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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風月事(一)

    第八十一章:風月事(一)

    遲浸月說得一點兒也沒錯, 翌日,裴清岐果真出現(xiàn)在地牢中,她面前。

    一瞬間, 妧妧有些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因為裴清岐并不是被人抓來的,他是繳械投降, 主動入局的。

    疲憊的目光掠過裴清岐的衣衫, 妧妧重新垂下眼簾, 似笑非笑,“呵,想不到仙君同那黃口小兒別無二異, 皆是……蠢鈍如豬。”

    她理智地嘲笑他愚蠢。

    他卻任由感性牽著鼻子走, 心甘情愿做那個永遠追隨在她身后的囚徒。

    未等裴清岐說什么, 遲浸月冷不丁從裴清岐身后冒出一個頭來, 洋洋得意姿態(tài)盡顯贏家風范, “嘖,本座還以為, 你們二人久別重逢會是情意綿綿,抱頭痛哭的場面呢。”

    遲浸月的語速極慢,慢且傲, 聽了叫人生理性的不適。

    所以, 話音落下,二人一言不發(fā)。

    反觀遲浸月, 他不羞也不惱,繼續(xù)在一旁說風涼話,“虧本座還希望你們二人能再給本座添個吃食。”

    說著,遲浸月故意在妧妧面前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見此情形, 妧妧立刻低下頭,不去看他那條長到近乎詭異的舌頭。

    因為一看到那條舌頭,她就不受控制的回想起和霖死去的樣子。

    見她雙眼緊閉,遲浸月這才滿意的笑起來,“不過……這話說回來,本座素來只知上古秘術(shù)‘同族相食’,生吞魔族男嬰可提高法力,”

    “沒成想,天界與魔界的結(jié)合體竟比純正血統(tǒng)的魔族男嬰靈力更高。”一想到吃下和霖就法力大增,遲浸月的心頭就好生舒坦,他瞪大了眼睛,整個人渾身上下血液翻涌,身后紫紅色的邪氣外露,顯得極其妖孽,“美味!實在是太美味了!”

    遲浸月伸出一只手,看著掌心升起的紫黑色焰火,開心極了。

    裴清岐面無表情看著遲浸月瘋魔的樣子,緘默一瞬,冷靜的像個外人,“魔君炫耀夠了?”

    “嗯,差不多了,”遲浸月轉(zhuǎn)頭看他,笑瞇瞇的,心情大好,“不過呀,若是你們二人能再給本座生下個男嬰來,本座的心情會更好。”

    遲浸月的眼神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zhuǎn),幾十秒后,才繼續(xù)說,“那本座就不打擾二位培養(yǎng)感情了。”

    說完,遲浸月作勢離開,猛然間想起什么,又轉(zhuǎn)過身來,“對了,本座親愛的侄女,今早的飯菜可還合胃口?”

    妧妧不知他話意義為何,擰眉,抬眼看他。

    四目相對,遲浸月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過會兒你就知道了。”

    語畢,遲浸月離開地牢。

    *

    此處光線極弱,昏暗不已,伴隨遲浸月緊鎖上門的動作,徹底切斷了唯一的光源。

    這對本就夜盲的裴清岐來說,無疑是種責罰。

    現(xiàn)在,他只能靠雙耳來分辨人的方向,“妧妧,你在哪?”

    低沉的聲音空靈的回蕩在牢獄之中。

    妧妧沒有回答,她還在琢磨遲浸月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難道是……飯菜里下了毒?

    想到這兒,妧妧不禁打了個寒顫,不過下一秒,她就打消了這個猜測。

    血液不斷涌動,劇烈滾上她的大腦,灼燒她的皮膚。

    一瞬間,她感覺到全身燥熱,而后似乎意識到什么,咬緊牙關(guān),低咒了句“無恥”。

    定是那卑鄙小人在飯菜中下了合歡散!

    為時已晚,合歡散已經(jīng)同她的血液融合在一起,共同催促著她,釋放真正的自己。

    她只得緊皺著眉,竭力忍耐席卷而來的欲/望。

    好在是夜,裴清岐瞧不見她額頭上滲出的顆顆汗珠。

    不,

    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現(xiàn)在這副模樣。

    沒由來,遲非妧生出一種吊詭的情緒。

    她不愿意讓眼前的男人看見她嫵媚的姿態(tài)。

    呼吸變得急促,白皙的肌膚上泛起幾朵粉色的花,遲非妧咽了咽口水,渾身顫抖從嗓子里擠出幾個字,“裴清岐。”

    “怎么了?”裴清岐聽出她聲音不對,緊張道,“可是哪兒不舒服?”

    他靠近些,終于笨拙的在她面前停下,他焦急的伸出手,想用手背去觸她的額頭,可惜被她避開,她聲音顯得更加急促沙啞,在這黑暗中竟還悄然誕出幾分欲拒還迎,“你走。”

    “你走!離我遠點!”遲非妧大叫。

    尾音落下,懸在半空的手指頓住,裴清岐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簾,“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躲著我。”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委屈巴巴的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他想她,可她只道推開他。

    他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真心想要好好愛她護她。

    可是有些事情錯過便是錯過了,再也回天乏力了。

    他深諳這個道理,但就是沒辦法不去靠近他心愛的她。

    或許,只要他再努力一點,她就會重新打開心房;

    或許,只要他足夠愛她,她也會學著原諒和接納。

    想到這兒,他突然覺得一陣委屈和心酸。

    哪怕,哪怕默默守護,只要她幸福就好。他明明是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才來到她身邊,為什么她就是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呢?

    裴清岐覺得心下一片空虛惘然,眼圈不自覺紅了幾分。

    很久之后,遲非妧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

    罷了,裴清岐收起所有負面情緒,像一只小狗一樣,無論主人將他踢開多少次,他都會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那樣,跑回主人身邊。

    男人蹲下/身,輕柔的解開拴在她腳腕上的鐐銬。

    就在男人的指尖剛剛觸摸到她的腳踝時,遲非妧禁不住顫抖了兩下。

    她感到一陣酥麻的電波從下往上傳遍她的整個身體,腳下一軟,她簡直要跌坐在地上,好險,好險,最后靠著驚人的意志力猛然向后撤了一步才站穩(wěn)腳跟。

    身后就是冰涼的墻壁,破天荒,在這冰冷的地牢之中,她竟覺得背靠冰涼的墻體很是舒暢。

    只是她這舉動到了裴清岐眼中,倒飽含別的涵義。

    見女人如此想要遠離自己,裴清岐眼圈泛紅,垂下眼簾。

    他就保持著替她解開鎖的姿勢,雙膝跪在地上,脊背彎曲,頗有些頹廢。

    熹微的光打在他身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看起來竟如此狼狽。

    良久,他才緩緩從地上站起,有氣無力的替她解開手腕上的鐐銬。

    他看不見,一點兒都看不見,仿似有人用絲帶蒙住了他的眼睛,只能靠想象去猜妧妧的表情。

    他想,解開束縛后,她定是要離他八丈遠的。

    因為她討厭他,或者說,已經(jīng)到了憎恨的地步。

    誰料,松開手腕的那一秒,女人直直鉆進他堅硬的胸膛。

    女人的身體軟若無骨,于頃刻間如蛇般緊緊纏繞住他的身體,趴在他的耳邊廝磨,“裴清岐……”

    她的身體已經(jīng)燥熱到難耐的地步,依附在他身上時候,溫吞的呼吸著,灼熱的呼吸打在他耳邊,叫他突出的喉結(jié)不自覺滾動兩下。

    “裴清岐。”她咬緊牙關(guān),一邊羞愧至極,一邊憎恨自己過分誠實的身體。

    天知道她有多想逃,可是她沒辦法,不受控制的環(huán)住裴清岐的脖子,語調(diào)中帶著哭腔,她用盡理智說,“推開我,然后離開地牢,算我求你。”

    此起彼伏的喘/息很難叫人不多疑,裴清岐一頓,好看的眉毛皺起,“你怎么了?”

    妧妧避而不談,“別問了,求你走,趕緊走!”

    他的眉毛擰得更深,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驚人的滾燙。

    結(jié)合她的反常和遲浸月的話,裴清岐立刻聯(lián)想到合歡散。

    是……是遲浸月想要他們二人再生下一個男嬰,助他魔君之位永存!

    還沒等裴清岐繼續(xù)想下去,下一秒,女人的唇已經(jīng)吻了上來。

    她鮮少主動吻他,這一次,卻是猛烈?guī)Т蹋路鹨伤谇恢械乃小?br />
    可惜那光線太暗,暗到他看不見她臉上妖嬈的表情,不過,光是耳中聞見她嗓音中發(fā)出的軟聲細語,便足以叫他難自矜。

    一吻結(jié)束,一條細長的銀絲蕩在二人唇齒之間,她按耐不住,將他壓在身下。

    近在咫尺的距離,遲非妧分裂的說,“阻止我。”

    下身卻不偏不倚貼在男人身上,如一條即將蛻皮的乳白色蛇蟲一般,不斷扭動著自己的身體。

    幾秒后,來回的摩擦似乎也點燃了男人心中的那團火。

    裴清岐反身將她壓在身下。

    四目相對,裴清岐只能看見一片黑暗。

    耳邊是遲非妧抗拒的聲音,“你干什么!”

    薄薄的嘴唇上還染著她的唾液,裴清岐平復了幾秒,淡淡道,“幫你。”

    遲非妧大驚失色,“不。我不需要你幫我!你走!你走!”

    她無法說明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種情緒。

    痛苦?羞恥?抑或是憤怒、難過、苦悶?

    她說不清楚。

    而后,裴清岐沒有對她做出她想象中的那件事。

    他緊緊將她抱在懷里,大手輕撫她的后腦勺,似是在安撫一只受驚的白兔。

    鬼使神差,她安靜了片刻,片刻之后,是更加強烈的合歡散藥效。

    “裴清岐。”她聲音里帶著哭腔,絕不允許自己做如此下作之事,絕不許自己淪為生孩子的奴隸。

    “怎么了?”裴清岐低頭看她。

    “你愛不愛我?”妧妧問。

    裴清岐嗓子發(fā)緊,“愛。”

    “那就鎖住我,求你,重新用鐐銬禁錮我!”妧妧聲嘶力竭。

    這次,他什么話都沒有說,就這樣抱著她,兩秒后,按照她的話,將她的雙手重新鎖入鐵鏈。

    而此過程中,她也非常配合,強忍住不發(fā)出任何聲音,尤其是急切的、想要同他人溫存的聲音。

    就在她以為只要自己忍忍就能結(jié)束這場羞恥的鬧劇的時候,裴清岐面無表情解開她的衣衫。

    大腦“嗡”的一下炸開,她顯得有些慌亂,“你干什么?”

    骨子里的媚態(tài)卻藏不住一點。

    他知道,她不愿和他行夫妻之事。

    只見,裴清岐緩緩俯下/身,雙膝跪地,跪在她身/下。

    而后,一股潮濕的、溫熱的觸感從那處傳來。

    旖旎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地牢。

    她不知裴清岐雙膝跪地跪了多久。

    朦朧的意識中,她只記得,在藥效散去后,裴清岐溫柔的解開手銬,將她抱在懷里,柔軟的嘴唇輕輕吻上她手腕上的傷痕,“相信我,我一定、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第82章 第 82 章 風月事(二)

    第八十二章:風月事(二)

    “沒用的, 裴清岐,”她靠坐在地,眉眼低垂, 定在一處,氣若游絲, 盡顯虛無絕望, “若遲浸月真如你想象中那樣好對付, 他便不會登上魔君之位了。”

    數(shù)不清第幾次,他們出逃失敗。

    遲浸月在地牢四周布下陣法,這陣法詭異的很, 從地牢里完全破解不了, 甚至可以說是尋不到一絲破綻。

    偏偏, 裴清岐不死心。

    男人閉眼于不遠處, 雙手合十盤腿坐。

    昏天暗地的地牢中, 無燭無光。

    唯獨晌午烈日游走穿過高處窗臺裂縫,恰好落在少年發(fā)頂。

    似仙似鬼不似人, 冥冥之中,將他周身照射出一股淡淡的神性。

    聞見遲非妧的話,裴清岐長睫毛顫了兩下, 而后緩緩睜開眼, 朝她望了過來。

    女人身形消瘦,這一秒, 正雙手抱膝,狼狽不堪蜷縮在墻角。

    遲非妧本就生得瘦弱,經(jīng)過這幾日的折騰更是憔悴無比,她側(cè)著臉,腦袋輕飄飄靠著墻壁, 烏黑蓬亂的發(fā)絲順著臉龐垂落下來,遮住她的半張臉。

    突起的肩頭宛若被刀刃削過,內(nèi)里的骨,透過薄薄一層皮高高聳起,活像兩具白骨,上面披著裴清岐單薄的衣衫。

    他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話,視線望向她的眼睛,欲說什么卻最終沒說什么。

    而她呢?

    她沒看過來,取而代之,一直看著不遠處的鐵鏈,此刻的她在想什么呢?

    裴清岐不知道。

    他從未讀懂過她。

    裴清岐徐徐收回視線,余光撇到女人的手指,那雙消瘦的、慘白的、蒼老嶙峋的、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的手,此刻正有氣無力垂在她平坦的小腹。

    緘默一瞬,他重新閉眼,雙手反扣在雙膝之上。

    她幾乎不用看他便能猜測到他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他太執(zhí)著了。

    不過,他這般冷靜,倒顯得她前些日子的歇斯底里有些像瘋子了。

    “他現(xiàn)在是將你我二人當作繁殖工具了。”妧妧自嘲般勾了勾唇,“仙君主動來這兒,就是為了同我一道流浪?”

    “清岐只是想守在你身邊,僅此而已。”他從未如此卑微。

    說著,裴清岐垂下眼簾,本就低沉的聲線亦隨之更淡幾分,“今后,你不必躲我,只要你能過的好,旁的,我決不打攪。”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奢望她的原諒。

    字字都是真心。

    從前他總視她為玩物,他的萬物,僅可容他一人把玩的玩物,而今,這樣極具占有欲的想法卻逐漸淡了,他希望她幸福,希望她過得好,尤其在見到她如此凄慘的境地。

    他想,今后無論是誰陪在她身邊,只要她能快樂,那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誓言說的極具真誠,妧妧卻不敢信。

    畢竟,那可是與她互相折磨一生的徐讓歡。

    她怎能輕信?

    視線悄悄掃過裴清岐的臉,不到一秒又迅速收回,遲非妧沒說話。

    好幾秒后,她才重新將視線看向高處墻壁外透出的那絲光亮,明媚的光線輕輕灑在她的睫毛,透過去,叫她削瘦的顴骨上多了幾分明暗和陰影。

    女人冷不丁冒出來這樣一句話,“我們的孩子死了,你都不難過嗎?”

    或許,不是冷不丁,

    或許,從那日和霖死亡后,她的心也早就跟著片片凋零了。

    女人的聲音極輕,輕得像一片羽毛,輕輕落在他的手上,然后“嘭”的一下,將他的整側(cè)身體炸得灰飛煙滅。

    這一次輪到他不說話了。

    他該如何表達自己復雜的情緒呢?

    這種連他自己都難以言喻的情緒。

    老實說,他并不覺得自己會難過,因為他不知道如何愛人,更不知道什么是愛。

    對他來說,愛就是遲非妧,遲非妧就是愛。

    其他萬事萬物都是一樣的,可能是無感,可能是恨,但絕不是愛。

    所以,既然他不愛他們的孩子,對于孩子的死亡,他就談不上難過,道理該是這樣的。

    可是,在幾天前聽到遲浸月將那個素未謀面的男嬰生吞入腹中之時,他的心卻隱隱痛不欲生。甚至產(chǎn)生一種要血洗整個魔族的念頭。

    他知道,這個念頭絕非沖動。

    裴清岐沒有說話。

    幾十秒后,他聽見遲非妧輕輕笑了,“先逃出這兒再說吧。”

    聲音太小,小到連她自己都聽不太清了。

    *

    他本是有方法可以帶她逃出去的。

    是啊,裴清岐,堂堂仙君,怎會逃不出他遲浸月圈下的牢籠?

    多虧了這孩子,讓我擁有得天獨厚的法術(shù)。

    “好!”遲浸月半俯著身,看著玻璃罐中泡在褐色液體中的無頭男嬰,笑瞇瞇,合不攏嘴,“如此一來,甚好!”

    和霖已經(jīng)死透了,整個人冰冰涼涼,散發(fā)出一股微弱的惡臭。

    將手伸入特質(zhì)防腐液體中,手背輕輕劃過孩子的臉,遲浸月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好!

    “實在是太好了,你簡直是上天賜給我魔界的寶物,有了你,還怕滅不了天族那群畜生不成?”這般想著,遲浸月肆意張狂的笑起來,那笑聲,尖銳、刺耳,叫人聽了難受的緊。

    他笑了很久,仿佛在同相伴多年的老友說話,“和霖,你且先在這器皿里帶著,假以時日,本座定會與你合二為一,不辜負你的期望。”

    說完,他又想起什么,擦了擦手指,居高臨下看著和霖,笑,“現(xiàn)在,就讓本座去見見你的父親母親吧?看看他們有沒有為你懷上弟弟。”

    不過,來到地牢后,眼前光景就叫他沒那么開心了。

    “昔日甜蜜到共行夫妻之事的二人,怎得如今變得如此生分?”遲浸月踏入地牢的第一秒,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虧他還以為這二人會給他再造個和霖出來,誰曾想,這二人宛如不曾相識一般,座位離得八丈遠。

    遲浸月鼻腔中發(fā)出一聲不滿的悶哼,而后背著手,走進來,入眸第二眼,他看見的是裴清岐破陣的痕跡,不過顯然都失敗了,這下,遲浸月面上的表情才緩和一些,輕蔑一笑,睨著裴清岐做無用功,“咱們仙君大人,看來也沒少碰壁。想必已經(jīng)見識到那男嬰的威力了吧?”

    “不如……本座給你個更好的選擇?”遲浸月挑了下眉。

    可惜,從遲浸月進門的這一秒,裴清岐便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反倒是遲非妧沉不住氣,她惡狠狠瞪著遲浸月,恨不得沖上去掐住遲浸月的脖子,叫他把和霖吐出來,無奈身子虛弱,還沒從地上站起來,就重新跌坐了回去。

    遲浸月看著妧妧一系列滑稽的動作,忍不住笑出聲,“誒呀,想不到這世上唯一一個與本座有血緣關(guān)系的侄女兒,竟是如此憎恨本座?”

    女人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肩膀因胸腔中過分的怒火而劇烈抖動,遲非妧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遲浸月的脖子。

    見不得遲浸月占上風,更見不得妧妧急火攻心,裴清岐這才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笑著仰頭看遲浸月,“魔君今日大駕光臨,所為何事?哦——”

    “可惜,讓魔君失望了。”裴清岐粲然一笑,“沒人為魔君造出第二個和霖。”

    此話一出,遲浸月的臉色一沉,而后假裝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走到二人中間的位置上坐下,慢條斯理,“不急。”

    遲浸月理了理身前的衣擺,重拾剛才的話題,“對了,仙君還沒回答本座的問題,看來仙君靠一己之力是逃不出本座布下的陣法了,需不需要本座為你指條明路?”

    裴清岐保持最后一絲體面,“愿聽其詳。”

    這一個瞬間,他似乎對妧妧之前的問題有所感悟。

    和霖的死,他難不難過?

    應(yīng)該是難過的。

    因為他和她一樣,都想殺了遲浸月。

    終于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遲浸月嘴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一字一頓,吐出兩個字,“跪下。”

    他看著裴清岐的眼睛,眼底笑意愈發(fā)猖狂,“給本座跪下,俯首稱臣,像一只狗一樣,汪汪叫,本座便放你們二人離開,如何?”

    薄薄的內(nèi)雙一翻,裴清岐沒有說話,他全當遲浸月在狗叫,完全沒放在心上,繼續(xù)破陣。

    可遲浸月顯然掌握了裴清岐的弱點,直接轉(zhuǎn)向妧妧,“喂,你就對你的親舅舅這個態(tài)度?”

    看著遲非妧充滿敵意的眼神,遲浸月嗤之以鼻,一邊輕蔑的笑著,一邊居高臨下靠近窩在墻角的女人。

    “你別動她。”裴清岐盯著遲浸月。

    遲浸月裝沒聽見,這里是魔族地界,他隨意一指,便叫裴清岐畫地為牢,定在原處。

    解決了裴清岐這個麻煩,遲浸月站在遲非妧面前,俯下/身,粗糙的指腹捻起幾縷她的發(fā)絲,嘲笑她,諷刺她,“嘖,還記得你當初剛來魔界的樣子嗎?”

    “也是這般討人嫌的惡臭窮酸,”遲浸月捏了捏鼻子,做出嫌惡的表情,他一把丟掉她的頭發(fā),直起身子,“你不會還真以為本座將你視為親人吧?”

    仿佛是聽了什么天大的玩笑話,遲浸月陡然間笑起來,“你想太多了,像你這種從小就被天界養(yǎng)大的雜種,就不應(yīng)該回來。”

    “若不是看在你腹中胎兒,本座怎會留你。”他露出吊詭的笑容,“你也太單純了,本座盡心盡力演好一個好舅舅的角色,你便真的信了,可笑,真是可笑。”

    “像你這種東西,就不配有人愛,就不配活在這世上,哦不,本座說錯了,你還有點用,就是為本座創(chuàng)造肥料。”

    想到什么,遲浸月舔舔嘴唇,又是那條巨長無比的舌,妧妧下意識避開視線,不料,被遲浸月掰了回來,“不過,既然你不想為本座創(chuàng)造養(yǎng)分,便同和霖一道死了罷了。”

    說著,遲浸月伸手欲要掐住遲非妧的脖子。

    下一秒,遲非妧張開嘴,死命咬住遲浸月的手指。

    她很用力,非常用力,用力到使出全身的力氣,只為讓遲浸月付出一點點微不足道的代價。

    很快,口腔中彌漫著鮮血的滋味,緊鎖的眉舒展開來,遲非妧睜開眼,露出和遲浸月如出一轍的驚悚表情。

    鮮紅的血液順著女人嘴角下滑,與她慘白的面色形成強烈的色彩沖突。

    遲浸月愣了愣神,隨之而來是劇烈的疼痛。

    他低咒一聲,奮力甩開面前的瘋女人。

    看著血淋淋的食指,遲浸月瞪大眼睛,一把抓起遲非妧的頭發(fā),朝墻邊狠狠砸去,“雜種就是雜種,膽敢咬本座!”

    “本座見你是不想活了!今日便送你上西天!”遲浸月氣急敗壞。

    殊不知此刻的遲非妧已經(jīng)昏迷了,她被他砸在墻上,烏黑的發(fā)與脖頸交界處,流出大量深紅的血液。

    見遲浸月要動真格,裴清岐急了,他被關(guān)在結(jié)界里,頭一遭,連仙君的面子都不要了,踉蹌著咆哮著拍打結(jié)界,“住手。”

    “住手!”裴清岐大叫。

    這時,一只手懸在半空,遲浸月詭異的轉(zhuǎn)頭,露出吊詭的笑容,“你知道本座想要什么。”

    “卑鄙。”裴清岐看著他,扒在結(jié)界上的手指幾乎要鑲?cè)肫渲校尊闹讣夥浩饾饬业募t,可當他余光掃到妧妧時,最終無奈的垂下眼。

    “論卑鄙,本座可比不上爾等天族小人。”遲浸月冷哼一聲。

    還沒等遲浸月說出更加惡劣的話語,“撲通”一聲,裴清岐繳械投降,雙膝跪地。

    看著眼前光景,遲浸月不自覺愣住了。

    有生之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聽話的裴清岐,仿佛真如一條狗一般,低著腦袋,“汪汪”“汪汪”叫個不停。

    顯然,這一局,遲浸月完勝。

    他忍不住鼓起掌來,“今夕何夕,本座竟能等到高高在上的仙君給本座下跪。”

    裴清岐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失魂落魄叫著“汪”。

    他的尊嚴,在這一刻,徹底不復存在。

    “好了好了,本座的狗,不必再叫了。”好在,遲浸月遵守諾言,當真放了二人,“既然仙君答應(yīng)了本座的要求,本座便信守承諾。”

    “放了你們二人。”遲浸月嘴角噙笑。

    接著,結(jié)界被打開,陣法也被破,遲浸月洋洋得意的離開地牢。

    裴清岐卻再也不站起來,他跪在地上,幾近顫抖著抱起奄奄一息的遲非妧,眼圈泛紅,將她的腦袋靠近自己的,沙啞的嗓子中發(fā)出痛苦的哽咽,

    “妧妧乖,我、我們回家。”

    第83章 第 83 章 風月事(三)

    第八十三章:風月事(三)

    “失憶了?”天族大殿內(nèi), 天君氣得直撓下巴,他恨鐵不成鋼望著臺階下跪地求情的男人,數(shù)不清是第幾次丟了體面, 猛地一下起身,指著裴清岐的鼻子, “胡鬧!”

    “你這簡直、簡直就是胡鬧!”天君破口大罵道。

    與情緒激動的天君相比, 裴清岐倒顯得冷靜許多。

    他面無表情跪在地上, 頭也沒抬,“啟稟天君,妧妧她當真不記得任何事情, 還望父親看在兒臣的面子上, 將她留在天界。”

    “好好好, ”看著裴清岐決絕的身影, 天君緩緩坐回原位, 霎時間,冷冷笑起來, “你愛她……哪怕要替她再受天雷重刑也甘愿嗎?”

    “是。”裴清岐回答。

    ……

    后面的爭論,遲非妧不太清楚了。

    因為以上這些都是從丫鬟們口中拼湊出的版本。

    確實,從魔族回來之后, 她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就連她是從魔族回來這件事她都不記得,她只記得自己是一株靈力低微的仙族。

    然后, 一覺醒來,竟與那高高在上的仙君有了關(guān)系。

    有趣,

    實在有趣。

    看著丫鬟們栩栩如生演繹的模樣,遲非妧興致勃勃,“那他們爭論的結(jié)果是什么呢?”

    丫鬟們動作一頓, “自然是將您留下了呀!否則您還會在凌霄殿呆著嗎?”

    她們面面相覷,打從心底里覺得眼前的這位妖女不但失憶了,還摔壞腦子了,如若不然怎會問出這樣沒水準的問題?

    “您當真什么都不記得了?”其中一個丫鬟小心翼翼道,“您之前……”

    可惜,話沒說完,被裴清岐打斷,“你們在干什么?”

    男人聲線低沉,不怒自威,他大步流星護在遲非妧身前,面無表情看著大放厥詞的丫鬟,“夫人且剛醒來沒幾天,望爾等休得做不合時宜之事。”

    “是、是!”丫鬟們紛紛退下。

    裴清岐清楚的知道,正是因為她癡癡傻傻,忘卻前塵往事,天君這才破格將她留在他身邊。

    所以,

    他斷然不能叫她想起任何過往。

    他承認,他是罪人,一個貪婪的想要將她占為己有的罪人。

    “凌霄殿住的可還習慣?”丫鬟們走后,房內(nèi)只剩二人,裴清岐居高臨下。

    遲非妧抬眼,有些木訥的點頭,緘默幾秒后,才問,“仙君同我,當真是拜過堂的夫妻?”

    她有些遲疑,因為自打她醒來后,已經(jīng)問了好幾遍同樣的問題,雖然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復,可遲非妧總覺有些不對勁。

    語畢,裴清岐漆深的眸色更深幾分,“夫人大可不必懷疑,清岐此生,唯夫人而已。”

    他的回答也一樣,每次都滴水不漏。

    “仙君當真?”陡然間,遲非妧似乎想起什么,緩慢的挑了下眉,抬眸,與他四目相對,“仙君的話,可是當真?”

    “自然。”裴清岐回答。

    遲非妧繼續(xù)說,“碰巧今日于丫鬟們口中得知了一個名字,名喚‘云曦’,夫君可熟悉?”

    今日是她醒來后的第三日,照理說,她理應(yīng)對面前的男人感到陌生和不自在才是,偏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總能用親密自然的語氣和他對話。

    或許,他真是她的夫君?

    這般想著,遲非妧向他投來考究的目光,裴清岐照舊是一副看不穿的面無表情,“夫人多慮了,清岐確實曾與云曦小姐有過婚約,不過早已退婚。”

    然而實際上,遲非妧的這個問題卻讓裴清岐于頃刻間警鈴大作。

    他差點兒忘了,縱使妧妧現(xiàn)在將什么都忘卻了,記憶只定格在童年,可整個天族上下都知曉她為魔界圣女的事實,想必過不了多少日子,妧妧就會知道真相,一旦到哪個時候……他甚至不敢去想她會有多痛苦。

    意識到什么,裴清岐擰了下眉,猛然起身,同她道別,“夫人好好休息,清岐便不打擾了。”

    說完,男人便急匆匆離開。

    好在遲非妧并不阻攔,任由她這個“露水夫君”想如何就如何。

    出了門,裴清岐臉色沉得不像話,“來人,立刻吩咐下去,妧妧的身份,任何人不得走漏半點風聲。”

    “遵命。”

    沒成想,這一吩咐下去,竟真沒走漏一丁點兒風聲。

    她相信了他的話,全情投入在扮演“仙君夫人”這個角色上。

    她會主動了解他的喜惡,為他□□吃的吃食,哪怕做的不好;

    她會料理他的衣食住行,伺候他沐浴更衣,哪怕他每次都拒絕;

    她會大老遠跑去討天君的歡心,哪怕她也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君并不喜歡他的孩子。

    漸漸的,他們越來越像一對真的夫妻。

    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他從未碰過她。

    小暑,女人坐在桃花林溪潭邊喂魚,不知想到什么,發(fā)出一聲煩悶的嘆聲,“噯……”

    遲非妧從不遮掩自己的情緒,所以就連身邊的丫鬟都看穿她的心,丫鬟為遲非妧倒了杯茶,畢恭畢敬,“夫人不必憂心,仙君疼愛夫人,應(yīng)是體恤夫人,怕夫人折騰壞了身子,這才……”

    多余的話聽了且叫人面紅耳赤,于是遲非妧下意識大聲呵斥道,“說什么呢?”

    她臉一紅,將手中魚料悉數(shù)漾在池中。

    細細推敲丫鬟的話,免不了又是一聲嘆息,她緩慢趴在桌邊,撐著腦袋,喃喃自語般,“可是這大半年過去了,再怎么擔心我的身體也該……”

    她歪了下頭,頓生出一種大膽的猜測,“難道他當真是斷袖?”

    還是說,他還深愛著那個叫云曦的女人?

    懷疑一旦開始,隨之而來便是一次次無休止的佐證。

    漆黑順滑的青絲如流云瀉地,薄如蟬翼的衣衫一扯就碎。

    靜夜里,女人滅了最后一根蠟,大膽坐上男人的大腿。

    她素來不善使用這些勾引人的手法,她能做的,只有一遍遍的央求。

    “妧、妧妧想要仙君一直呆在妧妧的身體里。”還好他在夜里眼盲,否則定要看見她紅得快要滴血的臉龐。

    沒等男人回話,下一秒,柔軟纖細的手腕摟住男人的后脖,笨拙的想要解開他的衣衫。

    裴清岐嗓子發(fā)緊,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往下拉扯,“妧妧,你可是喝醉了?”

    遲非妧搖頭,“妧妧沒喝酒。”

    一只手還在不死心的去解男人的衣服。

    他分明聞到酒的味道,于是不再攔她,用哄小孩的語氣任由她擺弄,“妧妧乖,松開我,好不好?”

    遲非妧突然覺得有些委屈,手上動作一停,撲進他懷里,哽咽著撒野起來,“不放!就不放!妧妧就不放!”

    是的,她喝了酒。

    酒壯慫人膽。

    但哪怕她喝了酒都能明確的聽出來:他在拒絕她,雖然很委婉,不過還是拒絕了她。

    裴清岐輕柔的摸了摸她的發(fā)頂,什么也沒說。

    她突然變得有些不懂他了。

    他說他是她的夫君,她便信了他,可他卻不同她行夫妻之事,他們當真是夫妻嗎?

    遲非妧一邊想一邊不自覺小小聲抽泣起來。

    見懷中美人落淚,裴清岐心臟抽了下,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樣的心態(tài)做出抗拒的舉動。

    他只知道,妧妧失憶,他不能占她的便宜。

    這一秒,他似乎不再是窮兇極惡的貪婪罪人,竟也有過告訴她真相的沖動。

    可她知道真相后當真會過得好嗎?

    他想她好,

    真的,

    只想她好,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二人就這么抱著睡了一夜,事情很快傳到另外一個人的耳朵里。

    “什么?”瓷杯狠狠摔碎在地,白皙手指緊握成拳,云曦咬牙切齒坐在木椅上,憤憤然瞪著手下的丫鬟,“那個□□當真勾引了仙君?”

    “仙子息怒!仙子息怒!”丫鬟嚇得趕忙跪在地上,似求饒似投名狀,“奴婢也是聽凌霄殿的丫鬟說的,不、不過仙君拒絕了她,沒有同她圓房。”

    聽到后面的這句,緊皺的眉頭才終于舒展幾分,云曦捂住心口,平復了一下心情,自言自語道,“這都大半年了,都不曾圓房,我看吶,仙君定是被那妖女迷惑了,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那妖女。”

    “就是,就是。那妖女哪比得上仙子半根手指頭?”丫鬟附和道。

    云曦聽了喜上眉梢,嘴角這才露出得逞的笑容,她徐徐揮動手中蒲扇,“那是自然,仙君怎會被她那下三濫的伎倆勾了去?”

    語畢,云曦想到什么有趣的東西,眸底閃過一絲戲謔,她朝丫鬟伸伸手,耳語道,“你聽我的,夜里,你就……”

    丫鬟似乎是聽到什么不好的東西,大驚失色,“仙子,這、這不好吧?”

    “怕什么?”云曦又瞪她一眼,“放心,這天塌下來有本仙子給你頂著。”

    “那妖女本就和裴泠有過婚約,讓他們倆行夫妻之事,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吧?況且正如你所說,那妖女耐不住寂寞,你我二人下/藥幫她排憂,仙君知道了,怕是還得謝謝咱們呢。”說完,云曦嗓間爆發(fā)出尖銳刺耳的笑聲。

    丫鬟沉默半晌,點頭,“是。”

    第84章 第 84 章 風月事(四)

    第八十四章:風月事(四)

    好熱。

    自從喝了丫鬟端來的那碗紅豆羹, 體內(nèi)便熱得不像話。

    遲非妧半瞇著眼,躺在凌霄殿內(nèi),心口燥得慌, 叫她下意識伸手,拽了拽胸前衣襟。

    胸口春光洋灑大半, 白到泛紅的肌膚晶瑩剔透, 活脫脫似是一顆褪了皮的桃。

    “可有人?”她輕咳幾聲, 頓覺腦袋暈暈,無奈,今兒個也不知怎了, 屋內(nèi)屋外愣是連個下人都沒有。

    女人雙手撐床, 半倚床邊, 黑長的發(fā)從身側(cè)傾瀉而下, 直落腰際。

    她抿了一小口水, 而后又悉數(shù)噴落,劇烈嗆咳起來。

    莫是突然之間生了什么古怪的病癥?

    不, 她緩緩躺上床,雙眼無神望著懸梁。

    這感覺太過熟悉,叫她不自覺聯(lián)想到三個字——合歡散。

    下一秒, “咯吱”一聲, 門被打開了。

    “夫人可有事?”進來的是裴清岐。

    與此同時,云曦殿內(nèi)也出現(xiàn)一個人。

    “沒用的東西, 我不是叫你把裴泠弄去遲非妧那兒嗎?你弄來我這是要做什么?”云曦看著床上面色微紅氣息微喘的男人,大驚失色。

    丫鬟趕忙跪地求饒,“仙子恕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她確實不知道為何下藥的是遲非妧,裴泠卻也中了招。

    來不及細想, 裴泠呼吸變得更加急促難耐,云曦又大叫道,“還愣著干嘛?趕緊找御醫(yī)啊!”

    “是……是!”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身往外跑,沒幾秒,又折返回來。

    “你又回來干什么?”云曦擰了下眉。

    丫鬟面露難色,“仙、仙子,找了御醫(yī),咱們做過的事不就穿幫了嗎?而且這藥……您當初同奴婢說過,是沒有解藥的。”

    說完,丫鬟把頭埋得更低,生怕云曦再發(fā)飆。

    好在云曦也并非什么至純至善的好人,只見,她事不關(guān)己關(guān)上門,挺直腰板,佯裝不知似的走下臺階,“罷了,一個庶出,索性叫他自生自滅便是。”

    “旁人若是問起來,便說這裴泠覬覦本仙子容貌已久,”云曦漫不經(jīng)心掃了一眼窗戶,“故意自導自演便是。”

    云曦殿內(nèi),裴泠感覺體內(nèi)有火在燒,

    凌霄殿內(nèi),遲非妧也有同樣的感覺。

    大手覆蓋上她的手背,裴清岐坐在床邊,垂眼望她,“夫人可是中了……”

    她真該看看自己如今這般一把就能掐出水的模樣來。

    裴清岐幾乎是立刻看出她中了什么藥,于是,他不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面無表情到毫無一絲情/欲的解開她的心衣。

    他的動作極輕極柔極軟,與她的急不可耐顯得格格不入。

    遲非妧沒有阻攔他。

    她清楚感知到,男人纖細修長的食指一寸一寸。

    他生來便是寒涼的,就連指尖亦然。

    起初,她不太習慣,甚至打了個寒顫,隨后,隨著男人手指動作,遲非妧忍不住咬緊下唇。

    無奈,嗔嗲還是從唇齒間傾瀉不止,盤纏住他的耳膜,沾染上他的手指。

    像蛇的唾液,黏膩膩的,滿得快要溢出來,滴落入被,拉扯出一道銀線。

    他低頭垂眼,不知過了多久,一下子離開。

    叫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她看不穿他晦明難辨的神色,說不上來是喜歡還是厭惡,只是面無表情。

    低沉的聲音從身前傳來,“夫人身體,好點兒了嗎?”

    她裝沒聽見,繼續(xù)閉著眼睛,既不敢看他,又羞于見他。

    消瘦的手指緊握住身下的白床單,如水波般蜒出道道波瀾。

    女人面色微紅,撇開臉,吞吞吐吐說出兩個字,“不夠。”

    還不夠。

    她聲線沙啞,語調(diào)中微帶著點兒不同于平日的嬌態(tài),“妧、妧妧想要仙君……進來。”

    “進哪兒?”他裝聽不懂。

    她這才回頭,有些怒氣的瞪著他,眼神卻是迷離的緊,“就是、就是……”

    她有些急了,擔心真是自己的暗示不夠明了。

    可血氣方剛的男人怎會不懂這些?

    他們素來是無師自通的。

    在女人如此直白的尋求下,緊繃的那根理智之弦終究是斷了。

    那一夜,她終于得嘗所愿。

    濕黏如新生的白色蜘蛛絲般纏繞密布,唾液從口唇中互相纏繞交換,她的身上沾滿裴清岐的氣息。

    一夜春宵,她竟可恥的有些感激那個給她下/藥的人,雖然,她不知道裴清岐是從何處得到消息趕來;亦不知這是否僅僅是個美麗的烏龍。

    看起來,愛情徹底沖昏了女人的頭腦,她氣喘吁吁,小鳥依人般依偎在男人懷中。

    不過,他的眉宇倒顯得沒她那樣滿足。

    遲非妧注意到此,伸手,試圖撫平那對皺起的眉。生怕是自己出了什么問題。

    好在,并不是這樣。

    “我……”薄唇輕啟,又合上,裴清岐想說些什么,最終卻沒有說,而是將話題引向別處,“今日來報,恐過不了幾日,邊疆便會有戰(zhàn)。”

    “魔族素來對我族虎視眈眈,云霖將軍望我同他一道出征鎮(zhèn)守,”他頓了頓,繼續(xù)說,“想必我這一走,日子便不會短,不能時刻護在夫人身邊了。”

    語畢,他還沒嘆氣,她先嘆了口氣。

    她先是慶幸不是自己的問題,而后是又羞又惱,惱火他為何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想這些個國家大事,緊接著是擔憂,擔憂好不容易與她有夫妻之實的男人馬上就會戰(zhàn)死沙場,敗于魔君麾下。

    有時候,她恨他是塊木頭。但最終,她還是識大體的。

    女人回答道,“仙君近幾年來皆為魔族之事操勞,既已做決定,出發(fā)邊疆,作為您的妻子,妧妧便沒有不支持仙君的道理。”

    說完,裴清岐在她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吻,“等我回來。”

    她緘默一瞬,“好。”

    裴清岐這一去便是三個月,回族之時,兵力少了大半,云霖和裴清岐不約而同生出幾縷白發(fā),身上鎧甲銹跡斑斑,布滿仇敵鮮血。

    不過,倒也是有好消息的,好消息是他們擊退了魔族。

    “仙君您不知道,還有更好的消息呢!”替裴清岐包扎傷口的時候,丫鬟忍不住多嘴,偷瞄了眼遲非妧的表情,竊笑道,“還是叫夫人親口同您說罷。”

    “就你多嘴。”遲非妧責怪丫鬟的調(diào)皮。

    不過,裴清岐對他們的打趣不甚在意,也許是這三個月在邊疆見識過太多生死,男人眼底里是藏不住的疲憊,他投過來一個眼神,一個淡到不能再淡的眼神,“何事?”

    此刻,他看起來不需要一個更好的消息,而是需要一段良好的睡眠。

    遲非妧猶豫再三,還是將自己懷孕三個月的消息告訴了裴清岐。

    她沒想過裴清岐會這樣開心。

    聽到消息的那個瞬間,裴清岐陡然間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難以置信,亦有些顫抖,只見,突起的喉結(jié)滾落兩下,裴清岐胸腔微喘,雙手攏住遲非妧的肩膀,呼吸急促,“真、真的?”

    四目相對,遲非妧笑著點點頭。

    他開心極了,一把將她緊抱在懷里,眼圈泛紅,低頭輕吻她的發(fā)絲。

    沒人知道他的內(nèi)心,全當他是因為要當?shù)伺d奮。

    萬人眼中,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開心,是因為希望她開心。

    他見過遲非妧喪子的模樣,所以,他更加清楚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

    這般想著,男人不自覺將懷中女人抱得更加用力。

    他想,這一次他一定要守護好他們的孩子,絕不能再在她臉上看見痛苦和擔驚受怕。

    他確實兌現(xiàn)了對自己許下的誓言。

    接下來的這幾個月里,裴清岐悉心照料遲非妧。

    她成了他的天,他的一切。雖然她本就是他的一切。

    如果可以的話,天知道他多想當一個凡人,一個不用去顧及天族大事的、只用時時刻刻陪伴在妻子身邊的凡人就好。

    可是,魔族近年來非常不太平,魔君遲浸月覬覦天族已久,妄圖一統(tǒng)三界,成為至高無上之祖,故而,消停了幾個月的天族再度戰(zhàn)亂,裴清岐不得不再次離開。

    這一次離開,距離孩子出生的日子已經(jīng)很近了。

    妧妧的肚子大了起來,大到已經(jīng)無法下床與他送別。

    他在外征戰(zhàn)殺敵,她在內(nèi)也并不好受。

    他們都說,遲非妧肚子里懷的是怪種,天界和魔界的怪種,所以她的肚子才大的那樣怪異。

    事實還真叫他們說對了。

    生產(chǎn)那日,正值寒冬料峭,古怪的雪夜里,突然天降祥瑞,漫山遍野開滿簇簇鮮艷的玫紅色的臘梅,一朵一朵,含苞待放。

    生他并不像生和霖,生和霖很痛,太痛了,痛到她甚至想隨他一道去了。現(xiàn)如今這個家伙倒是體恤他的母親,沒叫她怎么痛,便出世了。

    “夫人,是個男孩。”丫鬟接過孩子,遞到遲非妧臉邊。

    女人幾近顫抖的將他抱在懷中,垂眼,看向他的眼睛。

    注意到她在看他,孩子也看向她,他張著嘴巴,不哭,反而在笑,他樂呵呵望著生母的臉,不知對面的女人為何看起來這般憂愁。

    女人顫顫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指,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好小,好軟。

    軟到她竟有些不忍心對他做壞事。

    不知想到什么,遲非妧倏忽間泣不成聲,她痛苦的看著他,眼中喜悅?cè)珶o,唯有酸澀苦楚,“求你,求求你……日后別埋怨母親。”

    說著,女人似乎想對他做些什么,最終還是忍住了。

    “夫人,您這是在說些什么呀?”丫鬟將孩子從她懷中抱走,歪了歪腦袋,“您看這孩子,他在對您笑呢!多可愛呀!”

    丫鬟繼續(xù)說,“仙君出征得早,還沒顧得上給孩子取名呢!夫人意下如何?”

    緘默一瞬,遲非妧看向窗外,她看到生機勃勃的臘梅,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容,“望生。”

    “就叫這孩子……望生吧。”

    第85章 第 85 章 訣別書(一)

    第八十五章:訣別書(一)

    她早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 只是沒想過,會來得這樣快。

    強撐住疲軟無力的身體,草草寫完一封信, 遲非妧重新回到床上,無精打采盤算著孩子的未來。

    下一秒, “咯吱”一聲, 門再次被推開, 將孩子抱走的丫鬟陡然間粲然一笑,笑得詭譎異樣。

    她就這樣看著遲非妧,一步步往里走。

    身后緊跟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雙眸對上的瞬間, 遲非妧全身僵直。

    而另一頭, 遲浸月倒是笑得正歡。

    丫鬟將望生送到遲浸月手中, 遲浸月將孩子抱在懷中, 伸手捏他軟嘟嘟的臉頰, 自言自語般,“本座當初的決定還真是對。”

    他笑瞇瞇的, 丫鬟也隨之幻化成了之前在魔族見過的那個、和遲浸月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

    她跟著他一起笑,幸災(zāi)樂禍的笑,“遲非妧, 你真是太蠢了。魔君怎會輕易放過你和裴清岐二人?”

    那狐媚女子露出獻媚的笑容, “還是魔君英明。”

    遲浸月笑笑,“反正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中, 他們二人就算是為了討伐本座,也絕不會為本座再生下一個男嬰。不如將他們二人送回去,到時候裴清岐貼身照顧,再給本座懷上一個男嬰豈不妙哉?”

    “枉我當初還怕男嬰在你們手中,魔君會搶不過來, ”女子看了看遲非妧,搖頭,得意至極,“沒想到爾等天族之輩皆為榆木腦袋、酒囊飯袋。”

    “你們要做什么?”遲非妧雙眼無神,有氣無力撐起身。

    她實在沒辦法再承受一次那樣慘烈的畫面。

    自己的孩子被生吞活剝下肚的畫面。

    于是,卑微如她,只能祈求對方的憐憫,“遲浸月,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望生。”

    消瘦的肩頭逐漸垂落,搖搖欲墜,不用吹灰之力便能輕易碾碎。

    她好累,真的好累。

    累到想要就此長眠,與天魔兩界再無糾纏。

    偏偏,遲浸月以傷害她為樂,“望生?”

    他挑了下眉,居高臨下看著虛弱的女子,語氣略帶輕蔑,“這名字好啊,看來你很希望他能活下去。”

    遲浸月笑笑,再次將目光投到望生臉上,喃喃,“可惜,他活不下去的……”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遲浸月將這句話說完,遲非妧悄然轉(zhuǎn)動了枕下機關(guān),頃刻間,無數(shù)天兵天將破屋頂而入,趕來支援。

    華美的宮殿頹變一片廢墟。

    以云霖為首的士兵們將遲非妧圍在中央。

    巨大的沖擊力讓房梁盡毀,抖落大片大片的灰燼。

    遲浸月下意識伸手,用衣袖捂住眼睛,見到眼前之景,嘴角噙笑,“好啊,埋伏我?”

    對面,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慌亂的時刻,遲非妧下意識緊閉雙眼,不過,逐漸靠近的溫度告訴她,有人從天而降,將她護在了懷中。

    “裴清岐?”長睫毛顫了兩下,遲非妧睜開眼睛。

    可惜,并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

    云霖微偏頭,一雙眼睛死死盯住遲浸月的脖子,口中的話卻是對遲非妧說的,“夫人,抱歉。仙君早料到魔族會來搶孩子,特命我等日夜守在四周埋伏。”

    “那,”她的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失落,追問,“裴清岐呢?”

    那抹失落淡到不能再淡,淡到她自己也沒覺察。

    提到裴清岐,云霖嘴角一頓,避開她的眼神,“仙君、仙君馬上便趕回來了!”

    云霖語氣篤定,堅信年輕的仙君定能逢兇化吉。

    對面的遲浸月對此嗤之以鼻,“呵。”

    “回來?被我那坐騎給困住了,他裴清岐還想回來?”遲浸月從廢墟中起身,撫了撫身上的灰塵,笑,“你們應(yīng)該也知我那神獸本就威力無窮吧?現(xiàn)如今,喝了湯水,怕是早就叫那裴清岐橫尸山林了。”

    “什么意思?”遲非妧擰眉,抬眼看遲浸月。

    遲浸月毫不避諱的迎上,用鼻孔看人,“我將你那寶貝兒子和霖的白骨,燉了盅湯水,喂給那畜生。”

    “那畜生如今法力大增,你的裴清岐,怕是回不來咯。”說完,遲浸月漫不經(jīng)心將孩子丟在丫鬟手中,而后慢慢從丫鬟手中接過什么,“對了,你的和霖,還剩下一半肉身。”

    男人將那灘脫了骨的軟肉捧在眼前,鼻尖輕嗅,露出癡迷的表情,陡然睜眼,瞪大眼睛看向遲非妧,“現(xiàn)在,本座就徹底斷了你的念想。”

    那一秒,是遲非妧生命中,過得最慢的一秒。

    那一秒,遲浸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和霖緩緩放入口中,

    那一秒,她咆哮著推開擋在身前的云霖,眼中帶淚,掙扎的拖著疲憊身軀,奮力往前,

    可是,終究還是慢了。

    她的和霖,從頭到腳,沒有一寸肌膚是留存在世的。

    看著遲浸月飽餐一頓的滿足之態(tài),遲非妧跌坐在地上,怔怔如失魂,“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可惜,她這話說的太輕太輕,在場沒有一人聽到。

    吞下整個孩子,遲浸月頓感體內(nèi)有一股熱流涌動而起,他張開雙臂,看著自己血脈擴張的雙手,大聲而又放肆的笑,“成了,成了!”

    源源不斷的真氣流轉(zhuǎn)整個胸腔,遲浸月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撕裂感,男人的發(fā)絲整個豎起來,像索命的惡鬼,再次睜眼時,瞳孔已然變?yōu)楹诩t,他慢慢收回手臂,垂在身側(cè),“真以為本座會怕你們這些鼠輩?笑話。”

    “我看你們誰敢攔我!”說完,遲浸月騰空而起,朝云霖撲了過來。

    遲浸月的自信不是空穴來風,他說的都是實話,以他現(xiàn)在的力量,確實能徒手捏死這批天兵。

    很快,雙方廝打在一起。或者說是,遲浸月對天兵的單方面吊打。

    鮮血染紅利劍,耳膜中傳來聲聲痛苦的死亡。

    遲非妧臉上的淚水止不住簌簌往下流。

    戰(zhàn)火紛飛的亂世,唯獨她沒有受傷。

    可她好像又受傷了。

    她覺得自己受傷了。

    心里受了傷。

    她不可抑制的認為這場戰(zhàn)事的罪魁禍首就是她自己,如果她不存在,或許這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那便讓她去死好了。

    這般想著,遲非妧雙手徐徐撫上自己胸口的玉佩。

    她陷入自己的小世界,回神之時,恰逢遲浸月手持長劍欲要刺穿云霖的心臟。

    “不!”遲非妧也不知道自己那個時候是怎么想的,也許是一心求死,她雙手張開,擋在云霖身前。

    尖銳的刀刃直逼她美麗的脖頸。

    遲浸月殺瘋了,好不念及舊情,直接刺穿她的身體。

    刺眼的紅噴涌而出。

    云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

    而遲非妧只是垂下眼,無力地捂住細長的脖,“無所謂了。”

    “如果你能逃出去,幫我告訴裴清岐,我早已原諒他了,”她微弱的呼吸著,從胸口掏出一枚玉佩,重重砸碎。

    “如果一切都是由我而起,那么,就由我獨自一人結(jié)束這場鬧劇吧。”

    說完,她沉沉的,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

    遲非妧知道,她還不會死,也不能死。

    玉佩渣子碎落一地,成米般青色小珠。

    自甘封鎖在玉佩中的亡魂也終于在轉(zhuǎn)世之前如愿以償?shù)玫阶詈笠淮蝸淼椒彩篱g的機會。

    看著面前殺紅眼的男人,蘇醒過來的女人緘默一瞬,“哥哥?”

    “是你嗎哥哥?”

    這是清汀托夢告訴遲非妧的——玉佩中,遲碧柔的亡魂鎖在里面,假以時日,必有大作用。

    只是夢而已,遲非妧本是不信的。

    可夢醒時分,脖子上竟真多了塊玉佩。

    此刻,亡魂占據(jù)了遲非妧的身體,以遲碧柔的身份,重新出現(xiàn)。

    而遲非妧則是以旁觀者的身份,代替遲碧柔,被困在了自己的軀體里。

    面對遲非妧怪異的行為,遲浸月只覺古怪。

    好看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遲浸月仰頭,將劍對準女人的心臟,“本座當真小看你了,還沒死?不虧是我魔族后人。”

    他當然不知道,對面之人的靈魂已完全另一人主宰。

    望著眼前陌生的遲浸月,遲碧柔不死心,哪怕刀劍再次將她的脖子劃出慘烈的傷口,她還是一步步靠近他,“哥哥,你忘了我嗎?我是碧柔。是你妹妹碧柔!”

    “說什么笑話。”遲浸月不看她,也不信她。

    數(shù)不清殺了多少個天兵,無數(shù)血液四濺在他臉上,順著臉龐下滑,流過突出的喉結(jié),滴落在地,叫他看起來恐怖至極,完全不似記憶中那個翩翩少年郎。

    遲碧柔想起什么,抓住救命稻草般,“哥哥可還記得碧柔脖子上的痣?”

    語畢,遲浸月動作一頓。

    遲碧柔繼續(xù)說,“那痣又大又丑,是哥哥替我刺了梅花上去。”

    一瞬間,遲浸月整個人似是被點了穴,從脊背往上,一整條都僵硬無比,無法動彈,好幾秒后,才回神,他終于與她四目相對,透過遲非妧的軀體,只一眼,只要一眼,他便窺得女人真實的模樣,“碧柔?”

    “你是碧柔?”

    可,他的碧柔已經(jīng)離開太久,他亦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不,”他撇開眼,不敢睜開眼,“你不可能是碧柔。碧柔她已經(jīng)死了。”

    “你……究竟是誰?”

    第86章 第 86 章 訣別書(二)

    第八十六章:訣別書(二)

    我, 我叫遲碧柔。

    我是遲浸月的親生妹妹。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不是我是撿來的,我這凄慘的一生會不會迎來獨屬于我的、照亮我的一束光。

    可我偷偷拿哥哥的血液做過實驗, 我就是他的親妹妹。

    我心悅于哥哥,是不爭的事實, 也是屬于我一個人的秘密。

    豆蔻之前, 我和哥哥整天膩在一起, 也不會有人管我們,因為我們是小孩子,所以在大人看來, 我們, 是沒有情感的。

    可是他們不知道, 被最親近的哥哥抱上馬匹, 雙臂纏繞, 將我護在強壯的臂彎里,少女的胴體隨著馬匹的動向緊貼哥哥的……他們不知道, 這會使我的臉多紅。

    哥哥小時候是會為我洗澡,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可是該死的日子一天天過, 他似乎覺察到我身體的變化, 顧及到魔族的面子,一夜之間, 什么都變了,他突然不為我洗澡,與我有了隔閡。

    我們的距離一瞬間遠了,遠到我想拉回來卻無計可施。

    哥哥是我最喜歡最喜歡的人了,他溫柔善良, 比父親母親都更加疼愛我。

    所以,只要是哥哥,哪怕是罰我面壁,我也沒有一句怨言。

    我不知道的是,有朝一日,我對哥哥的喜歡竟會成為托我下泥潭的鬼。

    和肖瑟相遇的那日,是凡間一個名為元宵節(jié)的日子,我下凡給哥哥買好吃的,回眼,便與那行為詭譎的男子撞個滿懷。

    “小姐可有事?”肖瑟假惺惺道。

    可我分明看見,他是故意撞上來的。

    “無妨。”我本不愿搭理他,一門心思趕快回魔族。

    可他偏偏纏上我,他說,他知道,我的意中人是哥哥,要求我陪他演一出戲。

    我信了,畢竟,我同哥哥一樣,不愿叫魔君家丑外揚。

    這出戲的內(nèi)容是與他扮演恩愛夫妻,以求與那未過門的妻子解除婚約。

    可我怎么也沒想到,那登徒子竟當真欺了她,叫她懷上他的骨肉。

    哥哥氣壞了,不顧阻撓,想將肖瑟斬首。

    是我太懦弱,我不想哥哥背負任何罵名,希望他一直是那樣完美的、沒有瑕疵的。

    當然,我也想趁此機會,忘了那個永遠無法和我在一起的男人。

    回憶到此結(jié)束,遲碧柔終篇未提自己對遲浸月的思念和愛意。

    她只說事實,真真切切發(fā)生過的事實,不說感情,“即使是這樣,哥哥還是不信我嗎?”

    四周人群皆被定格,唯獨他們兩個可以說話。這里,仿佛成了他們二人獨處的最后時光。

    女人頷首,微微笑著看他的眼睛。

    四目相對,那個瞬間,遲浸月陡然間深覺手腕無力,“啪嗒”一聲,橫在二人之間的阻隔落在地上。

    她望著地上的劍,失神了幾秒,不希望最后的時刻是悲傷的,于是竭力裝作開心俏皮的模樣,遲碧柔溫柔的笑著,像一只小鳥一樣,“撲騰”一下,鉆到他身邊,挽住他的手臂, “是我呀哥哥!”

    近距離下,她看見他脖頸處的傷痕,和腕上的繭,那是長年累月堆積而成。

    她這才開始打量周遭一切,她出現(xiàn)的每一秒都被定格,只有他們倆可以說話。

    血液,疼痛,惡臭,灰燼……

    望著眼前畫面,遲碧柔無法抑制想起當初天族圍攻魔族的情形。

    挽上遲浸月胳膊的手指慢慢滑落,垂在身側(cè),遲碧柔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簾,“哥哥,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遲碧柔抬起頭,眼尾紅得不像話,“哥哥不是答應(yīng)過碧柔,要忘掉前塵往事,做好魔君之位,率領(lǐng)魔族重啟,不再記仇嗎?”

    遲浸月沒說話,一雙猩紅的眸緊緊盯著遲碧柔,生怕她再次從他指縫間溜走。

    好一會兒后,他將長劍踢到一邊,“對不起,哥哥食言了。”

    他伸手,想要將她臉邊長發(fā)別向耳后,可那只手上沾滿了血液,他抿了抿嘴,最終想碰她卻沒有碰她,一遍遍重復自己的錯誤,“對不起,哥哥食言了。”

    “如果是為了我,哥哥大可不必這樣的。”遲碧柔再也沒看他,嘴角扯出一抹虛無的笑,“當年之事,哥哥忘了吧。碧柔不希望看見哥哥終日活在仇恨和痛苦中……放手吧。”

    “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遲碧柔說,“收手吧。”

    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是空靈的、輕飄飄的、下一秒就要飛逝的,叫人難以握緊的。

    他既害怕再度失去她,又怕骯臟的自己接觸到她,萬般無奈,只得落寞低頭,如一條喪家犬,“好。”

    “碧柔的話,哥哥沒有一次是不聽的。”

    “那便好。”遲碧柔松了口氣,而后,于不經(jīng)意間瞧見藏匿在遲浸月身后的丫鬟,她似乎意識到什么,面上神情復雜,“哥哥如今覓得良人,碧柔定是為哥哥開心的,哥哥不必瞞我欺我。”

    好幾秒后,遲浸月才反應(yīng)過來。

    他連連擺手,肉眼可見的慌亂,“不、不是這樣的。”

    全天下的人都能誤會他,唯獨碧柔,他不想她誤會他。

    遲碧柔到底也是女人,她不知道他的情,也聽不進他的話,“有她替碧柔愛你,碧柔安心多了。”

    不過這一次,她說的是實話。

    只要他好,她便什么都不管不顧了。

    話音落下,她再未說一個字,望著遲浸月笑。

    仿佛歲月靜好,一切都停留在少年,未曾改變。

    他們對視了很久,先開口的是遲碧柔,她沒出聲,口型對遲浸月說了三個字。

    我,

    愛,

    你。

    畸形扭曲的愛戀最終以純情收場,遲浸月怔在原地,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他將對她的情感壓抑太久,真要說出口時,倒真沒她那樣勇敢了。

    “我愛你”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遲碧柔臉上露出溫柔的神情,她張開雙臂,打斷他,“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見了,不抱抱我嗎?”

    對上她的視線,遲浸月淚如雨下,“可是,你已經(jīng)不是碧柔了。”

    真正的碧柔,在說完“我愛你”后便永遠永遠離開了他。

    始料未及,遲非妧緘默一瞬,張開的懷抱跟著一僵。

    不,

    不行,

    無論如何,她定要將這場戲演完。

    “哥哥說什么呢?我就是碧柔。”她使遍渾身解數(shù)效仿遲碧柔的神情,一步一步誘惑對面的魔君踏入陷阱。

    意外的是,他再次給她出乎意料的答復。

    幾乎沒編什么謊言,男人便堂而皇之信了她,他大步流星向前,與之前的小心翼翼不同,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他抱她,抱得很緊很緊,似乎是想把她融進身體里面的那種緊。

    其實,他知道的。

    擁抱什么的,都是幌子,對嗎?

    你早已不是我的碧柔了……

    可是,你不知道,那個擁抱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大到他沒辦法忽略,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他都沒辦法控制自己走向遲碧柔。

    罷了,一條命而已,能換來碧柔的擁抱,倒也算值了。

    他明明白白走進她布下的陷阱,接著“撲哧”一聲,被女人一刀捅穿了心臟。

    與此同時,一切幻境消失,定格的時間重新開始走動。

    女人用盡全身氣力,抱住遲浸月,與他同歸于盡,雙雙掉下懸崖。

    *

    喂。

    裴清岐。

    你知道嗎?

    死前的那一秒,我想到的人是你。

    圣女獻祭自己的生命,換天下太平,不再戰(zhàn)亂,這也算是完成了我的使命,對吧?

    落下懸崖的瞬間,我又想起你。

    我想,那樣厲害的仙君,怎會死于魔君坐騎之下呢?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簡直是上天的神跡,如我所想,懸在半空中的時刻,那個腳踩祥云的仙君終于是趕了回來。

    分明自己就奄奄一息,卻還趴在懸崖邊,非要和我對視。

    罷了,便如你所愿罷了。

    我從未想過,裴清岐會不顧自己的死活,硬要墜下懸崖陪我。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身體被樹枝和峭壁撞擊得破破爛爛,我像一個傷痕累累的布娃娃,吊著最后一口氣,躺在裴清岐懷中。

    那是生命的盡頭,他也覺察到我的氣息微弱,裴清岐就是不死心,我眼睜睜看著他斷了自己的仙根,想要救我,可我不想活了,顫顫巍巍伸手制止他,“裴清岐,你……可不可以滿足我最后一個心愿?”

    “好。”男人聲音哽咽。

    “讓我死……好不好?”我笑里帶淚。

    他愣住了,“不好!”他將我抱在懷中,削瘦的下頜貼緊我的額,“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

    可是,他也感覺到了,懷中女子的命數(shù)已經(jīng)盡了。

    “小氣鬼。”我緩慢的閉上眼睛,沒有力氣再與他說旁的話,“照顧好望生。”

    “忘了我。”

    “希望你能看到那封信。”

    只留下這樣一句謎語,便草草離開了凡世。

    騙你的,這一切不過是我死前的幻想,真正的裴清岐……他沒有趕上見我最后一面。

    我們,不曾道別。

    *

    凌霄殿的仙君夫人死了。

    死后的百年中,凌霄殿再未出現(xiàn)其他女子。

    他一意孤行,妄圖尋回妻子的元神,奈何無果,整個天下都告訴他,他的夫人已然消失于三界之外,再無輪回轉(zhuǎn)世。

    他悲痛萬分,自己騙自己,最終破了天界的規(guī)矩,硬要給她守活寡。

    這些年來,沒人知道他是怎么過的,只知道夜里時常聽見他藏不住的痛哭,到了白天,又正常的很。

    他用心盡好做父親的責任,從嬰兒到孩提,耐著性子陪裴望生長大。

    他從未在裴望生面前哭過,除了那一次,他在遲非妧的遺物中找到一封信,泣不成聲。

    “裴清岐,我是遲非妧,展信佳。

    從未寫過信件,不知禮節(jié),故提前說聲抱歉,同時,也抱歉以這樣的形式和你說再見。

    你應(yīng)該很意外吧?

    為什么撿回族的失憶女子竟會突然寫信給我呢?

    其實,倒也不算是意外。

    天魔戰(zhàn)亂頻繁不息已非秘密,我自然是有所耳聞的。

    我想,這屢屢不平的禍事,定是遲浸月為搶奪我們的第二個孩子,打下的鋪墊。”

    信且剛讀了兩行,裴清岐的脊背卻陡然間彎了下去,全身發(fā)抖,彎得低微。

    像極了卑微求愛,卻終不得善終的陰濕男鬼。

    他強忍住壓抑已久的痛苦,逼自己冷靜下來,繼續(xù)往下看。

    “我不知他是否已于天族布下天羅地網(wǎng),但眼線是絕對有的。他定會前來爭搶孩子,助其成大業(yè)。

    就像你一樣,他也是個瘋子。

    啊……對了,差點兒忘了。

    我得先同你解釋一下,為何失去記憶的女子一夜之間恢復了所有記憶。

    否則,你可能會自問,究竟是什么時候露出馬腳的呢?

    是什么時候我和她之間再無愛意只剩恨意了呢?你一定很想問吧。

    裴清岐,我到底沒有你那樣狠心,我熬不住了,對不起,我騙了你,就像你曾無數(shù)次對待我那樣,我欺騙了你。

    我的演技還算不錯吧?”

    日思夜想之人的最后手稿,哪怕什么都沒寫,他已悄然紅了眼眶。

    “為了留在天族,我煞費苦心讓所有人相信我失去了記憶,哪怕有人故意向我提及過往,我也充耳不聞,我可真是個壞女人,對嗎?

    ……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哈哈,還有更壞的呢,你知道我為什么那么想留在天族嗎?

    因為我想留在你身邊,但卻不是因為愛你。

    我想要留在你身邊,是因為我想懷上第二個孩子,你和我的第二個孩子。

    可你偏不如我意,你不肯碰我,不愿意碰我,所以,我假借云曦之手,動了點兒手腳。

    她欲為我下藥,讓我與裴泠發(fā)生關(guān)系,我便將湯藥換到裴泠那兒去,自己不僅什么藥都沒有喝下,反而叫丫鬟去找你,告訴你我被人下了合歡散。

    可是春宵一刻,我沒有哪一刻是受了合歡散的蠱惑,才會與你承歡。”

    男人的眼睛紅得不像話,指節(jié)粗糙而又溫柔的翻閱下一張紙。

    “是,我是太思念和霖了,我想他想的快要真的發(fā)瘋了,看到這兒,你或許以為我是想要再生一個孩子取代和霖,對嗎?

    不,不是這樣的。

    和霖就是和霖,他已經(jīng)被遲浸月那個畜生吃掉了。

    那……我為什么想要再生下一個孩子呢?

    不止是孩子而已。

    而是你我二人的孩子,一定要是你我二人的孩子。

    好吧,事到如今,既我已離世,便不再與你彎彎繞繞,開些沒用的玩笑了。

    裴清岐,我想要孩子,我想要和你的孩子,因為,我想殺了遲浸月。

    可是怎么辦呢?

    我敵不過他。

    所以我想到一個方法,我也可以吃掉我們的孩子啊?

    這樣的話,我的力量便能與遲浸月一教高下了。

    虎毒不食子,這下,你也會覺得我是個恐怖的女人吧。

    直到望生出生以前,我都是這樣想的。

    我想要吃了他,為和霖報仇。

    我真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呢。”

    讀到這兒,裴清岐折斷了信,下意識看了一眼屋外玩鬧的孩童,而后又重新垂眼。

    無論如何,她在他心中都是完美的,完美的女人,完美的母親。哪怕她不是完美的,他也會將她偽裝成完美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可愛,真的好可愛啊。

    你捏過他的臉蛋嗎?牽過他的小手指嗎?他是那樣柔軟。

    那一瞬間,我有點兒討厭我自己了,既不干脆,也不柔軟。既要又要,像極了一個普通的女人。虧我還自命不凡,以為自己能成什么大事。

    罷了,你定然會說,即使是普通的女子,也有自己的可愛之處。

    洋洋灑灑寫了這么多,似乎有愧于訣別書三字,倒像是解釋書。

    好了,回歸正題,再見了,裴清岐,這一次我可能真的要消失在你的世界了,希望你過得好,但不希望你過得太好,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請偶爾想起我吧。

    對了,信的最后,我想告訴你,我原諒你了,我也相信,后來的你,是真的愛我。從此以后,我們二人,兩不相欠。

    草率書此,祈恕不恭。 ”

    信的最后,是她彎彎扭扭的字跡,是在感知到死亡前的最后一刻為他留下的絕筆。

    第87章 第 87 章 他的妻(一)

    第八十七章:他的妻(一)

    “爹爹, 爹爹,今日那個身形圓潤的仙子又過來了,”時光飛逝, 百年過去,裴望生長大不少, 他從說媒的那兒順來幾張畫像, “啪”一下, 擺在裴清岐眼前,“喏,這是這次給爹爹帶的畫像, 一個不如一個, 還不如上一批呢。”

    他這畫像, 不偏不倚, 恰好砸在裴清岐手上。

    豎在宣紙上的毛筆一頓, 裴清岐抬眼,面無表情, “裴望生,你知道該怎么做。”

    他看也沒看畫像,裴望生知道, 這次也沒戲。

    裴望生有點兒失望, 垂著腦袋,將畫卷卷了回去, “知道了爹爹。”

    “我會幫您將那個胖女人打發(fā)走的。”

    “乖。”裴清岐臉上這才緩和幾分。

    不過,不僅僅是說媒的希望天君能盡快覓得良人,裴望生也是同樣的想法。

    老實說,他從未見過生母,所以, 對她沒什么感情,甚至覺得,一同上學堂的大伙兒都有娘親,偏他沒有,他也應(yīng)該有。

    于是,他壯著膽子,在裴清岐面前提到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咳咳,那個……”

    “爹爹。”裴望生蹲在書桌前面,兩只手扒在桌邊,只露出兩顆眼睛看裴清岐。

    “說。”裴清岐眼也沒抬。

    裴望生舔舔嘴唇,“那個,他們都說,云曦仙子癡癡等爹爹到現(xiàn)在,爹爹理應(yīng)給她個名分。”

    語畢,漆黑的墨水在宣紙上暈開,破了個窟窿。

    裴清岐筆尖頓住,薄薄內(nèi)雙緊盯裴望生的嘴唇。

    沒等裴清岐說些什么,裴望生已然被嚇得魂飛魄散,灰溜溜夾起尾巴,將畫卷悉數(shù)拋開,“知道了,爹爹,望生閉嘴,望生閉嘴。”

    老天君仙逝,如今,裴清岐成了新天君。天族上下,都希望他能盡快再娶,為天族開枝散葉。

    說媒之事自然成了重中之重。

    “不過爹爹,”裴望生還沒說完,被裴清岐打斷,“還說!”

    他幾乎不對頑劣的小望生發(fā)火,因為,望生有一雙與他母親相似的眼睛,一雙含情脈脈的美人眼。

    可這一次,他是真的惱了。

    裴望生咽了咽口水,對上裴清岐的眼睛,“望、望生不是要說那個,望生是想問,明日是否能下凡參加人間的元宵節(jié)?”

    人間,多么遙遠的一個詞,也不知如今的人間成了何種模樣。

    “好。”裴清岐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

    *

    從古至今,元宵皆熱鬧,長安城內(nèi),燈火通明,花燈謎語,樣樣不落。

    那夜,許是巧合,又或許是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安排,裴望生隨天君下凡,只一眼,便被一處高高的、彩色的、芬芳的樓吸引。

    男孩素來頑劣,且早熟,老天君很是頭疼,將此歸于缺乏母親管教。所以此次下凡,裴清岐生怕他又捅些什么婁子,索性多帶了幾個隨從,喚他“裴老爺”。

    可惜,還是出事兒了。

    迭代百世的人族,如今已是富貴迷人眼,手下小廝很快被眼前景致迷住,全然忘記看管好小望生的職責。

    而小望生也不負眾望,成功甩掉身后的隨從,孤身一人闖入那座高樓。

    進去的第一眼,裴望生便愣住了,這是他沒見過的地方。

    正對面,一座巨大的舞池中央,一群穿著暴露的歌姬在奏樂舞蹈,兩旁是爛醉如泥的賓客及為其灌酒的女子,最可笑的是,這樓內(nèi)竟豎著高高兩尊佛像,裴望生深覺有些可笑,遂被一個酒鬼撞倒在地,

    “呀,誰家孩子這是?這么小的年紀怎么跑醉仙樓來了?”

    裴望生狠摔了個屁股墩兒,齜牙咧嘴跌坐在地,沒顧得上回答。

    那男子雙頰通紅,一手拿著酒瓶,另外一只不忘摟緊懷中嬌美,朝著他撒起酒瘋,“出去,出去,小小年紀怎么進來的,出去出去快出去。”

    “你們?nèi)俗宓拇椭辣闶侨绱藛幔俊迸嵬行┥鷼猓瑲鉀_沖朝醉酒男子大罵,小手在身后畫了個圈,欲要扒了那男子的褲子,讓他出出洋相。

    可是法術(shù)還沒使出去,裴清岐搶先一步找到了他。

    “望生,為父有沒有告訴過你,不準亂跑。”裴清岐單膝蹲在他身側(cè),臉色黑的不像話,貼身附耳,“我們在人族,不許用仙術(shù)。”

    “知道了。”裴望生撅撅嘴,“對不起爹爹,望生知道了,日后不會了。”

    裴清岐將他扶起來,隨后握緊手中扇,看著對面,“這位仁兄,你年歲不小,腰間還掛著李府令牌,看來是李家家主,李家家主已有家世,如今衣衫不整,可對得起家中妻兒?”

    李家家主一愣,隨即用衣袖捂住自己的臉,“胡、胡說什么呢你!”

    他素來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兩只眼珠滴溜溜打量起裴清岐的穿著。

    此人玄衣金邊,氣宇不凡,定然非等閑之輩,李家家主氣不過,但也只能“哼”一聲,氣急敗壞離開。

    此事鬧出不小的動靜,引得樓主前來勸和,不過,她晚來一步,人到的時候,李家家主已憤憤退場,獨剩一位新面孔。

    新面孔亦沒有逗留的打算。

    烏煙瘴氣。

    他沉下臉,牽住望生的手,“此處不是你一個小孩子家家能來的地方,跟我出去。”

    說完,裴清岐便拉住他,不容置疑往外走。

    事到如今,裴望生也傷了心,“爹爹,人間一點兒也不好玩,人族一點兒都不和善,還不如,”

    沒等他說完,樓主也就是老板娘搖著蒲扇出現(xiàn)在二人面前,“喲,這位客官,別急著走呀。”

    裴清岐皺眉看她。

    女人精致華美如花妖,伸手,撫上男人的胸口,而后逐漸下滑,慢慢落在他腰間的美玉上,笑瞇瞇的,“李家家主可是咱們醉仙樓的常客,您將他趕走了,誰來補償補償奴家的損失呢?”

    她那雙手實在不安分,裴清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冷眼相向,“如此低級的手段,還是用在你們低等的人族身上吧。”

    語畢,他將女人的手重重甩在一邊。毫無憐香惜玉之意。

    好在老板娘是個體面人,不羞不惱,漫不經(jīng)心朝一旁的小廝打了個響指。

    “下面就是本店的頭牌花魁,晚香!”小廝爆發(fā)出尖銳的叫聲。

    一陣悠揚綿長的樂曲鉆入耳中,裴清岐回眸,舞池上空從天而降一個抱著琵琶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姣好,體態(tài)柔美,素衣白袍,面掩半扇輕紗遮容。

    不知怎的,裴清岐覺得眼前之人有幾分眼熟。

    “這李家家主走了,您總得幫奴家補了空子吧?”樓主在裴清岐耳邊吹風。

    裴清岐沒回話,看著那名名叫晚香的女子出神。

    像,

    實在是像。

    白皙到有些泛粉的腳尖緩緩點地,晚香粲然一笑,與眾來賓打招呼。

    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溫柔大方,不像是從這煙花柳巷出身的女子。

    笑眼流轉(zhuǎn)于來往眾多賓客,最終落在老板娘身上,也看到了老板娘身邊的男人。

    四目相對,裴清岐愣在原位。

    是她。

    他不可能認錯。

    就是她!

    第88章 第 88 章 他的妻(二)

    第八十八章:他的妻(二)

    裴清岐突然僵在原地。

    這讓裴望生感到很是奇怪, 他拽住裴清岐的衣角,言語中頗有些可憐巴巴的味道,“爹爹, 怎么不走了?”

    裴清岐一動不動,死死盯著臺上女子。

    骨節(jié)分明的二指于身后迅速畫了一道符咒, 瞄準女子臉上的面紗。

    他自己定下的規(guī)矩, 到頭來, 反倒是自己破了戒。

    下一秒,輕薄面紗緩緩墜地,女人的真容也終是落入眾人眼簾。

    四目相對, 裴清岐瞳孔驟變, 心臟劇烈抽動。

    裴望生有些好奇, 于是順著裴清岐的眼神望過去, 這不看不知道, 一看也跟著父親瞪大眼睛,“娘、娘親!”

    他倒是沒裴清岐那樣遲疑, 腳比嘴巴動作還快,裴望生一溜煙兒跑上舞臺,于眾目睽睽之下, 一把抱住那女子的大腿, “娘親!娘親!原來您沒死!您沒死!”

    他這一鬧,叫在場賓客無一不唏噓低語。

    裴清岐覺得, 自己真是養(yǎng)了個好兒子。

    老板娘卻大驚失色,“哎喲,這小孩怎么亂叫人吶!快快快,叫他閉嘴,叫他閉嘴!可別壞了我們晚香的名聲!”

    她趕緊抓起身旁兩個大漢, 焦急的催促著。

    小歸小,但到底是神仙。

    裴望生稍微用力,任憑旁人費力相向,硬是無論如何都不撒手。

    不過,痛還是痛的。

    被兩人用力拉扯,裴望生夾縫中仰起頭,看著晚香的眼睛,“望生、望生見過娘親的畫像,你、你就是我娘親!”

    他說的可謂是情真意切,偏偏,晚香不信他的話,認為他是對家派來擾她名聲的小鬼頭,索性,她丟了花魁的禮數(shù),跟著拉扯他的小手,“松手。”

    裴望生有些傷心,而后抱的更緊,“不!望生不松手!不松手!娘親為什么要害爹爹傷心,娘親為什么不認望生,娘親為什么不要我們!娘親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說著說著,他抽泣起來,顏色由淺變深,眼淚浸濕她的一小角裙邊。

    晚香有些錯愕。

    好在孩子爹前來拉走了裴望生。

    裴清岐將孩子抱在身前,垂眼看晚香的眼睛,聲音低沉,“妧妧?是……妧妧嗎?”

    他有些遲疑,帶著股鮮少的不自信。

    女人并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她看向裙擺上的淚漬,“你是孩子爹?”

    “正是。”裴清岐回答。

    他似乎還想追問些什么,不料,被趕來的老板娘打斷。

    “這位客官,奴家瞧您錦衣玉袍,乃大戶人家,應(yīng)是知禮節(jié)講禮數(shù)之人,沒成想竟是來攪合我醉仙樓生意的?”老板娘氣喘吁吁叉著腰,“您這樣大鬧我們怕是不妥吧?來人吶!送客!請這位客官出去!”

    裴清岐無視了老板娘的存在,視線一直停留在晚香身上,“姑娘可認識我……記得我?”

    晚香本不想回答,可轉(zhuǎn)念想起什么,輕嘆道,“客官說笑了,醉仙樓每日來往賓客繁雜,奴家不記得您,也是常有之事。”

    這時,前來趕客的幾人已經(jīng)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摁住裴清岐的肩。

    他紅了眼,慌亂之中,抓住晚香的胳膊,“看著我的眼睛,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你不認識我。”

    晚香覺得,他是瘋子,只得抬眼對上他的眸,至少口頭上好好教訓這登徒子一番。

    沒成想,一抬頭,那男人竟早已淚眼婆娑。

    晚香一愣,竭力保持著最后的體面,“這位客官,奴家確實不認識您。”

    指腹觸上男人的手背,她想扯開他的手指。

    身前,是久別重逢愛妻的狠心,

    身后,是幾位高壯的男子拉拉扯扯。

    裴清岐不愿意松手,手上力道加重幾分,一不小心,扯掉晚香的衣服。

    半個肩頭暴/露在空氣中,她低頭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沒有急著去拉回衣衫,反而放任肌膚裸露在外,看著裴清岐,“客官這樣做,可是有失禮節(jié)?”

    她那語氣,淡到不能再淡,恰似那位消失已久的故人。

    “抱歉。”裴清岐尋回幾分理智,不過僅僅一秒,便再次陷入情緒的漩渦。

    他沖著那一眾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色迷迷盯著晚香的男子,“再看!就將爾等眼珠盡數(shù)挖出!”

    說罷,他掙脫開旁人,自顧自脫下外衣,披在晚香肩頭。

    老板娘急了,“嘖,怎么還在拉拉扯扯的?快將他們二人轟出去!轟出去啊!”

    “沒用的東西。”老板娘伸手掐手下的胳膊,“這一天到晚都是些什么事兒啊?還以為來個金主,沒想到是個砸場子的。”

    裴清岐倒也直接,很快,掏出銀票,“夠嗎?”

    “今夜,晚香我包了。”

    第二句話,是說給醉仙樓所有人聽的。

    頗有幾分宣示主權(quán)的意思。

    “額,這……”看著金燦燦的金子銀票,老板娘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天知道她有多想將這些錢財悉數(shù)收入囊中,但想起和晚香的約定,最終還是忍住了,她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啊客官,這晚香素來賣藝不賣身……”

    “那便清場,”裴清岐又取出一疊銀票,“這醉仙樓,今夜我包了。”

    *

    二樓,包房內(nèi),獨剩二人。

    燭光搖曳,女人于靜夜中默默為眼前這位出手闊綽的男子斟酒。

    來往之間,裴清岐一瞬不瞬望著她的一舉一動,終于,忍不住破了這安靜的局,“你叫妧香?”

    “是,”晚香倒了兩杯酒,跟著落座,“奴家名喚晚香。來晚的晚,香會的香。”

    “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青樓?”裴清岐看著她。

    晚香抿一口酒,笑,“客官這話問得奇怪,奴家乃青樓女子,不出現(xiàn)在青樓,還能出現(xiàn)在教書育人的學堂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聽出女人言語中的自嘲,想要解釋,又不知如何解釋。

    幾百年來,他頭一遭覺得自己是被感情支配的傀儡。

    端起酒杯,裴清岐把面前清酒一飲而盡,酒杯墜桌時,沒頭沒尾說了一句,“姑娘若是愿意,我替姑娘贖身。”

    “此話當真?”女人眼也沒抬,似乎這樣的話聽過很多。

    她徐徐放下酒杯,笑了,“客官怕是不知,奴家的贖金高得駭人。”

    裴清岐沒說話,靜觀她每個細微的表情。

    她甩了下衣袖,徐徐起身,背對著他,“客官不說話,怕是被高昂的贖金嚇退了吧?”

    “原來,客官同旁的人都是一樣的,”晚香繼續(xù)說,“這里的每個男人,無論是盆滿缽滿的紈绔,還是動了真情的書生,”

    “他們每一個都說要替奴家贖身,卻沒有一個真愿意為奴家花那么多錢財。”她情緒激動的轉(zhuǎn)身,一掌拍在裴清岐面前桌上,距離拉近,他看見她眼中悲痛。

    “也對,”她頗有些落寞的起身,笑得凄厲,“奴家乃青樓女子,出去之后,不管是明媒正娶,還是忍氣吞聲做妾,都免不了街坊鄰居口舌。”

    “像奴家這樣的人,怎會有人愿意真心疼愛呢?”晚香自言自語道。

    她這話說的實在哀傷,好似一個真正的青樓女子,只能和陌生人訴說自己的悲慘。

    “我同他們不一樣。”裴清岐說。

    他急于自證,因為再次見到那張魂牽夢繞的臉,他似乎有點兒忘記自己是誰。

    “哦?”女人沒什么表情,“有何不同?”

    她不合時宜想起那個抱住她小腿的孩童,冷冷開口,“客官若是已有家室,又為何來青樓這烏煙瘴氣之地?莫不是尋花問柳,找個漂亮女子游戲人間一番?”

    “呵,”她一笑而過,“分明都是一樣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裴清岐再沒耐心陪她演這出戲。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欺身將她壓在墻上,逼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對,他喚她姓名,企圖在她臉上尋到一絲一毫異樣,“遲非妧。”

    可是,真要將原本準備好的狠話說出口時,他怯懦了,他太害怕失去她,軟下聲來,“求求你……不要再騙我了。”

    比起他復雜的情緒,對面的女人要簡單許多。

    她吃痛的叫了一聲,而后大膽對上裴清岐的眼神,斬釘截鐵,“客官,奴家沒有騙你,奴家真的不認識你。”

    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女人的手腕,宛如鐵鏈將她拴住,懸于頭頂。

    男人的雙腿橫在她的小腿外側(cè),隔著衣物亦能感覺到他體溫滾燙。

    他們保持這詭異的姿勢很久,晚香先開口,“樓主也同您說過,奴家賣藝不賣身,愿與奴家共度良宵的大多文人墨客,抑郁不得志故尋奴家喝些小酒,聽聽小曲,排憂解難,”

    “客官若是有別的癖好,”她抿抿嘴,撇開臉,“奴家恕不接待。”

    裴清岐沒說話。

    他就這樣盯著她,盯得她頭皮發(fā)麻,面露難色,奈何一絲破綻都沒尋到。

    “或許你真的不是她,”他像泄了氣的皮球,慢慢松開對她的禁錮,眼底藏著幾分落寞,“是裴某魯莽了,擾姑娘清凈,還望海涵。”

    “如今夜已深,裴某便不打攪姑娘休息了。”說完,男人失魂落魄離開。

    她揉了揉泛紅的手腕,畢恭畢敬,“客官慢走。”

    直到“咯吱”一聲,木門被打開又關(guān)上,晚香跌坐在凳。

    她還是那樣擰巴。

    希望你來,

    又不希望你來。

    希望你找到我,

    又不希望你太快找到我。

    第89章 第 89 章 他的妻(三)

    第八十九章:他的妻(三)

    裴清岐說話算話, 翌日,便帶著眾多金銀財寶來醉仙樓贖人。

    老板娘見錢眼看,一聲令下, 便痛痛快快給了賣身契。

    回府的馬車上,

    裴清岐坐在她身側(cè), 余光悄然打量女子的神色, “晚香姑娘看起來, 不太高興?”

    他語調(diào)很慢,隱約透著幾分試探。

    此時,晚香還身穿醉仙樓的衣裳, 富貴逼人, 不像丫鬟, 倒確實像他夫人。

    女人推敲幾秒裴清岐的話, 實在不相信他是真的關(guān)心自己, “回裴老爺?shù)脑挘瑳]有的事。”

    “奴家只是不解裴老爺顛三倒四的作為。”說著, 她抬起頭,看向裝不在意的裴清岐,“根據(jù)裴老爺昨日大鬧醉仙樓的表現(xiàn)來看, 奴家斗膽猜測, 應(yīng)是因為奴家和您已逝妻子面容相似,可……”

    “可什么?”裴清岐說。

    晚香繼續(xù)說, “可奴家早就同您說過,奴家不認識您,更不是您的妻,您昨夜也應(yīng)允了奴家的話,可今早卻又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不惜花費重金, 豈不自相矛盾?”

    裴清岐不語。

    逼仄的馬車內(nèi),霎時間靜下來。

    他垂眼,凝視掌中契約,緘默一瞬,“晚香姑娘既已贖得賣身契,日后便不必再以‘奴家’自稱。”

    晚香心中“咯噔”一聲。

    之后,兩人配合默契,都沒再說話。

    一路寂靜,直到下車,晚香看見年輕的車夫。

    那車夫似乎認識她,四目相對,指著她的鼻子,脫口而出,“妖女,你、你你怎么在這兒……”

    晚香沒理會他的魯莽,反而伸手握住他的,微笑,表示友好,“裴老爺仁慈心善,我乃老爺贖回的家奴,日后喚我晚香便可。”

    車夫看看她的眼,又垂眸看看她的手,眉宇之間露出古怪的神色。

    “還沒請教閣下尊姓大名。”晚香問。

    “他沒有名字。”這時,裴清岐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反手擦去衣裳灰塵,“他是我少年時曾救下的棄嬰,你叫他……段堯便是。”

    裴清岐瞇了瞇眼。

    還是晚香的戲更好些,臉上笑容不止,“是,裴老爺。”

    而后轉(zhuǎn)身沖著段堯,“對了段堯,你方才為何要喚我妖女?”

    段堯亦不知,剛才那一秒似乎是被鬼附身,莫名其妙就說出“妖女”二字。

    他不習慣女子一直盯著自己,干脆無視晚香的話,“裴老爺,新居修繕,諸多事務(wù),奴才且先告退。”

    留下裴清岐一人解釋段堯生性老實,不愛同女子交流。

    二人緊隨其后,踏入裴府大門。

    且剛進門不到三秒,眼巴巴等待大人已久的裴望生就從里屋跑了出來,他倒是不認生,利落牽住晚香的手,“娘親,您回來了!望生餓了!望生想吃好吃的!”

    晚香一愣,看向裴清岐,她沒說話,眼神表示疑問。

    裴清岐抱起裴望生,笑,“家宅乃新建,雖面積不小,但里外攏共你我望生,和段堯,四人而已。”

    “聽起來不像是府邸,倒像是臨時搭建的草臺班子。”晚香回復。

    裴清岐充耳不聞,粲然一笑,“洗衣做飯,照顧望生,便是晚香姑娘日后的分內(nèi)事。”

    *

    裴府沒有女裝,于是晚香先穿上裴清岐的衣服,后便帶裴望生出去吃飯。

    一路上,裴望生嘰嘰喳喳,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囚/禁多年,剛才重見天日。

    晚香用裴清岐給的、為自己買衣裳的錢,為裴望生買了塊玉佩,小心翼翼戴在他脖上后,領(lǐng)他走進一家面館。

    難得的獨處時光,裴望生坐在她對面,悄咪咪看她,“你當真不是我娘親嗎?”

    他問的直白,毫無鋪墊。

    少年那一點兒小心思全部顯示在臉上,晚香眼也沒抬,“若奴婢當真是小少爺你的娘親,那初見時,奴婢為何會是醉仙樓的花魁呢?”

    她這一問,倒是將裴望生難住了,確實,他爹爹是仙族天君,娘親自然也非凡人。可對面的女子無論怎么看,都是人族。

    單憑一張臉就認定她是娘親,確有不妥。

    可他不死心,像爹又像娘,他追問起她的過往,“那你從出生開始就住在醉仙樓嗎?”

    “面來咯,客官小心燙啊。”

    這時候,面來了。

    晚香拿兩雙筷子,遞給裴望生一雙,漫不經(jīng)心,“奴婢的過往無聊的很,三言兩語便能匯總,小少爺當真想聽?”

    裴望生接過筷子,點頭如搗蒜,“嗯嗯。”

    “奴婢呢,并非從出生開始就住在青樓的,”她看著碗中湯水倒映出的自己,回憶道,“奴婢出生在一戶貧苦人家,剛出生的時候,父親就丟棄了我和母親,”

    “后來,我還沒滿三個月,母親就因一場浩劫而喪命,”晚香嘆了口氣。

    “舅舅認為是我間接害死了母親,所以屠了奴婢的父親后,又來追殺我。”晚香說。

    “好在,”晚香說,“最后舅舅死于官兵手下,但我也因此成了孤兒,我在街上乞討時,被醉仙樓樓主看見,她見我年幼可憐,便好心收留了我。”

    聽完她的故事,裴望生倒吸一口冷氣。

    他以為自己從小沒娘便是很慘的了,沒想到苦難之人,各有各的苦難。

    一時間,裴望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費力的挪挪屁/股,俯身向前,摸摸她的腦袋,“好慘。”

    晚香沒被壞情緒拖太久,抬頭,笑瞇瞇問,“小少爺呢?小少爺這些年過得怎么樣呢?”

    說到自己,裴望生一屁/股坐了回來,拿起筷子,邊扒拉邊說,“我……我從小便沒有母親。”

    “明明大家都有父親和母親,可我卻只有爹爹一人。”裴望生喃喃自語。

    空氣凝固幾秒。

    “你娘親……是生你時候難產(chǎn)死的?”晚香遲疑的問。

    “才不是呢!”裴望生瞪大眼睛看她,而后又小小聲重復,“才不是。”

    “娘親不是因為生我死的。他們說,娘親是因為……”裴望生剛想全盤脫出,倏忽間意識到眼前人并非仙族,料定她不知曉仙魔之間的大義,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很快改口道,“咳咳。”

    “你可知為何裴府只有你和段堯兩個家仆?”他故弄玄虛。

    晚香順著他的意,搖頭,“奴婢不知。”

    裴望生起范,“其實在我出生以前,裴府可謂是人丁興旺!但是后來啊,聽說有歹人想將我擄走!”

    “這不,娘親為了救我,也為了救整個裴府的家仆,不得已,和壞人同歸于盡了。”他手舞足蹈,說的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可惜,晚香沒被逗笑,她垂眼,聲音聽起來悶悶的,“聽起來……你娘親很勇猛。”

    “那是自然!”裴望生臉上一閃而過得意之色,而后又被黯然失色覆蓋,“可,我卻一天都沒感受過有娘親的日子。”

    她沒想過,第一次獨處會聊這樣沉重的話題,停了幾秒,“后來呢?”

    “什么后來?”裴望生問。

    嘴角掛著面條的湯汁,晚香伸手捻去,“后來,裴老爺就沒再娶?”

    裴望生搖搖頭,邊吃面邊說,“爹爹他不愿意再娶。”

    “甚至,連旁的女人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她松了一口氣,“這么說,奴婢怕是和已故的裴夫人長得很像吧?”

    一秒,

    兩秒,

    三秒。

    “何止是像!簡直一模一樣!”裴望生大喝一聲。

    他抓起晚香的手,“你別不信!走,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看!”

    *

    進入裴清岐書房的這一秒,她在想什么呢?

    幾乎是不可抑制的,女人腦中跳出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所宮殿。

    那所她死之后,徐讓歡為薛均安打造的宮殿。

    那所完完全全只有她的宮殿。

    這樣的想法并非空穴來風,因為,從大布局到小細節(jié),周遭一切實在是和百年前太像了。

    可惜,書房中的物件兒都變了,由從前陰森可怖的人偶,變?yōu)楝F(xiàn)如今的四書五經(jīng)。

    唯一不變的,是一進門,墻壁上掛著的那副碩大的、雕刻著她的畫像。

    與畫中自己四目相對,鬼迷心竅般,晚香伸手去觸她的臉。

    嫁衣,蓋頭,半遮面,大婚之日,新娘笑靨如花。

    四目相對,也不知怎的,她腦海中竄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晚香擰了下眉,

    難道說……此處正是百年前的皇宮?她和徐讓歡初次相遇的地方?

    瞳孔驟變,晚香的手指往回縮了分毫,與畫中女子近在咫尺的距離停下,頓在半空中。

    不,

    像她這樣茍延殘喘偷得輪回之人,整個三界都不會有人知曉她的身份,更別提裴清岐了。

    他既不知她身份,就絕無可能會突發(fā)奇想欲與她共度舊夢。

    解開心結(jié),女人稍微寬心些,暗笑女子天生的多慮。

    “咦,你看見那幅畫了呀!”這時,裴望生注意到發(fā)呆的晚香,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

    “世人都說,那是爹爹想象中的畫,爹爹與娘親從未舉辦過婚禮,爹爹后悔,所以才做此畫卷,也算是了卻自己一個心愿。”

    哪怕天下世人都要抹除她的痕跡,只有她知道,百年以前,他們當真做過夫妻。

    晚香不動聲色,她看著裴望生輕車熟路打開最下面的上了鎖的抽屜,小心翼翼將那里面的畫像平鋪展開在桌,“這些都是爹爹親手所做,”

    “爹爹說……怕日子久了,自己也忘了娘親長什么樣子了。”裴望生說。

    不知道說什么,索性沒回話。

    晚香拿著裴望生遞過來的畫像,看見右下角“愛妻遲非妧”五個字,佯裝好奇問,“遲非妧,就是這家已故女主人的名字?”

    語畢,裴望生大叫一聲,“大膽!誰準你直呼娘親名諱!”而后鬼鬼祟祟,探頭探腦,不見裴清岐身影,才說,“這名字可不能說給爹爹聽,他會哭的。”

    “哦?裴老爺那樣冷漠的人,竟也會流淚?”她低頭翻閱桌上的畫像,一張一張又一張,綿綿不斷,仿佛注入靈魂,嘶吼著訴說自己的思念。

    “你不懂啦,”裴望生嘆了口氣,“爹爹很愛娘親,很愛很愛。”

    “這些都是爹爹親手畫的。他不肯相信娘親死了,他覺得娘親在外面玩累了,總會回家的。”裴望生說。

    氣氛安靜了幾秒,裴望生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今日擅闖書房之事萬萬不可向爹爹告狀!”他做了個吊死鬼的表情,“否則,你我都沒好果子吃!”

    “什么事萬萬不能告訴我?”

    說曹操曹操就到。

    裴望生前腳剛說完,裴清岐后腳便走進來。

    “爹爹!”裴望生嚇得立刻從桌上跳下來,一副乖乖的樣子,鉆入裴清岐懷中。

    裴清岐面無表情打量四周,視線最終定在晚香臉上,他薄唇輕啟,“你們在干什么?”

    “我?guī)聛淼募遗奶幑涔洹!迸嵬磻?yīng)很快。

    裴清岐緩慢垂下眼睨他,緘默一瞬,“裴望生,你先出去。”

    “好、好。”裴望生松了口氣,又對晚香做出自求多福的表情,而后溜的比誰都快。

    他可不想在娘親面前屁股開花。

    兩道視線撞在一起,晚香默默避開,開始收拾攤開的畫像。

    裴清岐盯著她,不說話。

    收拾妥善,女人抬頭,一字一頓,“裴老爺不必再觀察試探奴婢,奴婢問心無愧。”

    “倒是裴老爺,”她話鋒一轉(zhuǎn)。

    “在裴老爺眼中,我是誰?是重金贖回的花魁,晚晚,還是你的愛妻,妧妧呢?”

    第90章 第 90 章 家室(一)

    第九十章:家室(一)

    裴清岐沒有回答。

    半路殺出個不速之客。

    “開門!有人么?快開門吶!”

    “誰啊!”段堯不耐煩拉開木門。

    晚香還在醉仙樓的時候, 有個常客,姓檀。

    說起這檀郎,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進京趕考屢戰(zhàn)屢敗,機緣巧合之下, 覓得晚香作紅顏知己。

    酒過三巡, 檀郎曾立下誓, 有朝一日攢足了銀子,定當歸來替她贖身。可這偌大長安城多少風流子立過這樣的誓,晚香只當他在玩笑。

    “你是何人?”看著眼前陌生面孔, 段堯蹙起眉頭。

    檀郎見他也是一愣, 不過不到半秒, 便徑自繞開他, 朝里屋叫嚷, “晚香,晚香你可在這兒?”

    語調(diào)情真意切, 像極是在呼喚久別未見的情人。

    可惜,沒喚得情人,倒是喚得情敵。

    “何人來我裴府喧囂?”裴清岐冷冷從書房走出來。

    檀郎冷哼一聲, 暗諷裴府上下攏共四人, 怎配稱得上一個“府”字?

    “你就是裴老爺?”檀郎看著裴清岐。

    裴清岐沒說話,表示默認。

    他慢慢從臺階上走下來,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裴老爺不必管我叫什么名字,檀某是來尋晚香的。”檀郎四處打量。

    裴清岐淡淡道,“閣下不似來尋人,倒像是來找麻煩。”

    被戳中心思,檀郎方才與裴清岐對視, 有些沉不住氣,“你、你一個已有家室之人,憑什么同我搶晚晚?”

    劍拔弩張之際,晚香帶著裴望生,從裴清岐身后冒出來,“檀郎,”

    女人看看裴清岐,又看向檀郎,“你誤會了。”

    “檀郎”二字一出,裴清岐頓時想起一個故人的名字——檀棠生。

    一股無名火“噌”地冒上來,裴清岐頭一遭打斷女人的話,瞇眼笑道,“是啊,檀郎怕是誤會了。”

    他語氣極慢,隱隱帶著股不懷好意的味道,說著,他伸手,緩慢撫上晚香的肩,往懷中一帶,偏頭,嘴角掛著勝者微笑,“裴某確實是有家室。和你口中的‘晚香’有家室。”

    “而他,”裴清岐垂眼,看著裴望生,“便是我和夫人的孩子。”

    此話一出,晚香和裴望生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他們知道,裴清岐生氣了。

    對面,檀郎如晴天霹靂僵在原處,十幾秒又或是幾十秒后,才回過神,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胡說!這孩子看起來已經(jīng)四五歲了,晚香五年前分明還在醉仙樓,怎會憑空多出個孩子?”

    頭腦倒還算清楚。

    不過,裴清岐不屑與之解釋,畢竟,魚兒已經(jīng)咬上了餌。

    那只魚兒蠢得可愛,無需旁人添油加醋,荒唐地開始自我攻略,“不、不是這樣的。晚香怎會已做人母?”

    他一邊否認裴清岐的話,一邊對裴清岐的話深信不疑,“不……不!”

    咆哮著,咆哮著,魚兒離開。

    沒了唯一一個觀眾,晚香順勢掙脫裴清岐的懷抱,抬眼看他。

    裴清岐在微笑,看得出來,他是真覺得開心。

    她緘默一瞬,“氣走檀郎,你便這樣開心?”

    “我當然不是因此而樂,”裴清岐低眸,對上她的雙眼,“只是夫人作為前任花魁,追求者眾多,我有幸趕走一個,自然是開心的。”

    頓了頓,他補充,“方才動手動腳實在抱歉,晚香姑娘若是不喜歡,日后便不會再有。”

    屆時,晚香臉色并不好看,她悄然移開視線,“不管老爺將奴婢當作誰的替身,還清了債務(wù)……奴婢自會離開。”

    女人的冷漠深刻骨髓,拒人于千里之外。

    聽到“離開”二字,裴清岐心臟猛然抽搐兩下。

    他想說些什么,偏偏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如鯁在喉,選擇用冷嘲熱諷掩飾眼底失落,“那晚香姑娘呢?晚香姑娘又將裴某當成什么?”

    “僅僅是……”長睫毛顫動幾下,裴清岐抿了抿唇,“僅僅是趕走追求者的工具嗎?”

    是。

    晚香承認,自己確實不喜歡檀郎,也確實將裴清岐當作擋箭牌。

    可如今真被人看穿,她還是慌了。

    不知是因壞心思被探而慌,還是因裴清岐失落而慌。

    她沒說話,奈何老天有意救她。這時,離開的魚又折返回來。

    檀郎手中多了把劍,氣急敗壞瞪著裴清岐,仿佛他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罪人,拆散了一對兩情相悅的有情人。

    “檀某此生,”檀郎看了眼晚香,“檀某此生唯晚香小姐不娶!哪怕她已做人母,也毫無芥蒂!”

    說完,檀郎將手中長劍豎起,直直逼上裴清岐的脖頸。

    暗火驟起,裴清岐支起脖子,擰了下眉。

    他伸出兩指,按在劍上,笑,“刀劍無眼,閣下這是何意?”

    “可是要在這太平盛世大開殺戒?”說完,裴清岐冷下臉,嘴角笑意全無,霎時間宛如一只剛從地獄釋放的惡鬼。

    裴清岐這副嘴臉,晚香簡直太熟悉了。

    他是真的生氣了,或者可以說是,怒火中燒。

    不過,對面的檀郎似乎沒料到這一點,他不信眼前寬肩窄腰的男子手無寸鐵便能戰(zhàn)勝自己手中利刃。

    檀郎勢在必得,“不,檀某是要同你比試比試!”

    “你們還未成親,我不管那孩子究竟從何而來,未成親便不是結(jié)拜夫妻,我便有追求晚香小姐的權(quán)力!”

    說著,檀郎情意綿綿看向晚香,定下賭約,“勝者,帶走晚香小姐,裴老爺意下如何?”

    尾音落下,府中靜得吊詭。

    還是段堯先反應(yīng)過來,“大膽平民,竟敢對老爺不恭!”

    他拔出劍,斬上檀郎的脖,被裴清岐安撫住,“段堯,休得無禮。”

    裴清岐慢條斯理,待到段堯收劍才繼續(xù)說,“聞閣下之言,似乎是把家妻當作一件商品……”

    “裴某可不這樣認為。”裴清岐看著晚香,女人正捂住裴望生的眼睛,不讓他看眼前血雨腥風,裴清岐慢慢收回視線,淡淡的笑了,“不過,閣下若是想比武,在下便成全你。”

    說著,裴清岐兩指震碎長劍,閃現(xiàn)于檀郎眼前,肘擊奪過斷劍,反手持劍,將劍橫在檀郎喉結(jié),偏頭睨他,“閣下可還要繼續(xù)?”

    二人面對面,距離近的離奇,檀郎看清局勢,束手無策,緊閉雙眼,“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不過,只要檀某活著,就決不會停止追求晚香姑娘!”

    他沖著空氣叫喊。

    “好一個癡情人。”裴清岐面無表情,手中斷劍愈來愈深,碾進檀郎的脖,壓出幾分血絲,“閣下此話當真?”

    一劍封喉可比這溫水煮青蛙來得暢快,檀郎忍住喉間劇痛,硬著頭皮,“檀某今日之言,天地可鑒!”

    這凡人就是不肯松口,

    反觀裴清岐,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

    檀郎這話徹底惹惱裴清岐,下一秒,脖前利劍挪開,裴清岐好似擁有讀心術(shù)似的,徐徐后退,聲線低啞到了極點,“好好好,既然閣下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他在距檀郎三米處停下,豎劍,欲一擊刺穿檀郎心臟。

    即使是死到臨頭,檀郎還在喃喃自語,“能夠為晚香姑娘而死,檀某今生別無所求。”

    利刃穿梭,即將觸及檀郎。

    晚香大喊一聲,“不要!”

    她朝檀郎面前撲了過去,張開雙臂,擋在他面前。

    如此突發(fā)的行為叫裴清岐瞪大雙眼,他迅速控制住持劍的右手,欲要將劍丟向一邊,可憤怒叫他殺紅了眼,那把劍威力巨大,已然控制不住繼續(xù)往前。

    “嘶!”

    最終,斷劍刺傷女人的腳踝,晚香一下子跌坐在地。

    裴清岐單膝跪地,立即俯身查看傷口。

    此刻,白皙到有些泛粉的腳踝處正鮮血不止,一滴一滴往下流淌。

    裴清岐擰了下眉,“段堯!”

    “快拿藥酒來!”

    檀郎睜開眼,看見眼前一幕也跟著慌張,“晚、晚香……你沒事吧?血……”

    可一看到血,文弱書生瞬間暈了過去。

    段堯很快將藥酒拿來。

    裴清岐不語,一個勁兒低頭,為她處理傷口。

    直到女人腳踝往里縮,他才按住她的小腿,“別動。”

    似乎有點兒不滿。

    她不再動彈。

    “你對他……當真有情?”他沒看她。

    晚香愣了愣,好幾秒后意識到裴清岐口中的“他”字指的是檀郎。

    她沉默了幾秒,“這個問題,老爺似乎無權(quán)過問。”

    裴清岐指尖一頓,頭低的更深。

    他為她細心包扎,抱她上床蓋好被子,起身離開,“晚香姑娘好生歇息。”

    “裴老爺,”晚香叫住他。

    裴清岐回頭。

    晚香提到另一人的名字,“檀郎并非故意上門挑釁,還請裴老爺放過他。”

    裴清岐撇開眼,“好。”

    論弱,晚香敢稱第二,檀郎便敢稱第一。

    他昏迷了足足半日,醒來之時,正看見裴清岐坐在他床邊。

    男人沒注意到他醒了,眉頭緊鎖,似有心事。

    “晚香呢?晚香可有事?”檀郎可不管情敵有無心事,直接打斷裴清岐,掙扎起身。

    裴清岐冷冷看過去,“放心。她沒事。”

    檀郎松了口氣,追問,“她現(xiàn)在在哪兒?”

    “你無權(quán)過問。”裴清岐學晚香的語氣,向一個外人撒氣。

    檀郎沒放在心上,視線掠過裴清岐,看向窗外,又重新看向裴清岐的臉,“天色漸晚,裴老爺守在此處,意欲何為?可是有話要同檀某說?”

    “讀書人果然聰明。”裴清岐不帶一絲真心的夸贊他。

    “請指教。”檀郎說。

    裴清岐看著他的眼睛,“若我沒有出現(xiàn)在人族,你或許會是她的歸宿,但現(xiàn)在我出現(xiàn)了,這天下,便無人能給她更好的未來。”

    “請閣下相信裴某,裴某定會給晚香姑娘最幸福的人生,故今時今日……還請閣下放手,成全我和晚香姑娘。”

    他也是學聰明了,知道對情敵軟硬兼施了。

    可惜,檀郎不聽他的屁話。

    不僅不聽,甚至假借體虛之由,蓄意賴在裴府。

    這也就成就了接下來幾日詭異的畫面。

    兩男一女一孩童,同住一府,同吃同住,爭風吃醋,明爭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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