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舊情人(四)
第五十一章:舊情人(四)
一大清早, 檀棠生如期赴約。
后花園內的柳樹,生長正茂,少年挺拔身姿站立其下, 雙手背后,支起脖子, 悄無聲息欣賞起來。
滿目青山, 無邊風月, 翩翩書生,一襲白衣,簡直美如畫卷。
檀棠生比約定的時辰來早了約莫一個鐘頭, 這倒顯得薛均安有些匆匆來遲, “在此等待很久了嗎?”
她闖入這副畫卷之中。
聲音從身后側傳來, 檀棠生轉過身, 緩慢的搖頭, 行禮,“沒有的事, 皇后娘娘。”
“免禮。”二人跳過寒暄,薛均安滿目愁容,直奔主題, “拜托你的事, 怎么樣了?”
他低眼垂眸,對上她那雙焦急的杏眼, 如實回答,“楊管事應該沒騙娘娘。薛府被害那日,他的確出宮辦事,也確實見到過一個穿著紫袍的女子出現在薛府內。”
頓了頓,男人補充, “我問過了,那女子承認自己是鶴丹。不過……她否認自己殺了薛譚。”
薛均安抿了抿嘴。
不是東淵來的妖孽國師殺的?
那還有誰如此殘暴不仁?
竟敢對當朝皇后的親人動手?
難道是徐讓歡?
可那瘋子沒理由殺我薛府之人。
左思右想,沒想個明白,檀棠生打斷她的思緒,“另外,”
他看著薛均安的眼睛,“那位名叫‘鶴丹’的女子似乎料到我和皇后娘娘是一伙兒的。她點名道姓,說是要皇后娘娘親自去找她。”
“還說待到那時,皇后娘娘想知道的真相,她自然會雙手捧上。”
“要本宮親自去找她?”薛均安擰眉,重復了一遍檀棠生的話,“去何處尋她?”
雙指插/入腰間,夾出一張白紙,檀棠生將紙條遞到薛均安面前,“請皇后娘娘過目。”
紙條展開,一串密密麻麻的東淵字映入眼簾。
好在薛均安對東淵文字略有耳聞,大致翻譯后,內容如下。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若有意了解隱情。明日申時,東宮別院后見。”
薛均安喃喃自語讀出上面的文字,而后像是意識到什么,女人偏了下頭。
鶴丹點名的那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徐讓歡修煉的密室。
難道,這二者之間有何種聯系?
她想得入神。
“娘娘?”
……
“娘娘?”
待到檀棠生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抬起頭來。
一抬眼,恰好撞見是柳葉飄飄欲墜,蕩落在對面男子耳邊的畫面。
薛均安愣了一秒,慢吞吞眨了下眼,而后沖他指了下自己的耳朵。
檀棠生一愣,沒動。
薛均安又指了指耳垂。
檀棠生臉上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霎時間,她突然覺得對面男子似乎有些蠢鈍,絲毫比不上那瘋子半分機靈。
嘆了口氣,女人踮起腳來,芊芊玉指采摘掉那片落在檀棠生耳邊的花朵,吹落在泥土之中。
“好了。”
她頂著白月光的音容笑貌,溫柔的看著他歪頭笑。
似乎是真的不知道這樣做對他會有多大的殺傷力。
檀棠生雙頰微紅,不到半秒后,趕忙撇開視線,后退一步,行禮,“多謝皇后娘娘。”
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沒事。”薛均安垂下眼簾,不再看他,注意力再次集中在那張紙上。
二人各懷心事,氣氛一時間陷入久久沉默。
殊不知,這里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不遠處的涼亭內,二人一舉一動,薛均安一顰一笑,皆被徐讓歡收入眼底。
面色陰沉的不像話,徐讓歡唇線繃直,欲要上前,又不敢上前。
兩相糾結。
他不愿再看下去,忍無可忍,最后只得緘默離開。
那日,一大清早。
年輕的帝王便喝的爛醉如泥,就連早朝都沒去成。
不過,醉成這副模樣,他倒是還記得去往未央殿的路。
慢條斯理踏入未央殿內,男人穩穩站在她眼前。
薛均安沒看出他醉了,直到聞見酒味,才了然于胸,“陛下大清早便喝醉了?”
徐讓歡沒有理會她。
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將她的氣息全部包裹其中。
二人就這樣對視了很久,薛均安嘆了口氣,準備任他去了。
就在她垂眼之時,徐讓歡陡然間紅著眼睛,用力拉住她的手腕。
薛均安吃痛的“嘶”了聲。
男人手上力道才逐漸放輕。
他就這么瞪了薛均安好久好久,薄唇冒出一句狠話,“孤討厭你……”
薛均安一愣,抬眼,“陛下這是怎么了?”
徐讓歡我見猶憐,可憐巴巴的抱住她,削瘦的下巴抵在她的脖頸,小小聲說,“孤討厭你和別的男人說話。”
氣氛一時間安靜下來。
徐讓歡靠在薛均安身上,胸膛緩慢起伏,“夫人,可不可以……只看著孤,只愛孤?”
“就像……”
“就像孤愛你一樣愛孤。”
說完,男人的重量全部壓下來。
徐讓歡意識消散,倒在薛均安身上。
*
“這叫什么事?”取了塊冰毛巾,敷在男人額頭上,薛均安坐在床邊,沒好氣的看著他。
本來就為家父一事操心至極,現在倒好,又多了個要照顧的瘋子。
春桃捂著嘴笑,“說明陛下心中有娘娘呀,就連醉了酒,都是第一時間來找娘娘。”
薛均安冷哼一聲,起身,“有本事喝醉,就自己把自己照顧好。”
真是個礙事鬼。
起身之際,手腕處突然伸出一只手,徐讓歡拉住她,氣息微弱又喘,“別、別走。”
“放手。”薛均安冷冷回頭。
下一秒,男人似乎被人奪走心愛的寶貝,不僅沒放,反而拉得更緊。
僵持不下,薛均安覺得自己沒必要和一個喝醉酒的人慪氣,于是嘆了口氣,“好好好,我不走。不走。行了吧?”
她坐在床邊,語氣中頗有幾分誘哄的味道,“松手。”
到底是徐讓歡,即使是醉了酒,疑心病也是異于常人的重。
薛均安拗不過他,軟下聲來,“夫君,松手好不好?”
……
也不知道這人哪兒來的力氣使不完。
硬拉著薛均安,她是想走也不行。
徐讓歡唯一的短處,便是這酒品不濟。喝得太多,再加上夜以繼日為國事操勞不止,他這一睡便睡了一天。
與此同時,薛均安也不得不守了徐讓歡一夜。
第二天,徐讓歡酒醒之時,一睜眼,便看見薛均安坐在一邊,手撐著腦袋,像是馬上就要睡著。
小腦袋一下一下,一點一點。
沒由來有幾分可愛。
徐讓歡沒出聲,安靜的看著她,忍俊不禁。
可惜,薛均安沒給他欣賞她的機會。
下一秒,女人的腦袋重重往下一點,睡意全無,清醒過來。
一垂眼,就看見徐讓歡正盯著自己看。
被抓了個正著,徐讓歡絲毫不慌,假裝什么事都沒發生似的,緩慢松開薛均安的手腕。
他掀開被褥,慢慢起身,裝作完全不在意她的樣子,抬腳準備離開。
薛均安叫住他,“陛下今晚可有空?”
“何事?”徐讓歡頭也沒回。
“無事。”薛均安看著他的背影,“臣妾今晚想邀陛下來未央殿共飲美酒,也順便為這些天冷落陛下的事給陛下道歉,不知陛下可有空?”
徐讓歡緘默一瞬,嘴硬道,“孤且看吧。”
*
次日申時,薛均安準時出現在密室內。
此處光線極暗,不禁讓佇立門外的薛均安有些猶豫。
不得不說,鶴丹和徐讓歡還真是氣味相投,蛇鼠一窩,都喜歡在這暗無天日的陰暗潮濕之處過活。
在門外踟躕了好幾秒,薛均安這才伸腳,下定決心踏入那片漆黑之中。
反觀鶴丹,同薛均安的視力不佳相比,鶴丹可謂是來去自如。
女人身著紫袍,百無聊賴坐在徐讓歡平日里修煉的玉床上,打量著薛均安蹣跚的動作。
雙腿交疊,一只手靠在桌邊,撐起下巴,腳尖一下下點落在空氣中,待到薛均安走近些,鶴丹猛然點一盞蠟燭,聲音中略帶幾分淺淺笑意,“皇后娘娘,您終于來了。”
“微臣已在此等候您多時了。”
視野一下子變得清晰可見。
薛均安冷著臉看向鶴丹。
嘖。
瞧瞧。
薛均安擰了下眉。
瞧瞧那詭計多端的東淵人,言行舉止間哪里還有半分下人的樣子?
薛均安很是不愉快。
不過,鶴丹將她的不愉快理解為對自己的嫉妒。
于是,她很開心,換了條腿,倚在另一條上面,儼然擺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態,仿佛她才是真正的皇后。
雖然,鶴丹心里也確實是這樣想的。
薛均安不稀罕和她講理,疾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何事非得要本宮親自過來?”
“你的小算盤現在可能說出來給本宮聽了?”
話里話外透著幾分威嚴。
語畢,鶴丹嗤笑一聲,而后半掩住唇,輕笑了好一會兒后,才悠然自得的看著薛均安,“皇后娘娘可真是性急。”
她揚了下下巴,示意薛均安朝對面看去,“您看那把帶血的斷劍可美?”
順著女人視線望去,那里的的確確裱著一把斷劍。
劍身裂痕諸多,碎裂如白骨成塊。
然,與斷劍的可怖截然不同,它的包裝倒是無以倫比的精美。
薛均安鄙夷又帶著幾分不解,“你煞費苦心把本宮約見到這兒來,到底想說什么?”
“娘娘難道不覺得,這斷劍上的血跡……與娘娘身體里流淌的血液,有何種聯系嗎?”鶴丹從床上一躍而下,站在薛均安和那把斷劍之間的位置上,粲然一笑。
她饒有興致打量著薛均安接下來的表情。
聽完鶴丹的話,一瞬間,無數種可能性鉆入薛均安腦中。
其中,最具可能的便是那一種。
薛均安幾乎脫口而出,“是你用這把劍殺了家父?”
并沒有預期之內的驚恐亦或者害怕。
唉。
鶴丹嘆了口氣。
皇后娘娘果然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即使是點到這個份兒上,居然還是臨危不亂。
沒能看到薛均安落魄顫抖的樣子,鶴丹無趣的搖搖頭,“不是哦,皇后娘娘。”
她走到斷劍之前,朝薛均安歪頭笑,“是陛下用這把劍殺了您的父親哦。”
尾音落下,薛均安瞳孔放大,沒有說話。
徐讓歡?
……徐讓歡?
好看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薛均安有些難以置信。
不、不可能吧?
徐讓歡?
徐讓歡最近除了跟她鬧些小情緒外,再無任何越界之舉,甚至,甚至他終止了飼養毒蛇,也不再執著于毀天滅地了。
徐讓歡,不可能……吧?
沉浸在想象中,鶴丹朝她探了探頭,又直起身子,笑著打斷她,“娘娘,您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話呀?”
一抬頭,薛均安看見鶴丹笑瞇瞇的。
“這樣吧,我給您看些東西。”鶴丹說。
她從柜子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名冊,遞到薛均安手中,雙手抱胸,“這些,是近些天來,大臣們陸續上報的失蹤女子名單。”
“哦對了,差點兒忘了。而且這些失蹤女子全部都是朝廷武將之后,”鶴丹勾了下唇,“想必是何人將她們捉走,拐走她們又是作何用處,這兩點,就不必由我向娘娘多做解釋了吧?”
是啊,不必解釋了。
徐讓歡曾說過,武將之后,血液至純,用以養蛇,最為合適。
幾乎不給薛均安消化的時間,鶴丹又說,“除此之外,微臣這兒還有位證人。想必也是娘娘的老熟人了。”
說罷,鶴丹朝門外打了個響指,待命已久的侍衛立刻送進來一個巨大的籠子。
薛均安怔怔的看著那巨大的鳥籠。
鳥籠中裝著一個黑色的布袋,而那布袋里似乎還裝了什么東西,此刻正像一只蠕蟲一般,動來動去。
“哎呀,中原的侍衛怎么也如此粗魯呢?”鶴丹嬌媚不已,佯裝呵斥,“都下去吧。”
“是。”侍衛行完禮便離開。
就在薛均安愣神的片刻,鶴丹已經蹲在鐵籠前面,從籠邊伸進去一雙手,微笑著解開黑色的布袋。
緊接著,布袋脫落,里面出現一個女子。
一個臉被刮花,無法說話的女子。
她那張臉被刮得面目全非,實在惡心恐怖,以至于薛均安沒能認出她是誰。
可鳥籠中的人似乎認出了薛均安,一見到她就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似乎是在向她求救。
鶴丹很喜歡掌控全局的感覺。
她蹲在地上,雙手撐頭,露出一副賞心悅目的表情,“看吶,嘖嘖嘖,這張如花似玉的小臉兒都被刮花了。”
“陛下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呢。”鶴丹說。
說著,鶴丹扯掉女子口中塞著的布條,隨意丟在地上,仰頭看著薛均安,“娘娘。不如就由您的親姐姐來告訴您,究竟是何人屠了薛府滿門吧?”
親姐姐?
薛均安對上籠中人那雙驚恐不安的眼睛。
……月娥姐?
薛均安如被雷擊,身體僵直,無法動彈,很久之后才吐出四個字,“把她放了。”
鶴丹摁了摁耳朵,假裝沒聽見。
“本宮說,把她放了!”薛均安朝她大叫,手中名冊捏成一團。
“是。皇后娘娘。”鶴丹這才慢條斯理拆開鎖,她悄無聲息瞄了眼薛均安的臉色,笑意漸濃,“陛下放棄了一切惡事都是假的,陛下的本性本就是極惡之人,又怎會因為一個娘娘就改邪歸正呢?”
“娘娘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呢?”
握著名冊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薛均安從未想過僅憑一己之力能夠阻攔徐讓歡作惡,只是她沒想到,他竟會對她的家人下此毒手。
所以他,從來都沒有改過自新。
那么近些天來,他對她的好,也都是源自于殺掉她父親的愧疚?
也就是說,瘋子還是那個沒有心的瘋子,他從未對她付諸真心。
哈。
薛均安如夢初醒,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
她還真是天真,邪魔本就是不可能被感化的。
只有將他殺掉,才是通往完美結局的唯一路徑。
扶著薛月娥離開密室,薛均安將其安置在春桃屋內,囑咐春桃好生照顧并保密后,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離開的前一秒,薛月娥似乎感覺到什么,拉住她的胳膊。
一雙美麗動人的眼睛會說話似的,眨呀眨呀。
“放心,”薛均安回過頭來,極其溫柔的看著她,安慰的拍拍薛月娥的手背,笑,“小妹去去就來,不會有事的。”
另外一邊,漆黑一片的未央殿內,徐讓歡一直從傍晚等到現在,遲遲不見薛均安的身影。
夫人可是被何事牽絆住了腳步?
就在他猶豫是否要出門去尋她時,門外傳來悉悉窣窣的動靜。
想必是夫人回來了。
聞聲,徐讓歡垂眼,迅速檢查衣衫是否穿戴整齊,以及自己那張臉是否沾上什么臟東西,一切準備就緒,正襟危坐在桌邊。
他等待已久,此刻終于能見到夫人,所以并沒有覺察到薛均安的殺氣。
女人走進大門。
徐讓歡裝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冷嘲熱諷道,“夫人的待客之道真是叫人欽佩,竟把客人晾在一旁如此之久……”
話沒說完,被薛均安打斷。
“徐讓歡。”女人面無表情,一雙猩紅的眸子似乎想將對面之人生吞活剝,“你可是……殺了我父親?”
第52章 第 52 章 我愛你(一)
第五十二章:我愛你(一)
女人氣息喘又急。
但凡是個識大字的正常人都能聽得出來, 她那是氣急敗壞的顫音。
可就是這道顫音,進入徐讓歡耳中,竟讓他產生幾分難捱的興奮。
夫人終于知道, 是孤替她除掉薛譚的了?
嘴角勾起一道微弱的弧度,他笑起來, 笑得極其鬼魅與不正常, “是啊。”
修長手指豎立, 緩緩撫上她的臉龐,徐讓歡溫柔的望向她,“夫人都不知道, 那日他苦苦哀求孤別拿走‘赤霞卷’之時, 有多慘。”
指尖劃過女人的臉頰, 他感受到薛均安全身緊繃, 整個人處在一種無法自控的顫栗里。
徐讓歡笑容褪去, 緘默一瞬,再次輕笑起來。
孤明白了。
想必夫人是同孤一樣, 聽到這個好消息,所以開心壞了吧。
也不知道,夫人會如何獎勵孤呢?
可惜, 沒有預想中的夸贊, 薛均安強忍住顫抖,一把拍開他的手, 瞪大眼睛看他,“就為了區區一個‘赤霞卷’,你連我父親的性命都要毫不留情的取走,徐讓歡,你還是人嗎?”
她看起來很生氣, 是真的生氣。
從指尖到到雙頰都透著慍色的粉。
被打掉的手懸停在半空中,徐讓歡一頓,沉默看著薛均安那張氣瘋了的臉。
如實說,他甚至不知道薛均安為何不開心。
明明他幫她除去了最礙事的親人,她卻反倒不開心了?
難道夫人不明白孤的良苦用心?
怕夫人誤會,徐讓歡的情緒也跟著變得有些激動。
雙手攏住女人消瘦的肩頭,他一字一頓解釋道,“安安,孤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為了你!”
“為了我們的將來!”
“你為何……為何就不懂孤呢?”
子時,房中未點燈燭,徐讓歡整個人籠罩在黑暗中,只有腰間軟玉時不時散發出微弱光芒。
薛均安緩慢拿出藏于腰間的匕首,面無表情,“哦?難道我應該懂陛下的心狠手辣嗎?”
“陛下的意思妾身明白,”薛均安冷冷道,“莫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冷笑一聲,“陛下的生父實乃窮兇極惡之人一個,可殿下因為自己的父親對你不好,就要將妾身的父親也腦補成大逆不道的罪人嗎?”
話音落下,男人雙手抖了幾下,緩慢松開她。
烏黑長發遮在眼前,讓他周身呈現出一種病入膏肓的極致美感。
男人垂眼,淡淡道,“母妃生前唯一的心愿。便是我們二人幸福一生。”
“孤有了這‘赤霞卷’,自然可以護夫人終生平安。”
溫柔消散,下一秒,徐讓歡眼中閃過一絲陰狠,“那老東西,那老東西居然想阻止孤?阻止孤拿到‘赤霞卷’?阻止孤和夫人白頭到老?”
“所以你就把他殺了?”薛均安冷靜的有些過頭,反倒顯得有幾分詭異。
徐讓歡眉眼溫柔,“所以孤就把他殺了。”
“全天下的爹都是一個模樣,他們不配為父。”徐讓歡看著薛均安,笑得瘆人,“夫人。孤愛你。孤比那老東西愛你千倍萬倍。全天下,沒有人比孤更愛你。”
語畢,他傾身而下,將她攬入懷中。
溫和的鼻息灑在她的脖頸,薛均安也伸出雙手,回抱住他。
除卻軟玉微光,屋中驚現第二道零星的光線。
女人雙手持刀,狠狠將那把鋒利匕首刺入男人后背。
一下,
兩下,
三下。
那該死的屏障無論如何都不見被毀掉的影子。
她實在忍不到徐讓歡付諸真心的那天,眼下就想依靠蠻力將這道屏障刺破。
可惜,還是失敗了。
沒幾秒,徐讓歡靈敏的覺察到什么,松開薛均安,一把奪走女子手中的短刀。
短刀被男人夾在雙指之間,徐讓歡居高臨下睥著她,“夫人這是想要孤的命?”
他說這話的時候,嗓子里發出近乎癲狂的笑容,眼尾也跟著抹上猩紅。
不禁讓薛均安下意識后退半步。
他好像……更興奮了?
胸腔劇烈起伏,徐讓歡冷笑著靠近她,“原來夫人竟這樣癡迷想得到孤的身子?”
薛均安眉頭漸深。
她知道徐讓歡是瘋子,一直都知道。
可她沒料到他這么瘋,竟把“殺他”理解為“愛他”。
可他眼里寫滿痛苦,不禁讓她懷疑是否傷了他的心。
下一秒,笑容暗去,徐讓歡一把抓住薛均安的手腕,面無表情睨著薛均安的眼睛,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手還是眼睛?”
薛均安冒出一身冷汗。
他想剁了她的手!取下她的眼睛!
她咽了口唾液,另外一只手重新摸上腰間。
“妾身只是好奇為何刀刃無法近陛下之身。”
拙略的謊言,不過徐讓歡愿意配合她演戲。
“哦?是嗎?孤的皇后,何時變得如此關心孤的身體?”他一把摟住女人的柳腰,將她圈在懷中,唇齒停在薛均安耳邊,低聲警告,“再有一次,孤真的會動手哦。”
“孤的小嬌嬌。乖乖留在孤身邊,別做壞事。”
說完,他松開她,笑瞇瞇的,令人后怕。
望著徐讓歡的背影,薛均安指尖微顫。
她應該再等等嗎?
可是……錯過這次機會,她真的還有機會嗎?
方才,那屏障分明已被她的蠻力鑿出一個裂口。
現在只要……
只要再往前一步……
這般想著,薛均安快速掏出隨身攜帶的另一把刀。
說時遲那時快,她撲向男人,將刀狠狠扎向男人胸膛。
女人雙眼緊閉,雙手持刀,用盡全力朝他身上刺了一下又一下。
幾秒又或者是十幾秒后,刀尖如愿以償刺入柔軟的肌膚。
她睜開眼。
她成功了?
然而,現實并非想象中那般順利,徐讓歡面無表情被她壓在身下,掌心被刀刃刺穿,此刻正一滴一滴往下流血。
“皇后如此不聽話,這叫孤如何是好呢?”男人看著她的臉,滿目漠然。
薛均安騎在男人身上,垂眸,與他對視不到半秒,將刀從他掌心拔出,再度狠狠刺向他的左胸膛。
這次她瞄得很準,足以一刀致命。
可惜屏障還在,即使只剩薄薄一層,可它的威力依舊巨大。它護住了徐讓歡的命,讓他只受些許淺薄的皮肉之傷。
刀尖插/入胸膛分毫,血液滲出,染紅衣衫。
徐讓歡毫無反抗的念頭,痛苦的笑著。
似乎在笑,又似乎是在流淚。
“夫人難道,只是想取孤的性命嗎?”長睫毛垂落下來,男人喃喃自語。
薛均安沒聽清他的話,微微蹙眉。
而就在她準備再次把刀拔出,重新刺穿男人心臟之時,徐讓歡陡然間抬眼,自己將刀拔出心口,丟在一旁。
他仿佛一個沒事人一樣,淡漠起身。
也是,如今他修為頗深,這點小傷的確奈不了他何。
漆黑的眸子盯了她很久,徐讓歡的唇動了動,想說什么終于沒有說,朝外喊道,“來人,給孤把皇后關進水牢!”
頃刻間,諸多侍衛將未央殿包圍。
“沒有孤的命令,誰都不準放她出來!”徐讓歡轉過臉去,不再看她。
沒有反抗的余力,三下五除二的功夫,薛均安被眾多侍衛制服。
她被好幾個侍衛壓著跪在地上,怒目圓瞪,“徐讓歡!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均安大喊道。
話音落下,徐讓歡只覺胸口被人擊了一劍。
他慢條斯理捻了捻胸口血跡,欣賞了一會兒,將它含入口中。
好一會兒,薄唇輕啟,他轉身看著薛均安,“孤要,世人都臣服于孤,然后,全部被孤的利刃染紅。”
男人緩慢的俯身,單膝跪在她眼前,與她平起平坐。
他一手撐在膝蓋骨上,另外一只,挑起女人的下巴,笑,“還有,更重要的是,”
“我要夫人,永永遠遠,屬于我一個人。”
第53章 第 53 章 我愛你(二)
第五十三章:我愛你(二)
伴隨著徐讓歡詭異的笑容, 男人修長手指在她鼻下一晃而過,一陣芬芳的氣味傳入鼻腔中,薛均安立刻沒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 不出她所料,又是這個地方。
徐讓歡最愛的地方——充斥著濃烈血腥氣味的水牢。
手腳都被捆上沉重的鐵鏈, 薛均安背靠冰冷的墻面站著, 宛若一個十惡不赦的千古罪人, 馬上就要被賜予死刑。
滴答滴答。
耳邊傳來水滴的聲音,她淡漠抬眼,望著對面的那片愈發腥臭的血潭, 冷笑一聲。
與其說是冷笑, 倒不如說是自嘲似的笑了。
“哈啊。”
此處除她之外, 還有另外一人。
鶴丹坐在一邊, 打了個呵欠, 揚頭,“皇后娘娘, 這是陛下特意命人替您做的餐食,您趁熱。”
聞聲,薛均安緩慢的偏頭看過去。
映入眼簾是鶴丹喜上眉梢的模樣。
薛均安嘴角繃了繃, 又順著鶴丹的眼神看過去。
只見, 在她面前的地上,擺放著幾個白饅頭和咸菜。
就這么怔怔的看了幾秒, 薛均安垂下眼睛,烏黑長發遮住眸光,緘默一瞬,她道,“他沒來?”
也是,
就算是瘋子,
遇到刺客,也會避之不及的吧。
語畢,鶴丹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而后慢吞吞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她走近些,“您放心,這幾日,陛下都不會來見您了。”
鶴丹走到薛均安身前,伸手撫起薛均安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皇后娘娘真是好狠的心吶,竟要謀殺親夫?”
“真是個……蛇蝎美人。”鶴丹瞇起眼。
薛均安面無表情偏開頭。
手上突然一空,鶴丹倒也不勉強,漫不經心轉臉,拆開薛均安手腕上的鏈條,“皇后娘娘還是吃些東西墊巴墊巴吧,免得還沒等到斬首那天,就提前餓死在這牢獄之中。”
鶴丹那語氣極輕,輕的好似一片羽毛,可又那樣強有力,宛若那羽毛是系在一把箭上的,狠狠射中薛均安的心。
她似乎是想告訴薛均安。
昔日皇后娘娘風光不再,命不久矣。
此刻留薛均安一命,只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輕帝王想要再折磨她一段時日,將她的痛苦最大化后,然后再送她上西天。
鏈條解開落地,隨之落下的,還有薛均安那顆不愿放棄任務的心。
發絲凌亂的女人一言不發,抓起地上的饅頭,一下一下往自己嘴巴里塞。
沒人知道此刻的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望著薛均安被磨破泛紅的手腕,鶴丹慢條斯理坐到一邊的椅子上,眉眼含笑。
“皇后娘娘怎就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羽毛呢……”
這皇后之位一旦空出,就是我鶴丹大展宏圖的時機了。
吊詭的氣氛里,鶴丹看著薛均安,不自覺陷入幻想。
肅殺的高樓之上,徐讓歡手持利劍,親手抹掉薛均安的脖子。
頭身分離,血花四濺,濺在他英氣十足的臉龐。
而后,男人利落的收起佩劍,將薛均安送的軟玉一舉拋下高臺。
徐讓歡言笑著牽著自己的手,向眾臣子宣布,將我鶴丹封為新一任的皇后。
再然后,他會和我拜堂、成親。
紅蓋頭下,我羞澀的等待他到來。
他輕輕掀開蓋頭,笑著看我,告訴我,他愛的是我,和薛均安的婚事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他說,他不在乎我臉上的傷,更不怪我刮花了薛月娥的臉。
他溫柔的撫摸著我的臉,輕輕吻上我的傷口,溫柔至極,“夫人這般美麗,孤今生只愛你一人。”
沉溺于想象之中,鶴丹幸福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整個人縮在椅子里,感受徐讓歡留下的氣溫和余溫,就好像男人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一樣。
好一會兒,她才看著薛均安,說起事不關己的風涼話,“你知道嗎?打從見到陛下的第一眼,我就深深愛上了他。”
她看著薛均安。
可薛均安眼神空洞,似乎根本不在乎她說的話。
鶴丹“嘖”了聲,“無奈陛下的眼光真是不佳,竟喜歡上你這個丑八怪。”
說罷,鶴丹臉上露出憧憬的神色,仿似徐讓歡曾救過她的命,“像陛下那樣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就該和我這樣的美人兒在一起。”
紫黑色的面紗被摘下,露出底下被刮花的半張臉。
觸目驚心的紅色疤痕讓薛均安不免一愣。
鶴丹立刻露出陰狠的眼神,“怎么?皇后娘娘是對我的話有質疑?”
薛均安看著她被毀掉的半張臉,緘默一瞬,低下頭,繼續啃手中的饅頭。
鶴丹也繼續自己的獨角戲,“皇后娘娘怕是不知道吧?”
“很久以前,陛下曾經來過我的國家。”
“那時,四處硝煙彌漫,戰亂不息。身為敵國質子,在東淵那個小國,陛下自然不受人待見。”
“而我呢?”鶴丹仰著脖子,發呆似的說,“我的處境也沒好到哪兒去。因為,我是巫師的后裔。”
“那些人將戰亂的緣由全部歸結到我的頭上,說都是因為我蠱惑民心,挑起爭端,這才搞得百姓們民不聊生,終日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無法自救。所以,他們提議,要將我活活燒死。”講到這兒,鶴丹臉上露出戲謔的神情。
“我也不傻,知道那群人想將我燒死之后,自然是要跑的。”鶴丹說。
“這跑著跑著,誰人知曉,竟誤打誤撞跑到幾個兇神惡煞的大漢手里。”
鶴丹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來,“或許是我命不好吧。他們欺負我,蹂躪我,其中兩個起了爭端,為了完全占有我,一個大漢一刀一刀,刮花了我的臉……”
“我的絕色,”鶴丹顫抖著撫上自己的臉,“我的絕色!我的絕色容顏就這樣被毀于一旦。”
鶴丹神情痛苦,“我本以為我的命就該如此了。可是,陛下出現了。”
提到徐讓歡,鶴丹難得露出少女懷春的表情,“少年時的陛下好像救世主般,下毒毒死了那群人。”
“我以為他是專程來救我的。”
“后來我才知道,他也被這群人綁起來,每日拳打腳踢。他更多的是為了自救。”
話鋒一轉,鶴丹繼續說,“可我不在乎。”
“逃跑的全程中,我們沒有和對方說過一句話,可我能感覺到,我們倆同病相憐,”鶴丹的呼吸陡然間變得急促萬分,“我們倆就是天生一對!沒人能看出他藏匿于心的野心,可我能看出。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同一類人?
都是瘋子?
薛均安譏笑了下。
果然,還是瘋子最懂瘋子。
終于,鶴丹要說的話全都說完了。
可她卻沒有要走的念頭。
說來也怪,這日,鶴丹硬是一直待到薛均安將餐食吃完才走。
薛均安雖已隱隱感覺到什么,但并未聲張。
這或許是她見到徐讓歡唯一的法子了。
“都吃光了?”拿著空碗,鶴丹似乎很開心,開心薛均安把她親手做的飯菜都吃完了。
“那我們明天見了,皇后娘娘。”
*
一晃幾日過去,徐讓歡果真如鶴丹所說那樣,一次都沒露面。
徐讓歡不肯見薛均安,只派鶴丹每日前來給她送飯。
他知道也好,不知也罷,總之,薛均安心里清楚,鶴丹肯定在飯里動了手腳。
而且很有可能是東淵的劇毒。
否則,她的身體也不至于每況愈下,現在甚至連站都站不穩了。
大約七日過后,薛均安在鶴丹離開之前叫住她,“那個……”
鶴丹笑著回頭,“皇后娘娘有何事?”
薛均安晃了晃腦袋,企圖晃掉眼前的重影,“我身體不適的緊,能否請你幫我請鄭太醫過來?”
話音落下,氣氛寂了寂。
鶴丹的一只眉毛逐漸挑起,好一會兒,嗤之以鼻,大笑起來,“御醫?”
那笑聲張狂,張狂到不像是一個矮小的異域女子能夠發出來的。
“你……”鶴丹上下打量薛均安,“你當你是誰啊?”
“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呢?”
“御醫……哈哈,真是好笑。”鶴丹是真的覺得好笑,胸膛起伏不止,上氣不接下氣。
薛均安沒再看她,用力保持著自己的最后一絲意識,忍痛擰眉,再次說明自己的訴求,“麻煩您……請鄭太醫過來。”
她現在身子虛得慌,多說一個字都嫌累。
鶴丹對此很是滿意,頗有些興奮的看著薛均安,“想知道您的身體為何變得如此之差嗎?皇后娘娘?”
薛均安沒說話。
鶴丹靠近些,湊到她耳邊,半掩住唇,“因為呀,臣在您的飯菜里邊,下了藥啊。”
自作聰明的語調令人委實不爽。
薛均安沒想點破,也沒來得及點破。
下一秒,眩暈的感覺襲上頭頂,女人視線模糊,原地暈倒。
在這之后發生的一切,她一概不知。
*
再度醒來之時,薛均安平躺在一張床上。
玉制的床。
之前水牢里并沒有這張床。
粘膩的風里帶著股熱感。
薛均安雙手交疊,放在平坦的小腹前。
纖細的手指微微動了幾下,她且剛要起身。
就聽見熟悉且淡漠的聲音。
“醒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我愛你(三)
第五十四章:我愛你(三)
聞聲, 女人手指不自覺僵住,就這么保持著平躺的姿勢木訥幾秒,這才緩慢偏過頭來。
此刻, 徐讓歡正冷冷坐在她對面的那把椅子上。
漆黑眸光深不見底,男人單手撐頭, 另一只百無聊賴把玩著扶手。
四目相對無言, 薛均安嘴巴動了動, 想說什么,最終一字未說。
原本,按照她的計劃, 徐讓歡會因為她大病而移步水牢。
可男人確實來了, 她卻無法像計劃中一樣, 對徐讓歡俯首稱臣, 下跪求饒。
真正與邪魔見面的這一秒, 薛均安那份服軟的心思消失得蕩然無存。
她對他只有恨,濃濃的恨意讓她想抹掉他的脖子。
嘴唇緊繃成一條直線, 薛均安略有些吃力的撐著床面坐起來,言語譏諷,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 “陛下眼睛出了毛病?難道看不出我醒了?妾身若是沒醒, 莫非現在是鬼魂在同陛下說話?”
一連串的問句讓徐讓歡臉色一沉。
他沒說話,淡淡睥著她的動作。
這時, 薛均安的身體已經虛弱至極。
她宛若一根即將凋零的野草,風一吹就會折腰。
徐讓歡不忍也不想與她置氣,于是主動放下臺階。
薄唇輕啟,他放下臉面,“給孤道歉……”
“孤便原諒你。”徐讓歡說。
他這語氣怪異得很, 身為帝王,他這話分明該是命令,可沒由來鉆入薛均安耳中,更多的是懇求和隱忍。
夢寐以求能聽到的這句話,徐讓歡順意。
薛均安不知怎的,偏是不想如了他的意。
難得一次,她想守護住自己的尊嚴。
女人雙手撐在玉床上,艱難的抬眼看他。
她面無表情,“做夢。”
在惹怒徐讓歡這方面,薛均安幾乎可以說是天才。
話音落下,男人果真沉不住氣,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大手掐住她纖細的脖。
高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將她圈在懷中。
薛均安并不知道徐讓歡究竟想做些什么。
她虛弱得不行,哪怕只是這一會兒功夫,額間就已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徐讓歡掐的地方,剛好是之前鐵鏈拴住她的地方。
白皙的頸窩中,紺紫色的傷痕觸目驚心。
徐讓歡就順著她的傷口,狠心摁下去,一字一頓,“給孤道歉。”
男人力道之重,不禁讓她懷疑,他想直接殺了她,就在現在。
這一次,她絕沒聽錯,是命令的語氣。
薛均安雙手不自覺撫上男人的手腕,掙扎著,吃痛的擰了下眉,全身上下要數她的嘴巴最硬,生死攸關之時,依舊不肯松口,她看著他的眼睛,字字誅心,“不可能。”
“絕無可能!”
下一秒,徐讓歡反身將她壓在身/下,雙腿張開,跨過她的柳腰。
薛均安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玩命抵抗起來,口中不時叫著,“你想干什么?”
聲音略帶幾分生病時候的沙啞。
徐讓歡沒有回答。
不過,她那兩雙胡亂撓人的手實在礙事。
男人有些不耐煩,索性一把撈起女人的雙手,束縛起來,置于薛均安頭頂。
氣氛在這一秒終于安靜下來。
薛均安不自覺屏住呼吸,望著面前的男子。
二人鼻息,如此之近,近到薛均安都能數的清楚徐讓歡有多少根長睫毛。
差之分毫,徐讓歡在即將觸及到她唇瓣的地方停下。
這一次,他喚了她的大名,似乎是在給她下最后通牒,“薛均安。”
“最后一次機會。”
“你到底……”男人語速極慢。
“不必再問了,”薛均安漠然打斷他的話,“不管你問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樣的。”
她定定看著他的眼睛,“不可能。”
說著,徐讓歡后移幾分,指腹在薛均安的嘴唇上廝磨,意味深長,“真是好硬的一張嘴。”
男人動作溫柔。
好像在撫摸愛人的身體。
可她摸不清他的想法,不知道他的這份溫柔會持續多久,是否下一秒就會重新帶上陰毒的面具。
于是,她主動出擊,直接張嘴,一下咬住徐讓歡的手指。
她承認,她很用力。
因為她想直接咬掉他的手指,哪怕只是一根食指,她也想咬掉。
可她現在實在是弱,完全不是對面那人的對手。
指節微痛,徐讓歡看著她猙獰的表情,輕輕擰了下眉。
他任由她咬了自己許久,待到女人沒了氣力,這才毫不費力將手指從她口中拿出,而后以唇替指,堵住她的尖嘴獠牙。
柔軟的唇觸上來,帶著唾液的甜意。
難以置信。
霎時間,薛均安瞪大眼睛,幾乎沒思考,像是咬住手指一般,狠狠咬住他的嘴唇。
血腥的味道很快充滿整個口腔。
好惡心,
好惡心的味道。
薛均安想往外吐。
可是徐讓歡不準。
他硬要她喝下他的血液。
夫人的血液里有了孤的血液,想想就讓人血脈膨脹,興奮不已。
遇上徐讓歡這種等級的瘋子,薛均安別無他法,只得悻悻然繳械投降。
她不再咬他,他也軟下力道。
用力撕咬變成了溫柔親吻。
徐讓歡緩慢的閉上眼睛。
一寸一寸,男人的嘴唇緩慢落在她的唇角、脖頸、鎖骨……落下一個又一個細密纏綿的吻。
與此同時,薛均安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覺。不知是否為錯覺。
男人動作輕柔,鼻息攀附在她耳邊,用誘哄的語氣,“給孤道歉,孤便原諒你。好不好?”
薛均安眉頭緊鎖,不再看他,“我已經說過了,你、做、夢。”
就是她的這句話,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簡單幾字,再度割斷徐讓歡的理智。
陡然間,男人睜開雙眼,埋頭,用力蠶食起她的肌膚。
女人的唇被含住,說不出一句話一個字。
削瘦的脊背被汗液浸透,滴落下來,鉆進她的脖間,撓得人心癢。
之前總聽老一輩說,這是美好的事,代表著,你已經長大,成為一個女人。
可是,長大的代價當真如此痛苦嗎?
血線順著軟玉緩緩落下,宛如綻放的花瓣。
薛均安此刻,除了痛便再無其他感受,任何一星半點美好的感受都不曾存在,整個人忍不住渾身顫抖。
透過男人的肩頭,她看見屋頂的房梁,晃蕩著,晃蕩著,不知疲憊。
好像要用它的堅硬將薛均安的內臟盡數攪碎,成為一灘肉泥血水。
痛。
好痛。
薛均安緊擰著眉,又無力掙扎,雙手孱弱的做起無畏抵抗,頭一遭在徐讓歡面前露出屬于弱者的抽泣。
耳中聞見女人細微的哭聲,男人動作一停,抬眼,便看見薛均安紅了的眼圈。
緘默一瞬,徐讓歡狠下心來,沒有給她擦去眼角淚珠。
結局并不完美——薛均安昏迷了。
望著女人的臉龐,徐讓歡這才抬手,撫去她眼角的淚痕,喃喃自語,“夫人為何就不愿接受孤的愛呢……”
他溫柔替她穿戴整齊,仿似是在打扮一件自己心愛的人偶。
結束,男人沉默著坐在床邊,低頭,修長手指深入她,認真研究起來。
原來如此,
徐讓歡挑了下眉。
夫人確是被他傷到了。
他收回手,仔細看著指腹上沾染的黏膩液體,想也沒想,便將其含入口中。
那是……夫人的味道。
男人詭異的看著薛均安安然的臉龐,嘴角不自覺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
如此……夫人身體里有了他的味道,他的身體里也有了夫人的味道了。
夫人傷勢嚴重,若是不及時上藥,怕是有好幾日都不能走路。
一連幾日,徐讓歡每日都來,并下令不得他令,旁人不得入內。
他每日小心翼翼給她上藥,耐心的喂她喝粥,溫柔的替她梳妝打扮……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徐讓歡淡淡看著薛均安的臉。
至少現在,夫人不吵不鬧,終于愿意安靜的留在孤一人身邊了。
只是……如此安靜,倒是不像他夫人了。
他恍然若失。
徐讓歡背地里做的這些事,或許薛均安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畢竟在她心里,他從來都只是個偽善的瘋子而已。
這不能怪她,因為站在她的角度,徐讓歡就是這樣一個人。
一個沒有心的瘋子,一個殘暴的君主,還有,一個不懂得愛人的傻子。
且剛蘇醒,是在雷雨交加的夜里。
四野漆黑一片,空曠的屋內只有兩人。
下/身的劇痛還在,薛均安忍痛,想要下床去門邊點燈。
她不喜歡黑暗。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東西。
徐讓歡和她恰恰相反,最愛在黑暗里行動。
就要走到門邊,手指陡然間觸及一個堅硬的物體。
薛均安驚呼一聲,徐讓歡這才出聲,“夫人見孤,難道不開心?”
說罷,男人伸手點燃一盞燈。
火光照映在二人之間。
薛均安這才看清徐讓歡的臉。
她不知道那瘋子站在黑暗里看了她多久。
可想想都覺得后怕。
還沒從驚嚇中緩和,薛均安緩步重新回到床上,縮成一團。
在此期間,那瘋子沒說一句安慰的話。
當然,在這個節骨眼,在他們分崩離析之時,他也確實不可能說出寬慰她的話。
可是,他的話也不見得有多適宜在這個節骨眼兒說。
沒幾秒,男人薄唇輕啟,嚴肅認真,“薛均安,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第55章 第 55 章 我愛你(四)
第五十五章:我愛你(四)
屋外, 雷雨交加,瓢潑大雨順著墻壁往下流,嘩嘩作響。
久違的, 給這燥熱的夜添上幾絲冷意。
屋內,男人不懂憐香惜玉, 生硬扣住她的手腕, 捏得她腕骨生疼。
“嘶。”薛均安緊閉雙眼, 倒吸一口涼氣。
殊不知到底是因為手腕處的疼,還是因為身/下傳來的疼。
一朝穿越為凡人,再怎么說, 也是肉體凡胎。
她無力招架這般撕心裂肺之痛, 卻又不想在徐讓歡面前表現出自己狼狽脆弱的一面, 思來想去, 最后不得已, 只能硬生生咬住自己的嘴唇。
唇齒間磨破出血,鮮紅血液掛在貝齒上, 與唾液融為一體。
即使是這樣,她還是選擇強忍著,不肯在徐讓歡面前發出一絲一毫示弱的聲音。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
他冷眼看著這一切, 面無表情, 重復,“薛均安,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說話!”
他突然急聲呵斥,將她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向后退了半步,腳踝上拴著的鐵鏈隨之發出沉悶的響聲。
下一瞬間,唾液包裹著血液,薛均安抬眼張口, 將口中鮮血全部噴吐在徐讓歡臉上,“我?”
“我……為什么要愛你?”薛均安譏笑著反問。
腥甜的液體濺在男人白皙削瘦的臉頰,順著精致的眉峰淺淺下滑,謫仙般的面容染上一絲罪孽的痕跡,給人以一種觸目驚心的破碎感。
她看著他,目不轉睛,“真應該讓你的臣子們來瞧瞧。瞧瞧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徐讓歡,是如何低聲下氣詢問一個女人愛不愛他的?”
“哈哈!”她粲然一笑,“真是天大的笑話。”
找到攻擊他的痛點,薛均安向來毫不費力。
她惡劣的嘲笑他。
他略帶幾分痛苦的咬緊牙關,手中短刀隨即威/脅似的逼上薛均安的脖子,“說你愛孤!”
“說!”
男人一手持刀,另外一只手控制住她的手腕。
眼尾猩紅,頗有幾分欲將面前之人生吞活剝的架勢。
如此近距離下,薛均安甚至能看清男人眼底藏匿的不舍。
她支起脖子,笑著等待男人臉上的血液滴落在自己臉上,而后鬼魅般道,“你真是個瘋子。”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訴你。”
“我從沒愛過你。”女人一字一頓,語音語調里前所未有的認真。
事實也確實如此,他既為十惡不赦的千古余孽,她又怎會愛上他這種人?
他是瘋子。
但她不是。
“從一開始,你把我丟入蛇海,對我百般羞辱,如今,又對我苦心折磨……你覺得我應該愛你嗎?”薛均安笑瞇瞇的,朱唇一開一合,沒有半句廢話,每一句都能將徐讓歡的心剜出一個大洞。
“我愛你什么?是愛你殘忍無情,還是愛你陰暗極端?”說著,女人掙脫開他的禁錮,食指點在徐讓歡的左胸膛,“徐讓歡,你捫心自問,你配嗎?你配得上我的愛嗎?”
“不。你當然不配。”她取笑起他,“我告訴你,我處心積慮的靠近你,在你面前示弱,這一切都是假的,我偽裝這一切就是為了奪得你的信任,然后……親手殺了你。”
“是啊。徐讓歡,我只是想要你的命而已。”薛均安繼續說。
尾音落下,耳邊只剩驚雷,再無其他。
雷電交錯,一閃一暗。
她給他溫柔一刀,“徐讓歡,像你這樣的人,是不配得到愛的。”
“窮盡此生,你都不會被任何人所愛。”
“妾身咬字清晰,說得如此通俗易懂,現在您可聽明白了?”薛均安問。
可惜,未等到徐讓歡的回答,“轟隆”一聲,雷聲大作。
陡然閃起的光,于頃刻間照亮男人的臉,隨即又暗淡下去。
徐讓歡面無表情,瞧不出任何情緒。
她原以為男人會因為被她激怒。
豈料十幾秒的沉默后,徐讓歡緩慢垂下腦袋。
烏黑長發遮住他的半邊臉,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望著自己的腳尖,喃喃自語,“對不起。”
“對不起,安安。”
手中短刀逐漸滑落,最終落在地上。
徐讓歡雙手扣住薛均安的肩膀,有些癲狂,“我、我知道我對你做了很多錯事。”
“我將你丟進蛇海,讓你割腕放血,我強迫你和我……對不起,對不起。”
“安安,原諒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我求求你了,別和別的男人走。好不好……我不想,不想再一個人了。”
薛均安冷冷看著他分裂的表現,頓了頓,嗤笑,“太子殿下這又是在演哪一出呢?”
“這苦肉計的套術,妾身也不吃呀。”
這一秒陽光明媚,下一秒,女人便沉下聲來,“原來太子殿下也知道自己所做的非人之事。怎么?當初做的時候那樣興奮,如今裝裝可憐就想叫人全都忘了,一筆勾銷?太子殿下還真是,真是很會做買賣。”
許是和徐讓歡待得久了,她也學會變臉。
她冷心冷面給他最沉重的一擊,“陛下且寬心吧。妾身就算是死,也不會愛您分毫。”
語畢,男人垂下眼簾,整個人處在一種不自控的顫抖中無法消解,而后,薛均安眼前一亮。
因為,她清楚看見徐讓歡周身的屏障終于碎裂成塊,羽化消散如偏偏絲縷,紛紛掉落在地。
*
哈……
她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愛情的酸甜苦辣都已嘗過,獨獨剩下這痛還沒有體味。
他對她愛而不得,苦苦哀求不得果,現在,他終于明白了何為愛。
原來,原來這就是最關鍵的一環!
薛均安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她小心翼翼吞咽了一口唾液,換了副嘴臉,略帶興奮的看著徐讓歡的眼睛,“我愛你。”
她知道,若是錯過了這最后一次機會,她就真的再無機會了。
話音落下,男人身子一僵,徐徐抬眼,和她四目相對。
是陷阱吧?
徐讓歡緘默一瞬,緊抿著唇。
那分明是陷阱。
女人甜蜜的謊言背后,定然隱藏著一顆伺機而動的心。
可是,男人眉眼溫柔。
哪怕是假話,哪怕知道是假話,孤也愿意同夫人一起騙自己。
“當真?”徐讓歡問。
“自然。妾身何時騙過陛下?”薛均安眉眼彎彎,說著,晃了晃腳上的鐵鏈,“夫君這般困著妾身,妾身心中真的好生難過。”
不會有事的。
左右不過是個女子,又能奈得了他何呢?
男人彎身,小心輕柔的松開鐵鏈。
或許夫人說得是真的,她也是愛我的,只要孤松開鐵鏈,她就會更愛孤的……會更愛孤的!
這般想著,男人難掩興奮,解開鐵鏈的動作也順勢加快了些。
然而,鐵鏈解開的那一秒,說時遲那時快,薛均安立刻撿起鐵鏈,拉長,狠狠圍在徐讓歡脖上,拴住他。
情理之中的展開,徐讓歡苦笑,“夫人就這么想要孤這條命嗎?”
他沒有反抗。
她殺紅了眼,聽不見他的廢話,腳尖踢起徐讓歡丟在一邊的短刀,準準踢進手中,一字未說,直直插入他的心臟。
一下,
兩下。
血花四濺,沾染上她的眉梢。
薛均安心跳極快。
他死了?
應該是死了?
她露出亢奮不已的笑容。
殊不知此刻的她有多像徐讓歡。
他是要死了,但還沒死透。
修長手指撫在她臉邊,指腹溫柔,捻去她眉間血漬,徐讓歡唇上毫無血色,柔柔望著她,“夫人這般愛美之人,血液浸到了,可就不好看了。”
與之對視,薛均安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女人心狠,再度拔出刀刃,用力插/進他的心臟。
這一次,他絕活不了。
她親眼看見徐讓歡痛苦的閉上雙眼,緩慢在她身前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石門被打開,段堯及時出現在門外,“住手!”
段堯幾下制服薛均安,將她和徐讓歡分離。
然而,薛均安已然不在乎了。
刀刃三次直插徐讓歡的心臟。
不會錯,那妖孽肯定是死了!
想著,薛均安放肆的大笑起來。
女子尖銳的笑聲格外刺耳。
段堯將她拷了回去,臨走之前看了看她,抿唇,“來人!救駕!”
*
徐讓歡被帶走后,瘋掉的是薛均安。
因“刺殺皇帝”一罪,她的責罰更重了。
手指被夾的血肉模糊,骨肉分離,薛均安痛徹心扉,熱淚盈眶。
不過,她不是因為身體上的痛才哭的,她是因為開心才哭的。
徐讓歡死了……他終于死了!
她的任務終于完成了!
一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爆發出笑聲。
這讓對面鞭笞她的鶴丹很是不爽。
搞什么?鞭笞還不夠疼嗎?這女人居然還在笑?
鶴丹擰了下眉,又一鞭子抽在薛均安身上,“笑什么?不準笑!”
“笑……笑你啊。”薛均安的眼神看過來,她癡笑著譏諷道,“笑你黃粱一夢,皇后夢碎。”
“你!”鶴丹氣不打一處來,又一鞭子打了過來,直接在她的臉頰上打出一條血痕。
這東淵進貢的鞭子,委實厲害。
不出半秒,毒液便在皮下遍布,皮膚表面立刻浮現幾道腫脹的紫斑,頃刻間毀掉薛均安的好皮囊。
可她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
“你以為這點痛奈得了我何?”薛均安樂呵呵的,“反正我也是個將死之人了。痛點兒就痛點兒吧。”
說完,薛均安懶得廢話,雙眼一閉,準備咬舌自盡。
好在鶴丹眼疾手快,趕忙在她口中塞進一個布條。
鶴丹看著她,臉色黑的不像話,“無陛下準許,皇后娘娘今生都不能死,不準死。”
咬著布條,薛均安緩慢睜開眼睛,緘默一瞬,又重新閉眼。
也好。
晚幾日便晚幾日吧。
待到親耳聽見徐讓歡的死訊,日后她也好走得更安心些。
第56章 第 56 章 我愛你(五)
第五十六章:我愛你(五)
可是, 她的愿望落空了。
徐讓歡并沒有死。
“你、你沒死?”
兩日內,他再次現身她眼前。
薛均安被捆在墻邊,瞳孔放大, 難以置信面前一切。
徐讓歡冷冷睥著她驚慌的神情,緘默一瞬, “是啊, 孤沒死, 夫人怕是……傷心壞了吧?”
這一次,他宛如陰間來的陰曹使者。
昏暗的水牢中,光線透著鐵窗射進來, 將他照耀得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胸口綁著無數道紗布, 他似乎剛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 此刻, 正冷笑著盯著薛均安的脖子, “聽鶴丹說,夫人想咬舌自盡?”
他走近些, 笑瞇瞇的,修長食指伸過來,挑起薛均安的下頜, 強迫她看著自己。
就這樣四目相對好一會兒, 男人臉上笑容隱去,一字一頓, “尋死之事,夫人就別想了。”
“因為……孤要你生不如死。”
那是薛均安倒數第二次見到徐讓歡,自那日以后,徐讓歡再未出現在她眼前。
取而代之,每日清醒之后, 迎接她的,就只有無窮盡的酷刑與刁難。
她恨徐讓歡,卻不知道徐讓歡也如此恨她。
鞭笞、杖刑、拶行……幾乎所有的刑具都在她身上試了個遍。
每每等到她瀕死之際,他又會悄無聲息伸出一雙無形之手,幕后操控一切,將她從鬼門關里拉回來。
被人摁進血水中,薛均安氣息微喘,即將溺亡之時,被鶴丹薅起頭發,一把拉了上來。
薛均安雙手撐著地面,滿臉是血,大口大口貪婪的呼吸著水牢中腥鮮的空氣。
可算是應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個一腔熱血、一心報國的少年將軍不復存在,他不再會紅著臉,嬌羞的同她娓娓道來。
剩下的,只有那高高在上、殘酷暴虐的帝王。
好在這樣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日子觸底反彈,熬過了一日又一日,約莫五十幾個日頭過去,終于迎來一線生機。
某日清晨,約莫卯時,水牢的石門被緩緩移開,露出外面的幾縷陽光,又迅速合上。
今日送餐的時辰比以往早了許多。
薛均安并未多想,余光瞄了一眼來人的裝束,只一眼便能看出,來人不是鶴丹。
此人身穿侍衛服,腰間攜佩劍,身形高大且瘦,兩手清白無繭,是男子,但絕非宮中侍衛。
男子看見薛均安的慘狀,手指難免顫抖。
看樣子是新來的,沒見過這陣仗吧。
薛均安沒多想,再次死氣沉沉垂下腦袋。
每日,她的腦袋都極沉,像是被人灌了鉛。
這人是困乏得緊,可身上的傷千瘡百孔,又痛到她幾乎日日不能眠。
“安安,是我。”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薛均安的耳朵動了幾下,迅速抬眼擰眉,看清對面那人的臉后,不可置信中帶著一絲疑問,“檀棠生?”
“是我。”男子扯下蒙面,大方方露臉給她瞧。
他原以為有了自己這根救命稻草,安安會很開心的。
豈料,薛均安并不想牽連無辜的人,“你來這里作甚?”
薛均安有些激動,混亂之時不小心把鐵鏈撞在了墻上,好在似乎并沒有人監視她。
她四處張望片刻,壓低聲音,看著檀棠生,“快走!這里很危險!不是你一介文弱書生該來的地方!”
可是,哪怕是讀萬卷書的孱弱公子哥,也會有自己想保護的東西,也會有堅定的決心。
檀棠生將她的話置之腦后,靈巧的幫她松開鐵鏈。
沉重的鐵鏈掉落在地,發出不小的聲響。
檀棠生垂眸,恰好看見薛均安白皙手腕上的紅紫色傷痕。
他心中一緊,心疼擠出一個笑,朝她伸手,“跟我走。”
“我帶你出去。”
“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她低著頭,呆呆望著男人白皙的掌心,不合時宜想到與徐讓歡初見時的場景。
大雪紛飛的皇宮內,徐讓歡頂著謫仙般的俊容,微笑著朝她伸出手。
那時,她毫不猶豫信任了徐讓歡的鬼話。
可此刻,當真遇到一個值得托付之人時候,她卻猶豫了。
薛均安抿了抿唇。
一個水牢出得去,那之后呢?
出去之后的路,又將會多兇險呢?
“安安,跟我走。”沒給她時間思考,檀棠生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接著,不由分說便帶她往外跑起來。
剛邁兩步,她便跪倒在地。
差點兒忘了,她的手腳筋被砍斷了,現在已經沒辦法行走了。
跪在地上,女人一下縮回手,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喃喃,“不用了。你走吧。”
檀棠生看著她,面上難掩心疼。
他跪在地上,不依不撓將薛均安橫抱在懷,“安安,你放心。我一定、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外面的世界,天光大亮,檀棠生的臉龐逆在巨大的光圈里,整個人柔和又美麗。
哈……
順著男人的下頜往上看。
薛均安抬起胳膊遮眼。
有多久沒見到外面的天日了。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這一路走來,出奇的通暢。
通暢到有一絲古怪。
檀棠生打點好宮中一切,順利將薛均安抱上逃離的馬車。
車夫和馬兒都十分給力,“吁”的一聲便一路向北,直奔碼頭。
馬車上,檀棠生輕拍薛均安的手背,寬慰似道,“安安,你放心。等到了碼頭,上了船,我們就安全了。”
余光掠過她小臂上蜿蜒曲折的疤痕,他不敢再看,偏開視線,“安安,你永遠都不會再遭受如此非人待遇了。”
可惜,他想錯了。
全都錯了。
碼頭不是解救他們的港灣,而是開啟另一個地獄的大門。
這一切,包括檀棠生的營救,全都在鶴丹的算計之中。
與車夫道謝后,檀棠生背著薛均安下馬。
一直潛藏在背后算計二人的布局者也終于出現。
“陛下,臣早就說過,皇后娘娘與那書生有染已是不爭的事實,”鶴丹站在碼頭對面不遠處的高臺之上,媚眼彎彎睨著下面,“陛下又何必苦心困住一個不愛您的人呢?”
遙遙相望,薛均安依附在檀棠生背上,舟車勞頓,她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居高臨下,徐讓歡也看著她,臉色沉得不像話,他只說兩個字,“過來。”
他盯著薛均安。
另外一邊,檀棠生覺察到背上之人的不對勁,也順著薛均安的視線望去。
瞳孔于一瞬間放大,檀棠生牽著薛均安的手,拼了命似的搖頭,“不要過去,安安,不要過去!信我,我會帶你離開這是非之地的。我一定會的!”
緘默一瞬,薛均安像是意識到什么,她笑著看他,連微笑都帶著虛弱與無力,“不必了。檀棠生。”
“放我下去吧。”
檀棠生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安安,我知道你是不想連累我,你放心,不會的,你擔心的事都不會發生。我已約好船夫,只要按時趕到,我們就能逃離這深宮!”
不。
不是這樣的。
“我不跟你走,不是因為這個。”薛均安擰了下眉。
不止是因為這個。
還因為……
“我不走,是因為我對陛下情深意重。”薛均安嘆了口氣。
是啊,情深意重到……必須要親手看他咽氣才肯罷休。
況且,以徐讓歡那樣多疑的性子,這碼頭附近定藏著不少暗衛。
若是她不聽話,她的命是能被徐讓歡留下慢慢折磨,可檀棠生的命就不得而知了。
她是個壞女人,也是個好人,她不愿意拖累旁人。
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徐讓歡冷眼旁觀著眼前戀戀不舍的二人,唇線繃緊,他冷笑一聲,“說完了嗎?”
“薛均安,我給你三秒。”
說罷,他豎起手指,“一。”
“二。”
可是,就在他分心數數的這一秒,一支利箭快速劃過余光,筆直朝著薛均安的方向射過去。
就在徐讓歡眼前,一支箭箭法精準,干凈利落,刺穿了薛均安的心臟。
血花四濺。
他怔怔看著薛均安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畫面,口中喃喃的還是沒念完的倒數,“……三。”
一瞬間,記憶深處薛均安為自己擋箭的畫面與此刻交織重疊。
徐讓歡身子僵直,愣在原地。
整個人處在一種不可名狀的顫抖中。
身后,鶴丹放下箭,自言自語般感嘆,“背叛陛下的人,又何必留著呢?”
“臣做這一切,可都是為陛下考慮啊。”
*
如果說,她是初來乍到人間的薛均安,或許,中箭后還能自行療愈。
可現如今,法力盡失不說,經過長時間的摧殘,她的身子比身體健康的凡人還要弱,就如同一根易折的蘆葦,將死未死,現在好了,終于有人,徹底折斷她的根,只怕無力回天。
長箭裹挾著毒液,直直刺穿她的心臟。
好疼。
真的好疼。
眼淚不自覺簌簌從眼角流出,薛均安緩慢的低下頭,看見被血液染紅的左胸膛。
恍然間,她雙腿打顫,倒在檀棠生背上。
“安安!”
一聲大叫,檀棠生將她放在地上,一把將她摟在懷中。
檀棠生顫顫巍巍捧起她的臉,一點兒力氣都不敢用,生怕把她弄碎了,磨破了。
“安安……”
血色蔓延,染紅男人的白衣,檀棠生輕輕喚她的名字。
薛均安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最后,竟是死在檀棠生懷里的。
她非常慢的眨眼,一瞬不瞬,氣息奄奄躺在他懷里。
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檀棠生顫抖著將她抱在臉邊,哭成淚人,“安安……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一定有辦法的!御醫!你是皇后對不對?御醫!御醫!”檀棠生發了瘋似地朝空曠的碼頭哀嚎。
無人理會。
臨死之際,薛均安不舍得無辜的人難過,嘴角艱難的扯出一個笑,準備和檀棠生說明真相,“其實我不是……”
其實我不是你的安安。
所以,檀棠生,我死,你不需要如此難過。
話沒說完,就被檀棠生打斷,“我知道。”
男人眸含淚花,也跟著笑,“安安,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安安了。”
“可是我好想她啊。”檀棠生看著她,眼底落寞,“我好想好想她啊。你也覺得我很可笑吧?就算是這副皮囊,這雙眉眼……只要是和安安有關的一切,我都不想拱手讓人。”
如此。
如此甚好。
我對你也算未曾欺瞞虧欠。
讓我想想,除了檀棠生,來人間這一趟,我還虧欠過誰呢?
啊……薛府滿門。我該如何彌補對他們的虧欠呢?
月娥姐姐還在皇宮里等著我呢……
想著想著,薛均安突然覺得好困。
眼皮好重,重到睜不開眼。
懶得與眼皮抗爭,女人索性雙眼緊閉,安詳的躺在檀棠生懷里,雙手垂地,虛弱的、微弱的、似有非有的呼吸著。
胸膛起伏逐漸變慢,最終消失。
她徹底離開了人世間。
可惜,那副骨瘦如柴的尸體閉眼太早,也就沒能看見——
曾經那個高高在上、不曾輕易垂眸看她一眼的年輕帝王,
在那一刻,竟是踉踉蹌蹌,連跑都不會跑了。
第57章 第 57 章 孤要她活(一)
第五十七章:孤要她活(一)
往日生機不再, 女人此刻面容發白,長發凌亂,倒在地上。
而那文弱書生似乎還沒從巨大的悲痛中緩過神來, 全身顫抖著將她摟在懷中,泣不成聲。
與此同時, 那位曾經不可一世的年輕帝王也終于舍得走下神壇, 踉踉蹌蹌, 飛奔到二人面前。
徐讓歡在二人身邊停下,垂頭看著薛均安的面龐,身體止不住顫抖。
緘默一瞬, 他伸出手, 想要從檀棠生手中接過她的尸體。
可檀棠生并沒有將薛均安的尸體拱手相讓的想法。
為此, 他丟了禮數, 抬眼, 紅著眼睛瞪徐讓歡,猩紅的眸底掩藏著殺意。
“是你!”他仰著頭, 沖徐讓歡破口大叫,“是你害死了安安!”
“你還我安安!還我安安!”
說著,眼淚從眼眶中涌出, 大顆大顆往下掉, 檀棠生怒不可遏,幾近要用眼神將徐讓歡和他的好手下千刀萬剮。
破天荒, 這一次,徐讓歡沒有對這番刺耳的話反唇相譏。
明明是居高臨下俯視二人,可往昔高高在上的風范不再,徐讓歡身上,盡顯落魄狼狽。
氣氛吊詭的寂了寂。
徐讓歡這才緩緩俯下/身來。
他跪在地上, 跪在檀棠生對面,跪在薛均安身邊。以一種極為虔誠恕罪的姿態,神情木訥盯著薛均安的臉。
“不會的。”
突然,他笑了一下,在這悲切至極的情景里,顯得十分詭異。
“夫人不會棄我而去的……”徐讓歡喃喃自語。
他無法接受女人離世的噩耗。
說著,伸手想觸女人的傷口。
下一秒,徐讓歡的手被檀棠生一把打掉,檀棠生給他沉重的一擊,“呵,安安能落得如今這副田地,還不是多虧陛下所賜,陛下現在在這兒貓哭耗子假慈悲,是演戲給誰人看呢?”
檀棠生的這番話簡明扼要,直截了當指出殺害薛均安的罪魁禍首。
這無疑是將徐讓歡的心臟挑出來,無情踐踏、蹂躪。
陡然間,徐讓歡喉間一緊,有種酸澀的感覺從心底緩慢蔓延。
他沒想殺掉夫人,從沒想過。
他只是想讓夫人留在自己身邊,想要夫人愛他,想要夫人也能切身體會到他的痛苦……僅此而已。
他從未想過要殺掉夫人。
那可是他的夫人啊,天底下,他最愛的人。
徐讓歡看著薛均安,失神片刻。
說時遲那時快,檀棠生反手掏出藏在腰間防身的匕首,舉起欲要刺向徐讓歡的胸膛。
欺負安安的人,都該血債血償!
只可惜,檀棠生的愿望落空了。
鋒利的刀刃劃過半空,在刺入徐讓歡胸膛之前,被一把長劍挑在地上。
“啪嗒”一聲,伴隨著匕首落地的聲音,鶴丹用劍指著檀棠生的喉嚨,冷眼相向,“大膽刁民!竟敢對圣上行刺!”
“那又何妨?”檀棠生絲毫不膽怯,瞥眼看著徐讓歡,“他的行徑令人發指!根本不配做皇帝!”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竟敢對圣上口出狂言!”鶴丹說。
“如何?大不了你現在就殺了我!”檀棠生回答。
“你以為我不敢嗎?”鶴丹說。
二人于愈吵愈烈,起了不小的爭執,但彼時的徐讓歡無暇顧及。
自始至終,徐讓歡沒有說一句話。
他只是呆呆看著躺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身穿破爛囚衣,胸口血紅一片。
絢麗的顏色在她心上勾勒出一朵凄美凋零的花。而那朵花上,插著一把鋒利的長箭。
徐讓歡舔舔干燥的唇,顫顫巍巍撫上薛均安的臉。
他看著她,不自覺咽了口唾液,微笑著寬慰自己,“夫人,夫人一定是在同孤玩笑……”
“對!一定是這樣的!當初放血救母,夫人不也沒死嗎?”徐讓歡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
他徐徐伸手,將那把裹著毒液的長箭從女人心口拔出。
血液染紅他的手指,他顫抖著將女人抱在懷中,血淚如珠。
“對啊!我夫人,怎么會、怎么會那么容易就死呢?那可是我夫人啊。我徐讓歡的夫人。當朝皇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呢?”徐讓歡如鯁在喉。
他耐心的勸導自己。至于這話里虛虛實實,幾分真假,自己又信了幾分,旁人無從得知。
他溫柔的將她抱起,抱在懷里,連自己都沒發覺,眼淚已然從臉邊簌簌滑落。
面對女人的死亡,徐讓歡表現得極為不正常。
時而溫柔,時而痛楚,跌宕起伏,好不瘆人。
他就這樣抱著她,溫柔的親吻她身上的每一寸傷口。
像是哄小孩般哄她,也哄自己。
“不會有事的。夫人不會有事的。”
“為夫帶夫人回家。”
“這就帶夫人回家……”
*
在他眼中,他們的家,是未央殿。
是這冷漠寡情的皇宮之中,唯一一處溫暖的地方。
男人失魂落魄橫抱著薛均安,將她帶回家,即使他知道,她儼然沒了氣息。
他抱著她,將她放在床上,溫柔的陪伴她左右。
屆時,未央殿內殿外已被太醫們圍得水泄不通。
太醫們一個接一個,為床上的女人把脈。
可是即使是醫術再高明的御醫,面對這樣一個已經斷氣的女子,也是束手無策。
幾番曲折,為首的太醫還算有勇氣,上前,朝徐讓歡叩拜,“陛下節哀,皇后娘娘她……她已經……”
只可惜話還沒說完,就被徐讓歡打斷,“不會的。”
徐讓歡后退兩步,用力的搖頭,“不會的!”
沒等太醫繼續說些什么,徐讓歡又沖上前去,一把抓住太醫的衣領,拎一件物件兒似的,將太醫從地上拎起來,“不。我夫人不會死的。給我救活她!救活她!”
漆黑的瞳孔頃刻間被瞪得巨大,兩顆眼珠子幾乎要爆出來,徐讓歡發了瘋似的吩咐太醫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許是行為太過火,嚇得太醫們紛紛低頭,不敢和徐讓歡對視,更有甚者連大氣都不敢喘。
女人徹底離開這個世界的消息這才如回旋鏢般擊中他的心。
男人難以置信,一言不發站在她身邊緊盯著她。
很久之后,徐讓歡才無力的松開太醫的衣領,宛如失心瘋般,喉間爆發出癲狂的笑聲。
瘋狂的笑聲回響在偌大的宮殿內。
男人仰著頭,直直跪在地上,痛苦的閉上眼睛。
“滾!都給孤滾!”徐讓歡喊道。
太醫們面面相覷,連忙離開這是非之地,嘴中小小聲,“……是。”
臨走前,他們特意為徐讓歡關上了房門。
殊不知這一關,就關了整整三日。
整整三日,徐讓歡都呆在屋內,沒踏出房門半步。
每日,段堯都會來門外,送吃送喝。
可惜,那木門始終沒能打開過半分。因為徐讓歡從屋內反鎖了。
他想,這或許是為數不多的,他能和夫人單獨相處的日子了。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段堯再次端著御膳房準備的餐食,出現在門外。
段堯看著緊閉的房門,深深嘆了口氣,俯身,將餐盤放在門外,“陛下,皇后娘娘的死……您不必過分自責。”
“我相信,皇后娘娘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希望看見您這樣作踐自己的身子。”
話音落下,里面依舊沒動靜。
段堯繼續說,“人死不能復生,您還得保重身子。”
“還有就是,邊疆來報,東邊各國對我朝虎視眈眈,欲要強攻。陛下再傷心,也得關心我國的江山社稷不是?”段堯舔舔嘴唇。
“畢竟,皇后娘娘一直期盼一個太平盛世,不是嗎?”
語畢,屋內一片寂靜。
段堯只得悻悻作罷。
也罷,這幾日,他幾乎每天苦口婆心的勸解,奈何徐讓歡每次都置若罔聞。
這般想著,段堯拽了拽背上的長劍,轉身,靠在門邊,雙手抱胸,緊閉雙眼。
沒成想,今日的徐讓歡許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終于,他打開了那扇緊閉的木門。
木門緩緩打開,露出里面的光景。
門內,俊美的臉龐盡顯頹廢,徐讓歡眼下泛起淺淺烏青,和削瘦的下巴一起,似乎是在提示段堯,這三天三夜,徐讓歡都沒合眼,寸步不離守在那具不能復生的尸體前。
“陛下。”段堯見他,先是一頓,而后朝著徐讓歡行禮。
“平身。”徐讓歡淡淡道。
禮畢,段堯起身,眼神下意識瞄了一眼屋內情景。
只見,屋內一盞燈都沒點,只有一束落日余暉透過窗照在陰暗里。
薛均安此刻正穿著新婚那日的紅嫁衣,如一個人偶那般,被人梳妝打扮的精致萬分,乖順的靠在床上。
只可惜,厚厚的粉黛可以藏住女人身上的尸斑,卻掩蓋不了她身上散發出的、死尸的腐爛氣味。
沒來得及看下去,徐讓歡向左一步,完美擋住段堯的視線。
他看著段堯,嘴角浮現出一抹虛無的笑。
四目相對,徐讓歡聲音空靈,“把那道士找來。”
段堯看著徐讓歡的眼睛,一愣,“……道士?什么道士?”
他有些懵。
奈何徐讓歡并沒有解釋,反之,對段堯的話充耳不聞。
說完這句話,徐讓歡再次宛如行尸走肉一般,雙眼無神的轉身,重新回到房間內。
木門緩慢合上,將透進去的光線再度截斷。
長發遮住額角,徐讓歡垂著眼,口中還在喃喃,“孤要她活。”
“她就不準死。”
第58章 第 58 章 孤要她活(二)
第五十八章:孤要她活(二)
徐讓歡口中所說的道士, 是助傅氏復活的那位道士。
段堯的效率還算高。
次日子時,院內燃燈無數,黃旗飄蕩, 當中就圍著念念有詞的老道士。
不遠處,徐讓歡一襲玄衣黑袍, 面無表情注視著一切, 心中難免閃過一絲凄涼。
此情此景, 仿佛歷史重演。
以前,他為了保存母親尸身,殺人招魂;現在, 他為了保存薛均安尸首, 殺人招魂。
可笑, 實在是可笑。
他垂眼, 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
不過, 也有不同。
不同的是,傅氏確確實實是復活了。
可一次, 兩次,三次,薛均安卻沒有一次真的復活。
又一次, 新找來的老道士面露難色, 步伐緩慢從高臺上走下來,戰戰兢兢在徐讓歡面前停下, 將頭埋得極深,“陛下恕罪。”
“皇后娘娘的靈魂似乎不愿回到身體里……”意識到自己的話無意間戳中了面前這位年輕帝王的軟肋,老道士趕忙換了副說辭,“抑或、抑或是,皇后娘娘的魂魄早已轉世輪回, 不在世上。”
老道士舔舔干燥的唇,頭又向下埋得更深幾分,“恕老衲無能,無法將皇后娘娘的靈魂招回。”
老道士對面,徐讓歡雙手背在身后,連一個眼神都沒落到老道士身上,他眉目淡淡,淡淡望著高臺之上,女人保存姣好的尸首。
要知道,為了保存薛均安的尸首,他重新撿起骯臟舊業,以無數武將后代的血液為祭,這才消除她身上的尸斑無數。
空氣靜了片刻,徐讓歡甩了下衣袖,司空見慣,“罷了。”
他徐徐走上高臺,坐于棺邊,溫柔的撫摸薛均安的臉龐,而后,口中冷冷,“你知道該怎么做。”
聞言,緊隨其后的段堯點了下頭,隨即拔出佩劍,“是。”
手起刀落,又一位無用的江湖術士一命嗚呼,喪命于此。
手下的侍衛按部就班將尸體埋下,一切做完后,徐讓歡才抱著薛均安的尸體往密室走,與段堯擦身而過之際,徐讓歡輕輕留下一句話,“重新找一個。”
段堯不敢不從,“是。”
段堯一直低著頭,直到徐讓歡的腳步走遠,才緩慢抬眼。
望著徐讓歡的背影,段堯不自覺嘆了口氣。
年復一年,兩年過去,尋來道士無數,無一能將召回皇后娘娘的魂魄。
也不知道……陛下何時才能接受這個事實:皇后娘娘,再也回不來了。
*
好在,徐讓歡醒悟的還不算太遲。
兩年徒勞,最終讓他看透了些什么。
起初,薛均安且剛離世的那段日子,他瘋魔至極,整日將自己鎖在房內,和那具逐漸腐爛且散發著異味的尸體溫存。
他不懂如何把握分寸和力度,好幾次差點兒將她的骨頭撞碎撞爛,事后一個勁兒不知所措的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望著薛均安一動不動的身體,男人眼眶泛紅,將她抱在懷中。
“對不起夫人……”削瘦的下巴埋在女人脖間,他小小聲說,“孤好想你……”
“好想你……”
他鎖住了自己的身體,同時,也鎖住了自己的心。
他抱著她的尸體,來到一處在她生前為她打造的宮殿。
精巧華美的門被打開,偌大的屋內,滿壁掛著薛均安的畫像,以及無數個,以她為原型所制成的人偶。
他站在中央,橫抱著薛均安,眉眼溫柔的向她介紹,“這里,是孤特意為夫人打造的。”
“只屬于我們倆的地方。”他垂下眼簾,“好讓夫人明白,孤到底有多愛夫人。”
“好讓夫人明白,夫人說不愛孤的時候,孤有多難過,才會下令將夫人一直關押在水牢。”
說到后面,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
“孤錯了,夫人回來……好不好?夫人說什么,孤都依你,好不好?”
“求求你了……”徐讓歡眼尾猩紅。
后來,伴隨著招魂術的無數次失敗,久而久之,徐讓歡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接受了薛均安或許再也回不到他身邊的事實。
可是,他不死心。
如果沒辦法讓夫人回來,那孤……去找夫人呢?
漆深的夜里,殿內未點一盞燈。
長箭持于掌心,他獨自站在未央殿內,薛均安身邊,準備以最慘烈的方式,向薛均安贖罪。
他柔柔的望著她,接著,手中鋒利箭頭狠狠刺入心臟。
一下,
兩下,
三下。
鉆心的痛從胸骨處襲來。
徐讓歡悶哼一聲,止不住皺眉。
鮮紅的血液順著箭柄,緩緩浸濕羽毛,滴落在地。
他緩慢靠近薛均安,將她摟在懷中,相互依偎。
胸膛傳來的痛叫他難以入眠,痛不欲生。
可怪的是,他好似不是肉體凡胎,無論如何,都無法將自己殺掉。
又一日的清晨,好看的長睫毛撲閃幾下,徐讓歡睜開眼,低頭,看向胸口已然干掉的血液,又看看懷中女子。
緘默一瞬,他擰起眉,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
難道……他這輩子,當真再也無法與夫人相見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偶然間,他聽聞魔界至尊手中掌握著叫人起死回生的法子。
為了救她,他苦練功法,妄圖墮入魔道。
他本就是一身邪魂邪魄,邪術練起來可謂是輕而易舉。
而就在他即將大功告成,開啟通往魔界的入口時,恍然間,他想起一件事。
混沌的紫色通道外,徐讓歡漠然轉身,往東宮外的密室走。
對了,孤在這人世間,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做。
*
東淵國師鶴丹,串通侍衛,故意讓檀棠生闖入水牢,救走薛均安,將“紅杏出墻”四字扣在皇后娘娘頭上。
這件事,曾一度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自薛均安死后,鶴丹就被關押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整日與窮兇極惡的罪人和野鼠呆在一起。
可那個時候的徐讓歡對任何事都不上心,一心只想著如何復活薛均安,也就忘記了,要向罪魁禍首復仇。
事到如今,他才終于想起她。
那個心機頗深,能忍善嫉的惡女子。
地牢的暗門被打開,撲面而來先是一陣難捱的惡臭。
徐讓歡站在牢房前,一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禁不住抵在精致的鼻下。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打量了下牢獄中的女人。
彼時的鶴丹身著囚衣,灰頭土臉,長發打結,頭頂時不時還盤旋著幾只蒼蠅。
看見徐讓歡,鶴丹眼睛都亮了,她趕忙從地上站起,雙手握住牢獄,急切的往外喊,“陛下,陛下您來了。您終于來了!”
“我終于等到您了!”鶴丹的情緒頗為激動,口中唾液橫飛,險些濺到徐讓歡身上。
被徐讓歡一臉嫌惡的躲開了。
“您一定是來放我出去的,對嗎?”鶴丹呼吸急促,而后又覺得自己失了禮數,趕忙用臟亂的頭發遮住自己被毀的半張臉。
她埋著頭。
不……不能讓陛下看見我丑陋的模樣。
可徐讓歡是真的不在意她,更不在意她說的話,以及她的樣貌。
他只在意,如何羞辱她,如何讓她承受與夫人同等甚至加倍的痛苦。
仿佛沒聽見她的話,徐讓歡自顧自道,“孤信任你,再加上你也是女子,不會對夫人行無禮之事。這才將此事交給你來做。結果,你就這樣辜負孤的信任?”
話音落下,鶴丹心下了然。
他不是來救她出去的,而是來找她興師問罪的。
雙手顫抖著從欄桿上滑落,鶴丹癱坐在地上,而后又跪地,用力將腦袋往地上砸,“陛下饒命,陛下饒命!臣這樣做,都是為了陛下著想啊!”
“哦?”徐讓歡慢條斯理蹲下/身,笑瞇瞇望著她,“孤倒想聽聽,怎么個為孤著想法?”
鶴丹抿抿嘴,雙手撐地,抬頭看他,“那女子對陛下出言不遜,不知悔改!況且,況且她不僅不自我反省,還妄圖再次對陛下行刺,”
鶴丹的眼珠滴溜溜轉著,“甚至,甚至還和別的男人茍且!陛下留著她始終是個禍患!臣是為了陛下好,這才除掉這個禍患!”
“禍患。”徐讓歡一字一頓重復,“你稱孤的皇后為什么?”
他冷笑一聲,“禍患?”
鶴丹心中“咯噔”一下,猛然間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咽了口口水,連連搖頭,“不、不是。方才是一時情急。臣并沒有對皇后娘娘不敬的意思。”
“是嗎?”徐讓歡依舊在笑,皮笑肉不笑,“你當真沒有對夫人不敬嗎?”
“孤也是蠢,居然事到如今才看透你的把戲。”徐讓歡自嘲的笑了笑,“孤交代你,讓你看著夫人,不讓她離開水牢半步。于是你就自作主張,挑斷她的手腳筋?鶴丹啊鶴丹,你可真有本事。”
說完,徐讓歡的笑容陰去,冷冷打開牢房的門,緩步走了進去。
男人居高臨下,像看一條狗一樣看著鶴丹。
鶴丹慌慌張張,趕忙爬到徐讓歡眼前,抱住他的小腿求饒,“陛下,陛下恕罪,臣做這些,都是因為太愛陛下了!陛下難道不懂臣的心嗎?”
她當然知道,這絕非是她表白的最佳時機,可是,錯過了現在,她怕她再也沒有機會同他表白了。
“孤應該懂嗎?”徐讓歡面無表情。
鶴丹帶著哭腔,“自從陛下第一次從他人手中將我救下時,我便深深的愛上了陛下,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在想著陛下,陛下您不也是愛我的嗎?否則又怎會將我一個東淵來的小臣留在身邊,親我信我呢?”
她徐徐抬起頭,見徐讓歡沒有開口的意思,便繼續說,“我知,我知陛下對皇后娘娘有情,陛下是因為覺得對皇后娘娘愧疚,所以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對不對?”
“我不在乎,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每天陪在陛下左右就好。成不成親什么的,我不在乎!”
她的這番話蠢得厲害,徐讓歡不自覺笑出了聲,反唇相譏,“成親?和孤成親?你也配?”
過于直白的譏諷,不禁讓鶴丹的心涼了半截,她有些歇斯底里,“我哪里比不上她?我將一顆真心全部奉上!我助你稱王稱帝!她呢?她根本就不愛你!陛下也是聰明人,何不和我在一起,我們一起毀掉這世界呢?”
說著,她松開他,拍拍自己的胸口,笑著哭,“我們,只有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們有相同的志向,相同的喜好……我們,我們會是最合拍的夫妻!”
語音落下,她再次抱住徐讓歡的小腿,深吸一口氣,貪婪的嗅著徐讓歡衣料上的氣味。
“陛下,陛下……”她迷戀的叫著他。
癡迷的表情,真叫人覺得惡心。
徐讓歡擰了下眉。
看夠了她自我感動式的表演,一腳踢開她。
在鶴丹吃痛的叫出聲之前,他伸腳踩在鶴丹的指骨上,一下一下,用力的往下踩。
“陛下!啊!”鶴丹痛苦的叫起來。
可她叫的越是慘烈,徐讓歡就越覺得興奮。
直到女人纖細的雙手被踩成肉泥,徐讓歡這才滿意的收回腳。
他蹲在地上看她,“不解氣呢。”
她無暇去顧他是什么意思。
“對了。”他想到什么,粲然一笑,“孤想到更好玩的東西。”
說著,他將匕首豎在鶴丹臉上,“孤記得你,最小心的,便是這半張臉了吧?”
下一秒,笑容褪去,徐讓歡陰著一張臉,“不如就由孤來毀掉吧。”
*
折磨鶴丹,以及,抱著薛均安的衣裳,時而大笑,時而奔潰大哭。
這是自薛均安死后,徐讓歡最常做的兩件事。
每每提到薛均安,他就瘋得特別厲害。
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在少數,他們偶爾夜會感嘆,新帝上位不久,就神志不清,簡直是天要亡我朝。
但,不可否認的是,徐讓歡瘋歸瘋,他稱帝的這幾年,是千百年來、鮮少的和平盛世。
因為他記得,他的夫人,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看到太平盛世。
第59章 第 59 章 任務失敗(一)
第五十九章:任務失敗(一)
聽說, 人死之前,生前一切美好的事都會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
美好的事情,薛均安想, 那會是什么呢?
奇怪的,不可遏制的, 這一秒, 她想起那位浴血奮戰的少年將軍。
少年一襲戰袍, 英氣十足,與平日里眉目俊朗的翩翩少年郎形象大相徑庭。
她想起那位溫柔俊美的男人,料峭冬日, 將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浸入冷水, 為她清洗貼身衣物。
她想起那個耳根子容易泛紅的少年, 只因她喚他“阿歡”, 冷白皮膚上泛起的紅暈便久久不能散去。
……
細細想來, 確實是這樣的。
她這一生,一直陪伴在徐讓歡左右。
不管好的、壞的、難捱的, 全都是關于他的記憶。
幾段說不清道不明的片段閃過眼前,薛均安還是沒有醒來,相反, 她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場夢。
她夢見, 徐讓歡從檀棠生手中奪過她的尸體,發了瘋似的尋太醫為她救治。
她夢見, 不可一世的徐讓歡哭成淚人,整個人癱在地上,將她抱在懷中,撕心裂肺的叫喊。
她夢見,少年近入瘋魔, 一邊貪戀的與那具腥臭腐爛的尸體承歡,一邊手段用盡,想讓她睜開眼。
她還夢見,徐讓歡踩斷了鶴丹的指骨,抱著薛均安的衣裳,時而大笑,時而奔潰大哭。
眾人感嘆,新帝上位不久,便已神志不清……
直到——
“妧妧。”
她感覺到有人在用力推搡她的肩膀。
“妧妧!”
那人又喚她一聲。
她這才擰了下眉,被迫終止了這段極具預知性的夢。
長睫毛微微顫抖,忽閃幾下,女人緩慢的睜開眼。
首先映入眼簾是清汀道長那張滿目愁容的臉。
見她醒了,清汀道長挺直的腰板這才松懈,他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坐回床邊,“你終于醒了。”
他聲音不大,怕驚擾到她。
誰知,床上的女子似是沒聽見他的話一般,視線依舊呆呆盯著天花板瞧。
這是哪兒?
她擰了下眉。
她記得,她死在檀棠生懷中。再睜眼應該回到天界,回到天界那個暗無天日培養精英殺手的秘處,而不是……不是此處微風習習、舒適溫馨的屋內。
妧妧徐徐眨了下眼,
一旁的清汀只覺她是還沒從任務失敗的陰霾中緩過來,他捋捋蒼白的長胡須,耐心的又問一遍,“妧妧,你可清醒了?”
她如夢初醒。
對了,在人間呆的太久,久到她差點兒忘了。她本不叫薛均安的,她有兩個名字,一個是編號十七,一個是妧妧。
妧妧緘默一瞬,看著清汀,點頭,“是,師傅。徒兒醒了。”
頓了頓,她補充,“那任務……”
清汀道長打斷道,“任務失敗了。”
“抱歉。是徒兒無能。讓師傅失望了。”她頗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簾。
清汀沒打斷責怪她,揮了揮衣袖,看向門外的景致,“罷了。這任務本就非比尋常,老夫知曉,你已盡力了。”
老實說,他確實知曉,因為他曾幻化成鄭太醫的模樣,看到了她所遭受的一切。
隨著清汀的話音落下,氣氛靜了幾秒。
“所以我……還得回去嗎?”妧妧無奈的笑了下。
清汀回頭,看著她,嘴巴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又最終沒說。
他點點頭,再次移開視線,“你且先在這兒養傷吧。等傷養好了,再去也不遲。”
這兒?
妧妧這才打量起四周,屋內整潔淡雅,和清汀道長素來閑適淡然的形象契合。
她猜測,這里是清汀道長的書房。
此前,她從未來過這里。
作為清汀散養的殺手,她只能呆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終日習武練功,與同輩互相殘殺。在這里,她沒有朋友,只有爭奪。
他們必須爭出最強的那一個。
而最強的那一個,也就是她被入選下凡擔“拯救蒼生”之重任。
那段只有血淚的記憶,她記憶尤存。
或許從心底里來說,清汀道長只覺她是一顆低賤植株,不配踏入真正的天界大門吧。
妧妧緘默一瞬,再次為自己的失責抱歉,“抱歉未能殺掉徐讓歡。”
“但徒兒保證,在他毀天滅地之前,徒兒一定手刃他。”
蒼白虛弱的臉龐,配上堅定無比的復仇信念,顯得極為凄詭。
清汀看著妧妧發白的面龐,于心不忍,“這些日子我亦培養了一個新的徒兒。你不必對此抱有太多執念。若你不能完成,我便派她去便是。”
語畢,屋外陡然間出現一男子的聲音。
“你失敗了?”
“真是沒用。”
順著聲音望去,屋外陽光刺眼,妧妧微瞇起眼,才看清男人的身影。
只見,男人一襲白衣白袍,烏黑長發如流云傾瀉而下,蕩落腰間,眉眼里噙著幾分玩笑,手中蒲扇緩慢煽動,截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架勢。
不過,他說的話可沒那么討喜。
這一瞬,妧妧像極了一只警覺的貓,毛發豎起,兇神惡煞盯著他的臉,似乎隨時都會撲過來,抓花他的臉。
谷非看出她的敵意,雙手舉高走進來,懶洋洋道,“前輩好,我叫谷非。是你任務失敗后的第二計劃。”
谷非嘴角噙笑。
妧妧盯著他那張陰柔的美人臉,沉默幾秒,看向清汀,“師傅,你要一個男人去取得徐讓歡的芳心?”
簡直天方夜譚。
清汀似乎早就預見她會問這個問題,笑了笑,看著谷非,“這便是我選他的原因。”
“谷非。”說著,清汀沖谷非打了個響指。
谷非收到指令,笑容戛然而止。他點了下頭,停下手中蒲扇,就在妧妧眼前,搖身一變,立刻幻化成女子形象。
看著面前白膚紅唇、腰身纖細的女子,妧妧一愣。
清汀解釋,“谷非的原身是金蟾,可以隨意轉換自己的身份。”
“原來如此。”妧妧看著清汀。
一轉眼的功夫,谷非已經變了回來,男子形態的他繼續漫不經心搖動著手中蒲扇,他好似對她這個任務失敗的笑話很感興趣,一直目不轉睛盯著她瞧,“論能力,我怕是遠勝于前輩。”
“休得無禮。”直到清汀呵斥他,他才識趣的癟癟嘴。
“時候不早了,老夫也該走了。”清汀一把將那金蟾打回原形,對妧妧說,“這幾日你便在書房住下,老夫會吩咐下去,給你備好草藥調理身子,等你身體恢復了,我們再議究竟要誰下凡之事。”
說完,清汀提著金蟾的爪子,起身離開。
那金蟾也是執著,一直到臨走前,都還一瞬不瞬盯著妧妧的臉。
*
天界的草藥,效果極佳,沒幾天,妧妧便大病痊愈,恢復如初。
比起金蟾,谷非更像是一條獵狗,聞著味兒就來了,“聽說前輩的傷勢已痊愈?”
男人興致勃勃,妧妧卻露出提防的表情。
谷非笑笑,繼續搖動著手中蒲扇,“別緊張嘛。我要去個地方。前輩要不要一起去?”
“哪兒?”她問。
谷非笑容漸深,“自然是去望夷殿。”好看看前輩是如何狼狽失敗的。
望夷殿是天界窺伺凡間的捷徑。
其實,大大小小的天官都具有自行查看凡間瑣事的能力。
但如果是被明令禁止的天官抑或是仙力太低的外族,是不具備這項能力的。
就此而言,望夷殿真是個好地方,能讓他們外族人也勘察到凡間的一舉一動。
出了清汀的書房,大片大片的桃花林映入眼簾,坐落在仙境般的云霧之中,景色絕美無比。
美如畫卷的仙境和那人間的煉獄相比,透著一股截然不同的平和。
妧妧跟在谷非后面,微微對這天界好奇卻又不敢外露,悄無聲息打量起周遭一切。
可那金蟾好似背后也長了眼睛,而且長得還不是一雙普通的眼睛,而是一雙能夠窺探人心的眼睛。
“別想了。”谷非馬上揭穿她的心思,笑著回頭看她,“這天界可沒你想象中那樣和諧。”
說完,他意味深長,“天界也有天界的危機四伏哦。”
“何出此言?”妧妧也看著他。
女人皮膚白皙,身形清瘦,五官實屬上品,可眉眼卻透著清冷疏離之感。
谷非看她一眼,不自覺撇開臉,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前些天,天界派去魔界的眼線送來消息,據說魔尊伺機攻我天界已久,終于按耐不住,近些日子就要出手來攻了。”
說完,谷非一停,“不對,我和你說這些作甚。”
“前輩又沒有抵御外敵的能力。”
他笑瞇瞇的,著實叫人不爽得緊。
妧妧冷著臉看他,剛開口想說些什么反駁得話,谷非腳步一頓,轉身,“望夷殿。”
“我們到地方了。”
*
路入望夷殿的通道金碧輝煌,可惜這里無人看管,也是,大小天官都具自行勘察凡間的能力,外族人又難以進入天界,這里自然是人丁稀少。
今天還算是最熱鬧的。
“她究竟是誰!”還沒正式踏入屋內,走廊里,只聽女子撒潑似的大喊,“竟敢這樣對我日后的郎君!”
聲音凄慘,回蕩在整個望夷殿內。
聞聲,谷非和妧妧雙雙停下腳步。
接著,另外一道人聲傳入耳中,“哎喲喂!小祖宗您就別鬧了!再不走,若是被人發現了,小的可擔待不起啊!”
“實在不行了。你們,給我把仙子拉出去!可記著,千萬不能被天君發現!”
谷非和妧妧來得晚,并未完整的看完這場好戲,來時已經散場。
下一秒,只見幾個丫鬟抬著妙齡少女,急匆匆就往外面走。
路過二人之時,丫鬟們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覷,這才離開。
擦身而過之際,妧妧看清被抬那人的臉。
女子肌膚勝雪,如新月生暈,穿著一襲流光廣袖仙裙,腰間系著的銀絲帶欲落未落。她眼巴巴的看著妧妧,四目相對,那女子似乎是請求妧妧幫忙。
只是還未等妧妧做出什么反應,身后的谷非就一把摁住妧妧的后脖,二人齊刷刷低頭。
“恭送云曦仙子回宮。”谷非說。
直到腳步聲漸遠,谷非才松開她的后脖。
可這人是走了,順便也帶走了妧妧的心。
妧妧看著云曦仙子離開的地方出神。
此刻,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本能的看著云曦仙子離開的方向。
好一會兒后,谷非伸手,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別看了。人都走了。”
妧妧木訥的回頭,看著谷非,“她這是怎么了?”
谷非轉身,繼續往里走,“她呀。她是云曦仙子,天君的小女兒。自小和仙君定親,可今年呢,仙君下凡歷劫去了,元神欲燃欲滅。云曦估計是怕未來夫君死在凡間,于是不吃不喝,以死明志,等著仙君的消息呢。”
妧妧邊聽邊點頭,跟上谷非之前,還悄悄撿起仙子掉落在地上的絲帶,不動聲色收入腰間。
她走的急,恰逢谷非剛好轉身,鼻尖直直撞上他的心口。
谷非不甚在意,“也不知仙君此次下凡歷劫如何。”
“仙君?歷劫?”妧妧摸了下鼻子,下意識發出疑問。
谷非看著她疑問的表情,這下全明白了,他捧腹大笑,“合著你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妧妧皺了下眉。
話總說一半的人,她素來不喜。
“沒事。”而谷非就是這樣一個人,“你以后就會知道的。”
“什么?”妧妧面無表情看著他。
谷非還在笑,“我不都說了嗎?這天界,本就危機四伏。”
第60章 第 60 章 任務失敗(二)
第六十章:任務失敗(二)
谷非的自說自話且剛結束, 一個天官打扮的男子從旁邊的屋內走出來,小官看見二人,手中拂塵落在肘間, 不自覺皺眉,“二位是?”
谷非陪著笑臉, “見過天官, 我們是清汀道長的徒兒, 這廂奉清汀道長之命前來。”
小官看著谷非的后腦勺,又看看妧妧,遲疑的問, “方才你們可曾看見、聽見什么?”
“不曾。”谷非一口回絕。
小官松了口氣, 將二人領到絡凡鏡前, “喏, 進去吧。”
“謝天官。”谷非說。
*
絡凡鏡鏡面極大, 宛若一湖晶瑩剔透的冰,平鋪在巨大的石塊上面。
二人心照不宣朝絡凡鏡走去, 垂眸,人間之事一樁未見,相反, 妧妧倒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臉。
作為一名從小習武的戰士, 她不像普通仙子那般,過分在意自己的皮囊容貌、在意自己日后是否能夠嫁給一個好夫婿;她在意的, 從來就只有如何變強,以及如何更好的完成使命。
所以,絡凡鏡內,出現一張和薛均安截然不同的臉。
如果說,薛均安是嬌憨頑皮的大小姐。
那么, 妧妧便是清冷淡漠的戰士,自帶一番冷傲無求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不敢褻瀆。
很快,她的身影從鏡子里消失,取而代之,出現薛均安的臉。
谷非看起來對這里熟門熟路,馬上讓絡凡鏡里出現自己想看的內容。
薛均安的畫面一閃而過,很快,徐讓歡的一顰一笑映入眼簾。
絡凡鏡里,出現她和徐讓歡初次相遇的場景。
那是她和徐勝大婚當天,她慌慌張張,在宮中四處逃竄,不愿嫁給一個年老的昏君侍寢。
而徐讓歡呢?
他頂著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微笑著向她伸手,“姑娘,若是不想嫁給父皇的話,可要跟我走呢?”
……
接下來的橋段就沒那么唯美了,更有甚者,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作為當事人,妧妧似乎不用再看下去。
當然了,她也確實沒看下去。
此刻,她擰眉看著此前和徐讓歡的點點滴滴掠過眼中,滿心都在想著另外一件事。
谷非津津有味看著前輩被徐讓歡折磨的畫面,“嘖”了聲,搖頭,“前輩你也忒慘了,是我我就跑啊。”
誰知妧妧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薄唇微微顫動幾下,猶豫片刻,最終問出口,“你方才說……魔界準備攻打天界?”
“是啊。”谷非偏頭,看著妧妧,“怎么?前輩怕了?”
妧妧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反問道,“魔界急著攻打天界的原因,可是因為仙君不在?”
“可能吧,”谷非聳了聳肩,“這可不是咱們這個階級能知道的事兒。”
說完,谷非若有若無看她一眼,“前輩問這個作甚?”
“沒什么。”妧妧淡淡移開視線,一雙好看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心亂如麻。
谷非口中那位即將攻打天界的魔尊……究竟是何人?竟如此急著要毀天滅地。
莫非……
想到什么,女人的瞳孔陡然間放大。
莫非是徐讓歡已經墮入魔道?成為魔君?
這般想著,女人的喉結抑不住滾動了幾下。
難道任務失敗后根本沒有任何補救的途徑,只能放任歷史重演,天地被毀?
不。
不行。
絕不行!
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女人身體一瞬間僵直在原地,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可神經大條的谷非卻是完全沒覺察到她的變化,照舊是一臉漫不經心。
男人雙手從背后抱住腦袋,看著絡凡鏡,仰天長嘆,“唉。前輩這完全就是單方面被碾壓嘛。沒什么好看的。”
說完,他大手一揮,絡凡鏡上的畫面悉數消散。
谷非放下手,揉揉從剛才就一直咕咕叫的肚子,笑瞇瞇的,“肚子餓了。咱吃飯去吧。”
然而,和谷非不同,妧妧此刻就像是一具每天都生活在高強度精神緊張中的行尸走肉。
魔界即將攻打天界一事,更是徹底扯斷了她腦中的那根弦。
望夷殿內的空氣突的凝固,稀薄得叫人窒息。
“你自己去吧。”妧妧抬起眼,聲音冷冷,“我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
妧妧口中的要緊事不是別的,正是去找剛剛碰面的那位云曦仙子。
多虧云曦掉落的絲帶,否則她還真沒正當理由這么堂而皇之的進入仙女的宮殿。
也不知這絲帶究竟象征何意,門外的侍衛竟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任妧妧進入仙子的寢宮。
“仙子的寢宮在這里,請隨我來。”侍衛畢恭畢敬。
“……好。”妧妧回答。
從大門到寢宮,一路通暢。
侍衛將她帶到寢宮外,深鞠一躬,面色慌張,匆匆離開,“告退。”
好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妧妧站在寢宮門外,剛舉起手,指節欲要輕叩門板。
下一秒,屋內傳來劈里啪啦清脆的響聲。
“憑什么!”
“我問你們話呢!”
云曦撒潑似的將桌上花瓶悉數掀翻在地,怒目圓整盯著手下丫鬟瞧。
“你們憑什么不讓我看!那是我未來的夫君!是仙君!你們何德何能敢攔著我!”
飄逸的流光水袖隨著女人叉腰的動作,在空中蕩起一道又一道散落金粉的弧度。
丫鬟們被嚇得大氣不敢喘,面面相覷不到半秒,紛紛垂眼跪地,去撿地上的碎片。
服侍了云曦這么久,她們很清楚這個時候頂嘴的下場。
一瞬間,屋內再次安靜下來。
云曦自幼飽讀詩書,雖說是被逼無奈,但照理而言,她自然知曉此事與丫鬟們無關。
可她有氣沒處撒,只能在窩里橫。
于是,云曦抿嘴皺眉,一瞬不瞬盯著丫鬟們的背影,大叫,“說話!”
丫鬟們還是沒說話。
“再不說話,信不信我讓父親,東方青帝出來治你們?”云曦呵道。
她搬出威名遠揚的青帝,丫鬟們手中動作一頓,咽咽口水,“仙、仙子您消消氣。其實這都是青帝的意思……”
青帝怕女兒胡鬧,索性懇請天帝斷了女兒監視未來夫君的念頭。
語畢,云曦先是一愣,而后將最后一個完好如初的花瓶抱起,重重砸在地上,“滾!”
“都給我滾!”
“是、是。”丫鬟們作鳥獸散。
*
“咯吱”一聲,門打開的那一秒,妧妧的手還愣在門板上。
四目相對,皆是一愣,妧妧緘默一瞬,透過無數丫鬟的肩,直直看著云曦,“云曦仙子,小的偶然撿到了您不小心掉落的絲帶,特意前來歸還。”
說完,她低下了頭。
丫鬟們見來了替罪羊,紛紛離開這是非之地。
云曦大抵也察覺到絲帶消失,失而復得叫她眼中光芒一閃而過,只一秒,又黯淡下去。
云曦疾步走過來,接過女人手中的絲帶,綁回腰間,“你是方才望夷殿的那個?”
“是。”妧妧說。
門沒有關,妧妧默認為是準許她踏入寢宮的意思。
“誰的人?”云曦又問。
“回仙子的話,我是清汀道長的門徒。”妧妧回答。
云曦系好絲帶,居高臨下看著妧妧的身影,“抬起頭來。”
“是。”妧妧奉命抬頭。
云曦豎起五指,觸及妧妧眉心。
十幾又或者是幾十秒,確認妧妧沒說謊后,這才對她放下戒備。
云曦走到桌邊坐下。
方才教訓丫鬟教訓得她嗓子都啞了,端起桌上的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潤喉。
辛辣的感覺入喉,實屬妙哉。
妧妧沒說話。
云曦忽然摸上絲帶,“不妨告訴你,這絲帶是青帝特意命人為我制的,別看它平平無奇,威力難以預估。青帝做來叫我防身用,有備無患。”
“防身?”妧妧問,“可是因為魔界來擾?”
話音落下,她警覺的察覺到云曦的神色一變。
而后空氣靜了片刻。
云曦緩慢的挑了下眉,“你知曉魔界來擾之事?”
妧妧沒說話,表示默認。
“怪了,照理說,女眷是不應該知道此事的。”云曦說。
云曦雙手撐頭,慢條斯理,“罷了,既然你知道,我便同你說了。”
“據可靠消息,后日戌時魔界就會率兵前來攻打我族。青帝和天帝現在估計正忙著張羅此事。”云曦說。
聞言,妧妧心中“咯噔”一下,頓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后日戌時,率領妖魔的統帥,會不會是徐讓歡那張熟悉的臉?
同一屋檐下,二人同床異夢。
云曦有氣無力盯著面前的酒杯發呆,時而慷慨激昂,“若不是仙君下凡歷劫,他魔界怎敢肆意出兵!”
時而情緒低落,“歷劫也就算了,歷的竟還是情劫……”
時而殺意漸起,“那個長相丑陋的女子若是……若是落到我手里!我定要扒了她三層皮!”
在妧妧想象中,仙娥都是仙氣飄飄、溫柔可人的。
很難想象真正仙子竟與尋常人無異。
云曦今天也是氣過頭了,這廂才在初次見面的人面前失態。
想起還有旁人,云曦轉過身來,看著妧妧,“對了,你說你是清汀那老頭的門徒?他的門徒寥寥無幾,屈指可數。為何我從未見過你?”
妧妧如實稟告,“回仙子的話,這些時日我都在執行清汀道長交代的任務,人不在天界。”
“哦。”云曦沒有認真聽她的話,“你叫什么名字?”
“妧妧。”
“誰問你乳名了?”云曦露出古怪的表情。
妧妧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云曦懶得追究,“算了算了,無所謂,跟清汀說一聲,即日起,你到我云曦仙子的宮里來,做我的丫鬟,沒問題吧?”
妧妧還沒回答,云曦又說,“作為我的新丫鬟,我正好有要事吩咐你。”
*
云曦樣貌出眾,身姿窈窕,即使是在天界,也稱得上數一數二。
所以,她很難被偽裝。
今日,簡直是天助我也,竟往我玉清宮送來一個身段極佳的女子,自稱清汀那老頭的門徒,叫妧妧。
我不在意她叫什么,我只在意她的絕色身姿是否能夠偽裝成我。
只要她能假扮成我,我便能偷偷溜出宮去,去望夷殿查看絡凡鏡,查看未來夫君的下落。
我叫她換上我的衣物,假裝醉酒,臥床不起。
一切進行的很順利。
沒人發現玉清宮的仙子早已被掉包。我也如愿到達了望夷殿。
可是,那日留她在玉清宮,才是我做得最大的錯誤。
*
玉清宮內,妧妧穿著云曦昂貴的仙裙,一手捏著酒杯,另一只扶著腦袋。
她踉踉蹌蹌站在一副畫像前,顰蹙。
畫像上面,畫的是云曦的心上人,也就是人們口中所說那位下凡歷劫的仙君。
畫中男子一襲紅衣,英姿神勇,剿滅邪族群作祟,一朝飛升武神,紫氣東來三萬里,眾人跪拜。
瞇眼,妧妧靠近些。
只見畫中男子長發高束,微露側顏。
一秒,
兩秒,
三秒。
吊詭的,她直覺畫中人的神情與一位故人頗為相似。
此刻,她不可遏制想到一句詩,“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下一瞬間,腦海中不合時宜冒出三個字。
徐讓歡?
不,不可能。
她真是昏頭了……
妧妧搖搖頭,重新看向畫像。
那位一躍飛升、眾人敬仰的仙君,怎么可能是徐讓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