扶著的克里斯曼聞言立刻陰狠的瞪了過來,“是啊,我死不了。”
“就該輪到你死了。”
“誰死都不錯,”崔堂看著這一幕,笑容逐漸擴大,“他們倆要是能同歸于盡就好了。”
“倆?”
褚沙的聲音從被子下方傳來。
“原來,你不希望藍眼睛死啊。”
第34章 魚鉤一釣,他痛也要迎上來 ……
崔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褚沙說的藍眼睛是指藺言。
說什么屁話呢?
“哈”了一聲, 崔堂眼神怪異的看向一副命不久矣模樣的青年,“你的腦子也壞掉了嗎?”
身體已經很完蛋了,腦子再罷工就真的沒有任何機會了。
褚沙偏了一下頭,好像在思考, 又好像只是在發呆, 片刻后, 他說:“我沒有傷害過自己的頭部。”
他分得清輕重, 也知道該怎么做, 很多時候,褚沙自殘的行為只是為了達到目的, 而不是為了死。
譬如威脅獄警放他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他的把戲所有人都知道, 只不過褚沙做得太狠, 獄警們不敢和他賭而已。
畢竟,你怎么知道褚沙會不會將錯就錯,把桑德拉當成自己的埋骨地?
被語言攻擊了, 褚沙當然不會就這么輕飄飄的揭過去, 他偏過頭,慢悠悠的說:“我聽說,藍眼睛曾經打傷過你。”
向前伸了下脖子,青年問:“這是真的嗎?”
他總是一副陰沉的樣子, 哪怕現在也是如此, 崔堂看著只覺得背后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飄來飄去,因此對褚沙的態度也十分不善。
“問什么問, 別說你沒聽到廣播通報。”
整個桑德拉都知道崔堂在藺言手里吃了虧,甚至到現在還躺在醫務室里修養,兇名赫赫的崔堂已經淪為了笑柄。
但他不甘心。
崔堂一只手屈起, 將自己的上半身撐起來,靠著床頭半坐著:“想知道就去問藺言,看看他怎么說。”
崔堂拒絕提起那晚的經過,知情者只剩下藺言、牧聞以及杰森,牧聞識趣,不會到處傳播崔堂丟臉的事,其他兩人就不好說了。
就目前而言,他還沒聽到什么風言風語。
褚沙仿佛對崔堂的話感到驚訝,漆黑的瞳睜得更大了:“意思是,你完全認可他說的一切嗎?”
很好。
你果然腦子有問題。
崔堂收回視線,不想繼續和神經病浪費時間,投影畫面中,克里斯曼哪怕站不住身體也不忘挑釁閔盛。
不過,從克里斯曼的視角看,那還真不算挑釁,頂多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警告。
閔盛推了推眼鏡,一只手卷起了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
“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了,犯人們應該待在自己的牢房里,克里斯曼,你違規了。”
他說的冠冕堂皇,克里斯曼冷笑道:“僅僅因為這個理由,可不能讓我挨一槍。”
“閔盛,”克里斯曼沒再叫他長官,直呼其名道:“你最好不要落單。”
落單的獄警會遭遇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閔盛面無表情的勾住藺言的后領,將想過去關心克里斯曼的少年拉了回來,“別落單,克里斯曼好心提醒過了。”
好心兩個字被閔盛用這種語氣說出來一股子嘲笑的意味。
藺言腦袋后仰,自下而上的看向閔盛,藍眸眨了眨。
啊?
還有我的事嗎?
【夏娃:還不快謝謝好心人。】
【藺言:你指的是哪一個?】
好心提醒獄警不要落單的克里斯曼還是好心攔住他的閔盛?
【夏娃:一定要從他們兩個之間選嗎?】
藺言有些犯了難,顯然他們倆都不符合好心人的標準,但這可是桑德拉,桑德拉最不缺愛湊熱鬧的人了。
把閔盛叫來的人是誰不必多說。
從閔盛手里將自己的衣領救了出來,藺言轉身看向伊索,小虎牙壓在唇角:“前輩,謝謝!”
雖然藺言不覺得自己受到了什么威脅,但伊索的所作所為確實是為了幫助他。
伊索“哈哈”干笑了兩聲,他擔心藺言出事是真的,想吃瓜的心也是真的。
克里斯曼不爽的吸了口氣,咬牙切齒的提醒道:“長官,我受傷了。”
藺言聞言腦袋上下晃動,“我知道呀,放心,我一會兒給你上藥。”
話落,藺言急忙改了口:“不是,我一會兒讓機械醫生給你上藥。”
藺言不懂這些,萬一把克里斯曼治死了,他就要和牧聞他們當室友了。
倒不是嫌室友不好,主要是怕賠了學分又折兵。
聽藺言這么一說,克里斯曼本就因失血而難看的臉色更加沉了下去。
閔盛一來,藺言的立場瞬間變了,剛才的曖昧好像只是他一個人的錯覺,就像浮出水面的泡沫,陽光一照就炸開了。
“長官,您的手套還在我這。”克里斯曼雙目牢牢的盯著藺言,低聲說。
“你先留著吧,”藺言擺擺手,寸步不離的站在閔盛旁邊,“我可以去地下倉庫補貨的。”
免費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夏娃:嚴安最大方的一次。】
克里斯曼嗤笑一聲,背后的痛楚逐漸弱了下去,麻痹感四處蔓延,蛛網一樣延伸到身體各處,連手指動一下都仿佛用盡了全力。
閔盛的手輕輕壓在了藺言的肩頭,“很晚了,你先回宿舍吧,我帶克里斯曼去包扎。”
藺言先是點頭,緊接著又搖搖頭,“我不放心他。”
魚鉤向上,克里斯曼嘴里嘗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說話聲音卻中氣十足起來:“長官,你要和我一起去醫務室嗎?”
藺言幾乎每天都要跑一趟醫務室,快被腌出味了。
他糾結了一下,還沒選出結果,閔盛已經貼心的替他承包了這份額外加班。
“我帶他去,你好好休息。”
“閔盛,你能不能少管閑事?”就在閔盛剛說完,克里斯曼立刻接上。
“我和長官之間的事外人少插手。”
克里斯曼似乎已經忍耐到極限了,他推開伊索,向前走了幾步,一身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閔盛挑眉:“打傷你的是我,怎么成了你和他的事?”
克里斯曼才不管,他硬生生忍著疼擠進了閔盛和藺言中間,手臂一搭勾住了藺言的肩膀,“長官,你的朋友受傷了,你不該陪著我嗎?”
他都沒要求藺言為他討回公道,藺言總不能還忽略他的需求吧?
眼珠左右轉了轉,少年一時間有些難以抉擇。
【夏娃:醫務室現在還有崔堂和褚沙在,你去了多半又要出事。】
【藺言:沒有加班費我是不會去的。】
然而,看著克里斯曼衣服上洇出的血,幾秒后,心軟的大學生還是妥協了,“那我陪你去吧,你別死在路上哦。”
克里斯曼咧唇笑起來:“不會的。”
他命硬的很。
外面,牧聞望眼欲穿,他聽到了槍響,要么是克里斯曼被打了,要么是克里斯曼被群毆了,不管哪個都是好結局,但是——情況完全不對。
三聲槍響過后,牧聞沒能看到克里斯曼倒霉的樣子,反倒看見了一只戰勝的公雞。
克里斯曼高昂著腦袋和藺言并肩走了出來,哪怕身上有傷都不能掩蓋男人得意的表情。
閔盛和伊索跟在后面,牧聞發現閔盛別在后腰的槍不見了,而藺言手里則握著一把左輪。
哦喲。
牧聞瞇著眼笑起來。
“長官,您要走了嗎?”牧聞舉起一只手問。
藺言還沒說話,克里斯曼一個眼神飛了過來:“滾開。”
可惜,牧聞不會滾,他只會拖著腮繼續問:“長官,您沒有受傷吧,我聽到槍聲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受傷的是誰,牧聞這話擺明了就是刺激克里斯曼,如他所料,克里斯曼露出了陰鷙的眼神。
“克里,”藺言安撫的叫了他一聲,握住男人的手,“別理他,跟我走。”
手指包住手背,處在暴怒邊緣的克里斯曼瞬間熄了火,他別開眼,從牧聞身旁繞了過去,竭力克制住殺人的欲望。
再挨克里斯曼一腳,牧聞可就不是簡單的吐血了。
見克里斯曼這么聽話,牧聞笑得弧度更大了,他對著藺言和克里斯曼的背影揮揮手,轉頭就對明秋陽說:“看到狗了嗎?”
明秋陽茫然的抬頭。
牧聞用肩膀撞了明秋陽一下,“沒想到克里斯曼也會搖尾巴。”
明秋陽依然不理解,克里斯曼又沒有返祖,哪來的尾巴?
得不到明秋陽的反應,牧聞習以為常的聳了聳肩,整個A區,他自詡唯一的正常人。
此時的S區
從伊索嘴里聽完了全部過程的江舒游摸了摸下巴感慨道:“三槍,虧克里斯曼躲得快,不然今晚就能開席。”
康拉德冷笑熱諷道:“開什么席,啃沙子嗎?”
尹玉成沒說話,一只手支著臉,狐貍眼在兩人的臉上來回掃視,最終輕聲笑了起來。
“克里斯曼要是知道你們在背后蛐蛐他,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江舒游無所謂的聳肩,“有本事先讓他從A區升進S區。”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S區每多一個人,對于整個監獄來說就多了一個麻煩。
“我說,你們能不能把終端還給我。”杰森從角落里伸出頭問。
江舒游拋了下終端,笑瞇瞇的拒絕了,“長官,我們只是暫時借用一下而已。”
杰森欲哭無淚,褚沙好歹還知道付錢,這三個要么摳搜要么黑心要么不做人,從他們手里撈不到油水還風險高,簡直是無本買賣。
“長官,別著急啊,”尹玉成揮了揮手說:“我們正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呢。”
伊索的消息斷斷續續的發了過來。
【伊索:克里斯曼跟著藺言去了醫務室。】
【伊索:崔堂和褚沙也在醫務室里!】
【伊索:我靠靠靠藺言是不是和崔堂有仇來著?】
【伊索:杰森你說句話啊!】
杰森說不了話,江舒游可以替他說。
【四個木:崔堂和藺言打起來了嗎?】
【伊索:那倒沒有。】
遺憾的搖搖頭,江舒游和尹玉成對視一眼,雙雙從對方的眸中看到了可惜。
【四個木:再探再報。】
醫務室
聽到藺言說要陪克里斯曼去醫務室,坐著看戲的崔堂緩緩躺了回去,雙手壓好被角,兩眼一閉開始裝睡。
褚沙幽幽的看著他,“裝死?”
崔堂翻了個身,背對著褚沙,面對著墻壁,呼吸逐漸平穩。
在完全恢復之前,他沒打算和藺言直接發生沖突。
褚沙不理解崔堂的所作所為,他應該是敵視藺言的,但他似乎至今都沒有做什么不利于藺言的事。
只在語言上自我暗示嗎?
這算什么?精神勝利法?
正想著,醫務室的門開了。
等候多時的機械人立刻滑了過去,機械臂錮住克里斯曼的雙臂,全方面進行掃描。
“嘀,發現傷口。”
機械醫生二話不說展開了治療,克里斯曼聲音都沒發出來就被按到了椅子上。
“嘶——”克里斯曼疼得泌出冷汗。
機械醫生將嵌進肉里的子彈挑了出來,在一圈好似燒焦了的肉上倒上藥水,最后抽出紗布包裹。
藺言站在一龐,一邊看一邊忍不住蹙眉,他鉆到了閔盛的身后小聲問:“前輩,你會不會受罰啊?”
“不會。”
閔盛將藺言的腦袋按了下去,“嚴安不會管這些小事。”
藺言不知道桑德拉對于小事的定義是什么,克里斯曼死了算不算大事?
大概算的,畢竟被關的霍華德也是霍華德。
抬起眼,藺言又問:“前輩,你為什么要對克里斯曼動手,我記得,你之前一直在容忍他吧?”
沒錯,閔盛一直在縱容克里斯曼。
他一共只阻攔過克里斯曼兩次,第一次是例行檢查,閔盛給了克里斯曼一電棍,第二次就是這次。
閔盛居然開槍了。
“一定要有理由嗎?”男人垂眸,和藺言四目相接。
“就不能是我容忍不了他了嗎?”
藺言呼出一口氣,拽著閔盛的袖口松開了,垂著腦袋嘟囔道:“我還以為前輩是來幫我的呢。”
他一下一下輕輕的用額頭撞擊閔盛的肩膀,反復問:“真的不是為了我嗎?前輩,讓我高興一下嘛。”
克里斯曼痛的眼睛都紅了,他一言不發的盯著親密無間的閔盛和藺言,眼圈的血絲更重。
閔盛輕輕嘆了口氣,一只手抵住藺言的額頭,微涼的掌心和溫暖的皮肉相貼,“嗯,是為了你。”
藺言笑了聲,“前輩,你怎么也不戴手套?”
為了防止開槍時影響手感。
想歸想,閔盛沒說出來。
身后突然傳來褚沙的聲音,“藍眼睛,崔堂說他想你。”
躺在床上的崔堂眉心一跳,猝不及防聽了一耳朵的藺言也驚訝的回過頭。
“我嗎?”他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褚沙的惡意撲面而來,他緩緩“嗯”了一聲,道:“崔堂很關心你,他一直在看著你。”
這是實話,但褚沙獨特的表述方式讓它走偏了。
崔堂明明是為了找到藺言的弱點,被褚沙這么一說,倒像是什么變態偷窺狂一樣。
褚沙還在說,他說剛才A區牢房里發生的一切他們都看到了,他閔盛動手時是奔著殺了克里斯曼去的。
他說藺言分明看到閔盛舉槍,既沒有及時阻止也沒有推開克里斯曼,他涼薄的放任克里斯曼受傷倒地。
他說藺言遠比閔盛危險的多。
藺言:“……”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的運動神經和反射神經真的不怎么樣?
不要陰謀論啊!我只是個普通的實習生!
最后,褚沙說:“我覺得崔堂早晚會在你手上中第二槍。”
崔堂睡不下去了,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來,“褚沙,把你的嘴閉上!”
褚沙恍若未聞,一字一頓的說:“你不是想殺了他嗎?崔堂,要抓住機會呀。”
崔堂“嘖”了一聲。
他現在這樣子,到底誰殺誰啊?
抓起床頭柜上的空藥瓶,崔堂大力扔了過去,藥瓶砸在床柱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飛濺的碎玻璃落在褚沙的被子上,青年無所謂的摸了下被割破的下巴,將血一抹,沒放在心上。
藺言抿了抿唇,看看褚沙,又看看崔堂,“你們倆要不要先打一架?”
他的提議并沒有被采納。
閔盛無奈的低眉,一只手捂住藺言的嘴,“別理他們,S區沒有正常人。”
那不是巧了嗎?
藺言在外界眼里似乎也脫離了正常人的范疇,至少,A、B兩區都雙手雙腳支持他挑個牢房搬進去住。
還是豪華單人間。
拉開閔盛的手,藺言問:“褚沙,你說這些想做什么?”
“告訴我崔堂的企圖,對你有什么好處?”
敏銳的直覺系從不被蒙騙,哪怕褚沙故意把崔堂說的像個求而不得暗戀者,將話題由血腥導向青春疼痛也掩蓋不了其中的怪異之處。
“好處?”
褚沙陰冷的眸中折射出興味的光,他沒做什么表情,直直的看著藺言:“藍眼睛,你怕死嗎?”
通常,這種問題之后,死亡風險便接踵而來。
藺言后頸一涼,眼珠左右轉了轉,看到閔盛和克里斯曼在身后站著,又覺得不冷了。
小小的醫務室里擠了這么多人,陽氣很足。
藺言沉吟了一會兒,舉起閔盛的槍對準褚沙:“在此之前,先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吧。”
“褚沙,你怕死嗎?”
第35章 伊甸園里的毒蛇也是這樣騙亞當的 ……
中央星
執法隊總部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慈眉善目的老婦人端坐在等候室, 帽子壓住灰白的發絲,手里提著一個毛茸茸的包。
溫綸彎腰遞上一杯茶后,安靜的退了出去。
門合上,穿著白色制服的同事這才敢開口:“怎么樣, 封女士情緒穩定嗎?”
溫綸微微頷首:“挺好的。”
執法隊成員呼出一口氣, 彼此之間對視一眼, 心中稍微有了點底。
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茬, 一名成員說:“看來封荊的事已經有著落了, 就是不知道她拜托的哪個犯人替她殺封荊。”
“噓——”另一人立刻做出了噤聲的手勢:“這是能討論的話題嗎你就說!”
男人不以為然:“有什么大不了的,封荊死了也是為民除害了。”
溫綸安靜的聽著, 手里端著一杯茶, 杯底的熱意燙的指腹發紅, 留下一道下壓的痕跡。
封并不是一個少見的姓氏, 但在中央星,提到封,就不得不提一句當年的第三軍團了。
聯邦所有軍團都是征兵制, 只有第三軍團全體血脈相連, 他們全都姓封,封女士年輕時就是第三軍團的一名少校。
封荊并不是封女士的親生兒子,而是她當年在邊境星球救下的孤兒,封女士心善, 退役后收養了很多孩子, 封荊是其中最不安定的。
“你說,要是封荊這次真的死在桑德拉, ”一名執法隊成員小聲說:“少校會不會傷心啊?”
雖然是封女士主動決定處理掉這塊危害聯邦的毒瘤,但畢竟相伴了二十多年,養只蟲子都養出感情了。
溫綸多看了他一眼, 軍團出身的,怪不得叫軍銜。
“不會。”推了推眼鏡,溫綸說。
“你怎么知道?”
溫綸晃了晃手里的茶杯,看著在液體中起伏的茶梗,平靜的說:“桑德拉沒有犯人殺的了封荊。”
且不說桑德拉本就是個害蟲集中營,封荊在里面只會如魚得水,就算封女士安排了人殺他,封荊又不是紙人,你說撕就能撕了。
封荊一開始可是打算進入第三軍團的,無論是格斗水平還是身體素質都不輸任何人。
“沒有嗎?”
先前問話的執法隊成員抓了抓臉,“我記得霍華德家有人在里面吧,還有誰來著,弗朗澤?”
他一說弗朗澤戴維,眾人立刻哄笑起來,誰不知道赫赫有名的戴維家族出了個丟盡臉面的笨蛋,詐騙騙到自家嬸嬸頭上,嬸嬸還是審判長。
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我記得斯科特隊長當時都笑岔氣了,”腰間配著槍的女人笑著搖搖頭:“打開家族群比看新聞更快。”
斯科特一覺醒來天都塌了,自家表弟騙了嬸嬸的錢,還被嬸嬸下了獄,他還要早起當牛馬押送表弟去桑德拉。
“審判長才狠呢,被騙五十星幣就把弗朗澤扔去桑德拉面壁思過五年,我都不知道星幣什么時候這么值錢了。”
“你這話說的,”女人雙手抱臂,道:“星幣值不值錢,要看它在誰手里。”
普通人給五十星幣,你嫌少還連吃帶拿。
審判長給五十星幣,你敢多說一句?
“那審判長給斯科特隊長發紅包算什么?”另一人若有所思的問。
算受賄。
女人做了個手勢終止這個話題,問道:“封荊死了,嚴安要給個交代吧?”
普通犯人死了,嚴安還能掩過去,封荊死了可不好處理。
“嚴安又不是傻子,他難道看不出來封荊的死有沒有蹊蹺嗎?”
能屈能伸就是不能賠錢的監獄長遇到過最歹毒的事就是免費把犯人送進來,等死了之后跟他要安葬錢。
像克里斯曼霍華德這種付費入獄的才是嚴安的心頭好。
低頭啜了口茶,溫綸看了眼時間,轉身推開房門,“封女士,請。”
身后的執法隊成員瞬間安靜了下去,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和封荊打過多次交道,卻是第一次見封女士。
她一站起來,眾人才發現,封女士看著和斯科特長官差不多高,年輕時恐怕還要更高點。
有一種北極兔的即視感。
“麻煩帶路。”老婦人對著溫綸笑了笑。
她從走廊上經過時,有一名執法隊成員悄悄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等封女士離開后發出一聲驚嘆:“軍團的風水養人啊。”
“糾正,是第三軍團。”
執法隊隊長辦公室
早在封荊第一次入獄,封女士就來過執法隊一趟,那時執法隊隊長還不是斯科特。
封荊也是他的老熟人了,斯科特開門見山的說:“少校,封荊下周就會被送去鏡環星,您可以放心。”
老婦人笑呵呵的擺擺手,“我不是不放心執法隊,我只是想見他一面。”
“雖然這孩子給我招了不少麻煩,但他都快死了,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最后陪他說說句啊,免得他死了來找我托夢。”
封女士輕輕拍了拍胸口,“我年紀大了,經不起嚇。”
執法隊有專門扣押犯人的場所,在他們被送往各個監獄服刑之前,又或者等待判決的時候都會待在這里。
外界稱呼為垃圾中轉站。
斯科特轉了轉筆,沒從封女士的語氣中聽出任何害怕的情緒。
“見是能見,但是必須由一名執法隊成員陪同,”斯科特放下筆,正襟危坐:“少校,那里關的不少都是重刑犯,就等著最終判決,很危險,無論您能不能應付,按規定我們都必須保證您的安全。”
不然出事了斯科特也可以收拾收拾下崗了。
封女士想和封荊說的話顯然不適合外人聽,思考了一會兒,她選擇了妥協:“麻煩您了,斯科特隊長。”
“不麻煩。”
斯科特倒是挺無所謂的:“您把封荊弄死了也省了我的事,不過,我還是提醒您一句,這件事執法隊內部有不少人知道,要是被哪個嘴巴沒把門的說出去,審判庭派人來調查,您恐怕也要進去。”
封女士笑了笑:“不會的。”
不會有人說出去還是不會進監獄,她沒有明說。
“哦,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封女士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在里面翻了一會兒,最后找到一張薄薄的名片遞了過去。
“這張名片是兩年前我從一個年輕人手里得到的,他說只要錢到位什么事都能做,前幾天,我去找了他。”
“雖然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我們沒能見到,但他的手下和我見了一面。”
封女士和藹的笑著,指腹在名片邊緣略微鋒利的角上輕輕摩挲:“斯科特隊長,等封荊的事結束后,希望您能安排我再見他一面。”
黑色的名片懸在半空中,半晌后,斯科特接了過來。
上面只有三個字:尹玉成。
斯科特捏著名片看了會兒,慢悠悠的折了起來,一道清晰的折痕從玉字上劈過。
他說:“我考慮一下。”
究竟考不考慮,就看封荊死不死的成了。
執法隊大樓地下一層
溫綸和封女士并肩站在電梯前,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刺目,兩側的鐵門密不透風,每個房間里都關著一名即將去各大監獄鍛煉體力的挖礦捕魚預備役。
聽到腳步聲,房間里的人們躁動起來,拍門的拍門,怪叫的怪叫,有人在罵執法隊,有人在呼喊自己的親人的名字。
溫綸目不斜視,帶著她走到了關押封荊的房間。
“嘀!”的一聲,墻上出現了一個透明的玻璃板,只有電腦屏幕那么大。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床上空無一人。
突然,一張臉“啪”的壓在了玻璃板上,五官都仿佛變了形。
“surprise!”
溫綸被嚇了一跳,身體猛地后傾,封女士見怪不怪的拍了拍溫綸的肩說:“孩子,你能稍微走遠一點嗎?我想和他聊點心里話。”
溫綸沒有拒絕。
實習生那么敬業干嘛。
待溫綸的身影逐漸遠去,到拐角處消失后,封女士才收回視線,看向玻璃板后方的青年。
他長得不差,黑發黑眼,臉頰和唇下各有一顆痣,穿著件灰色的格子外套,看著像個面善的學生。
封荊笑瞇瞇的搓了搓臉,依然保持著趴在玻璃板上的姿勢問:“您是來撈我的嗎?”
不等封女士回答,封荊又說:“不撈也行,告訴我一下我接下來要去哪個監獄,我提前做一下準備。”
封女士面露憂色:“你確實需要準備一下。”
“嗯?”
封荊靠得更近了,吐氣噴在玻璃面上,瞬間覆了一層薄霧。
“你的判決結果和上次一樣,桑德拉監獄,有期徒刑四年。”
“…哇哦。”
桑德拉。
桑德拉!
好的,來想想你上次在桑德拉都做了什么吧?在程北的飯里扔沙子,對著克里斯曼比中指,罵獄警都是傻子。
嗯。
不用再回憶了,再回憶下去就是走馬燈了。
封荊直起身,在房間里走了一圈,接著猛地跪了下來,雙手高高舉起,“少校,撈撈!”
“少校,我是你最最最親愛的孩子啊,撈我一下吧,我絕對不會再犯錯了,撈一下撈一下,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
封荊這種話也不是第一次說了,誰信他誰倒霉。
“你上次也說這是最后一次,”封女士幽幽的嘆了口氣:“我怎么信你呢?”
封荊轉了下眼珠,沒想起來上一次自己是怎么說的,臺詞一樣不妨礙他這一次依然嚎的真情實感。
“少校,您忍心看著我被桑德拉那群惡棍欺負嗎?”封荊扒拉著玻璃板站起來,雙眼眨了眨,又眨了眨,竭力憋出一點眼淚出來。
封女士不語。
封荊何嘗不是惡棍之一呢?
道德綁架失敗,封荊三指并攏立誓道:“少校,我發誓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他說的情真意切,封女士嘆了口氣,“你既然害怕被報復,又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
如果封荊不作惡,就不會二次進入桑德拉了。
封荊愣了一下,緊接著笑起來:“因為那些人報復不了我啊。”
只有惡人才能讓惡人恐懼。
多么理直氣壯,以至于封女士一瞬間懷疑自己已經老到聽不清話了,但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很好。
她在戰場上殺過很多人,這些人加起來都未必有封荊一人惡。
封女士定定的看著他,許久后,微微頷首:“你就抱著這樣的想法去死吧。”
**
溫綸沒想到封女士這么快就出來,收起終端迎了上去,他沒有多問,直接說:“我帶您回去。”
封女士點點頭,沉默著跟在溫綸身后,兩人一前一后進了電梯,封女士突然問:“孩子,你殺過人嗎?”
這個問題把溫綸都問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被問這個問題,他難道看著像個殺人狂嗎?
溫綸看向鏡子里的自己,斬釘截鐵的說:“沒有。”
封女士也在看,鏡子里的她雖然年紀大了,但雙眸依然清明,得到溫綸的回答,封女士輕輕彎了一下眼。
“好孩子。”
想起去桑德拉探監時遇到的那名年輕獄警,封女士又重復了一遍:“好孩子。”
聯邦需要的是這些好孩子,而不是封荊。
死亡是封荊的最優選。
**
桑德拉監獄醫務室
崔堂幸災樂禍的看著褚沙,活該,叫你胡說八道,被槍指著就老實了。
克里斯曼也從疼痛中分出視線,但他看的不是褚沙,而是舉著槍的藺言,桑德拉的制服勾勒出少年的腰線,只要稍微動動手指,就能剝奪一條生命。
掌心好似在發燙,克里斯曼握緊了拳,又緩緩張開,五指壓在膝蓋上,光滑的手背已經看不到傷口了,但克里斯曼知道,就在那里。
子彈的烙印。
藺言送給他的見面禮。
閔盛向右跨了一步,擋住了克里斯曼明目張膽的視線,克里斯曼瞬間睜大了眼,剛要開罵,機械醫生手下一用力,他瞬間疼的低下了頭。
勾八!閔盛和這群破機械人是一伙兒的!
不想在藺言面前丟臉,克里斯曼咬緊了牙關,硬生生把痛呼聲咽了回去。
好樣的克里斯曼,你就是忍痛的神!
一邊給自己加油麻痹痛覺神經,一邊試圖扭動脖子越過閔盛的阻擋,克里斯曼覺得自己再努力一點殺了兄長都行了。
怪不得媒體說從桑德拉出獄之后罪犯變得更強了。
唯一覺得自己的存在有點太過多余的是伊索。
大家好像都很忙,只有他在玩終端給杰森進行文字直播是不是不太好?
藺言也覺得自己這個姿勢不太好。
手好酸,可惡,我在軍訓嗎?
【夏娃:要不你放下來?】
【藺言:我在等他給我臺階。】
有的時候藺言真希望自己能擁有和牧聞一樣刀槍不入的臉皮,那樣他就可以自己給自己造臺階。
【夏娃:支持你用牧聞的臉皮造臺階。】
有點不禮貌了。
褚沙看著面前黑洞洞的槍口,面無表情的問:“藍眼睛,你敢開槍嗎?”
我敢嗎?
那肯定敢啊。
“我敢不敢不重要,”小拇指已經開始抖了,藺言說話的聲音卻不抖:“重要的是,有必要的時候,我一定會開槍。”
“褚沙,你還有一年就可以出獄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彎下腰,冰冷的槍口和褚沙的額頭相碰,藺言眉眼彎彎:“不要給我找麻煩,好嗎?”
崔堂就是個大麻煩。
褚沙的病床靠著床,月光入侵的時候,藺言就是第一個受害者。
金棕發并不完全服帖,總有些許碎發想要從帽檐下逃出來,月光從他的發絲一直吻到下頷,水一般漾開。
頎長的頸被浮白色的光暈涂抹,垂下的睫毛在眼尾積聚成一片淡淡的陰影,若是不笑,便郁氣橫生。
褚沙見過很多普世意義上足以被夸贊容貌的人,藺言比他們多了一股柔軟的錯覺。
就像奶酪一樣,不用摸,大腦就自動補充了觸感,欺騙你它是多么入口即化,至于它究竟怎么樣,那就要親自嘗一口才知道。
是云朵嗎?
是石頭嗎?
一口咬出血的是石頭,咬一口無傷大雅,多咬幾口就沒了支撐,從高空墜落摔的骨肉粉碎是云朵。
崔堂運氣好,第一口就受了痛,用血換了教訓。
克里斯曼運氣不太好,咬一口磕掉了一顆牙,仗著牙多還想再咬一口。
褚沙,他從來沒有好運過。
放下手,發酸的手臂得到了解脫,藺言舒服的瞇起眼,坐到褚沙床邊替他拉了拉被子:“我要是真的開槍的話,你怕不怕?”
褚沙眼珠動了動,不理解藺言在高興什么。
沒回答,褚沙說:“熱。”
“哦。”藺言向下拉了一下被子,碎玻璃渣順著被單滑落。
褚沙的視線順著沾血的碎玻璃移動到藺言的手上,“那你為什么不開槍?”
藺言當然不會對褚沙開槍,褚沙又沒做什么壞事,他無緣無故的開槍干嘛。
月光似乎變了,它不在眷戀藺言的皮膚,匯成一束流進了少年的瞳孔,靜謐的藍色落在褚沙的臉上。
月下的少年笑著問:“你希望我開嗎?”
這話無異于“你希望我殺了你嗎?”
褚沙聽懂了,他緩緩挪開眼,不再看藺言,雙眸盯著天花板,又移向了墻上的窗戶,遠處是打圈的探照燈、平靜的海面、以及深夜出來捕獵的小型異獸。
小型往往意味著無害,而這些看似無害的生物在面對自己的食物時又成了恐怖的噩夢。
褚沙平穩的呼吸著,他垂下眼,摸了摸下巴上的傷口,血已經凝固了,蹭過去只剩下細密的疼痛感。
他受過槍傷,不止一次,痛不痛褚沙不記得了,這具身體總是浸泡在疼痛之中,分不清哪個叫劇痛,哪個叫微痛。
所以,褚沙問:“你的子彈痛嗎?”
“不痛的話就開吧。”
藺言輕輕的發出一聲疑問的“嗯”,隨后鼓起了嘴。
【藺言:他怕疼嗎?可是他從三樓跳下來哎!】
【夏娃:害怕什么就要直面什么。】
說的好有道理,可是不對吧。
那怕死就要去死嗎?
詭辯!這是詭辯!
再一次舉起槍,藺言收緊了手指,眉心,是個不錯的選擇,但藺言只在那里停留了一瞬,緩緩下移。
鼻梁、下巴、脖頸——心口。
槍口隔著被子對準了褚沙的心臟,褚沙看到了濕潤的藍眸氤氳著霧氣,聽到了心跳撞擊肋骨的聲音,預見了血液在被單上流淌的污濁。
下一秒,心跳被掩蓋,藺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放心,不會痛的。”
騙子。
騙子。
褚沙想,藍眼睛是個騙子。
伊甸園的毒蛇也是這樣欺騙亞當的。
他是喜歡發瘋,不是真的沒腦子,如果被子彈貫穿身體不會痛,那吞下禁果的就是上帝。
“害怕的話就閉眼吧。”藺言笑著說。
如果不看他手里的槍,這一定是副溫馨的場面。
褚沙抿住唇,一言不發。
獄警里沒有人敢讓他死,哪怕四肢俱斷,他們也要給他續命,只要他活著,嚴安就能從褚兆冶身上榨出更多錢。
死亡真的降臨之時,褚沙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緒,恐慌嗎?有一點,好像不多。
遺憾?抗拒?求生欲?
人的大腦太過復雜,紛雜的的思緒絞成了麻花,而褚沙現在只想安靜一會兒。
于是他閉上了眼。
伊索已經愣住了,他驚惶的看向閔盛,又看向藺言,不是,真開嗎?
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褚沙死了他們怎么跟玉吉星星長交代?
終端里的信息還在不斷的彈出來,杰森焦急的詢問藺言是不是真的要殺褚沙,伊索眼一閉,直接把終端關機了。
閔盛不攔,他也不敢插手藺言的事,萬一藺言把他一起崩了怎么辦?
崔堂神色復雜的看著兩人,藺言那次避開了他的要害,顯然,他對于人體的了解并不差。
當然,就算沒有專業知識也該明白心臟的重要性。
輕蔑的笑了聲,崔堂重新躺了回去,死吧,S區確實有點擠了。
克里斯曼大概是唯一一個感到高興的了,他和褚沙無冤無仇,但他樂的看藺言開槍。
好看,愛看。
只要不是對著他開,克里斯曼都十分歡迎。
藺言終于扣下了扳機。
“砰——!”
空響聲在靜謐的室內響起,褚沙感覺到了一股沖擊力,好似要把他的心臟鑿穿,但實際上,什么也沒有。
不痛。
一點兒也不。
沒子彈了——意識到這一點,褚沙猛地睜開眼。
天空墜落,掀起海嘯,藍色與藍色撞在一起,爆破的顏料涂滿了視網膜。
失重感在腦內盤旋,褚沙怔怔的看著藺言。
而少年只是望著他笑。
下巴上的傷口好像又撕開了,褚沙說話時也帶動著發疼。
“騙子。”
“嗯。”
藺言輕笑著頷首:“我是騙子。”
他騙了你。
但他真的不讓你疼。
第36章 實習生就是能屈能伸 執法……
執法隊總部地下一層
封女士離開后, 罪犯們也安靜了下去,他們等待著自己的死期,也幻想著能夠被放出去。
電費不要錢似的燃燒,沒有人能在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包圍的刺目燈光中安然入睡, 除非他是個瞎子。
顯然, 封荊的視力并沒有因為刑期的反復而受到影響。
全身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封荊打了個哈欠, 幾秒后又打了一個, 口腔中呼出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形成了一片水霧。
桑德拉啊,又要回去了。
封荊不明白, 他這次明明留了手, 罪行算不上多么夸張, 頂多去個普通監獄待上兩年, 再依靠表現良好減刑,為什么還會被送去桑德拉。
有人從中作祟了嗎?
抬起右手,封荊瞇著眼遮住光, 一個個名字從腦海中滾過, 他首先排除了受害者的親屬,每一個受害者都是封荊精挑細選的,他們有沒有能力,有沒有門路報復他, 封荊一清二楚。
不是他們, 那就是和他有過節的人了。
軍團的人嗎?
封荊當年仗著自己能力出眾,樹敵不少, 甚至將一名同期重傷,害得對方永遠不可能再次踏足軍部。
以血脈維系的第三軍團最忌諱內部不和,封荊也因此吃了教訓, 三年內禁止入職第三軍團,也就是這三年,他找到了犯罪的樂趣。
如果是軍團的人就說的通了,封荊很清楚自己在軍團里的名聲有多么糟糕,趁著他倒霉的檔口踩上一腳也不奇怪。
唯一的問題是,誰有這個能力?
翻了個身,封荊面向房門側躺著,燈光也跟著追了上來,前赴后繼的占據青年的視網膜。
閉了閉眼,封荊不耐的將被子拉過頭頂,心中再一次開始了排除大業。
能接觸到這件事并且給予一定影響的人在整個軍部里都不多,第三軍團更是寥寥無幾,掀起唇,封荊緩緩笑了起來。
只要知道是誰,等他再出獄,一定要給那人送上一份大禮。
正想著,頭頂突然傳來輕微的敲擊聲,封荊的頭正好抵著墻,隔壁的男人一說話就像悶雷一般,聲音低而重。
“喂,封荊,剛才來的是你什么人啊?”
回憶了幾秒,沒想起來這人是犯了什么罪,封荊興致缺缺的閉上眼,沒等到回答的男人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大力撞起了墻。
“咚!咚咚!”
“神經病啊你!”封荊抵住墻壁,對著隔壁喊道:“把執法隊招來了你就高興了是吧?”
隔壁瞬間沒了動靜,封荊翻了個白眼,不悅的重新躺了回去,男人卻陰魂不散的再次問:“你要去桑德拉了嗎?”
隔音不好的壞處就在這里,封荊要重回桑德拉的事情已經傳開了,他“昂”了一聲,“對啊,怎么,你想替我去嗎?”
那當然是不想的。
隔壁的男人安靜了下去,封荊不屑的發出一聲低哼,卷起左邊的袖子露出手臂,封荊對準手腕按了一下。
“滋滋”的電流聲響起,一道藍光沿著手腕向著小臂延伸,幾秒后逐漸消失。
他的左臂在一次斗毆中斷了,但封荊不虧,因為那個折斷他手臂的人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桑德拉。
握了一下拳,封荊滿意的笑了起來,新裝的機械臂比老款好用多了,外表上也更加真實,摸上去的觸感幾乎沒有任何破綻。
非要說有什么缺點,太貴。
貴到封荊下單前沐浴焚香了三天才敢付款,等待到貨的幾天里也一直葷素搭配,絕不挑食。
敲了敲墻壁,封荊主動搭話道:“哥們兒,你犯了什么罪?”
隔壁沒說話,封荊也不惱,面上依然笑著,壁虎一樣貼著墻壁說:“我已經去過一次桑德拉了,下周就回去了,那里可是個好地方。”
好地方,聽到這個評價,隔壁的男人瞬間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可惜封荊看不到,繼續說:“上次出來之后我就覺得挺懷念的,那里面的犯人都很友善。”
“真的嗎?”隔壁的男人半信半疑的說:“我怎么記得桑德拉出了名的不友好?”
封荊笑了,沒說話。
兩天后,前來押送他的執法隊成員打開門,封荊猛地撲了出去,卻不是對著執法隊隊員,而是沖著隔壁的犯人的。
金屬機械臂放出電流,密碼門在一瞬間失靈,封荊大力一撞就開了。
房內的男人和他想的一樣高壯,看到封荊,男人震驚的瞪圓了眼,他急忙從床上站起來,眸中有倉皇,也有不解。
“你要…”干什么?
話音斷了,封荊沒有絲毫停留,“咔”的一聲扭斷了男人的脖子。
僅僅一個照面的功夫,力大無窮的機械臂就殘酷的收割了一條生命。
“封荊!你在干什么!”
猝不及防被掙開的執法隊成員立刻追了上去,封荊后頸一痛,被兩人重重的壓在地上,雙手擰在背后。
“長官,你們來晚了。”封荊的語氣不乏挑釁意味。
身后的執法隊成員立刻給了他一拳,惡狠狠的說:“你完了,四年不夠,你就等著一輩子待在桑德拉吧!”
幾年都無所謂,聯邦就是個巨大的罪犯培養皿,封荊惡意的想,就算他不在,犯罪率也不會有任何降低。
“別和他廢話,”另一名執法隊成員走到男人的尸體邊看了會兒,神色一凝,“已經死了。”
封荊感覺到身后的力道更重了,臉皮和地面摩擦,又疼又癢。
感受著執法隊成員的怒火,封荊反而愈發得意,快意爬上了眼角,盯著那具沒了呼吸的尸體,他無聲的動了動口型:“你吵死了。”
這樣的罪行才配的上桑德拉嘛,封荊想,當著執法隊的面行兇,聽起來多酷。
反正桑德拉里沒幾個人這么做過,他們也就欺負欺負沒什么本事的獄警了。
另一名執法隊成員臉色難看的給上級發消息說明情況,幾分鐘后,他沉聲道:“星艦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帶他走。”
同伴點點頭,語氣不善的對封荊說:“去桑德拉等死吧。”
封荊拱起脊背,被兩人從地上拖了起來,他笑瞇瞇的對那名明顯看他不順眼的執法隊成員說:“您的拳頭沒力氣,等我出來了,再來找您討教一二。”
執法隊成員冷笑了聲,沒理會他的屁話。
他們都知道,封荊不可能再出來了。
桑德拉有驚喜等著他。
**
桑德拉監獄
被褚沙說是騙子,藺言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好,他將空槍別在后腰,伸出一只手撥開褚沙凌亂的黑發。
“你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我再送你回S區,好不好?”
不好。
褚沙不想回去。
他偏過頭,半張臉埋進枕頭里,只留下右眼斜斜的盯著藺言,濃重的黑眼圈似乎要掉下來。
他不說話,藺言就當他默認了,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閔盛身邊,戳了一下閔盛的手背:“前輩,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嗎?”
巡邏也巡邏完了,再加班就不禮貌了。
【夏娃:提醒一下,你的學分幾天沒動過了。】
【藺言:為什么?】
明明已經拳打克里斯曼腳踩褚沙了,居然還不夠嗎?
【夏娃:早在之前你就已經和克里斯曼、褚沙打過交道了,建議你開發一些新的學分搭子。】
懂了。
叫我去禍害別人,不要總逮著同一只羊薅。
閔盛看出了藺言的疲態,遞過去一張濕巾,平和的說:“我剛剛就讓你先回去了。”
藺言接過濕巾拍在臉上,“職責所在嘛,你們都在工作,就我去睡覺,多不好啊。”
伊索心虛的摸了下鼻尖。
那到也沒有。
我在吃瓜。
克里斯曼恰在此時插了進來:“長官,你回去了,那我呢?”
“你要回A區嗎?”桑德拉空氣干燥,藺言臉上的水汽很快蒸發了,他攥著濕巾,指了指空床,“這邊的床更舒服。”
對于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克里斯曼,哪邊的床都是一樣的廉價,沒有高低之分。
他從鼻腔里呼出一口氣,眉骨處的疤痕抽動了一下,“長官,你的朋友受傷了,你不該關心一下嗎?”
“哦,”藺言點點頭,例行公事一般問:“那你還疼嗎?”
克里斯曼如鯁在喉。
疼,那不就是向閔盛示弱嗎?
不疼,藺言又不會心疼他。
深吸了幾口氣,克里斯曼咬牙道:“疼,我快疼死了。”
咬字重,語速又慢,配上他不甘不愿的表情,倒真像那么一回事,藺言張了張嘴,輕輕的在克里斯曼的肩上拍了兩下。
拍完,藺言求救的看向閔盛,對著他努了努嘴。
閔盛指了指后腰,示意藺言給他再來一槍,少年立刻驚恐的搖頭,順毛一樣一下一下撫摸克里斯曼的肩臂,“還疼嗎?”
克里斯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愉悅的瞇眼,“好像還有點疼,嘶——長官,你再摸摸。”
藺言動作一頓,狐疑的看著克里斯曼的側臉,手指向下移動,對準槍傷摸了上去。
“我操!”克里斯曼全身一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回頭,只見藺言雙手抱臂,瞪著藍眸看他。
哦吼。
生氣了。
克里斯曼剛扯開一個笑,藺言直接轉身走出了醫務室,他走得快,閱兵儀式似的大踏步,克里斯曼剛想跟上去,就被機械醫生強行攔住。
“你的傷還沒好,”機械醫生盡職盡責的說:“最好等到明天觀察一下。”
克里斯曼是槍傷專業戶了,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么狀況,他甩開機械臂,對著閔盛比了個中指,緊接著追了出去。
閔盛看著克里斯曼的背影,眼中劃過諷意,“杰森呢?”
看得正入迷的伊索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閔盛是在跟自己說話,他連忙回答:“杰森在S區。”
“嗯。”
閔盛回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褚沙,也走出了醫務室,只剩下伊索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
“沙沙”
不知道是灌木叢被風吹動的聲音,還是有小型異獸在其中活動。
藺言走著走著就放慢了腳步,幾次三番的回頭看,幽深的夜色像是融化的淤泥,他看來看去沒看到任何活體生命,心中有些不安。
【藺言:你說我現在回去會不會有點丟臉?】
【夏娃:你害怕了嗎?】
實習生不可以說害怕!
【藺言:我怕。】
能屈能伸也是實習生的美好品德!
【夏娃:旁邊有顆樹,吊上去就是別人怕你了。】
非常好的建議,扣十分。
藺言一寸一寸挪到樹下,背靠著樹干,感受著身后結實的觸感,稍微安下了心。
屈膝蹲下,藺言對著腳邊的小草打了個招呼,順理成章的和它做了鄰居。
“前輩應該會來找我吧,”藺言自言自語道:“前輩那么好。”
克里斯曼騙他,克里斯曼壞。
這么想著,頭頂的帽子突然被人摘了,藺言嚇得抬起頭,對上了一雙彎起的鳳眼。
那人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勾著藺言的帽子,囚服外套松松垮垮的架在胳膊肘上,一個金色的銘牌滑了出來。
尹玉成。
“學長聽的多了,你要是現在改口叫我前輩也行。”
江舒游笑著說:“學弟,晚上好啊。”
夜風吹動了藺言的發絲,少年呆愣了幾秒,一聲“救命”脫口而出。
【夏娃:為什么是救命?】
【藺言:因為他長得不像好人。】
以貌取人不好,但這種深夜孤身一人的情況下還是取一下吧。
剛想摸槍,藺言動作一頓,藍眸驟縮。
槍里沒子彈了!
要死要死要死!
藺言團吧團吧濕巾捏在掌心,緊急在內心呼喚江舒游的導師。
沒有人可以在導師面前抬著頭離開!
“學弟,別怕啊,我……”
與此同時,江舒游身后傳來一股勁風,他猛地向右側一跳,躲開了克里斯曼的橫踢。
男人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鳳眼圓睜:“一上來就動手,二少爺,你不用這么恨我吧。”
藺言站起身,啪嗒啪嗒跑到克里斯曼身后,一只手搭在克里斯曼肩上,一只手指著江舒游告狀:“他,就是他以前騙我。”
說騙其實不太恰當,江舒游從來只說一部分真話,但他說的那些話里確實沒有摻假。
克里斯曼警惕的盯著江舒游,“居然是你。”
兄長身邊消失的私人醫生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了桑德拉,而且,他身上的銘牌竟然是尹玉成的。
兄長又在算計什么?
克里斯曼從來猜不到兄長的意圖,他只知道,有兄長參與的事多半都損人利己。
至于什么學長學弟,克里斯曼根本不放在心上,這么生分的關系哪里比得上“朋友”。
“二少爺,好久不見啊,”江舒游一手插兜,一手在空中晃了晃,視線穿過克里斯曼的肩,落在藺言的臉上:“學弟,我又不是鬼,你怕什么?”
不要說那個字啊,可惡。
藺言從克里斯曼身后挪出一步,伸出手說:“帽子還我。”
江舒游不還。
克里斯曼挑眉:“醫生,你想被我打斷手,還是把帽子還給他?”
【藺言:怎么回事,這小子突然帥起來了。】
【夏娃:孔雀開屏求偶罷了。】
在藺言面前,克里斯曼當然是可勁的裝了,但他囂張的態度并不能讓江舒游感到害怕。
江舒游只是用一種惋惜的眼神看著克里斯曼,緊接著輕輕搖搖頭。
“看樣子,您在桑德拉也沒學到什么東西。”
不,來監獄學到真東西就遭了。
藺言暗自吐槽,這里可是集百家之長的桑德拉,每一個優秀畢業生都曾經為禍一方。
這能學嗎?啊?
見克里斯曼眼神逐漸陰沉,江舒游識趣的將帽子扔了回去,雙手舉起,做出投降的姿態,“杰森長官,我們回去吧。”
杰森?
聽到杰森的名字,藺言左右看了看,只見濃郁的夜色之中緩緩走出一個人影,杰森心累的撓了撓臉解釋道:“這家伙非要出來,不讓他出來就學褚沙,我剛把他放出來,他就直奔醫務室來了。”
藺言“啊”了一聲,“怎么好的不學盡學壞的啊。”
因為有用。
“我只是出來透個氣而已,”江舒游聳肩:“學弟,下次見。”
杰森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繞過克里斯曼,給江舒游帶上電子鐐銬,這才牽羊一樣將人拉走。
藺言像推盾牌一樣推著克里斯曼轉了個圈,始終保持克里斯曼的正臉對著江舒游,小聲說:“下次不見。”
兩人遠去之后,藺言“唰”的收回手,向著獄警宿舍的方向走去。
克里斯曼哭笑不得,“長官,你怎么用完就扔啊?”
“誰讓你騙我。”
藺言只給他看后腦勺,嘴里咕嚕咕嚕的吐了兩個泡泡,“不是疼嗎?怎么不留在醫務室?”
“沒騙你,真的疼。”
克里斯曼亦步亦趨的跟著藺言,藺言跨大步他就跨大步,藺言像企鵝一樣挪騰,他也跟著慢下來,始終保證自己像個背后靈。
“朋友之間是不會互相欺騙的,對吧?”克里斯曼開始套用藺言的朋友理論給自己解釋。
海邊不太平,沙子下方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蛄蛹,鉆出一個個柿子大的坑洞,藺言專門跟著洞走,立志跨過每一個小洞。
克里斯曼就隨便多了,一腳能把洞口踩的陷進去。
“長官,你也騙騙我吧,騙完了我們就扯平了。”男人這話說的輕描淡寫,藺言卻停住了。
他扭頭看向克里斯曼,眼尾因為怒意變得微紅,水汽氤氳的眼底跌宕著海浪。
克里斯曼忽的失了聲。
他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么,他總是會惹怒藺言,有時是語言,有時是行為,當然,激怒他不是克里斯曼的本意。
但結果就是如此。
他又錯了。
于是克里斯曼開始羨慕兄長,羨慕他的圓滑,羨慕他看透人心的能力,但自傲刻在他的骨子里,這些暗羨就只能埋葬。
克里斯曼不會說什么好話,但他知道,這個時候該認錯。
認錯,這個詞也是克里斯曼最近才學會的,江舒游說的不對,他其實在桑德拉學會了很多東西。
海風在耳邊呼嘯,克里斯曼低下頭,接著是頸、腰、膝,他全身都矮了下去,自下而上的看藺言的臉,那綺麗的紅便更明顯了。
克里斯曼屏住呼吸問:“長官,又怎么了?你先別生氣,你告訴我,我下次避開。”
藺言向來是直白的,哪怕心里有氣,他也不會憋著不說。
“朋友之間不可以這樣。”少年認真的說。
“你騙我一次,我騙你一次,為了不吃虧這樣反反復復騙下去,就不是朋友了。”
反正藺言和溫綸是不會這樣的。
克里斯曼完全沒想那么多,他只是單純的想要哄藺言開心,畢竟,在克里斯曼的思維中,“朋友”這個詞太淺薄了。
他無法體會理解,自然也不知道這話對藺言來說有些難以接受。
法澤星的居民們將謊言當做一日三餐,將械斗定為日常生活,朋友為了利益反目更是家常便飯。
但克里斯曼不會這么告訴藺言。
他只會說:“我記住了。”
反駁是沒有意義的,他想要藺言開心,那就只需要認可藺言的話,克里斯曼特地追出來可不是為了換一次爭吵。
藺言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便重新笑了起來,他牽起克里斯曼的手,和比他高了半個頭的男人并肩走在海邊。
海水漲了潮,一眼望過去,海面上有幾雙發亮的眼,再仔細一看又消失了。
一腳淺一腳深的踩在沙灘上,藺言突然問:“克里,你的刑期還有多久?”
克里斯曼一怔,“問這個干什么?”
男人還對藺言短暫的實習期耿耿于懷,一想到兩個半月的時間過得有多快,克里斯曼就覺得海風也難聞,星空也丑陋。
垃圾聯邦大學,三個月的實習期也敢拿出來。
“接你出獄啊,”藺言笑吟吟的抬眸看他,“我看別人都有親人來接,你不是和你哥關系不好嗎?我來唄。”
“但是你別指望豪艦,我還是沒工資的實習生呢,最多給你拉個圓滿釋放的橫幅,五米夠不夠長?”
藺言比劃了一下,眼里亮晶晶的,克里斯曼看著他的笑容,抿緊的唇也松開了。
“四年,”克里斯曼說:“理論上還有四年。”
桑德拉是沒有表現良好就減刑的規矩的,進來了裝的再乖都沒用。
藺言“哈”了一口氣,四年的刑期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他踮起腳,抓著克里斯曼的手臂湊到他的耳邊說:“偷偷告訴你,封荊也判了四年。”
克里斯曼耳朵一癢,他沒動,像個衣架一樣掛著藺言,“你怎么知道?”
藺言“哼哼”了兩聲,得意的說:“我朋友多,消息廣。”
感謝小明同學。
克里斯曼也想起了藺言的那位“朋友”,眼底晦暗不明。
明秋陽是尹玉成的人,江舒游似乎也跟尹玉成關系密切,尹玉成這個攪屎棍,怎么哪都有他?
藺言發覺了克里斯曼的情緒變化,松開他的手臂,語氣有些擔憂:“你會不會報復他啊?”
“怎么了?”克里斯曼忍不住酸道:“封荊也是你的朋友?”
藺言撥浪鼓似的搖搖頭,“我才不和讓媽媽傷心的人做朋友。”
但是,明秋陽要保封荊,克里斯曼要是對封荊下手,藺言不知道自己站哪邊。
【夏娃:站軍姿。】
【藺言:不行,絕對不行!】
沒工資就算了,還要站軍姿,這是虐待!虐待!
【夏娃:有工資就能站了嗎?】
之前說什么來著,能屈能伸也是實習生的美好品德!
【藺言:我是很尊敬不要錢也愿意站軍姿的人的,但是,夏娃,親愛的夏娃,我都來當實習生了,對吧?】
對沒工資的實習生要求那么多的都去和程北坐一桌。
吃草。
第37章 還我兩米壯漢砂鍋鐵拳 回……
回到宿舍沒多久, 藺言就收到了閔盛的消息,下周能去S區巡邏了。
終于等到你,還好我沒有放棄!
【藺言:進了S區,加學分簡直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夏娃:別高興的太早, 拿不到學分你就知道哭了。】
【藺言:不愛聽。】
【藺言:能不能說點吉利話?】
【夏娃:早太的興高別。】
夏娃如果去拜年一定會被其他人工智能趕出來。
摘下帽子, 藺言換上了棉呼呼的睡衣, 雙手揣進袖子里, 兩腿一盤鉆進了被子。
人不能沒有終端, 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藺言是人, 所以他一上床就看終端合情合理。
這些天有不少同學師長都給他發來了關心的消息, 藺言一個個回復后, 偷偷摸摸看了幾眼好友們的動態, 這才點進溫綸的聊天框。
【希望你幸福:當當當當!小獅子大王駕到,快來接駕!】
【溫溫綸綸:大王萬歲萬歲萬萬歲,有什么吩咐啊大王?】
現在是午夜, 溫綸居然秒回, 藺言挑眉,緊接著了然的笑了起來。
摸魚是吧,我就知道。
【希望你幸福:你上貢的蜂蜜蛋糕呢?被星盜劫走了嗎?】
不會吧不會吧,現在的星盜都混這么拉了嗎?這樣的戰績寫進檔案里都會被同行說閑話的。
【溫溫綸綸:報告大王, 我這邊顯示已經到了。】
藺言抬頭看天看地看墻壁, 很好,樸素的房間一覽無余, 多一只蜜蜂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
【希望你幸福:大膽!竟然敢欺騙本王!】
溫綸立刻高呼冤枉,別看桑德拉兇名赫赫,地處偏遠, 只要有錢賺,物流公司能把快遞送進異獸的胃袋里,更何況只是小小的“罪犯朝圣地”。
【希望你幸福:算了,我再等等吧,你知不知道桑德拉附近的異獸種類啊,感覺最近有點不安全。】
他的話題跳的極快,好在溫綸早就習慣了藺言的說話模式,他瞥了眼辦公桌后打瞌睡的斯科特,果斷頂風作案,調出了后臺的資料。
綠色的進度條很快加載完畢,溫綸將五花八門的文件打包一次性全發了過去。
【溫溫綸綸:大王,請看。】
藺言興沖沖的打開文件,屏幕猛地黑掉了。
捧著關機的終端,藺言無措的晃了兩下,聲音帶上了哭腔:“終端,你不能死啊終端,你是我在桑德拉唯一的娛樂了。”
等了幾秒都沒等到屏幕重新亮起來,藺言雙手合十跪在床中央,嘴里默默的念起了桑德拉監獄保護神嚴安的名字。
不知道有沒有用,先念了再說。
【夏娃:嚴安還沒死呢。】
藺言苦著臉高高舉起終端,“夏娃,救救。”
【夏娃:我也沒死。】
【夏娃:資料太多了,終端有點吃不消而已,你等會兒重啟就行。】
哭臉瞬間變成了笑臉,高興了沒多久,門外傳來了節奏感極強的敲門聲,藺言心情好,蹦蹦跳跳的跑去開門,門外是只有一米高的機械人,頭頂的托盤上是一個金屬盒。
“您的快遞到了,”機械人說著將盒子從頭頂取了下來:“食品類快遞請盡快食用,避免引來異獸。”
藺言接過快遞,道謝后重新關上門。
剛才開門時屋子里涌進了冷氣,藺言將手指蜷縮進袖子,抱著金屬盒飛快的跳回床上,躲進被子里哆嗦了幾下才緩過來。
桑德拉的溫度常年保持三十度左右,前兩天驟然降溫,不少異獸都提前出來活動了,桑德拉附近時常能看到小型動物的殘骸。
這也是藺言擔心的地方,犯人們之間時不時爆發沖突,血腥味只多不少,極易引來異獸,小型異獸神出鬼沒不好抓,大型異獸更是重量級選手。
到時候,就看犯人和異獸誰更惡了。
等待終端重啟的時間,藺言打開了盒子,溫綸寄來的蛋糕下面壓了一個薄薄的文件袋,藺言眨了眨眼,將文件袋拿起來晃了晃。
沒有奇怪的聲音。
拆開袋子,里面是幾張照片,藺言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眼,昏暗的路燈下,戴著口罩的男人堵在巷子口,他背對著鏡頭,手里舉著一支注射劑。
在男人的身旁是一名佝僂著腰的流浪漢,他靠著墻坐在地上,雙手托舉在半空中,臉上滿是幸福和滿足。
就在巷子里的地面上躺著另一名流浪漢,他已經沒了理智似的軟倒著,手里抱著一根空試管在笑。
第二張照片拍到了男人的側臉,熟悉的鳳眼明晃晃的揭露了他的身份。
江舒游。
地上的流浪漢也從坐姿變成了仰躺,他雙手雙腳高高舉起,像一只四腳朝天的烏龜,臉上充斥著夸張的笑容。
江舒游手里的針管也已經空了。
顯然,江舒游在挑選流浪漢試驗D-19的實際效果。
第三張照片換了個背景,不再是見不得人的廢棄巷子,而是車來車往的馬路邊,江舒游一手插兜,一手接過西裝男人遞過來的手提箱。
江舒游大概是在笑,那黑西裝男人面無表情,動作十分迅速,他的左心口別著一個金色的胸針,圖案近似百合花。
只要不是和世界脫節太久,都知道百合花是哪個家族的標志。
“戴維…”藺言輕輕念了出來。
江舒游和戴維家族有聯系,這是藺言沒想到的,戴維家族和倫納德家族都是中央星根深蒂固的老牌貴族,根系遍布各大星球,兩家保持著多年姻親關系。
值得一提的是,執法隊隊長斯科特就姓倫納德。
而S區則有一位弗朗澤戴維。
斯科特知道江舒游和戴維的關系嗎?
藺言若有所思的拖著下巴,手指在百合花胸針上來回撫摸,如果說有戴維家族的暗中幫助,那江舒游能從執法隊手里屢屢逃脫就不奇怪了。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夏娃:溫綸知道,斯科特當然也知道。】
哦。
你這樣顯得我像個笨蛋。
藺言保持著思考的姿勢,一言不發的抽出了第四張,也是最后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江舒游披著白大褂站在手術臺邊,一個年紀約莫五十歲上下的壯年男人躺在手術臺上,他的腰腹處裹滿了繃帶,血滲了出來。
在中年男人身上有黑水筆寫下的幾個字:玉吉星星長,褚兆冶。
這個字跡一看就是溫綸,藺言細細的觀察了一遍照片里的環境,最后得出結論:星長和褚沙長得不太像。
【夏娃:這個結論重要嗎?】
重點完全偏了啊。
【藺言:那重點是什么?】
江舒游和戴維關系密切算重點嗎?不算,因為江舒游已經鋃鐺入獄了,就算是戴維家族親自下場也不能把他直接撈出去。
更何況,不撈弗朗澤撈江舒游,戴維家族又不是瘋了。
D-19的危害算重點嗎?也不算,整個桑德拉都知道D-19的效果,其中不少人還親身體驗過,他們比藺言更了解D-19。
更何況,看今晚克里斯曼和江舒游的互動,霍華德家主的私人醫生多半就是他。
一口氣牽扯這么多人,江舒游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結成蛛網的每一條絲線末尾都牽引著龐然大物。
他們是江舒游的獵物,但也是因為有他們撐開網,江舒游才能捕到一些渺小的飛蟲,再向它們注入毒液——D-19。
【藺言:學長還怪厲害的。】
夏娃沒應聲。
藺言有一個小毛病,他分析問題時總是容易忽略自己,或者說,他總是把自己從中摘出去。
在外人看來,作為江舒游的學弟,和江舒游打過多次交道的藺言也代表著一條絲線。
戴維、霍華德、玉吉星星長、藺言,他和前面三個大人物是多么格格不入,但他硬是混進去了。
三角形是最穩定的結構,本來一切都在有序發展,如果不是江舒游腦子一抽,把藺言牽扯了進來,他也不至于那么快被執法隊盯上。
【夏娃:你也挺厲害的。】
突然被夸,不知道理由,但是開心。
藺言對著空氣比了個大拇指:“夏娃和溫綸也厲害。”
端水大師,名不虛傳。
“嗡”的一聲,終端再次亮了起來。
藺言放下手中的照片,低頭看去,關機的時間里,溫綸陸陸續續給他發了十幾條消息。
一眼掃過去,藺言又掃了一眼,兩眼才看明白。
之前在沙蛟口中死里逃生的A區犯人已經基本康復了,將會在五天后和封荊一起送回來。
【溫溫綸綸:無論封荊做什么,你都盡可能不要管。】
【溫溫綸綸:會有人教訓他的。】
你說的這個教訓,不是普通的教育和訓導吧?
封荊在桑德拉的戰績藺言早有耳聞,上到獄警下到罪犯他一個都沒放過,全得罪了個遍。
藺言要是放任不管,封荊基本上就是被撕碎的命。
【希望你幸福:我忠誠的子民啊,本王已經收到你的供奉了,作為獎勵,本王允許你許個愿望。】
太難的不干。
溫綸失笑,可能是實習生當久了,他第一反應居然是許愿不要加班。
左右看了看滿臉疲態的同事們,溫綸抬起頭看向電腦屏幕,屏幕中的他同樣不太像活人,一身的萎靡氣息。
【溫溫綸綸:給我點鼓勵吧,打工好累。】
藺言在被子里翻了個身,吐泡泡似的呼出一口氣。
半分鐘后,溫綸收到了一條語音消息。
戴上耳機,少年的聲音便在耳邊響了起來:“不要太努力了,摸摸魚也很棒哦,只需要對本王全力效忠就夠了。”
最后一句話比前面聲音低了不止一個度,顯然,藺言自己都說的不好意思了。
中二病少年也會羞恥嗎?
【溫溫綸綸:大王萬歲!】
【希望你幸福:頭頂王冠叉腰.jpg】
聊天也不能忘了正事,藺言再次點開溫綸發過來的文件包,這次只卡頓了幾秒就順利打開了。
【超磁能源炮的制作方法入門篇】
【教你如何在三秒鐘內干翻一頭巨型烏角牛】
【理性討論,斯科特長官這么大了還母單,究竟是愛工作還是單純性冷淡?】
【被crush主動表白了,可我昨晚才接受了另一個追求者,現在怎么辦?】
溫綸到底打包了什么東西啊?
【夏娃:我比較好奇最后一個。】
太過分了夏娃,我們怎么能在這么重要的時候看八卦呢?
桑德拉的明天需要我們,異獸肆虐害死犯人怎么辦?
這是為了夏娃你,不是我想看哦。
藺言鼓起臉,果斷點進了最后一個文件,高高興興的吃完瓜之后,他才終于從幾百個壓縮包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鏡環星自然天災頻發,野外食物稀少,降水量又低,大多數陸生異獸找不到淡水湖,又無法直接飲用海水,最后只能選擇襲擊桑德拉監獄。
海洋中的巨型異獸不會對桑德拉造成太大的影響,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沙蛟和炙巖蟒,炙巖蟒體型龐大,皮糙肉厚,普通的熱武器連它的皮都打不穿。
沙蛟體型上不占優勢,但神出鬼沒,埋伏在沙子下方,還能夠順著水管爬進建筑物內部。
但它們都不是危害最大的異獸,根據往期數據統計,殺害犯人最多的異獸是——赤尾蜥。
赤尾蜥仗著體型小,不但能夠輕易潛入桑德拉內部,還能在其中埋伏長達一個月之久,攻擊迅猛,毒液發作速度快,防不勝防。
一個人夠赤尾蜥吃上好幾天了。
最下面一行字被單獨加粗:建議使用武器超磁能源炮。
【夏娃:看來你真的要在桑德拉手搓超磁能源炮了。】
格局小了。
【藺言:地下倉庫里有各種火箭炮。】
唯一的問題就是傷害范圍太廣,容易誤傷。
【夏娃:上班不小心攻擊一下同事很正常。】
不,火箭炮的攻擊性還是有點太強了。
藺言退出界面,將蜂蜜蛋糕吃了一半,剩下一半用罩子罩起來放在了柜子頂上。
已經過了午夜,新的一天開始了,窗外黑黝黝的,零星的一點星光也被蓋了過去。
藺言沒由來的有些不安,從在沙灘時他就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看著他,卻怎么也找不到窺伺者。
樂天派稍微思考了幾秒就決定放棄,沒有什么比吃飯睡覺賺學分更重要,如果有,那就是工資。
【希望你幸福:晚安,我忠誠的大將軍。】
【溫溫綸綸:大王,您歇息吧。】
【溫溫綸綸:臣退了,這一退,就是一輩子。】
三天后,藺言再一次踏進了S區,但他卻高興不起來。
三天里,A區七人受傷,B區十三人受傷,如果說全是異獸襲擊,那頻率也太高了。
獄警們在監獄外發現了明顯的蛇類游動的蹤跡,但炙巖蟒吃一次可以幾個月都不用狩獵,不可能這樣高強度反復進行襲擊。
閔盛提出了一個猜測:這條炙巖蟒在報復,它或許曾經在某個人類手里吃過虧,所以敵視人類。
然而猜測畢竟只是猜測,他們又不可能去跟炙巖蟒談心,只能加強桑德拉的防御系統。
電梯緩緩上升,藺言低頭看著腳尖,難得臉上沒有笑容。
閔盛回頭看了他一眼,“怕嗎?”
藺言搖搖頭,怕倒不至于,他只是有些擔心犯人們的安危,而且,他懷疑真正的襲擊者并不是異獸,而是飼養異獸的人類。
那天晚上,一定有人在看他。
S區內,尹玉成正在和江舒游分享自己的成名之路,他發過傳單挖過油田,下過礦洞開過星艦,最后發現還是詐-騙最賺錢。
自己打工哪里比得上讓別人給他打工。
康拉德正打算點評兩句,突然聽到“叮”的一聲輕響,腦袋猛地一扭,看向了走廊盡頭的方向。
暗紅色的瞳孔一張一縮,康拉德用手指將齊肩的銀發撥到一邊,嘴里咀嚼著那人的名字,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尹玉成羨慕的撇了眼康拉德的脖子,這才將注意力放在遠遠走來的二人身上。
前面的是閔盛,尹玉成認得,后面那個就面生了。
嚴安花心思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桑德拉的制服,一眼掃過去肩寬腰窄,身形修長,腰間別著的電棍都從兇器變成了裝飾品。
尹玉成又去看他的臉,那人有一張得天獨厚的皮囊,漂亮又不張揚,金棕發與湖藍色的雙瞳都是明亮卻不扎眼的顏色。
如果讓尹玉成選擇客戶,這名獄警一定會被他踢出名單。
出眾的年輕人總是不好騙的,他應當自小就聽慣了甜言蜜語、阿諛奉承,身邊想必也是人群環伺,沒有讓尹玉成抓住心靈破綻的機會。
尹玉成推了一下康拉德,對方沒理他,他又去問江舒游:“這誰啊?”
江舒游奇怪的看了尹玉成一眼,“你不認識?”
尹玉成搖頭,“沒見過。”
江舒游似笑非笑的挑唇,“那你現在好好記住,他叫藺言。”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傳進了耳朵,尹玉成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做在原地怔了幾秒,“唰”的瞪大了眼。
“藺言?”
“就那個,”尹玉成指了指斜對面崔堂的牢房,“把他教訓了一頓的那個?”
江舒游笑而不語。
這就是默認了。
不是,哥們兒,現實和想象差距也太大了。
尹玉成張著嘴點點頭,手動幫自己托起下巴,再次看向藺言時欣賞的眼神已經變了味,審視般將藺言從頭到腳刮了一遍。
江舒游熱情的招了招手,刻意的選擇了與其他人都不同的稱呼問:“學弟,吃了嗎?”
“學弟?”這是尹玉成。
“你們認識?”這是閔盛。
尹玉成的視線在藺言和江舒游之間來回,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關系戶啊,怪不得杰森總是過來看你。”
“哎,長官,你看我怎么樣?”尹玉成瞇起狹長的狐貍眼,指著自己的臉問:“我也想要獄警一對一陪同的待遇,感覺坐牢坐成老板了。”
藺言沒搭腔,對閔盛解釋道:“也沒有很熟,就是在同一個食堂吃過飯的關系。”
淺吃了半年。
【夏娃:熟不熟不知道,但是飯應該挺好吃的。】
“學弟,你這話就傷人心了。”
江舒游將頭發別到耳后,聲音有些低:“我當初會被執法隊盯上,可都是托你的福。”
下一秒,江舒游又瞬間變回了可親的模樣,“學弟,最近身體還好嗎?”
“沒有不舒服吧?”
藺言不喜歡江舒游說話的口吻,像是在暗示他什么,他和江舒游的交集只有D-19,江舒游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多關心一下自己吧,學長。”藺言微微俯身,隔著欄桿與坐在地上的江舒游對視,肩上垂下的穗子幾乎能擦過江舒游的眼睛。
他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最近桑德拉不安全。”
話音剛落,身后傳來了一聲悶響,像是什么東西摔落的聲音,藺言和閔盛同時回頭,只見S08號牢房中,一個蛋卷似的被子正在吭哧吭哧的從地上往床上爬。
被子尖端露出了一點亞麻色的卷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終于,床板“嘎吱嘎吱”搖動的聲音停止了,蛋卷躺回了床上,多余的卷發也緩緩縮了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藺言的錯覺,那個蛋卷好像胖了一點。
閔盛低聲說:“他已經裹成那樣很多天了,杰森來送飯的時候也沒見他出來。”
微微蹙起眉,藺言徑直走向了S08號牢房。
褚沙和崔堂都不在,S區只剩下四個人,尹玉成、江舒游、康拉德,以及S08號牢房里的弗朗澤戴維。
“犯人S08,起床。”
弗朗澤蜷縮在被子里,悶聲悶氣的說:“我不要。”
“咔”
密碼輸入,鐵門直接開了。
弗朗澤感覺到有人走了進來,又安靜了一會兒,一只手隔著被子按住了他的頭。
“出來,戴維。”
“你不會以為躲著我就有用了吧?”
第38章 年輕人正是被pua的年紀 ……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人在桑德拉監獄, 左邊是墻壁,右邊是獄警,怎么辦?
什么,聽起來不夠危急?
好消息, 和高中畢業之后再沒見過面的暗戀對象重逢了。
壞消息, 我鋃鐺入獄, 他是獄警。
夠危急了嗎?
這比白月光回國而我已經家道中落還要讓人氣悶, 如果早知道藺言會來桑德拉當獄警, 弗朗澤寧可從星艦上跳下去也不會來監獄蹲大牢。
當然,他應該會在跳下去之前被斯科特綁成粽子扔進倉庫里。
做人還是不能太老實, 當初要是厚著臉皮找嬸嬸負荊請罪, 今天也不至于落入這個境地。
沒臉見藺言的弗朗澤只能誓死捍衛自己最后的偽裝, 企圖用厚重的棉被增加生命的重量。
藺言推了推巨大的繭, 對方向著墻壁的方向晃了一下,緊接著彈了回來。
“戴維,”藺言按住被子的手微微用力, 俯身扯住一個角, “我只給你一分鐘的時間。”
要么他自己出來,要么藺言把他拖出來。
弗朗澤的聲音很低,有些心虛的問:“我能不能不出來?”
藺言垂下眸子,戳了戳大概是臉的部位, 棉被凹了進去, 又緩慢的重新蓬起來。
“你不想見到我嗎?”
如果弗朗澤說不想,藺言就不管了, 大不了學分不要了。
【夏娃:嗯?】
【藺言:干嘛?】
【夏娃:為了他你居然可以不要學分?】
現在輪到藺言疑惑了。
哪來的為了他?夏娃怎么隨便擴句啊。
藺言只是考慮放棄弗朗澤這一分而已,一來他和弗朗澤是高中同學,也算是朋友, 二來,弗朗澤戴維不是什么需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窮兇極惡之徒,這一分拿不到也不可惜。
哪怕兩人之間還有一層棉被的阻隔,弗朗澤都能被藺言一句話弄得頭暈腦脹。
他當然想見藺言!
當初在興竹中學的時候有個陰魂不散的溫綸處處擋路,要不是弗朗澤砸錢砸得夠狠,背景又大,根本不可能擠進藺言所在的尖子班。
雖然興竹對外宣傳“任何階級都將被消除,唯一評價標準只有成績”,但他們都知道,這只是用來騙騙那些不配進入階級排序的人。
如果興竹真的做到言行合一,那它從一開始就不可能錄取交白卷的弗朗澤。
高中三年里,弗朗澤的成績一潭死水,春心倒是二十四小時蕩漾個不停,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看藺言。
并且見縫插針的在藺言面前大秀經濟實力。
本來弗朗澤想著畢業之后繼續砸錢和藺言去同一所大學,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假期期間,他被恨鐵不成鋼的表哥提溜到了審判庭長長見識。
審判長特地將他安排在了較低的崗位,以便弗朗澤能夠和人民密切接觸。
她和斯科特都希望弗朗澤能明白民眾就是選票,善待他們才能得到回報。
然而,弗朗澤對于平民的苦難毫無興趣。
房子被強占了,那能怎么辦?攢錢買回來啊。
工資拖欠?為什么只拖你的不拖別人的?自己反思一下。
你說他要殺人騙保,你這不是還活著嗎?等他動手了再說。
一番操作把斯科特氣得兩眼一黑,而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弗朗澤居然為了離開審判庭多次對審判長撒謊,甚至無師自通學會了一套騙錢技巧,并且將審判長當成了試驗對象。
被送進桑德拉的那天,弗朗澤得到了表哥親切的祝福。
“學不好是吧,那別學了,去里面沉淀沉淀吧。”
距今已經沉淀了兩年,弗朗澤暗自腹誹,他頭發也不護理了,皮膚也不光滑了,天天啃草啃的臉都綠了,絕對不能讓藺言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本來就沒可能,再給藺言看看落魄大少爺的狼狽樣,更沒可能了。
沒有得到弗朗澤的回答,藺言又推了他一下,熟稔的說:“回答呀。”
弗朗澤立刻用洪亮的嗓音喊了出來:“想!”
哪怕隔著這么厚的棉花都能聽出一股熱血沸騰的感覺。
很好,很有精神。
“想就看啊,”藺言輕輕扯動最頂端的被子尖尖,“出來,我又不會吃了你。”
藺言要是真的吃了他,弗朗澤做夢都能笑醒,他從被子里伸手,往外頂出一個突起,低聲說:“我不敢看你。”
藺言掌心下移,按住了那片突起,兩人的手心便貼合在了一起,他笑吟吟的說:“有什么敢不敢的,又不是沒見過,出來嘛。”
【夏娃:一分鐘已經過了。】
【藺言:戳破我的耍酷臺詞能讓你漲工資嗎?】
【夏娃:人工智能沒有工資。】
哦。
那對不起。
就在藺言和弗朗澤拉扯的時候,牢房外的江舒游和閔盛齊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作為獄警,閔盛和弗朗澤打過很多次交道,戴維家族的大少爺進來后依然趾高氣昂,改不掉看不起平民的習慣,第一個月就差點被崔堂殺了。
要不是戴維這個姓氏在,弗朗澤的墳頭草都夠犯人們吃一天。
而讓閔盛感到意外的是,弗朗澤在藺言面前居然畏畏縮縮的,裹著被子不肯見人就算了,說話語氣也沒有了那股討人厭的味道。
戴維,戴維,能夠讓大名鼎鼎的戴維家族的人都忌憚,藺言真的只是普通的中央星居民嗎?
閔盛不可避免的懷疑嚴安給他看過的檔案造假了,不然沒法解釋這些怪異之處。
手指輕輕的敲擊褲縫,閔盛神色晦暗不明的盯著欄桿后的少年。
他看人很準,對于他人的善意和惡意也十分敏感,依靠這份足以洞察一切都直覺,閔盛年輕時在低等星摸爬滾打的活了下來。
他的直覺在藺言身上似乎失了效。
如果藺言如克里斯曼所說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那閔盛覺得自己應當就是被騙子牢牢捆住的獵物,因為他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他引以為傲的警惕心已經向藺言投降了。
閔盛有過短暫的恐慌,但很快,這份恐慌被理智強行壓了下去,他已經不是低等星的行尸走肉了,從踏足桑德拉,換上這身獄警制服開始,閔盛就不再是閔盛。
不要去懷疑你的同伴。
不要讓他傷心。
說不定有一天,藺言會主動對他坦白。
江舒游則摸了摸下巴,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氣音,中央星人遠比外人更了解中央星,他也比閔盛認識藺言的時間更長。
藺言身邊只有一個形影不離的發小,沒聽他提過弗朗澤,這就很有意思了。
弗朗澤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嗎?
有人自顧自分析上了,當然也有人直接要破解版。
尹玉成左手拉一下康拉德,右手扒一下江舒游,“哎,他們什么關系?”
康拉德嫌棄的拍開他的手,雙眸陰冷的半瞇:“我怎么知道?”
江舒游笑了笑:“尹老板,免費的消息不準,您意思意思,我就和您說道說道。”
尹玉成一向奉行錢要花在刀刃上的道理,可惜桑德拉沒人賣刀,他也沒有錢。
聳了下肩,尹玉成側身靠在欄桿上,遠遠的看著藺言的身影,再看這幅皮囊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就是他把程北和崔堂折騰了一遍,并且至今沒有遭到報復。
程北就算了,崔堂怎么也這么老實?
弗朗澤其實已經有些意動了,但頭頂的被子就像他的保護傘,被戴維家族保護了一輩子的他拒絕將腦袋伸出戴維的勢力范疇。
藺言有些苦惱,他最一次問道:“你真的不出來?”
弗朗澤好像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不對,抓緊被子的手松了松,他是不想讓藺言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不是想惹藺言不高興。
藺言不會以為他是故意不見他吧?
慌慌張張的在被子里聳動了兩下,弗朗澤連連改口:“出來,我這就出來。”
藺言立刻笑了出來,他松開手后退半步,望著巨大的繭從某個部位崩開,瞬間像個被扎破了的氣球似的癟了下去。
亞麻色的卷發從被子的一角顯露了出來,接著是頭、臉、脖子、身體,雙腿還被裹在被子里,弗朗澤只能靠雙手把自己刨出來。
“呼——”
喘了口氣,弗朗澤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大腦都清明了許多,臉側突然伸來一只手,輕輕的貼在面頰上。
弗朗澤身形一頓,側目望去,撞進了一遍藍色的湖泊當中。
啊——
又見到了。
弗朗澤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掌心朝下抓緊了被子,雙眸一眨不眨的盯著那熟悉的人。
藺言笑瞇瞇的彎著腰,眼里全是弗朗澤的身影,他的嗓子里仿佛含著一顆蜜糖,語氣頗有些驚喜的意味:“呀,你的臉還和以前一樣。”
是嗎?
弗朗澤不知道,他在桑德拉幾乎不照鏡子,也不記得兩年前的自己究竟長什么樣了。
但藺言這么說,一定是真的。
弗朗澤張了張嘴,半晌憋出了一句:“你也是。”
藺言似乎一點也沒變,他還是那么出眾,無論在哪里都是視覺焦點,在興竹的時候他的身邊就圍滿了人,現在也是如此。
是因為和S區的其他犯人相處久了嗎?弗朗澤的溝通能力直線下滑,他咽了口唾沫,試圖讓自己的大腦重新轉動起來。
背過的土味情話是時候上陣了,快說啊!
“藺言…”弗朗澤叫了一聲。
“嗯?”藺言投去疑惑的視線。
“長官。”弗朗澤又叫。
任他怎么叫,少年都挨個應了,好奇的問:“怎么了,弗朗澤,你想說什么?”
弗朗澤不知道,土味情話模塊加載失敗,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怔怔的瞧著藺言唇邊的笑,眸中漾開的柔色,情緒蓋過了理智,一句話脫口而出。
“我好想你。”
話出了口似乎就變得簡單了,弗朗澤一遍遍的重復:“我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S區的生活枯燥而乏味,弗朗澤又和這些動不動就把法律踩在腳下摩擦的重刑犯找不到共同話題,當然,他也看不起他們就是了。
無聊的日子里,思念成了派遣寂寞的好法子,弗朗澤時常一個人躺在床上,思念他記了五年的初戀。
想歸想,當初戀變成獄警,浪漫故事就逐漸抓馬了起來。
我們的重逢可以是青春洋溢的開學典禮,也可以是推杯換盞的宴會,但絕不對能是監獄。
藺言眨了眨眼,按在弗朗澤臉上的手緩緩收了回來,“為什么想我?”
這是個好機會,弗朗澤大可以對藺言說清楚自己的感情,但弗朗澤偏不。
誰要穿著一身囚服坐在床上表白啊,好歹也要等他出獄了,打扮的光鮮亮麗,再坐著豪華星艦環游中央星一圈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心,這才對得起戴維的血統。
“為什么不能想你?”弗朗澤拉住藺言垂下去的右手,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臉上。
“真的沒變嗎?”他有些不安的問。
“沒有,”藺言俯身逼近,睜大了雙眼將弗朗澤的眉目仔仔細細的掃了一遍,“還和以前一樣。”
弗朗澤終于松了口氣。
下一秒他的氣又提了上來,因為藺言抽回了手,轉身要走,弗朗澤連忙去抓他的袖子,卻被藺言躲了過去。
少年側身看他,雙眸盛滿了笑,“明天我還會過來,抓緊時間收拾一下怎么樣?”
食指在半空中點了點,藺言一笑就露出了小虎牙,“你不是最注重形象了嗎,戴維?”
從被子里鉆出來的弗朗澤頭發亂糟糟的不說,囚服也以一種不理解但一定有他的道理的模樣疊穿在一起。
很有特色,但不是中央星的特色。
弗朗澤跪坐在床上,呆滯了幾秒,被子一掀猛地鉆了回去。
看著重新鼓起來的大包,藺言側身靠著欄桿低聲笑了起來,肩膀輕輕的聳動,金色的穗子一下一下的晃著,像是獅子的尾巴尖。
等他笑夠了,推門走出牢房回到閔盛身邊,閔盛按耐不住的問:“你認識弗朗澤戴維?”
“認識啊。”
藺言掃了眼齊齊投來視線的各個犯人,疑惑的問:“怎么了?認識他犯法嗎?”
尹玉成“哼哼”笑了兩聲,“不犯法,就是有點意外,您的交友范圍還真廣。”
那應該是比不上尹玉成的,藺言想,尹玉成才是真的五湖四海皆兄弟,只不過他的兄弟們不是被嘎了腰子就是和他一起進了監獄。
閔盛抬起一只手擋在藺言和尹玉成之間,提醒道:“他不安好心,別理他。”
尹玉成立刻叫冤:“長官,您不能平白污人清白啊,我哪里不安好心了?”
藺言一步跨到閔盛背后,歪過頭看他,“對啊前輩,他哪里不安好心了?”
尹玉成和藺言互相看了眼,一個覺得對方在裝傻,一個覺得對方人還不壞。
【夏娃:十年賺兩萬,你再想想呢?】
【藺言:太壞了!】
十年賺兩萬,喝西北風都能喝飽了。
尹玉成只看到上一秒還對他和顏悅色的藺言下一秒就變了臉,湊到閔盛耳邊嘀咕了幾句,閔盛不知道說了什么,藺言看他的表情更怪了。
藺言抿了抿唇問:“尹老板,你到現在都沒給小明同學發過工資嗎?”
太黑了吧。
尹玉成第一反應哪個小明同學,第二反應才是明秋陽,他驚訝的挑眉,“小嗎?”
明秋陽一米九的大高個,雖然沒有砂鍋大的鐵拳,但有寬闊的雙開門肩膀,又不善言辭,總是僵著一張臉,怎么也不可能和“小明同學”這個外號掛鉤。
“長官,不是我不發工資,您誤會了,”尹玉成給自己辯解道:“我們園區的模式是先干十年,十年滿的當天一次性發足十年的錢。”
“先苦后甜嘛,”尹玉成熟練的搬出了一套pua話術,“不吃苦中苦,怎成人上人,明秋、不是,小明同學還年輕,正是吃苦的年紀,等他以后就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藺言:“?”
這不就是當了十年實習生然后告訴你可以退休了,一筆錢把你打發走嗎?
藺言還抱有最后一絲希望,問:“那你一次性結清的錢具體是多少?”
“兩萬。”
尹玉成恐怕自己也覺得太少了,說話時狐貍眼瞇成了一條縫,像是閉上了眼。
【藺言:居然真的只有兩萬啊……人怎么能黑心成這樣?】
【夏娃:為數不多誠實的時候。】
“長官,您不要覺得少,”像是知道藺言在想什么,尹玉成又說:“他在我這里學到的經驗是無比寶貴的,多少錢都換不來。”
“什么經驗?”
“被騙的經驗。”
話落,尹玉成和藺言都陷入了沉默。
康拉德興致缺缺的聽著,身為一方領主,習慣于剝削領地子民的他對這些早就見怪不怪,別人只是被罵“吸血鬼”,他是真吸血。
藺言鼓著臉一個個看過去,好家伙,在場的罪犯里只有更黑心,沒有最黑心,比起殺了十幾人的連環殺人犯,他們隨隨便便就能坑害數百人。
被他們害了的民眾甚至未必能意識到自己是受害者。
要不怎么你們在S區,而克里斯曼只配在A區呢?
有的時候藺言也會好奇,桑德拉的罪犯們究竟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作惡?
明知道會被審判,明知道要接受懲罰,為什么還要一意孤行呢?
【夏娃:因為判刑不夠重。】
在監獄里蹲五年,蹲十年,蹲五十年,歸根到底不過是換個環境養老罷了,吃喝不愁還能認識志同道合的“朋友”,等于提前養老。
如果把蹲大牢換成每天服苦役,或者每天挨打,聯邦的犯罪率一定能夠大幅度降低。
但這不現實。
因為罪犯也有人權。
獄警確實是高危職業,罪犯們不介意再多殺幾個人,而獄警們一旦真的對犯人下殺手,從此就再也不可能回歸正常生活。
例行公事的檢查完房間,藺言跟著閔盛離開了,臨走前,他聽到了弗朗澤的聲音,一顆刻著百合圖案的紐扣扔了出來,正好落在藺言的腳邊。
藺言俯身撿了起來,沉甸甸的手感瞬間讓他想到了什么。
【夏娃:你猜對了,純金的。】
尹玉成眼睛都亮了,“長官,給我咬一口!”
好原始的鑒別方法。
藺言捏著紐扣連連后退,對著尹玉成笑了一下,轉身就跑。
再次進入電梯,閔盛和藺言并肩站在一起,見藺言好奇的把玩那顆紐扣,閔盛忍不住問:“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誰?”
藺言抬起頭,被閔盛眼底幽深的情緒驚了一瞬。
“弗朗澤。”閔盛說話時的語氣很平靜,如果不看那雙眼睛,任誰都無法察覺他壓抑的情緒。
這絕不是今天的事,應當是最近一直積壓的情緒無處發泄導致的。
因為克里斯曼?因為牧聞?還是因為江舒游?
藺言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食指輕輕勾住閔盛垂在身側的手,小聲問:“前輩,你不高興嗎?”
“沒有。”閔盛立刻否認。
但否認的速度太快,反而更像是有問題了。
藺言緩緩擰起秀氣的眉,他放開閔盛的手,向著遠離他的方向跨了一步。
兩人之間空出了足以塞下半個人的空檔,閔盛沉默了幾秒,跟著藺言走了過去。
藺言賭氣似的又跨了一步,閔盛又跟了上來,如此反復,最后藺言被擠到了墻邊,無處可走。
【夏娃:準備穿墻嗎?】
【藺言:準備求他退退退。】
窩囊怎么了,總比學穿墻快。
閔盛也覺得自己有病。
三天前對著克里斯曼開槍就足夠瘋狂了,要是再招惹一個戴維,那這獄警也別當了,收拾收拾準備逃亡吧。
第一個發現“嫉妒”這一情緒的人究竟經歷了什么?
我握不住的流星,在一個夜晚眷顧了多少人?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擔心你。”閔盛輕輕攬住藺言的肩,他不太習慣這樣親昵的姿態,做起來束手束腳的。
“戴維不是什么好人,他和克里斯曼一樣自視甚高,但他比克里斯曼更有資本,在他眼里,平民就是臭蟲。”
這是實話,不是詆毀。
一句話拉踩了兩個人,閔盛垂下眼睫,怕藺言看到他的眼,從中窺見燎原的嫉妒之火。
藺言抬起頭,電梯頂部打下的冷光映在他的臉上,血管在光下透出青色,皮膚脆弱的像是隨時會碎掉的玻璃。
他發現了閔盛不敢用力的手,也察覺了男人刻意放緩的呼吸,好學生輕易的得出了結論:他在緊張。
“先擔心一下A、B兩區的犯人吧,前輩,”藺言說:“我比他們安全多了。”
低下頭,藺言埋進閔盛的肩窩,隔著血肉和衣物傾聽男人的心跳。
“至于弗朗澤,我和他是高中同學,”藺言不緊不慢的說:“算起來,認識有五年了,只不過之前兩年都沒見過面。”
天知道藺言看到S08號的銘牌居然寫著弗朗澤戴維的時候有多驚訝。
你怎么背著我提前進來了啊。
五年。
聽到這個詞,閔盛心臟抽搐了一下,嫉妒確實能啃食人的理智,滋養出墨水般的惡意,惡念在他的胸腔里繁衍,用這具身體作為養料。
如果弗朗澤不姓戴維,又或者今天藺言不在S區,他說不定真的會做出什么。
五年和一個月,不僅僅是天差地別,這兩個詞就沒必要放在一起比較。
背對著電梯里的鏡子,他看不到自己的臉,但閔盛確定自己的表情恐怕不堪入目。
于是他輕聲問:“你們關系很好嗎?”
藺言“嗯”了一聲,又搖了搖頭。
“溫綸不喜歡他,讓我不要和弗朗澤走得太近,雖然弗朗澤經常邀請我一起玩,不過我很少答應。”
“算是朋友吧,沒那么親近的朋友。”
閔盛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情緒再一次失控起來,像是轉瞬即逝的煙花竭力釋放每一絲火星。
溫綸又是誰?
第39章 他對你的心思你全然不知嗎?(二合一)^^……
溫綸是誰, 這真是個好問題。
是現役執法隊實習生,加班地獄唯一幸存者,斯科特隊長寄予厚望的助理,揭發江舒游走私藥物的正義使者……太長了不念了, 總之溫綸的頭銜多到藺言擔心他脖子的安危。
但藺言想的不是該怎么像閔盛介紹溫綸, 而是疑惑閔盛為什么會這么問。
藺言奇怪的眨了眨眼, 解釋道:“就是我的發小啊, 前輩, 你不是看到過我和他的聊天記錄嗎?”
閔盛一怔。
藺言的臉還埋在他的肩頭,伸出一只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 解釋道:“就是我找你吹頭發那天呀, 前輩, 你不記得了嗎?”
他這么一說, 閔盛才想起來,但他當時的注意力全在聊天記錄中的褚沙身上,反而忽略了溫綸。
似乎, 是有這么一號人。
能夠接觸到褚沙的情報, 甚至知道褚沙沒死的秘密,溫綸要么身份特殊,要么有一些灰色渠道,無論哪一種都值得大做文章。
“記得。”閔盛搭在藺言肩上的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 似乎在回憶指尖插入發絲時柔軟干燥的觸感。
究竟是記得什么呢?
閔盛摩挲了一下指腹, 語氣加重的重復了一遍:“我記得。”
記得流星向我飛了過來,又從我的指縫消失了。
短暫的星輝中, 閔盛許愿了嗎?
他自己也說不清,如果大腦在那一刻閃過的思緒算愿望,那他未免太過貪婪。
如果潛意識里的第一個想法是愿望, 那他的愿望實在遙不可及。
如果流星知道他曾許下什么愿望,流星都要對他避而遠之。
搭在肩上的手下移,閔盛的掌心按在了藺言的背上,更準確些,是后心的位置,他摸不出少年的體溫,也感受不到少年的心跳,但他依然止不住的撫摸,打轉。
藺言被他弄得不自在,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姿態躲閃的想要退開,但他們的位置正好在墻角,藺言一動就碰到了冰冷的電梯內壁。
后頸的皮膚瞬間汗毛倒立。
藺言“嘶”了一聲,重新鉆回閔盛的肩頸,男人的體溫驅散的寒意,狹窄的空間只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周圍的一切都虛化了,閔盛垂眸,鬼迷心竅似的摸上了藺言的后頸,緊接著被少年猛地抓住。
藺言緊扣著閔盛的手,與怔神的前輩四目相對,眼鏡擋不住任何東西,閔盛的情緒一覽無余,他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剝去了皮肉,只剩下一具孤零零的骨架子,由著藺言看穿每一處縫隙。
【夏娃:有點太曖昧了。】
夏娃的機械音一出來,氛圍瞬間變了味,藺言松開閔盛的手,閔盛也順勢后退了半步。
距離拉開了,閔盛的呼吸卻更加困難了。
【藺言:我們是正經的前后輩關系,你不要看什么都曖昧。】
【夏娃:我也沒說你們不正經啊。】
藺言忍不住鼓起了臉。
好嘛,人工智能這么智能,早晚有人類后悔的時候。
閔盛深吸一口氣平復了情緒,轉移話題似的問:“你能和我說說溫綸的事嗎?”
藺言歪了歪頭,倒也不是不行。
雖然不知道閔盛為什么會好奇溫綸,但這并不是壞事,一個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個是對他多有關照的的前輩,如果他們也能成為朋友那就太好了。
藺言仰起頭,亮出自己的終端屏保,指著黑發孩子笑得格外燦爛,“就是他,他叫溫綸,以前弗朗澤每次來找我,都會被溫綸攔下來,偶爾他運氣好,溫綸不在,弗朗澤能偷溜進宿舍樓,但是溫綸早就交代了機械宿管,只要弗朗澤來了就第一時間給他發消息,基本上弗朗澤來的半小時之內就能看到溫綸,所以他們關系一直不太好。”
藺言說著有些苦惱的皺眉:“我和溫綸一起出門的時候總是會偶遇弗朗澤,最后變成一群人一起,也不是說人多了不好,但是…”
少年快速的眨眼,睫毛像是蜻蜓翅膀般高頻率顫動,藺言嘆了口氣,“但是,我一開始只是想和溫綸兩個人安靜的逛逛街而已。”
只要弗朗澤出現,那么他們原定的計劃基本就泡湯了。
三年前,中央星,亞斯許羅郡
這里是中央星知名的旅游郡,陽光,沙灘,海洋,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藺言親昵的和溫綸十指相扣,隔著落地窗俯視下方的人群。
“沒有比這更讓人心潮澎湃的假期了。”藺言感嘆了一聲,轉身給自己點了一份小蛋糕。
溫綸笑了笑,摘下眼鏡伸了個懶腰,“難得我們可以出來放松一下,記得把終端調成靜音。”
藺言得意的“哼哼”了兩聲,“我買了新終端,和上學的終端分開。”
正說著,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藺言先是驚訝于蛋糕店送餐居然這么快,緊接著讓溫綸去開門。
出乎意料的,門外不是送餐機械人,而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溫綸下意識就要關門,弗朗澤一只腳抵住門板,笑嘻嘻的擠了進來,“早上好啊,藺言,你居然也在這里,我們真有緣。”
藺言悄摸在背后豎了個大拇指。
一個月偶遇四次,這不叫緣分,叫追殺。
“我對這里很熟,整個亞斯許羅郡都布滿了戴維家族的產業,藺言,要不要我給你當導游?”弗朗澤撥了撥頭發,一手插兜,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嗯…”藺言沉吟了一會兒,偏頭看向溫綸,用眼神投去疑問。
溫綸平靜的說:“我們來之前已經做好攻略了。”
“那怎么能一樣?”
弗朗澤先是給了溫綸一個不善的眼神,緊接著說:“有我在,一些不對旅客開放的場所也可以自由出入,藺言,你知道亞斯許羅郡的德塞圣大教堂吧,你不想進去看看嗎?”
德賽圣大教堂,據說是千年前留下的文化遺跡,星網上只有廖廖幾張外景的照片,內部一直是個謎。
藺言有些心動,他左右轉了轉眼珠,沒說話。
弗朗澤還想說什么,溫綸突然一腳踹了過去,趁著弗朗澤后退的空檔直接“啪”的將門一甩,充分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滾。
藺言捂著唇笑了兩聲,待溫綸看過來,他無辜的攤了攤手:“我也沒想到弗朗澤會找到這里來。”
中央星哪里都有戴維的眼線,藺言去哪玩弗朗澤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躲著他根本沒意義。
弗朗澤對藺言的心思藏得不深,溫綸看得出來,弗朗澤的附庸家族們看得出來,藺言當然也看得出來。
藺言對弗朗澤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一直以來也以朋友相處,弗朗澤多半感覺到了,但他頭鐵,非要撞一撞南墻。
少年躺倒在沙發上,一條手臂伸直,手背幾乎觸及地面,金棕發零亂的壓在腦后。
他皺了下鼻子問:“我們今天還出去嗎?”
不用懷疑,一旦藺言踏出酒店,剛上路就會被弗朗澤成功攔截,然后將雙人假期變成多人度假。
溫綸神色不變,“來都來了,不出去太虧。”
藺言輕易的被他說服了。
德賽圣大教堂的確很有吸引力。
正如藺言所想的那樣,他們的隊伍理所當然的多了幾位過于熱情的同行者。
坐在戴維家的車上,藺言單手撐著下巴,目光落在窗外的建筑物上,溫綸被弗朗澤“好心”安排到了另一輛車,沒能和他一起。
看著看著,眼瞼逐漸變沉,撐著下巴的手也軟了下去,沒多久就靠著椅背合上了眼。
弗朗澤挑起眉,光明正大的欣賞藺言入睡的模樣。
鴨舌帽扣在頭上,被牢牢壓住的金棕發搭上他的臉側,光線透過車窗打在藺言的鼻梁上,印出立體的輪廓。
睡著的藺言像是收斂了鋒芒的刺猬,露出柔軟的內里,觸手可及。
弗朗澤一瞬間恍了神,上半身前傾,拉長的影子投在了藺言身上,代替他撫摸藺言的發,感知藺言的溫度。
車身突然晃了一下,蓋在藺言臉上的發被抖落回肩頭,少年的睫毛顫了顫,很快歸于平靜。
別看了!
弗朗澤猛地清醒過來,身體向遠離藺言的方向挪了挪,雙手在腹前無措的結印。
不要當戀愛腦,會變得不幸。
好在,戴維旗下的餐廳距離藺言落腳的酒店并不遠,弗朗澤解完第九條代數題時,車身在餐廳門口穩穩當當的停住。
司機恭謹的拉開車門,全程低眉垂目,不敢多看車內一眼。
藺言懶洋洋的掀起眼皮,半睜的眼里浮著一層水汽,看誰都無端多情。
“藺言,我們到了。”弗朗澤先一步下了車,其他幾輛車紛紛抵達,幾名穿著興竹校服的少年聚集在一起,出色的外表引人側目。
亞斯許羅郡幾乎可以說是被戴維一手把控,本地的家族自然認出了戴維的車。
讓他們意外的是,弗朗澤下車后走到了車身的另一側,親手拉開了車門。
“車上還有人?”
“能讓弗朗澤親自開門,是倫納德的?”
他的猜測很快被同伴駁回。
“倫納德就剩下斯科特了吧?他哪有時間來我們這?會不會是弗朗澤的那誰…”說到這里,男人揶揄的笑了笑。
筆直的長腿伸了出來,鞋底與地面相接,發出幾不可聞的低響,私語驟然間消失一空,數道隱晦的視線投了過來。
墨綠色的興竹校服十分具有識別度,人們第一反應就是這又是某個家族的少爺。
出乎意料的,少年頭上扣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眉眼被額前的碎發遮擋了大半,只能看到線條流暢的下顎線。
弗朗澤站在他的身側,其余幾名興竹的學生也圍了過來。
眾星捧月,不外如是。
藺言早就習慣了被注視,他左右看了看,等溫綸走過來,這才牽著對方的手進了餐廳。
弗朗澤邁步跟上,對溫綸的不滿又多一層。
十幾人浩浩蕩蕩的走進酒店,看著不像去用餐的,像去討債的。
餐廳外,人們議論著那不知名的少年,將中央星有頭有臉的家族猜了個遍,依然沒能找到符合特征的角色。
“會不會是平民?興竹每年都招了不少成績優異的平民學生的。”
這話立刻遭到了激烈的反駁,身旁的西裝男人叫起來:“怎么可能!弗朗澤怎么會和平民坐同一輛車,還給平民開車門?”
他這么激動,周圍的幾人都嚇了一跳,彼此對視幾眼,猜測又是一個妄圖攀附戴維家族失敗的可憐蟲。
“要我說,他是權貴還是平民都無所謂,有了戴維這棵大樹,蚍蜉都能變成大象。”
這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
餐廳內
有人認出了弗朗澤的身份,他們沒敢上來搭話,只遠遠的往這邊看。
藺言一手托腮,一手百無聊賴的刷著終端,琳瑯滿目的菜品擠滿了屏幕,根本選不出來。
拉了拉溫綸的袖子,少年小聲問:“有沒有你覺得好吃的?”
話音剛落,另一旁的弗朗澤立刻坐不住了,他拉著椅子離藺言坐得更近了些,伸出一只手,隔空在屏幕上點了點:“我覺得這個不錯。”
藺言“嗯”了聲,沒動。
弗朗澤鍥而不舍,臉幾乎要撞到藺言的鼻梁上,電光火石之間,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
藺言的口味,他還沒問。
懊惱的抿了抿唇,弗朗澤問:“你喜歡什么類型的?”
這話一耳朵聽上去有歧義,一出口,藺言忍不住笑了,“大概不喜歡你這類型。”
弗朗澤面色羞赧,低著頭一只手抵住額角沒再說話。
“怎么又不說了?”藺言沒打算就這么放過他,眼尾挑起,吐息如瀑布般涌了出來,“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歡什么類型嗎?”
這話太曖昧,不是他們的關系可以說的。
弗朗澤的耳尖“唰”的紅了,他的頭壓的更低,眼神四處亂飛,嘴里沒底氣的問:“那,那你喜歡什么類型?”
一團漿糊的大腦翻來覆去的思考自己屬于什么類型,弗朗澤越想越覺得頭疼,他究竟屬于人傻錢多型還是屬于情深意切型?
就在弗朗澤不安時,藺言輕笑了聲:“我喜歡甜食。”
哦。
原來是這個類型。
弗朗澤蹭了下鼻尖,視線緊盯著桌面沒說話,暗自記下了藺言的喜好。
二人的一舉一動全都落進了有心人的眼中,亞斯許羅郡當地的家族子弟面面相覷,各個驚疑不定。
弗朗澤戴維他們認識,但那和弗朗澤關系親密的人他們卻沒見過,這究竟是哪個家族的,居然能讓弗朗澤對他如此忍讓?
他來亞斯許羅郡又有什么目的?
溫綸已經安靜的點完了餐,他對藺言的喜好了如指掌,無論怎么點都不會出錯。
藺言一回頭就笑彎了眼,隔著空氣“啵”的親了溫綸一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如果不是因為有藺言在中間,弗朗澤絕對能做出給溫綸隨便安個罪名再暗箱操作處以死刑的事。
同樣的,溫綸也能送弗朗澤去地下見見世面。
藺言察覺到了溫綸和弗朗澤之間的摩擦,他當然是站在溫綸這邊的,弗朗澤是名門貴子,身邊跟班都能湊個連了,溫綸卻只有他一個人。
如果連藺言都不站在溫綸這邊,那溫綸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他們能成為最好的朋友,不僅僅是因為從小認識,更因為彼此交付了真心。
“真心,”弗朗澤站在巨大的畫像前,意味不明的再次重復了一遍:“真心啊。”
藺言背對著他欣賞德塞圣大教堂內部的模樣,螺旋狀的白色石膏花紋從穹頂一直大面積的蔓延到四面的墻壁、柱子、畫像框。
弗朗澤忍不住問:“藺言,你和溫綸只是發小嗎?”
“嗯?”
藺言回身,面露疑惑。
“你想問什么?”
弗朗澤抓了抓頭發,手指在掌心輕輕扣弄,像個多動癥患者一樣在畫像前來回踱步,最后問:“你看不出來溫綸對你的心思嗎?”
這話其實不對。
弗朗澤想問的根本不是這個。
他想問,你真的看不出我對你的心思嗎?
但弗朗澤不敢去賭,如果嚇到藺言,或者從此被藺言移出社交圈,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藺言眼尾輕輕彎起,“看出來又怎么樣?”
什么?
弗朗澤一怔,這是他沒想到的回答。
藺言輕描淡寫的說:“他知道我知道,我們從來不隱瞞對方任何事。”
弗朗澤一時語塞,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藺言。
沒有秘密的兩個人,這可能嗎?
不,不,弗朗澤突然又想笑了,哪怕他們的感情如此深厚,溫綸依然止步于“最好的朋友”的行列。
為什么不告白,是不想嗎?
溫綸沒把握,他也沒把握,弗朗澤壓著石塊的心臟陡然松快了,普通朋友又怎么樣,最好的朋友又怎么樣,他們爭的又不是朋友的排序。
他們爭的是獨一無二的戀人。
也就是說,他和溫綸其實在同一起跑線上。
想通了這一切,弗朗澤眉毛微微上挑,藏不住的笑意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興奮感如同電流,貫穿全身。
藺言對于情緒的敏銳程度相當高,更何況弗朗澤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
“你很高興嗎?”藺言問。
弗朗澤頷首,他面頰發熱的說:“這是我今天最高興的時候了。”
玩了一天,弗朗澤沒從中體會到樂趣,始終專注于和溫綸斗氣,現在他才真正發自內心的感到愉悅。
“可我覺得,你還可以更高興一點。”
藺言摘下了鴨舌帽,發絲散下來,穹頂的光線虛幻的不真實,一圈圈細碎的光暈籠罩著藺言,他澄澈的藍眸,他頸側脆弱的白色,他腕骨上淺色的小痣——他像一把軟刀子,割開弗朗澤的喉管。
呼吸都使不上力。
弗朗澤呆呆的看著他,肩膀撞到了身后名為《真心》的油畫,他直直的看著藺言走近,一只手伸進了他的口袋。
什么東西被抽了出去。
弗朗澤瞳孔驟縮,不等他喊出聲,藺言已經看到了那張照片,他“哇”了一聲,藍眸驚訝的睜大。
那是一張弗朗澤和藺言的合照,溫綸和其他人被P掉了,而藺言和溫綸緊握的左手也消失了。
幾秒后,藺言又“哇”了一聲。
弗朗澤居然把自己P得更帥了。
“真過分,”藺言嘟囔了一句,“怎么只p自己啊。”
回憶斷在這里,閔盛沒能聽到后面的事,他猜測再往后多半涉及到了他不能接觸的東西,戴維家族的秘密之類的。
“而且啊,前輩,你知道戴維和倫納德是姻親關系嗎?”藺言沒骨頭似的向后一倒靠在電梯墻壁上。
中央星的大家族跺跺腳,其他星球就要抖三抖,閔盛再孤陋寡聞也不可能沒聽說過這事。
見男人點頭,藺言繼續說:“斯科特隊長是弗朗澤的表哥,溫綸現在在給斯科特隊長打工。”
【夏娃:準確來說,是打白工。】
溫綸也是倒貼工資上班。
閔盛的心思瞬間活絡了起來。
執法隊要是知道褚沙還活著,對玉吉星星長來說可是個天大的把柄,溫綸正好在執法隊……如果玉吉星星長知道,溫綸恐怕會淪為斯科特和玉吉星星長斗爭中犧牲品。
但只要玉吉星星長盯上溫綸,藺言也有極大的可能性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閔盛從不做風險太大的事。
“前輩,你又在想什么呢?”藺言突然靠了過來,鼻尖動了動,像是聞到了什么味道。
閔盛剛想說話,也突然停住了,空氣中飄蕩著一股鐵銹味,給兩人送去警告。
電梯門已經反復開合了多次,這一次,藺言終于走了出去。
S區的電梯外,一條小型赤尾蜥盤著身體倒在沙地上,血腥味就是從它身上傳來的。
閔盛快步走過去,蹲下身翻看了一下赤尾蜥的尸體,致命傷口在頸部,一擊斃命,但奇怪的是,造成傷口的既不是異獸啃咬,也不是刀具,摸上去皮肉分離,像是被什么粗糙的東西劃開了。
藺言站在閔盛身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這個傷口他可太熟悉了。
這不就是醫務室的藥劑瓶嗎?
牧聞干的?
【夏娃:萬一是程北呢?】
如果程北從小黑屋里逃出來還有精力秒殺赤尾蜥,那他的身體素質和精神抵抗力就太夸張了。
有這本事給克里斯曼干什么活啊,起義啊!
讓我們一起推翻嚴安的統治,攜手共創美好明天,什么?克里斯曼發工資了?哦,那算了,程北你自己努力吧。
【夏娃:這也是實習生的能屈能伸嗎?】
【藺言:這是老油條。】
“怎么樣,前輩,您看出什么了嗎?”藺言蹲下身問。
閔盛聞到了血腥味中夾雜的另一種味道,很淡,甚至挺好聞的,對上藺言的眼,他才想起來,這人的洗發水是檸檬味。
很適合海邊的味道。
“問題不大。”閔盛放下赤尾蜥的尸體,拍了拍手,用沙子掩蓋手套上沾染的血腥味,免得引來更多異獸。
“看起來不是異獸干的,應該是人為,最近不少犯人受傷,我懷疑也有人為因素在。”
短短幾天就遭到集中性攻擊很不正常,要知道,A區和B區的牢房都是全金屬構造,大門也需要指紋解鎖,異獸根本不可能輕易潛入。
只有兩種可能,一,有人故意飼養異獸攻擊犯人,不需要再從外界放異獸進入,二,這些天所有的異獸傷人事件都是意外。
二的可行性低到閔盛能去買彩票。
“總之,我覺得這件事是人在搗鬼。”
聽他說完,藺言露出驚訝的表情,“您也覺得是人為嗎?”
將那天夜里被偷窺的感覺告訴閔盛后,藺言清晰的體會到了閔盛不悅時的低氣壓。
他無聲的發出冷笑,聲音似乎隨時會被夜風吹散:“我會找出那個家伙的。”
“他需要受到應有的懲罰。”
S區
藺言和閔盛走了,S區卻沒安靜下來。
江舒游笑著走到S08號牢房前,屈指敲了敲金屬欄桿,發出刺耳的聲響。
藺言不在,弗朗澤也不必繼續遮掩,被子一掀不耐的問:“敲什么敲,想死嗎?”
江舒游不想死,但面對弗朗澤,他也不怕死,戴維勢大又怎么樣,他們的手插不進桑德拉,管不到內部斗毆,江舒游就是失手殺了弗朗澤也是合理的。
頂多就是小黑屋幾日游,比被戴維家族追殺之類的輕松多了。
“大少爺,脾氣別那么差,你在藺言面前可不是這樣的。”江舒游眼眸位閃,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
弗朗澤“嘁”了一聲,“你又不是藺言。”
哪怕是讓斯科特恨鐵不成鋼的弗朗澤戴維也知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對S區的罪犯沒必要多寒暄。
一句話,讓他知道你不好惹就行。
江舒游溫和的笑著:“我確實不是藺言,但我和斯科特隊長關系不錯。”
斯科特的名字一出來,弗朗澤瞬間沒了脾氣,他慢吞吞的從床上走了下來,在距離牢門一齒庫的位置停住。
康拉德幽幽的看著,暗紅色的雙眸在眼眶中輕輕的打轉,“斯科特知道自己的名字這么好用嗎?”
尹玉成笑了:“當然知道。”
執法隊對于罪犯的威懾性不必多說。
弗朗澤看著江舒游的臉,沒好氣的問:“你想干什么?”
“別激動啊,大少爺,”江舒游聳了下肩,“我只是想問問您和藺言長官的事而已。”
笑的不懷好意的青年完全可以出現在一些恐怖片場景里,弗朗澤一陣惡寒,他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不以貌取人,他要怎么初步了解一個陌生人?
更何況,一上來就拿斯科特壓他,江舒游能是什么好東西?
翻了個白眼,弗朗澤冷笑:“你和我表哥熟,你問他去啊,怎么還在這里,他沒把你保釋出去?”
江舒游不以為意:“你不也在這?”
一句話給弗朗澤干破防了。
A區
牧聞突然打了個噴嚏,他裹了裹外套,語氣吊兒郎當的說:“誰在想我,怎么不直說?”
“我,我在想你,”另一名A區犯人高高舉起手,笑出一口大牙:“想你有獎勵不?”
“獎勵你一拳,要嗎?”牧聞也笑,他卷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手背上的血痕十分扎眼。
那犯人好奇的問:“你怎么流血了?”
牧聞垂下眸,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最后說:“不知道,別人的血吧。”
他說話不可信是眾所周知的,另一名犯人只當他在胡說八糟,用以掩蓋殺人的事。
那犯人和舍友耳語:“說不定過幾天我們就能在哪個角落旮沓里看見尸體。”
“你怎么知道那尸體就是最近的,”他的舍友思慮更周全:“萬一是以前留下來的庫存呢?”
“那沒辦法了,”犯人聳肩:“總要找一個人認領殺人犯的名頭,不然獄警就要把我們全扔進去了。”
明秋陽形單影只,牧聞平日里的行蹤更是沒人知道,他們倆都屬于上了法庭拿不出不在場證明的人,只能依靠終端的瀏覽記錄證明清白。
但,有幾個人愿意公開瀏覽記錄呢?
“我說,最近那么多人受傷,獄警那邊處理了沒有?不就是幾只異獸嗎?用得著拖這么久?”
克里斯曼挑眉,“你懂個屁,獄警這么做當然有他的道理。”
牧聞扯開唇角,沒說話,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向克里斯曼,待克里斯曼不善的瞪回來時,牧聞雙手舉起,做出投降的姿態。
“抱歉啊老大,我讓你難受了嗎?”牧聞嬉皮笑臉的問。
這更加激怒了克里斯曼,他見不得這個動作,牧聞還故意當著他的面做,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牧聞最近幾次三番做出出格的行為,克里斯曼也不是傻子,多少猜出了點什么。
金發男人冷笑一聲,猜到了不代表他就能容忍。
上下打量了牧聞一眼,克里斯曼看向角落里獨自一人的明秋陽,“喂,明秋陽,你要不要揍牧聞一頓?”
四周的犯人瞬間收了聲,眼神中透露出驚訝之色,他們來回掃視克里斯曼和明秋陽,一時之間不明白究竟誰和誰才是一道兒的。
克里斯曼和牧聞反目成仇?
克里斯曼和明秋陽達成合作?
克里斯曼真正的小弟程北反倒無人在意。
明秋陽慢悠悠的抬起頭,指了指自己:“我嗎?”
克里斯曼傲慢的抬高了頭:“除了你,A區還有第二個叫明秋陽的嗎?”
牧聞緊跟著笑起來:“老大,您這話說的,要不我先和明秋陽一起送走您好了。”
反正最近不少人中了異獸的招,就當克里斯曼也不幸慘遭毒手算了。
這個提議明秋陽也拒絕。
他只想安安穩穩賺錢過日子,非必要情況,明秋陽很少會和別人起沖突,更何況是和克里斯曼。
尹玉成來了也不可能和克里斯曼撕破臉。
“別說蠢話了,牧聞,”克里斯曼翹著二郎腿露出犬牙,臉色比前幾日好看了許多,“你敢對我動手,就等著去小黑屋和程北團聚吧。”
話音剛落,A區牢門打開了。
杰森站在門口,高聲喊道:“犯人A1019,犯人A74112,出來。”
居然是克里斯曼和牧聞。
不只是兩人感到不解,其他犯人也沒想明白什么事能把他們倆同時叫過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A區金屬大門緩緩閉合,杰森一路領著他們到了審訊室,繃緊的神經這才略微放松了下來。
推開門,杰森說:“請進吧。”
現在是白天,審訊室里不再需要白熾燈維持光亮,單單靠射進來的日光,因此審訊室里有一部分是亮起的,剩下的部分是昏暗的,界限分明。
藺言站在日光投射而入的位置,瞳孔搖曳著流光,淡淡的紅眼圈在光下愈發顯眼,死死攀附在少年的膚上。
看到兩人進來,藺言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緩步走到審訊室最中央的位置,接著指了指面前的兩把椅子,“坐吧。”
“長官,您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啊。”牧聞沒坐,站在門口說。
藺言心情確實不好。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再次指了指椅子,克里斯曼先一步動了,他雙腿一張,大刀闊斧的坐下,這么一來,倒顯得心思謹慎的牧聞不懂事了。
牧聞笑嘻嘻的跟上,心里已經把克里斯曼罵了一個來回。
“我剛剛從S區回來。”藺言說。
克里斯曼和牧聞一個挑眉,一個身體前傾,不約而同的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和閔盛前輩在S區外發現了一只剛剛死去的赤尾蜥,它的傷口很不尋常,有極大的可能是人類動的手。”
“但是,”藺言略微一頓,很快重新笑起來:“現在不是放風時間,A區和B區都處于封閉狀態,誰也出不來。”
所以,要么是獄警動的手,要么——桑德拉有外人混進來了。
克里斯曼臉色微變,旋即嘴角輕輕向下一撇。
這是個相當荒誕的猜測,這可是桑德拉,每天被風沙糊臉,被海獸襲擊,把自己養成草食動物的桑德拉!
誰會想混進這里?
牧聞失笑,“要是真的有外人躲了進來,那他也太勵志了。”
藺言努努嘴,“我一開始還想過會不會是記者,只有他們能夠為了頭條做出這么大的犧牲。”
畢竟桑德拉的內部運營模式一直是個謎,外界說法不一,每一個都竭力往最恐怖、最森嚴的方向猜測。
但是,民眾們顯然忘了一件事。
獄警的命也是命啊!
真按照他們傳的那樣的話,獄警不就是來服刑的嗎?
【夏娃:記者也遭不住桑德拉。】
三天一小死,五天一大死,死神沖KPI的第一選擇,輕松無負擔。
【藺言:你這樣我真的會以為混進來的是死神。】
克里斯曼想的不太一樣,他若有所思的咬住犬牙,視線在審訊室里亂轉,自小接觸家族斗爭的他雖然比不上兄長,但也不是什么都沒學到。
“長官,你有沒有過另一種可能?”
克里斯曼很少露出這副從容的模樣,和他以往給藺言的感覺不太一樣。
突然長腦子了。
“什么可能?”藺言問。
“或許,是某個犯人的同黨潛入進來了,想要幫助他越獄。”克里斯曼說完,意味深長的指了指天花板。
住在最高處,沒有被異獸攻擊,有背景有后臺不缺營救者——S區的犯人。
此時此刻,中央星,執法隊總部
穿著囚服的犯人們被執法隊隊員從地下一層挨個押了上來,他們的雙手被電子鐐銬銬在身后,雙腿同樣被禁錮住了,走路時一腳輕一腳重。
封荊被戴上了眼罩,剝奪視線之后,他的危險性大大降低,但這還不夠。
一個膽大到能在執法隊面前殺人的角色必須謹慎對待。
星艦升空,帶著這批囚犯前往各個囚星,面露悲戚的親屬們在下方或歇斯底里,或抽噎不斷,甚至有人一路狂奔著試圖去追星艦。
最后只能痛哭流涕,絕望的看著星艦消失在空中。
樹蔭下,封清嘉戴著個遮陽帽,靜靜的坐在長椅上,哪怕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她依然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如果半路上出現了意外,封荊沒有被順利送到桑德拉,又或者明秋陽能力不足,對付不了封荊,甚至被封荊反殺——這并不是完全沒可能。
那么封荊還能再逍遙快活幾年,甚至繼續作惡,這是封清嘉絕對不愿意看到的。
穿著白色制服的青年走了過來,俯身致意,“少校,您不必擔心,我們多加了幾層保險,絕不可能出紕漏。”
封清嘉微微頷首,溫柔的對他道謝,她沒有問所謂的多層保險是什么,想來不是符合人道主義的手段。
年邁的女人緩緩站起身,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前往囚星的星艦上
有幸第二次進入桑德拉,封荊擁有的待遇遠超其他犯人,除了四名執法隊成員親自護送外,還另外配備了兩個強效安眠噴霧。
封荊從上星艦到下星艦沒有一秒是清醒的,睡過了全程,再一睜眼,人已經被吹了滿臉黃沙了。
天空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風卷起了幾根枯樹枝,黃昏時分,余暉灑在黃沙上,一眼望去看不到天際。
還是熟悉的味道。
雙手被反扣在身后,封荊對著灰蒙蒙的天空笑了起來,身后的執法隊成員語氣暗含警告:“安分點,別想趁亂逃跑。”
“放心好了,長官,”封荊笑得意味深長,眸中溢出幾分自得,“我不會逃的。”
他的左手就是在桑德拉斷的,封荊原本沒想過回來,但既然審判長把他扔回來了,那左手的賬也該重新算算。
封荊眸色稍暗,一步一步深深的踩進沙坑之中。
遠處,負責接收犯人的獄警小隊也在緩慢逼近。
第40章 換個左手更好用 有外人混……
有外人混進桑德拉的事只有少數人知道, 不是為了防止犯人們恐慌,而是為了防止他們對這位闖入者做出太過分的事。
雖然不知道闖入者是好是壞,有沒有案底在身,但這么多天還沒被發現, 他們的人數不會超過一只手。
桑德拉可是有著數百名罪犯, 而且各個都是聯邦數一數二說的上名字的惡棍, 冬天能拿案底當柴火燒。
遇到他們, 是外來者羊入虎口。
這事瞞得住, 封荊回來的事卻瞞不住。
牧聞看熱鬧不嫌事大,早早的就將這事透露了出去, 除去一些新來的犯人不認識封荊, 老犯人各個摩拳擦掌, 恨不得生啖其肉。
說起封荊曾經在桑德拉的戰績, 堪稱“輝煌”二字。
雖然他被分到了危險性最低B區,但事實證明,B區不適合他。
最初, 封荊入獄時大多數犯人都是繞著他走的, 原因也很簡單,他是軍團的人。
大多數罪犯的施暴對象都是弱者,他們將欺軟怕硬當成了值得炫耀的資本,熱衷于從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尋找價值感。
而將他們就地正法的人是各星球的執法隊, 執法隊只有逮捕權, 沒有殺人豁免權,軍團不同, 只要有合理的理由,軍團可以直接動手清除威脅。
罪犯們長期和執法隊斗智斗勇,卻從來沒和軍團有過任何交集。
至少, 對于B區的罪犯來說,軍團是不可言說的龐然大物,令人望而生畏。
封這個姓氏明明白白的點明了他是第三軍團的人,外界對于第三軍團的了解也很刻板印象:好斗、善戰以及重視家人。
總而言之,封荊的身份天生站在了軌道的另一側,和犯人們就像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
甚至有犯人推測封荊是幾大軍團斗爭中失敗的犧牲品,跑來桑德拉監獄政-治避難的。
對此,克里斯曼嗤之以鼻。
但在封荊進入桑德拉一周后,罪犯們意識到了不對勁。
先是因為床不舒服殺了室友,再是因為餐食不和胃口攻擊了一名剛走進食堂,毫無防備的獄警,封荊的行為處事說是多年在逃犯都有人信。
彼時,抱著沙拉碗狂啃的牧聞“哇哦”了一聲,用叉子卷起一片生菜高高舉起,“哥們兒你是這個!”
同樣對餐食深惡痛絕的程北問:“什么意思?”
牧聞晃了一下叉子,“菜啊。”
別人不知道,牧聞還能不知道嗎?獄警比犯人團結多了,打了一個獄警,就等著其他獄警來找你麻煩吧。
果不其然,封荊入獄一周就喜提一日小黑屋,打破了崔堂的記錄,成為桑德拉監獄最快入小黑屋第一人。
順便一提,被關時間最長的是尹玉成。
根據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牧某聞的小道消息,尹玉成被關的七天里有六天都在試圖向一起被關小黑屋的犯人介紹他的園區,努力拉他們入伙。
只有一名以為自己是棕熊的犯人被他打動了,因為尹玉成說他的園區鮭魚吃到飽。
最后一天,他將目標轉移到了來開門的獄警身上,嚴安為此專門設了一條新規:上班禁止和尹玉成說話,一次扣五十。
這條規定很快就被撤銷了,因為獄警的工資不夠扣。
封荊被關進小黑屋的那天,仗著和獄警混的熟又臉皮厚,牧聞從獄警嘴里問出了封荊入獄的原因。
“他啊,他當街撞死了三個平民,其中一名甚至是因戰事殘疾而退役的士兵,”杰森扭頭“呸”了一聲,“就這種喪心病狂的貨色,也就我們桑德拉敢要。”
星艦傷人的事很少見,意外導致星艦傷人的事更少見,要是低等星用垃圾拼成的星艦那還有可能,畢竟那玩意兒一個不高興連駕駛者一起死。
但中央星的星艦都是經過嚴密篩查的,一旦檢測到前方三米內有活物就會自動避開。
封荊駕駛的星艦可是軍用款,比市面上的星艦更加靈敏,他能撞到人,絕對是故意的。
蹲在地上的牧聞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指著地面說:“長官,你素質也不高啊。”
杰森靠在墻上吸了口煙,眼珠向上翻了翻,“我就一低等星混出來的,我要素質干嘛?監獄長又不給我漲工資。”
牧聞笑而不語。
就算是低等星之間也分三六九等,四等星可從來不愿意被人拿去和五等星做比較,杰森究竟是哪一邊的就很耐人尋味了。
“但是,他不是軍團的人嗎?”牧聞雙手交叉向前伸直,拉伸了一下雙臂,笑著問:“軍團滿嘴都是保護平民、捍衛聯邦,封荊瘋了?”
牧聞對于軍團的了解比其他犯人多上一些,他真的接觸過軍團的人。
牧聞的家鄉——勒多星,被稱為“邊境線上的探照燈”,第一軍團和第二軍團都在勒多星建立了軍事基地,規模龐大,經常有吃不飽的居民直接躺在基地門口等死。
通常,他們能夠得到一頓豐盛且量大的早飯。
牧聞兒時經常混在其中,憑借著年紀小又會說好話,白吃白喝了好幾天,后來被同行舉報了。
因為他連吃帶拿,跟土匪進村一樣席卷一空,六十斤的人背著二十斤的打包盒跑得比山里的猴子還快。
在牧聞的記憶中,軍團對平民還是挺友好的,封荊這樣的人,不是沒有,但至少不會擺在明面上。
杰森扭頭吐出一口煙圈,左手捧著煙灰缸接住掉下的煙灰,搖搖頭說:“你一個通緝犯懂什么軍團。”
“工資五千,我說平民就是我的家人,工資五萬,我說我要捍衛聯邦的土地,工資五十萬,我說你們都是臭蟲,一腳就能踩死。”
杰森嗤笑一聲,“你猜,封荊是哪一檔?”
封荊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歲,大學剛畢業的年紀罷了,牧聞挑眉:“他軍銜很高?”
“屁。”
杰森說:“他沒軍銜。”
牧聞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笑起來:“那就是有背景嘍?還是個二代啊。”
比起消息封閉的罪犯,杰森有終端,能看到聯邦新聞,了解的遠比他們多。
他碾滅了煙,手在空氣中揮了揮,道:“他也不算背景大的,純粹是運氣好。”
平日里沒人能八卦,難得可以大說特說,杰森左右看了看,低下頭對著牧聞做了個手勢。
牧聞側過臉,將耳朵對準杰森。
杰森又一次左右檢查了一下,這才說:“二十多年前的平山郡戰役,知道不?”
牧聞搖頭,“我沒上過學,長官,你考我歷史我一竅不通啊。”
“滾,我也沒上過,”杰森說:“反正就是二十多年前,第三軍團從平山郡帶回了戰爭受害者,成年人就幫助他們在中央星安頓,沒有親屬在世的孩子們就給他們找領養人,封荊運氣好,被第三軍團的人收養了。”
這都是從新聞上看來的,杰森轉述起來也頭頭是道:“他本來想進軍團,但是性格不服管教,不聽指揮,還總是和其他士兵發生沖突,就被軍團強制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這還是看著封清嘉的面子,要不然封荊絕對要挨上幾下。
牧聞點頭附和,“確實性格差。”
不是克里斯曼那種傲慢,是單純的無法無天,簡單來說,就是閑的,總要找點麻煩。
雖然牧聞也贊同食堂的飯不是人吃的,但是話又說回來,要是沒有食堂,難道要他去海里吃生魚嗎?
除非日常勞動,很少有犯人會主動去捕魚,一方面海里異獸多,虎口奪食有極高的可能變成食;另一方面,嚴安喜歡放生。
據他說,這樣可以積累功德,彌補桑德拉缺失的人道主義。
但嚴安什么東西都敢亂放,沒有犯人想去冒險。
杰森不知道牧聞對食堂的怨念,接著說:“就是這段時間里,封荊多次造成小型斗毆事件,一開始情況不嚴重,都是罰款了就輕拿輕放了,直到他駕駛星艦撞人,才終于被押上了審判庭。”
杰森不知道的是,封荊一開始并沒有被判進桑德拉,是封清嘉主動拜訪了審判長,希望能夠從重處罰。
不然,三條人命的戰績放在桑德拉還真有些不夠看。
“長官,照你這個意思,封荊上面有人,你還敢隨便關他小黑屋?”牧聞一年問,一邊用食指在沙地上寫了個字。
沙子被擠到一邊,清晰的“褚”字露了出來。
褚沙從來沒被關過小黑屋。
杰森沒說話。
封荊上面有沒有人,有幾個人,都不是他可以討論的,監獄長下達指令,他照做,就這么簡單。
獄警不用太聰明,混日子才是真理,像閔盛那樣成天給自己謀劃下一條路怎么走的才是異類。
哪怕沒有得到杰森的回答,牧聞心里也已經有數了,他笑瞇瞇的站起身,蹬了兩下發麻的小腿,道:“要關就關久一點,一天,我睡覺都能睡過去。”
“哦,對了,”經驗豐富的牧師傅又說:“別忘了給他隔離。”
這話沒說錯。
可惜,他說的晚了。
第二天,獄警剛開門就被刺鼻的血腥味沖的腦袋一懵,他第一反應是褚沙又來給他們增加工作量了,再定睛一看,地上躺了一具刺頭的尸體。
他像一灘爛泥似的癱軟在地,長期沒有修剪的頭發糊住了臉,
而罪魁禍首,正是和他同房間的封荊。
昏暗狹小的屋子里沒有窗戶,外界的光線進不來,只有門開時才能視物,墻壁上布滿了斑斑點點的血污,空氣中除了血腥氣,還有一股潮濕的霉味。
封荊站在他的尸體邊,指甲里滿是血泥,笑起來時臉頰會鼓起,臉頰上的痣便也跟著動起來,杏仁狀的眼彎起,過于漆黑的瞳叫人背后發涼。
兩名獄警又驚又怒,立刻將封荊一棍子擊倒在地,封荊也不反抗,只是笑,他發覺了獄警憤怒下的慌張,笑得更歡了。
老實說,桑德拉和他想的不太一樣,外界把這里描述成了地獄,封荊卻覺得,這里太平和了。
大多數罪犯都想著按部就班的生活,刑期到了順利出獄,少部分刺頭也在反反復復的懲罰和磨合中逐漸適應了桑德拉的生活。
沒意思。
既然如此,封荊只能自己努力了。
第一步,他要破壞桑德拉的秩序。
牧聞第二次得知封荊的消息來自克里斯曼,討人厭的霍華德隨手撿起半掩在沙子下的海螺打水漂,道:“封荊又被關小黑屋了,三天。”
“他做什么了?”牧聞數了一下,克里斯曼扔了八個水花,技術不太行。
“攛掇犯人和他一起襲擊獄警,”克里斯曼輕蔑的挑唇:“居然真的有蠢貨信他。”
牧聞不關心這個,他問:“獄警呢?死了嗎?”
“重傷,已經被送去其他星球了,嚴安這下要賠一大筆錢。”
靜環星沒有醫院,醫務室更不夠看,只能先送去隔壁星球,牧聞慢悠悠的笑了:“看樣子,以后的日子不太平了。”
牧聞也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他只是喜歡看樂子,可不喜歡被當成樂子,而封荊想讓他們所有人都加入他的游戲。
“我覺得他瘋了。”這是牧聞的評價。
在之后的幾年,牧聞每天都在盼著荊封趕緊滾。
而現在,他滾回來了。
牧聞也已經不是當初的牧聞了,他熱烈歡迎封荊回歸,恨不得他一輩子留在這里。
多刺激啊,封荊破壞秩序,藺言維護秩序,還有克里斯曼、崔堂之流在其中攪局,更不能忘了當初斷了封荊一條胳膊的那人。
牧聞又有樂子看了。
**
桑德拉監獄外,烈日灼沙,地面似乎在發光,熱氣將視野中的畫面扭曲,每走一步都會激起炙熱的沙浪。
依靠里德積累了經驗,藺言對于接封荊進桑德拉感覺良好,長靴有效隔離了滾燙的沙粒,卻擋不住黑色的制服吸熱。
藺言難受的壓了壓帽子,一只手拉住了閔盛的袖子,小聲道:“前輩,好熱啊。”
不只是熱,還有蒸爐一樣的悶。
閔盛也不舒服,他看了眼遠處降落的星艦,安慰道:“快到了,接到人我們就立刻回去。”
藺言剛想笑,干裂的唇刺痛了一下,他下意識舔了下唇角,嘗到了淡淡的鐵銹味。
閔盛皺起了眉,藺言卻不覺得有什么,他輕聲催促道:“走吧走吧前輩,我們快點搞定。”
“好。”
杰森摘下帽子,用手背擦了一下額角的汗,快步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段路,八名獄警終于和執法隊成功匯合。
閔盛和那名執法隊成員相熟,他接過封荊的控制權,就聽那人說:“你小心點,他比前幾年更喜怒無常了。”
藺言好奇的看著封荊,青年的眼睛被眼罩遮住,只能看到鼻子和下半張臉,但任由藺言怎么看,封荊的臉都沒有什么攻擊性。
藺言是笑起來才顯得純良,面無表情時反而一股子疏離感。
封荊不同,他就長了張好人臉。
【藺言:我懂,這叫童臉狼。】
【夏娃:你懂的有點太多了。】
星艦里探出一顆頭,身著白色制服的執法隊成員瞇著眼看了一會兒,突然喊道:“藺言?”
“嗯?”
藺言聞聲望去,只見那人對著他揮了揮手,“真的是你,你居然來桑德拉實習了!”
眨了眨眼,藺言從記憶里翻了翻,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微微頷首,抿唇笑起來:“學長好。”
那人耳朵一熱,有些意外:“你還記得我啊?”
“嗯。”
眉眼彎彎,少年笑著說:“我記憶力一直很好。”
【夏娃:他不是你的群發對象之一嗎?】
【藺言:不是,只是在我和上一屆學生會副會長交接的時候見過面。】
藺言也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記得他。
雖然對誰都是一副笑臉,但實際擁有藺言聯系方式的人并不多,大多數人只是圍在他的身邊,像是跟著日光轉頭的向日葵。
一動不動的封荊向著傳來聲音的地方,略略偏了下臉,記住了執法隊成員所說的名字。
藺言。
陌生。
新來的實習生嗎?怪不得他不認識。
留給兩人敘舊的時間不多,星艦里還有其他犯人要押送,執法隊的成員們和獄警們打完招呼就走了。
“轟——”
星艦升空,黃沙飛舞,藺言捂著耳朵背過身,等待了幾分鐘后才重新睜開眼。
緩緩呼出一口氣,少年將帽子一摘,左右甩了下頭,發絲在空中晃動,沙子飛了出來,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藺言鼓著臉按住炸毛的頭發,濕漉漉的眼中透露出委屈,獄警們的頭發要么偏短,要么順滑,只有他的容易吸附沙子。
【夏娃:再甩一下,還有沙子。】
【藺言:哦。】
可憐巴巴的應了一聲,全體獄警都看到了小獅子甩頭的場面,閔盛失笑,“別把頭甩疼了。”
藺言不疼,但是有點暈。
用手指重新撥好發絲,他帶好帽子,雙手叉腰,雄赳赳氣昂昂的挺起胸,“好了,出發吧!”
封荊看不到畫面,光靠耳朵接收聲音能夠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想了想,他選擇繼續沉默。
有什么事等進去再搞,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怎么能不準備重逢的禮物呢?
正想著,身后突然傳來一股拉力,封荊手腕一緊,聽到了閔盛的聲音:“你的左手接上了?”
封荊微微揚起唇,“我換了個更好用的。”
一整天沒進水食,封荊的聲音十分沙啞,像是被煙熏火燎過一般,光是聽著就讓人忍不住皺眉。
簡單來說,像卡了痰。
【藺言:好有安全感的聲音。】
封荊長得像個好欺負的,走在路上遇到劫匪,就靠這個嗓子都能震懾他們。
【夏娃:不如我。】
聲卡作弊器,上可網戀下可詐-騙,從民法到刑法均可就業,可惜現在只能給藺言當鬧鐘。
忍不住又舔了一下發疼的下唇,藺言道:“前輩,我們回去吧。”
藺言一開口,閔盛順勢放開了封荊可疑的左手,他對杰森使了個眼神,杰森輕輕頷首,一電棍敲在了封荊的后頸。
青年當場軟倒在地。
藺言發出一聲驚呼,然后就看到封荊抽著氣重新抬起了頭,少年稍微松了口氣,只聽“彭”的一聲。
閔盛補了第二棍。
這下封荊徹底昏迷過去了。
【藺言:他是暈了不是死了對吧?】
【夏娃:活著。】
“他不安分,打暈了帶走比較好。”杰森一邊解釋一邊和另一名獄警將荊封拖起來。
荊封的腦袋斷了線似的垂下,隨著兩人拉扯的動作晃來晃去。
更像死了。
藺言:“……”
這對嗎?
不管對不對,也不管符不符合人道主義,總之一行人順利返程。
海風呼嘯,浪花拍打著礁石發出轟鳴,封荊沒有像之前的犯人一樣被送往牢房,而是被獄警們押去了懸崖邊。
和監獄外的熱浪不同,桑德拉溫度偏低,像是處于另一個世界,海邊更是涼意入骨。
藺言見識到了閔盛之前告訴他的,獨屬于桑德拉的人道主義——下馬威。
“給,”杰森將裝了肌肉松弛劑的試管遞給藺言,“他之前進來的時候被分到了B區,沒注射過,這次監獄長給了指令,一針都不能少。”
封荊已經醒了,他被兩名獄警架著雙臂,勾起一抹笑,“肌肉松弛劑,桑德拉用這玩意兒之前聯邦報備過嗎?”
“報什么報?”杰森翻了個白眼,“監獄里還有人吸違禁藥物呢,他們吸之前報備了嗎?”
桑德拉是半個法外之地,聯邦一直以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嚴安撈錢,監獄只要做到了監獄的職責,好好收容這些罪犯,其他的小毛病無傷大雅。
拿著針管,藺言走到封荊面前,他在崔堂和克里斯曼身上練過,做起來輕車熟路。
頸側忽的一痛,封荊全身發冷,有什么液體流了進來,視覺被剝奪后,其他的感知更加敏銳了起來。
他聽到了浪花與礁石的撞擊聲,摸到了腕上堅硬的鐐銬,聞到了海風中的咸腥氣味。
“放松。”
耳邊有人在說話。
封荊偏頭想要避開,但身后的獄警注定了他無法擅自行動,少年清亮的嗓音代替了浪花轟鳴,溫柔的蒙住了耳廓。
“放松點,你太緊張了。”
封荊在腦袋里轉了一圈,想起這人叫藺言。
他張了張嘴,聲音逐漸從沙啞變得流暢:“長官,您可別把我捅死了,我的錢還沒花完呢。”
藺言動作一頓,眼神復雜的看著封荊。
【藺言:他不知道A區的犯人都等著排隊打他嗎?】
命都快沒了,還想回去花錢。
【夏娃:因為,他真的有錢。】
某個沒錢的人:“……”
【藺言:TD。】
幸好還有褚沙答應他的五十萬和克里斯曼畫的大餅,這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有盼頭。
注射完畢,干燥的棉花按住了針孔,無力感潮水般涌來,封荊向后一倒,被獄警們抓著雙臂重新扶穩。
“哥們兒,我的胳膊要斷了,”趁著舌頭還能動,封荊高聲喊道:“松松!真的要斷了!”
杰森“啊呀呀”的叫了聲:“別喊了,等藥效徹底發揮作用,你就是真斷了也感覺不到疼。”
封荊沒理他,自顧自的叫了一會兒,舌頭也開始麻痹,慢慢的,他安靜了下去,只有眼珠子還在眼皮下不停的轉動。
眼罩終于摘掉了。
光線重新眷顧雙眼的那一刻,封荊看到了血。
一滴血落了下來,“啪嗒”一聲,輕得消失在空氣中。
他看到了被血洇濕的薄淺唇紋。
看到了若隱若現的虎牙壓在唇角。
看到了那陌生的漂亮少年捂著下唇說。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