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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心機在耍心機裝可憐。

    謝儀舟被接二連三的意外事件弄得精神亢奮,很晚才能睡著,這一睡,身心放松,疲憊感籠罩過來,讓她直到次日午時才醒過來。

    睜眼后,鞋子也來不及穿就跑向外間,看見空蕩蕩的小榻,謝儀舟心中一空,怔愣在了原地。

    沒人。

    也對,哪有人撞了下腦袋就能變成另一個人?

    謝儀舟心想她大約是做了個夢。

    餓死鬼剛“死”那會兒她就經常做夢,常有現實與夢境分不清楚的時候。

    江景之得到侍婢的知會過來,看見的便是她呆立著的情形,失魂落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謝儀舟無疑是在為餓死鬼的消失難過。

    江景之看得眼角抽搐,心里酸脹難忍,偏偏還得笑著過去安慰——

    昨晚他本意是看謝儀舟恢復了力氣,與她鬧著玩,誰知在

    她重心失衡跌倒時不慎被搗到傷口,失了力,與她一起栽倒下來。

    護著謝儀舟倒下的瞬間,江景之內心生出一種熟悉感:相似的情形他曾經經歷過。

    那個感覺像是一陣風,眨眼間消失不見,可從他心頭掠過時留下的癢意在,騷動著,讓人摸不著、撓不到。

    江景之閉目沉思,抓住一絲若有若無的苗頭時,聽見謝儀舟驚惶的呼喚聲,思緒剎那間渙散,那點感覺隨之溜走。

    謝儀舟先壓了他的傷口,再攪亂他的思緒,著實氣人。

    江景之聽她語氣焦急,想給她一點教訓,假裝沒了呼吸,后來聽見謝儀舟說若是他出了事,她就與他一起去了,江景之忽地想起餓死鬼來。

    餓死鬼當初是“死”過一次的。

    謝儀舟只是將餓死鬼埋葬,卻愿意與他一起死,這么算來,在謝儀舟心中他的地位更高。

    江景之心情好了些,想逗一逗謝儀舟,于是一句“春花”喊出了口。

    而后……而后謝儀舟抱著他哭得不能自己。

    她真的很想念餓死鬼。

    這讓江景之不得不繼續偽裝下去。

    就此,事情發展成了脫韁野馬。

    江景之如愿以償地得到了餓死鬼的待遇,憋屈又嫉妒,除此之外,更令他棘手的是如何不讓謝儀舟識破他的偽裝,以及被識破后,謝儀舟會如何待他。

    就謝儀舟錯認他是餓死鬼,哭得渾身打顫的可憐模樣來看,若是知道真相,怕是會不顧株連九族的罪名,真的要殺了他泄憤。

    思緒不得解,江景之沒有睡意,從謝儀舟房間出來后就再沒回去——她竟然讓餓死鬼與她睡一間屋子,想起就氣人!

    氣人也沒轍,江景之現在就是餓死鬼,而餓死鬼應該是會去安慰她,而非嘴賤調笑吧?

    “我醒的早,去外面看了一圈。”這么溫和的話不像是江景之的風格,就是失憶了也不像,他順從本心,在后面加了一句,“怎么,找不到我心急了?”

    謝儀舟不上前,不行禮,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問:“你是誰?”

    江景之道:“一覺睡醒翻臉不認人?昨晚上是誰害得我撞了腦袋,又是誰讓我乖乖聽話,萬事等你睡醒再說的?”

    謝儀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繃著臉不動,讓江景之拿不準主意了。

    他與餓死鬼是同一人沒錯,通過以前和昨日的觀察,大概能猜得出兩人中一直是餓死鬼身處下風,可兩人具體如何相處的,有點難說。

    唯一確定的是謝儀舟說餓死鬼沒臉沒皮……他先發制人反過來責怪謝儀舟,已經夠沒臉沒皮了吧?

    總不能他還不了解他自己。

    江景之定神,笑著走到謝儀舟面前,低頭彎腰,手摸上她臉頰,說道:“臉上的假疤去掉,肉也多了點兒,瞧著跟以前那個瘦巴巴的丑丫頭判若兩人,昨晚上若不是你哭著喊我,我還真認……”

    話說一半,謝儀舟仰著臉往前邁了一步,幾乎是主動靠近江景之懷中。

    這讓江景之嫉恨交加,停頓了下,才壓住情緒說出后面半句,“……認不出來。”

    緊接著,他手臂被狠狠掐了一下。

    “讓你別亂動,你非不聽!你老是這樣!”謝儀舟橫眉豎眼,掐完他的手臂,見他往后退躲避,又跨出一步,抓起江景之一只手去掐他手背,“你再這樣我又要與你動手了!”

    江景之:“……”

    只是未經她允許出去一趟也要被打?

    雖說早就知道謝儀舟會對餓死鬼動手,但他真沒想到動手的頻率有這么頻繁。

    一方面,江景之有點同情餓死鬼,另一方面,他心生嫉妒,謝儀舟與餓死鬼真的是親密無間。

    “說話!”

    謝儀舟面無表情地命令,這模樣與語氣讓江景之格外的熟悉,曾幾何時,謝儀舟用沉默來回避他,他也是這樣命令的……

    她學著他的樣子來對付餓死鬼?

    江景之表情變來變去,記起“沒臉沒皮”四個字,再瞧瞧謝儀舟的臉色,道:“出去看看都不行?那你干脆打死我吧。來,往這里打。”

    他伸著脖子往謝儀舟面前湊,被謝儀舟嫌棄地推開。

    “一點都沒變。”謝儀舟語氣不高興,眼睛卻亮亮的,親昵地嘟囔,“你討厭死了!”

    “……”江景之心情十分復雜。

    謝儀舟對他擅自行動很不開心,但熟悉的厚臉皮讓她倍感安心。

    她牽住江景之的手揉著被她掐紅的地方,抱怨道:“你老是背著我偷摸做壞事,林喬都跟你學壞了,好幾次不聽我的。”

    江景之道:“不聽話你打他啊。”

    立刻被謝儀舟剜了一眼。

    江景之被剜得心頭發熱,反握住她的手,道:“逗你玩的,等他回來了,我幫你教訓他。”

    “他最聽你的,你不把他規訓好,以后他犯錯了我也找你算賬。”謝儀舟說完,認真道,“不過我不會再打你了,誰都不打了,打人容易出事。以后你再惹我生氣,我就掐你,掐你手背、胳膊和腰,看你還敢不敢胡來。”

    警告的話完,她后知后覺發現了不合理的事情,疑惑問:“不對,你怎么知道林喬不在京城?”

    江景之道:“你還睡著時,我去見了幾個人……”

    眼瞧著謝儀舟的表情變了,江景之知道她在擔心什么,道,“假扮太子不是什么難事。府中人只知道依令行事,即便有不合理的地方也沒人敢置喙。你瞧,我去書房查看了文書信件,接見了三個大臣,問了侍衛許多事,沒有一個懷疑我的。”

    家國大事不能耽擱,他必須給自己找出能正常處理公務的理由。

    謝儀舟驚得目瞪口呆,“你怎么與他們說的?”

    “我讓下面的人帶我去書房,難道他們敢說‘你不是知道路嗎?我不想帶,你自己去吧’?”

    謝儀舟想象著那畫面,忍俊不禁。

    江景之很少見她這樣笑,心里一軟,彎下腰平視著謝儀舟,道:“我讓侍衛把待解決的事情進程都說一遍,難道他們敢說‘昨日不是才說過,不想重復’嗎?”

    謝儀舟眉眼彎彎道:“你就會耍這些糊弄人的把戲。”

    “這怎么是糊弄人?分明是江景之治下嚴明。”江景之道,“若不是他規法分明、嚴格管理好下人,積下了威嚴,我能這么容易冒充他嗎?”

    謝儀舟抿抿唇,不接話,而是問:“那你都弄清哪些事情了?知道誰是可信的了?”

    “還需再行確認。”江景之想談的是他自己,“我成了江景之后,不記得你了,依然對你很好是不是?瞧,你臉都圓了,白白嫩嫩的,比在外流浪時好太多。”

    這是他第三次說謝儀舟被養胖了。

    謝儀舟瞧了瞧他,沒吭聲。

    江景之不甘心,再道:“我之所以趁你熟睡出去摸索,就是為了能盡快適應這個身份,才能更好地照顧你。不然難道還要讓你來伺候我嗎?我想像江景之那么體貼周到地照顧你,不想再做依靠你的廢物了。”

    說完貶低餓死鬼的話,他還逼真地嘆了口氣。

    “你覺得你不如他?”謝儀舟終于直面了他的話題,不解道,“你以前看誰都覺得蠢,總把人玩弄于股掌,今日怎么自怨自艾起來了?都不像你了。”

    “……”

    江景之避而不答,直截了當道:“你也覺得我不如他,是不是?說真話。”

    “怎么會?”謝儀舟半點考慮也沒有,脫口否定,繼而震驚道,“你倆明明是一樣討厭啊!”

    江景之:“……”

    “你倆行事風格一樣,只性情上有點差異。你是大方敞亮地不要臉,江景之是冠冕堂皇地不要臉……”

    謝儀舟邊說邊在心里做對比,說著說著奇怪地瞅起江景之,“照你的

    脾性,該罵他‘堂堂太子遭人刺殺,流落鄉野,至今沒能揪出叛賊,堪比廢物’才對啊……你怎么會自認不如他?”

    江景之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一個人會失去記憶,但不會因為記憶的丟失而改變本性。

    這話果然沒錯。

    他垂下眼眸,道:“我怕你偏心他,在耍心機裝可憐。”

    謝儀舟臉一皺,道:“以后不許裝了,跟被山野精怪附身了似的,瞧著怪瘆人的。”

    這是江景之第二次被說是山野精怪上身了,他暗暗吸氣忍住。

    提起江景之,謝儀舟心里有些說不出的難受,但更怕“餓死鬼”的反常行為。

    人剛回到她身邊,還沒到看見就煩的階段,謝儀舟心疼餓死鬼,上前一步摟著江景之的腰道:“我才不會偏心江景之呢,他才沒你說的那么好,他心眼小,總罵你是無能笨蛋,我每次聽見都想打他。”

    “……”

    江景之胸腔里憋出一團火,火焰躥到眼睛里,幾乎要冒出來,被他強行壓了回去。

    他咬牙道:“是,他著實……欠打。”

    第42章 入宮而不是餓死鬼。

    江景之得出結論,假扮餓死鬼的要義在于敞開了,丟下太子的清高、廉恥,真實地做自己,至于那些額外的偽裝,完全不需要。

    說起來,他與餓死鬼本就是同一人,是謝儀舟非要將他們區分開的。

    江景之無法理解謝儀舟為什么那么偏心餓死鬼,就因為那一段記憶嗎?

    他無法獲知那段記憶,而謝儀舟更緊張當下形勢,暫未對他生出懷疑的心,具體表現在不管他去哪里,謝儀舟都寸步不離地跟著,生怕他漏了餡被人發現,再度遭到刺殺。

    ——對于一個生長在危機四伏的皇城中的太子來說,失去對京城形勢的記憶,的確十分危險。

    江景之手底下的人做事利落,證據確鑿地抓了周琦,不出三日就審訊出結果,可惜周家不是罪魁禍首,還得順著這條線索往深處調查。

    “周家人為什么要勾結叛賊呢?”謝儀舟想不明白。

    別人她不知道,但謝府這些年的行事準則她很清楚,總結起來就是明哲保身,麻煩事能不沾就不沾,謝府既然與周府定了親,按理說,周府應該不會摻和進這種要命的事才對。

    “殿下這兩年清查了許多舊案。”宋黎杉解釋道。

    兩人正在坐在用金絲幔隔開的書房側間,另一邊是江景之與前來商議朝事的屬官。

    起初謝儀舟還怕江景之露出破綻,提心吊膽地盯著,后來見江景之一個眼神,下面的官員就主動分析、獻策,江景之根本不需要說太多話,才慢慢放了心。

    后來又聽侍衛來匯報周琦的事情,謝儀舟分心琢磨起來,悄悄與宋黎杉打聽。

    宋黎杉聲音也很低,大概解釋了下。

    意思是皇帝精力減弱,有意退居太上皇,江景之的權力越來越大,兵權與尚書省幾乎全都為他所掌控。

    他對外展現得親和,實則規矩嚴明,到了他手里的東西和人都要被徹查一番,被查出有不軌行為的官員,有的獲罪被發落了,有的被調職貶謫。

    周家人早些年在明德帝繼位的事情上做出過些阻礙行為,怕被他揪到把柄,索性率先倒戈。

    “那些事已經過去了,圣上都沒計較,殿下便是追究也不會下狠手。”宋黎杉道,“周家這是做賊心虛,又舍不得到手的榮華富貴。”

    謝儀舟道:“他是不會計較,可他也不會讓人好受。”

    依照江景之的脾性,就算放過了對方也不會讓其好受,估摸著隔三差五就要敲打一番。

    他在招仇惹恨這事上,獨具天賦,最好的例子就是方震。——追殺了謝儀舟那么久。

    宋黎杉道:“那么三小姐是覺得殿下不該清舊賬?”

    “不是。”謝儀舟回答。

    江景之是因為清舊賬,讓那些背負爛事的臣子感受到了威脅,害怕失去榮華富貴,從而投靠叛賊,也就是說只要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都當那些事沒發生過,他就不會遇刺了。

    也許他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

    但那就不是他了。

    謝儀舟道:“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我覺得只要他能承受后果,不后悔就好。”

    江景之當然毫無悔意。

    不止沒有悔意,他還變本加厲地命人更加嚴謹地清查。

    “你不怕危險啊?”謝儀舟很擔心,在屬官們退下后拉著他道,“你還是太子的時候都被算計到了,現在沒有太子的記憶,你還敢去挑釁,不是更加危險嗎?”

    明明是擔心的話,聽在江景之耳中分外刺耳,跟罵他無能沒什么區別。

    他心口梗了下,咽下憋屈感,做出無謂狀說道:“遭人算計的是江景之,不是我。”

    謝儀舟道:“你們就是同一個人啊,他還比你更熟悉京城和朝堂呢。”

    “我們是同一個人,那你為什么偏向我?”江景之立即代入餓死鬼的身份質問,“還是說你是騙我的,其實你待江景之也是這般?”

    熟悉的無理取鬧非常令人安心。

    謝儀舟熟練地視而不見,催他檢查批閱過的文書,生怕他胡亂涂畫,誤了民生大事。

    比照著江景之以前的折子翻看了一遍,見“餓死鬼”批閱得條理清晰,甚至一些小習慣都與之前無二,謝儀舟非常驚詫。

    字跡一樣正常,習慣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模一樣也挑不出錯,可“餓死鬼”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事情,連個過渡都時間都沒有,就完全適應了江景之的日常公務,有點怪異。

    江景之對餓死鬼的事情接受的就沒那么快、那么熟練,第一次挨打的時候懵了好久呢。

    謝儀舟心中怪異,細致觀察著江景之的神情,謹慎地問:“你真的是餓死鬼?”

    這是謝儀舟第一次起疑。

    江景之從容不迫地迎著她的探究目光,哼笑一聲,反過來質問:“你想他了?”

    這德行放在餓死鬼與江景之身上都不違和……謝儀舟有點分不清他究竟是誰了。

    她思忖了下,問:“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你打翻湯碗,浪費了我的糧食,被我餓了幾日?”

    江景之不為所動,語氣尖銳道:“你就是想他了!”

    “你不要給我顧左右而言他。”謝儀舟道,“這一招你用過許多次,現在沒用了,你越這樣我會越懷疑你。”

    “……”江景之怎么都想不到,餓死鬼當真是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暴露給了謝儀舟。

    轉移矛盾的法子不頂用,但不巧,這事他有幸在夢中體會過。

    江景之滿面冷淡,回道:“兩日。”

    說完轉身就走,儼然是一個被深深信任之人傷透了心的模樣。

    謝儀舟長出一口氣。

    她與餓死鬼朝夕相處,兩人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太多了,林家兄妹并非事事知曉,這事絕不會是他們告知給江景之的,所以這一定就是餓死鬼。

    她忙追上去牽住江景之的手,江景之甩了下沒甩開,冷眼一瞥,看見一張燦爛笑臉。

    “給你陪不是啦!”

    難得的可以理直氣壯發火的機會,江景之一點火氣也提不上來了。

    你想江景之了?江景之還是想再次逼問,但一想可能收到的答案,皺眉作罷了。

    姑且放過她一次,留作以后暴露了與她翻舊賬的籌碼。

    他牽住謝儀舟的手,道:“原諒你這一回,再有下次,我也餓你兩日。”

    謝儀舟只笑不說話,模樣看得人心癢,江景之不由得想到他假裝餓死鬼剛醒來時的情形……

    正浮想聯翩,賀嶺匆匆趕來,稟報道:“殿下,文公公傳信過來,說陛下突然暈了過去!”

    侍衛已備好馬,江景之當即就要入宮,走出幾步,再轉回來,問:“與我一起去?”

    “我會礙事吧?”謝儀舟驚訝,也有顧慮。

    不管餓死鬼還是江景之,在明德帝出事時,于情于理都必須入宮守著。

    在府中,謝儀舟還能提醒他一點,去了宮中,她就毫無作用了,還需要江景之分心照看,謝儀舟本是做好了留下的準備的。

    “消息一傳開,群臣都會入宮探視,指不定有多亂,你不陪著我,不怕我出事了?”江景之道,

    “還是你害怕,決定讓我獨自面對陌生環境?”

    事實證明只要時機恰當,裝可憐這一招對謝儀舟十分有用,她立刻向江景之邁步。

    一路順遂,直入宮門。

    文公公在宮門口迎接江景之,急道:“陛下是在回寢的路上突然倒下的,御醫脈診說是老毛病,氣虛嚴重……喂了碗湯藥,陛下已經有意識了,就是還沒完全清醒……”

    謝儀舟聽好幾人說過皇帝精力衰退的事情,來的路上也猜想過明德帝是什么模樣,看見時仍是驚了一下。

    他很老,不是外在,而是精神上的,特別是那雙眼睛,宛如干涸的泉眼,是一種精神氣極速耗損導致的衰老感。

    他就像沿途的樹,枯黃凋零,可能活不久了。

    ……難怪許多折子都要江景之來處理,難怪江景之出了事,皇帝會動那么大的肝火……

    從前謝儀舟距離皇城太遠,沒想過明德帝是什么樣的人,進京后,她聽人說了他的事跡,也親眼看見了他。

    少時受天命,不受生父待見,艱苦求生磋磨數十年終登帝位,遇到的是不甘臣服的群臣,間或有兄弟起兵造反、民間謠言四起……

    相比名垂青史的先賢明君,明德帝做的或許不算很好,但他已盡最大努力,能把江山治理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謝儀舟覺得他是個好皇帝。

    謝儀舟是隨江景之來的,宮中內侍皆知她是為太子獻藥的謝府三小姐,無人敢多言。

    她就在殿中遠遠看著,看著江景之去了明黃寢榻旁,看著他親自給老皇帝喂湯藥,又俯身靠近,側耳聽著蒼老的皇帝囑咐些什么。

    明德帝是個好皇帝,也為江山選定了一個很好的繼承人,只是……

    謝儀舟看著江景之自如地將空藥碗遞給文公公,冷靜地詢問御醫皇帝的情況,以及他皺眉沉思的模樣,心跳聲砰砰地響。

    她覺得她可能又病了,竟然覺得自己看見的人不是餓死鬼,而是江景之。

    第43章 做夢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明德帝人無大礙,只是血氣透支得厲害,需臥榻靜養。

    他一倒下,所有政務全部落到了江景之這個儲君身上,江景之離不得宮,瑣事繁忙,就把謝儀舟安頓在太子寢殿,命人好生照顧。

    等江景之震懾過因皇帝倒下而心思各異的群臣、處理完堆積的奏折時,夜已深,往偏殿一瞧,謝儀舟歪靠在小榻上,腦袋一點一點的,正在打瞌睡。

    “三小姐亥時就犯了困,奴婢請她回殿中休息,她不肯。”宮人輕聲稟告。

    她當然不肯,一為放心不下餓死鬼,二為心底起了疑。

    江景之自知入宮后表現得太過自如,與第一次入宮的餓死鬼不符,謝儀舟一定再次起懷疑了。

    她與餓死鬼太熟悉了,不好糊弄。

    但沒關系,總有應對辦法的。

    江景之讓人退下,坐在榻邊看了會兒,彎腰去抱謝儀舟,手剛探入她腰下,謝儀舟一個激靈睜眼,兩手就驚嚇地按住了江景之的手臂。

    “怎么這么驚慌?以為是壞人啊?”

    謝儀舟瞧見是他,剛提前的勁兒一松,身子又軟趴趴靠了回去,重新閉上了眼。

    見她沒有回去睡覺的意思,江景之收回手,在矮榻邊蹲下,一手搭在膝蓋,一手擱在榻上,視線正好與謝儀舟合著的雙目平齊。

    “既然醒了就說說話。”

    謝儀舟眼睫如蝶翅,輕扇了下,困倦問:“你誰呀?”

    江景之皺眉指責道:“那些大臣把我與江景之弄混也就算了,你也能弄錯?我要生氣了。”

    謝儀舟道:“我今日太困了,懶得與你計較……你等我歇過來了……”

    時辰已到午夜,她確實太困了。

    江景之見她勉力睜開的眼睛里含著困倦的水霧,跟嵌著黑珍珠的半開扇貝極其相似,心想這兩日她確實太累了。

    他柔聲問:“我抱你回去睡?”

    謝儀舟沒說話,呼吸均勻,就在江景之以為她是睡著了時,她懶懶開口道:“背著吧。”

    “不怕被人看見?”

    謝儀舟道:“不怕。”

    她是以太子隨診大夫的身份跟著江景之左右的,被人瞧見兩人這樣,對名聲不好。

    ——江景之當然不會讓宮人亂說,但謝儀舟毫不在意這一點,讓他心里不舒服。

    她是覺得餓死鬼永遠不會辜負她嗎?

    她信任餓死鬼到這個地步?

    還是覺得餓死鬼這才回來之后再也不會離開?

    不管是餓死鬼還是江景之,繼承江山都是他的使命,倘若必須在二者中做選擇,餓死鬼擁有的只有和謝儀舟相依為命的短暫記憶,而江景之擁有關于朝政、軍務等絕大多數記憶,無疑,江景之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江景之拽著謝儀舟雙臂將她背到后背上,顛了一下,轉回頭道:“做太子沒什么難的,我可以裝一輩子,有權有勢,再也不讓你吃苦受累了,好不好?”

    謝儀舟枕著他的背睡了過去,沒有回答。

    江景之無奈地把她送回寢屋,命人好生照看。

    他自己已接連幾日未休息好,洗漱后睡下,做了夢,在夢中看見了另一個自己與謝儀舟。

    依然是那個破舊小院,不過這回餓死鬼換了地方,他躺在杏子樹下的竹椅上,吹著輕柔的風,聽著簌簌的枝葉聲,場面看起來十分愜意,他卻并不安心,不多見就要朝院門看去。

    直到破舊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臉上涂著青綠藥汁的謝儀舟拖著小山似的一捆柴,三步一停,氣喘吁吁地往院里挪。

    餓死鬼一看見她心情就愉快起來,道:“累了吧?快倒杯茶,潤潤喉。”

    謝儀舟瞧了他一眼,默默進屋飲水潤喉,片刻后出來,繼續艱難挪柴火。

    餓死鬼身上有傷,動不了,躺在竹椅上道:“等我能站起來了,這些活都交給我來做,我再多賺些銀子來報答你,好不好?”

    “有了銀子你想做什么?換個新房子還是買胭脂水粉?買胭脂發簪吧,你們小姑娘都愛俏。”

    說完自我否定,“不不,還是先吃一頓好的犒勞犒勞自己的腸胃吧。春花,你想吃什么?”

    說了一大堆,謝儀舟只管拖柴,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又不理我?”餓死鬼道,“我今日一早就躺這兒沒動過,沒得罪你吧?”

    說到這兒,一只黑色小狗顛顛地跑進院子里,狗嘴里銜著一根細細的木柴。

    “乖寶寶!”謝儀舟露了笑,蹲下摟著黑狗親昵地揉它腦袋。

    “不嫌臟嗎?”餓死鬼在一旁說酸話,“它一身枯草,指不定去哪個山坳里打滾了,春花,姑娘家不能這樣邋遢的,離它遠點。”

    謝儀舟臉上的笑沒了,抱起黑狗,幾步走到跟前,把狗往他臉上放。

    “嘶——傷口疼……春花,我傷口裂開了還得花你的銀子治療——”

    餓死鬼因為傷口行動受限,等謝儀舟把狗抱開,他已經被撲了一臉狗毛。

    謝儀舟抱著狗,皺著臉道:“等你能走動了,立刻去賺銀子報答我!”

    餓死鬼嫌棄地揪著身上的狗毛,道:“行,等我好了,我去偷去搶也一定湊夠三兩銀子賠給你。”

    “不能偷搶騙人,已經招惹了方震還不夠嗎?”謝儀舟道,“你這么大個頭,等傷好了就去碼頭扛貨物。”

    “不行,那太苦了,我嬌生慣養,做不來粗活。”

    “那就做個走街串巷的賣貨郎。”

    “我這么俊,萬一被大戶人家的小姐看上,給我擄走了怎么辦?”餓死鬼道,“不行,拋頭露面的事情太危險了,我不能做。”

    謝儀舟瞪他一眼,扭頭繼續和那一捆柴做斗爭,不理他了。

    餓死鬼在一旁看她努力,看著看著,忽然笑著說:“春花,干脆你養我吧。”

    謝儀舟震驚地看向他。

    餓死鬼道:“我能保護你,以后傷好了可以干活打獵,還能下廚,廚藝一定比你好……不對,是個人廚藝都能比你好……春花,我是說我長得英俊瀟灑,臉和身子都不錯,你不吃虧的。”

    “……不需要!”謝儀舟堅定拒絕。

    “那不行。”餓死鬼道,“常言道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春花,說好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謝儀舟磨著牙丟了捆柴的繩索,走到餓死鬼身旁,握著拳頭朝他的臉捶下去,被他大手一張裹住。

    “欺負傷患?”餓死鬼笑。

    謝儀舟抬起另一只手,同樣被他握住。

    她能動他傷口,卻不往那里打,這讓餓死鬼笑得更開懷。

    遺憾的是并不是在場所有人和物下手都有分寸。

    一直跟在謝儀舟身后繞圈子的小黑狗護主心切,“嗷嗚”一聲,后腿猛蹬,一個高躥躍到了餓死鬼身上,有力的后肢恰好踩踏在餓死鬼腹部。

    他悶哼一聲,手上瞬間失去力氣。

    與他奮力抗衡的謝儀舟驟然間失去支撐力,跌在他身上,肘部重重磕在他胸膛上,牽動傷口,換來又一聲沉重的哼聲。

    “哎呀!”謝儀舟慌忙起身,抱起踩在餓死鬼傷口處吼叫示威的小黑狗,解開餓死鬼外衣一瞧,果然血水又滲了出來。

    餓死鬼也低頭瞧見了,忍痛道:“這只狗……我早晚要把它……”

    “你要它怎么樣?”謝儀舟虎視眈眈地望著他,準備為他清理傷口換藥的動作停下了。

    餓死鬼強笑,“……我早晚要把它那一身臟兮兮的毛剪禿……太長了容易藏污納垢。”

    謝儀舟這才作罷,坐在小凳上為他換藥,就是換藥的時候不正眼看他,紗布、止血藥全都堆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春花,真的不要我以身相許嗎?”

    謝儀舟道:“我只養狗,不養人。”

    餓死鬼:“……不要就不要,怎么還罵人?”

    ……

    江景之醒來后被失憶的自己的厚顏無恥震驚,腦子里嗡嗡地響,終于接受后,又止不住回憶著謝儀舟那就句“只養狗,不養人”。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從第一眼看見那只小黑狗,他就很不喜歡了。

    人不如狗。

    另外,幸好他是太子,不需要謝儀舟養。

    接下來幾日江景之很忙,每日都能與謝儀舟見面,卻沒能說上幾句話,這日代替明德帝在偏殿行了朝議后,終于有了空閑。

    有了空閑,就能與清醒的謝儀舟獨處,也意味著要直面她的懷疑。

    果不其然,用完早膳沒多久,謝儀舟就問:“你還記得你支使林喬從方震那騙來多少銀子嗎?”

    “不記得了。”江景之坦然道,“問這個做什么?”

    這樣子倒讓謝儀舟懷疑是自己多想了,瞧了瞧江景之,她道:“沒什么,我就是昨晚做了個夢,夢見方雄的鬼魂來討要他的尸身……要不,把他的尸身所在告訴方震?”

    對此,江景之無情地嗤笑了一聲。

    拐彎抹角的試探也不是謝儀舟所擅長的,她在琢磨怎么試探,兩手忽地被江景之抓住。

    謝儀舟沒在意,躊躇了下,又問:“那天晚上你問我的事……現在你都知道了?”

    江景之哪里知道哪天晚上的什么事,抓著她的手翻來覆去地看,細嫩白皙,比夢里那雙帶著劃痕的好太多。

    他果然比吃軟飯的餓死鬼強。

    “說話呀。”

    江景之答非所問道:“哦,我怕你在宮中無趣,特意讓人給你送了個禮過來。”

    “不要回避問題。”謝儀舟緊緊追問,“清水鎮那天晚上你問我的問題,答案你都知道了嗎?”

    “或許。”

    “不要模棱兩可!”

    兩人一個追問,一個含糊,越這樣,謝儀舟越懷疑他是誰,爭執片刻,一只黑狗從外面跑了進來,直奔謝儀舟腳下。

    謝儀舟嚇了一跳,低頭看見是自己的小狗,先驚喜,再驚叫,“你的毛!毛呢?!”

    “我說過的。”她對面的江景之臉上掛著殘忍的笑,“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它的毛剪禿。”

    禿毛傻狗不知美丑,撲在主人腿上舔蹭撒嬌。

    它的主人卻受不了這丑樣,牽強地摸著扎手的狗頭,轉臉去看江景之。

    還記著仇呢……

    記得餓死鬼的仇,他該就是餓死鬼。

    第44章 徹底確實爽快。

    墜星猊長得不怎么好看,謝儀舟剛撿到它的時候它只有巴掌大,滿身污穢,還瘸著一只后腿,找林喬給它醫治時,林喬受驚:“哪來的這么大只老鼠?!”

    小時候丑點但是洗干凈后圓滾滾的,還能看出幾分可愛,現在長大了,隱約有幾分大狗的高挑威武,被剃禿了毛……就只剩下丑了。

    “看好了它,別溜出去嚇壞了人。”江景之在一旁奚落,“丑成這樣,也就你喜歡了。”

    謝儀舟有心為小狗辯解,其實它真的不算丑,最多是不如別的小狗好看,但是它對主人忠誠、可靠,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小狗。

    但她這樣說了,餓死鬼一定會繼續挑別的不是。

    她干脆不理餓死鬼,抱著小狗試圖從它身上看到昔日的可愛。

    看來看去,手心被毛渣刺得發癢癢,透著稀疏短毛看見下面的皮肉,越看越覺得像只巨大的薄皮老鼠,謝儀舟心底驚悚,極力忍著把小狗推開的沖動。

    “丑狗還挺依賴你的,你不在的這幾日,下面的人說它整日嗅著你的氣味翻找。”江景之道,“既然抱來了,就養你身邊吧。對了,它長得還挺快,夜里會不會跳到床榻上去?幸好它討厭我,否則萬一跳到我榻上,我定會做噩夢。”

    謝儀舟幻想了下那情形,按下墜星猊去舔她的狗嘴,也很想扭頭按下說話人的狗嘴。

    “怎么又不搭理人了?”江景之問,“你與江景之相處時也這樣嗎?他可是尊貴的太子殿下,你也敢不搭不理?”

    “你那么關心他的事做什么?”謝儀舟問著,借機把小狗放下,自己轉身坐到了較高的椅子上。

    這樣小狗就只能圍著她打轉,不用湊到她眼前了。

    “怎么不抱著了?”江景之看穿了她,暫停關于自己的事情,調笑道,“嫌丑了?我就知道你喜歡好看的,當初救我就是因為我這張俊臉。”

    謝儀舟:“……”

    就這死皮賴臉的樣子,江景之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那你好好保住這張臉。”謝儀舟道,“哪日變丑了,我一定不會再喜歡你。”

    江景之立刻接道:“照這么說,你也很喜歡江景之了?”

    謝儀舟道:“我不會喜歡他的。”

    停頓了下,她面向江景之,直視著他的雙眼,繼續道:“我只喜歡你,永遠都只喜歡你一個人。”

    突如其來的示愛讓江景之猝不及防,他差點被嫉妒淹沒,忍了忍,壓下奔涌著的情緒,問:“為什么?”

    為什么呢?

    明明不管擁有哪段記憶,兩人本性都是一樣的,也都很喜歡她。

    謝儀舟起身,兩步走到他面前,一腿屈著壓在江景之膝上,一腿支撐著,俯身彎腰捧住他的臉,堅定道:“因為你是我的。”

    餓死鬼是她撿來的,沒有別的記憶,最信任、最親近的人都是她,他答應了永遠獨屬于她。

    江景之不是。

    謝儀舟會為江景之的傷勢擔心,可以為他冒險,但不會喜歡他,就像倘若王慧卿與謝長留出了意外,她知曉后會一邊憎惡,一邊擔憂,但她絕不會留在那兩人身邊。

    這種情緒解釋起來,會讓謝儀舟覺得自己很卑微,于是她什么都不說,只是重復:“你是我的。”

    江景之目光晦暗地凝視著她,在她臉頰緋紅地低頭湊來時,臉一偏,避開了謝儀舟的雙唇。

    謝儀舟:“……嗯?”

    江景之接受不了這個獨屬于餓死鬼的吻,低眼說道:“你方才是不是被那只丑狗舔過?”

    “……”

    所有心情都被打斷,謝儀舟按著他雙肩的手用力一抓,惱羞地要起身,被他用手臂箍住。

    江景之道:“跑什么?不讓你親,但能挨著說說話……

    春花,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一直回不來,你要怎么辦?”

    他回不來,也就是說江景之永遠恢復不了記憶。

    謝儀舟不想說話。

    江景之握著她的腰晃了晃她,見她沒反應,又晃了下……

    謝儀舟被晃得頭暈,又掙不開,按住他手臂,惱道:“別晃了……他說過要放我離開。”

    “離開去哪兒?”

    “去……”謝儀舟將說要去姑蘇城,又止住,道,“沒想好,他給了我許多銀子,我帶上林喬、林研和墜星猊,走到哪兒算哪。”

    “那我呢?”

    謝儀舟目光沉靜,道:“你永遠在我心里。”

    江景之眸光微動,復問:“若是江景之不肯放你離開呢?”

    “他不會的,他說過了會放我離開,盤纏都給過了,若不是臨時需要用方震查出汶水水賊,我早就假死遠離京城了。”

    “可我怎么聽下面的人說,方震就是個尋常地痞,與水賊沒有關系。”江景之道,“不信你可以等林喬回來了問他。”

    謝儀舟愣住,呆滯了會兒,擰眉問:“你是說江景之從沒打算放我離開?”

    “看著不像。”江景之觀察著她細微的神情,“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他究竟是不是想留下你,又是為什么要留下你,我就不知道了。”

    謝儀舟怔怔看著他,默然無話。

    江景之等了片刻,認為她該從這件事里恢復了,舊話重提:“若是他不肯放你離開,你要怎么做?”

    謝儀舟從來沒想過這一點,眉頭緊鎖著,半晌,道:“……若我一定要走,難道他要把我關起來嗎?”

    目睹了夢中餓死鬼是如何厚顏無恥的后,江景之心態放平和許多,餓死鬼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怎么不能?”他抬手在謝儀舟臉頰輕刮了一下,誹謗著自己,“沒聽說過人性貪婪嗎?江山美人他都想要呢。”

    謝儀舟拍開他的手,蹙眉道:“不管他怎么做,總之我是一定不會留在京城的。一個月不行就兩個月,兩個月不行就半年,總有辦法脫身。”

    “有毅力!”江景之心中轉著小心思,嘴上高聲贊揚,繼而問,“現在呢?現在我回來了,你是陪我留下還是要離開?”

    謝儀舟眼神怪異地看了看他,皺眉思索,片刻后再看他,突然嚴肅道:“你不要把主次弄錯了,該是你與墜星猊陪著我,或者離開我,怎么變成我陪著你了?”

    江景之從未注意過這一點,聞言挑了挑眉。

    謝儀舟未在這方面過多糾結,也不答這個問題,正經道:“我覺得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想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把藏匿起來的叛賊全部揪出來,再解了你身上的隱患。你既然裝成了江景之,就盡快把這事解決掉,別再爭風吃醋了,酸里酸氣的,不好看。”

    江景之:“你嫌棄我?”

    謝儀舟老實道:“有時候的確是很嫌棄。方才你也嫌棄了我,咱們誰也別說誰。”

    江景之:“……”

    還能這樣?

    他想就這問題與謝儀舟再掰扯幾句,外面突有沉重又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江景之身邊的侍衛鮮少有這么不穩重的時刻,多半是有什么急事來報。

    江景之扶著謝儀舟手臂讓她起來,謝儀舟站起后也偏眼望去。

    來的是賀嶺,入殿后急聲道:“殿下!南疆的醫者找到了!”

    南疆的醫者找到了,就意味著江景之體內的蠱蟲可以拔出,他身上累積的毒素也能想辦法清除了。

    謝儀舟比江景之更加驚喜,“真的?”

    “人就在府中。”賀嶺道。

    “我們回去……不是……”謝儀舟想立刻拉著江景之回去,記起老皇帝,忙改口問,“請他入宮來?”

    只有江景之最為冷靜,他情緒不見明顯起伏,淡淡道:“先安頓在府中,不急。”

    謝儀舟與賀嶺都十分詫異與不解。

    江景之心情說不上好與壞,飲了口茶水,為二人解惑:“他有辦法取出我體內蠱蟲?”

    賀嶺飛快道:“醫者說這種蠱蟲在中原少見,但在南疆密林里并不稀少,能對殿下造成這么大的影響主要是占據了未知的優勢,實際上這蠱毒并不難解。”

    既然知曉江景之傷勢異常的根源了,侍衛去尋人當然是循著既定目標去找的,只要找到當地族落里的醫者,解去蠱蟲不是什么難事。

    “太醫院并非無能之輩。”江景之眸色微暗,蘊著風雨。

    解了蠱毒,他體內就只剩下曼陀羅累積的毒素了,這毒,太醫院能制得住。

    等這兩大難題全都解決了,他就能徹底恢復成以前那個手段雷霆的他了,屆時再想對他動手就難如登天了。

    “殿下想趁此機會將罪魁禍首一網打盡?”賀嶺聽懂了,眼睛亮起,隨后猶疑道,“會不會太冒險?”

    江景之曾經率軍平叛,數次抵御外敵,比這危險的事做過許多,可自從上次出事后,他身邊所有人都很緊張,生怕他再出意外。

    尤其當下明德帝體虛病弱,不知還能撐多久。

    “這是他們最好的,也是最后一次機會,他們會不遺余力地出手。”

    對江景之來說,也是最好將人連根拔起的機會。

    賀嶺聽他語氣就知道他不會改變主意,諾了一聲,依令回府安置南疆醫者去了。

    等他離開了,江景之看向謝儀舟,看見她在怔怔地望著自己發呆。

    兩相對視,謝儀舟回神,猶豫不決問:“你……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么打算的?”

    江景之濃眉皺起,問:“你說誰?江景之?他的計劃我怎么會知曉?”

    ……

    謝儀舟反應了一下才想起眼前人是餓死鬼,沒有先前的記憶,連忙解釋:“之前我要幫他引誘出叛賊……”

    江景之不僅不配合,對抓叛賊的事也未見多積極,只扣著個重傷的羅啟明不管。

    現在想想,他極有可能從一開始就在等這個機會。——換做謝儀舟是叛賊,她也會拼死抓住這個機會的……

    抓不住機會除掉江景之,就是他們的死期了。

    “興許吧。”江景之打的的確是這個主意,從一開始就不需要謝儀舟參與進來。

    不以為意地搪塞過后,他道:“江景之竟然答應讓你去做誘餌?”

    質疑后,他冷笑,“擔不起責任,護不住人,想的計謀也是三歲小兒的水平,難怪會被人刺殺,性命都差點沒了。”

    江景之沒少用類似的話去貶低餓死鬼,謝儀舟都聽慣了,這些日子以來,“餓死鬼”雖然總提到江景之,但這樣的貶低是第一次,把謝儀舟聽愣了。

    “廢物。”江景之卻完美代入餓死鬼的身份,一頓責罵出口,心里舒爽了許多。

    拋棄臉面與矜持,確實爽快,難怪餓死鬼那樣不要臉。

    他感慨著,想起那個被他拒絕的吻,心思一動,把目光挪向了謝儀舟。

    都是餓死鬼了,還矯情個什么勁兒?不要臉就不要個徹底得了。

    第45章 取名多想幾個讓你選擇。

    江景之放下心中障礙,愿意體驗餓死鬼的待遇了,可惜邊關來了急信,他被迫處理政務去了。

    后來再與謝儀舟獨處,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讓人惱火。

    兜兜轉轉過了幾日,明德帝精力恢復,可以臨朝了,謝儀舟開始催促江景之去醫治蠱毒,解決叛賊。

    江景之要引人對他下手,就不能久留宮中,便帶上謝儀舟回府,在宮門口遇見了謝太師與幾位官員。

    謝儀

    舟正抱著丑狗全力裝得云淡風輕——太丑了,她本想讓宋黎杉幫她抱著的,宋黎杉也嫌丑,不肯幫忙。

    江景之也不管管,瞧見宮門口人多,故意把聲音提高:“謝三小姐這愛寵長得真別致。”

    眾官員議完事要離宮,聽見他的聲音急忙過來拜見。

    本來沒謝儀舟多大事的,偏偏有個官員搭不上話,刻意溜須拍馬,順著江景之方才的話睜眼說瞎話:“這狗毛色黑亮,短而不雜,眼睛銳利有神,頗有傳言中嘯天神犬的風范,果真不同凡響!”

    夸張的贊美把眾官員的目光都引到謝儀舟抱著的丑狗身上了,謝儀舟十分尷尬。

    做臣子的也不容易……但這瞎了心的話都能說得出來,足見朝廷里的官員多么良莠不齊,難怪明德帝嘔心瀝血治理江山,勞累成那般。

    謝儀舟干巴巴地扯動嘴角,十分怨恨江景之讓她難堪。

    她出入太子府多時,太子隨行大夫的身份早已坐實,眾官員皆知,有人順著她看向了謝太師。

    謝太師不茍言笑地看來。

    謝儀舟雙唇張了張,不自然地走近,低聲喊道:“祖父。”

    祖孫二人的關系不若謝儀舟與父母那般僵硬,也沒多好,謝太師“嗯”了一聲,道:“上回映雪湖事后,你二姐回去就病倒了。你跟在太子殿下身旁,尋常不得見,她不知你是否與她一樣傷寒難受,對你十分掛念。”

    映雪湖落水之后,周琦被抓,謝啟韻與他的婚事作罷,此后一直在謝府休養,與謝儀舟再未見過。

    謝儀舟則陪著江景之入宮去了,前些日子聽侍衛說謝二伯夫妻倆特意入宮謝過江景之,但沒與她見面。

    “孫兒無礙。”謝儀舟柔順答道。

    “那便好。”謝太師停了一下,又道,“你們姐妹年紀相仿,說得到一起去,得空約著多出去走走,別總悶在屋子里。”

    他比謝長留夫妻倆豁達,一句不提讓謝儀舟回府的事情,謝儀舟也配合地應答,兩人閑話幾句家事,在外人看來,也算是祖孫和睦。

    末了,謝太師本著臣子該有的態度,囑咐道:“能為太子殿下醫治傷勢是你的福分,務必謹慎當心,好生照顧殿下。”

    “孫兒記得了。”謝儀舟說著,悄悄看了看江景之。

    江景之正在不遠處與幾個大臣說話,微微帶笑,看著心情很好的樣子。

    “殿下已尋得……”謝儀舟鼓起勇氣,第一次主動與謝太師說起別的,讓正要轉過身的謝太師驚詫地重新望了過來,“……已尋得名醫,過不了多久,殿下的傷勢就能徹底痊愈,屆時孫女再回府中,好生孝敬祖父。”

    “謝三小姐慎言!”

    謝太師尚在因她突來的主動與話中信息驚異,跟在謝儀舟身后的宋黎杉怒聲斥責了起來。

    本就不乏有人注意著謝儀舟這邊的動靜,加上宋黎杉這聲訓斥,宮門口幾乎所有人都明目張膽地看了過來。

    江景之不同,他是淡淡掃向了謝太師。

    謝太師反應迅速,立刻謝罪,“老臣孫女無知,口出胡言,還望殿下恕罪。”

    江景之不置一詞,轉身上了回府的馬車。

    不多久,謝儀舟也上去了,剛進車廂就把墜星猊放了下來。

    這狗越長越大,抱著很挺重的。

    小狗落地,立刻往坐墊上躥去,被江景之長臂一伸抓住后腿拎住,“嗷嗚嗷嗚”地掙扎起來。

    謝儀舟連忙上前將它搶下來,低聲道:“這么大的人了,你跟一只狗計較什么?”

    江景之道:“你怎么不說它這么小的一只狗,非要不知死活來挑釁我?”

    “……別忘了是他把你從地底下找出來的,它可是你的救命恩狗。”

    “那你是謀害我的真兇?”

    “……”

    謝儀舟不接話了,摟著丑狗在他身旁坐下,打開車窗朝外窺了一眼,見外面官員隨著馬車的啟動漸漸看不到。

    她放下簾子想了一想,覺得太子即將痊愈的消息一定會很快傳開,又瞅了江景之一眼。

    “心虛怕人聽見?”江景之道,“還是貪戀我的容顏?”

    謝儀舟轉回眼,小聲自言自語:“當初我怎么就沒想過把他毒啞呢……”

    “是啊。”江景之頓時來了勁兒,語氣幽幽道,“都綁起來了,毒啞不是很簡單嗎?左右我要任你擺布。”

    謝儀舟:“……”

    她把重傷的大男人撿回去是因為心里不忍,不代表她不害怕,最早餓死鬼神志不清的時候,她怕他是假裝的,每晚都把他鎖在側間小屋里,再把自己房門鎖死。

    后來餓死鬼蘇醒,她不知這人本性如何,怕他行兇,每到夜晚就要把他手腳綁住。

    第一次綁的時候,餓死鬼無力掙扎,躺在窄小的床榻上問:“姑娘還挺講究,為了吃上新鮮活人,還特意把我救醒了才下手。”

    謝儀舟聽見的時候差點一頭栽倒砸在他身上。

    不過為了安全,該綁還是得綁。

    直到某個春雨綿綿的夜晚,謝儀舟被雷聲驚醒,記起外面晾曬的衣物未收入屋中,急忙起身。

    正慌亂收拾著,刺耳的“吱呀”一聲后,側間小屋關著的破舊支摘窗倏然歪倒下去,緊接著,屋中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

    餓死鬼的窄床就放在支摘窗旁,窗子的一角斜著掉落下來,他又被綁著手不能動,多半是被砸了個正著。

    謝儀舟怕他出事,匆匆提燈趕去,推門一瞧,看見餓死鬼正費勁地挪著壓在肩膀上的破窗——雙手自由,那條睡前綁著他兩手的麻繩就放在床頭不遠。

    面面相覷中,餓死鬼展眉一笑,道:“綁著手睡覺不舒適,不過姑娘放心,明早你過來之前我一定重新綁起來,保證讓你瞧不出繩索松動過。”

    謝儀舟銀這才知道那繩索從來就沒困住過他,是他每日都在她過來前提早綁好來糊弄自己的。

    那是謝儀舟第一次想動手打人。

    “……防人之心不可無,那是人之常情,你不要與我翻舊賬。”謝儀舟努力表現得理直氣壯。

    江景之冷不丁地提起過去的事情,實在是嚇來她一跳。

    江景之自己也很意外,自從他坦蕩地接受了夢里那個厚顏無恥的自己,以餓死鬼的身份自處后,間或會夢見一些過去的事情,偶爾閉目養神,腦海中也能閃過小小的片段。

    這是意外之喜。

    江景之道:“害怕被翻舊賬的前提是你理虧。謝儀舟,你是不是心虛了?”

    謝儀舟已經好幾日沒聽他喊自己本名了,乍然一聽,心神恍惚了下,蹙了蹙眉,道:“喊我春花。”

    “春花。”江景之從善如流,“春花和餓死鬼還挺般配。”

    他沒忘記自己惦記了好幾日的事情,算著馬車遠離了宮門,車廂門窗封閉,不會被外面的人窺探到,心思動了起來,說話時悄悄接近謝儀舟,聲音也刻意低了些。

    然而謝儀舟被他叫錯了名字后,想起清水鎮那晚的事情——

    連生父生母都不要你,那就意味著你可以被肆意欺辱。

    謝儀舟為此自感低賤。

    他知道了她的真實出身,卻從未公開談過,是感受到了她的狼狽嗎?

    謝儀舟心頭生出幾分郁氣。

    這樣不好。

    她從來都不愿意做個被郁氣籠罩的死氣沉沉的姑娘,壓抑的思緒被按回心底深處,謝儀舟決定說些讓自己心情變好的事情。

    “我說過……”謝儀舟剛開口,趴在她腿上搖尾巴的墜星猊嗚咽兩聲,爪子往前扒了扒。

    謝儀舟低頭看了看,抬手抵住江景之的手臂,道:“你別往這邊擠,壓著墜星猊了。”

    江景之:“……”

    謝儀舟把他往后推了推,自己也退了退,繼續方才的話,“餓死鬼不好聽,我說過要給你取個新名字的,這話依舊做算。”

    哪有人敢隨意給太子殿下取名的?取了也不能喊。

    “你放心,我不會在外人面前喊破壞你的威嚴的。”謝儀舟打著補丁道,“我就在心里留個紀念。”

    江景之感受到幾分怪異,微微皺眉,探究地凝視住謝儀舟的眼眸。

    明銳的眼

    神讓謝儀舟有一種被洞察了的心慌感,她垂首避開,架著墜星猊的兩只前爪讓它在自己膝上立起來。

    小狗撲騰的前肢打到江景之的臂膀,擾亂了他的思緒。

    他眉心皺得更緊,伸手搶過丑狗,把它放在腳邊,同時身子一側,半攔半壓地傾在謝儀舟身上,阻斷了她欲彎腰的動作,也擋住了她的視野。

    “你什么意思?”

    謝儀舟被他困在他懷中逼問,心跳加速,眨了好幾下眼睛,道:“我覺得李大壯和王春花更般配,就給你取名叫這個,好不好?”

    “……”

    江景之很難答應!

    “你不喜歡?”謝儀舟察言觀色道,“沒關系,我想了好多個,趙樹樁呢?這個會不會好一點?”

    連接兩個土俗名字如同兩盆冷水澆到江景之心頭上,讓他心中疑慮暫歇,旖念也消失無影。

    江景之道:“要不干脆你改叫淹死鬼得了,餓死鬼、淹死鬼,天生一對。”

    謝儀舟的擔憂終究是成真了!

    她眨著眼瞧江景之,烏黑眸子濕潤明亮,流轉著璀璨光彩,跟隔著水波的黑珍珠似的,看得人心軟。

    江景之不知她在想什么,被這樣瞧著,不自覺放輕了語氣,道:“逗你玩的,這名字不吉利,不會讓你叫這個的。”

    謝儀舟忽而抿唇一笑,雙頰微紅,眉眼動人。

    江景之心思被撩動,抓住她的手,方往前一湊,馬車倏然停下。

    兩人身軀都搖晃了下。

    “殿下,府邸到了。”侍衛在外面大聲稟告,“南疆醫者、徐院使、陳御醫等已待命在府中。”

    謝儀舟眼眸一亮,立刻推開江景之要下馬車。

    如今的江景之已經今非昔比,只遲疑了一瞬,就決定將她拉回來。

    他的確攔住了謝儀舟,可惜謝儀舟太急切,已經把車廂門推開一條小縫。

    那條素來與江景之不對付的丑狗瞅見自由的曙光,腦袋往前一頂,把車廂門頂開,搖著尾巴跳了下去。

    “怎么了?”謝儀舟被抓住手,回頭看來,身后是大敞著的車廂門,再外面,是著急等候的侍衛。

    江景之眼角抽了抽,還沒說話,謝儀舟又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悄聲道:“你的身體更重要,名字的事不急,我再多想幾個讓你選擇。”

    江景之:“……”

    他松開拉著謝儀舟的手,越過謝儀舟,面無表情地下了馬車。

    第46章 醫治沒功夫理他。

    江景之心情不好,謝儀舟發現了,但沒功夫理他。

    她眼里只有南疆過來的醫者。

    醫者是個樸素的中年男人,這幾日已經與徐院使等御醫熟絡了起來,給江景之把了脈,請罪后,用刀子在他手臂上割出一道細小的傷口,抿了下沁出的血水,操著奇怪的口音道:“沒錯,是那種蟲子。”

    如太醫院的推測,這種蟲子長在南疆的深山里,泌出的黏液有阻礙傷口愈合的效果。

    若非江景之失去記憶時誤打誤撞用了曼陀羅,毒素抑制了蠱蟲的活性,即便太醫院一早就診斷出真相,立即派人去南疆尋醫,這一來一回幾個月,也能活活把江景之拖死。

    致他體質異常的罪魁禍首好拔除,但為了防止江景之體內曼陀羅的毒素猛烈發作造成傷害,必須兩相配合,緩慢清除。

    “毒素弱了,蠱蟲會活躍,未免再出意外,殿下最好不要再受傷見血。”太醫院與南疆醫者商討出了結論,由徐院使總結。

    可受傷與否不是隨口一句話就能保證的,且江景之已決定以身試險,將叛賊一網打盡。

    “受傷了會如何?”謝儀舟問。

    “傷勢難愈,只能再加用曼陀羅,使毒素更高。”徐院使低聲說出顧慮,“畢竟是毒物……毒素太強,恐怕會出現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死亡。

    “他不會再受傷的。”謝儀舟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連忙替江景之保證。

    徐院使搖搖頭,對她的保證不置一詞。

    謝儀舟抿著唇,聲音低了些,但依舊堅韌,“玄甲衛忠誠勇猛,不會再讓他受傷的。”

    這個還有點可信度,徐院使抬頭去看江景之,江景之看了看謝儀舟,輕頷首,示意他繼續。

    徐院使接著道:“若是蠱蟲太弱,毒素便會發揮作用。太醫院商討后,認為這種情況下殿下可能會出現昏迷、肢體麻痹等異樣……”

    總的來說,就是二者若是不能維持平衡狀態同步減弱,哪方更強,江景之就會出現哪一方的毒癥。

    道理很簡單,與江景之先前的猜測相差無幾。

    他不懼風險,命人去宮中傳達一聲,便要開始治療,被謝儀舟抓住了手臂。

    江景之轉頭,看見她欲說還休,眼中寫滿遲疑。

    她在擔心他。

    江景之情緒總算好了點兒,要安慰她幾句,她卻反過來輕拍江景之的手背,輕聲說道:“放心,你會好起來的。”

    江景之被搶了先,想說若是好不起來謝儀舟是不是一輩子也不敢讓他走出視線,余光掃了下御醫等人,咽下嘴邊的話,說道:“我當然會好好的。”

    南疆醫者削弱蠱蟲的方法需要用到傷口,江景之不想讓謝儀舟看著,托她去幫忙攆走羅啟明。

    他不走,叛賊得不到精準消息,哪里會傾巢而出?

    謝儀舟覺得這是大事,這才離開。

    她先去看了獨自在太子府中待了好幾日的林研。

    林研看見她很驚喜,纏著她問了許多,聽說了南疆醫者的事情,問:“餓死鬼快要痊愈了嗎?”

    “嗯。”謝儀舟點頭,“不出意外,半個月就能完全痊愈。”

    她在與林研說話,也在安慰自己。

    沒必要擔心的,江景之派去南疆的人是他的心腹,又有朝廷官員在中周旋,那能解除蠱蟲的醫者一定是個能人,一定能順利幫到江景之。

    “哥哥讓人給我送了信,說他那邊事情完成了,正在回來的路上……”

    江景之痊愈了,林喬也回來了,那么他們是不是就要離開京城了?

    林研想這樣問,沒敢問。

    “該快到京城了。”謝儀舟也沒多想,與她說了幾句林喬,問,“這些日子見過羅啟明嗎?”

    林研道:“見過,有一回我在湖邊散步,遠遠遇見了他,他想與我說話,嚇得我趕緊跑了回來。”

    謝儀舟摸著她的頭夸她謹慎,思忖了下,主動去了湖邊散步,果然,沒一會兒,羅啟明就找了過來。

    “宋黎杉是你殺的。”有了上回剛開口就被婉拒的經驗,這次羅啟明開口就是關鍵字眼,聽得謝儀舟不知該給出什么反應。

    這人自從到了江景之身邊,就被看得緊緊的,迫宋黎杉的死出行動后,一出城就受了重傷,之后再也沒能接觸過外面。

    這時候說宋黎杉是謝儀舟殺的,有一種同一本書,別人已經看到結局,他還在翻前幾頁,并興致勃勃說著自己的猜測的那種感覺。

    宋黎杉甚至就做著侍衛打扮守在不遠處,羅啟明一轉眼就能看見她的身影。

    他能看到,卻想不到,這大概就是消息閉塞的壞處。

    當然也不能全怪他,誰能想到那個嬌縱囂張,看起來還有些愚蠢的醫女會是江景之讓人去攪渾水的呢?

    謝儀舟誠實道:“不是我。”

    “三小姐不想做太子妃?”羅啟明直截了當地挑明了,“據我所知,三小姐與令尊令堂之間有些齟齬,若非為了做太子妃壓他們一頭,何必冒那么大風險來太子身邊?”

    謝儀舟:“……”

    放在幾個月前,聽見這話她一定會驚慌,可這時候她與羅啟明的信息偏差太大,實在無法表現出該有的情緒。

    且如今這幾句話中,唯一能觸動她的只有羅啟明透露出來的,她與父母的矛盾。

    謝府對外一直說她是體弱中祖籍休養,外人不該知曉其中因緣,除非羅啟明與謝家有些淵源。

    “你想怎么樣?”

    羅啟明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問:“殿下傷勢如何了?”

    謝儀舟如實道:“南疆來了醫者,說有辦法除去殿下身上的蠱蟲,不過比較麻煩,大約要半個月,殿下才能徹底痊愈。”

    羅啟明臉色忽明忽暗。

    太子府守衛森嚴,他大概是與世隔絕太久,聯系不到同伙,急了,片刻后,急聲要求道:“你送我出府,我幫你隱瞞宋黎杉的事。”

    正合謝儀舟的意。

    她聽出羅啟明話里話外對她的輕視,故意稍稍推諉了下,“你便是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現在殿下最懷疑的人是你。”

    羅啟明啞然。

    他對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但見謝儀舟面頰紅潤,身披赤霞色錦繡披風,腕上、發間皆是寶石翡翠,就知道她在江景之身邊過得很好。

    氣氛稍冷。

    謝儀舟悄悄算了下時間,剛在心里給自己找了個妥協的理由,聽見羅啟明道:“你與謝長留夫婦關系不好,沒有同胞兄弟,僅有的一個堂兄也斷了腿,就算順利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沒有娘家撐腰,以后也會落得凄慘下場的。”

    謝儀舟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

    ——如果她真的是沖著太子妃的位置才來到江景之身邊的話,她一定會為此擔憂。

    “可若是你能讓你堂兄的腿恢復如初,他一定會對你感恩戴德。屆時你們一個是太子妃,一個入朝堂做官,還怕被虧待?”

    “……”謝儀舟反應了會兒,詫異問,“你是說他的腿還能恢復?”

    她上一次見到大堂兄還是兩年前,對方登科及第,回鄉祭祖,好不風光,襯得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堂妹像塊不起眼的鵝卵石。

    入京后,謝儀舟只聽人說他因腿疾難愈自暴自棄,封閉于屋中不再見人,從來沒想過他的腿還能治好。

    羅啟明在她面前徹底不裝了,輕蔑一笑,道:“當然。”

    “你怎么能肯定?”謝儀舟追問。

    “不怕告訴你。”羅啟明道,“他的腿就是我的人弄殘的。”

    謝儀舟怔住,“為什么?”

    羅啟明不忿道:“要怪就怪他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正好與謝家素來的行事準則背道而馳。

    謝儀舟心情復雜,但也因此明白羅啟明為什么會對謝家的事情那樣清楚了,他必定是在對大堂兄行兇前仔細查過謝家。

    “謝三小姐該不會是想為謝大公子報仇吧?”羅啟明毫不在意道,“我不認為十七年間只見過三面的堂兄妹能有什么深厚的兄妹之情。”

    “……是沒有。”

    的確沒有,謝儀舟都快忘了堂兄的長相了。

    謝儀舟道:“就按你說的,我助你出府,你為我保密,并把能醫治我堂兄的藥方給我。”

    “可以。”羅啟明急切問,“你幾時送我出府?”

    “現在。”

    “現在?”羅啟明反而警覺地猶豫起來。

    “嗯。”謝儀舟道,“殿下正在接受醫治,任何人不得驚擾,但之前特意下過令任何人不得離府。現在走的話,我有辦法讓侍衛放行,再晚些,等他出來了,你就真的走不掉了。”

    羅啟明將信將疑,最終長久的閉塞與對未知的驚惶驅使他妥了協,行禮也來不及收拾,隨著謝儀舟往府門走去。

    侍衛們攔截,被謝儀舟一把匕首退了回去。

    “那是什么?”羅啟明對謝儀舟手中的匕首十分驚詫。

    “太子信物。”謝儀舟簡單解釋了一句,握著匕首暢通無阻地把人送了出去。

    羅啟明也如約把幾張方子給了謝儀舟。

    臨走,他看著謝儀舟,意味深長道:“太子競把這么重要的信物給了三小姐,足以見得他有多么信任你,難怪三小姐膽敢違抗殿下命令送我出來。”

    謝儀舟目的達成,與他沒什么可說的,敷衍地點點頭返回了府中。

    第47章 沉睡“……絕無此事!”……

    放走了羅啟明,謝儀舟問:“我大堂兄是什么樣的人?”

    “豐神俊朗,傲骨凌霜,比謝府幾位大人多出許多銳氣,曾是殿下看中的人才。”宋黎杉回答道,“可惜在調查江南舊案時斷了腿,從此消沉不起。”

    謝家大伯娘早逝,大伯常年在外任職,大堂兄能這樣出色,與他自身的堅韌脫不了關系。

    越高傲的人越無法接受跌落塵泥的滋味,難怪他自從斷了腿就自閉屋中,不見任何人。

    謝儀舟捏著那疊據說能醫治好大堂兄的腿的方子看了看,又問:“謝啟韻呢?”

    宋黎杉道:“謝二小姐性情柔和,才情兼具,在京中頗具美名。”

    謝儀舟與她接觸過幾次,也覺得那是一個溫和可親的姑娘。

    她又問了些與謝家有關的京中往事,宋黎杉一一作答。

    兩人邊說邊往府中走,到了主院,得知江景之的治療還在繼續,重新拐去了湖邊。

    天越來越冷,最近幾日清晨,草木上都凝出了晶瑩的白霜。謝儀舟看著湖邊枯黃的灌木,心想江景之的身體徹底恢復時,雪花也該落下來了。

    又冬季了。

    她是在去年冬季末尾離家的,離家一個月,在明媚的春日里,撿到了命懸一線的餓死鬼。

    “回屋等吧,湖邊寒氣重,小姐當心著涼。”宋黎杉勸道。

    謝儀舟點點頭,轉了方向,問:“我看起來真的那么有野心,那么想做太子妃嗎?”

    宋黎杉毫不猶豫道:“是。”

    對于不了解內情的人來說,光是出身太師府這一點,她就足夠與太子相配,她又不顧矜持,在那樣緊要的關頭親自前來獻藥,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是她或者謝家的野心。

    羅啟明知曉謝家三房的雙胞胎事件,認為她是想通過依附太子報復父母的不公平。

    ——謝儀舟沒這么想過,但她很高興羅啟明會這么認為,最起碼羅啟明是把她當做一個活人來對待的,不像在謝長留與王慧卿眼中……

    在他們眼中,謝儀舟該對他們的一切安排乖乖服從,不會有任何情緒、思想上的波動。

    “三小姐難道不想做太子妃?”宋黎杉問。

    謝儀舟想了想,反問:“你想嗎?”

    宋黎杉大受震驚,連忙擺手,“小姐別胡說,我從來沒這么想過!”

    “為什么?太子殿下哪里入不了你的眼?”謝儀舟問。

    當初謝儀舟說她沒想過做太子妃,江景之這樣問她,現在換她來這樣問別人。

    宋黎杉“嗐”了一聲,搖頭道:“我志不在此。”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徐院使等人忙碌了近兩個時辰,等房門打開,天都黑透了。

    江景之閉目躺在榻上,手臂上纏了道紗布,面色有些蒼白。

    “第一次施針,蠱蟲與毒素都不好控制,致使殿下昏睡了過去……”徐院使道,“前期類似的情況可能會高一些,等我等摸索出規律,殿下的身子稍稍適應后,就能好轉了。”

    “好。”謝儀舟認真記下了。

    徐院使又囑咐道:“不需要額外照顧,仔細著沒有異常情況就行,一個時辰后若還是不醒,再讓人去找我。”

    “嗯。”謝儀舟點頭。

    徐院使叮囑完,轉身欲走又停,深深看罷謝儀舟,嘆了口氣。

    謝儀舟猜他一定在心里說她不自愛。

    好好的謝家小姐不做,非要不清不白地來江景之身邊伺候……

    謝儀舟若是在意別人的看法,當初就不會一聲不響地離家了。

    她裝作看不懂徐院使的意思,讓人送他出去,自己則坐在江景之床邊守著他。

    此時的江景之安靜地躺著,雙目緊閉,呼吸輕緩,與春日初被謝儀舟撿到時相似——只不過如今沒有性命之憂,不需要人照顧。

    謝儀舟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不帶一絲攻擊性的模樣了。

    其實她剛撿到餓死鬼的時候,他人不能動,眼神收斂,說話也沒那么討厭,可就是會讓人覺得危險。

    謝儀舟給他喂湯藥時,恨不得隔著窗子用一把手柄有五尺長的勺子去喂。

    她沒有那么長的勺子,只能近距離去喂。

    大小姐第一次伺候別人,還是個陌生的大男人,謝儀舟不自在,動作生疏,剛

    把湯勺喂到餓死鬼口中就立刻抽出來,湯藥傾灑,淋到了餓死鬼胸膛上。

    餓死鬼不能動,謝儀舟可不想被他看著為他擦拭身子,裝作沒看見,繼續投喂。

    “勞煩姑娘為在下擦拭一下。”最早的餓死鬼還算有禮貌。

    “……”謝儀舟充耳不聞,繼續喂。

    湯藥到嘴邊,餓死鬼被迫張嘴。

    “勞煩姑娘。”一口咽下,他又說。

    謝儀舟裝耳聾。

    “姑娘。”餓死鬼堅持要保持整潔干凈。

    謝儀舟也很堅持,將裝聾作啞貫徹到底,并加快喂湯藥的速度,以堵住餓死鬼的嘴。

    一碗湯藥喂完,謝儀舟立刻就要出去,聽見餓死鬼在她身后道:“聽說過生米恩斗米仇嗎?等仇家找上了門,我就說你是我同伙。”

    謝儀舟猛回頭,怒目瞪他。

    餓死鬼迎著她譴責的目光,面不改色道:“你是能現在放棄救我,但我這人向來記仇不記恩,等我變成鬼一定會來找你……還有,你不會殺人吧?昨天你殺了一個時辰都沒把那只雞殺死。”

    讓一個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短時間里學會殺雞殺人確實太難了,謝儀舟做不到。

    “人都救回來了,哪怕是裝也裝得溫柔點,將來好挾恩圖報。”餓死鬼勸說道,“擦拭一下又不麻煩。姑娘,你說呢?”

    謝儀舟什么都不想說,磨了磨牙,憤憤去取了被水浸濕的巾帕,胡亂地在他胸口搓揉。

    “解開衣裳擦……我都不介意,姑娘你……姑娘你看著也不像是會羞澀的樣子,解開衣裳好好擦拭行嗎?你手底下是人,不是皂角……”

    “閉嘴!”

    “舍得開口說話了?”餓死鬼嘖嘖道,“早知是這結果,姑娘何必呢?”

    是啊,早知是這結果,謝儀舟一定端著湯藥直接往他嘴里灌,就不會弄濕他衣裳了。

    謝儀舟憤憤搓著餓死鬼的胸膛,越看他越討厭,又取了一張干爽的帕子,“啪”地一聲扔在他臉上,遮住了那張讓人生氣的臉。

    “看不出來,姑娘還有點小性子。”餓死鬼聲音從帕子底下穿出來,嗡嗡的,“有點小性子才像活人,比前幾日那沉悶樣可愛多了……唔!”

    謝儀舟往他胸膛上捶了一拳。

    力氣不大,奈何距離傷口很近,疼得餓死鬼一聲低呼,終于說不了廢話了。

    那之后,他就開始總是招惹謝儀舟生氣了,美其名曰逗她說話,免得她悶出病來。

    彼時謝儀舟光顧著與他生氣,現在回想起來,意識到那時候的自己確實過于沉悶了,有時候能三天不開口說話,也沒有情緒波動,不像個正常人。

    謝儀舟越想心里越柔軟,盯著沉睡的江景之看了會兒,發現他嘴唇有點干。

    “太子殿下豈能受這種委屈?”她小聲嘀咕著,去倒了盞溫水,用湯匙小心翼翼地喂給江景之。

    淡緋色的唇染了水色,濕潤光澤,讓謝儀舟想到很久之前,餓死鬼就是用這雙唇來親吻她的。

    她心底發熱,臉頰恍惚也有點冒熱氣。

    本就心燥,喂到下一勺時,那張擾亂她心神的唇忽地微微張開,含了下湯匙,謝儀舟嚇了一跳,手猛地一抖,杯盞歪斜,里面的茶水蕩出,潑到了江景之胸膛上。

    場面似曾相識……

    幸好江景之雙眼仍閉著。

    謝儀舟松了口氣,趕忙去取了巾帕過來。

    這回她沒猶豫,干脆地解開了江景之的衣襟,露出了白皙,卻很是精壯的胸膛。

    謝儀舟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看完想起很久沒看見江景之肋下的傷口了,猶豫了下,輕輕將他衣襟扯得更開。

    那道飽經風霜的傷口長得很好,終于徹底愈合了,就是丑了點……經歷那么多波折,它也很難不丑。

    謝儀舟看了會兒,緩緩將手伸了過去,沿著猙獰傷疤撫摸著,感受到下方微微凹凸的疤痕與灼熱的體溫,已經緩慢繃起的肌肉……

    “你色心不小啊。”江景之的聲音突然響起。

    謝儀舟一驚,忙要縮回手,卻被他扣住手腕,強硬地按了回去。

    她的手掌被迫張開,緊緊貼著溫熱的肌膚,掌心被勻稱的肌肉抵著,磨著,讓謝儀舟瞬間面紅耳赤。

    這情形讓她記起她自請入府,第一次為江景之換藥時一樣,不過那時候她是驚嚇居多,這時候完全是難為情。

    “我不小心把茶水灑在你身上,是在幫你擦拭……”謝儀舟紅著臉解釋。

    “是嗎?”江景之往下掃了一眼,道,“水灑在胸口,你擦我腹部?”

    謝儀舟:“……不是!”

    她連忙解釋,“我想順便看看你傷口的恢復情況!”

    說完她就后悔了!

    “看?”果然,江景之抓到了她話中不妥。

    他質疑的同時還抓著謝儀舟的手在他肋下撫了幾下。

    謝儀舟:“……”

    “沒關系。”江景之愉快道,“食色性也,是很難控制的,我不怪你。”

    說完,他抓著謝儀舟的手腕突地往前一拽,謝儀舟身子被拽起,往前一撲,“啊”的一聲驚呼后,謝儀舟整個壓在了江景之身上。

    這太親密了。

    謝儀舟心慌,慌張撐著他胸膛想要爬起來,又被江景之攬住腰扣押了回去。

    江景之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抓著她的手,雙膝屈著擋在謝儀舟腿側,防止她滑下去,也阻止了她掙扎的動作。

    他笑吟吟道:“你想輕薄我直說就好,我又不會不愿意。”

    謝儀舟:“……絕無此事!”

    江景之嘆氣,“姑娘家臉皮薄,沒關系,我足夠善解人意,我送上來給你輕薄,好不好?”

    話音剛落,他仰臉吻了過來。

    謝儀舟慌亂地后撤了下,被他扣著后腦按下,雙唇相貼,柔軟、濕熱的觸感從唇面擴散開,帶來一陣洶涌的酥麻感。

    謝儀舟手指猛地一抓,除了緊緊攥住江景之散亂的衣襟,再沒力氣做別的了。

    第48章 異樣“生氣了?”

    上一次與餓死鬼這樣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那時候謝儀舟病癥未痊愈,迷迷糊糊,餓死鬼親得突然,也很輕,更像是親昵地摩挲與愛撫。

    謝儀舟很驚詫,來不及想更多,緊跟著出現的意外便打破了她的情緒。

    她低落很久,很長時間都沒心情仔細考慮兩人的關系。

    后來重新得知餓死鬼的消息、被迫入京、來到他身邊,一件事推著一件事,等她想要一個至死不渝的意中人時,心中閃現的只有餓死鬼這一個選擇。

    她喜歡餓死鬼,真的很喜歡他。

    謝儀舟在驚慌之后,抓緊江景之的衣裳,接受了這個吻。

    然而江景之并不滿足。

    他有這種想法很久了,因為各種原因耽擱,始終未能付出行動。

    而今終于得逞,謝儀舟也與他猜測的一樣,沒有拒絕,這讓他心頭悸動,熱血直沖上頭。

    按捺了會兒,江景之最終決定舍棄理智,放任唇舌追大膽摸索。——失憶時的他沒臉沒皮,如今的他可不能輸。

    放任的后果就是茶水的余韻化成了鉤子,引著他想往更深處探索。

    他的動作越發急促貪婪,謝儀舟卻渾身一顫,“唔”了一聲,想往后退。

    江景之不許。

    他攬在謝儀舟腰間的手臂一箍,輕巧地翻了個身,一瞬間,兩人位置互換,謝儀舟成了被圍困的那個。

    胸膛與凹凸有致的身軀貼得嚴絲合縫,謝儀舟面紅耳赤,想推開他,也想摟緊他,江景之被她這么蹭了幾下,心底火苗徹底勾起。

    就在謝儀舟控制不住地屈起雙膝時,江景之動作一滯,歪頭倒在了她脖頸上。

    謝儀舟面色潮紅,張著唇急促地喘了幾下,睜著迷蒙雙目偏臉,看見江景之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地壓在她身上。

    這情形十分眼熟,讓她記起兩人第一次親吻的結局。

    謝儀舟心頭一慌,忙不迭地伸手抬著江景之的臉,“……江景之!你怎么了?你別嚇我!”

    江景之沒反應。

    “餓死鬼!”

    謝儀舟很慌張,差點高聲喊人進來了。

    幸好她用殘

    存的理智記起了徐院使囑咐過,前期江景之是有可能會出現昏睡、麻痹等情況的。

    謝儀舟稍稍安心,撫摸了會兒江景之的面龐,手挪動到他后頸,摟著他的脖子,任由他腦袋偏枕在自己頸側。

    江景之尚未平息的呼吸拂在她臉頰、脖頸,癢癢的。

    謝儀舟忍了會兒,待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后,虛軟的四肢也終于有了力氣,她重新捧起江景之的臉,在他嘴巴上親了一口,然后撐著他的肩膀,小心地將他從身上挪了下去。

    她起身,先把江景之凌亂的衣裳整理好,再整理自己,輕拭了拭唇面,去外面讓人請徐院使過來。

    徐院使隨時待命,來得迅速,檢查過后,問:“怎么暈過去的?”

    “……突然……”謝儀舟臉還熱著,含糊道,“……是突然暈過去的,跟被人打暈了似的……”

    她沒法說出事情真相,又怕隱瞞會影響到徐院使導致他誤診,說完又道:“他情緒……起伏較大,用了些力氣……不知道是否有影響……”

    徐院使恐出現意外,沉思了下,詳細問道:“殿下蘇醒后都說了些什么?神智可清晰?蘇醒了多長時間?”

    “……說、說了幾句閑話,神智清晰……”謝儀舟低著頭,細聲答了。

    應當是清醒的,懷疑她動了色心輕薄他呢,還會用同樣的理由反過來那樣對她,一定是清醒的。

    前面的問題好答,最后一個有點難。

    謝儀舟被吻得頭腦混沌,連白天黑夜都不知曉了,談何時間的流逝?

    她面色緋紅,窘迫道:“我沒注意他醒了多久……”

    徐院使責怪地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重新為江景之檢查后,道:“不礙事的,脈搏呼吸都正常,瞧著像是不適應體內變化導致的暈厥,再觀察看看。這次可要多多注意些,若是一個人看不住,就找幾個侍衛過來守著。”

    謝儀舟尷尬地答應了。

    她怕江景之醒來后再和方才那樣發瘋,但又怕自己誤了事,送走徐院使后,想了想,還是喊了宋黎杉進來陪同。

    有了別人在場,又是深夜時分,她不好做些讓人浮想的事情,安靜地守了半宿,在天將亮時趴在桌上睡了過去,等醒來,天已轉明,她身上披著件薄絨披風。

    謝儀舟懵懂了下,記起昨日的事情,連忙轉頭看向床榻的方向。

    “沒醒。”宋黎杉身為太子近衛,十分盡責,輕聲道,“呼吸平穩,脈搏穩健,是安睡的脈象。”

    謝儀舟輕出一口氣,到床榻邊瞧了眼,見江景之的狀況與宋黎杉所言無二,就先回房間洗漱去了。

    轉了一圈回來,剛進內室,就看見宋黎杉正在開窗。

    “外面起了霧,很冷的,還是關著吧。”

    宋黎杉遲疑了下,停住了手。

    謝儀舟又道:“你一宿沒睡了,快回去歇著。徐院使過不久就要來了,外面還有侍衛在,我一個人守一會兒,不礙事的。”

    宋黎杉偏著臉,稍微等了片刻,回答道:“那我就先退下了。”

    她人走了,開了一半的窗子留在了那里。

    天氣轉冷,外面起了白霜與濃霧,從窗口望去,雕梁畫棟的府邸被籠罩在晨霧中,跟云中仙境一般,頗具縹緲的詩情畫意。

    就是著實很冷。

    謝儀舟被晨霧中的寒風撲了個滿懷,打著寒顫匆匆合上了窗。

    再來到床榻邊,江景之依舊安靜地睡著。

    謝儀舟靜靜看了會兒,湊過去探了探江景之的脈搏,又摸了摸他的額頭,都沒察覺異常,就擰了帕子給他擦拭臉龐。

    巾帕拂過他顴骨,落在唇面上時,昨晚的事情浮現在謝儀舟腦海中,她臉一紅,心底忍不住燥熱幾分。

    正失神,突地聽見一道熟悉的輕笑聲。

    謝儀舟回神,目光一轉,恰好與躺在榻上的江景之相對。

    轟的一下,她的臉紅透了。

    “你、你什么時候醒的?怎么不吭聲?”謝儀舟心里尷尬,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他,干脆先發制人,不太流暢地質問起來。

    江景之挑眉,道:“猜。”

    他什么時候醒的?

    往前不好猜,但是往后……江景之在時,他手底下的侍衛從不會擅自做主,宋黎杉去開窗的行為,一定是江景之授意。

    也就是說,他至少是在謝儀舟回來之前蘇醒的。

    謝儀舟懊惱,她光想著江景之會冷,竟沒注意到宋黎杉的反常行為……難怪讓她回去休息時,她刻意等了片刻才出去,定是在等江景之是否阻止。

    謝儀舟又被他捉弄了。

    都這樣了還要捉弄人。

    她不想順著江景之了,收了巾帕放回原處,道:“外面冷,不好開窗。你既然醒了,就先躺著,我去讓人通知徐院使。”

    “好。”江景之的聲音從床榻上飄出來,低沉的,很輕。

    謝儀舟快步走到外面,將要開門,突然停下,原地思量了下,轉身返回室內。

    床榻上,江景之依舊安靜地躺著,看見去而復返的謝儀舟,挑了挑眉,露出一個愉快的笑。

    謝儀舟緊緊盯著他,問:“你就沒什么要和我說的?”

    “有。”江景之說著,又笑了起來。

    謝儀舟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你說。”

    江景之目光幽幽地對著她,半晌,輕聲道:“甜。”

    謝儀舟板起臉,盡管她臉上遍布紅霞,沒有一點兒暴怒的威懾力。她道:“喜歡嗎?那你想不想再親一次?”

    江景之:“……”

    四目相對,片刻后,謝儀舟坐在他床榻旁,彎下腰,捧住他的臉,緩慢地湊近。

    安靜的房間中,兩道呼吸聲漸漸急促,幾乎糾纏在一起,卻遲遲沒能突破最后的屏障。

    謝儀舟望著近在咫尺、渾身緊繃的江景之,突然笑了起來,清新的氣息撲到江景之鼻尖,讓他臉上陣青陣白。

    從謝儀舟前來獻藥,第一次為江景之換藥至今,已經被他裝睡,冷不防地嚇過好幾回了。

    依照他的性子,不可能裝睡半天,醒來后除了言語上的挑釁外什么都不做。

    除非他動不了,也說不了太多的話。

    徐院使說過的,他可能回出現麻痹癥狀。

    有過昨晚陡然昏睡過去的事跡,謝儀舟對此不怎么擔心,抿著唇笑了又笑,止住后,雙肘撐在江景之胸口,問:“每次只能說一個字了嗎?多說幾個字會怎樣?”

    被揭穿的江景之面色陰沉地瞪了她一眼。

    往常都是謝儀舟話少,被他糾纏著詢問,煩得謝儀舟想打人。現在情況反了過來,謝儀舟覺得很稀奇。

    “不能說話不能動,那你方才是怎么讓宋黎杉去開窗的?”謝儀舟用手捏了捏他下巴,笑著問,“是說‘窗’,還是說‘關’?又或者,你是兩個字分開說的?”

    江景之何曾受過如此屈辱?

    盯著謝儀舟,冰冷的目光中寫滿威脅。

    “生氣了?”謝儀舟一點也不怕,搬出以前他問自己的話,心想難怪他以前明知自己在生氣,還非要這樣問一句……看著對方大怒卻束手無策的模樣,真令人愉快。

    喜歡歸喜歡,仇還是要報的。

    謝儀舟看著江景之自食惡果的模樣嘴角止不住地彎起。

    好一會兒,她清清嗓子,繼續問:“除了不能動,有別的不適嗎?”

    還能妄想用調戲她的法子來遮掩住異常、能冷眼威脅她,肯定是沒有別的不適的。

    謝儀舟明知故問,看見江景之閉上眼拒絕交流,再次笑了起來,笑得身子直顫。

    第49章 脆弱“我都喜歡。”

    從前餓死鬼躺著不能動,還有一張嘴能說個不停,謝儀舟那時候初離家,生活拮據,情緒也不好,嘴笨又寡言,完全不是他的對手,除了離得遠遠的不搭理他外,沒有任何應對他的手段。

    現在江景之的行動與語音全部被剝奪,終于能讓謝儀舟出口惡氣了。

    “渴不渴?餓不餓?”

    “頭暈嗎?”

    “有不舒適的地方要說呀,不能諱疾忌醫。”

    “……”

    這是謝儀舟話最多的一天,她在江景之面前問個不停,氣得江景之學起她以前那樣閉眼裝聽不見。

    直到徐院使被宋黎杉請了過來。

    不出意料,江景之的情況不嚴重,好好休息就能恢復。

    只是全身麻痹的癥狀能夠慢慢緩解,突發暈厥就不好說了。

    徐院使未親眼目睹,不敢確定以后還會不會發生,叮囑道:“未免發生意外,殿下近期最好不要外出。”

    江景之的眼神冰錐一樣的刺向徐院使。

    ——這人驕矜慣了,對目前受制于人的情況接受不能,遇到單字無法闡明自己意思的時

    候,索性不開口,仗著身份高貴,使眼色讓別人猜。

    徐院使與他默契不足,斟酌了下,小心回道:“殿下若是一定要外出,請務必多帶些侍衛。”

    江景之的目光更兇了。

    “他是想問……”謝儀舟在一旁忍笑,好心解釋,“……近期大概是多久?”

    徐院使感激地看了看謝儀舟,向著江景之拱手道:“這個不好說,要看殿下的身體……殿下身子強健,抵抗這點毒素應當不成問題,多觀察兩日就能見分曉。”

    這種事強求不得,只能如此。

    誠如徐院使所言,江景之身體很強壯,不過一日,肢體已經能有反應了,只是做不來大動作,下不了榻,說不了長句。

    剛能動彈,就有兩個大臣求見,江景之接見完,讓人喊謝儀舟過來。

    “靠近點。”他道。

    謝儀舟知道他的麻痹狀態緩和了很多,謹慎地搖頭拒絕:“你記仇,肯定是要抓我報仇的,萬一我控制不住推搡你,害你撞了腦袋出了意外怎么辦?你現在這樣脆弱……”

    江景之雖然能動了,但的確還很脆弱,飲水都要別人喂。

    他神色陰暗道:“我想報仇,你……”

    才說出三個字,聲音就轉弱,一句話沒說完,江景之有自知之明地停了下來。

    謝儀舟咯咯笑了起來,替他說道:“你要報仇,我肯定逃不過。我知道啊,不過能晚一點是一點嘛。”

    “行。”江景之面色沉沉道,“你等著。”

    謝儀舟不到他身邊去,他嗓子沒完全恢復,不想說話,威脅完謝儀舟就翻看起侍衛送來的政務折子。

    他看折子,謝儀舟在一旁看他,聽他說哪個大臣廢話多,哪個地方官員的折子是冠冕堂皇的假話,偶爾看見不滿意的,就揚言要給人家記上一筆。

    江景之說不了長句,措辭精簡,但這些事情在謝儀舟眼中很稀奇。

    她耐著性子聽江景之說,慢慢從站在變成坐著,又不知不覺挪到了江景之身旁,與他挨著,時而幫他整理手邊看完的折子。

    期間江景之好幾次轉眼看她,她都沒發現。

    江景之掂量下自己的力氣,覺得現在的自己不是她的對手,便沒趁機報仇,就這么安詳地又過一日。

    到第三日,江景之的麻痹癥狀終于緩解了很多,有人攙扶的情況下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不過他不愿意在人前暴露短處,鮮少讓人攙扶。

    徐院使照常來看了診,他才走,賀嶺帶著消息進來了。

    “殿下將痊愈的消息傳開后,這幾日京中多處有異動……”賀嶺一一稟告。

    這些都在預料之中,他說得很平靜,直到提及那個幼時傷了腦袋、心智只有幾歲孩童大的顯王。

    “顯王爺這幾日府上來往的賓客多了些,三教九流均有……”賀嶺說得猶疑,“昨日還出城了一躺,屬下命人暗中跟隨,半路竟被甩開……”

    這可不像心智不全的表現。

    謝儀舟機警地豎起耳朵,想聽到更多,江景之卻依舊淡然,道:“不急。”

    就兩個字,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急,還是因為嗓子不便,只能說出來倆字。

    賀嶺對他深信不疑,說不急就真的不急,謝儀舟卻忍不住,道:“加上今日,你有四五日沒在朝堂露面了……叛賊一定知曉你狀況不好了,怎么能不急?”

    知曉了,就會抓住機會,很快動手。

    他如今走動還不利落呢,那突發的暈厥也不知會不會再次發生。

    江景之道:“放心。”

    這就是話少的弊端了,什么都說不清楚。

    要緊的都稟報完了,賀嶺看了看謝儀舟,猶豫道:“還有一件事……屬下不知該不該說。”

    江景之意識到這事與謝家有關,或許不讓謝儀舟知道才是最好。

    可他不喜歡遮遮掩掩,更不想謝儀舟某日從別處知曉,果斷命令道:“說。”

    “謝府出了些亂子。”賀嶺看向謝儀舟,道,“陳國公府的大小姐不知怎么的,突然找去謝府,要與謝大公子成親。”

    謝儀舟冷不防聽見謝家的事情,愣了一愣,疑惑了會兒才記起來,陳國公府大小姐正是當初與大堂兄定親的那位。

    她沒賀嶺想的那么介意大堂兄,人物關系對應上后,主動問:“他答應了嗎?”

    “謝大公子避而不見,托人拒絕了,不過看陳國公府大小姐的樣子,怕是不會輕易放棄。”

    這兩人的矛盾在于謝大堂兄的腿疾,只要能治好,就沒有隔閡了。

    謝儀舟手中恰好有據說能醫治好他腿疾的方子,她留著沒用,是打算送給大堂兄的,但不是現在。

    謝家的事乍看與江景之沒有關系,可這關頭緊要,謝儀舟不想多事,她計劃等叛賊的事情平息后再把方子給大堂兄。

    “叛賊有關?”江景之問。

    賀嶺道:“暫未發現關聯。”

    謝儀舟松了口氣,道:“那就不管他們,先緊著叛賊的事情處理。”

    賀嶺得令下去了。

    “叛賊這會兒一定蠢蠢欲動著呢。”謝儀舟理著桌案上侍衛剛送來的折子道,“要不今日別看折子了,反正有重大事情下面的大臣過來……你先好好歇著,等身體恢復了,解決了叛賊再忙這些呢?”

    好一會兒沒得到江景之的回答,謝儀舟抬頭,發現他目光晦暗地盯著自己,眼神看得她心里發慌。

    “怎么了?”她問。

    江景之道:“不在意?”

    沒頭沒尾,但謝儀舟明白,想了想,回道:“不在意,大堂兄對我來說只是曾短暫見過幾次的陌生人,況且我只是個與他不熟悉的堂妹,插手不了他的事。”

    江景之直直看著她,眸中有著未盡的深意。謝儀舟想探索,他已將情緒藏了起來,懨懨閉眼,道:“歇著無趣。”

    謝儀舟聽見這話就笑,“跟以前一模一樣,安生不了一點。”

    餓死鬼精力旺盛,不愛躺在榻上,傷口沒好利落時就總想跟謝儀舟出去。謝儀舟說他“安生不了”一點沒錯,可措辭具有貶意,引起江景之的不滿。

    他睜眼,瞥了謝儀舟一眼。

    這樣子謝儀舟也很喜歡,她湊過去,柔順的烏發從肩頭滑落,堆積到了江景之的脖頸處,挨著他小聲問:“以前咱們還在上漁村的時候,你就躺不住,我在圈院墻籬笆,你也想插手,還記得嗎?”

    江景之挑眉。

    他近來常夢見過去的事情,對此有些印象。

    不是他躺不住想插手,是謝儀舟沒做過粗活,竹子砍得長短不均,把竹節埋入地下的力氣也不夠,弄了半天,圍了一小截籬笆,稀稀落落,歪歪扭扭。

    他說等他身體好了,他來做。

    謝儀舟不搭理人,默默努力。

    他躺在小榻上,只能透過支摘窗往外看,無趣得緊,便開始挑謝儀舟的不是,挑著挑著,把人惹怒了。

    謝儀舟抱著刺繡用的竹籃扔在他身上,道:“這么有精力,那就做刺繡吧,這活不費勁,有手就能做。”

    餓死鬼掂了掂竹籃里的東西,竟真的動起手來,只是就和謝儀舟不會圍籬笆一樣,他也是第一次接觸針線,把竹籃弄得亂糟糟的。

    謝儀舟瞧見江景之的表情就知道他記得,眼睛一彎,道:“你總是給我搗亂。”

    江景之心說不完全是,后來一直是他在保護她,怎么不提呢?

    這句質疑太長,他說不了。

    謝儀舟又道:“你都沒有以前的記憶了,還能對官員、侍衛們應付自如,不讓人瞧出破綻,你與江景之果然是同一個人。”

    江景之道:“所以?”

    “所以……”謝儀舟真誠回答,“不管你留存的是哪段記憶,你都能做好儲君,以后也都會是一個好皇帝。”

    江景之眼皮一跳,伸手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拽,謝儀舟差點趴到他身上來。

    “你……”

    “你可能不是我的對手。”

    江景之嗓音受限,說話慢而短,被謝儀舟搶了先。

    謝儀舟看起來躍躍欲試,“我覺得我若是用上全部力氣,能把你制服。”

    “挑釁

    我?”

    “是!”謝儀舟中氣十足地說完,手腕下滑,改抓住江景之的手,試圖將他雙臂壓制住。

    江景之自是不可能輕易屈服,抓在一起的手就這么對抗起來。

    一番斗爭后,最終是謝儀舟憑借上方的優勢取勝,扣著江景之雙腕把他壓在了床榻上。

    “我贏了!”她大聲宣布。

    她鬢發亂了,臉頰因掙扎泛起紅暈,還喘著氣,看起來分外有活力。

    說完俯視著江景之,道:“看見了嗎?你現在連我都打不過,好嬌弱。”

    被壓在榻上的江景之:“……再等兩日。”

    “不急。我也想你盡快恢復,不過你現在這樣子我也不嫌棄。”謝儀舟說著,低頭在他嘴巴上親了一下,接著道,“我最喜歡你了,不管你什么樣我都喜歡!”

    江景之似有所覺,望著她,眼睛緩緩瞇起,狹長的眸子里透露著審視的光芒,字字沉重道:“謝儀舟,你最好沒有……”

    前幾個字還好,到“沒有”倆字時,他嗓音不受控制地減輕,幾乎消散在唇邊。

    而這時,外面傳來了嘈雜聲。

    謝儀舟偏頭超外看了眼,道:“我去瞧瞧外面出了什么事,你先躺著,有事就喊人。”

    說完松了江景之的手腕,提裙跑了出去。

    江景之因麻痹動作遲緩,沒能抓住她,望著空蕩蕩的寢屋等了片刻,接著道:“沒有……別的主意……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斷斷續續的威脅終于艱難說完了,可惜被威脅的人早沒了蹤影。

    江景之臉色鐵青,不得不承認謝儀舟那句話說的對,他該好好歇著,盡早恢復才是。

    第50章 告別她的目標始終如一。

    外面的動靜是林喬弄出來的。

    離京月余,他對京城中事一無所知,心里全是惡狠狠懲治了那些與方震等地頭蛇為非作歹的官吏的興奮感,入府便要來找江景之稟報,在外面被侍衛攔下。

    看見謝儀舟,他眉飛色舞道:“小姐,我回來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威風,大伯看見我還想找地頭蛇來抓我,知道我是奉太子命令過來的嚇得尿褲子,一口一個好侄兒,哈哈哈哈,這時候知道我跟小妹是他侄輩了?晚了!”

    “我把他狠狠打了一頓,嚇唬他要抓他進大牢,老東西現在老實的狠,前幾年從我這騙走的田地也討回來了……”

    前面還一心想著與江景之匯報那些地頭蛇、貪官污吏的事,瞧見謝儀舟,林喬就只會說自己家的爛事了。

    等他說完了,謝儀舟才有機會詢問:“交給你的事情都做好了?”

    “好了!”林喬拍著胸脯大聲道,“有侍衛跟著呢,我哪敢不盡心?再說了,我能給你丟臉?”

    他情緒激昂,叭叭說了許多,得知江景之現在不便見他后,道:“行,我回頭再來……對了,我是不是該寫個折子遞過去?我字丑……”

    “先去見你妹妹。”謝儀舟將他帶走了。

    林喬在外面愛充臉面,裝得跟京城里的大官一樣,對自己就本性暴露了,查看過妹妹的情況,又說起他在江波府如何威風的事。

    好不容易說完,問起謝儀舟與林研在京城如何,又問江景之、謝家等等的情況。

    三人聊到很晚,謝儀舟回房時已是深夜。

    她這幾日近乎是日夜都守在江景之身邊,睡得不太好,回房后問了江景之那邊的情況,確信他無恙,就沒再過去。

    難得放松,她卻睡得不安穩,腦中輾轉想著許多事情,有江景之的傷勢、生父生母對她的感情、林喬兄妹的去處,還有那些不算熟悉的謝家人……

    終于睡著,謝儀舟感覺自己才剛閉上眼,就被外面的喧嘩聲吵醒。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渾噩地躺了會兒,見那聲音還在,掀開紗幔往外瞧了一眼,透過碧紗櫥看見外面天黑黑著,但依稀有煌煌燈火閃爍,像是有無數人影在提燈快速穿行。

    出事了。

    謝儀舟上一次遇見這種情況還是三年前奶娘去世,也是深夜里,府中亂成一團。

    她匆匆披上衣裳,打開房門,正好看見神色驚惶的侍婢們與快步趕來的宋黎杉,宋黎杉身后還跟著同樣迷茫不安的林喬兄妹。

    “顯王爺深夜逼宮造反,殿下要去鎮壓,小姐你仔細待在府中,若非必要不要外出。”宋黎杉三言兩語叮囑完,轉身就要走,被謝儀舟抓住了衣角。

    謝儀舟是下意識的動作。

    她的大腦被宋黎杉的話沖擊得眩暈了一下,反應過來其中的意思后,有很多想要說的……

    叛賊會在江景之徹底康復前破釜沉舟,這是他早就有預料的……逼宮事大,但他有萬全的準備,應該不會有危險。

    他肢體還麻痹著,這時候親去平亂會很危險……可有玄甲衛、眾多屬官將士跟隨,他出事的可能很小。

    依著他的性格,他不會愿意留在府中。

    身為儲君,他也絕不可能不出面。

    謝儀舟耳中充斥著外面急報的嘈雜聲,面前是宋黎杉被火光照耀得忽明忽暗的臉龐,她有許多想說的,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三小姐?”宋黎杉疑問。

    謝儀舟嘴唇張開,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當心。”

    “小姐放心,宮中早有布局,玄甲衛嚴陣以待,絕不會讓殿下受傷,只是這事牽扯甚廣,必須由殿下親自出面解決。殿下不想小姐冒險,才不帶你去的,小姐在府中安心等著就是。”宋黎杉說完,快步離開了。

    相較于謝儀舟的萬千思緒,林喬就只有滿腹疑惑,“顯王是誰?為什么要造反逼宮?餓死……太子殿下早有布局?春花,這個人看起來怎么好像在哪見過……我覺得哪里都不對?小姐,你是不是有許多事情沒告訴我?”

    謝儀舟不是不想告訴他,是沒能開口。

    林喬窮鬼翻身,借著江景之得了勢,光想著炫耀那些讓他風光的事情了,沒給別人開口的機會。

    現在宮中大亂,外面不知是何光景,就是心再大,也不可能睡得著了。

    謝儀舟干脆與林喬說起他離開后的事情。

    別的都還好,聽見現在的太子殿下有的是餓死鬼的記憶,林喬十分震撼,并對此感到遺憾:“要是派我去江波府的是他就好了,餓死鬼肯定不會用侍衛威脅我。”

    謝儀舟道:“不威脅你,萬一你膽大妄為,做了出格的事情呢?”

    林喬道:“我就是做了,也只對那些壞人做。”

    說到這兒,他又提起江波府的風光事,說了幾句,見謝儀舟心不在焉,記起當下的緊張形勢,安慰道:“沒事兒,餓死鬼主意多,不會出事的。你不也說了,他沒有做太子時候的記憶也能把朝政處理得很好,這么厲害,不會受傷的。”

    謝儀舟“嗯”了一聲,抬眼問:“你很喜歡跟著他做事?”

    “當然!”林喬振奮道,“你知道的,我爹娘早亡,我就是個山野混小子……只我自己也就罷了,怎么活不是活?可我還帶著小妹……”

    林研需要名貴藥材滋養身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隨著年紀的增長,她會長成一個清秀可人的姑娘,而沒有依靠的窮苦姑娘,往往要面臨許多不懷好意的覬覦與危險。

    林喬想給妹妹安全無憂的生活,靠他一個只會算命、半吊子醫術的窮小子,再辛勤十年也未必能做到。

    到了江景之身邊就不一樣了,不說一步登天,至少不用再為幾兩銀子的藥錢奔波疲累、受人凌辱。

    “退一步來說,就算不為小妹考慮,我也想跟著餓死鬼。”林喬坦蕩說道,“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一未欺壓無

    辜,二不作奸犯科,不抓著機會追求富裕的生活,難道非要頂著烈日給那些權貴們做牛做馬嗎?”

    謝儀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點頭道:“那你好好跟著他,他恢復了過去的記憶,會待你好的。”

    林喬美滋滋地點頭,又遺憾道:“早知道我該提前兩日回來的,這樣今晚就能跟著一起去了……”

    顯王逼宮造反,他若是跟隨江景之把人鎮壓,豈不是多了一道功勛?

    謝儀舟道:“很危險的,刀劍無眼,你就不怕萬一出了意外,留林研一個人嗎?”

    林喬心里一驚,再不敢貪心多想。

    摸了摸受驚的小心臟,林喬抬頭,見燭光下謝儀舟神色凝重,像是有心事,他再次安慰:“餓死鬼肯定沒事,別擔心。”

    謝儀舟點點頭,沒再說話。

    幾人都沒有睡意,對著燭燈靜靜等待,期間聽見府邸外有異響,像是大批將士出動,聲勢浩蕩,料想今夜京中是無人安眠了……

    翌日清晨,濃霧彌漫,謝儀舟翹首盼了半天,直到日光刺破云層,才等來通報的侍衛。

    “顯王等叛賊未至明光殿就已伏誅,圣上與殿下均安然無恙。逼宮之事很快鎮壓,可影響很大,殿下忙于審訊叛賊、安撫百姓,暫時回不了府,特命屬下來與三小姐說一聲。”

    謝儀舟提著的心終于放下,問:“他身體麻痹的情況可有好轉?”

    侍衛答:“較昨日已好了許多,不需要攙扶就可以獨自立于人前了。”

    “可有暈倒?”

    “暫無。”

    侍衛一一答了,等謝儀舟再無疑問,說道:“殿下讓三小姐放心,等他回來,必定恢復如初。”

    這話旁人聽著是在寬慰謝儀舟不用擔心,謝儀舟聽著,卻是威脅。

    江景之相當記仇,還記著昨晚她說他嬌弱、將他桎梏于榻上不能動彈呢。

    謝儀舟在心里嘟囔了幾句,答謝過侍衛,轉身瞧見林喬,見林喬欽佩道:“餓死鬼腦子就是好用,略施小計就把叛賊全部拿下了。”

    說完又疑惑問:“說起來這個顯王不是個傻……”

    “傻子”倆字一半說出來,另一半被吞回去,林喬重新問:“……不是個心智不全的王爺嗎?難不成他表面上裝瘋賣傻,實際上心思叵測,為了造反謀劃了幾十年?”

    “不知道。”謝儀舟沒見過這位顯王。

    皇室紛爭素來殘酷,非尋常人能揣測,不過他逼宮是不可否認的事實,這點無可辯駁。

    不管顯王是真傻還是裝傻,事情已成定局,終于可以安心了。

    林喬回去補眠,謝儀舟也回了房間,不過不是休息,而是收拾行囊。

    江景之的傷勢正在恢復中,有徐院使等御醫盯著,不會再有意外。叛賊的事情有了結論,隱患會被連根拔起。

    林喬也回來了,并且很愿意留在江景之身邊……謝儀舟再無牽掛,可以離開了。

    她要帶的東西很少,因為原本屬于她的就不多,仔細數來,不過一些銀兩,幾件衣物,以及一只狗……可惜她給餓死鬼取的名字全部被江景之駁回,沒能多留下一樣。

    謝儀舟思來想去,最終把江景之送她的那把匕首也帶上了,這個東西可以送她出城,還可以做個念想。

    東西收拾好,她再將那張能治愈大堂兄腿疾的方子揣上——顯王逼宮太突然,她沒來得及提早安排這事,只能先帶著,等離了太子府再用幾個銅板托街上小童送去。

    正思量還有沒有東西遺漏,房門被從外叩響,侍衛道謝府陸管家求見。

    “什么事?”

    侍衛道:“不知,看他樣子很是著急。”

    謝儀舟許久沒見過陸管家了,對他沒有額外的印象,本想拒絕的,轉念一想,時下京城剛發生過王爺逼宮造反這樣的大事,城中還亂著,陸管家不應當在這時候來找她,除非事情很急迫……

    幾經猶豫,謝儀舟最終答應見他。

    就當是她與謝家最后的告別。

    陸管家被侍衛帶來,滿面憔悴,看見謝儀舟就噗通一聲跌跪了下來,“三小姐,大公子他出事了!”

    謝儀舟被嚇一跳,忙讓人將他扶坐在椅子上,問:“他怎么了?”

    “大公子與陳國公府大小姐的親事已經取消了,那小姐卻對大公子念念不忘,這幾日頻繁來府中求見,大公子為了躲她,昨晚出城去了山郊別院。”陸管家哀聲說道,“今日一早隨大公子出去的小廝回來,被守城將士攔在城外……”

    因昨夜的逼宮風波,京城封鎖,不準進出。

    守城將士與太師府有舊,看著昔日的情分上,特例去幫忙傳了道口信。

    “……說、說大公子昨晚行至城郊,馬兒意外受驚,拖著馬車瘋狂奔走……下人沒能跟上,找了一夜也沒找到人,大公子……不知所蹤!”

    他雙腿廢了,又孤身一人在野外,十分危險。

    謝儀舟的心揪了一下,掐了掐手心,冷靜道:“這事你該去找祖父與二伯。”

    陸管家凄聲道:“老太爺與二老爺深夜應召入宮,至今未歸,口信也傳不過去……二夫人是在府中,可蘇家大表哥昨晚鬼混晚歸,不知怎的受了重傷,命懸一線,蘇家老小都需要人照看……”

    說來說去,就是謝家能出城找大公子的只有謝啟韻與下人。

    朝官全被傳召進宮中,不知幾時能回,謝大公子失蹤的事耽擱不了,謝啟韻決心帶人出城尋找堂兄。

    可她只是個十六七歲的深閨姑娘,陸管家則是下人,守城將士愿意幫忙傳口信已是冒險,哪怕有謝府信物在,也萬萬不敢放他們出城。

    陸管家焦躁半天,走投無路,這才來找謝儀舟。

    “三小姐,求你幫幫大公子吧!”

    這么多年來,謝儀舟在京城謝府待的時間加在一起也不足一個月,與謝大公子也不過見了四五次面,關系很是疏遠。

    再者說,她與謝啟韻一樣,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她連真心為她考慮的爹娘都沒有……

    謝儀舟沉默了許久,最終在陸管家期盼的目光中說道:“我幫不了你。”

    陸管家的臉剎那間白了,語無倫次道:“他、他是你堂兄,你們是兄妹……”

    “我幫不了。”謝儀舟咬了咬下唇,并不解釋,只清楚地重復著她的回復。

    陸管家語塞,僵硬地站了會兒,見她不為所動,顫顫巍巍道:“那、那老奴再想別的法子……三小姐……老奴告退……”

    他打著哆嗦往外走,佝僂的背影宛若干枯的老樹干。

    謝儀舟目送他走入蕭瑟的冷風中,心中滋味難以道明。

    大堂兄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這時候消失不見,太巧了,說不定是什么人設下的陷阱。

    就算不是陷阱,她也幫不了忙。

    她只是個被父母拋棄的女子,謝府都無能為力的事情,她沒有能力、沒有人手去幫,也不能讓江景之的人去冒險。

    “我沒做錯。”謝儀舟在心底默念。

    心緒波瀾時,小腿被什么東西蹭了一下,謝儀舟低頭,看見了那只被江景之剃了毛發的、丑丑的墜星猊。

    它的毛發生長不明顯,還是那么難看,難看得與剛被謝儀舟救回來時異曲同工。

    謝儀舟望著圍著她裙角繞圈的丑狗,呆滯片刻,猛一咬牙,轉身快步走出大廳,在廳門外看見了被侍衛帶著蹣跚離去的陸管家。

    “大堂兄外出的事都有什么人知曉?”

    陸管家聽見聲音轉回來,驚喜交加,怕她不高興,又急忙收斂住,小心翼翼回道:“只有府中人……或許還有陳國公府的人知道……”

    謝儀舟深呼吸,道:“你回來,仔細與我說說他是何時出城的、都帶著什么人、在哪兒發生意外的。”

    陸管家被重新請入廳中。

    一盞茶時間后,謝儀舟聽完原委,找了幾個侍衛,跟著陸管家往外走去,遇見了聞訊而來的林喬。

    “你要幫他?”林喬嘴里叼著半塊糕點,吊兒郎當道,“不是說不幫嗎?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謝儀舟是

    在看見圍著她打轉的墜星猊時改的主意。

    總不能她愿意救一只狗和一個無關的、不知好壞的陌生人,卻不愿意救與自己無冤無仇的堂兄吧?

    “就是改了主意。”謝儀舟道。

    林喬對她這種干巴的解釋習以為常,知道她是不想說,不多問,拍著手上糕點碎屑道:“行吧,我跟你一塊去。”

    “不用。”謝儀舟道,“人太多會讓守城將士為難,我帶幾個侍衛去就行。你許久沒回來了,在府中好好陪著林研。”

    林喬心想謝儀舟身邊有太子近衛,沒人敢為難她,再說,不過是出城找個行動不便的瘸腿人,不算多大的事,他不跟去也成。

    就要點頭,不經意瞥見謝儀舟手中拎著個包袱,他疑惑問:“帶的什么東西?”

    “一些衣物。”謝儀舟邊答,邊彎腰去摸墜星猊的狗頭,道,“我帶著墜星猊去,它能嗅見氣味,能更快地找到大堂兄。”

    “哦。”林喬以為她說的衣物是謝大公子的,信以為真。

    他閑的沒事做,送謝儀舟與陸管家等人出門,本來心情很輕松,在望見謝儀舟抱著丑狗坐在車廂里,掀著簾子對他笑時,不知怎的,心頭倏地閃過一絲異樣。

    林喬抓住那絲不對勁的情緒,上前幾步,擋住車簾,躊躇了下,在小窗外低聲問:“小姐……春花,你、你會回來的吧?”

    謝儀舟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林喬慢慢變了臉色,喃喃道:“……你要走?”

    謝儀舟無奈地輕聲說道:“人生如浮云,聚散隨緣。”

    林喬心頭一恍,朝前邁出一步,怔怔看著她,半晌未能出聲。

    他想問謝儀舟為什么要離開,現在的江景之擁有餓死鬼的記憶,他們像從前那樣在一起不好嗎?

    然而最清楚謝儀舟為什么會回到京城的就是他,他無比清楚,從一開始,謝儀舟就沒有想過來京城。

    她要與謝家做割斷,不再往來,就不會與謝家人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否則,謝儀舟狠不下心來,他們之間就會像今日這樣,總會因各種原因糾纏在一起。

    只有離得遠遠的,切斷所有關聯,她才能不受父母影響。

    而餓死鬼……從他的身份發生轉變的那一刻,不論他的記憶恢復與否,他都不再是上漁村那個屬于謝儀舟的討厭的餓死鬼了。

    江景之是留不住謝儀舟的。

    她外在看著不是多么堅定的人,其實心底目標始終如一,沒人能攔得住她。

    林喬兩手緊緊抓著車窗,急道:“春花,你、你等等我,我去找、找小妹商量……”

    “不用商量了。”謝儀舟左手邊是她的行李,右手攬著墜星猊,笑了一笑,道,“江景之會是個好皇帝,他有了餓死鬼的記憶,不會虧待你的。你跟在他身邊,老實做事,照顧好林研……這是你們兄妹最好的去處。”

    “我、我……”這是林喬自己說過的話,是他自己分析出的最有利的選擇,這時候從謝儀舟口中說出,卻堵得他不知要說什么才好。

    “回去吧。”謝儀舟推開他的手,合上了窗。

    江景之離開前吩咐過府中人好生照顧謝儀舟,謝儀舟手中還有他的信物,侍衛不知所以然,自是她怎么命令就怎么做。

    馬車駛動,漸漸遠離,不多久,就只剩下還呆呆站在原處的林喬一人了。

    他站在冷風中看著漸漸變小的馬車,許久之后,用力咬了咬牙,轉身跑回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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