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娶我可好(三)
第七十一章:娶我可好(三)
妧妧被裴清岐抱上床, 雙目緊閉,雙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有氣無力的呼吸著, 似乎即刻就要香消玉殞。
裴清岐側坐在床邊看她,擰了下眉。
下一秒, 不知那位大名鼎鼎的仙君是從何處弄來靈丹妙藥, 強制將指腹伸入女人的薄唇內(nèi)。
準確來說, 他的手指撬開了她的嘴唇、貝齒,有些莽撞和突兀的橫跨于她整個口腔。
男人的手指很長,幾乎要深入她的喉間。
藥的苦澀同男人手指上的味道裹挾在一起, 惹得妧妧不自覺嗚咽幾聲。
十幾又或者是幾十秒后, 妧妧有了意識。
她感覺到裴清岐的手指緩慢離開她的唇, 纏繞著女子唾液的指腹不知下落何處;感覺到身體的痛早已不復存在, 唯獨腳下傷口還殘存著些許痛感;還感覺到……
感覺到裴清岐此刻正用一種灼灼的目光凝視著她。
她該睜眼嗎?
長睫毛微微動了兩下, 妧妧躺在裴清岐床上,一動不動。
從未有哪一刻, 讓她如此想要逃、卻又逃不掉的。
她安靜的躺在裴清岐床上,安靜的宛若一具尸體,馬上就要腐爛發(fā)臭。
這讓裴清岐想起某些不好的回憶, 心下焦躁, 卻又不想強迫她正眼、與他對視。
是的,垂仙丸的藥效極快。
他知道, 她已經(jīng)醒了。
只不過這一次,他選擇很有耐心的守在床邊,沒有打攪她的偽裝。
裴清岐溫柔的看著妧妧的臉頰,自嘲似的苦笑。
罷了,
她不想與他說話便罷了,
他只要能夠陪在她身邊,便也無憾了。
她盡心盡責扮演好一個“昏迷女子”的形象。
與此同時,裴清岐亦是真的想要做好一個保護她、愛護她的溫柔丈夫的形象。
他取來紗布、鑷子和藥,安安靜靜守護在她身邊。
不過,在近距離看見她腳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后,他的心,還是驟停了一瞬。
明明發(fā)過誓,要握緊愛妻的手,不讓她受一點傷,這話還是被他辜負了。
被玻璃渣劃得鮮血淋漓的腳底便是他失職的最好證據(jù)。
男人輕柔的將她的腳踝放在自己腿上,而后又顫抖著拿起鑷子,一塊一塊,非常耐心的將玻璃渣取出。
擦拭完血液,他再給她上藥。
哪怕他再怎么小心,上藥的過程無疑是劇痛無比的。
所以上藥期間,他無時無刻不在注意女人的面部表情,生怕弄疼了她。
可不知怎的,妧妧愣是一個眉頭都沒皺一下。
是他的手法輕柔,叫她感覺不到痛?
裴清岐落寞的低下頭。
不可能的。
無非是她在忍,即使忍著劇痛也不愿意睜眼瞧他一下。
想著,裴清岐有些無奈的垂眼,烏黑長發(fā)散落下來,叫他顯得更加可悲。
他像一個愛而不得的人,在知道了對方不愛他,甚至說是恨他的情況下,還是宛如一條喪家犬一般,搖著尾巴,悲憐祈求主人的垂愛。
上完藥,包扎好傷,裴清岐看了看妧妧無動于衷的模樣,又垂眼看了看女人被裹上的腳。
緘默一瞬,他還是情難自矜,低頭,溫柔的親吻了一下她的腳背。
他吻的認真,似是在親吻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實在太愛、太在乎這件珍寶了,以至于多看一眼都是褻瀆,親吻她的嘴唇都是不堪。
此刻的他,只配親吻她的腳背,又或者,他越界了,連腳背他都沒有資格去親吻。
隔著紗布,被親吻的她也能感覺到,隱隱約約,有一些東西在涌動。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流逝著,途中經(jīng)歷了幾段小插曲。
比如,云曦派手下來探仙君是否還在照顧那個女人,被裴清岐怒斥下去;
比如,天帝有要事要與仙君商討,被裴清岐一口回絕,說自己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再比如,門外嘰嘰喳喳的宮女亂了分寸,圍繞殿前想一睹仙君抱回床上的女子是何絕世芳容,裴清岐招來侍衛(wèi),讓他將眾多愛慕自己已久的女人全部趕走。
此事過后,幾道腳步聲離去,關上房門,四野重歸于靜。
裴清岐走了?
說時遲那時快,妧妧屏住呼吸,立刻睜開眼,想要逃出生天。
不過,就在她手忙腳亂想從床上下來的那一秒,她無法避免看到了坐在床邊一角的裴清岐。
四目相對,妧妧愣在原位。
男人的眉眼,一如既往,陰柔俊美,哪怕是不含笑的,也足以勾的人心亂如麻。
可偏偏,她對他,從始至終,竟是毫無男女之事的想法,更不會被他的皮囊再騙第二次。
四目相對,該如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呢?
錯愕、惶恐、不敢面對、甚至還有一絲害怕。以至于即將落地的腳尖不自覺又往回縮了縮。
裴清岐注意到她的動作,視線緩慢下滑,最終懸停在那雙由他親自包扎的腳上。
他不稀罕戳穿她,更多的是不想戳穿她,聲音低沉的問她,“你醒了?”
妧妧雙腳將落未落,雙手撐在床邊,見狀,也迅速低下頭,“回稟仙君,奴婢醒了。”
她討厭這種上下位的稱呼,可他又何嘗不是?
語畢,裴清岐明顯頓了一下。
可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望著她的腳出神。
良久以后,他才自言自語似的問,“很疼吧?”
鬼使神差,妧妧突然被點燃了某根神經(jīng),有些炸毛似的問,“仙君指的是什么?是奴婢的腳,還是奴婢的心?”
裴清岐抬眼看她,“你的心……也會為我而疼嗎?”
這一次,換她不說話了。
一鼓作氣,妧妧“噌”一下站在地上。
腳底的痛比她想象中還要疼。
不自覺,女人皺眉,倒吸了一口涼氣。
沒幾秒,兩只青筋暴起的手一把攬過她的細腰,將她重新拉回床上。
“別亂動。”裴清岐聲音低沉沙啞。
妧妧倒在他懷中,眼神卻不再看他,“你不必在我面前裝好人。”
“讓我的身體支離破碎,痛徹心扉,不正是仙君在人間時最鐘愛的樂子之一嗎?”她冷笑一聲。
他無法反駁。
他知道她還在氣他,氣他手刃她的父親,氣他想要好好愛卻又不會愛人的方式。
事到如今,裴清岐不好解釋,“我知道我說什么都無法彌補對你的傷害……”
話沒說完,被妧妧打斷,“人間之事,仙君忘記便罷,不必再為此勞神費心。”
說完,妧妧偏開視線,淡到不能再淡道,“你我二人,亦不過是過客而已。”
是啊……原來在她心中,他們兩早已成為過客,只有他,一個人苦苦尋覓她,想要愛她。
她或許早就移情別戀愛上其他男人了吧?又或者,更糟糕,她從未愛過自己。
這般想著,裴清岐腦中難以抑制想到她與裴泠成親的畫面。
喉結滾動,他摁住妧妧的肩膀,強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他想質(zhì)問她,質(zhì)問她究竟對他有沒有過一絲真情。
可當真對上女人雙眼、對上那雙淡如死水的雙眸的時候,他又變得無語凝噎,滿心怒火不再,只剩自責,他緩慢的低下頭,用削瘦的下巴蹭妧妧的頭發(fā),楚楚可憐,“對不起。”
“我知是我負了你,妧妧,求你,給我一個……”
“彌補你的機會。”裴清岐說。
拒絕的話語就在嘴邊,妧妧薄唇輕啟,欲要拒絕,可就在她的嗓子發(fā)出聲音的前一秒,大腦被雷電擊中般,閃過一個邪惡的念頭。
為什么?
你為什么要拒絕裴清岐呢?
論身份,論地位,裴清岐無一在裴泠之下。
你不過是想找一個能夠隨意利用,利用完后隨意丟棄的有權之人,裴清岐不應該是最絕佳的人選嗎?
你當真要舍近求遠,去和那個廢物裴泠成婚?
可那樣的話,你可是要花很長時日才能打入天宮內(nèi)部,獲取你父母的情報了……
酥麻的感覺一路從大腦傳下來,傳到她的脖子,傳遍她全身的每個角落,仿佛雷擊。
妧妧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裴清岐以為自己手上力道重了,趕忙松手,關切道,“怎么了?”
下一秒,妧妧重新睜眼,唇角帶笑,伸手,用手背輕輕劃過裴清岐那張緊張兮兮的臉,歪頭,笑,“仙君當真想要彌補我?”
裴清岐點頭。
妧妧對上他的眼睛,“那妧妧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不上來,裴清岐感覺眼前之人變得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清是哪里不一樣。
實在要說的話,或許是她那雙眼睛?
那雙毫不遮掩暴露著欲望和野心的眼睛。
裴清岐緘默一瞬,“你想要什么?”
妧妧還是笑,笑得盛大而詭異,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回答他,“當然是……想要仙君了。”
柔軟的指腹一路向上,停在男人堅硬的胸膛,慢吞吞的劃著圈,她佯裝羞澀,“想要仙君娶我。”
“和我永不分離。”
話音落下,裴清岐沒有猶豫,一把拉住她在他胸前亂動的小手,納入掌心,“好。”
“好。”裴清岐應了。
縱使他知道,毀掉和云曦的婚約,同一個身份低微的宮女成婚難于上青天,可他還是應了。
只要你想要,便一切都好。
第72章 第 72 章 我想娶她(一)
第七十二章:我想娶她(一)
裴清岐辦事效率很高。
不久, 妧妧就被調(diào)到凌霄殿內(nèi),而仙君退婚的消息也隨之傳遍整個天界。
自然,這事兒也傳到了云曦耳中。
作為天之嬌女, 青帝最寵愛的幺女,云曦自然沒受過如此委屈, 聽到此番消息, 硬是氣得牙癢癢, 連忙喊來青帝為自己做主。
可待到青帝急匆匆趕到之時,似乎為時已晚,正撞上裴清岐向天帝退婚的場景。
四野無人, 偌大的天宮之中, 靜謐的不像話, 獨獨天帝的重斥在空氣中回蕩。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天帝狠狠拍了下桌子。氣力之大, 叫桌面擺放著的零零散散的物件兒都為之一顫。
“你可知云曦是青帝幺女!”
“你可知退婚意味著什么!”
“知又如何?”裴清岐垂著腦袋, 面無表情跪在天帝腳下,言辭之中絕無退讓之意, “我不愛云曦。”
說著,裴清岐抬眼,身居地位, 冷冷睨天帝, “我想娶的,全天下, 只妧妧一人。”
“你……”四目相對,天帝一時間語塞。
下一秒,青帝雙手背在身后,言辭冷峻,“我看誰敢對我青帝一族如此放肆?”
語音落下, 天帝和裴清岐同步轉臉。
映入眼簾是青帝漫不經(jīng)心的身影。
青帝繞開裴清岐,登上臺階,非常自然的與天帝平起平坐,居高臨下望著裴清岐,笑,“我青帝的掌上明珠,豈容你想退婚就退婚?裴清岐是吧?我看你頗有帝王之相,這才愿將幺女托付于你,你可是沾沾自喜、真拿自己當人物了?”
青帝慢悠悠提起桌上的酒壺,在殘缺小半的酒杯中斟上一杯。
表面上,青帝是在看著酒杯,可實際上,卻是在看天帝,“你我二人既是兒時舊識,令郎如此魯莽,竟將你我二人商定幾十年的婚約棄之不顧,您就這般不言不語?”
青帝放下酒壺,朝天帝微笑道,“至少給我個交代吧。”
不知怎的,天帝從他的話中嗅到幾分威脅的意思。
天帝咳了幾聲,轉頭面對裴清岐,直呼其名,“裴清岐,你可知娶一個身份低微的宮女為妻有何后果?”
孰輕孰重,裴清岐還是知道的。可妧妧來了,似乎什么都變得沒那么重要了。
裴清岐緘默一瞬,抬眼,對上青帝的眼睛,“無論有何后果,我裴清岐都一人承擔,決不連累父親盛名。”
幾秒后,裴清岐望向天帝,補充道,“也希望父親,不要因我的頑劣,難為妧妧。”
好在,天帝還沒淪落到要和一個女人較真的地步。
他只覺好不容易馴養(yǎng)好的兒子翅膀硬了,竟敢不聽父親的話了。
天帝看著裴清岐,大喝一聲,“好,很好。”
天帝點點頭,“那我便成全你。”
“來人!”天帝皺眉,朝天宮外大叫道,“傳我令,即日起,若仙君執(zhí)意取消與青帝一族的婚約,便取消裴清岐仙君一職……”
天帝頓了頓,妄圖在裴清岐臉上尋到一絲恐懼。
然而,并沒有。
裴清岐此刻,前所未有的坦然。
天帝一捶桌子,“取消仙君一職!經(jīng)受三十一道天雷后……逐出天界!”
明眼人,包括青帝,都知道,天帝并不想失去裴清岐。
因為他最爭氣。
他天資聰慧,天賦極高,就連出生之時都有祥瑞紫云纏繞,是天界難得一見的大將。
天帝說出重話,也只是想叫裴清岐知難而退而已。
可令天帝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裴清岐幾乎一秒都沒有猶豫,頭顱點地,朝天帝重重磕下,“這一拜,拜您培育之恩。”
抬起頭,冷白的額間被鑿出鮮紅的血液。
裴清岐又磕了下去,“這一拜,是拜兒臣不孝,未能完成天帝和母親生前夙愿。”
血液印在地上,畫出綺麗的圖案。
裴清岐略顯頹廢的半跪在地,整個人透著一股無名的頹喪,他聲音極小,似自言自語,“丟掉仙職也好,斷絕天族關系也好……只要能和妧妧成婚便好。”
語畢,不知想到什么,裴清岐臉上露出虛無又無比幸福的笑容,“這是我欠她的。”
“我想娶她。”
“我要娶她。”裴清岐說。
*
三十一道驚雷的威力,不容小覷。
早些年聞上古時期,曾亦有一位為愛自甘墮落的仙君,經(jīng)歷過此劫。
只不過后來,他沒扛住這一劫,巨大的沖擊力叫他從內(nèi)臟開始四分五裂,整個人暴斃身亡,后留下伴侶一人,終身未嫁,等待他的輪回轉世。
昔有仙君為愛沉淪,今有裴清岐決絕退婚。
高臺之上,俯視眾生相的天帝還是不忍心了,望著懸崖邊圓臺上的裴清岐,以及跪拜在他周遭的信徒們,天帝深深嘆了口氣,“裴清岐。”
“你當真要為了一個靈力低微的宮女,放棄和青帝一族的聯(lián)姻嗎?”
屆時,裴清岐的四肢都被鐐銬拴住,宛如一只被全天下拋棄的犬一樣,頹廢的跪在地上。
他跪在圓壇中心的位置,膝下勾勒無數(shù)朵金棕交織的紋路,蜿蜒曲折,一路蔓延到懸崖以外。
多像一尊雕刻華美的容器,盛放著任人宰割的食物。
“食物”淡淡回答天帝的話,“是。”連頭也沒抬一下。
而至于是不敢面對支持自己的一眾信徒,還是不敢面對從輝煌高處重摔下來的自己,不得而知。
見裴清岐鐵了心,天帝也不再說什么,撇開眼,揮了揮手,下一秒,一道淺紫色的驚雷從天而降,直直劈在男人削瘦的脊背上。
霎時間,雷電的沖擊力順著脊髓往下,一路貫穿男人整個身體。
被擊中的男人于頃刻間感受到難以名狀的疼痛,嘴角也隨之滲出絲絲鮮紅血跡,那血跡與陰柔的白膚糅雜在一起,顯得格外黑暗,仿佛下一秒就會將在場所有天族生吞入腹。
新鮮的血液裹挾著唾液,被噴釋在烏黑長發(fā)上,順著發(fā)絲,一點點往下滑。還未等他舉起手背擦拭,下一道驚雷已然而下,顏色愈發(fā)深沉。
一道,
兩道,
三道。
……
他數(shù)不清究竟承受了幾道驚雷的重笞,只記得,
疼。
好疼。
疼到他沒有氣力說話,甚至沒有氣力支撐自己的身子挺起來,整個人任由鐐銬捆/綁著,像一只搖搖欲墜的風箏,若是沒了線的束縛,或許早已經(jīng)隨風而逝。
耷拉著腦袋,長發(fā)順著臉邊垂散著,這叫他全然沒了往日仙君的神氣,取而代之,更像個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囚犯,周身沒有一處不是血淋淋的皮開肉綻。
可他自己看不見身上的傷。
還好。
微弱的呼吸著,裴清岐用力睜開眼睛,視線掠過人群中一個個關切的面容。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他嘴角勾起,露出一抹不知是開心還是苦澀的笑容。
還好,
她沒來。
他的妧妧沒來。
他慶幸她沒來,因為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副落魄的模樣。
可與此同時,他的內(nèi)心也升起一種落寞和心酸。
為什么……她沒來呢?
難道她當真沒愛過我嗎?那又為什么要、要叫我娶她呢?
伴隨著這樣的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又經(jīng)歷了多少道雷擊。
他只知道,等他從思緒中走出來的時候,懸崖峭壁邊,堵滿了人,相較于之前,可以說是水泄不通。
就在這時,天帝又問,“裴清岐。”
可被叫名字的男人硬是被摧殘的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男人耳朵動了動。
天帝盡收眼底,“裴清岐。我再問你一遍,你可是執(zhí)意要與那女子成婚?”
聽到妧妧的名字,裴清岐顫了幾下,速度極慢的抬起腦袋。
四目相對,血液染上白牙,裴清岐露出極其吊詭的笑容,詭異又挑釁。
天帝懂了。
兩秒以后,一道黑紫色的驚雷,順著金色的光,準準落在裴清岐的后脖。這叫本就血肉模糊的男人,筋骨也跟著盡數(shù)斷在血肉里。
此刻,他整個人不成人樣,仿佛被抽去了骨骼,似一灘血水般,倒在地上。
旁人都在唏噓著,揣測著,思考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君是否能挺過這一劫。
也好,
可就在倒下的那一秒,裴清岐卻笑了。
也好,
這是最后一關了。
只要歷完此劫,他便能與他心愛的妧妧共度余生,永不分離了。
還沒娶她過門,
可不能叫她擔心……
這般想著,裴清岐的眼皮突然變得很沉,像是鬼迷心竅般,沉沉睡去,迷失在對未來的暢想之中,無法自拔。
*
最后一道驚雷劈下來的時候,那場面極為壯觀,照亮整個天界的同時,也照亮了凌霄殿的窗。
繡花的手指一頓,妧妧放下手中繡到一半的紅蓋頭,擰眉望向窗外。
宮女比妧妧先一步朝窗子外邊看,余光中掃到妧妧也看過來,不免有些擔憂的問,“阿妧小姐,您……當真不去邢臺看看仙君嗎?”
尾音落下,妧妧的眉尾稍稍動了幾下,幾秒又或者是十幾秒后,才緩緩低下頭,重新拾起紅蓋頭,口中喃喃,“這是他欠我的。”
比起她的平淡,宮女倒是顯得更為激動幾分,“可、可仙君為了您,親手葬送了……”
“那也是他自愿的,不是嗎?”妧妧抬頭打斷她。
那雙如死水般的眸子對上宮女的眼睛,“……我可從未逼迫過他。”
語畢,妧妧又重新低下頭。
宮女一時語塞,好幾秒后,才佯裝自言自語道,“仙君日后本是能繼承天帝衣缽的……”
宮女瞪了妧妧一眼。
她是真心覺得眼前女子實乃紅顏禍水,希望妧妧紅顏薄命,別再耽誤仙君。
無奈對面的女子好似沒臉沒皮,一臉無關緊要。
宮女委實氣不過,又小小聲嘟囔了一句,“像您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仙君的愛,根本不配和仙君成婚!”
此番言論一出,妧妧即刻抬眸望她,眼中帶著幾分蔑視,“誰說我要和仙君成婚了?”
她那眼神叫人不適,婢女一下子愣在原處,“您、您這是何意?”
“自然……是叫你放心的意思,”妧妧冷笑一聲,語速變得極慢。
她從座位上起身,緩慢靠近宮女身邊,修長手指劃過婢女的臉龐,鼻尖靠近她,“我知道你們都愛慕高高在上的仙君。我又怎么會跟你們爭搶他呢?”
距離一下子被拉的很近,配上妧妧那張禍國殃民的臉,不禁叫婢女臉紅一瞬,一言不發(fā)聽著妧妧繼續(xù)說,“那我豈不是成了壞女人了?”
良久,宮女才如夢初醒,尖叫著后退一步,與妧妧拉開距離,“您、您不嫁給仙君?”
一雙好看的杏眼大大的睜著。
空了的手指懸在空中頓了頓,又默默垂落在身側,妧妧點頭,“那是自然。我要嫁的,是裴泠呀。”
妧妧粲然一笑。
是啊,
她要嫁的,自然是擁有純正天族血液的后裔。
他裴清岐縱使再厲害,沒了仙君的名頭,也幫不了她什么,還不如那個窩囊廢裴泠呢。
既然這樣,她為何要嫁給裴清岐呢?
這般想著,妧妧重新?lián)炱鸱胖迷谀疽紊系募t布,微笑著,為自己繡蓋頭。
只可惜,妧妧的這番獨白,要待到三日之后,妧妧與裴泠的大喜之日,裴清岐醒過來的時候,那位被蒙在鼓里的仙君才能知曉了。
第73章 第 73 章 我想娶她(二)
第七十三章:我想娶她(二)
窈窕女子站在高樓之上, 手拿繡球,往下拋,湊巧, 被他接到。抬頭,恍然間四野起火, 大火中, 女子一點一點轉身, 任由囂張的火焰灼燒她的肌膚,她笑著對他說了一句話。可至于那句話到底說了什么,他始終不愿聽清。
從和妧妧相識到經(jīng)歷后面的種種苦難, 裴清岐做了好長好長的一段夢。
那夢境太長, 以至于待到他醒過來的那一秒, 甚至無法分辨此刻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
他被一陣劇痛疼醒。
且剛睜眼, 映入眼簾是凌霄殿內(nèi)熟悉的環(huán)境。
長睫毛輕輕顫抖, 眼睛睜了又閉,好看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 男人反應了好幾秒,這才終于有了實感,意識逐漸清晰, 第一件事就是啞著嗓子問身邊照料的婢女, “我睡了幾天?”
不料,悉心照料他的并非婢女, 而是云曦。
聽到裴清岐虛弱的聲音,云曦立即抬起頭,關切問道,“仙君,您終于醒了!”
可床上的人聽到她的聲音, 只是皺眉。他面無表情,似乎是在問責,為什么云曦會在他身邊?
他的妧妧呢?
看出裴清岐心中所想,云曦頓時氣不過,索性耍起小脾氣,口無遮攔道,“呵,仙君還不知道吧?”
她雙手抱胸,冷笑一聲,“今日啊……是裴泠和阿妧姑娘的婚期。”
“婚期”二字被云曦咬得很重,似乎是想叫裴清岐知難而退。
“只可惜……”云曦繼續(xù)說,“仙君剛遭受三十一道驚雷,如今這副鬼樣子,怕是趕不上了婚禮了。”
說完,云曦緩慢的坐在裴清岐床邊,雙手溫柔撫摸他的臉龐,笑瞇瞇道,“仙君就別再執(zhí)著那個低賤的女子了,她和裴泠許是命中注定的一對,否則,亦不會承受住如此三番五次的挫折,還攜手共進,您說對嗎?仙君?”
女人的嗓子被掐得極細,叫人聽了沒由來的心煩。
裴清岐擰了下眉,重復,“妧妧呢?”
下一秒,云曦即刻換了副嘴臉,“仙君,您就放心吧。”
她站起身,整張臉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留微微勾起的嘴角,說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話,“今日我就算是死,也不會放仙君出這凌霄殿半步!”
*
最毒婦人心。
裴清岐兩次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一次,是妧妧拋棄他,要與旁的男子成婚;
另一次,就是現(xiàn)在,此時此刻,他茍延殘喘、拖著傷痕累累的病軀,匍匐在地,一點一點向門外爬動。
這一秒,他覺得自己活得好像一個廢物,一個手腳殘廢不能動,連自己想去的地方都無法站立行走到的廢物。
好在,凌霄殿的門就敞開在那里,敞開在眼前,讓他覺得伸手即可觸及。事實也確實如此,男人一點一點緩慢爬動,即將迎來勝利的曙光,可就在指腹即將摸到門邊的那一秒,一個身影突然橫在了他和門之間。
“仙君這是往哪兒逃呀?”云曦笑瞇瞇的,于他眼前,緩緩蹲下。
云曦笑得瘆人極了,裴清岐不理會,只是一言不發(fā),繼續(xù)艱難的朝屋外爬。
顯然,云曦沒有放走她的意思。見男人執(zhí)意要走,她不可避免想到母親拋棄她的畫面,于是乎,陰森的站在男人身側,一腳踩在裴清岐手背上。
她下腳極狠,既包含恨亦包含愛。
碾,磨,壓,待到裴清岐削瘦的手背被踩得血肉模糊,額角滲出虛汗,她才抬起腳,“仙君何必一次次挑戰(zhàn)我的耐心呢?”
她冷笑一聲,“當真要我同父親說……砍斷您的雙腿,您才愿意安分的待在我身邊嗎?”
*
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她就是要嫁給裴泠的。
紅衣紅袍紅蓋頭,手持紅花攜君手。
望著腳上的繡花鞋,妧妧不可抑制想起她與徐讓歡的婚禮,只是一瞬就被她扼殺在搖籃之中,再無重見天日之可能。
妧妧的腦袋埋得更深,她緘默著想,嫁給誰不是嫁……也罷,也算是了了她在人間的心愿。
于是,她順從的和裴泠拜堂,在眾多陌生面孔的注視下,與對面喜笑顏開、抱得美人歸的男子齊頭共拜。
頭一遭,她竟覺察自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明明眼前就有裴泠這般的如意郎君,心中卻又莫名期盼著裴清岐會出現(xiàn)在門外,會大聲叫囂著,制止她的婚禮。
到底哪邊更勝一籌呢?
是嫁作裴泠、將他當作跳板;還是同暫未出現(xiàn)的裴清岐私奔?
她不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了。
因為,后者并沒有出現(xiàn)。
“兩次。你為了別的男人拋棄我兩次?”裴清岐略顯粗暴的抓住她的手腕,眼尾猩紅,而她只是偏頭,沉默不語。
旁的下人還在幫襯,“你可知仙君為了娶你都做了什么?”
她這廂才抬頭反駁,“哦?做了什么?不就是為我遭受了三十一道驚雷的酷刑?”
她望向裴清岐好看的眼眸,對著他布滿傷痕的軀體,說出最殘忍的話,“仙君的地位沒了,我還和你成婚作甚?麻煩讓一讓。”
這是她想象中激烈的沖突矛盾。
可惜事實并非如此,婚禮順利進行。
或許是她將他過度神化了,默認他不會被三十一道驚雷所傷及一分一毫。
一刻鐘過去,門外毫無裴清岐的消息,妧妧心里堵得慌,一邊焦急萬分的等待,一邊在指令下恭敬的完成婚事。
身邊,裴泠偷偷牽住她的手,小小聲說,“我終于娶到你了。”
連聲音都是帶笑的。
妧妧一下子頓住。
是啊,裴泠太愛她了。
她何時還能尋到一條如此忠心的狗?嫁了吧。
只有嫁給他,她才能利用天族權力,找到父母的蹤跡,不是嗎?
哪怕是為了素未謀面的父親母親,她也應該嫁給裴泠。
這般想著,妧妧回應著抓緊裴泠的手,隱隱之中,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可就在妧妧下定決心的那一秒,婚禮進行到最后一步之時,變動再度出現(xiàn)。
“你們不能成婚!”
那聲音洪亮,底氣極足,帶著決絕和毋庸置疑的肯定。
那是……妧妧還未掀開紅蓋頭,耳朵比眼睛先一步認出來者。
那是——清汀道長的聲音。
眾人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妧妧掀開蓋頭,擰眉看著清汀,眉眼還在搜尋,期待著能在人群中尋到裴清岐的身影。
真的有人出面來阻止這場婚事了,可惜,不是她期望看見的那張臉。
清汀手持一壺酒,步履蹣跚,滿臉潮紅,看起來喝醉了。整個人像是踏在云梯之上,搖搖欲墜。這可不像他,他自來是以“千杯不醉”而聞名的。
四目相對,清汀一搖一擺走到妧妧面前,眼神堅毅,盯著妧妧的眸子,重復道,“你們不能成婚。”
還未等妧妧給出回應,裴泠搶先一步擋在妧妧面前,眸含敵意。
對于阻撓他和妧妧婚事的人,他全部都呈警覺狀態(tài)。
“清汀道長此話何意?”裴泠眉頭緊鎖。
語畢,清汀的目光這才緩慢從妧妧臉上轉移到裴泠臉上,嘴唇顫抖,良久后才說出一句,“老夫這都是為你好啊!”
“哦?是嗎?”裴泠冷下臉來。
十幾秒后,雙方爭執(zhí)不下。
見他不信,道長只得冒著被責罰的風險,“你可知……你可知你要成婚之人,是何身份?”
清汀指著妧妧。
裴泠沒有說話。
“妧妧不過是靈力低微的天族,道長何必將她說的與外族人無異?”裴泠問。
“糊涂啊!你糊涂啊!”清汀重重搖頭,“她是、是……是魔族后人!”
說完,清汀伸手,輕撫過妧妧眉心。
下一秒,女子額間便露出魔族印記。一個外型與蓮花無異的黑色印記。
這一動作完畢后,妧妧聽見眾人倒吸涼氣的聲音,聽見裴泠后退半步的聲音,甚至聽見旁人拔劍的聲音。
突然之間,她仿佛變成了眾矢之的。
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她看不見自己額頭上的印記,只能感覺到周遭的惡意。
這一瞬間,往日的師生情誼似乎不再,妧妧看著清汀,聲音發(fā)顫,“道長若是想阻攔我成婚,何必編織出這樣一個拙略的謊言?”
愣了不到一秒,裴泠重新?lián)踉趭妧身前,“清汀道長,作為妧妧的師傅,您這般詆毀侮辱自己的徒弟不覺得有失分寸嗎?”
清汀繼續(xù)說,“仙君若是不信,大可讓此妖女滴血,魔族圣女之血乃是至純至凈的黑色。”
不知出于怎樣的心境,裴泠拒絕了清汀的要求,“倘若我不樂意呢?”
或許在心底里,裴泠已經(jīng)相信了清汀的話。
清汀看他一眼,“那就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了。”
說完,清汀伸手,掌內(nèi)真氣直擊妧妧心口。
他這一掌可以說是毫不念及舊情,痛擊妧妧心口的位置。
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妧妧悶哼了聲,擰眉,捂住胸口。
嘴角有血液溢出,她下意識用手背去擦。
看清手背上的液體時,不禁愣在原處。
黑……
真的是黑色的血。
血液越來越多,妧妧不死心,顫顫巍巍,不停用手背去擦流出的血液。
黑色,黑色,還是黑色。
漆深的黑與雪白的肌膚交相對比,異常詭異。
傳聞,魔族圣女血液至純至黑,具有腐蝕死物的力量;只可惜最后一代圣女因大火早逝,魔族圣女的血脈亦就此斷送。
“啪嗒啪嗒。”
黑色的血液滴落在繡花鞋上,又滴落在地,冒著幽幽綠意,妧妧親眼看著自己的血液逐漸吞噬掉流經(jīng)的所有地方……
第74章 第 74 章 腸斷歌(一)
第七十四章:腸斷歌(一)
“您現(xiàn)在相信我的話了嗎?”清汀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妧妧, 轉頭,語速極慢地對裴泠說道,“你我都知曉, 天族和魔族本就勢不兩立,其中淵源不必擺在明面上……但老夫相信您心里也摸得清楚……”
清汀又看了一眼妧妧, 斬釘截鐵道, “您不能與她成婚。”
啊……
她想起來了。
在清汀的一長串信息轟炸中, 妧妧想起來了。
她想起很久以前,天族曾有過一個傳聞。
傳聞天族和魔族曾有過一次打破界限的先例,天族同魔族成婚的先例, 可其中內(nèi)涵無人知曉, 只曉那結局慘烈, 叫人不寒而栗。
八面玲瓏的圣女成功被某個天族凡夫拉下神壇, 腹中孕育小生命, 可二人甜蜜恩愛未曾久度,就見那負心漢抱得其他美人, 叫圣女哭聲凄厲,與己出幼嬰共葬火海中。
是啊。
倘若她是魔族圣女,絕無與天族成婚的可能。
裴泠緘默一瞬。
可, 看著失落的妧妧, 裴泠想為自己活一次。
白皙到有點泛紅的手指垂在紅衣袖下,緩緩握緊成拳, 裴泠暗下決心。
這一次,哪怕就這一次,我愿為她與世界為敵。
“清汀道長,我知您是好意提醒,但妧妧的情況再無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裴泠屏住呼吸,對上清汀的眼睛,“她絕非魔族后裔。”
“今日這婚,裴某我非成不可。”裴泠說。
可時機恰逢是那么巧,他們好似是命定該錯過的人,就在這番表忠心的言語之前,妧妧因遭受打擊太大,重重昏倒在地。
絕美鳳冠于高處墜落,順著紅衣,零落成碎。
頭顱墜地的前一秒,她依稀記得裴泠力排萬難,護住她的腦袋,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安撫,“妧妧,你怎么了?”
可她無精打采,無力回答,只是看著他的眼睛,笑得酸澀。
下一秒,眼皮突然間變得好重好重,她不堪重負,閉上雙眼。
耳邊只剩裴泠的呼喚,“妧妧!別睡!妧妧!”
……
清汀說的話,她一點也不相信。
她才不相信呢。
她怎么可能是魔族后人呢?
她可是被選中,下凡助仙君剔除邪魂邪魄之人。
她怎么可能是魔族的后裔呢?
哈哈好笑,真是荒謬,想不到清汀道長為了阻止婚禮,竟編織出如此無稽之談。
夢里,妧妧坐在巨大的巖石邊,不屑的想。
海浪喧囂,涌過她的腳踝,一雙細長白皙的小腿懸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此處,甚好,沒有塵世喧囂,只有隔岸觀火。
不遠處的峭壁上,灰黑色濃煙密布,伴隨著愈燒愈旺的火勢,將整個海水映成鮮艷的橙紅色。
很快,兩個,哦不,三個人影出現(xiàn)在妧妧眼前,出現(xiàn)在峭壁之上。
妧妧邊看邊想。
我才不相信清汀的鬼話呢,待我嫁與天族皇室,查明父母身份,倒要看看清汀屆時怎么圓謊。
對面,熊熊大火之中,衣衫襤褸的女子跪倒在地上,白衣染上鮮血和泥濘,那女子跪在男人腳邊,一手拽住男人的褲腳,一手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聲嘶力竭叫著,“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救妧妧,救救我的孩子……”
妧妧也不知為何,今日之夢做的格外真實,她仿佛就站在女人身邊,切身感受著她的痛苦。
疲憊的神色依舊是遮不住女子的絕世容顏,她生得美艷,是那種奪人心神、攝人心魄的美艷,見過一面便再也無法忘卻的美艷。
削瘦的身軀側臥在地,兩根白皙的手指楚楚可憐拉著男人的褲腳。
她宛如一朵無力招架的嬌花,卻又渾然天成帶著一股神秘與高傲。
許是真的走投無路,她才會向天族低頭。
女人扯住男人的褲腳,不肯撒手。
也正是這個時候,妧妧才對那男子的相貌產(chǎn)生好奇。
到底是何方俊美的男子,才會叫這般的絕世美人為之懇求呢?
而就在男子緩緩回頭之時,妧妧霎時間愣住。
那相貌太過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在夢里看見他。
那個與她朝夕相處,教育她長大成人的人。
年輕時的清汀并無現(xiàn)在這般老成,見女人攔他,他瞬間于心不忍,轉過頭來,蹲在她眼前,“你的孩子,叫妧妧?”
那一年,清汀且剛上任,成為年紀最輕的道長。
“是,”女人低頭,眉眼溫柔,輕撫幼嬰的腦袋,“她叫妧妧。”
要知道,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
她只能將她托付給他了。
她看著清汀的眼睛,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在眼神中向他傳達魅意,“這孩子亦是天族的子嗣,道長您行行好,可否將她帶回天族撫養(yǎng)長大呢?”
唯一一次,
這是她唯一一次運用自己的法力,魅術,對著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只為了讓她唯一的孩子平安長大。
沒成想過,一句話,就叫一個陌生人,默默愛了她一輩子。
語畢,她將孩子托付在清汀懷中,清汀看著她,“你……”
女人重重的咳嗽,縱使咳出了鮮血,臉上依舊在笑,“我已經(jīng)快不行了。”
“請你照顧好她。”
說完,大火瞬間涌來,席卷女人的整個身子,就在清汀眼前,將女子燒的一干二凈。
“不要……不要!”這一切好似真實發(fā)生過一般,妧妧冒著冷汗驚醒。
睜眼,身邊依舊是裴泠那張憂愁滿面的臉,四目相對,裴泠關切道,“妧妧,你終于醒了?你可有事?”
妧妧失魂落魄,好一會兒,才看著他的眼睛,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清汀現(xiàn)在在何處?”
裴泠被問的發(fā)懵,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妧妧像變了一個人,陡然間急不可耐,瞪大雙眼,“我問你清汀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
*
清汀因擅自帶魔族之人在天宮潛伏二十余年被關進水域。
聞訊,妧妧連鞋都沒來得及穿,趕來水域詢問的時候,清汀肉身被摧殘的不成人樣,整個人被懸吊在水面上,奄奄一息。
見此情狀,妧妧的腳步不由得放慢,她光著腳,緩慢靠近清汀身前,仰頭看他。
“清汀,你于我大婚之日那番話,究竟是為何意?”妧妧問。
“滴答滴答。”
四面八方傳來的水滴聲讓妧妧想到一些不好的回憶。
清汀整張臉被掩在蓬亂的長發(fā)下面,聽見妧妧的聲音,幾秒又或者是十幾秒后,才動了動腦袋。
他頭頂對著妧妧,垂頭笑道,“你是魔族后裔的事情,想必你自己也相信了吧?否則也不會如此著急來問我。”
“我不會因為你的三言兩句就輕信。”妧妧看著清汀。
清汀了然她的言外之意,嘆了口氣,娓娓道來,“多年以前,你的母親,也就是魔族圣女,和我天族一頑劣小官私定終身。”
他陷入回憶,徐徐說,“眾神貪戀而不得的圣女自降尊卑,愿與天族一螻蟻成婚,此事傳入老魔君耳中后,老魔君頓時怒不可遏,不惜以驅逐圣女出境為借,妄圖斬斷二人間的聯(lián)系。”
說到這兒,清汀頓了頓,好久之后才繼續(xù)說,“老魔王的這一招確有其效,那嫌貧愛富的男子即刻逃回天界,應下母親討來的婚約,階級一朝飛升,成為不小的天官。”
“可這消息最終還是被老魔君知道了,老魔君愛女心切,不忍圣女傷心,是故未曾在圣女面前提過此事。可圣女一心夫婿,整日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寐,終于累垮了身子。”清汀說。
“也正是因為這次憂愁過度病倒,圣女被查出懷有身孕。”
“也就是你。”清汀抬眼,看了眼妧妧的表情。
妧妧面無表情,藏在身后的手微微顫抖,早已暴露她內(nèi)心的惶恐。
見她無所回應,清汀重新低下頭,“老魔君不計前嫌,希望那男子能夠休了現(xiàn)在的結發(fā)妻子,重新迎娶圣女為妻,并許諾榮華富貴一生。”
“男子答應了。”清汀說。
陡然間,清汀的臉色逐漸沉了下去,“魔君興高采烈回魔族,意欲為圣女籌備一場盛大婚事,可那男子竟在轉頭之間將此消息傳到天君耳中,以表忠心。”
“至此,那一年,天君才會在整個魔界最輕敵之時率眾軍攻得魔君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一把真火點燃了整個魔界,”清汀看著妧妧,似乎想起什么,神色不由得柔了幾分,“而你的母親,也就是圣女,也正是在大火燃盡整個魔族的最后一秒,將你托付給了我。”
“因為她知道,自古位高權重者都陰狠狡詐,天君作為最高統(tǒng)帥,更不可能讓魔界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故事到這里,結束大半。
氣氛就此安靜下來。
妧妧沒有說話。
清汀自嘲的笑了笑,“說來慚愧,我為何對此事如此熟悉呢?”
“因為當年那個負心漢,是我的哥哥。”他垂下眼,“現(xiàn)在你可相信我的話了?”
妧妧紅著眼睛瞪他,一字一頓,“不、信。”
“還是不信?”清汀嘆了口氣,“無妨。那你便去魔族看看吧。”
“你是魔族圣女。多少年來,魔族一直在找的皇室血脈。那里的人是絕不會欺你的。”
說完,妧妧真的轉身,朝水域外走去,而至于她是否真的順從前往魔族,這點清汀不得而知。
望著妧妧的背影,清汀自言自語般囁嚅道,“走吧,走吧,快些走吧。再晚些,怕是連裴清岐也護不住你了……”
在他的注視下,女子緩慢向前。
明明是一條不遠的路途,不知怎的,竟這樣難走。
妧妧腦中一遍遍回憶著清汀所說的細節(jié),一邊回憶一邊向外走。
整個人處于明暗交界處之時,她好似突然被點了穴,一瞬間血流上涌,頭顱被安插/進零零碎碎的塵封回憶。
長發(fā)豎起,被忽起的妖風吹散,顯得陰森可怖。
血脈覺醒的這一秒,妧妧突然知道為何這段時日以來,身體里總有另外一個女人在同她說話。
原來,那才是她的魔魂。在叫囂,在吶喊,在撕裂她的軀殼。
多虧了清汀的提醒,現(xiàn)在,她全都想起來了。
妧妧笑著回頭,看向清汀,“謝清汀道長。”
現(xiàn)在,她身體里的兩個靈魂,合二為一了。
第75章 第 75 章 腸斷歌(二)
第七十五章:腸斷歌(二)
體內(nèi)魔魂覺醒, 進入魔界領域就不再是難事。
不費吹灰之力,妧妧騰云駕霧,打破結界, 只身一人闖入當今魔王的地盤。
不過,和她想象中烏煙瘴氣的泥濘之地不同, 這里金碧輝煌。
且剛闖入結界, 最奪目要數(shù)直沖云霄的那座參天樓, 肉眼數(shù)不清樓層,殿外錯落綿延不絕的壁畫,刻畫著各路妖鬼蛇神。
各種細節(jié)來看, 此處似乎將荒誕和美麗推崇到了極致。
人也因此被分為上中下若干等。
其中, 相貌丑惡或連人形都不存在的, 屬最下等人;
具人形行低等勞動且面目可憎者, 屬下等;
形似布衣凡人者為中等人;
魔君的忠實信徒、穿著華麗且面容姣好者屬上等;
而只有魔君親信、外貌極其美艷者, 才屬是最上等。
也難怪,這就解釋了為何精美絕倫的參天樓門外, 鎮(zhèn)守的是兩個長相怪異丑陋者。因為他們還不夠格進入?yún)⑻鞓莾?nèi)。
只見那兩個怪物,人臉羊身,四只眼睛, 其中兩只長在手背, 兩邊額頭上各長著一對長犄角,身后尾巴巨長無比, 尾端似能噴火,此刻他們正拿著三叉戟,佝僂著背,鎮(zhèn)守在結界處來回踱步。
許是心理作用,妧妧闖入結界后, 頓感此處氣息與自己相投,于是上前,點名道姓要見魔王。兩妖鬼面面相覷,問其緣由,妧妧自報家門為當今圣女。
不料話音落下,看守的兩個怪物相視一秒,忽而捧腹大笑,“圣女?”
難聽的嗓音連同污言穢語一齊從嘴巴里冒了出來,“我看是妓/女還差不多?”
另外一個幫著附和道,“莫非魔君看我倆兄弟日夜操勞,特意找來滋潤我倆的?”
說罷,兩人視線不約而同,上下打量起妧妧。
女人穿著一身最簡單的白衣白袍,周身無任何多余裝飾。可還是輕易牽動異性的心。
“陪我們兩兄弟春宵一刻便罷,還圣女?”兩個妖怪笑著說。
這已是今年第六個敢來假意冒充圣女,行招搖撞騙之事的了。加之妧妧生得美艷,不免聯(lián)想到一些齷齪事。
這話卻激怒了她,女人面無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衣袖中取出兩根毒針,瞬間從衣袖中飛出,刺入二人眉心。
毒針上沾著黑色的血液,威力巨大,很快便逐漸蔓延,蠶食掉人的整顆頭顱。
妧妧淡漠的看著他們灰飛煙滅在眼前,只是低語,“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所以……現(xiàn)在可能告訴我,魔君身在何處了?”
*
這一邊,魔君的地理位置剛剛暴露,那一頭,消息就已然傳到了魔君的耳朵里。
參天樓第21層內(nèi),燈光幽暗,遲浸月此刻正漫不經(jīng)心躺在魔君之位上。
這人亦是古怪,左腿屈起,另一只大剌剌垂在上,姿勢桀驁不馴,可偏偏手中把玩著一件精美的紫水晶,眼眸中虔誠不已,似是在睹物思人。
只見他薄唇微張,喚著某位女子的小名。
未叫人聽清那女子名諱,“不好了魔君!大事不好了!”
下一秒,手下踉踉蹌蹌闖入誡心殿內(nèi)。
遲浸月淡淡回眸,映入眼簾是被剜去一只眼珠,鮮血不止的奴仆。
半紅半黑的血液在遲浸月眼中看來,骯臟不已,順著華美的衣袍落下,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對他的玷污。
“嘖,瞧瞧你現(xiàn)在這副模樣……”遲浸月慢條斯理把玩著手中水晶,僅一秒便不再去看那人的慘狀,“好歹穿著華麗,屬上等人,怎的鮮血淋漓、落魄成這般模樣?”
他語速極慢,語調(diào)中充斥著不屑和鄙夷,卻獨獨沒有體恤,仿似奴仆對他來說,就是毫無感情的工具,是死是活抑或是傷,都無傷大雅。
聞言,掌管參天樓門禁的保燦一驚,趕忙做出一副下跪求饒的姿態(tài),“魔、魔君您有所不知,今日有一魔女私自闖入?yún)⑻鞓莾?nèi),那女子妖術極怪,不光是憑一己之力將樓外的弟兄打了個半殘,樓內(nèi)的也是一樣……”
說著說著,保燦的腦袋埋得更低。
作為掌管此處門禁的統(tǒng)領,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懼怕遲浸月找他問責。
然遲浸月好似并不在意,“又是冒充圣女的?”
保燦沒有說話,表示默認。
這下,遲浸月才收起那塊來歷不明的水晶,雙腿落地,雙肘撐在膝蓋骨上,笑,“本座養(yǎng)了你們這么久,你們竟連一個小女子都打不過?”
他那語氣委實陰森可怖,叫保燦聽了不禁冒出好幾層冷汗,“是屬下失職。”
“真是廢物。”遲浸月面無表情,并不打算去見那位素未謀面的“妖女”,“區(qū)區(qū)凡人,還用不著本座親自動手。”
此話一出,保燦倒是急了,他猛地抬頭,對上遲浸月的眼睛,“魔君可還記得上次那個凡人單槍匹馬闖入大殿,今日之事一如那日,屬下怕……”
“怕什么?”遲浸月反問。
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提到徐讓歡。
遲浸月整個人身子一僵,緩慢偏頭看他,“依你的意思,整個魔界只有我能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是?”
“屬、屬下不敢!”保燦嚇得連連低頭,“屬下這便派手下去將那妖女生擒。”
遲浸月瞇了瞇眼,就這么看著保燦,看了幾秒抑或是十幾秒后,這才緩慢起身。
罷了,徐讓歡那日的慘狀,他遲浸月還不想這么快再經(jīng)歷一遍。
*
遲浸月手下的這群嘍啰還不至于毫無用處,至少,他們耗費了妧妧不少精力。
遲浸月到的時候,女人一襲白衣白袍,臟兮兮單膝跪地,她手中持一長劍,插/入腳下泥土之中。
散落的長發(fā)隨風飄蕩,宛如一位戰(zhàn)損的公主。
起初,遲浸月只覺面前女子遠抵不上那日忽闖入魔界的男子來得殺氣騰騰。
只見那女子氣息微喘,半跪在地,如一朵即將凋零的白花。
就在那朵白花抬眼,與他四目相對的瞬間。
遲浸月早前準備好的狠話,一字都未能從唇中吐出。
胸口猛然劇烈跳動起來,遲浸月瞪大眼睛,左手不自覺撫上胸口。
“撲通撲通。”
不僅僅是他的心臟,懷揣在胸膛的那塊紫水晶也似乎感應到了什么,逐漸發(fā)熱、發(fā)燙。
“你……”遲浸月一時間語塞。
像,
實在是太像了。
她死之后,他頭一次遇見與她這般相像的女子。
每一個表情,一個皺眉……一舉一動都好似故人重歸。
“什么人?”妧妧看著眼前陌生人,語氣不善。
就連頂撞他的語氣都如出一轍,遲浸月嘴角抽動,心臟被什么東西擊中了一般,徹底愣在原地。
是她……
是她!
是他那個不聽話的妹妹回來了。
那個與天界相戀不得善終的妹妹……回來了!
第76章 第 76 章 腸斷歌(三)
第七十六章:腸斷歌(三)
“你……”望著妧妧那張似曾相識的舊人臉, 遲浸月全身不自覺顫抖起來,“你、你是我的……”
他們現(xiàn)在身處參天樓三樓,此處原本充斥著各類“上層人”的叫囂聲, 他們盡情揮灑腰包中的錢幣,給二樓那些苦不堪言自相殘殺的“獸類們”打賞。
是的,
這里就是為滿足“上層人”□□而打造的斗獸場, 不過他們斗的不是獸, 而是下層人。
他們冷眼看著下層人互相屠殺,只為博得他們一笑,極大程度滿足了他們身為“高位者”的自尊心。
原本喧囂不已的樓臺上, 在遲浸月現(xiàn)身的這一秒, 瞬間靜的不像話。
眾目睽睽盯著那位鮮少現(xiàn)身的魔君和一位美麗女子, 不自覺屏住呼吸, 開始猜疑二者的關系非同一般。
順著無數(shù)道目光看去, 只見遲浸月低頭垂眼,以一種難得一見的溫柔之態(tài)與妧妧對視。
四目相對, 男人的雙瞳不自覺顫動。
只可惜還未等遲浸月頂著那張不善言辭的嘴唇說些煽情的話語,就被妧妧搶先一步,打斷施法, “……我?”
她微弓著背, 緩慢的從地上站起,將手中斷劍橫起, 對著遲浸月的脖頸,“我什么我?”
女人眉目淡淡,淡到幾乎蔑視這里的一切,包括遲浸月。
看到女人如此無禮的行為,守在一邊的侍衛(wèi)們紛紛拔刀相向, 作勢要將她生擒,千鈞一發(fā)之際,被遲浸月呵斥,“滾下去!”
聞言,手下們動作一頓。
奈何一個剛來不久的毛頭小子不識時務,硬朝著妧妧撲了過去。
隨即,一道刀光劃破,女人直接挑出那人的眼珠。
鮮紅的血液濺在妧妧白皙的臉上,叫她看起來像一尊十惡不赦的惡鬼,女人冷笑著抹去嘴角鮮血,“一群有眼無珠的廢物。”
“既不相信我是你們魔族的圣女,就別怪我血洗你們整個魔界!”妧妧勾唇。
而就在她準備大打出手的前一秒,遲浸月毫不反駁,定定看著她的眼睛,“信。”
“什么?”妧妧皺眉。
遲浸月重復道,“我信。”
就憑她這張與家妹十分相似的臉,她說什么,他都信。
*
生性多疑的遲浸月一反常態(tài),竟毫不懷疑的將一個外來女子帶回大殿,這事傳出去,頓時引起軒然大波。
好在二人血脈相通,都毫不顧忌旁人的目光。
大殿內(nèi),妧妧淡漠的坐在遲浸月身邊的位置上,面無表情任由其手下們的肆意又怯懦的打量。
直到遲浸月發(fā)話,“都下去吧。”他們才倏忽低下頭,做出一副不敢看觀音的模樣。
這其中,只有與遲浸月來往密切的保燦敢提出疑問。
保燦跪在遲浸月腳下,磕頭在地,俯首稱臣道,“魔君,您與這外來者獨處一室,屬下恐您安危有……”
未等保燦說完,遲浸月冷下臉,“怎么?如今本座說的話……可是不管用了?”
“自、自然不是……”保燦連連將頭埋得更低,“屬、屬下只是……”
遲浸月盯著保燦的頭顱,皮笑肉不笑。
嚇得保燦不再說話,“屬下遵命。”
說完,便率領手下們迅速離開大殿。
一陣喧囂過后,大殿瞬間只剩二人,緘默一瞬,遲浸月率先打破僵局,“像,實在是像。”
他看向妧妧的神情,仿佛在端詳一件藝術品。
“真是……真是太像我家碧柔了。”遲浸月眉眼溫柔,抬手欲用手背輕撫妧妧的臉龐,不料被妧妧躲過,妧妧看著遲浸月,皺了下眉,“你口中那‘碧柔’……”
她抿抿唇,“可是我生母的名字?”
遲浸月不假思索的點頭,“是。”
“遲碧柔。”遲浸月緩慢垂下手腕,朝她笑笑,“她既是你的生母,亦是我的親妹妹。”
說到心中柔軟之處,遲浸月臉上不自覺閃過一絲落寞。
妧妧沉默半晌,“當年的事情。”可否詳細說明?
遲浸月看著她的眼睛,而后又收回目光,看向遠處,陷入回憶,“……也好。”
“家妹碧柔……是一個非常溫柔美麗的女子……”
誠然,作為魔界圣女,遲碧柔純潔善良,只是善良過頭,不像魔女,倒像是仙女。
她從不靠魅術俘獲人心,只憑那副絕佳的骨相和皮囊便已然引得推崇者無數(shù)。
偏偏,她在這群人中挑選了最爛的那一個。
那人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很快叫年歲尚淺的遲碧柔陷入愛河,她開始對魔族之事不管不顧,終日同那男子外出郊游。
他自然是與眾不同的,與這魔族內(nèi)所有男子都截然不同的。因為他本就不是魔族,而是仙族。因在天界犯了些事兒,不得已逃到此處,他亦未曾想到,自己竟能與圣女染上關系。
那是她第一次嘗到愛情的滋味,她覺得她遇到了那個懂她、愛她、可以護她一世周全的男人。
她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
她開心極了,迫不及待告訴父親,欲要與那外來男子成婚。
也不知父親是怎么了,聞此消息,暴跳如雷,要他們滾出魔族。
風頭躲過去了,那負心漢見沒有好處可撈,便拋妻棄子,拍拍屁/股回到天族去了。
那一年,遲碧柔第一次嘗到愛情的甜和苦,這種極致的對沖叫她有種從高空墜入懸崖的感覺,一度叫她精神失常,苦不堪言。
被拋棄的她最終被自己的親哥哥——遲浸月?lián)炝嘶厝ァ?br />
瞞著父親,遲浸月悄悄將她藏在自己殿內(nèi)。
不久后,遲非妧降生。
只可惜,終日呆在清冷殿內(nèi)的她的母親遲碧柔早已變成一個神情木訥、不愿說話的瘋子。
瘋,
她確實瘋,
瘋到不肯死心,非要執(zhí)著于那個天界男人。
即使她心里也清楚,他不會再回來了。他已經(jīng)拋棄她了。
女人清醒的望著自己一步步沉淪,卻無力自救。
孩子出世后的兩個月,遲浸月殿內(nèi)總傳出嬰兒啼哭的聲音。
遲浸月知道,此事定是瞞不住了。
很快,魔君洞悉這一切。
遲碧柔原以為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看不慣天族作風的父親會再次大發(fā)雷霆,揚言要將她們母女二人趕出魔界。
沒成想,一貫愛惜自己顏面的魔君竟親自去將她心心念念的那個男人領了回來。而至于魔君使了什么手段,是威逼還是利誘,這點不得而知。
看到心愛之人,遲碧柔開心極了,迫不及待與他大婚。
可,這如夢般的美妙當真能持續(xù)一世嗎?莫非是黃粱一夢,空歡喜?
是的,
就是大夢一場。
連一天也無法持續(xù)。
大婚當日,那可惡的天族男子丟下新娘子,與天族將士們里應外合,在魔界放了一把熊熊大火。
……
后面的事情,妧妧都知道了。
魔族損失慘重,遲碧柔無奈將未曾疼愛過一天的孩子送予他人。
清汀沒有騙人,遲浸月所說的一切,都和清汀所說一模一樣。
“事情的經(jīng)過就是這樣。”遲浸月說。
妧妧沒有看他的眼睛。
因為這人實在奇怪的厲害,看她的眼神過于炙熱,仿似重獲珍寶。
作為舅舅,遲浸月確實對她很好,在她重回魔界后立刻為她加冕,為她打造了一座極為華麗的宮殿,作為休息之用。
“太好了,這世上,我也有親人了。”遲浸月痛哭流涕,與他高大的形象形成了極致反差。
他領她來高臺,向所有魔族人說明她是新一任的圣女,任何人不得對她無禮,甚至眾目睽睽之下斬殺了言語戲弄妧妧的那兩個看守人。
遲浸月對她好,不求回報的好。
與此同時,他亦會給她親人角度的建議。
比如——
“妧妧,你來魔族也有些時日了。”遲浸月踏入她的房間,于梳妝鏡前的女子身后站定,緩緩鋪墊道。
“本座聽聞一些風聲,說你曾與仙君有染……可有此事?”
不怒自威,遲浸月天生的氣質(zhì)。
妧妧眼也沒抬,不置可否,“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
遲浸月繼續(xù)說,“既然如此,何不斬斷情絲,消除和天族的記憶,潛心留在魔界與本座共同打理事務,可好?”
提及那段舊情,提及裴清岐這個人,遲非妧心中難免“咯噔”一聲。
她緘默一瞬,抬頭看他,抿抿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好。”
第77章 第 77 章 新生(一)
第七十七章:新生(一)
聽了這世上唯一與她血脈相連之人的話, 遲非妧于夜里獨自前往幽蘭谷,沒人知道她望著那一彎皎潔的明月說了什么,也沒人知道她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
世人只知回到遲浸月眼前時, 女人眼中的戾氣全無,想來是將天族那群無情無義之人全部忘了個干凈。
大殿之上, 遲浸月半撐著頭, 微瞇著眼看她。
看她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朝他行禮,“參見魔君。”
遲浸月這才懶洋洋抬了下手,示意依偎在他懷中服侍之人退下, 待到那妓子離開, 遲浸月才正襟危坐喚妧妧起身。
他溫柔的看著她, “妧妧既已消除了那些不好的記憶, 本座以為, 娶親之事,也該提上日程。”
毫無鋪墊的平鋪直敘。
著實沒想到遲浸月開口竟是這個話題, 話音落下,妧妧先是一頓,而后產(chǎn)生一種本能的抗拒。
她仰起頭, 對上遲浸月眼神之時, 煞白的面上顯得有些不可思議。
四目相對,遲浸月看見妧妧的薄唇微張了張, 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轉念一想又礙于情面,只好又生吞回腹中,將視線落在身邊的臣子身上。
遲浸月看穿了她的心思,身子后仰, 雙手攏于身前,大拇指互相纏繞劃圈,眼神也隨之落在拇指的那枚做工精美的玉扳指上,“本座知你想問什么。”
他看著她,手中動作一停,“妧妧可是想問,且剛回族沒多久,本座為何如此著急將你嫁出去?”
“魔界戰(zhàn)事頗多,每年傷員激增,可擁有魔族純正血統(tǒng)的人卻少之又少,大敵當前,舅舅恐是怕后繼無人,叫旁的部下奪了位子。”妧妧回答。
“聰明。”遲浸月笑,“不愧是我魔族后人。”
“可這生兒育女的擔子為何落在你一個女兒郎身上呢?”遲浸月自問自答,“其實本是不用的。”
憶起一些往事,遲浸月臉上難掩失落,“只可惜本座早已心有所屬,恐不能為魔界繁衍后代了……”
點到為止,妧妧沒再細問,恭敬的行禮后,便轉身離開大殿,“能為舅舅排憂解難,乃妧妧之幸。”
一直到出了大殿的門,門口候著的丫鬟才小步跟在妧妧后面,一邊琢磨著主子的心思,一邊小心翼翼的問,“圣女可是……不想嫁人?”
“怎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
遲浸月的速度很快,翌日,大殿門內(nèi)門外便招攬了一眾青年才俊,只怕是當今圣上選妃也沒這架勢。
妧妧姍姍來遲,急匆匆抵達大殿的時候,恰逢各家少爺公子爭奇斗艷。
為首的少年一襲玄衣,腰間佩一抹碧色,正雙手抱拳,朝臺上的遲浸月自我介紹,“魔君,在下乃宋氏一族長子,宋莫閑,家父宋遲與魔君出生入死,曾立下戰(zhàn)功屢屢。”
“切,誰人不知那宋遲久病臥床,還在這炫耀昔日光輝呢。魔君!在下乃西陳家次子陳卿,自長兄鎮(zhèn)守魔族邊界以來,鮮有外族侵擾。”
“早聞圣女花容月貌,魔君又對其愛護有加,現(xiàn)誰人不想攀親?”
……
臺下七嘴八舌說個不停,令人聞風喪膽的遲浸月如今也不禁有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之勢。
男人頗有些無奈的扶了扶額,正愁如何叫臺下之人閉嘴,打眼掃過去,恰好在茫茫人海中瞧見妧妧。
女子身著一身淡雅素衣,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
遲浸月看見她,仿佛瞧見救世主般,連忙起身招手,叫她同坐,“妧妧,你終于來了!”
仿似這婚事是她央求著推進的似的。
聽了魔君的話,眾少年紛紛順著遲浸月的眼神看去,而后不由分說,自動為妧妧讓出一條道。
妧妧點頭道謝,直上大殿,徑直走到遲浸月身旁,還沒待她坐穩(wěn),遲浸月就火急火燎遞來一疊畫像,好像擇婿一事方才開始,他就已經(jīng)想結束了。
“妧妧,你瞧瞧,這些都是我魔族儀表堂堂的公子哥,你看看是否有眼緣的?”遲浸月問。
妧妧垂眼,只看一眼畫像上的人,便將畫像束起,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妧妧從不以外表為衡量夫婿的唯一準繩。”
“好!”正愁著如何叫臺下之人閉嘴,遲浸月當即一拍桌子,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各家公子請安靜些,今日擇婿與昔日不同。”
遲浸月看了眼妧妧,又重新看向臺下,“共分三場比試。”
語畢,臺下竊竊私語起來。
“肅靜!”被遲浸月的手下打斷。
遲浸月這才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第一局,狩獵。”
“我魔族密林妖氣恒生,三柱香的時間,誰獵到的獵物最上乘,誰便能奪得圣女芳心。”
“眾才子可有異議?”遲浸月問。
臺下頓時森然一片。
眾所周知,魔界密林乃無人管轄之地,曾有傳言不少生靈在此處喪命,乃窮兇極惡之地。
異議不敢提,不過此話一出倒是趕走不少膽小鬼。
三柱香的時間過后,各家公子開始匯報自己的戰(zhàn)果。
其中,數(shù)宋家戰(zhàn)果最為豐厚,“回稟魔君,臣子獵到一頭野熊,三只鹿及兩條毒蟒。”
遲浸月點點頭,“陳家呢?”
“回魔君的話,臣子獵到野豬兩只,獵豹一頭,兔子無數(shù)。”陳卿說。
“也不錯。”遲浸月回答,說罷,朝臺下大呵道,“可還有哪家公子戰(zhàn)果更佳?”
“我。”
此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娓娓動聽,又漠然傲骨,妧妧不自覺抬頭,想看看那人的臉。
只見,那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步流星,直直上前,從下往上看去,男人步履急促,衣角染上幾縷鮮紅的血跡,腰間佩戴的玉器似曾相識。
她緩慢的眨眼,徐徐往上看去,掠過男子寬厚的胸膛,突出的喉結,薄薄的嘴唇,最終,落在他冷漠的眉眼。
那是一個極為古怪的男子,就在妧妧看向他眉眼的瞬間,他也一瞬不瞬盯住妧妧的臉,眼中野心絲毫不掩,好像在說著,她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是他的人,永遠也逃不掉。
可她,分明從未見過此人。
四目相對,心口隱隱作痛,纖纖玉手捂住心口,妧妧搶先一步,撇開視線。
不僅遲非妧沒見過他,就算是統(tǒng)率全軍的遲浸月亦沒見過眼前的男子。
遲浸月睨他一眼,漫不經(jīng)心,“你是何人?”
裴清岐俯首稱臣,“回魔君,我乃徐家三少,徐讓。”
徐家?沒聽說過。
遲浸月挑了挑眉,又掃了掃他的裝束。
怕是小門小戶前來攀權附貴的庶子。
遲浸月嗤笑徐讓的自視清高,毫不在意的問,“你獵到什么?”
“臣子獵到三只老虎,兩頭棕熊,五只獵豹。”裴清岐說。
“只用了三柱香的時間?”遲浸月一愣。
“不到三柱香的時間。”裴清岐回答。
氣氛就這樣寂了寂,遲浸月清咳了聲,“徐家可謂人才輩出,一騎絕塵,取得首局勝利。”
“謝魔君。”裴清岐說。
第二局是對聯(lián)。
妧妧心有余悸,沒心思聽下去,而遲浸月也心事重重的觀察著局勢。
那名叫徐讓的男子又是出類拔萃,若是他再贏得這第二局……
事到如今,遲浸月有些急了,他可不想叫自己千辛萬苦找回的侄女叫一個不入流的野小子娶了去。
這般想著,遲浸月朝手下招了招手,俯身,在其耳邊秘密說了什么,不到兩三秒,手下便離開了。
遲浸月也作勢換上一副笑臉,“這時候也不早了,本座吩咐手下為各位公子準備了一些茶食,不如稍作休整,再進行第二局和第三局的比武,如何?”
*
“徐公子,這是圣女親自做的龍井茶糕,您不妨吃些,也好墊墊肚子。”
他叫保燦,遲浸月的親信之一,此刻正一臉諂笑望著裴清岐。
“多謝。”裴清岐看了眼瓷盤,心下了然。
他知道,自己一個無名小卒即將進入最后一輪,怕是要亂了遲浸月的計劃,遲浸月定是要從中作梗,為妧妧覓得如意郎君。
也罷,裴清岐拿起一塊龍井糕,嗅了嗅。
里面只是放了迷魂散,叫人昏迷卻不足以致命。
反正此次易容前來,目的也并非是奪得榜首。
望著高臺之上女人姣好的面龐,裴清岐瞇了瞇眼,將龍井糕丟入口中。
*
裴清岐假裝昏迷,被人抬到了后院。遲浸月的手下見他睡得死,便忘了主子的命令,偷溜到前面去看比試。
幾人前腳剛走,裴清岐立刻睜了眼,偷偷潛入遲非妧的閨房。
外面熱鬧非凡,屋內(nèi)卻是冷清一片。
他就坐在里邊,安安靜靜等著她回到他身邊。
直到夜已漸深,遲非妧才從大殿歸來。
“想不到那宋公子還真是有幾把刷子,后面兩局都是他贏了。”丫鬟小梅如一只歡脫的雀,“圣女嫁她,日后定不會受人欺負。”
似是忽而想到什么,小梅問,“不過,第一局贏的那個徐公子,怎的后頭突然消失了?若是他在,三局都拿下也說不定。”
妧妧沒說話。
小梅繼續(xù)嘰嘰喳喳,“不過話說回來,見過急的,但也沒見過魔君這么急的,哪有今日剛擇完婿,三日后就要嫁過去的?”
妧妧說,“魔界尚無子嗣,舅舅如此著急,恐有禍事將近,怕自己無力保護親人。”
“圣女的話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深奧。”丫鬟喃喃自語。
妧妧只是笑,“冥冥之中,或許早就自有天意。”
消瘦的手指推上門,半開一條縫,妧妧忽覺手腕一緊,被里面的人一把拉了進去。
巨大的沖擊力讓她不忍閉上眼睛,倒在那人懷中,男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跟我回家。”
是剛才那個徐讓。
下一秒,被關在門外的丫鬟連忙大叫起來,“圣女!圣女你可有事?可是遇見了歹人?”
妧妧如夢初醒,頓了頓,轉眼朝著屋外,“小梅,我沒事。你先下去。”
屋外這才消停下來,“是。”
四野安靜,靜到只剩下心跳,妧妧推開裴清岐,故意不去看他的臉,“徐公子還請自重,您并未拔得頭籌,非我良人。”
“你鬧夠了沒有?”裴清岐緘默一瞬,紅著眼睛看她,一字一頓重復,“跟我回家。”
遲非妧費力掙脫他的手,后退一步,“妧妧不知公子何意,這里,就是我的家。”
“我如今已與宋家有婚約,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徐公子如今在此委實不妥。”說完,遲非妧朝屋外道,“來人。送這位……”
“送徐公子出……去。”妧妧打開門,突然一陣頭暈目眩,她搖搖頭,努力掙大眼睛,最終無濟于事,重重倒在一個懷里。
*
遲浸月趕到的時候,裴清岐和前來把脈的郎中正一同守在妧妧床邊。
見了裴清岐,遲浸月立刻甩開裴清岐握著妧妧的手,出言不遜,“徐公子三更半夜出現(xiàn)在女子閨房,這是何意?”
顯然,遲浸月一腔怒火,紅了眼睛,像是要大開殺戒。
一旁的小梅連忙解圍道,“回稟魔君,是這位徐公子發(fā)現(xiàn)的圣女昏迷。”
遲浸月輕掃小梅一眼,“呵”了聲,“哦?這么說,本座還應該謝謝徐家三公子了?”
裴清岐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妧妧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緊抿嘴唇。
見狀,遲浸月大怒,“馬上給本座滾下去!”
“聽到?jīng)]有!我家妧妧已有婚約,你馬上給我滾!”遲浸月說。
這時,裴清岐敏銳的觀察到妧妧的眉毛動了兩下,他這才如釋重負,朝遲浸月行禮,“是。”
裴清岐走后,遲浸月坐上裴清岐的位置,關切的問,“大夫,我侄女這是怎么了?”
“回稟魔君,圣女她……”可對面卻突然支支吾吾起來。
遲浸月有些不耐煩,“有話快說。”
郎中沉默幾秒,深吸一口氣,“圣女她……已有身孕。”
第78章 第 78 章 新生(二)
第七十八章:新生(二)
“圣女腹中胎兒已足六月有余, 不想竟毫無覺察?”郎中問。
這是妧妧昏迷醒來后聽見的第一句話,同時,也是最后一句。
因為此話一出, 她再無心將旁的話語聽進耳中。
……什么?
她竟已有身孕?
若真如郎中所言,
半年前,
那這腹中胎兒豈不正是她當初一頭扎進幽蘭谷欲要忘卻的男子所種下的禍根?
如此想著, 妧妧盯著天花板出神的雙眼猛然間閃過一絲驚恐。
不……
既是如此, 這孩子定不能留。
削瘦的手指攥緊蓋在腹上的被褥,她緩慢張開那雙毫無血色的嘴唇,聲音中略帶著幾分顫抖, “舅舅。”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么狼狽, 盡可能維護自己作為圣女的最后一絲體面。
“我在。”遲浸月快步略過郎中, 坐在她身邊, 粗糙的大手覆蓋住她瘦癟慘白的手背。
妧妧深吸一口氣,與他對視, “舅舅您也知,六月前恰逢我與那負心漢恩愛有加的日子,這孩子恐怕亦是我與那男子茍且之時懷上的骨肉。”
說著, 她看了一眼微微隆起的小腹。
“況且我與宋家的婚事迫在眉睫, ”她徐徐抬眼,空洞的看向遲浸月的眼睛, 言辭中卻多了幾分斬釘截鐵,“故而,這孩子,絕不能留!”
屆時,窗外一道驚雷乍現(xiàn), “轟隆”一聲,照亮屋內(nèi)四人的臉。
四人齊刷刷望向屋外,唯獨妧妧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她忍著眩暈,將目光投向替她把脈的郎中,“大夫,還請您為我滑胎。”
都說這世間爹媽情最真,淚血溶入兒女身,現(xiàn)如今,這娘親倒是不念半分兒女之情,反倒是血緣關系全無的郎中猶豫了。
只見他捋捋白須,皺眉望向遲浸月,吞吞吐吐道,“魔君,圣女腹中胎兒早已成型,若是執(zhí)意要滑,恐對圣女的身子損傷巨大……一尸兩命也是常有之事。”
越說到后面,他聲音越小,似是怕遲浸月問責。
事實證明,郎中并非多慮。
遲浸月果然急了,“廢物!”
遲浸月從床上站起,怒目圓瞪似要將其生吞活剝,“本座養(yǎng)你多年何用之有?竟膽敢拿圣女的身子開玩笑!就不怕本座直接剜去你的狼心狗肺?”
“魔、魔君饒命。”年邁的郎中急忙跪地求饒,五體投地的背影透著驚悚和懼怕,“小、小的只是實話實說,小的也是怕傷了圣女的身子啊!”
“哦?你的意思是,本座誤解你了?”遲浸月這般怒氣沖沖,已經(jīng)怒氣沖沖到了無理取鬧的地步。
這倒顯得妧妧冷靜極了,仿佛這具軀體不是她的,所以一點兒也不愛惜,“舅舅,無妨。”
她伸手拽住遲浸月的衣袖,阻止遲浸月欲劈在郎中背上的那只手。
遲浸月回頭,妧妧還沖他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容,“算了,大夫也是如實稟告。”
“妧妧,”遲浸月緘默一瞬,又重新坐下,軟下聲來,“茲事體大,你可以不要這個孩子,但若是叫你同這孩子共赴黃泉,舅舅我是萬萬不可能答應的,你我二人失散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團圓,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將你我二人至親分離。”
血濃于水,這詞妧妧時至今日才切身體悟到。
她覺得自己真是苦得太久太深了,以至于三言兩語裹了蜜棗的話,就叫她心中一片柔軟,神情也隨之動容幾分。
遲浸月默默看著她臉色的變化,轉而又看向她的小腹,嘆了口氣,“既然是條生命……便留下吧。我魔族從不是冷血無情之輩。”
“這偌大魔界,凄凄冷冷,添了子嗣,也不失為一樁幸事。”遲浸月說。
尾音落下,屋內(nèi)霎時間安靜的不像話,耳畔只聞屋外雷鼓聲漸弱。
一直安靜待在一邊的小梅鼓起勇氣,插嘴問,“魔君,那圣女的婚期是否應加緊些……否則這肚子大了,豈不落得旁人見笑話。”
遲浸月想了一會兒,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搖搖頭,看著遲非妧,“也罷,若是宋家來問,就說是本座定的,婚事取消。”
“舅舅此話當真?”妧妧有些驚奇的望著遲浸月。
遲浸月點點頭,“本座知妧妧不心悅于那宋家長子,也罷,是我這個做舅舅的太急著為妧妧找個能為你遮風擋雨的庇護了,”
“妧妧若是不想嫁,便在此安心養(yǎng)胎,其他事情,皆由本座出面替你擺平罷了。”遲浸月說。
*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魔君信守諾言,當真將前來胡攪蠻纏的宋家遣了回去。
這一樁樁的煩心事也再未傳入妧妧耳中,她只需負責吃好喝好便是。
得知妧妧懷有身孕后,遲浸月又喚了幾個丫鬟來妧妧身邊貼身伺候著,生怕照顧不周。
于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妧妧原本纖細瘦弱的身子骨也禁不住每日滋補,圓潤了不少,如那飽滿剔透的晴水珠子,剔透的叫人移不開眼。
春去秋來,還有三個月,妧妧就要生了。
無奈,一丫鬟不慎將瓶瓶罐罐打碎,扎破了妧妧的手指。
這下可好,那喜怒無常的魔君怕是又要來跟前痛斥一遭。
妧妧房內(nèi),郎中把脈,“圣女脈象平穩(wěn),無大礙,只需靜候新生到來即可。”
遲浸月如釋重負,嘴上不饒人,對著那不小心的丫鬟便是一通責罵,“你們一個個都是怎么辦事的?瞧不見圣女懷著身孕嗎?小心本座將你們的眼珠都剜了去!”
“魔君恕罪。”丫鬟們紛紛跪下。
這般兇神惡煞的神情,妧妧在他臉上見過的少之又少。
“可有事?”遲浸月轉過頭來,關切的問。
取而代之,她在他臉上總能瞧見這般緊張的神色。
妧妧笑了笑,“不打緊,只是希望舅舅別在孩子面前說這些恐怖的言語才好。”
“是是是,是本座思慮不周。”遲浸月說,轉而又想起什么,遲浸月問,“這大夫也說了,小魔君也快出世了,妧妧可有為其取名?”
“小魔君?”妧妧重復。
遲浸月哈哈大笑,“雖不是本座的骨肉,但既是本座親侄女所誕下的子嗣,日后定是要坐上魔君之位的。妧妧若是覺得這稱呼不妥,本座不再說便是。”
妧妧搖搖頭,“舅舅對我和孩子愛護有加,妧妧并非此意,只是好奇舅舅為何認為我腹中一定會是男孩呢?”
“莫非魔君重男輕女?”妧妧問。
“只是希望罷了。”遲浸月說。
“好吧。”妧妧摸了摸自己逐漸大起來的肚子,“若我所生是女孩,便喚她南枝,若我所生是男孩,便喚他和霖,舅舅意下如何?”
“嗯……”遲浸月緩慢的點頭,“夜來清夢好,應是發(fā)南枝。”
“政通人和,沛雨甘霖。”遲浸月微笑道,“如此一來,甚好,甚好。”
*
犯了事的丫鬟被遲浸月罰去思過了,所有貼身伺候妧妧的也都被叫了去,說是殺雞儆猴。
陡然間,似是有人蓄意為之,雖算不上熱鬧的房內(nèi)突然變得冷冷清清。
妧妧一個人靠在床上,久違的,這成了她和孩子唯一獨處的時間。
盯著隆起的肚皮出神,妧妧慢慢伸手,輕撫起里面的小生命,微微笑,小小聲,“小南枝,能聽到娘的聲音嗎?”
對面自然是沒有應答的。
可即使是一人的自言自語,也讓妧妧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愛意。
她又撫摸起來,可這次,還沒等她開口說些什么,“咯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金秋晌午,逆光順著門縫傾斜而下,恍惚間,她瞧見一個人影,“圣女腹中胎兒名喚南枝?”
那聲音縱使是不看臉,也能想起是誰。
妧妧臉上笑意頓無,“又是你。”
她預感到什么,言語中滿是敵意,“我的丫鬟們也都是你使詐喚走的吧?”
“你到底是何人?”遲非妧瞪著他。
“圣女當真不記得我?”踏著逆光,裴清岐一步步逼近她眼前。
妧妧不自覺靠緊了墻壁,“記得。”
她對上他的眼睛,“徐家公子,徐讓。”
四目相對,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仿佛見到他眼中浮出一抹靛藍,下一秒,推翻她的謊,“你撒謊!”
“你的眼睛分明在告訴我,你在撒謊。”說著,裴清岐又靠近些。
他整個人坐在床邊,雙手橫在女人身側,將她籠在自己身下,一雙鋒銳的眼死死盯住她的眸。
竟……沒能逃過他的法眼。
妧妧想起那日在幽蘭谷的情形。
她跳了,
確實是一躍而下,跳入那山谷之內(nèi)。
只是臨到谷內(nèi)之前,被山崖之上騰空懸起的一只粗樹干拉了回去。
她想,或許是福是禍,皆為命數(shù),于是她反悔了,愿此生與他一道,在痛苦中度過。
既然裴清岐已將她里里外外瞧了個仔細,妧妧便也不裝了。
她將那副楚楚可憐的小白兔模樣悉數(shù)收起,漠然對上裴清岐的眼睛,“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仙君的眼睛。”
“為何要騙我!”裴清岐問,“就因為不想同我回去?”
妧妧就這樣看著裴清岐的眼睛,好幾秒后才深吸一口氣,“裴清岐,我們回不去了。”
“無論是哪,我們都回不去了。”妧妧說。
“不。怎么會回不去呢?”裴清岐否認道。
男人眼尾猩紅,眼眶中似有淚珠欲墜,我見猶憐,隨即又大笑不止,胸腔劇烈起伏。
他這副樣子不禁讓她想到徐讓歡那個瘋子。
她決不會,也決不能再踏上那條路。
“你我立場不同,既然我知道本族過往,就無法將天界所作所為棄之不顧,我們是敵人,所以我們,回不去。”妧妧一字一頓盯著他的眼睛。
“那你腹中的胎兒呢?若是你與敵人所……”裴清岐的語調(diào)近乎癲狂。
只是未等話說完,妧妧便微慍看他,“誰說這是仙君的孩子?”
“我魔界翩翩少年郎不比你們天族那群人面獸心之人差!為何你偏偏認為我腹中懷的是你的胎兒!”妧妧反問。
依照裴清岐的性子,是要發(fā)火的,可對面之人是心上人,他又不舍得兇她,只能紅著眼眶看她,頗有幾分委屈巴巴的味道在,“圣女說不是,自然就不是。”
在名為“愛”的這一局里,她占盡上風。
“還有,我知仙君一直處心積慮留在魔界,”妧妧撇開臉,不再看他,“不過,仙君不必多此一舉,魔界是我的家,這里有的是人愛我敬我,不需要你一個外族人來插手。”
她知道的。
她都知道的。
黏膩膩的花膠粥后清清爽爽的蔬果;搖搖欲墜險些跌下臺階時,不知從何而來的援手;多少個燥熱的夜里,有人替她蓋上被子……
她知道的。
她都知道的。
可她沒理由點破,現(xiàn)如今他倒給了她點破的由頭,索性一股腦兒悉數(shù)抖出。
混入魔界成為奴仆,日日守在妧妧身邊,護她周全,想不到在她眼中,竟是惺惺作態(tài)。
如此一想,裴清岐嘴角苦笑。
妧妧的話卻還沒有說完,她定定看著裴清岐逐漸垂下去的腦袋,“我不想見到仙君,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想見到你。”
妧妧淡淡道,“話說到這個份上,還請仙君自重。”
原來她竟是如此厭惡他。
裴清岐僵硬的肩頭微微顫了幾下,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是。謹遵圣女教誨。”
他失魂落魄的離開。
這時候,被遣去不知何處的丫鬟們才回來,看著圣女望著遠處出神,不禁問道,“圣女,您沒事吧?”
妧妧看著遠處逐漸消失的背影,良久,才緩緩開口,“無妨。”
第79章 第 79 章 新生(三)
第七十九章:新生(三)
那日之后, 裴清岐再未出現(xiàn)過。
只是,那雙無形的大手還在,她的補品中依舊會多出自己喜愛的食物, 她不小心摔倒時依舊會被神秘人救下……
種種跡象無一不在表明,他還守在她身邊, 以自己的方式護她周全。
無奈產(chǎn)期將至, 她便也懶得追究了。
很快, 生產(chǎn)那日便真的到了。
產(chǎn)期比那郎中預測足足提前了半月有余。
子時,房內(nèi),焦頭爛額。
女人慘白的臉頰在那幽幽燭光之中顯得更外猙獰。
妧妧眉頭緊縮, 痛苦的閉著眼睛, 白皙的額頭上浸滿咸澀的汗液。
“用力啊圣女!用力!”
在產(chǎn)婆的聲聲大叫下, 女人的雙腿被無情扯得更開, 緊緊攥著身下的床單的雙手也隨之愈發(fā)賣力。
簡直是叫那床平鋪到?jīng)]有一絲紋理的床單在頃刻間漾上密密麻麻的波濤。
同時, 亦在女人心里激起一道道漣漪。
房外,隨之而來是一道道慘絕人寰的叫聲, 不禁叫人內(nèi)心也隨之一顫。
遲浸月率領一眾手下守在屋外,生怕出一丁點兒的岔子。
他們還是頭一次見魔君這般心急如焚的模樣。
只見那男人背著手,好像干這也不是干那也不是, 頗有幾分不知所措的在門外踟躕, 滿臉大寫的憂心忡忡。
這盛夏時節(jié)本就潮濕粘熱,又撞上著急上火, 叫遲浸月更是急出了一頭汗。
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手下,壯著膽子上前安慰,“魔君不必擔憂,圣女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順利誕下男嬰。”
尾音落下, 眾人便替他捏了把汗。
要知道,遲浸月這人喜怒無常,在如此迫在眉睫的時刻說這樣的話,想來也是要被狠狠訓一頓的。
果然,話音剛落,遲浸月如刀刃般的視線便投了過來。
可這一次,遲浸月破天荒沒有責罵任何人,只是潛心禱告,希望屋內(nèi)二人母子平安。
好在,還真如那手下所言,幾個時辰之后,屋內(nèi)依稀傳來孩童啼哭的聲音。
哇哇墜地的那一秒,遲浸月像是被點了什么穴位。
他再也等不了一秒,一腳踹開房門,破門而入。
那一腳來的又快又狠,產(chǎn)婆轉頭,驚愕的看過去。
還沒看清遲浸月的臉,他已經(jīng)從產(chǎn)婆手中接過嬰兒。
遲浸月喉結滾動,垂眼看著新生兒粉撲撲的小臉蛋。
產(chǎn)婆連忙跪地恭賀,“恭喜魔君,圣女生了個男丁,母子平安。”
男丁……
還,還真是男丁。
天助我也。
真乃天助我也!
不知是想到什么,遲浸月開心極了。
他將孩子抱在手中,胸膛激烈起伏著,好似開心到極致,連氣息都變得焦灼。
妧妧奄奄一息望向欣喜若狂的男人,小小聲說,“舅舅,給我也……看看孩子。”
遲浸月這才注意到他的侄女。
他那位像極了家妹的侄女,此刻正有氣無力躺在床榻上。
被血染紅的白床單格外觸目驚心,仿佛床上躺著的并非一位且剛孕育新生命的母親,而是一個觸發(fā)族規(guī),受盡鞭笞折磨的死刑犯。
遲浸月看了看她,又看看手中的孩童,十幾秒抑或是幾十秒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
他吩咐下人們悉數(shù)退下,并囑咐,無論屋內(nèi)有什么動靜,都不準進來,定要做到只留他和妧妧共處一間房。
而后,他緩慢坐在她身邊,笑瞇瞇看著她,“那是自然,妧妧的孩子,自然是要讓妧妧第一個看的。”
“是本座這個做舅舅的……太心急了,”他徐徐將懷中的孩子靠近妧妧臉邊,“喏,妧妧要看,就看個清楚。”
話是這樣說,可遲浸月心中卻全無讓妧妧看孩子的念頭。
女人吃力的轉動腦袋,想要看清孩子的容顏,可就在看清孩子的臉之前,遲浸月又反了悔。
他飛速將孩子重新抱到自己身前,瞪大眼睛,詭異的笑起來,“要看孩子?做夢!”
“本座告訴你,”遲浸月面上的紋理開始變得高聳扭曲,聲音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愈發(fā)尖銳,“你這輩子,都見不到你的孩子了。”
對視的那一秒,妧妧不明所以。
她全然不知遲浸月的話是什么意思,更是對舅舅突如其來的轉變感到摸不著頭腦。
沒等她開口問些什么,遲浸月重新垂下眼簾。
他慢條斯理舉起左手食指,輕輕觸上男嬰的鼻尖,又順著鼻尖的弧度慢慢下滑,最終落在和霖嬌滴滴的唇瓣上。
出于嬰兒的本能,和霖雙手握住遲浸月的拇指,貪婪的將其吮入口中。
靜靜瞧著和霖的動作,遲浸月緩緩挑了下眉,偏了下頭,“嘖,如此可愛的小魔君,也不知道嘗起來,是何種別樣的滋味。”
說罷,遲浸月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因興奮而干燥的嘴唇。
以前從沒發(fā)現(xiàn),他的舌頭是那樣那樣的長,長到仿佛可以將和霖的身體全部卷起來,纏繞幾圈都不盡興。
妧妧怔怔的看著二人,身體比大腦先一步預感到有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于是,她強撐著撐起身體,可這個舉動不僅無濟于事,還讓她將接下來發(fā)生的情形看得更加真切了幾分。
映入眼簾,是遲浸月雙手掐住和霖的脖子的場面。
男人青面獠牙,長長的血紅的舌頭直直朝和霖的臉頰伸過去。
他慢慢舔/舐掉男孩臉上那層溫熱的蒸汽和鹽分,緊接著,才露出獠牙,狠狠咬住和霖的臉,開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不……不要!”妧妧被眼前一幕嚇壞了。
她全身發(fā)抖,用盡全力想從床上站起來,阻止遲浸月。
可她一個剛生完孩子的產(chǎn)婦,縱使萬般掙扎,最終也都是無果的努力。
且剛出世的男嬰還閉著眼,就撞上一股巨大的疼痛于頃刻間如排山倒海般傾瀉而來。
“哇!”和霖松手,張嘴,哭得撕心裂肺。
這叫方才享用了一口美食的遲浸月感到厭煩,干脆托住和霖的軀干,伸出舌頭在和霖脖子上纏繞了好幾圈,接著用力,再用力,活活將和霖纏繞致死,沒了氣息。
可這又怎能滿足遲浸月變/態(tài)的內(nèi)心呢?
他既是真心享受新生兒的美味,同時,又是真的享受妧妧喪子的痛楚。
兩相結合,簡直叫他的愉悅幾近到達頂峰。
仿似父債女償,天經(jīng)地義,多年前遲非妧父親欠下的債,而今,他遲浸月終于在遲非妧身上得到了償還。
想著想著,男人啃食的動作不禁加快了些,他無意識將和霖的脖子啃掉了一個大洞,接著啃食再啃食,直至將孩子的整顆腦袋吞入腹中,才停下了嘴。
再抬頭,那個親眼看著骨肉離世的女人,早已流干了淚,驚嚇過度,掙扎著昏迷在了床榻與地面之間。
*
遲非妧因驚嚇過度暈倒,醒來的時候,人被關在地牢里。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更不知道被遲浸月派人用水潑臉了多少次。
最終,她在一個意識不清的日子睜眼,第一個看見的,便是殺害,哦不,是生吞她腹中胎兒的舅舅。
長睫毛顫了幾下,遲非妧一秒都沒猶豫,幾乎是立刻就想上前,親手解決了這個道貌岸然的禽獸。
可正要往前之時,她驚奇的發(fā)現(xiàn),遲浸月比那裴清岐還不懂得憐香惜玉,竟要對一個剛剛生產(chǎn)過的產(chǎn)婦行刑,用無數(shù)道鐵鏈拴緊她的雙手雙腳,頗有嚴刑拷打之勢。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坐在對面的遲浸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態(tài),“妧妧啊,”
妧妧一震。
她抬頭看他,看他如何落下鱷魚的眼淚。
“本座如此寵愛你,更是視你的孩子為己出,你為何在孩子剛降生之時,就狠心殺了和霖呢?”遲浸月苦笑著搖頭。
手下們也紛紛附和,“虎毒尚且不食子。圣女真是心狠手辣。”
呵。
她幾乎是一眼看穿遲浸月的把戲。
而今也沒了陪他在手下面前演戲的力氣,索性順著遲浸月的話說,“是,”
她緩慢的抬起頭。
凌亂的發(fā)絲散在臉上,遮蓋住她的一只眼睛和美艷的皮囊,妧妧緩慢的勾起一抹陰濕的笑意,“是我殺了和霖。魔君對奴婢的這個回答可還算得上滿意?”
遲浸月無非是想隱藏和霖死亡的真相,叫他的偉岸形象在那群對自己俯首稱臣的狗奴才面前依舊壯麗。
好啊。
那她便如了他的意。
果然,聽到女人口中說出令人滿意的答案,遲浸月便也免去了為她準備的皮肉之刑,反手朝保燦叩了兩下,“圣女的話,可都聽到了?給她畫押,然后你們都下去吧。”
“就算她犯了錯,也畢竟是本座的侄女,本座要單獨和她談談。”遲浸月說。
“是。”保燦回答。
接著,保燦生硬的掰開女人的手指,強行摁了指印后匆匆離去。
終于,陰冷潮濕的逼仄空間中只剩二人。
非常默契的,他們二人誰都沒有先開這個口。
難以置信,遲浸月的演技真是太好了。
好到讓妧妧信以為真,以為自己真的找到了家人,真的可以被愛了。
她以為……他是真的愛她如親骨肉。
到頭來,也僅僅是她以為而已。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復雜情緒中,久久無法回過神。
直到想起那日和霖慘死的模樣,才淡淡開口,語氣已然冷漠到了極致,“魔君為何要這樣?”
遲浸月沒說話,一雙無情眸死死盯著她,盯著她臉上時而失落,時而憤怒,時而自嘲的表情,他覺得很是有趣。
他不回話,這叫女人的情緒一時間觸底,抬起頭,激動地破口,“和霖!我地和霖呢?剛……剛剛那些都是夢對嗎?舅舅,你快別和妧妧開玩笑了,我的和霖呢?你把我的和霖放到哪兒去了?”
她的情緒儼然失控。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絲毫不覺自己有錯,笑瞇瞇的,笑得人心里發(fā)毛,“你的和霖,他就在這兒啊。”
說著,他從座椅下的暗盒中拿出一個無頭男嬰,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腹,笑意依舊,“多虧了和霖,本座現(xiàn)在法力大增,確有和那裴清岐決一死戰(zhàn)的能力。”
白皙的脖頸處還有血液在往下流淌,妧妧聽不進遲浸月的話,只是看著和霖的尸體發(fā)呆,口中喃喃自語,一遍遍問著“為什么”。
為什么會怎樣?
好不容易,她逃離了天族,可沒成想過,自己伸腳踏入另一個煉獄。
難道她,
難道她注定,這輩子都不配擁有幸福嗎?
“遲非妧。”下一秒,遲浸月好似人格分裂,往日溫柔皮囊全無,終于在成功捕捉到獵物之后,露出嗜血的詭譎笑容,他緩慢起身,靠近女人身邊,笑瞇瞇的,“你為和霖取了這個名字,那你猜猜,是誰給你取的名?”
妧妧沒說話。
原本好看的透著果子般亮晶晶誘人光芒的眸再度跌入黑暗,此時變得茫茫的,沒有一絲精氣,仿佛被人抽掉了所有生命力。
遲浸月自言自語,近乎瘋魔般看著她,“是我。”
他瞪大雙眼,胸腔劇烈起伏,指著自己的鼻梁,“是本座給你取了這個名字!”
見妧妧心不在焉,遲浸月強行掰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你可知本座為何給你取名遲非妧?”
妧妧逼迫看著他,四目相對,仿佛一具木偶,將死未死,任人魚肉。
或許是她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惡心到了他,又許是遲浸月本就喜怒無常,對視不到一秒,男人重重甩開她,背手離去,“就由本座來告訴你,為何給你取名‘遲非妧’。”
“遲非妧,”遲浸月在距她不到半米的地方轉過身來,似是想起某些陳年往事,他的視線落在一處空地,神情竟鬼使神差變得溫柔起來,“遲非妧,遲非妧,本座是希望,非晚,非晚,我和她……永遠不會晚。”
故事發(fā)生在千年之前,那時間太過久遠,久遠到遲浸月自己也想不起究竟是哪年了。
他只記得,記憶中,遲碧柔的笑容很甜,甜到他愿意為她屠了天上人間所有城。
第80章 第 80 章 新生(四)
第八十章:新生(四)
遲非妧的生母, 名喚遲碧柔,同時,也是遲浸月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她小他四歲。
起初, 母親剛懷上的時候,心里是不想留她的。
因為母親只想要一個孩子, 并給予那唯一的孩子她全部的愛。
所以, 遲氏一直認為遲碧柔的存在是個錯誤。
只是后來, 在遲浸月的苦苦哀求下,才總算是讓母親留下了遲碧柔。
那個時候,遲浸月心地善良, 不忍心看到任何生命的消亡, 所以祈求母親留下腹中胎兒;
可后來仔細想想, 他那時的心軟, 仿佛冥冥之中, 是多年后自己對他的提示——
他遲浸月,生來就是為遲碧柔所鑄造的最堅硬的后盾。
遲碧柔出生的那一年, 魔族上下都歡喜這個可愛的小女嬰。
她太可愛了,白到透粉的肌膚吹彈可破,又軟又柔, 正被母親抱在懷中, 乖巧的吮吸母乳。
第一眼,遲浸月就喜歡上這個妹妹。
后來, 母親和父親為魔族之事操勞過度,照顧遲碧柔的工作便順理成章落到了遲浸月的頭上。
四五歲的時候,遲碧柔最喜騎在遲浸月肩上,軟軟喚他“哥哥”“哥哥”。
她是唯一一個能夠使喚得動小魔君的人,就連跟了父親多年的老仆也說, “想不到小魔君平日里身子孱弱,如今竟為了能讓小圣女騎馬,潛心修煉,果真還是妹妹治哥哥。”
是的,十歲之前,遲浸月都是一副病怏怏的姿態(tài),不喜動,極喜靜。
直到遲碧柔的誕生,他才變了一副模樣,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男子漢,騎馬射箭,樣樣不在話下。
他肩負著長兄如父的責任,盡心盡力照顧好碧柔的一切,包括她的飲食起居,吃喝玩樂,以及,洗澡。
碧柔很懶,所以一直是哥哥替她洗。
金釵之年,他才終于覺察到不妥。
少女胴體開始發(fā)育,軟軟的身體逐漸有了曼妙之姿、男女之分。
也正是那個時候,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遲浸月喉結發(fā)緊,此后再也沒為她洗過澡。
少女心思本就比男子更加敏感些,遲碧柔幾乎是立刻感受到遲浸月的改變。
他在刻意避開她。
她不解,于是硬生生湊到領軍萬千的兄長跟前,張開嘴巴,問道,“哥哥,你看碧柔嘴巴里可是生了什么瘡?”
她想知道,她的哥哥是否還疼她,還是因為平日里的瑣碎小事早已將她這個妹妹拋諸腦后。
近在咫尺的呼吸,叫遲浸月不禁皺了皺眉,他瞇眼去瞧碧柔指的位置,沒成想,她竟直接拉住他的手,伸進她口中。
粗糙的指腹觸及唇中軟肉,不到半秒,立刻反彈縮了回來。
遲浸月心跳的厲害,喉結發(fā)緊,怒斥道,“成何體統(tǒng)!”
他看了看手下萬千,又看了看碧柔驚訝的表情,厲聲,“回去面壁思過!”
碧柔哭著跑開了。
看著碧柔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沾染上唾液的食指。
他知道,他對她產(chǎn)生了別樣的情愫。
正值青壯年,血氣方剛,每個深夜,他都會在夢里和她相遇。
風情萬種也好,小家碧玉也好,只要是她,他的身體便會不自覺產(chǎn)生沖動。
這種沖動叫他快要發(fā)瘋,天知道他有多想粗暴的扯開她的衣衫,舔/舐她全身上下每一寸嬌/嫩的肌膚。
又三年,碧柔及笄,父親著急,欲要為她覓得如意郎君,廝守一生。
眾人拍手叫好,獨獨遲浸月提出異議,“男女之情,豈可兒戲?”
一貫溫文爾雅的少年郎拍案叫停,“依浸月看,若是碧柔遲遲尋不得良配,不如留在我這個當哥哥的身邊,至少能保她不受人欺侮。”
他言之鑿鑿,字字情真意切,表面上是為了碧柔的終身幸福,可更重要的是為了他自己。
他才是那個能和碧柔廝守終生的男人。
他才是。
他慶幸自己是她的哥哥,可以以哥哥的身份愛她護她,可與此同時,他又恨透了他是她的哥哥,因為他是全天下唯一一個不能愛她的男人。
他知道,他對她的愛,絕非哥哥對妹妹的愛。
那是一種極端的,畸形的,非常詭異的愛戀。
他貪婪的阻止任何同齡男性接近他的妹妹,像一個手持鐐銬的君主,用盡全力想要將他的金絲雀鎖在牢籠。
而那只終日被關在籠中的金絲雀只能透過牢籠,眼巴巴睜著眼睛看向外面的花花世界,可遠觀,不可觸摸。
又一年后,金絲雀進入叛逆期,張開翅膀,一股腦兒逃離了牢籠。
那是遲碧柔第一次離開魔族,她幻化為凡人形態(tài),來到人間。
對于她的出逃,父親不甚在意。
左右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又能在這偌大的凡間掀起什么風浪呢?
屆時,恰逢遲浸月閉關,所以對于遲碧柔的離開他全然不知,待他出來之后,已經(jīng)晚了。
聽手下們說,碧柔此次私自下凡,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現(xiàn)正在大殿內(nèi),請求魔君成全。
那一秒,遲浸月的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馬不停蹄趕往大殿。
原來,碧柔心悅之人并非凡夫俗子,而是天族小官辦案恰好下凡辦案。
遲碧柔涉世未深,面對這男女之事更是懵懂無知,于是在那混蛋的花言巧語之下,二人迅速墜入愛河,并已行夫妻之實……
聽到這兒,遲浸月的雙手緊握成拳,一拳砸在墻上。
怪他。
都怪他。
怪他將碧柔保護的太好了,這才叫那個混蛋得手得如此容易。
他不甘心……
不甘心!
“我同肖郎已行夫妻之實,還請父親成全!”遲碧柔跪在地上。
這時,遲浸月再也聽不下去。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猛烈跳動,從前與碧柔的小幸福全都如走馬燈般掠過眼前。
遲浸月的胸腔劇烈起伏起來,他轉過身,大步流星離開大殿,神情中滿是痛苦和憂傷。
為什么?
為什么遲碧柔不能是他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妹妹。
這般想著,男人眼尾泛紅,竟不自覺落下一滴淚。
那是遲浸月第一次哭。
他一共哭過兩次,一次,是聽聞遲碧柔有心上人,另外一次,是遲碧柔死去。
*
父親拒絕了碧柔的請求。
因為那肖瑟是情場上有名的浪蕩子,最擅用甜言蜜語勾取女子芳心。
遲浸月聽到消息后,設法讓碧柔看到那男人的本來面目。
可偏偏,碧柔就是不信。
她說,她相信浪子回頭金不換,只要她是真心愛他,他便會為她改變。
遲浸月還能怎么辦?他無計可施。
遲浸月只能眼睜睜看著遲碧柔一步步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嫉妒到發(fā)狂。
可紙包不住火,遲浸月的欲/火終有掩藏不住的那一天。
無數(shù)個令人魂牽夢繞的夢里,他又驚醒了。
這一次似乎與往日不同,遲浸月看著床單上的漬,暗下決心。
他不要與她做兄妹,
他要她做他的女人。
于是乎,半夜三更,遲浸月火急火燎跑到碧柔門前。
真要敲門的時候,遲浸月又猶豫了,踟躕再三,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屋內(nèi)傳來男男女女的聲音。
“肖郎……”那是碧柔的聲音。
而與她對話的男子,聽起來,似乎做出了起身的動作,“怎么了碧柔?可是我弄疼你了?”
屋外,遲浸月瞬間明白什么,頓時僵在原處。
遲浸月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聞見他們的風月之事。
他想要走,可那肖瑟卻好死不死在此時提起遲浸月的名字,“碧柔,我有件事一直覺得古怪。”
“肖郎你說。”碧柔說。
肖瑟緘默一瞬,“碧柔,你哥他對你可是有什么不該有的情感?”
話音落下,遲碧柔突然一把推開他,神情也變得激動,“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呢?我同哥哥只是兄妹之情,絕無越界之舉。”
回憶到這兒,且剛過半。
這時,遲浸月猛然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發(fā)了瘋似的,他看著妧妧,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刻意遠離他們二人,可每每瞧見那二人說說笑笑的場景,本座便好生心煩。”
粗糙的指腹嵌入女人慘白的脖頸,冒出縷縷鮮血般的紅印,遲浸月冷笑看她,肩膀因聳動而變得愈發(fā)瘆人,“都、怪、你。”
此刻,妧妧的臉似乎和記憶中那個勾引妹妹的男人交織重合在了一起。
遲浸月下了死手,力道之大似乎是想將妧妧掐死,口中不停念叨著,“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喉間的巨大蠻力叫妧妧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呼吸不暢,好似下一秒就要暈厥。
遲浸月適時松手,看著她狼狽的模樣,繼續(xù)回憶起來。
“后來,那混蛋將碧柔的肚子搞大了,”遲浸月的目光橫斜過來,如刀如刃,若是眼神能殺人的話,想必妧妧已被千刀萬剮。
“而你,正是碧柔腹中的孩子。”遲浸月瞇了瞇眼,“看著碧柔幸福的臉,我猶豫了,或許只要我放手,她就能獲得夢寐以求的幸福。”
說著,他朝半空中伸出一只手,停頓了幾秒,又落下,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和落寞,“所以我選擇放手,可是……”
“可是你那個混蛋父親,他簡直該死!”遲浸月瞬間換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陰冷道,“那混蛋早有婚約,”
遲浸月面無表情,“而且,還在聽到碧柔懷孕的消息后,連滾帶爬逃回天界。”
“他說,他這樣一身清骨之人,怎會與魔界妖女有染?”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遲浸月笑起來。
可碧柔過的就沒那么好了。
被拋棄的她傷心極了,終日茶不思放不下,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里郁郁寡歡。
起初,她也鬧過,鬧著要去天族問個究竟。
父親看破了局面,揚言她若是膽敢離開魔族半步,便與她斷絕父女關系。
她怕了,于是只好作罷。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于,遲非妧出生了。幾乎是立刻,遲碧柔抱著遲非妧來到天族。
那是一場盛大的婚禮。
她心心念念的肖郎,此刻正與別的女人拜堂。
他臉上的笑容是那樣幸福,無形間否認了他們之間曾發(fā)生過的一切。
生產(chǎn)后的虛弱在霎那間侵襲全身,遲碧柔心力憔悴,昏在了天族。
好在,遲浸月一直偷偷跟著她,瞞著父親,將她重新帶回魔界。
此后,遲碧柔徹底死心,乖乖做回圣女。
她似乎是真的再也不愿去碰男女之情,父親給她說的好幾門親都被拒絕。
這樣也好,遲浸月想,這樣,他就能和她永遠在一起了。
永遠和他的碧柔在一起,如此想著,遲浸月不禁露出癡迷的表情,永遠和她在一起,他都不敢想,那將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誠然,那是遲浸月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他和碧柔共同撫養(yǎng)遲非妧,其樂融融,簡直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可惜,好景不長,還沒等妧妧學會說話走路,那個混蛋又回來了。
“碧柔,我求你,我求你原諒我吧。”肖瑟抱著碧柔的小腿,言語之中盡顯惺惺作態(tài)之勢。
遲浸月恨透了他。
可是碧柔卻從未忘了他。
是的,她再次相信了他的話,愿意給他一次機會,同他成婚。
誰也沒想到,就在肖瑟和碧柔舉行婚禮的那日,天族攻過來了。
大殿內(nèi)陡然間燃起一把火,將目光所及萬物燒了個干凈。
而直到父母離世,遲浸月才知那場火正是肖瑟那個混蛋放的,才知肖瑟之所以回到魔族,是要找到魔族最薄弱的時機讓天族攻打魔族。
那混蛋成功了,那一場地獄煉火,燒掉了整個魔族。
“也燒死了本座所有親人。”遲浸月看著妧妧,“若不是念在你身上流著碧柔的血,本座早已在初見之時就將你活剝,”
“可不殺你的話,一想到你身上流著那混蛋的血液,本座就很是不爽呢,”遲浸月一字一頓,“要不你來說說,本座應對你如何呢?”
尾音落下,妧妧冷呵一聲,“可笑。”
“一世英名的魔君竟愛慕自己的親妹妹,且愛而不得?”
“真是可笑至極,”遲非妧冷冷說。
反倒是遲浸月,他非但不生氣,反而笑得更歡,想到什么好玩的東西,粲然一笑,“對了,裴清岐那廝在我魔族暗暗護你,可是真當作本座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你們二人如此情真意切,本座就成全你們。”遲浸月說。
“相信本座,過不了幾日,他自然會來這地牢陪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