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任務失。ㄈ
第六十一章:任務失敗(三)
徐讓歡是下凡歷劫的仙君?
簡直天方夜譚。
妧妧未將畫像之事放在心上, 她更在意的,是徐讓歡是否已成魔君,即將攻打天族。
酒醒幾分, 她終于熬走了看守云曦的侍衛。
妧妧不動聲色摘下頭頂的發簪,青絲垂落, 蕩在胸前, 女人提著裙擺離開。
而至于私自離開玉清宮的后果, 以及云曦是否會教訓她,她無暇顧及。
她在桃花林中找到清汀。
春日的桃花林素來極具風味,清汀坐于石凳, 背靠桃花樹粗壯的軀干, 單膝微屈, 雙頰微紅, 品酒亦品景。
飲酒作樂, 閑適淡然,似乎周遭的緊張氣氛與他無關。
這就是清汀, 這便是他的處世之道。
妧妧一貫不太懂他。
尋找清汀的路上,她還看見將士們為了后天的迎戰做準備,而眼前這位能文能武的清汀道長, 卻直接撒手不管。
緘默一瞬, 妧妧走上前,朝清汀行禮, “師傅!
聞聲,清汀慢悠悠的轉回頭,看見妧妧先是一頓,“妧妧?你怎么來了?”
隨即,清汀又想明白什么, 酒壺豎起,悉數倒入口中,暢快的說,“云曦仙子把你調去玉清宮之事老夫已經同意了。你不必特意前來告知老夫!
“徒兒來不是因為此事!眾妧靠近些。
“那是為何?”清汀將喝光的酒壺丟到一邊,晃晃悠悠伸手,準備去拿另外一壺。
妧妧搶先截斷了他的來路。
她在清汀對面坐下,一手酒壺一手酒杯,一邊為他倒酒,一邊說道,“師傅,徒兒也不跟您兜圈子了。聽聞魔族即將攻打天族,師傅可知那位魔君的身份?”
“那位魔君可是徐讓歡?”她將酒杯放在清汀面前,定定看著他。
她抿抿嘴,“我的任務失敗,是不是根本沒有挽回的余地?徐讓歡已經墮入魔道,對嗎?”
一連串三個問題,讓本就有些醉意的清汀更懵了。
清汀嘴角笑容暗去,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沒說話。
因為她的問題,他無法解答。
作為司命星君,他只是奉天帝之命行事。
而至于徐讓歡是否成為魔君,又是否戰死魔族,他亦一概不知。
不過他相信,徐讓歡應該沒那么容易死。
清汀嘆了口氣,顧左右而言他,“妧妧,別想太多了,徐讓歡他……”
話沒說完,被妧妧打斷,“師傅,我的傷勢已經痊愈。如果還有挽回的余地,便請重新送我下凡吧。”
女人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堅持。
“如果徐讓歡還在凡間的話,我希望我可以挽回些什么。”妧妧說。
清汀看她一眼,“你如今已是玉清宮的人,此事便不必再插手了。”
“師傅!”妧妧皺眉。
“好了!”清汀不再看她,“老夫心意已決,你不必再說了。徐讓歡的事情,我會派谷非下去查!
說完,清汀起身,“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如今便安心呆在玉清宮,和尋常仙子一般,安心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吧!
妧妧張了張嘴,可對上清汀的眼神,她只得心有不甘的垂眼,“……是。”
“徒兒謹遵師尊教誨!
可事到如今,真想過好清汀口中的“小日子”又談何容易?
要知道,現在局勢動蕩不已,還有不到兩日,魔界便會全軍出擊,攻打我族。
只剩不到兩日的時間了。
這般想著,妧妧臉上愁容不減。
不好的預感十有八九都是正確的。
下一秒,腳下的土地隨即裂開一道道紋路。
妧妧和清汀相識一秒,不約而同皺眉,“不好!”
一瞬間,天崩地裂,整個天族出現巨大的震動。
清汀眉頭緊鎖,“看來是消息出了問題,魔界來攻的時間足足比原定計劃提前了兩日!”
“走!立刻隨我前往迎敵!”
*
二人趕到天魔交界處的時候,青帝云舒、及新任武神云霖等上仙已經率領眾多將士們駐守于此。
新任武神云霖面容冷峻騎在金身鳳凰上,眼神蔑視,不屑一顧睨著面前一眾烏煙瘴氣的異族,他冷冷呵了聲,“呵,爾等區區螻蟻之輩也敢擾我天族清凈?”
云霖是武界少有的曠世奇才,只用兩年時間便實現飛升,成為上仙。
可惜,前任武神的光輝過于龐大,掩蓋了云霖光輝。
在飛升了三次的裴仙君的氣焰下,云霖并沒有出頭之日。
好在,裴仙君下凡歷劫。
他終于有機會嶄露頭角了。
所以,眼前這打響名聲的第一仗,他勢必拿下。
對面的魔族也不發怵,魔君副將搶著回話,“裴仙君不再,如今天族今非昔比,你又是誰?在高貴什么?”
“早就聽聞魔君愛好奇特,如今見了他最得意的副將才知,魔君的口味多么奇葩!痹屏乩湫α寺暋
他說的沒錯,這副將的面貌確實古怪,他沒有人臉,只有一顆牛頭,和一具馬面,說的話倒是人話。
沒等副將反駁,云霖環顧四周,又道,“哎呀,魔族可真是小瞧我們,魔君只派些手下敗將來。自己卻不現身?”
“對付你們天族,根本無需魔君現身!备睂⒄f。
話是這么說,其實副將自己也在納悶。
魔君分明說過,自己會準時出現在天魔交界處,血洗天宮。
怎的現在還沒來?
難道是因為今早闖入魔界的凡間男子?
沒等副將想出個所以然,云霖笑著舉起手中長劍,“好啊。”
“那我便不客氣了!痹屏卣f。
*
面對群龍無首的魔族,天族竟難得一絲便宜都沒占到。
雙方旗鼓相當,打得火熱。
前來幫忙的妧妧和清汀也馬不停蹄加入其中。
鋒利的劍刃割斷敵軍的頭顱,將其一分為二,妧妧手持長劍,鮮血浸濕她白皙的臉龐。
見此情形,她止不住朝一旁的清汀喊道,“師傅!派我下凡吧!如果我回到薛均安的身體里,或許徐讓歡會撤退!”
她默認魔君就是徐讓歡。
一邊的清汀不予理會,幾道密語脫口,敵軍便不能近他的身。
得不到回應,妧妧轉頭看清汀,“師傅!”
下一秒,一具宛如骷髏的魔族朝她狠撲過來,情急之下,妧妧閉眼,雙手合十在胸前畫了個圈,一道綠光閃過,這才將那喪尸彈出去幾米遠。
她看著無動于衷的清汀,又看著眼前水深火熱的形勢。手指不禁握緊了長劍,咬牙,往回跑。
一路向西,她越過桃花林,穿過麋陸湖,最終在因混亂而無人看守的洛凡臺停下。
可以挽回的。
一定可以挽回的。
只要我回到人間,或許一切都可以挽回。
看著不遠處硝煙彌漫的黑霧,又看看洛凡臺內深不見底的黑。
妧妧心一橫,雙臂張開,閉眼,直直墮了進去。
*
這一頭,天魔打得不可開交,另一邊,副將心心念念的魔君正在同那位邪氣深重的凡間男子談判。
遲浸月懶懶倚在魔君之位上,目不轉睛盯著面前誅魔無數的凡人。
少年身形削瘦,渾身是血,一襲白袍被鮮血染成紅衣,烏黑長發摻雜著血液,垂在眼前,叫他看起來不可褻瀆,難以靠近。
就這么打量了徐讓歡好一會兒,遲浸月單手撐頭,另一只百無聊賴把玩著權杖,似笑非笑看著他,“凡人之軀竟能闖入我魔界境地,這還真是聞所未聞!
他語速很慢,給人以一種運籌帷幄的感覺。
作為魔族唯一的純正血統,遲浸月的樣貌可以說是為魔族而生的。
魁梧的肩上,披著一件漆黑皮毛,與披散胸前的烏黑長發融為一體,顯得張狂又野性。
遲浸月問,“你可知私自闖入我魔族境域的后果?”
話音落下,臺下少年掀起薄薄內雙,泛起下三白,徐讓歡嘴角噙笑,漫不經心走上臺階,“你就是魔君遲浸月?”
遲浸月目睹他靠近自己,笑得更歡,“敢直呼本座名諱?有意思。”
和遲浸月不同,徐讓歡根本沒時間和他廢話,拖著長劍,直逼遲浸月眼前,“聽說你有復活死尸的秘術。”
“是又如何?”遲浸月換了只手撐頭。
這時,徐讓歡已經走到他眼前,居高臨下。
魔族的紅光照在少年臉上,將他切割成半明半暗,吊詭至極。
不過這還不是最詭異的,最詭異的是,少年下一秒,嘴角勾起,露出雪白的牙齒以及上面殘存的血液,他笑著朝遲浸月伸出手,語速緩慢,“還請魔君助我一臂之力。”
本該祈求的語氣里尋不見半分祈求的影子。
遲浸月視線從徐讓歡那張病態的臉上轉移到他伸出的手上,冷笑一聲,繼續看著徐讓歡的眼睛。
“有求于本座,還如此傲氣?”遲浸月反問。
不過面對徐讓歡的傲氣,遲浸月并不惱火。
因為,他在徐讓歡身上感覺到濃郁的邪氣。
如果能將徐讓歡的邪魂邪骨植入自己體內,那一統三界或許真的不止是紙上談兵。
腦中醞釀出一整套大計。
遲浸月看著徐讓歡,也跟著笑,“把你的靈魂交給我。本座便以魔君之力助你復活死尸,如何?”
話音落下,徐讓歡的一只眉毛挑起,笑得更加詭譎,“哦?是嗎?”
他收回朝遲浸月伸出的那只手。
白皙到有些泛紅的指節隨即觸上劍柄,少年舉起劍,用鋒利無比的劍頭指著遲浸月的喉。
徐讓歡粲然一笑,“不如……孤直接將你的魔君之位收入囊中,豈不妙哉?”
第62章 第 62 章 孤好想你(一)
第六十二章:孤好想你(一)
銳利的刀刃刺入古銅色的皮膚, 滲出幾滴黑色的血液。
好笑,甚是好笑。
遲浸月一把握住長劍,笑得瘆人。
“看來我們魔族可真是衰敗了。什么東西都敢騎在本座頭上!边t浸月說。
說著, 遲浸月抓起長劍,不顧掌心血液橫流, 從徐讓歡手中搶過那把劍, 而后重重砸在地上。
魔族天生力大無窮, 脆弱的劍很快就因沖擊力而折斷成兩半。
銷毀少年的武器后,遲浸月這才從寶座上起身。
披風掉落原位,露出肩上藏著的兩個巨大黑翼, 遲浸月慢條斯理走下臺階, 口中念念有詞, “哦?想取代本座?那便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遲浸月緊盯著徐讓歡的臉, 四目相對, 劍拔弩張。
遲浸月的兩額赫然冒出兩個粗壯的犄角,深黑的主體上密密麻麻布滿金色的線圈。而后, 他伸手打了個響指,一個龐大的神獸騰空出現在大殿內。
神獸威力難以比擬,現身之際, 遂掀起塵埃無數。
徐讓歡下意識伸手護住雙目。
待到一陣青煙白霧消散后, 神獸的真容才緩緩顯露。
四不相,麒麟一族的巔峰, 體內蘊含龍族的血脈,自帶震懾和威壓,難以被馴服。
不過眼前的這一只,倒是被遲浸月馴得很乖。
身姿健碩的男人伸手摸摸四不相的腦袋,循循善誘道, “本座養了你這么久,你總算能派上用場了!
四不相很有靈氣,聽到能為主人排憂很是開心,開心到抖動了兩下耳朵。
“來。”遲浸月看著徐讓歡,“替本座殺了他!
四不相聽懂了主人的話,溫順的神態瞬間褪去,換上一副兇神惡煞。
的確,這才有幾分麒麟的架勢。
四不相兩只前蹄抬起又重重落下,四腳著地,仰天怒吼一聲。
壯大的氣浪沖擊從麒麟口中磅礴而出,直接將目光所及之物全都吹出去三米遠。
這其中,也包括徐讓歡。
滾滾而來的氣浪將身形削瘦的少年卷起,又甩出去幾米,重重砸在大殿的門上。
“哐當”一聲,堅硬無比的大門被撞出幾道裂痕,反觀徐讓歡的脊柱,傷勢可想而知。
單薄的少年后背靠在門上,單腿屈起,一手隨意搭在膝骨上。
徐讓歡閉眼,仰著脖子,大口大口貪婪呼吸著魔界污濁的空氣。
須臾,凸起的喉結滾動幾下,男人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他睜開眼,重重朝前咳嗽了一聲,鮮血從他口中噴出,大顆大顆噴射在地上。
血絲夾雜著唾液懸掛于白皙的嘴角。
徐讓歡的牙齒被染紅,他緩緩垂下腦袋,周身透著股難以名狀的破碎感和怪異。
見狀,遲浸月不禁搖了搖頭,嘴角笑意漸深,“不自量力。”
本座還以為能孤身一人殺入我魔族大殿的會是什么難得一見的高手呢,現在看來……
看著徐讓歡頹喪的模樣,遲浸月淡淡移開視線,重新回到寶座上。
呵,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然而,遲浸月想錯了。
徐讓歡癱在地上,喘息幾秒后,陡然間抬眸,眼底遂冒起猩紅之光,他露出古怪的笑容,以及被血染紅的牙齒。
下一瞬,少年腳下生風,拽住四不相的犄角,一躍而上,跨坐在它身上。
他沒給四不相反應的時間,拳拳到肉,痛擊軟肋,眸中頓生凄涼肅殺之意。
幾拳轟出,鮮血四濺。
四不相發出陣陣哀嚎,瘋狂搖晃著自己的身體。
可徐讓歡就是不下來。
少年雙手結印,端坐在它背上,任它躁動不安。
徐讓歡緩慢的閉上雙眼。
妖風四起,很快將他束在腦后的紅絲帶吹落不見。
這時,大殿中央的天花板上浮現出一個黑色陣法。
法陣之中,閃爍著上古魔族失傳已久的符文密語,神秘而強大。
徐讓歡薄唇輕啟,低聲說了些什么,接著猛地一下睜開雙眼。
一瞬間,天翻地覆,大殿內的物品悉數被震碎。
無數道黑光從徐讓歡指尖閃爍,如流云躍天,迅速籠罩整個大殿。
法術的光輝與四不像交錯在一起,妖氣恒生,頓時吞噬整個魔界。
四不相從心腹之處,五臟六腑往外爆開,血液血洗了整個大殿,四不相暈倒在地。
輕而易舉制服了神獸至尊,徐讓歡一躍而下,從戰敗的四不相身上離開。
少年緩步走到遲浸月面前,面無表情的抬起手背,粗糙擦去嘴角血液。“魔尊大人管這叫不自量力?”
眸光漫不經心睨過四野被血液浸泡的魔界,徐讓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血液的味道一如既往會讓他興奮不已。
徐讓歡沒在看遲浸月,反之,他意猶未盡看著四周流血的墻壁,仿佛在看一副極其滿意的杰作。
“有點兒東西。”遲浸月整個上半身往前探了探,瞇眼,認真觀察起四不相身上的傷。
四不相的表皮基本完好無損,面前少年內力深厚,上古秘術也練得爐火純青,想必四不相是內臟傷透,這才噴血暈厥。
還真有兩把刷子。
遲浸月直起身子,看向徐讓歡的時候,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這么厲害,還真是……
真是叫本座更想要你了呢。
四目相對無言,遲浸月伸了個懶腰,從座位上站起,“嘖,還以為用不著本座出手!
說完,遲浸月眼中閃過一絲狠劣,口中念動咒語,屆時,一道風刃飛出,直直斬向徐讓歡。
說時遲那時快,被徐讓歡一個側身躲開。
浸著血液的紅衣在空中掀起一道道蜿蜒的弧度,徐讓歡面無表情落地。
少年單膝跪地,一手撐在地面,抬眼,目不轉睛盯著遲浸月的脖頸。
而后,徐讓歡咬破舌尖。
鮮血化作一道刺眼的光芒,直刺對方眉心。
可惜在刺穿遲浸月眉心之前,與遲浸月吐出的火焰,雙雙化為灰燼,碰撞出幽暗的藍色火光。
不等徐讓歡反應,遲浸月的犄角立刻發出兩道電芒。
電芒如蛇,于頃刻間緊緊纏繞住對方的身體,每一秒都會發出強烈的電流,麻痹人神經。
綠意幽幽的電芒攀上徐讓歡的肩頭,束縛住他的一舉一動。
少年痛苦的皺了下眉,喉間難得發出一聲悶哼,不得已,重重向側邊倒在地上。
眼看著徐讓歡即將成為自己的手下敗將,遲浸月笑著張開雙翼,從寶座上飛了過來,邊靠近邊說大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說的便是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
他蹲坐在徐讓歡身前,伸手拍拍他的臉,笑,“這生的倒是一副好皮囊,也不知道吃起來是什么滋味!
“敢到我魔界撒野,想必你的皮肉骨頭定是硬的很吧?”遲浸月自言自語道,“唉,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安心呆在宮里,左擁右抱當個昏君,像你父親那般始亂終棄,難道不是美差一件?”遲浸月說。
徐讓歡面無表情。
遲浸月笑呵呵的,一把將他的頭砸在地上,“你再怎么否認也沒用啊,你和你父親流著同樣的血,同樣的沒用!”
遲浸月這段話里,滿是譏諷的味道。
也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個點刺激了徐讓歡的神經。
幾秒后,少年雙目猩紅,面容扭曲,真氣瘋狂涌動。
“嘭”的一聲,電芒被掙脫開來,不僅如此,就連堂堂魔君也被震退一米。
少年踉踉蹌蹌起身,忍著全身麻痹的痛感,朝斷劍的方向走。
徐讓歡最擅用刀,最擅用極致陰狠的法子殺掉對手。所以,他需要這把劍,哪怕是一把斷劍。
一步一步,少年緩緩逼近那把被折斷的劍。
眼看著斷劍近在咫尺,徐讓歡強忍劇痛俯身。
帶血的指尖顫顫巍巍,即將觸上劍柄之際,某樣東西映入眼簾,隨之而來,徐讓歡整個人一僵。
星魔燈乃魔界法器,和絡凡鏡用途相似,都是用來勘察凡間的利器。
徐讓歡大鬧魔界之時,遲浸月曾特意將星魔燈放在大殿,好查看徐讓歡的來頭。
誰知這凡人闖進來的速度實在太快,一時情急,以至于遲浸月竟忘了關掉星魔燈。
此刻,星魔燈上,浮出極為逼真的畫面。
畫面中,皇宮地下室的棺材“啪”的一下被里面的人推開,薛均安就這么從中坐起,急匆匆翻下棺材,往門外走去。
安安……
唾液夾雜血絲,少年喉結滾動,吞咽腹中,徐讓歡大氣不敢喘。
他的安安……復活了?
哈哈!
他的安安復活了!
意識到這一點,徐讓歡的呼吸陡然間急促萬分,瞳孔放大,整個人止不住顫抖,且剛握在手心的斷劍再次掉落在地。
發現徐讓歡的變化,遲浸月捂住傷口,坐在地上,擰了下眉。
就實力來說,這凡人確實強的可怕。
可就精神來說,又實在瘋的厲害。
如此想著,遲浸月從指間變出一根法杖,悄無聲息逼近徐讓歡身后。
屆時的徐讓歡早已無心戀戰,對于遲浸月的靠近更是全然不覺。
少年滿心滿眼只有自己失而復得的寶貝。
兩年了,
兩年了!
安安終于舍得回到孤身邊了!
看著畫面中女子逐漸消失的背影,淚與笑再也抑制不住,他仰天放肆笑起來。
和他病怏怏的陰柔之貌截然不同的癲狂,徐讓歡口中喃喃,“安安,孤的安安。孤終于找到你了!
“你終于舍得回到孤身邊了……”
“孤好想你……好想你……”
第63章 第 63 章 孤好想你(二)
第六十三章:孤好想你(二)
短暫的訝異過后, 徐讓歡轉身就走,就連身上的傷都顧不得,一瘸一拐拖著殘軀走下臺階。
少年目中無人的無視神情徹底惹惱遲浸月。
遲浸月大吼一聲, 將法杖狠狠砸向徐讓歡的方向,“區區肉體凡胎, 我魔界可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說罷, 男人雙腳蹬地, 直直朝徐讓歡飛撲過去。
“本座今日就要了你的命!”遲浸月殺紅了眼。
遲浸月伸出一只手,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飛向徐讓歡,就在即將掐住徐讓歡后脖之時, 少年忽然側目, 陰冷的眸光射過來, 徐讓歡迅速后退一步, 躲開遲浸月的攻擊。
遲浸月穩穩落在徐讓歡眼前, 轉過身來,擋住少年來時的路。
徐讓歡明白了遲浸月的意思, 逼不得已看向他的眼睛,神情淡漠,“讓開!
少年的聲音低沉沙啞, 其間還夾雜著幾分薄情和陰狠。
四目相對, 遲浸月沒說話。
輕薄的涼風夾雜著血腥味,吹過少年的發絲, 在空中漾起一道道波紋。
遲浸月低頭看他,笑容戲謔,“你小子好大的口氣!
徐讓歡充耳不聞,抬眼看著面前接近兩米的怪物,重復, “孤說了,讓開!”
可這一次,遲浸月連話都懶得說了。
額前的犄角終于派上用場,遲浸月念動真言后,那犄角頃刻間變為金色,猛地一刺,刺入少年那雙好看的瞳孔。
徐讓歡想躲。
可他來不及躲。
或者說,他根本躲不了。
犄角閃爍出金光的那一秒,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迫使他注視那道金光。
在這之后,徐讓歡整個人就像是被摁了暫停鍵一般,動彈不得。甚至連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
這便是魔君慣用的伎倆。
金光的威力足足持續了三秒。
可就在這三秒內,尖銳的犄角正中少年的瞳孔,不斷向前,碾碎、壓爛他眼中的肉球。
“嘶”的一聲,徐讓歡倒吸一口涼氣。
直到那段極為漫長的三秒結束后,少年嗓中才不自覺爆發出刺耳痛苦的尖叫聲。
伴隨著吼叫,徐讓歡不自覺雙拳握緊,像是被觸發了何種機關,體內深厚的內力再也掩藏不住,瘋狂涌動后,于一瞬間迸發出來,直接將堂堂魔尊震飛出去。
可惜,為時已晚。
徐讓歡的一只眼睛,已經被血液浸濕。
血液隨著眼眶,慢慢劃過臉邊,滴落在地。
一滴一滴,融入滿地血液中,尋不見蹤跡。
徐讓歡面目極為痛苦的閉上雙眼,一貫驕傲挺直的脊背也終于彎了下去。
一手捂住眼睛,徐讓歡蜷縮在地上,止不住顫抖。
痛。
好痛。
他不可遏制的想到薛均安。
幽關禁閉的那段日子里,夫人是否也承受著同樣的痛苦呢?
這般想著,徐讓歡的腦袋又埋下去幾分。
他不知道,
不敢知道,
亦不愿知道。
他只知道他錯得離譜,他不該將自己內心扭曲猙獰的愛意強加在薛均安身上,他應該學習平凡人的愛,好好呵護她的……
另外一只手深扣進地下,徐讓歡將腹中涌上來的血咽了回去。
如今便有一個機會可以重新見到夫人。
只是,恐怕他必須先打趴眼前的怪物,才能重新回到凡間,見到他朝思暮想的夫人。
這般想著,徐讓歡猛然抬眼,緩慢從地上站起。
少年微駝著背,整個人陰在一股無形的可怖當中。
他松開被戳爛的眼睛,任由血液順著白皙的臉龐簌簌向下流淌。
少年雙目赤紅,面容扭曲,笑得極具魅惑,“魔君既然那么想與孤一戰,孤便陪你玩玩吧?”
*
另一頭,妧妧回到薛均安的身體里后,最先發現她的,是一位新來的婢女。
皇后娘娘喪命已久的消息傳遍整個皇宮,如今突然詐尸,難免叫丫鬟們驚慌失措。
手中女紅散落在地,其中一個發抖指著薛均安,“你、你、你……”
“鬼。 边未等薛均安開口詢問些什么,幾人已紛紛花容失色,暈厥倒地。
這幾個丫鬟還不是唯一被薛均安嚇暈的人。
薛均安這一出死而復生嚇跑了不少下人,從她爬出棺材到走出密室,再到踏入東宮,這一路上遇到的人全都被她嚇得魂飛魄散,大氣不敢喘。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軍機處外,她總算瞧見一個熟人。
“段堯!”
薛均安大聲叫他的名字。
軍機處內,統領眾將的段堯一愣。
如今,段堯已從徐讓歡的貼身侍衛一躍晉升為軍機處總管事,聞聲,他停下面前訓練有素的軍隊,轉身回眸,瞇了瞇眼,看清薛均安的臉后,段堯一愣,“你……”
趁著他發愣的這段時間,薛均安已經跑到他跟前。
女人頂著剛從棺材中出來的凌亂發絲,氣喘吁吁道,“來不及跟你解釋了。此事事關重大,速速告訴我!徐讓歡現在身在何處?”
言語之間盡顯焦急。
段堯垂眼,看了她幾秒,猶豫片刻,道,“娘娘死后,陛下終日郁郁寡歡,替娘娘折磨耗盡鶴丹的命數后,便將自己閉關在密室。距離現在,大概已有兩個多月沒出來了!
密室?
薛均安皺了下眉。
又是哪個密室?
徐讓歡那個陰暗的瘋子那么多密室,天知道這又是哪個密室?
段堯看出她的疑惑,“玉檀林邊,新建的密室,里面全是皇后娘娘的私人物品!
“多謝。”得到答案,薛均安趕忙往密室趕。
就連段堯的話,她都沒聽完,“皇后娘娘怎么突然死而復……”
對段堯,薛均安只留下一個火急火燎的背影。
*
可是無論再怎么心急,她還是來遲了。
密室內,早已空無一人。
徐讓歡消失了。
望著屋內瘆人的人偶以及全部畫滿自己的畫像,薛均安忍不住打了幾個顫。
難道、難道真的沒有余地了?
薛均安咬緊下唇,直到咬出鮮血,才意識到自己親手釀成了惡果。
想到不遠的將來,整個三界都會處于混沌之中,女人心死,雙手垂在身側。
詭異的房內,四野的畫像中,無數個妝容不一的女人共用同一張臉你。
有種錯覺,薛均安覺得她們都從畫像中飄了出來,包圍住她,對她發出尖銳的嘲笑聲,嘲笑她的無能,無論是殺徐讓歡還是找到父母,她都是那般無能。
“不是的……”
“不是的!”
薛均安捂住雙耳,跌坐在地上,乳白色的襦裙綻放開來,讓她看起來像一朵欲枯的花。
“安安!”
下一秒,高瘦的男人渾身沾血,跪在地上,從后面抱住她。
“安安……”徐讓歡的喉嚨發緊,聲音發酸發澀。
薛均安一愣。
他抱的那樣用力,像是生怕她再次棄他而去。
薛均安緩慢回過頭。
映入眼簾是徐讓歡那張凄美的臉。
他的左眼被殘忍的挖掉了,此刻還在滴血,可是他好像沒有痛覺似的,只是癡癡看著面前的女子傻笑。
徐讓歡抱著薛均安,大喜過望,“安安,你看,你想要太平盛世,我都辦到了,我都辦到了!所以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再離開我了。”
越說到后面,徐讓歡的聲音就越小,怕極了薛均安會說出否定的回復。
看著徐讓歡卑躬屈膝的樣子,薛均安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她不無能!
她無所不能!
想著,女人一把抽出頭上的發簪,就要往徐讓歡的胸膛上刺。
一時間,天光大亮,二人雙雙暈厥。
意識消失的前一秒,她記得,徐讓歡溫柔的牽著她的手,無力的扯出一個微笑,“太好了,安安。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第64章 第 64 章 孤好想你(三)
第六十四章:孤好想你(三)
自妧妧有記憶以來, 她就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天牢內,被清汀馴養著,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女戰士。
猶記得那時候, 清汀仗著她年紀尚淺,不明白大多數詞的含義, 所以口無遮攔, 留下過一句禍根, “這將是她最好的贖罪。”
可是當初她年紀小呀,什么贖罪?她聽不明白。
直到今日,她才幡然醒悟。
原來從頭到尾, 從生到死, 她只是被派下凡間協助徐讓歡歷劫的棋子。一個教會他如何愛人、如何普渡眾生、如何成為一名真正仙君的棋子。
而今, 眾人敬仰的仙君歷劫結束, 她便也跟著沒了用途, 又成為最初那棵任人隨意丟棄的小草。
藏匿于眾仙最后,妧妧透過仙群, 注視那位且剛歷劫歸來的仙君。
清汀施了法術,讓周圍人看不到他們兩個的存在。他想著,讓她自己親眼看見真相, 或許會比他口頭告訴她要好受些。
望著眼前長相酷似徐讓歡的臉, 妧妧一時間陷入沉默。
清汀在一旁輕聲說道,“妧妧, 你也看到了。徐讓歡他,他并不是什么未來魔君,他是……是天族仙君,下一任天帝的絕佳人選!
話音落下,妧妧沒有回應, 一對長睫毛緩緩的發顫。
清汀深嘆一口氣,對她感到抱歉,“妧妧,你……”
他想說些安慰的話,可畫到嘴邊就變成了,“你可有什么想問為師的?”
不遠處,懸崖峭壁之上,年輕的仙君不知從何處來,此刻騰云駕霧,面無表情落在地上。
身前天官們紛紛下跪叩拜,大張旗鼓恭賀仙君歸來。
仿佛幾日前的硝煙戰場早已不復存在。
妧妧眨了下眼,隨即落寞的垂下眼簾,“什么阻止徐讓歡毀天滅地,什么刺殺徐讓歡,什么感化徐讓歡……都是假的!對嗎?”
她抬起眼,情緒變得有些激動,“那你告訴我,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
清汀注視著妧妧那雙好看的眸子,沒說話。
一朝被騙十幾年,她這反應再正常不過了。
她只是需要些時間平復而已。
清汀看著她,“為師相信你已經知道什么才是真了!
是啊。
其實她心里也清楚,一切都是假的,獨獨幫助徐讓歡歷劫是真。
真真假假,善惡虛實,她分不清了,亦不想分得清了。
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下,妧妧凝視遠方,聲音空靈,不似活物,“那我的記憶?”
“我為何會看見未來蓬萊仙道被毀的畫面?”
清汀頓了頓,移開視線,“那是系統插/入你腦中的,”
“虛假的記憶!彼妓髁艘幌,清汀補充。
十幾又或者是幾十秒后,
“好。”妧妧說。
女人表現得遠比他想象中沉著冷靜得多。
他原以為,信仰崩塌后的妧妧會喪失活下去的信念。
可單單從表面上看起來,妧妧似乎很快接受了這個現實。
她目不斜視,一瞬不瞬盯著徐讓歡。
哦不,不該再叫他徐讓歡了,她應該叫他現在的名字,裴清岐。
*
作為天帝一時興起的產物,裴清岐的母親并非天妃中的任何一位。
他是血統不純的棄子,在天宮中備受凌/辱,可偏偏他最爭氣。
出生日,有紫氣金光傍身。
青年時,助凡間疫災順利度過,飛升成武神。
成年后,又一舉剿滅魔族惡勢力,飛升赫赫有名的戰神,勢不可擋。
眾人愛他溫柔有禮的偽裝,愛他年紀輕輕卻諸多壯舉。
可那副精致漂亮的皮囊下,卻鮮少有人知道,他和徐讓歡一樣,擁有一段極其慘痛的童年。
徐讓歡的經歷和裴清岐的可以說是一比一還原,是天帝特意為他歷劫路程上構建的小巧思。
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重要的是,曾經叱詫風云的仙君裴清岐回來了。
信服他的天官以及他的未婚妻,終于落下了那顆一直懸著的心。
“仙君!”眾神之中,看見裴清岐安然歸來,最欣喜的自然是他的未婚妻,云曦。
云曦眸含淚光,喜極而泣。提著裙擺,小跑到他身邊,雙手親昵挽住他的臂彎,撒嬌似道,“仙君您終于回來了!”
語畢,眾神跟著齊聲道,“恭迎仙君回宮!
聲音洪亮,蕩氣回腸。
云曦看看臣服的天官,又看看裴清岐的臉,笑容燦爛拉住他的手,“仙君,您不在的這段日子,云曦好想您!
“真的好想好想您!看見您險些喪命在凡間,云曦都快擔心死了!”
說完,她便主動撲到裴清岐懷中。
一來宣示主權,二來也算是給其他對仙君想入非非的仙女們一個下馬威。
遠處,妧妧淡漠將二人互動盡收眼底,她并不屬于云曦要給下馬威的仙女,她只是單純沒從薛均安的角色里走出來,心中殺意時淺時濃。
下一秒,裴清岐的視線陡然間投過來,與她四目相對。
妧妧一愣,下意識撇開視線。
她不知道裴清岐的道法是否足夠高明,高明到能夠一眼看穿清汀的法術,看到她的真身。
好在,并沒有。
裴清岐快速掃視一圈,發現薛均安不在,一把推開云曦,好看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他問,“安安呢?”
云曦見他開口便是別人的名字,笑容馬上頓在臉上,她強顏歡笑,“什么安安啊?仙君,您是不是失憶了?我是云曦,云曦呀!痹脐嘏呐淖约旱男乜冢昂湍阌谢榧s的云曦。”
裴清岐并不理會她的話,一把抽出自己的小臂,眼尾猩紅,“安安在哪兒?”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
他沒辦法在一瞬間接受發生的一切。
男人動作粗暴,險些推倒云曦。
云曦的手腕被撞得生疼,楚楚可憐望著裴清岐,“仙君您怎么了?您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他該是什么樣?
哦,他想起來了,他以前和徐讓歡以前一樣,永遠都是一副溫柔偽善的臉。
“嘶。”裴清岐伸手摁了下太陽穴,腦中劇痛欲裂。
下凡歷劫時,天帝抽走了他作為裴清岐的全部記憶,待到現在,歷劫結束,又一股腦兒全部注入他的腦內。
現在,他腦中既有裴清岐的記憶,又有徐讓歡的記憶,復雜的緊。
可是,不管腦中多么復雜,凌駕于所有記憶之上的是找到薛均安。
他要找到她。找到他的安安。
這般想著,裴清岐猛然睜眼,一把推開云曦,往天宮走。
是啊,沒錯,天帝那老頭子一定知道安安的下落。
強忍痛苦,裴清岐大步流星往天宮走。
他走得急,路過人群最后之時,就這樣,和妧妧擦身而過,徑直離開。
留下妧妧一人,獨自愣在原處。
差點兒忘了,我已不是薛均安了……
我是妧妧。
妧妧伸手,輕輕撫摸了下自己的臉龐,笑。
我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兩張臉。
*
最器重的仙君歷劫結束,總算回到天界,卻一改品性,要為一個女子壞了大事。
天帝對此很是頭疼。
不近女色的仙君裴清岐,為何忽而變得如此奇怪?
怪哉怪哉。
望著臺下怒氣沖沖前來興師問罪的裴清岐,天帝揉了揉額前,循循善誘,“清岐,你一直是我最器重的孩子!
“是嗎?”裴清岐冷冷道。
天帝繼續說,“若不是你第三次飛升之時,周圍黑氣縱橫,恐有惡煞之兆。我是絕不會送你下凡清除邪氣的!
“你是下一任天帝。這番邪氣消散,你為何要因一不存在的人間女子壞事?”
“你可不要辜負我的一番苦心啊!碧斓壅f。
苦心?
裴清岐嘴角一勾,冷笑了聲。
確實是苦心。
天帝費盡心思為我塑造了一個和我童年經歷如出一轍的人間,連同我所遭受的凌辱和折磨,全都一模一樣。
天帝這般體恤我,叫我遭遇兩次煉獄般的前半生,可真是叫人無以為報。
裴清岐一言不發。
不同的是,相比于人間,徐讓歡稱帝后鐘愛濫殺無辜,裴清岐稱帝后只會肩負起一代天帝應盡的責任。
裴清岐承認,天帝這一招確實有用,薛均安喜歡太平盛世,他的愿望也從顛覆三界變成了普渡眾生。
“還有啊,”天帝打斷他的思緒,“聽說你對云曦出言不遜?清岐,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
天帝說,“再說了,那凡間女子就算是還活著,你又能如何?難道要我毀掉同青帝結下的親事,委身去娶一個凡人?”
語畢,裴清岐抬眼,冷冷道,“難道不可以嗎?”
“青帝就算再厲害,天帝若是執意要行,他又怎會不給天帝面子!迸崆遽徽Z挑破,“天帝是覺得兩家結親有助于您的勢力,這才不愿毀約吧?”
天帝沒料到裴清岐會如此直接,霎時間愣在原位。
他重重咳了聲,伸手去捋白胡須,有些難以回答。
裴清岐沒打算和他撕破臉,畢竟天帝還是天帝,還沒輪到他裴清岐放肆的時候。
于是,裴清岐一改方才的冷漠,不動聲色換上那副偽善的臉,“且剛都是我的玩笑話,還請天帝莫要怪罪!
“天帝的決定豈是我等小輩能輕易體悟的?是我失禮了。”
天帝這才恢復笑容。
這時,司命部前來稟報要事。
天帝看也沒看裴清岐一眼,“下去吧。記得多和青帝家的幺女培養好感情。你們的婚期不會太遲!
“……是,天帝!迸崆遽寡坌卸Y。
垂下的臉龐上,面無表情。
第65章 第 65 章 相思意(一)
第六十五章:相思意(一)
說是這樣說, 可裴清岐并沒有打算和云曦成婚。
他不可能和云曦成婚,因為他心中另有所愛。
舉行飛升儀式之前,裴清岐馬不停蹄, 偷偷溜去凡間。
他執著于找到薛均安,尤其是在見到了薛均安還活著的時候, 這份心思更是達到了頂峰。
于九霄云外, 男人不死心的掃視著底下這片凡間萬物。
結果無疑是無果。
他要尋的薛均安本就是死人一個, 要么早已轉世輪回,要么魂飛魄散,歸根結底, 都不可能還在人間。
他太心急了, 心急到差點兒忘了, 要找到凡間之人, 明明有更加快捷便利的法子。
對了。
陡然間想起什么, 裴清岐猛然抬眼。
司命!
*
司命部擁有人世間的所有名冊及轉世之所,只要找到司命, 讓他翻找到薛均安的那一冊,便可知曉他心心念念的人現在究竟在何處了。
這般想著,裴清岐騰云駕霧, 回到天界。
只可惜, 前往司命部之前,被天帝的人攔截。
望著顫顫巍巍擋在身前的小官, 裴清岐皺了下眉,“何事?”
小官沒抬頭,小小聲交代天帝下達的命令,“仙君,飛升儀式已籌備妥善, 還望仙君盡快前往。”
語畢,裴清岐看了眼司命部的方向,又看著烏泱泱的大殿,緘默一瞬,腳尖轉向大殿的方向,“好吧。”
*
大殿之內,擠滿眾仙,天帝和蓮池圣母坐于高臺之上,滿臉堆笑。
“天帝看吶,岐兒來了!币妰x式的主人公終于登場,圣母笑著朝天帝側身。
天帝捋了捋白胡須,點頭,目送裴清岐一步一步走到腳下叩拜。
“拜見天帝圣母!迸崆遽f。
“請起!碧斓坌χf。
當然,在這里,不僅僅天帝和圣母滿面笑容,幾乎所有人都面帶微笑。
除了三個人。
一個是云霖。
他恨裴清岐,恨他為何非要趕在這個節骨眼兒回來。
自己方才打贏一場勝仗,他便回來了,豈不是大煞自己的銳氣和風頭?
望著一眾墻頭草般的武將,云霖面無表情,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瞧瞧,這些個昨日還對自己俯首稱臣,承諾永遠是自己的人,為自己效命的人,今日便全部跑到裴清岐膝下去了。
身為一介武神,竟沒有一個虔誠的信徒,這是何等的可悲?
看著裴清岐的臉,云霖瞬間氣不打一處來,緩慢走到妹妹云曦身邊。
其實,他們倆兄妹都不太滿意裴清岐,一個為仕途,一個為愛情。
要說惱火的程度,云曦不比云霖少。她氣得很,氣那個平日里不近女色、溫溫柔柔的裴清岐竟然當真喜歡上一個凡人。甚至不惜因為那凡人,與青帝作對。
但云曦和云霖不一樣,她還沒哥哥那么傻,傻到將所有情緒全部外露在臉上。
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云曦不動聲色將情緒全部收起,掛上一副喜悅的表情,慶賀仙君歸來。
男人嘛,服軟總比撒潑強,她得想方法討裴清岐歡心。畢竟,從小到大,她云曦想得到的東西,就從沒失手過。
除了云霖和云曦之外,另外一個面無表情的便是裴清岐自己。
整個儀式里,他都表現得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最后一次見到薛均安的場景。
他太天真了。
還以為只要他不放開薛均安手,他們就再也不會分離。
天帝將太子印交到裴清岐手中,裴清岐淡淡接過,“謝天帝垂愛!
時間一分一秒流失,在裴清岐的心神不定中,儀式終于結束。
幾乎是片刻不停,裴清岐火急火燎便離開大殿,往司命部趕。
且剛出大殿的門,云曦擋住他的去路,“仙君!
裴清岐聞聲垂眼。
云曦瞪著一雙大眼睛,雙手捧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嬌滴滴望著他,柔軟的小臉兒似是能掐出水來。
見他看過來,云曦又乖乖喚他一聲,“仙君!
她將手中的小盒子遞到裴清岐手中,笑瞇瞇的,“仙君,這是云曦親手為您所作的香囊,里面放了,以保仙君平安!
還沒等她說完,裴清岐繞過她,自顧自離開。
云曦哪受過這般侮辱,原地愣神不到半秒,轉身就追。
男人的步伐又快又急,云曦險些沒跟上,可她和他一樣,生性倔強,硬是小跑著、不信邪的跟上他。
“仙君?”她在他身后叫他。
裴清岐不予理會,腳步又加快了些。
見他不說話,云曦索性也不說了,安靜的跟在他身后。
云曦身后還跟著個小尾巴,也就是妧妧。
妧妧得令,無論云曦去何處,她便要去何處。
甩不掉這個難纏的未婚妻,裴清岐只能回頭,男人居高臨下睨著云曦,語氣有些不耐煩,“何事?”
轉身回眸之際,他才看見,云曦身后還跟著一個人。只是他的眼神沒在妧妧身上多做停留,便重新回到云曦身上。
見裴清岐神色匆忙,云曦繼續說,“為慶祝仙君被授予太子印,距離繼承下任天帝又近了幾步,云曦特意親手做了一個香囊,還望仙君收下小女的心意!
看來今日他若是不順了云曦的意,她是不會放他走了。
裴清岐覺得煩,一把收過云曦手中的盒子,“多謝。”
說完,再次頭也不回離開,留下她一人停在原地。
“仙君!”彼時的云曦還想和裴清岐多說些什么,想和他多培養培養感情。
云曦也有些急了,“仙君您這是要去哪兒。俊
終于,裴清岐停下腳步看她,“我要去找我的心上人,云曦仙女當真想同我一道去嗎?”
男人聲音冷硬,容不得任何人的質疑,聞言,云曦臉上的笑容僵住,兩根蔥白手指忍不住相互糾纏起來。
裴清岐停下了,可云曦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氣氛就這么詭異的安靜幾秒后,云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把妧妧推了出來,當槍使,“仙君還沒見過云曦這兒新來的下人吧。她叫妧妧!
“妧妧,快見過仙君。”云曦開始胡言亂語。
實話說,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叫妧妧出來,可能是因為她不知道和裴清岐說什么,只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突然被主子推出來,妧妧先是一愣,而后把頭埋得更低,硬著頭皮上前,“奴婢見過仙君,初次見仙君,狗眼不識泰山,還請仙君恕罪!
裴清岐歷劫歸來后,妧妧一直避免和裴清岐有任何直接接觸,以免被那個精明到骨子里的男人覺察什么。
可該來的還是來了。
頭頂上方,裴清岐面無表情,“你的奴婢見不得人嗎?”
“把頭給我抬起來!迸崆遽f。
這一秒,妧妧的心被揪緊,幾近顫抖著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看清妧妧的臉,裴清岐的瞳孔瞬間放大,而后又恢復尋常那副高高在上的神色。
他對她的話似乎很不滿意,好看的眉毛一擰,“初次?”
冷眼側目掃視妧妧的臉,裴清岐譏笑道,“我們好像不是初次相見吧?”
第66章 第 66 章 相思意(二)
第六十六章:相思意(二)
尾音落下, 妧妧一驚,薄唇忍不住抿住,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難道他真的這么精明, 精明到只是對視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妧妧下意識吞了一口唾液,裴清岐覺察到此, 滿眼鄙夷和譏諷, “那日藏在林中, 和清汀一同偷窺的丫鬟,可是你?”
那笑容實在過分熟悉,妧妧不自覺被回憶支配, 她擰了擰眉, 又迅速低下頭。
“是。奴婢也想一睹仙君真容, 于是懇請清汀道長帶我一道前去, 還望仙君恕罪!彼龥]敢表現出一絲不敬, 亦不敢被他發現。
他的愛,瘋狂、執著、扭曲、窒息, 她無福消受,只想遠遠躲著,永世不再觸碰。
好在, 裴清岐沒認出她, 只低聲留下一句,“罷了。比起責備你一個丫鬟,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便徑直離開。
裴清岐走遠后,妧妧才敢將頭抬起。
說來也怪,她分明已經換了一張臉,可用這張臉面對裴清岐時,她還是會抑制不住的緊張。
大抵是在凡間遭受了他太多摧殘, 刻在骨子里的恐懼是難以磨滅的吧。
想著想著,妧妧想起云曦,忙著糊弄裴清岐,差點兒忘了誰才是她現在的主子。
可當她回頭之時,她現在的主子早已因為窩火而跑得沒影兒了。
妧妧看看往左離開的云曦,又看看朝右走的裴清岐,緘默一瞬,腳步邁向左側。
她想,就逃跑速度而言,這兩人倒是挺般配的。
*
這是徐讓歡一躍變成裴清岐后,和她的第一次對話。
態度惡劣,滿目譏諷嘲笑,和徐讓歡別無二異。
這樣一個陰柔漂亮但不可一世的少年,竟是萬人敬仰的神君?
妧妧難以置信。
許是因為徐讓歡在凡間所作之事太過喪心病狂,所以,仙君裴清岐在她心里也并非什么善類。
可轉念一想,他若不是那個十惡不赦、一把火燒毀三界之人,或許她不該對他抱有這么大的敵意。
回玉清宮的路上,這個問題一直若隱若現,浮現在妧妧腦海中,讓她左右為難,陷入糾結。
如果三界被毀一事本身就是虛構的,她確實不該再對復仇一事執著。
那她又為什么而活呢?
她的存在,本就是為復仇而生。
妧妧悵然若失。
如今她既與裴清岐毫無瓜葛,倒也失去了活下去的目的。
想得入迷,妧妧的腳步不自覺頓住,恰好停在烏浩宮前。
烏浩宮的建構并不像其他宮殿那樣奪人眼球,相反,算得上是整個天界最平平無奇的宮殿。
平平無奇的宮殿內,有個不平平無奇的人就站在門口,和其他天官交代瑣事。
裴清岐全然沒發覺妧妧就是薛均安,倒是這烏浩宮內之人率先認出她。
“……妧妧?”望著臺階下面心神不寧的妧妧,裴泠禁不住出聲喚她。
他本想再過幾日,等風頭過去,再去找她的。豈料今日,竟在自家宮殿前看見她。
裴泠眼底閃過一絲欣喜。
聞聲,妧妧緩慢回頭。
屆時,裴泠逆光站在門外,明晃晃的光線直直落下來,阻礙她的視野,她只能看見喚她姓名之人穿著一襲白衣青袍。
妧妧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他的聲音耳熟。
她瞇了瞇眼,看見裴泠同其他天官道別后,雀躍奔跑著靠近她。
氣喘吁吁,男人在她眼前停下,白皙額角滲出幾滴汗液,可眼底笑容不減,“好久不見!
他定定看著她,看得出,是發自心底的開心。
妧妧仰著脖子,看清來人的臉后,整個人僵在那里。
她愣了好一會兒后,才緩緩開口,“你是……徐驚冬?”
是的,出乎意料的,眼前之人和徐驚冬長得一模一樣。
話音落下,裴泠很開心她還記得自己,嘴角笑容更深,“是我。不過我不叫徐驚冬,我叫裴泠。”
妧妧眨了下眼睛,露出疑問的神情。
裴泠料到她有疑問,繼續說,“天帝派我下凡,為戰神安排一場與他童年一模一樣的劫,我便去了!
“但是有一點我要聲明,”裴泠湊近些,食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陽穴,“我的記憶一直都在。”
他微笑著看著妧妧的眼睛。
四目相對,他看見妧妧眼中的自己。
是啊,我的記憶是一直都在。那你呢?妧妧。你還記得我嗎?
不,你早已忘了我。
想到這兒,裴泠不自覺嘆了口氣,而后又掛上笑容,握住妧妧的肩膀,仔細查看她身上是否有傷,“你沒受傷?呼,太好了。”
被擺弄來擺弄去的妧妧一頭霧水,終于忍無可忍,終止了裴泠的“戲弄”,“你……”
“你為何認得我?”妧妧平復了一下心情,問。
她和薛均安分明長得不一樣。
裴清岐認不出,裴泠卻認得出?
不對勁。
若是她露了馬腳,還得盡快補好才是,否則叫裴清岐發現了,那可要出大亂子。
問題且剛拋出去,裴泠笑瞇瞇,“想知道嗎?”
妧妧點點頭。即使她不喜歡他輕浮的言語。
看著妧妧的眼睛,裴泠嘴角笑容一頓,隨即陷入回憶。
其實,凡間的碰面,并非二人初次見面。
他們的相遇追溯到很久之前。
那一年,妧妧剛過七歲,他十三歲。
“喂,阿岐。你說,天帝為何要將我們送來這昆侖山練劍呢?”裴泠嘴里吊著一根草,雙手抱頭,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躺在地上,“昆侖山這么遠,每日的餐食也難吃,天帝干嘛千里迢迢把我們送來?我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聽見“親生”這兩個字,裴清岐練劍的動作一頓,隨即溫溫柔柔的說,“天帝也是希望我們早日飛升,好繼承他的衣缽。”
裴泠充耳不聞,“你說,你都已經很厲害了,還這么用功干嗎?”
裴清岐微微的笑,沒有說話。目光卻在裴泠白皙的脖子上停留了好幾秒。
裴清岐舔舔干燥的唇,微瞇起眼,腦中閃過無數個陰狠的殺人方法。
如今,手足同胞中只剩下裴清岐和裴泠二人獨活。
天帝將二人送來昆侖山,其一,是叫他們學個一技傍身;其二,應該是叫昆侖山的高手們護他們二人周全;其三,在查究竟是誰殺掉了其他皇子。
裴泠不曾知曉裴清岐深沉的心思,他只想著如何在這遺世獨立的荒蕪之地找樂子。
今日師尊有事外出,須臾,裴泠靈機一動,傻樂道,“師尊不在,咱們干脆偷溜出去玩吧?”
裴清岐笑著拒絕,“還是留在昆侖山練劍吧。師尊若是看見我們偷懶,會責罰的。”
裴泠努努嘴,“你不去,我可自己下山去了。”
裴泠恨裴清岐是塊木頭,整天就知道掃興。
說完,裴泠拍拍屁/股,獨自一人下山去。
可真等到他出了昆侖山的地界,裴泠才恍然大悟,自己應該聽裴清岐的話,“你、你、你別過來啊!你別過來!我我我會武功!別逼我出手!”
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巨蟒,裴泠雙手結印,做出戰斗的架勢。
巨蟒周身漆黑,一雙綠意幽幽的清澈瞳孔望著裴泠,似乎看穿他手無縛雞之力的事實。
它吐了吐鮮紅的信子,瞇眼朝他挪動。
見狀,裴泠欲哭無淚,雙腿打顫,咽了咽口水,“你、你、你別過來!別過來!”
這時,那蟒蛇又好似聽不懂人話,以更快的速度朝他移動。
裴泠無力的癱坐在地上。
不會吧?
不會吧?
他要像其余的兄弟們一樣,被殺掉了嗎?
這般想著,裴泠雙手后撐在地上,痛苦的閉上眼睛。
算了,死就死吧。
也不知道被蟒蛇吞下去,會不會很疼。
他做好赴死的準備。
可下一秒,蟒蛇卻沒了動靜,“嗖”的一聲,他聽見有人過來的聲音。
“大膽蛇妖!竟敢在昆侖山放肆!”七歲的妧妧,聲音并不柔軟,和現在一樣,無情無緒,叫人頓生忌憚。
裴泠偷偷睜開一只眼,他看見面前擋了一個女孩。
女孩身材嬌小,橫在他和蟒蛇之間的氣勢倒是很足。
但是橫看豎看,這女孩怎么看也不是蟒蛇的對手啊!
裴泠擰了下眉,若是女孩為救他而死,那他的罪過可大了!
如此一想,裴泠趕忙起身,一把抓起妧妧的手腕,拽著她往回偷,“你打不過它的,快跑吧!”
妧妧被人拉住手腕,下意識一頓,跟著跑了兩步后,才想起清汀留下的任務,她斂了斂眉,甩開他,“放手!”
手上一空,裴泠滿腹疑問的回頭看她。
妧妧也看他一眼,隨即轉身,大步大步朝巨蟒走去。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那女孩雖年紀尚淺,但功力已能和昆侖山的弟子相媲美,根本沒輪到刀劍出手,只用幾成法力便將巨蟒的頭顱斬斷。
血液橫飛,濺在石塊和草地上。
妧妧淡定的掏出腰間手帕,將手指擦干凈后,一把拎起巨蟒的腦袋,轉身就往深山里走。
路過裴泠之際,女孩輕蔑一笑,“膽小鬼!
良久之后,裴泠才從訝異中緩過神來,他反駁,“我不叫膽小鬼!
可惜那時候,妧妧已經走遠。
望著妧妧的背影,裴泠大叫,“喂,你叫什么名字?是昆侖山的弟子嗎?”
“妧妧。”妧妧只回答第一個問題,“我應該……叫妧妧。”
說完,妧妧消失在裴泠視線之外。
一番惡戰的草地上,只剩裴泠一人,呆呆望著妧妧離開的方向。
另一邊,高聳的山峰之上,掌管巨蟒的裴清岐面無表情看著眼前一切,嘴角噙笑。
他要殺的最后一個人,雖說武力不行,但這運氣……倒是格外的好。
*
自從那一次相遇后,裴泠像是換了個人,終日刻苦練劍,終于也同裴清岐一樣,受到師尊表揚。
看著手中的嘉獎,裴泠默默的想。
如果再相遇,她應該會對他刮目相看了吧?
無奈,第二次相遇的契機隔了很久很久。
十余年后,他方才在下凡的任務名單里看見妧妧。
妧妧會被派下去助裴清岐歷劫。
這樣一來,他便能在凡間和妧妧相遇了。
這也是他點頭同意下凡的原因所在。
可令裴泠萬萬沒想到的是,妧妧的任務是感化裴清岐。
裴泠承認,看見妧妧用力討好的樣子,他對裴清岐生了嫉妒之心,為此甚至不惜處處與裴清岐作對,也因此同他生了嫌隙。
她救了他,卻忘了他。只留他一人日思夜想著她。
真是個壞女人。
回憶結束,裴泠看著她,湊近些,笑,“我能認出你,自然是因為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歡你!
妧妧擰了下眉,把他湊近的臉推開,“我不喜歡你的玩笑!
裴泠摸了摸妧妧觸碰的地方,并不生氣,“我直接說出來多沒意思,背后的緣由只能等你自己發現咯。”
妧妧不再說話。
“不是吧?就因為我不告訴你,你就這么愁眉苦臉的?”裴泠捏了一下她的臉,被她一掌打掉,他齜牙咧嘴,這才學乖,“何事這么不開心?”
妧妧深深的看他一眼,沒說話。
裴泠語重心長,“說出來唄,說出來也好好受些!
也是。
妧妧嘆了口氣。
要說這裴泠也算是知情人,和他說總好過自己憋在心里。
索性,她一五一十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
聽完她的困惑,裴泠久違的嚴肅,“還以為什么事兒呢。就因為人生沒了目標?”
“相信我,這世上沒有目標的人多了去了,不都活得好好的?”裴泠說。
妧妧垂下眼簾,“以前,我一直是為復仇而活,可是現在,我不知為誰而活了……”
裴泠微微笑著,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不知道為誰而活的話,就為自己而活吧。”
第67章 第 67 章 相思意(三)
第六十七章:相思意(三)
她還沒達到為自己而活的境界。
裴泠的話點醒她。
她不應該執著于一樣東西。
她還有很多想知道的事。
比如, 她想知道她的父母是誰,想知道自己從何處來,還想知道, 她究竟能不能像清汀口中所說那般,做一個每日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小仙。
瞬即重燃活下去的信念, 妧妧上前, 抱了下裴泠, “謝謝你!”
唐突的舉動惹得裴泠臉一紅。
她卻好像沒事人一樣,轉身回眸,自顧自繼續往玉清宮走。
就像是以前一樣, 裴泠朝著她的背影喊, “你現在住在何處?”
每一次, 他都在看她的背影。
而她, 從未為他停下腳步。
*
回到玉清宮, 云曦不在。
同伴的丫鬟說,云曦突然有事, 要回青帝老家暫住幾日。
要說其中原因,其實是因為被裴清岐當眾羞辱,心有不甘, 于是回去找青帝訴苦。
妧妧面上無動于衷, 心里很是開心。
她并未幸災樂禍,只是云曦不在的話, 她便能安心去打探親生父母的身份了。
如此甚好。
妧妧隨丫鬟們一同草草吃了些東西果腹,而后便來到桃花林。
她是清汀撿回來的。
照理說,師傅對她以及她的父母應該最是了解。
“師傅。”
妧妧到桃花林的時候,清汀正躺在桃花樹上小酌,看見妧妧的臉先是一愣, 而后才問,“你今日怎會得空過來?”
清汀懶洋洋倚在桃花樹上,雙手抱著酒壺,一條腿垂下來,看起來悠哉哉,好不快活。
見狀,妧妧飛上去,找了清汀附近的一根枝椏落座,白皙的小腿垂在半空中,晃蕩幾下,妧妧回答,“云曦仙子今日有事出去,我便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如此!鼻逋∨e起酒壺就往喉嚨里灌。
他今日喝的是裴泠送來的新品種,口感辛辣,刺得人嗷嗷直叫。
妧妧被逗樂。
眼看著氣氛不錯,妧妧單刀直入,問道,“師傅,不瞞您說,徒兒今日來,是有要事想求您解答!
清汀眼都沒抬,雙頰微紅,閉眼枕在樹干上,“是啊。有要事相求。否則老夫的親親徒兒怎么會來找老夫呢?無事不登三寶殿,你瞧瞧老夫收的這兩個徒兒!一個賽一個的沒良心!
清汀冷哼一聲,又喝了一口酒。
好在,本該責怪的語氣里全然沒有責怪的影子。
妧妧這才問,“您能夠多和我說些關于我父母的事?”
尾音落下,她清楚看見清汀的眼皮顫了顫。
從小到大,清汀都不愛談論妧妧的身世,每每妧妧主動問起,都會被訓得很慘。
這一次,在清汀開口發火之前,妧妧補充道,“您之前告訴我的那些,徒兒都銘記于心。我知道,我的父母都是蓬萊島的仙民,因為蓬萊島生出一場火災,才讓他們離世。”
“可即使是普通仙民也該有名字,也會在歷史上留下印記的,不是嗎?”妧妧擰了下眉,“師傅,您可知曉我父母的名字?”
清汀睜開眼,面無表情,“老夫知道的就這么多,已經全部和你說了。”
他一躍而下桃花樹,仰起脖子,將酒壺中的酒水一飲而盡,粗糙的捻去粘在胡須上的酒漬。
妧妧緊隨其后,也從桃花樹上下來。
她敏銳的覺察到,清汀道長似乎對此事有所隱瞞,好像在刻意掩藏著什么。
她看了看清汀的眼色,旁敲側擊說,“對了!司命部!司命部掌握三界的人員動向,既然這樣,或許我父母的名冊也……”
話沒說完,被清汀打斷,“老夫勸你不要再追究下去,否則,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清汀回頭看她,眼神中無波無瀾,宛如死水一般寧靜。
偏偏,妧妧不信邪。
下一秒,只身出現在司命部門口。
不過,門外的守衛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將妧妧攔在門外。
他簡直是天生的守衛,膀大腰圓,兇神惡煞,看向妧妧的時候不免叫她打了個寒戰,“何人?”
妧妧看著他持刀的手腕,如實回答,“玉清宮宮女。”
守衛聽到她的回答,擰了下眉,“玉清宮?你是云曦仙子的宮女?”
“是!眾妧拿出玉清宮的令牌。
守衛收起刀,搖頭,“上面有令,云曦仙子不得入內!
妧妧跟著擰眉。
怎么又不讓進去?這云曦究竟惹過多少麻煩。
就在妧妧思考如何破局之時,眾星捧月的仙君恰好從里面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妧妧有一瞬間產生錯覺,她以為裴清岐會好心帶她進去。
然而并沒有,裴清岐出來后,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繞開了她。
身后,守衛鞠躬行禮,“恭送仙君回宮!
望著裴清岐的背影,妧妧眉頭緊鎖。
即使現在形同陌路,她對他的厭惡,還是止不住。
“怎么?前輩任務完成了還不高興啊?難道是入戲太深了?”下一秒,谷非拿著清汀的令牌,出現在身后。
妧妧回頭看她一眼,沒好氣說,“無需你多嘴。”
谷非被嗆了幾聲,不滿的湊到她耳邊,回擊道,“聽說仙君正在尋那凡間女子……我怎么記得,那凡間女子正是前輩啊……”
妧妧立刻明白谷非的意思。
他是在威脅她,她有把柄在他手里,若是她不聽話,他便把妧妧就是薛均安的事實告訴裴清岐。
緘默一瞬,妧妧冷冷重復,“我說了,無需你多嘴!
“切,”谷非直起身子,“我才不多嘴呢,我還等著看好戲呢!
“你來干什么?”妧妧問。
谷非一副無辜的表情,“這你倒是去問師傅去!日頭正曬,我在屋里好好睡我的覺呢!師傅突然冒出來,讓我來這兒給你送令牌!
說完,谷非朝守衛出示令牌。
守衛識趣的為二人讓路。
二人順利進入司命部。
可掌握名冊的天官似乎是同人對好了說辭一般,“有關蓬萊仙島的仙民,他們的名冊因小仙看守不利,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妧妧不死心,“這名冊可有復原的法子?”
司命回答,“破鏡難重圓,這東西也是一樣的道理!
“況且有些東西,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
查了幾天,一無所獲。
如今再想繼續,也沒時間了。因為,云曦回來了。
不得已,妧妧又成了云曦的小尾巴,終日與她形影不離。
要說原因,便是云曦覺得,妧妧可以隨時假扮成自己,做自己的替身。
要隨時隨地跟著云曦,這還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從青帝那兒回來之后,云曦更加殷勤的往凌霄殿跑。
凌霄殿是裴清岐的地盤,一旦踏入,就難免與他打個照面。
云曦看出自己的宮女們個個對裴清岐垂涎三尺,恐有勾引仙君的想法,只好選擇了妧妧作陪。
這新來的丫鬟不僅對美色沒有任何想法,相反,好像還挺討厭仙君。
所以云曦每次來找仙君,身邊跟著的都是妧妧。
清冷的凌霄殿內,云曦嬌滴滴的聲音回蕩在整個臥室,“仙君還沒忘記凡間的那位女子嗎?”
云曦緩步靠近坐在桌邊的男人,俯身一看,正瞧見裴清岐手上拿著薛均安的名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好啊……司命部的那群人,就這么公然和我作對。
云曦氣的牙癢癢,但是沒表露出來,“仙君這樣深愛一個三界不存在的人,云曦真是好生心疼!
聽見云曦的聲音,裴清岐頭也沒抬,“云曦,我說過很多遍了。我不喜歡你!
“另外,你親手所做的香囊在桌上,你拿回去吧。我配不上你的喜歡!
自始至終,男人都低著頭,神情嚴肅看著手中名冊。
按照名冊,轉世的薛均安如今不過五歲,裴清岐昨日找到了她。
可是奇怪的是,她不像她,為什么會不像她呢?
于是,裴清岐又開始查看名冊,生怕自己錯過什么細節。
云曦見他看得入迷,在他對面坐下,端起茶壺,替裴清岐斟茶,“云曦知道仙君現在對云曦還沒什么感覺。”
她放下茶壺,將茶杯推到裴清岐眼前,一字一頓,“可這六界之中,我是傾國傾城的仙女,您是仙君,還有誰人能比我們二人更相配?”
說完,她一把抓住裴清岐的手,殷切道,“仙君,您相信我。只要我們多培養培養感情,你我定是天下最完美的一對有情人!
裴清岐抽出手,面無表情,“我不可能娶你!
這話他已經說了不下百次。
看著空落落的雙手,云曦偏是不信,不惜搬出天帝和青帝,“天帝和青帝有約在先,仙君若是毀掉婚約,天帝之位哪怕是傳給裴泠那個廢人,都不可能傳到你身上。”
話音落下,裴清岐緘默。
這話若是說給以前的他聽,他或許還會有所觸動。
可事到如今,他的愿望早已從榮登天帝之位、毀天滅地變成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天帝不天帝的,他也不關心了。
他只關心安安究竟身在何處。
云曦滔滔不絕,裴清岐索性不再說話了。
見裴清岐不理會自己,云曦在半空打了個響指,“妧妧,把東西搬進來吧!
“是!眾妧說。
下一秒,熟悉的腳步聲漸入耳中。
裴清岐眉頭舒展一瞬,又隨即擰起。
這是……安安的腳步聲?
他猛一抬頭,冥冥之中,與妧妧的視線,撞個滿懷。
第68章 第 68 章 相思意(四)
第六十八章:相思意(四)
一秒,
兩秒,
三秒,
妧妧率先移開視線, 她將云曦的嫁妝放在地上,行禮, “仙子, 這是您交代的東西。奴婢這廂先行告退!
說完, 妧妧急匆匆離開凌霄殿。
隨之離開的,還有裴清岐的視線,一路跟著妧妧, 好久之后才回過神來。
第一次, 裴清岐產生一種想法:或許他的安安并不是凡人?
沒給他深究下去的時間, 云曦閑庭信步走到嫁妝前, 言笑晏晏, “仙君且看吶,這是青帝送來的嫁妝……”
緘默一瞬, 女人背過身去,嘴角笑意更深,“青帝說, 他已和天帝商議, 將你我二人的婚事提前,這日子嘛……就定在了相月初八, 天帝找人算過,說那日是黃道吉日,宜婚嫁!
說著,云曦朝裴清岐走來,湊到他耳邊吹氣, “我看仙君還是……不要違背天帝意愿的好!
話里話外,不見威脅的辭藻,卻隨處可見威脅的影子。
裴清岐面無表情起身,一雙好看的眼眸無情無緒看著云曦。
相月,也就是下個月,他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兩人對視,裴清岐淡漠的說,“仙子放心,相月之前,婚約定會取消!
說完,男人大步流星離開凌霄殿,重新前往司命部,只剩云曦一人站在殿中央,冷冷清清。
*
裴清岐敏銳覺察到妧妧的不同尋常。
他不相信什么空穴來風,只相信真憑實據和他的第六感。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而且做事決絕。一旦抓到任何蛛絲馬跡,就不會放手。
司命部內,司命看見幾次三番登門拜訪的稀客,不禁為之一震,“仙君!
司命從座位上站起,戰戰兢兢來到裴清岐身邊行禮,裴清岐沒什么廢話,直切正題,“前幾日我命你查一個名叫薛均安的凡人。你可還記得?”
“記得!彼久粗凵,“可是出了什么問題?”
“這就要問你了,”裴清岐看著他,“她的轉生可是查錯了?”
“不可能,司命部絕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彼久豢诨亟^。
氣氛靜了靜,裴清岐又說,“那還有勞司命再幫我尋一人的名冊!
“那人名喚妧妧!迸崆遽f。
“……是!彼久卮。
心中忍不住存疑。
前幾日是薛均安,今日又是妧妧,難不成這位不近女色的仙君終于開竅了?
可即使是開了竅,也該是和云曦仙子親親我我,怎的如今……一直在尋旁的女子?
司命感到奇怪,但也不敢多問,老實本分去尋妧妧的名冊。
好一會兒后,搜尋未果,司命只得如實稟告裴清岐,“啟稟仙君,萬仙冊內并無查到此人的名字。仙君可是記錯了那人的名字?”
話音落下,裴清岐的眉頭擰的更深。
天界萬仙名冊中,沒有那位名叫妧妧之人的名字,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是有人刻意將她的名字抹去,要么……天界根本不存在這一號人物。
這般想著,裴清岐薄唇緊抿。
果然,他想的沒錯。
這女子很是不對勁。
反觀另一頭,妧妧還不知自己已經露出馬腳,一心撲在如何撬開清汀道長的嘴。
其實這也不能怪她,怪就怪裴清岐那廝,耳朵比狗還靈,直覺比神算子都準。
一大早就被云曦拽起來搬嫁妝,她現在是困得很,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悠悠蕩回到玉清宮。
玉清宮門外,她看見神情嚴肅的守衛們和坐在臺階上的裴泠。
裴泠雙手撐頭,撐在膝蓋骨上,看起來等待已久,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一般,困得都快睡著了,還強忍著一定要等到主人回來。
妧妧躡手躡腳走上前去,朝侍衛們比了個“噓”的手勢,坐在裴泠身邊。
她輕柔的拍拍他的肩膀,試圖叫醒他,“裴泠?”
“裴泠!”
睡眼朦朧,看見妧妧,裴泠如夢初醒。
妧妧問,“你在這作甚?”
裴泠有些懵,緩慢的眨眼后又揉了揉眼睛,這才笑瞇瞇的喚她姓名,“妧妧,你回來了!
如果把裴泠比喻成一只小狗的話,那么,妧妧此刻仿佛看見他的尾巴在身后搖來搖去。
妧妧頓了頓,點頭,“你找我所謂何事?”
裴泠從臺階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故弄玄虛,“我聽清汀的弟子說,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妧妧支著脖子看他,沒說話,表示默認。
裴泠抓起她的手腕,“跟我走。”
妧妧看了看裴泠的手,問,“去哪兒?”
裴泠回過頭來,“自然是好地方!
裴泠口中的好地方,其實就是往生臺。
裴泠說,“只要是體內擁有仙族血液的人,站在上面就能看見自己的前世今生,說不定會在里面看見父母的影子。”
他說的和清汀說的不一樣,但是妧妧分不清誰在撒謊。
她沒有選擇,死馬當活馬醫,站上去,可惜沒反應。
見狀,裴泠也愣了愣,皺眉,自言自語道,“這是仙族后裔才能使用的法器,許是你體內的仙氣不足?沒叫往生臺識別出來?”
“你下來,我試試!迸徙稣f。
果真,不到片刻,二人眼前就浮現出裴泠從出生到現在所經歷的一切。
“看來就是因為你體內的仙氣不足了!迸徙鰪纳厦嫦聛,表情有些犯難,須臾,他又想到什么,提議道,“或許我可以將體內的仙氣渡到你身體里!
語畢,裴泠一拍大腿,“就這么辦!”
他好像很喜歡把話說到一半就自作主張,全然不顧妧妧的想法。
妧妧看著他自說自話的模樣,冷聲拒絕,“不必了。你我二人來往不深,你不必為我動用體內仙氣!
她不喜歡欠人東西,尤其是人情。很難還。
冷硬的話語仿似根根鋒銳的尖刀,一下下扎入裴泠的心,又用力攪和成一灘血肉泥漿,不忍直視。
空氣靜到有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裴泠緩緩低下頭,垂眼,小小聲說,“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妧妧看著他沒說話,揚眉,表示疑問。
裴泠抬起頭,與她對視之際,嘴角擠出一抹笑,“我記得,明日是你的生辰!
“如果你想知道父母的來歷,那這便是我要送你的生辰禮物!迸徙稣f。
尾音落下,仿佛有什么東西輕輕落在妧妧心中,觸動她內心深處的柔軟。
妧妧表情一變,抿了抿嘴。
整個天界,居然還有人……記得她的生辰。
見她沒回應,裴泠溫柔的牽起她的手腕,“你不用避我于千里之外,這都是我自愿的,有什么后果亦是我一人承擔。”
反正,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裴泠默默地想。
*
二人往烏浩宮走,還沒到地方,直直撞上裴清岐。
男人一如既往,沒什么表情,他淡淡看著二人,緘默一瞬,視線最終停在裴泠和妧妧的手上。
又是她。
裴清岐睨著她。
奇怪,她總叫他分外在意。
裴清岐這一看,看得妧妧和裴泠不自覺都有些緊張,生怕被裴清岐發現什么端倪。
裴泠趕忙松開妧妧的手腕。
只可惜,裴清岐并不關心裴泠對哪家姑娘芳心暗許,一言不發離開。
錯身之際,才對裴泠留下一句,“若是被妖女騙得不成人形,到時可別來求我替你收尸。”
說罷,裴清岐揚長而去。
裴泠不明白裴清岐的意思,只當作玩笑。
裴泠不由自主想到徐讓歡對薛均安所作的惡事,看著妧妧道,“凡間之事我一直對你心懷愧疚,現在,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他沒看她,沒敢看她。
裴泠的話說得極為動情,照理說,妧妧聽后應該心存感激。
可是,此刻的她只覺裴泠現在的樣子十分好欺負,讓她想要狠狠將他弄哭。
邪惡的念頭出現了一瞬間,被妧妧強行壓住,拋擲腦后,“謝謝你,裴泠。”
只有妧妧心里清楚,這已經不是她腦中第一次出現邪惡的念頭了。
自從那日在徐讓歡的密室中見到那幾幅古怪的畫像,她腦中邪惡的念頭便不可遏制的、一個接著一個往外冒。
第69章 第 69 章 娶我可好(一)
第六十九章:娶我可好(一)
裴泠幾近將自己的五成仙氣全部渡到妧妧體內。
可女人在往生臺上一站, 還是什么都沒有。
眼看著此路不通,二人只好悻悻作罷,另尋他法。
失敗后, 妧妧想將仙氣重新輸送回裴泠體內,可運氣之時, 她發現一件事:裴泠剛渡過來的仙氣已經消失得蕩然無存, 被另外一股力量所吞噬殆盡。
她沒法將裴泠的仙氣還回去, 不過裴泠不甚在意,嘴中一直念叨著另外一件事,“看來明日生辰, 我得另尋他物做贈了!
*
妧妧的生辰沒有大辦, 來的就只有三人, 清汀、裴泠和谷非。
谷非還是被清汀硬拉過來, 湊人頭的。
幾人圍坐在清汀屋內, 嗷嗷待哺,等著清汀從廚房回來。
其樂融融的場景久違讓妧妧感覺到家的溫暖, 不可抑制的,她想到自己曾經也和徐讓歡有過這樣美好的回憶。
那時候的她,同徐讓歡、傅幼珍和喜年同住在山林之中, 雖說日子不算大富大貴, 倒也還算過的舒適。
那一年,她的生辰, 她記得徐讓歡滿臉潮紅,害羞的為她獻上禮物,為此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的眼睛。
“安安,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徐讓歡別開臉,小小聲說, “希望你歲歲春無事,相逢總玉顏。”
她還記得,那一年,徐讓歡親手做了一個發簪給她。
今時不同往日,物是人非,身邊的人也截然不同。
“妧妧……妧妧?”裴泠說。
直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妧妧才恍然發覺,原來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徐讓歡。
“禮物!币娝催^來,裴泠方才將一個紅色的盒子推到妧妧眼前。
里面裝的是千絲結,是他托人從天帝那兒弄來的,費了好大功夫。據說戴上千絲結的人,無論想做任何事,最終都能成功。
妧妧笑著接過,“謝謝!
不過再大的功夫,在看見妧妧笑的這一秒,裴泠便也覺得值了。
清汀倒了幾杯酒,挨個兒放在幾人眼前,笑,“妧妧,今日子時便要成年了。為師今日就不攔著你喝酒了!
“愿保我們妧妧茲善,千載為常。歡笑盡娛,樂哉未央!鼻逋≌f。
妧妧接過酒杯,也跟著笑,“謝謝師傅!
這一晚,是妧妧到天界以后,過的最無憂無慮的一晚。
耳邊,清汀哼曲兒,谷非玩笑,裴泠逗樂,妧妧過得不好自在。
然而,酒過三巡,一切都變了。
子時一到,月光攜黑暗緩慢籠罩住整間屋子。
萬事萬物浸入月色的昏圈中。
“滴答滴答。”
妧妧趴在桌邊,陡然間耳尖聳動,聽見水滴的聲音。
“你終于來了,我在這兒等了你好久呢!毕乱幻,耳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聲音清冷,又夾雜著魅惑,仿佛天生媚骨。
聞聲,妧妧擰了下眉,隨后溫吞的睜開眼,她硬生生扛住酒力,將自己從桌邊撐起來。
在看清眼前光景之時,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只見,且剛談天說地的三人齊齊消失不見。
此刻,她獨自一人處在陌生的黑色空間里,腳下空無一物,整個人懸在半空中,坐于桌邊。
這空間昏暗逼仄,連空氣都稀薄得很,大片黑暗之中,只有對面的女子手中抱著月亮,微弱的月光也成了這處唯一的光源。
不過,這還不是最令人驚異的。
“滴答滴答。”
耳邊又響起雨水滴落進月水潭的聲音。
最令人驚異的是,對面那位抱著月亮的女子,竟生得與自己一模一樣!
目睹女人的真容,妧妧薄唇微張開,酒勁全消,一瞬間愣住。
妧妧瞪大眼睛,目瞪口呆望向對面的女子。
對面的女子似乎早已預料到她的反應,勾唇一笑,“怎么?這就被嚇到了?”
女人的語速極慢,給人一種運籌帷幄之感。
妧妧看著她,沒說話。
女人坐在王位上,漫不經心將雙腿交疊,一手撐住下巴,譏笑著看妧妧,“你可知,我在這陰暗潮濕之處苦苦等了你十八年?十八年吶!”
“……你是誰?”妧妧看著她的眼睛。
女子也一瞬不瞬望著妧妧,眼尾笑意更深,“我是誰?”
“你難道認不出嗎?”女人一字一頓,“我當然是你!”
我?
妧妧皺了下眉。
“你……是我?那我是誰?你在說什么?”妧妧問。
可女人卻不再回答她的問題,她從王位上下來,邊走邊搖頭,“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一點兒蠅頭小利就叫你幸福的找不著北了?”
長長的留仙裙裙尾拖在地上,一層一層,布滿閃亮的星光,華美到叫人失語,自稱是“妧妧”的女子一步一頓靠近妧妧,“你不用擔心,世界上只有一個妧妧。”
女人徐徐走到她身邊,俯身,從后面貼近妧妧的臉。
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脖頸處,妧妧難捱不適,想逃之時卻又猛然發現自己周身動彈不得。
屆時,女人的長指甲劃過妧妧臉邊,酥酥麻麻,“你是妧妧,但我也屬于妧妧,我出現的目的,就是在你十八歲時,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為何而活!
說完,女人故意在妧妧耳邊吹了口氣,溫溫柔柔道,“仙氣不足,所以看不見前世今生?”
“哈哈,”女人微微笑著,“利用他呀,利用他不就好了嗎?裴泠是天族后人,讓他將真氣悉數奉獻于你,不就可以了嗎?”
“至于他是死是活,和你又有什么關系呢?”女人說。
妧妧難以置信看著她,無法想象她頂著自己這張溫柔純善的臉說出如此喪心病狂的話。
“你在說什么……”妧妧瞪大雙眼。
女人絲毫不在意她異樣的眼光,又提議道,“又或者,裴清岐不也是天族后人嗎?”
“利用他,和他成婚,讓云曦心碎,讓裴清岐落魄,這樣一舉兩得之事,你怎么就轉不過彎來呢?”女人直起身子,輕蔑的看著妧妧。
“聽我的,絕不會有錯!
“你可明白了?”
說完,女人在妧妧眼前打了個響指,而后嗓中爆發出放肆尖銳的笑聲。
下一秒,妧妧于一瞬間重新回到清汀的屋內。
那女子的話語很是奇怪,不禁讓妧妧覺得自己方才是在做夢。
然而,那女子說的都是真的。
就在妧妧準備置之不理的前一秒,頃刻間,她敏銳的感覺到自己體內正有什么古怪的東西在瘋狂涌動,威力巨大,如幾百萬條蠕蟲般,用力蠶食著她的軀體。
“嘶。”
妧妧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龐大的沖擊力貫穿她的五臟六腑和血液,讓她頓生出一種即將暴斃而亡的錯覺。
烏黑青絲垂落于消瘦脊背,又因真氣涌動而漂浮半空。
妧妧低頭閉眼,好看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
她雙手抓緊桌邊,極力抑制住體內的痛苦,額角也隨之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液。
最先察覺到她不對勁的,是谷非。
夜半,谷非因為桌邊的顫動醒來,剛睜眼就看見妧妧神情痛苦不堪,長發全部鋪開,飄散在空氣中。
起初,谷非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揉著惺忪睡眼,一臉莫名的看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妧妧無暇顧及他的話,自顧自低著頭,喘/息不止。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喂,你說話!不會要不行了吧?”
見妧妧無動于衷,谷非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站起身,趕忙叫醒一旁的師傅和裴泠,“大事不好了,快醒醒!都醒醒!”
未果,妧妧突然容光煥發,制止了谷非的行為,“我沒事!
妧妧拽住谷非的胳膊,粲然一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想得太過入迷,這才沒聽見你的聲音。”
順著女人纖細的手指,再到手腕,一路向上,看向妧妧的眼睛,谷非半信半疑,“怎么大晚上發呆啊,嚇死人了!”
妧妧笑笑,“實在不好意思!
不過,見妧妧沒事,谷非懸著的心也總算落地,他長舒一口氣,“我知道,是因為仙君即將另娶他人,你傷心了是不是?”
話音落下,妧妧頓時面無表情,“不懂就不要亂說。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嗓音陰冷狠烈,確有其事,不似開玩笑。
谷非一愣。
妧妧已經不再看他。
女人轉身看著趴在桌上的裴泠,仔仔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后,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真不愧是天帝的子嗣,樣貌確實生得完美。
妧妧勾唇一笑,輕輕呼喚他的名字,“阿泠。”
“阿泠?”
聲線如水,溫溫柔柔,讓人沉醉癡迷。
語畢,裴泠的長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隨即,緩慢的眨了幾下眼。
確定裴泠清醒后,妧妧笑瞇瞇看著他,食指微勾,輕觸在他下頜,“阿泠。告訴我,你很愛我嗎?”
四目相對,裴泠從桌上起來,眼神不自覺生出幾分迷離。
是夢嗎?
好奇怪,他總覺今日的妧妧,不太一樣。
這個想法只出現了一瞬,就被拋到九霄云外。
對上妧妧言笑晏晏的雙眸,裴泠的喉結禁不住滾動兩下,他抓起妧妧的手,握在手心,聲音沙啞,“是!
“我很愛你,妧妧。我很愛你!
說完,裴泠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簾,抓住她的手也隨即松開。
可是,你不愛我。我知道的。
聽到想要的答案,妧妧主動拉起裴泠的手,“娶我可好?”
“阿泠。你娶我好不好?娶我,然后將你的仙氣都給我,好不好?”
霎時間,屋內安靜的不像話。
聞聲,裴泠抬眼看著妧妧,幾秒又或者是十幾秒后,咽了口口水,“好。”
只要是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愿意給你。哪怕你想要我的命。
*
裴泠和裴清岐一樣,曾經都是不受人待見的棄子。
只是他僥幸逃過了裴清岐的屠殺,留在天宮做起閑事小官。
天帝從不拿正眼瞧他,自然也沒對他抱有什么大的希望。
所以,當天帝聽見裴泠想娶一個丫鬟為妻時,他眼都沒抬,便答應了。
裴泠問了妧妧的意思,畢竟,這是他和他最愛之人的婚禮,他不想辦的倉促。
可妧妧似乎有別的想法,她堅持一切從簡,且婚期越早越好。
于是,她們的婚期定在下周一,也就是三天后。
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僅二人的好友而已。
裴泠覺得一切發生的太快,不像是真的,倒像是一場特別特別美好的夢境。
不過,就算是夢也值了。他只要這夢里有妧妧便足夠了。
怕就怕竹籃打水一場空,等到美夢醒來的那一天,他可能會無法抽身,會痛苦,會凋亡,會像現如今的裴清岐一樣,抱著妧妧的畫像時哭時笑。
裴泠還是想太多了。
這場美夢還沒開始做,就已經被人倒了盆冷水,澆滅了。
婚禮前一天晚上,出了變故。
“篤篤篤!绷柘龅畹拈T被敲響。
侍衛打開門,居高臨下瞅著面前的男子,“何人深夜闖我凌霄殿?”
谷非笑瞇瞇的,“小的乃清汀道長門徒,有要事需盡快告知仙君!
起初,侍衛不打算放谷非進去。
凌霄殿,從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地方。
可看見谷非手中清汀的令牌,又不敢不從,最終只好松口。
令牌是趁著清汀不注意偷來的,但該說不說,確實好用。
敲響房門已是深夜,裴清岐還沒睡,聽見谷非進來,眼也沒抬,“何事?”
彼時,裴清岐桌前燃著一根蠟燭,還在研究薛均安。當然,還有妧妧。
他對那妖女疑心頗多。
谷非瞄了一眼男人手中的名冊和畫像,心中多少感嘆裴清岐的癡情,“聽聞仙君歷劫時遇見一奇女子,而后一發不可收拾,愛上了她,現如今卻沒法找到她,可有此事?”
裴清岐沒說話,依舊淡淡看著手中名冊犯難。
谷非不甚在意,輕飄飄說,“仙君要找的人,”
“或許我知道在何處。”谷非說。
話音落下,裴清岐擰眉,抬眼盯著谷非的臉,“你說什么?”
好幾秒后,裴清岐才確定自己沒聽錯。
他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情緒激動,“在哪兒?”
“安安她現在……究竟在何處?”
第70章 第 70 章 娶我可好(二)
第七十章:娶我可好(二)
谷非看著裴清岐的眼睛, 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仙君可曾想過您想找的人就在自己身邊呢?”
“……你這是何意?”裴清岐緘默一瞬,冷冷看著谷非的眼睛。
說不清道不明, 腦中不可遏制浮現出妧妧的臉。
沒過幾秒, 谷非歪了歪頭, 將自己所知之事悉數告知,“您要找的薛均安,其實早就死了。在凡間與您糾纏的并不是薛均安, 而是另外一個人, 那人的魂魄進入薛均安的身體, 以薛均安的名義靠近你、救贖你!
沒等裴清岐發問, 谷非繼續說, “而那人便玉清宮的丫鬟,妧妧。換言之, 妧妧就是薛均安,仙君要找的人,也一直是妧妧!
語畢, 裴清岐一顆心跳得飛快, 那感覺猶如有人將他的心臟攥在手中,用力擠壓, 意圖捏碎。
呼吸急促,喘不上氣,裴清岐轉身回眸,著急的往門外走。
身后,谷非沖著裴清岐的背影道, “但是……仙君?您好像晚了一步!
裴清岐沒有理會,且剛推開凌霄殿大門的那一秒,他聽清谷非的后一句話。
“還有不到一日的時間。明日亥時便是妧妧和裴泠的大喜之日。”谷非說。
音落,裴清岐的腳步停住,面無表情任由夜里的風吹散他的發絲,久久沒有再動。
*
婚禮于亥時準時在烏浩宮內舉行。
清汀作為二人的長輩,坐在其中之一主位上。
而至于另外一個,
天帝天妃沒有一人愿意屈尊過來,所以另外一個主位是空著的。
殿內人數不多,僅幾十人而已,且大部分都是與清汀交好熟識的大小官,小部分是裴泠的朋友。
與妧妧熟悉的幾乎沒有,好似她原本就不屬于這里一樣。
烏浩宮內人丁稀少,素來冷清,幾年才遇上這么一樁喜事,下人們可都高興壞了,忙不迭將整個宮殿裝扮的喜慶不已,目光所及之處皆為一派鮮艷的紅。
當然,也包括新娘,紅蓋頭,紅嫁衣,紅繡花鞋,妧妧被打扮的像個精致的人偶。
殿內熙熙攘攘,裴泠側身矚目,安靜等待著妧妧的到來。
終于,吉時已到,女人掩面于繡金紅蓋頭下,穿著華美,出現在眾人眼中。
身姿婀娜,嫵媚動人,叫人醉心。
目睹妧妧一步步靠近自己,最后在自己身邊停下,裴泠內心撲通撲通,狂跳不止。他轉頭看著禮生,點了點頭。
禮生捏著嗓子,叫道,“吉時已到,二人新人,一拜天地——”
這已經是妧妧第二次聽到這般尖銳刺耳的拖長音。
“二拜高堂——”禮生說。
“夫妻對……”
可惜,最后兩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一不速之客打斷了。
“等一下。”
門外,身子高瘦的男子逆光而來,整個人匿在光圈之中,眼尾猩紅。
來前,裴清岐曾刻意囑咐過自己,不要過于失禮,可真當他看見妧妧要另嫁他人之時,裴清岐怎么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裴清岐一字一頓,簡直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我看今天的婚禮,誰敢繼續!
對于妧妧來說,這聲音簡直不要太熟悉。以至于她一聽到,整個人就不自覺震住。
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裴清岐來了。
隔著紅蓋頭,她都能隱隱感覺到來人的殺氣。且那股殺氣還直直逼近,大步流星停在她的面前。
一把推開裴泠,橫在二人之間,裴清岐沒有掀開妧妧的蓋頭,只是居高臨下,淡淡望著她,“薛均安。你就那么不想見到我嗎?”
一開口,便是眾仙未曾設想過的話語。
可分明是質問的話語,語氣中卻尋不到一絲質問的影子。
男人低頭垂眼,眸中悄無聲息閃過一絲落寞,他抿抿嘴,“看著我狼狽不堪、四處找你的樣子,你應該覺得很好玩吧?”
“覺得耍我好玩也就算了……如今,你還要和別的男人成親?”裴清岐自嘲的笑了笑,“薛均安,我真是小看了你!
“如果不是別人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打算瞞我一輩子?”
陰沉的眸光緊盯住她,裴清岐皺眉,“說話!”
可對面的女子還是不說話。
見此情形,裴清岐低垂的腦袋不禁垂得更低,聲音也跟著變小,“其實你從未愛過我……對嗎?”
原本,妧妧是打算開口回答他這個問題的。
她不愛他,這是不爭的事實。她以為他早就知道的。
裴清岐確實早就知道。
可他不甘心接受,所以一直欺騙自己、麻痹自己,他告訴自己,妧妧是愛他的,而且很愛很愛,像他愛她那樣愛。
預料到妧妧會矢口否認自己是薛均安,抑或是說她不愛他,裴清岐索性沒給她機會開口,繼續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知道是我負了你。但請你相信,我是真的愛你。所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嫁給他……和我走,和我走!好不好?”
妧妧只是站在那里,一字未說,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對面的裴清岐已然接受不了,宛如精神分裂一般,上一秒卑微質問,下一秒低賤哀求。
這還是眾仙們頭一次看見高高在上的仙君低聲下氣祈求的模樣,仙君語出驚人,眾天官禁不住面面相覷,瞠目結舌,眼神交流詢問這婚事到底是辦是不辦。
說完,裴清岐像初次相遇那般,頂著謫仙般的容貌,溫柔著向她伸手,“跟我走!
“妧妧。跟我走!迸崆遽貜。
蓋頭下,妧妧看著男人的手,腦中又冒出奇怪的想法——
無所謂,他們誰娶你都無所謂,反正,你只是想利用他們而已,不是嗎?既然裴清岐那樣執著,你便嫁給他好了,嫁給他,將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將所有酷刑都在他身上試個遍,將他折磨的不成人形,骨肉模糊。
這般想著,妧妧鬼迷心竅般緩慢朝他伸出手,可就在即將觸及男人掌心的那一秒,妧妧攔住自己的左手,奮力搖頭,清空心中雜念。
不行。
不行!
她沒法兒嫁給裴清岐。她對他沒有愛,只有恨!
女人一把掀開自己的蓋頭,仰頭,看著裴清岐的眼睛,四目相對,她表現得好像一個第一次和他見面的陌生人,言辭語調都格外生分,“仙君說笑了,今日是我和阿泠的大喜之日,還請仙君不要妨礙才是!
“你覺得我在妨礙你?”裴清岐看著她的眼睛,一頓,苦笑,“你覺得我在妨礙你!
木訥的說完這兩句話,裴清岐突然失心瘋般大笑起來。
那笑容癲狂至極,尖銳刺耳又陰沉可怖。
這一秒,烏浩宮內無一人敢說話。
待到裴清岐笑夠了,他又換上一副陰冷的神情,眾目睽睽之下,男人一步一頓,登上本該由天帝坐的主位。
裴清岐漫不經心翹起腿,一瞬不瞬盯著妧妧的眼睛,“本仙君今日便在這里,我看誰敢繼續婚禮!
四目相對,妧妧沉默。
一時間,婚事就此陷入僵局。無論清汀或其他什么人來勸都無濟于事。
最終,婚禮并未順利進行到結尾,而是以鬧劇收場。
這件事沸沸揚揚,鬧得不算小,很快便傳到玉清宮中。
聽到消息的時候,云曦恰巧在為自己束發,聞言后的第一反應先是吃驚,而后是憤怒。
她一把將梳子砸在地上,從梳妝鏡前起身,咬牙切齒指著丫鬟的鼻子,“你說什么?”
“回、回仙子的話,奴婢也是聽說……聽說仙君大鬧裴泠和妧妧的婚禮,還去搶親了……”
一陣天旋地轉,云曦重重坐回椅子上,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陡然間笑了,笑得眉飛色舞,令人不適。
好啊,區區一個黃毛丫鬟竟敢將我耍得團團轉?
好。
如此甚好。
我倒要讓你看看,究竟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
婚事一朝被攪黃,妧妧收拾完慘劇,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玉清宮。
她回去已是傍晚,預料到玉清宮內無人等她吃晚飯,卻怎么也沒預料到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回來。
夕陽將落未落,泛起黃紫交雜的顏色,絢爛無比。
妧妧一步一頓玉清宮門口,方才被天際之美晃神,現如今是被眼前之景嚇到。
只見,從門口進去的那條路上密密麻麻,鋪滿了零碎的玻璃渣子。
玻璃渣的兩邊站滿守衛,個個面無表情,被燭光照得陰森怪異。
而順著玻璃渣和守衛們的盡頭望去,云曦就坐在里屋正對的地方,等候已久。
看著眼前架勢,妧妧心中“咯噔”一聲,不難猜出云曦想對她做什么。
不過,云曦怕她裝傻,見她來了,還是忍不住貼心叮囑,“喲,”
云曦放下手中的茶杯,溫柔的笑看她,“這不是……在凡間悄然奪走仙君芳心的女子嗎?像以前那樣偷偷躲在仙君身后享福便是了,這么晚了還特意光臨我玉清宮作甚?”
她這陰陽怪氣的本事倒是和裴清岐如出一轍。妧妧默默想。
“回云曦仙子的話,奴婢并非有意隱瞞,還請云曦仙子責罰!眾妧低下頭。
“你還真乖呀。”云曦瞇了瞇眼睛,“在凡間,你就是靠著裝乖勾/引仙君的吧?”
妧妧沒說話。
云曦也沒打算聽她說話,“過來!
云曦朝她招招手,“過來呀!
妧妧抬起頭,對上云曦的眼睛。
“你不是要我責罰你嗎?”云曦撐住腦袋,歪頭,笑得燦爛,“你把鞋脫了,光腳從門口走到我跟前,本仙子便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
從門口到云曦的閨房,少說也有十米之遠,若是走過十米的玻璃渣,她的腳底恐怕……
妧妧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作為玉清宮的丫鬟,她又有什么資格違背主子的意思?
況且,云曦還是青帝的幺女,是裴清岐未來的夫人,權力之大,不是她妧妧一個來路不明的賤種可以與之抗衡的。
望著地上剔透的玻璃渣,妧妧咽了口唾液,緘默一瞬,順從的脫掉鞋襪。
最難熬的,是踏出第一步的時候。
尖銳的玻璃渣刺入肌膚,似是要扎入骨髓,順著血液往上,與她融為一體,伺機而動割斷她的動脈。
那東西又小又硬,可威力卻是巨大的。
很快,女人的腳底就血肉模糊,痛的直冒冷汗。
待到后面,她走得倒是輕快了幾分,因為她已經痛得沒有知覺了。
走到一半的時候,妧妧身子骨漸弱,看起來隨時都有昏厥的可能性,這時候的云曦興致盎然,“腳踩玻璃渣的滋味,很好吧?”
妧妧無力回答,只覺眼前冒起一片片重影,像一個個要來將她帶去冥界的使者。
云曦的話,仿佛說不完似的,嘴巴一張一合,一直在動。
妧妧只聽到兩句。
“你勾引仙君,欺瞞主子……呵,不過我告訴你,仙君是我的,沒人能將他從我身邊搶走!”云曦氣憤至極。
妧妧深呼吸了好幾下,聲音輕飄飄的,如要斷氣,“我、我、我沒有要搶。”
此話一出,云曦更是惱火,隨即從椅子上站起來,情緒激動指著妧妧的鼻子,“還敢頂嘴?”
“來人吶!快來人!給我鞭笞這賤女五十大板!殺殺她的銳氣!一個丫鬟竟敢跟我頂嘴?傳出去真是丟我玉清宮的臉面!”云曦說。
“是。”守衛回答。
接著,守衛便大搖大擺的靠近妧妧。
手起板落,就在板子馬上就要落在妧妧背上,叫她整個人倒在玻璃渣中時。
“我看誰敢動我凌霄殿的人!迸崆遽鏌o表情出現在玉清宮門外。
“仙君?”望見來人,云曦頓了頓,“仙君您怎么來了?”
云曦繞開中間的玻璃渣,笑著,小跑來到裴清岐身邊,“仙君可是來尋云曦的?仙君可是改變想法、愿意和云曦成婚了?”
想象和現實總是有些出入。
云曦想多了。
裴清岐從未轉變心意。
看著裴清岐的眸光一動不動釘在妧妧身上時,云曦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她看看妧妧,又看看裴清岐,沉下臉來,“仙君這是什么意思?妧妧是我玉清宮之人。我教訓我玉清宮的人,何時需要仙君插嘴?”
裴清岐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云曦,看也沒看她一眼。
他攔腰抱起妧妧,看向妧妧時,眸底是掩藏不住的心疼,“對不起我來晚了!
語調溫柔,像極了她愛過的那位少年將軍。
妧妧聽到了他的話,卻沒回話,只是奄奄一息靠在他肩,微弱的喘/息著。
白皙的腳底已然血淋淋一片,慘不忍睹,而方才被燭光照耀得閃閃發光的玻璃渣上,也再無閃耀的痕跡,只剩鮮紅血液覆蓋。
毫無疑問,裴清岐最愛的人,被云曦傷了。
竭力抑制住胸中怒火,裴清岐整個人止不住的顫,路過云曦之時,留下一句,“這事沒完!
云曦不死心,又一次拽住裴清岐的衣袖,“仙君這是在干什么?這是在公然挑釁青帝嗎?”
裴清岐絲毫不在意云曦的話,“哦?那又如何?”
故意拖長的尾音叫人不寒而栗。
云曦咬咬牙,“就算不把青帝放在眼里,那天帝呢?難道您連天帝的話都不聽嗎?”
裴清岐睨她一眼,譏笑出聲,“你若是想告狀,就去吧。做你最擅長的事,沒人會攔你!
說完,男人抱著妧妧,揚長而去。
望著懷中毫無血色的女人,裴清岐強忍住淚,削瘦下頜在女人發頂廝磨,擠出一抹笑,“妧妧,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