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聽上車后,雙目空洞地望向前方,隔著厚厚的車窗玻璃,看到的不是沉沉夜幕,而是另一片虛無的世界。
徐清聿為什么知道她在這?
是姐姐告訴他的嗎?
姐姐為什么要告訴他?
……
“云聽,安全帶。”
云聽身體僵硬地陷在椅子里,發著呆,一動不動。
徐清聿眸色更沉,提醒三遍之后,語氣加重,也多了點不耐:“云聽,安全帶!
第四聲落下,云聽才像從夢中驚醒一般,身子一抖,連忙低聲道歉:“哦,對不起,對不起……”
手忙腳亂地摸索車椅,動作笨拙,好一會兒才將安全帶扣好。
徐清聿沒再說話,手指一轉,啟動車子,平穩地駛入主路。
車內逐漸升溫,暖氣滲入,原本因為寒風而稍稍清醒的云聽開始昏昏欲睡。
溫暖的環境讓酒意在她的血液里更加肆無忌憚地蔓延,她的眼皮開始打架,終于抵擋不住困意,腦袋一歪,靠在車窗邊睡了過去。
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單調均勻。直到一聲刺耳的喇叭聲劃破這片靜謐,云聽被驚得猛然睜開眼,整個人從混沌中掙扎出來,有點兒懵。
她坐直身子,茫然地看向窗外,喃喃道:“到哪兒了?”
徐清聿直視前方,平靜回:“剛過橋!
“哦,哦好,好的!币苍S是醉意作祟,云聽的理智被模糊的情感取代,她小心翼翼問:“徐清聿、你是不是…生氣了?”
她的臉頰紅撲撲的,像被夕陽染透的云,眼神卻亮得驚人。
徐清聿垂眸,“沒有!
“真的嗎?”云聽不肯罷休,軟軟地追問。
抿了抿唇,又有些氣餒地補了一句,“可你看起來就很生氣啊!
徐清聿薄唇緊抿,“沒有!
云聽的醉意徹底上涌,思緒紊亂起來,話也漸漸脫離理智的軌道:“徐清聿,你喜歡姐姐,對不對?”
徐清聿一愣,眉心輕蹙,沒有立刻接話。
“你別不承認,”云聽像沒注意到他的沉默,或者說,酒意讓她不在乎了,“從小到大,你的眼里只有姐姐,對她笑,對她好,什么都偏向她!
說罷,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臉,眼神黯淡得像蒙了一層霧,此刻看起來灰撲撲的,“可是我們明明長得一模一樣,你為什么只喜歡她?”
徐清聿握著方向盤的手收緊,正色道:“云聽,你喝醉了!
委屈的閘門打開,云聽控制不住情緒:“徐清聿,你為什么這么偏心?我討厭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幾乎是喃喃自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
車內的溫度降了一些,冷得讓人心里發顫。
“云聽。”徐清聿低聲喚了一句,側過頭看向她,語氣比平時柔和,“你喝醉了,冷靜一下!
見她情緒失控,他將車平穩地靠邊停下,留著引擎空轉,手伸向中控臺,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別哭了
云聽別過臉,不肯接,倔強地反駁:“我沒有哭!钡L長的睫毛上已經掛滿了晶瑩的淚珠。
徐清聿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抱歉,我沒有偏心,從來沒有。”
云聽聽到那句“我沒有偏心”時,睜大了雙眼,淚水還掛在長長的睫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像極了迷失了方向的小動物,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徐清聿看著她,一貫的冷淡和克制動搖了一瞬。
他的眸子深了些,心里某個地方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
云聽嘴角動了動,沒有真正笑出來,反而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洇濕了面頰。
她搖了搖頭,聲音低而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他的回應:“你偏心的,你很包容姐姐,你喜歡她——”
“云聽,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徐清聿打斷她的話,“包括,對我!
云聽怔住了。
她的大腦被塞滿了棉絮,遲緩地運轉著,一點一點地將他的話拆解成一字一詞,仔細琢磨其中的含義。
用了將近五分鐘。
她用近乎確認的語氣,輕聲細語地重復了一遍:“我可以……可以做任何事?”
徐清聿沒接話,偏頭看著她,既不催促,也不否定,耐心地等她自己做決定。
云聽的眉頭皺了皺,嘴唇開合間,攜帶幾分醉后不可控的坦率問道:“那……我可以親你嗎?”
聽到這話,徐清聿眸光一閃,似乎有些意外,但他并沒有立刻拒絕,也沒有一絲猶豫,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個字:“好!
他的這個“好”落得干脆,毫無拖泥帶水。
明明是應允的答復,云聽的眼神更迷茫了,她沒有動,理智在一瞬間卷土重來,將那點薄弱的勇氣碾壓得無影無蹤。
她以為徐清聿會拒絕的,但現在,他卻答應了。
徐清聿見她遲遲未動,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又伸手解開了她的,終是主動將身子探過去,雙手撐在座椅旁,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近乎于無。
精致的臉近在咫尺,冷峻的五官輪廓因為近距離顯得更加分明。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冷漠,而是多了一份讓人心悸的壓力。
像獵豹鎖定了獵物,沉靜中暗藏鋒芒。
云聽屏住呼吸,僵硬地盯著他的臉,心臟怦怦直跳,快要從胸膛中跳出來。
她聞到了徐清聿身上那股夾雜著煙草味和白梅的清冷香氣,那味道像冬日里的霜雪覆蓋著凋零的梅枝,卻又被烈焰灼燒,冰與火交織,矛盾卻又令人著迷。
喉嚨發癢…
云聽慌亂得不知所措。她一只手按住了徐清聿的肩膀,用力將他推開,一只手捂住嘴,嗓音斷斷續續:“你……你離我、遠一點!”
說著,她驚慌無措地打開車窗,冰冷的冬夜空氣爭先恐后擠了進來,掠過她發燙的臉頰,將那股白梅的氣息稀釋得幾不可聞。
徐清聿沒有阻止她,只是靠回自己的座椅,微微挑眉,漂亮的眼睛沒有被戲耍后的怒氣,反而有絲玩味的笑意:“剛剛是你問的,云聽!
云聽語塞,臉頰愈發滾燙。
白梅香味散去,混雜的煙草氣息也被寒風吹得零零落落。云聽靠在座椅上,喉嚨里灼燒般的癢意慢慢退去。
身體的不適,讓她的大腦也恢復了一些清醒,酒精的鈍重感雖然還在,但已經不像剛才那般模糊不堪。
云聽揉了揉太陽穴,調整了一下坐姿,想起剛才短暫的混亂中閃過的靈感。
她拿起包,手指在包內摸索了幾下,將手機拿了出來。
點亮屏幕,熟練地打開備忘錄,細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跳躍,認真地記錄下剛才突然想到的關于香水調配的創意。
酒香與燃燒感的結合,矛盾中夾雜的獨特層次。
記錄完靈感,云聽抬起頭,吁了一口氣,對徐清聿說:“謝謝你,徐清聿…”
徐清聿:“……”
云聽咽了咽口水,又謹慎地問:“徐清聿…我還能親你嗎?”
徐清聿氣笑了,他說:“不可以。”
看到云聽的表情從期待變成失落,他心里竟生出一點作惡得逞的快意,他問:“云聽,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云聽抿唇,答非所問:“徐清聿…你身上的味道,我不能聞…”
徐清聿以為云聽受不了煙味,沉吟三秒,道:“憋氣。”
云聽乖乖聽話,深吸一口氣后屏住呼吸。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稀薄的空氣讓她的胸腔發悶,臉因缺氧泛起了紅暈。
她忍得辛苦,手攥緊被解開的安全帶,可還是倔強地不出聲。
然而徐清聿沒有動作,他懶散地靠在座椅上,偏著頭,目光鎖定在她的臉上,那模樣像是在欣賞某件有趣的事物。
云聽忍不住了,委屈地鼓起臉頰,嘴巴一張一合要說什么,卻因為憋氣發不出聲音。
終于,她不得不吸了一口氣,“你…”
徐清聿漫不經心地說:“我讓你憋氣,沒說之后會怎么樣!
“哦。”
云聽胸口劇烈起伏著,被逗得惱羞成怒,又無處發泄,只能別開視線悶悶地“哦”了一聲,睫毛看起來無精打采的,尾音也透著濃濃的沮喪:“徐清聿…”
徐清聿比云聽大四歲,云聽向來懂事知禮節,唯獨在稱呼這件事上,她喜歡連名帶姓叫他。
小時候,云聽的聲音干凈又清亮,連名帶姓地砸下來,既不親近也不疏遠。
她爸媽和姐姐多次糾正她,可她就是不改口,沒有禮貌可言。
可是今晚不同。
云聽仰頭看著他,眼里濕漉漉的,像揉碎了一整片星光。她的聲音帶了點醉意,黏著他的耳朵。
有點莫名的順耳。
徐清聿壓抑內心的異樣,問,“云聽,你為什么叫我名字?”
云聽眼睛里朦朧的水光讓她看起來很無辜,她不計較徐清聿方才的戲耍:“因為好聽啊!
徐清聿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手指摸了摸煙盒,低聲問:“云聽,你想和我結婚嗎?”
*
云聽被一陣劇烈的頭痛喚醒,喉嚨干澀得厲害,她抬手按住額角,緩緩坐起身。
回想昨晚的情景,好像捕捉到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不可能……”云聽低聲喃喃,雙手抓著被褥,指尖泛白。
她親了嗎?徐清聿讓她親了嗎?
臉轟然燒了起來,一股難堪和懊悔直沖她的腦門。那可是徐清聿,她姐姐的未婚夫!她怎么能……
“不,不可能……”云聽掀開被子,跌跌撞撞跑去衛生間,抬起的眼睛躲不開鏡中的自己。
亂糟糟的頭發,凌亂的睡衣,以及通紅的臉頰,無一不在揭露她的失態。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她該如何面對徐清聿?如何面對姐姐?雖然說姐姐不喜歡徐清聿,但他們畢竟有婚姻在身…
只要還沒取消婚姻,她這就是不道德的行為…
她不敢想,亦不敢去求證…
洗完澡后,云聽換上干凈的衣服,心虛地走到云聞的房門口,心里忐忑得發慌,敲了敲門。
門打開,云聞正在涂口紅,看到她醒了,關心問道:“醒了?昨晚喝那么多,現在還難受吧?”
“姐……”云聽躊躇幾秒,試探著問,“姐,我昨天……怎么回來的?”
“還能怎么回來?聿哥抱著你回來的啊。你醉成那樣,他怕你摔著,就把你送回房間了!
云聽如遭雷劈,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他、他抱我?”
云聞昨晚下樓時,碰巧見兩人回來,徐清聿抱著云聽,是標準的公主抱,云聽睡著了,縮在他懷里小小的一只,“是啊,以后少喝點,聽寶!
“完了……”被羞愧和無助淹沒,云聽低低地“嗯”了一聲,快步退出房間。
不過十分鐘,她匆匆拿上包,逃一般地出了門。
*
瓷器碰撞聲清脆,徐奶奶用小勺攪拌著碗里的粥,望了望樓梯的方向,“小劉,小聽怎么還沒下來?”
站在旁邊伺候的劉嫂趕緊答道:“老夫人,小聽早上走得很匆忙,說什么公司有急事,急匆匆走了!
徐奶奶放下勺子,嘆息道:“這么忙?早餐也不吃,身體怎么受得了。”
徐爺爺坐在主位,聞言輕輕哼了一聲:“年輕人,總是不懂得珍惜身體,小聽和清聿有的一拼!
餐桌上只有四人。
徐父徐深凜是醫生,醫院常有緊急意外發生,他便和徐母刑時漫住在醫院附近的小區,休息日才會回來。
其他人都沒接話,徐清聿坐在靠邊的位置,神色如常,一手端著茶杯。
“聿哥,”云聞放下筷子,“小聽今天早上看起來怪反常的,你昨天和她一起回來,有發生什么事嗎?
話音一落,徐清聿握著茶杯的手指一頓,杯沿停在唇邊,沒有立刻飲下。
他眼神淡淡掠過云聞,又落回茶杯上,從容地將茶放回桌上,“沒什么!
云聞似笑非笑,顯然不信:“真沒有?”
徐奶奶聽了這話,抬起眼,打量了徐清聿一番,開玩笑說道:“看你這模樣,倒像心情很好嘛。是不是有好事沒告訴我們?”
“沒有的事,奶奶別瞎猜。”徐清聿拿起手機,回工作上的消息。
下一條,云聽的消息跳了出來。
云聽:「徐清聿…對不起,昨天我喝多了,我把你認成別人了,真的對不起…」
云聽:「對不起.jpg」
*
云聽到公司樓下,還是沒能想出一個完美的答案,只好硬著頭皮掏出手機,飛快地編輯了一條消息:
「徐清聿…對不起,昨天我喝多了,我把你認成別人了,真的對不起…」
消息已發出,心仍吊在半空。
她翻到表情包列表,慎重挑選后,點了一個流淚的小人舉著“對不起”牌子的表情包。
發送成功后,立馬摁滅手機。
云聽一直以為自己的酒量很好,推杯換盞后依舊能保持清醒,即使喝醉也不過是乖乖趴著睡覺,從未出過格。
但昨晚……她的行為顯然已越軌,分明沒有醉得不省人事,卻記不起后來發生了什么。
一想到這,云聽恨不得立刻掐死醉酒時的自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永遠別出來。
徐清聿一定很嫌棄吧?
從小到大,他對她的態度都很淡漠,但昨晚她卻將自己的狼狽強行塞進他的目光里。
云聽不敢面對徐清聿藏著疏離和厭惡的眼神,心底只有一個念頭:她必須避開他。
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徐清聿的回復。
她松了一口氣,說不上來是失望居多還是慶幸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