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意外恍然大悟。
謝儀舟在城門口與謝啟韻匯合,大堂兄已經走失快一天一夜,兩人沒時間也沒心情客氣,相**頭致意,謝儀舟拿出江景之的信物,讓守城將士打開了城門。
為了減少麻煩,也是為了之后能夠順利離開,她只帶了四個侍衛。
人少輕便,一個時辰后,馬車到達大堂兄出事的地點附近。
謝大公子是為躲人離家,要去的散心別院十分偏僻,是建在山中的,需要穿過一大片密林,正是經過這里發生的意外。
天氣嚴寒,茂密的枝葉大多都化作肥土堆積在土地中了,奈何灌木太過繁茂,干枯的草木相互遮掩,阻礙了人們的視野。
謝儀舟下了馬車,環顧四周,近處遍地荒草枯葉,而遠處不得見,只聞下人們的呼喊聲夾雜在冷冽的寒風中,忽遠忽近。
謝啟韻與她一起下了馬車,道:“我記得這林子里有許多獵人留下的洞穴,都找過了嗎?”
“找了,洞穴、山溝全都找了。”別院的管事愁眉苦臉,“莊子里的下人全都來了,從昨晚搜尋到現在,喊得嗓子都啞了,別說大公子了,就連馬車的影子都沒找到。”
在這么大的密林里,單個人很好躲藏,馬車則正相反。
謝儀舟問:“會不會是馬兒拖著車廂跑出了林子?”
“林子外面是一條長河,馬車過不了河,只能往后面跑。后面連著好幾座山頭呢……”
山里阻礙多,馬兒若是真的進了后山,不多遠就會被樹木阻擋住。謝府下人進去查探過了,也未尋到馬車的蹤跡。
謝大公子和那輛馬車就跟憑空消失了一般。
謝家兩姐妹正在詢問管事的,四散開去查探的侍衛有所發現,過來稟報道:“是有人暗中放冷箭,刺激馬兒發瘋,從而導致意外的。”
說著遞來一只小巧的箭矢。
“這叫袖箭。”侍衛道,“最適合暗中施放,在那邊的樹干上找到的。”
有人暗中作怪,就說明謝大公子的失蹤是有人蓄意為之。
謝啟韻臉色發白,不可置信道:“大堂兄自從斷了腿已近兩年不曾外出,什么人會這樣算計他?”
她都不知道,謝儀舟就更不知道了。
思量了會兒,謝儀舟問:“聽陸管家說陳國公府的人知曉大堂兄出城的事?”
“是,但不一樣。”謝啟韻冷靜了下,整理著思緒道,“國公府大小姐這幾日頻頻來府上糾纏,堂兄躲避,她就來找我,我對付不過來,昨日晌午騙她說堂兄要去連城,且是在三日后動身,這才將她打發走。”
時間對不上。
“照這么說,不是陳國公府的人動的手?”謝儀舟不解,又問,“還有什么人知道大堂兄的行蹤?”
謝儀舟搖頭,道:“大堂兄是晚間臨時決定去城郊別院的,最早只有他院子里幾個小廝知曉。我已經嚴查過,他們走得急,來不及往外報信。截止宮中生變,府中其余人也均未出府,沒人能往外泄密。”
沒人泄密,怎么會無故遭到伏擊呢?
難道有人一直在謝府外面盯梢?
謝儀舟知道的唯一一個與大堂兄結怨的人是羅啟明那伙叛賊,不過聽他的意思,弄斷大堂兄的雙腿后,大堂兄就成了廢人了,他們恩怨已清,不會無故再次動手。
而且他們昨夜孤注一擲地起兵逼宮,哪里能有閑心來為難一個廢人?
除此之外,謝儀舟再也不知道什么關于大堂兄的事情。
她在尋找真兇的事情上幫不了忙,去山林里幫著搜尋是給下人制造阻礙,只能尋了處較高的山坡,從上面眺望,試圖查探出什么。
山坡上視野稍微廣闊了一些,謝儀舟仰頭望去,在交錯的枝丫里看見了灰蒙蒙的天空,心道可能是要落雨了,山中本就寒冷,再一落雨,大堂兄就更危險了。
大堂兄找不到,江景之那邊也不知如何了……
謝儀舟分心擔心起江景之,正出神,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個哆嗦回神,深覺現在不是想他的時候,忙又去琢磨大堂兄的事情。
大堂兄……江景之……
兩人在她腦中相
繼出現,突然,謝儀舟腦中一閃,記起在江景之身邊時聽賀嶺說過的一件異常的事情。
她急匆匆找到謝啟韻,問:“國公府大小姐是前幾日才開始糾纏大堂兄的?”
“她以前就喜歡大堂兄,兩年前大堂兄提出退親時她不甘心,也曾糾纏過幾次,見大堂兄始終不愿意才漸漸遠離。”
謝啟韻邊回憶邊回答,說到最后,面露遲疑,“……說起來,她的確是前幾日突然重新糾纏起大堂兄……”
謝儀舟問:“她為什么忽然改變主意?”
“她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說大堂兄的腿能醫治好……”
謝儀舟心頭一顫,猛地睜大雙眼,驚聲問:“她說大堂兄的腿能醫治好?!”
謝啟韻因她的反應驚詫,仔細回顧了下過去幾日的事情,肯定道:“她是這樣說的。”
“堂兄出事后府中找了許多名醫來看診,都說無藥可救,堂兄已經接受了噩運,她突然信誓旦旦這樣說,并屢次登門糾纏,委實刺激到了堂兄,堂兄才會被逼離家……”
說到這兒,謝啟韻頓了頓,驚疑不定地猜測道:“所以……是有人故意這樣與她說,以通過她逼大堂兄離京……誰會這樣做?”
“……羅啟明。”謝儀舟怔怔回答。
謝啟韻問:“羅啟明是誰?”
謝儀舟已經無暇回答。
大堂兄的腿是羅啟明那伙叛賊做的手腳,也是他告訴自己大堂兄的腿能醫治好,是他引誘大堂兄離府的……他不該跟著顯王背水一戰嗎?
謝儀舟越想越驚悚,失聲道:“不對勁,這、這是個陷阱,是故意引誘我出城來的……我們必須立刻回去!”
她大聲呼喊侍衛,拉著謝啟韻要回馬車,沒走幾步,就聽林中有人歡喜地高聲呼喊道:“找到了!二小姐、三小姐,找到大公子了!”
謝儀舟停步轉身,驚疑地回望,看見陸管家與幾個下人滿面欣喜地從密林中跑來,身后跟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以及一眾魁梧手下。
“小姐,大公子找到了!”陸管家興奮喊著,沙啞的嗓子幾乎裂開,“瘋馬馱著大公子墜入河中,多虧宣王爺圍獵經過伸出援手,現在大公子就在宣王爺那兒呢!”
他身后跟著的宣王爺遠遠看來,對著謝儀舟輕輕微笑。
謝儀舟眼前一陣眩暈,踉蹌地退后一步,險些摔倒,被謝啟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了?”她低聲問。
謝儀舟臉色蒼白地緊緊抓著她的手,心底滿是驚駭……
謝家大公子名叫謝問封,發生意外的地點緊挨著幾座深山,另一面環著一條河,河水對岸是望不見盡頭的農田,此時農田已經全部收割,只余下光禿禿的褐色土地。
謝儀舟掀開簾子,看著慢慢往后退的農田,默默在心里計算著自己所處方位。
她此時正在去往宣王爺在城外的住處。
原因是大堂兄謝問封受了傷,被宣王爺救起收留,不便于行。加上天色已晚,又有落雨的征兆,于情于理,謝家兩姐妹都不好獨自回城。
“到底是怎么回事?”謝啟韻在旁邊低聲詢問。
謝儀舟的心高高地吊著,充滿后怕與困惑,一時不知道要從何處與她說,只能重復道:“他很危險。”
她很早就因為宣王爺無故針對自己對他起了懷疑,后面顯王逼宮造反,坐實了叛賊的身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而宣王爺全程無異動,謝儀舟真的以為他是清白的,將他遺忘了。
現在她知道了宣王爺與羅啟明是一丘之貉,但依然有很多疑問……
馬車晃晃悠悠停在一處依山傍水的莊子前,謝儀舟二人被請下馬車。
宣王爺比上回見面客氣很多,道:“還請兩位小姐先暫住于此,待事情了結,本王必定親自送二位及大公子回去。”
話說得客氣,事實上他帶了很多人手,謝儀舟二人被團團圍住,根本沒得選擇。
謝儀舟能做的,只有讓他盡量放過其余人,“家仆下人無辜,還請王爺高抬貴手。”
“放心。”宣王爺道,“本王與謝府沒有恩怨,且他日若事成,還需謝府為我效力,本王斷不會傷害謝府中人。”
謝儀舟在這時竟然荒謬地感受到了謝家明哲保身的好處——換成堅定地追隨著江景之的其余官員,可能就沒這么好的待遇了。
她點了點頭,猶疑了下,敞亮道:“王爺才是謀害太子的真兇。”
事已至此,沒什么可隱藏的了。宣王爺嘆息一聲,道:“我也不想的,我是被逼無奈……”
先帝共有十多個兒子,除去早夭的、病死的、后妃斗爭沒的,還有幾個是爭奪太子之位相互弄死的,余下幾個,一部分是在明德帝登基后起兵造反被誅,一部分是被江景之清算沒的。
僅存的三個王爺,一個殘疾,一個癡傻,一個是年紀最小、遠離朝堂的宣王爺。
“他們都死了,你覺得我能活多久?”宣王爺道,“我是很羨慕他們大權在握,但真的沒想過造反,可我沒法子啊,每次有皇兄覆滅、有官員被太子處置,我都覺得下一個就要輪到我了。”
說到底都是先帝不賢埋下的禍根,他為了換太子的私心,縱容皇子大臣打壓還是太子的明德帝,致使這些人對明德帝沒有敬畏之心,紛紛對皇位起了念頭。
人都造反了,明德帝必要狠心將人除去。
而江景之追究舊事,大動干戈,也是在為江山和朝堂著想。
他們都沒錯。
謝儀舟據理力爭道:“你若安分守己,殿下不會無故找你麻煩。”
“你說的興許是真的,可我沒有選擇。”宣王爺唉聲嘆氣道,“就算我心寬體胖信了,只要太子繼續清算往事,就會有人不斷地來慫恿我,周家、李家……那些來往都是有痕跡的,太子遲早會查到我身上,我總不能坐著等死吧?”
“所以你搶先一步動手,想要殺了江景之?”
“不錯。”宣王爺大方承認,“橫豎會死,何不大膽地搏上一回?圣上體虛,活不了多久,江景之再一死,其余皇子皆不成氣候,我如何不能登上帝位?”
為了殺死江景之,他不惜從南疆找來蠱蟲,一并放在江景之身上,可惜江景之運氣好,被謝儀舟誤打誤撞救了回去。
謝儀舟對他的處境與野心不做評價,怔忡了會兒,問:“那顯王逼宮又是怎么回事?”
她沒問宣王爺為什么要騙她出城,原因已經很明了了——皇城森嚴,宣王爺勝算的幾率太小,他想殺了江景之,唯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城郊。
他是想通過她把江景之引來……這事恐怕與羅啟明有關。
宣王爺的初步目的已經達成,只等江景之收到消息步入陷阱,因此毫不隱瞞道:“哦,那個傻子啊。”
“我那侄兒特意放出消息說他即將痊愈,不就是想逼我破釜沉舟嗎?我既然知道他想逼我動手,怎么可能迎難直上?當然要找個遮掩。”
謝儀舟恍然大悟。
逼宮是震驚朝野的大事,不論成功與否。
他找顯王做替死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皇城之中,再趁所有人放松警惕,用無關緊要的人物一點點引誘江景之出城,好趁其不備下手。
“他也不想想,逼宮真的那么容易成,前面幾個皇兄為什么不做呢?”
宣王爺譏笑起來,“再說了,逼宮成了得了皇宮又如何?兵權軍政都掌握在江景之手中,只要他不死,這皇位別人就休想染指。逼宮這種事,只有那沒腦子的蠢貨才會去做。”
至此,謝儀舟所有疑惑全部解開。
想來真是世事弄人,她本以為所有麻煩全都解決了,打定主意要獨自離開,卻莫名其妙被叛賊算計關了起來,得等江景之過來解救她。
謝儀舟不想江景之來,不想他冒險,也怕他來了自己就走不了了……
她在
心底胡思亂想了會兒,忽然靈光一現,道:“你都說顯王是個傻……咳,心智不全的了,不相信他逼宮能有什么作用,為什么會以為這招能騙過江景之?”
宣王爺被她問得一愣,面皮明顯繃緊了,生硬道:“他就是信了,否則你怎么會落到我手里?”
也有道理。
謝儀舟不想惹怒他,安撫道:“是,再聰明的人也有失策的時候,他一定是中計了。”
見宣王爺面色好轉,謝儀舟問出最后一個問題:“羅啟明在哪兒?”
宣王爺翻著眼瞥她一下,負手側身,露出身后敞開著的莊園大門,“請。”
謝儀舟別無選擇,深吸一口氣,牽著被兩人對話驚到的謝啟韻,一步步走進那扇仿若深淵巨口的大門里。
第52章 兄妹“多謝。”
謝儀舟終于見到了大堂兄。
誠如宣王爺所言,他一心想殺江景之奪位,與謝府無冤無仇,因此并未苛待過謝府大公子,相反,謝問封容色有些疲憊,但周身整潔,還保留著大家公子的體面。
他不若別人口中說的那么消沉,反而思維敏捷,看見兩個堂妹后,立刻就知道宣王的計謀得逞了。
謝問封深深嘆氣,道:“你不該為找我而冒險的,這樣不僅讓你自己深陷險境,還連累了太子。”
謝儀舟不想江景之來找她,把處境與謝問封說清后,本來在靜心思索對應辦法的,聞聽此言,心頭一沉,仿佛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了上來。
她用力抿了下嘴唇,道:“你想多了,我出城不是為了找你,而是想借著這個機會離開京城。”
找謝問封只是她出城的借口,事實上,不管有沒有謝問封的消息,最遲明日一早,謝儀舟都會離開。
她承認受了宣王的蒙騙,以為顯王才是幕后主使,從而選擇在這時離開,進而被困于此。
也承認自己是個濫好心,救狗救人救堂兄……若她一點也不顧及大堂兄,就不會與謝府中人一起出城,也就不會淪落到此境地。
但說這一切都是她的責任,她不認可。
“我也從未連累過江景之。”
謝儀舟表情認真,口齒清晰道,“宣王的目標從始至終都是江景之,即便沒有我,他也會用別的辦法算計他。——一定要說的話,是江景之連累了我。”
自己的離京計劃被打亂也就罷了,江景之那邊又抓錯了人,針對江景之的潛在危險還繼續存在,他隨時會有危險……
謝儀舟本就因此心神不安,乍然聽見謝問封的指責,心尖刺痛,想起了謝長留夫妻倆。
她明明不曾虧欠過父母,也沒有要求他們一視同仁,只是覺得自己不重要,索性離得遠遠的,一個人獨活。
只是這樣而已,卻被說成沉悶、不懂事、任性……
她冒著風險救了江景之兩次,只是以為他安全了,想要離開他,回到一個人的安靜生活,卻意外落入宣王的圈套,被指責“連累他”。
難道她不存在,宣王就不會想方設法對付江景之了?
是的,若她按王惠卿要求的那樣“聽話”“乖乖的”,任憑外面天翻地覆,也沒人能指責她一句。
可惜她是個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哪怕無人在意。
謝儀舟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
沒有人可以站在至高的道德點來指責她。
她直直望著謝問封,道:“謝大公子,煩請你指責之前,先弄清最根本的因果始末。”
謝問封本意是憂心太子中了宣王的詭計,以大局為重提出的看法,沒想到隨口的一句話,遭到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堂妹的嚴肅反叱,一時詫異,看向了謝啟韻。
謝啟韻也是第一次見謝儀舟露出這樣尖銳的一面,想著之前聽見的她與宣王的對話,對著謝問封輕輕搖了搖頭。
這是謝府兄妹三人首次聚在一起,在淪為階下囚的處境里,可惜沒說幾句話就燃起了烽火,三個各自沉默,沒了聲音。
宣王的莊園地處偏僻,寂靜的深夜,呼嘯的北風掠過附近的巖洞樹窟,帶起陣陣野獸嗚鳴般的凄厲聲音,襯得夜色愈濃,寒意更重。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瓦檐上傳來細小的、急促的敲打聲。
謝啟韻看了看另外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朝外看了一眼,返身回來,道:“落雪粒子了。”
沒人應聲。
雪粒子的噼啪敲打聲與凄清的風聲摻在一起,嗚嗚響了會兒,坐在椅子上的謝問封突然開口道:“我以前自詡才高八斗、前途無量,縱刻意收斂了,恃才傲物的本性依舊從行事作風中透漏出來,后來斷了腿,處處遭人憐憫,才知人情冷暖……”
“我已許久未接觸朝堂之事,乍然卷入進去,不知不覺站在了以前朝官的身份里,高高在上地對你進行指責。”
謝問封腿腳無力,站不起來,坐在椅子上朝謝儀舟拱手告罪,“三妹,方才是我口無遮攔,說錯了話,對不住。”
謝儀舟沒忍住看了他一眼。
本就是一句話的事,謝儀舟之所以生氣,更多的是因為想起生父生母的輕視,他們從來不把她當人看,致使她反應過大,遷怒了謝問封。
見謝問封神色真誠,又瞧見他僵硬的下肢,謝儀舟心里滋味難言。
稍稍等了片刻,她低低“嗯”了一聲,算是接受了對方的賠罪。
氣氛稍有好轉,幾人都輕輕松了口氣,但本身不熟,驟然和好,不知要說什么才好。
謝問封琢磨了會兒,就著先前的事情主動打破沉悶:“我聽說了些你與太子的事……以為你們感情很好。”
他聽說的顯然不是什么好話,但謝儀舟不介意。
她道:“是很好,我很喜歡他,可再好也得分清楚是非對錯。我不欠他的。我不虧欠任何人。”
“是。”謝問封借著屋中燭光往她臉上瞅了幾眼,道,“你從小就是這樣,看著很溫和的一個人,其實性子冷淡,很少與人親近,也從不接受別人的好意。”
謝儀舟第一次聽見來自父母、穎姑母之外的謝家人的評價,驚訝地抬眼,“我冷淡?”
“是啊。”謝啟韻附和道,“從小我就知道有個妹妹養在祖籍,每次回去想與你說話玩耍,你從來都不理會。”
謝儀舟完全不記得了,懵懵地看著她。
謝問封也道:“我考中功名后,在家中能說得上話了,前兩年回祖宅時本想問你要不要來京城與二妹妹作伴,結果到了你面前,一看你拒而遠之的疏遠態度,不知怎么的,就說不出口了。”
謝儀舟會不會答應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對此全無印象,只記得大堂兄意氣風發,風光無兩,襯得她像路邊灰撲撲的小狗。
“我……”
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嘴巴張開又合上,什么都說不出來。
“所以當初知曉你離家出走了,我很震驚,震驚過后,又覺得的確是你能做的出來的事情。”
謝問封說完,謝啟韻點頭,接著說道:“你到京城之后也是如此,疏離、冷淡,但很有勇氣……我常想,若我能像你這樣就好了,我一定……”
她說到后面一句,語氣沉下去,像是壓抑著奔涌的情緒。
察覺到被二人看著,才咬牙道:“……我一定暗中動手把大表哥弄成一個廢人。”
蘇家大表哥,狂妄自大,跋扈囂張,沒有一絲一毫的責任心,屢次拖累家中,又屢教不改。
除了在每一個緊要關頭惹是生非、攪得蘇家雞犬不寧,并連累謝二夫人與她這個表妹為之操勞外,做不出別的任何事情。
謝儀舟從不知看著溫婉的謝啟韻有這種想法,驚異極了。
謝問封卻欣慰一笑,道:“我何嘗不是?我若是能有三妹妹那份勇氣,早就不懼他人眼色自在出行了,省得困于宅中,跟條狗一樣被拉去配種。”
“……”
謝家兩姐妹均是第一次聽見這事,兩雙眼睛睜得圓滾滾的,齊齊震驚地看向大堂兄。
謝問封被看得尷尬,解釋道:“也不是,我稱腰部以下沒有知覺,通通拒絕了。”
解釋完,覺得這句話有歧義,又打補丁道:“其實不是,我很正常的。”
……越描越黑。
這事不管怎么樣都不適合與妹妹說,謝問封很尷尬,兩個姑娘也面面相覷,誰也沒接話。
氣氛一時窘迫。
最終是外面的
叩門聲打破兄妹間的尷尬,是侍婢送了御寒的毯子過來。
謝儀舟去開的門,結過東西時趁著檐下燈籠看見顆顆分明的雪粒子已經變成飛舞的雪花,再遠處,凄冷的寒夜中,佇立著許多侍衛。
她心中的尷尬被寒風抹去,托著毯子回到屋中后,道:“是江景之連累我被宣王算計沒錯,可我依然不希望他來冒險,我們要盡快脫身。”
“是你們。”謝問封拍了拍自己的雙腿,無奈地攤手,“我呢,怎么說也曾是朝廷命官,姑且拖著殘體奮勇一把,來博個美名。”
謝儀舟與謝啟韻雙雙沉默。
就算能僥幸脫身,冬日雪夜,她們兩個姑娘自身都難保,如何能帶著一個斷腿的人離開?
“多說無益,先想脫身的法子。”謝問封道。
兩人不再多想,合作推算出幾人所處方位、外面守衛數量、最近的山林村落等等……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想要脫身,唯有挾持宣王這一條路。
這委實太難。
靜心繼續琢磨時,外面傳來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不像是侍婢。
三人只來得及對視一眼,房門就“嘭”地一聲被人從外踹開,宣王爺裹著一身風雪,氣急敗壞地進來,怒道:“江景之在哪里?!”
謝儀舟被嚇一跳,同時因他的怒火察覺出一絲異樣,問:“他不在宮中嗎?”
“我在問你話。”宣王爺再無傍晚時將人擄來時的從容,雙目陰鷙道,“不想死的話就老實回答我,江景之是不是派了什么人跟著你?他在哪里?”
幾句話聽得謝儀舟的心砰砰亂跳起來。
她被帶過來時質疑過宣王爺,他都不信那個心智不全的顯王會做出逼宮的事情,江景之會不會也沒有相信呢?
那時候不乏有恐嚇宣王爺的意思,現在,這事似乎被她說中了。
“沒有。”謝儀舟誠實說道,“我出來時只帶了四個侍衛,沒有其余人。”
宣王爺不知遭遇了什么,神情狼狽,聞言怒火更盛,“不說是吧?你信不信我真的殺了你!”
“唰”的一聲,他拔出了腰間的刀。
銀光閃爍,刺到了謝儀舟的眼睛,她側了下臉,突然被人用力往后拽去。
謝儀舟踉蹌著退了兩步,看見拽她的是神色緊張的謝啟韻,她身旁,謝問封在努力撐著椅子向兩人挪動。
危險時刻,謝儀舟竟因此分了心。
真奇怪,她與謝啟韻、謝問封只是堂兄妹,很多年沒見過了,并沒有什么深刻的兄弟姐妹情誼,他們何苦為了她站出來呢?
她親生父母都不會……
難道是因為善良?
善良可不是什么好東西,人們不會因為她善良而感謝她,只會說她愚蠢——比如因她的善良而受益的第一人,江景之。
“王爺息怒!”跟隨著宣王爺過來的羅啟明慌忙攔下他,急聲道,“她若死了,咱們手中就真的沒有什么能威脅江景之的了!”
羅啟明比宣王爺冷靜,連聲勸阻。
混亂中,外面傳來一陣悠長的聲音,像是風吹過巖洞發出來的,也像是召集人手的號角聲。
宣王爺轉臉望去,面色變了變,怒不可遏地命令羅啟明:“把她給我仔細藏起來!”
“是!”
宣王爺匆匆離開了,羅啟明得了他的命令,抓著謝儀舟要往外走,被謝啟韻攔住。
羅啟明道:“謝二小姐還是留在這里照顧謝大公子比較好。”
謝儀舟也道:“你留下,不用擔心我。”
“可是……”謝啟韻看看不能行走的大堂兄,再看向要被帶走的謝儀舟,眉頭緊蹙。
“真的不用。”她愿意為了自己站出來,謝儀舟已經很感謝了,不想她與自己一起冒險。
見堂兄堂姐都急切地想要說話,謝儀舟心頭一動,笑了下,道:“其實我有個問題很早就想問了,拖到現在,一直不敢開口。”
“你說。”
謝儀舟深呼吸,毅然開口:“他……我那個弟弟……他是什么樣的人?”
那個與她一母同胞降生的弟弟,直到死亡,謝儀舟都不曾見過一面、未聽人說過他的事情,她真的很好奇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這件事仿佛一片吹不走的烏云,在謝儀舟心頭盤旋了很久很久,常常壓得她無法喘氣。
時至今日,她終于能夠鼓起勇氣問出口來。
謝啟韻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呆了下,回道:“他身體不好,幾乎從不下榻,男女有別,我不常見他……”
她給不了答案,轉頭看謝問封。
謝問封的回答更簡單,道:“他五歲那年被我喂了口栗子糕,差點噎死,三嬸娘對此耿耿于懷,從那以后就不許我接近他了,我與他不熟。”
簡而言之,在同一府邸中長大的兩人對他都不了解。
謝儀舟想過那個弟弟會是個知書達理的名門公子,身體弱了些,但為人風趣很討人喜歡,或者是一個被爹娘寵壞的紈绔,像蘇大表哥那樣懦弱或與林喬一樣膽大妄為……
鼓足勇氣問了,誰知問了與沒問一樣。
他在這世上走了一遭,留下的竟只有這些。
謝儀舟忽而覺得,也許在那個弟弟心中,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姐姐才是最令人羨慕的。
“二小姐,話說完了,該走了。”羅啟明提醒。
謝儀舟回神,心里說不上是沉重還是輕松,但至少,她問出了從不敢提的問題,心頭壓力輕了很多。
她對著堂兄堂姐笑了下,道:“多謝。”
說完,謝儀舟掰開謝啟韻拉著她的手,轉身與羅啟明出去了。
第53章 風雪“我一個人想了許多。”
謝儀舟被帶去側門,上了一輛馬車,同行的除了羅啟明,還有他的七八個護衛,謝儀舟一個姑娘,無論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羅啟明這樣想,謝儀舟也是同樣。
可誰也沒想到,馬車剛要駛動,一支利箭從黑暗中破風而來,正中一個侍衛心口。
“什么人!”
羅啟明大驚,忙命人下來阻擋,他則橫劍出鞘,擋在謝儀舟面前。
他不敢多留,立即命人駕車,然而馬車剛起步,又一支箭鬼魅般閃現,不知射中了哪里。
“快走!”羅啟明高呼。
馬車陡然起步。
跑太急,顛簸異常,謝儀舟的肩膀在車壁上狠狠撞了好幾下,艱難地扶著車壁穩住身形時,馬車已駛出一段距離。
她打開車窗回頭望,但見風雪中,偌大的莊園里人影憧憧、燈火通明,有驚叫高呼,唯不見兵戈聲。
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謝儀舟覺得奇怪,回憶了羅啟明對自己的態度,覺得他不會輕易取自己的性命,略一猶豫,抬手去開前面的車門。
“吱”的一聲,車廂門剛打開一條縫隙,一把劍就橫了過來。
“別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羅啟明威脅道。
謝儀舟小心地避開劍鋒,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羅啟明大概是被方才的突襲惹怒了,不再那么耐心,道:“就算江景之來了,我想殺你也不過是一抬手的事情,你想活著就老老實實地待著,少說少問!”
“是……”謝儀舟配合地答應著,慢吞吞去合上車廂門。
合門時她目光輕轉,看見車廂外只有兩人。
車上未掛燈,她看不太清,隱約望見其中一個很是魁梧,靠著門框,右手捂著胸口,像是有什么不適……謝儀舟嗅到空氣中有恍惚的血腥味道。
托餓死鬼的福,她對這氣味十分熟悉。
那個護衛身上多半有傷。
羅啟明身上也有傷,是江景之讓“刺客”弄出來的,據說傷在腹部,與江景之身上出現過的致命傷口非
常相似。
謝儀舟合上窗,背靠著車壁,心口“咚咚”直跳……
深夜時分,漆黑的山野小路上,一輛馬車疾馳,帶起的風形成一卷氣流,挾裹著飄零的雪花將其卷入車輪下。
這景象遠遠看著有些凄清的意境,像是晚歸的旅客匆匆趕路,急著歸家。
然而在經過一處長著枯草的斜坡時,馬車突地晃動了一下,兩個人影從上面跌落,不偏不倚地栽倒在傾斜著的山坡上。
伴隨著一聲痛苦的慘叫聲,人影滾了下去,隱入最下方的碎石枯草中,沒了動靜。
是謝儀舟冷不丁地動了手。
她打開車廂門,朝著那個受傷的護衛撲了下去。護衛沒有準備,也想不到她敢這樣做,身子一跌歪倒下去。
謝儀舟用盡了全力,也沒幸免于難。
那片坡地上面布滿干枯的灌木根莖與碎石,謝儀舟從疾速行駛的馬車上重重落在上面,尖銳的石塊與草木根莖宛若刀尖,刺得她渾身都疼。
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都這樣疼,那個身負箭傷的護衛就更不能忍受了。
謝儀舟在枯萎草木叢中止住跌勢,忍痛起身,看見那個護衛如她所想,胸口鮮血直流,已經痛苦得暈了過去。
“混賬——”勒馬聲自山坡上響起,羅啟明暴怒的聲音傳來,“你想死!”
謝儀舟仰臉望去,見黑暗中,羅啟明躍下馬車,快步向斜坡走來。
羅啟明一定非常惱怒,就算不殺了她,也會給她一點教訓。
他手中有劍,而她身上所有能做武器的東西都被搜走了,謝儀舟很害怕,幸好這塊斜坡是她精心挑選的,地上的碎石都可以成為利器。
她還知道,羅啟明腹部有傷,縱是休養了許久,那也是他的弱點。
而且,羅啟明要留著她要挾江景之,不會下重手。
謝儀舟自認是有些勝算的,可惜雙方體力懸殊太大,她最終不是對手。
“你是真的想死!”羅啟明大怒,扣住謝儀舟手臂將她按在斜坡上,勃然道,“行,我看你少了一只手還能不能作怪!”
“唰”的一聲,他拔了劍。
銀光橫在雪花之間,帶著寒氣朝謝儀舟的手臂砍下。
謝儀舟手臂剛被他用力拖拽過,痛得厲害,看見寒芒落下,她想翻身躲開,手臂卻不聽使喚。
這是謝儀舟又一次親身經歷暴力,與沉入水中的感受不同,心理上的恐懼卻極其相似。
她只覺心跳如雷,渾身血液極速變涼,凍得她渾身打顫。
然而就在劍刃將劈到手臂上時,漆黑的山野之中,驀地躥出一道黑色的野獸,身姿靈活,宛若憑空出現的閃電,直躍向羅啟明舉劍的右手。
“啊!”羅啟明慘叫一聲,被撲倒在地。
謝儀舟同樣被突然躥出來的東西嚇得心跳倏停,但她很快認出來了。
“墜星猊!”
在山中尋找謝問封時,墜星猊被交給了謝家家仆,之后謝儀舟被宣王爺帶走,沒把狗討回來。
她驚喜交加,不及多想,撐著落滿雪花的草地坐起來,趁著羅啟明正奮力躲避著墜星猊的撕咬,謝儀舟搬起腳邊石頭,“哐當”一聲,狠狠砸在羅啟明頭上。
她力氣小,砸完一下立即接著砸第二下。
連接五六次,直到羅啟明倒在地上再無動靜。
謝儀舟氣喘吁吁地停下手,跌坐在雪地上深吸幾口氣,又來到那個暈倒的護衛身邊,猶豫了下,閉上眼往他頭上也狠砸了幾下。
確認兩人都不會醒來,她丟開石頭癱坐在地上,在墜星猊“嗚嗚”地靠過來后,揉揉它的腦袋,緊緊抱住了它。
羅啟明押送她的那輛馬車就在前面不遠,謝儀舟知道她該盡快離開的,可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剛從絕境中脫身的謝儀舟出了一身冷汗,后背濕透,寒風一吹,冷得直打顫,她緊緊抱著小狗,后怕地喘息著。
彼時她身處荒野,四周漆黑,方圓數里興許只有她一個活人。
環境很糟,除了呼嘯的風聲與飄零的雪花,四野皆寂,像是天地萬物在這一刻全部消失,謝儀舟能感受到的除了懷中小狗,只剩下她自己。
她腦中很亂,但又十分清醒。
謝儀舟覺得自己從未這樣清醒。
她獨自一人在風雪中回顧過往人生,想江景之,想父母、想明德帝與宣王爺……每一個在她人生中留下過痕跡的人都化作一卷書,整齊排列在她面前。
黑暗中不知過去多久,被謝儀舟抱著的墜星猊嗚咽兩聲想從她懷中掙脫,謝儀舟才從混沌思緒中抽離。
她親親丑狗的腦袋,放開它,才發現自己身上落了不少雪。
謝儀舟環顧漆黑的四周,打了個寒顫,低聲自語道:“……該走了。”
她緩慢地活動著僵冷的四肢,沒等站起來,聽見小路上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伴隨著的還有呼哧呼哧的踹氣聲。
謝儀舟瞬間警惕,拽著墜星猊想要躲藏,它卻“嗷嗚”一聲叫了起來。
“這兒!”一道細弱的聲音驚喜說道。
聲音被風削弱,謝儀舟未能辨別出來人,但緊跟著,有熟悉的聲音罵罵咧咧道:“這死狗!跑這么快!”
這個聲音謝儀舟聽出來了,忙喊道:“我在這兒!”
“——春花!”林研立即提高聲音回復。
來的正是林喬兄妹。
兩人共乘一匹馬,停下后,林研留在小路上等著,林喬小心地順著斜坡下來,口中念叨道:“你怎么跑這兒來了?謝啟韻說你被羅啟明帶走了,羅啟……”
正說著,他腳下一滑,“哎呦”一聲直接滾了下來。
等身形止住,林喬只知是被東西擋住了,不知道那是什么,“哎呦”叫著,伸手往下摸,摸了幾下發現不對勁,借著雪色定睛一瞧,看見了滿腦袋血水的羅啟明。
“……他祖宗的!”林喬驚悚地差點彈跳起來,大罵一聲,慌不擇路地抄起旁邊的石頭重重砸了過去!
連砸好幾下,扭頭看見那邊還有一個,顧不得謝儀舟了,連滾帶爬地過去,在另一個叛賊頭上也補上幾下。
天色太暗,距離又遠,小路上的林研看不清這邊的情況,以為發生了什么危險,著急問:“怎么了?”
“沒事,你待著別動。”林喬回了一聲,過來查看謝儀舟的情況,順便還踹了不知是死是活的羅啟明一腳,問,“你干的?”
謝儀舟道:“嗯。”
“你這么大膽子?”
其實這與膽量沒什么關系,謝儀舟是被逼無奈,動手的時候根本沒多想。
她思考了下,道:“可能是因為見的多了,適應了。”
謝儀舟的適應能力一直很好,從謝府千金變成貧苦孤女,她沒覺得過不下去,洗衣燒飯和一些雜活,慢慢琢磨會了;第一次給餓死鬼換藥時她很怕,手一直抖,兩三次后就好多了……
死人和血腥場景沒什么好怕的,她見過好多次了,一次是奶娘,一次是方雄,還有一次是江景之要送她離開時的刺客。
“這倒是。”林喬點頭,“不管是回京城謝家,還是去太子府,你都適應得很快。”
兩人說了幾句,相互攙扶著往斜坡上去。
斜坡陡峭,上面積了雪,很難走。
好不容易上去了,林喬去查看前面羅啟明留下的馬車,謝儀舟原地休息,趁著這時問:“江景之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他手腳麻痹的病癥基本好了,就是白日里猝然暈了一次,不多久就醒了,沒有大礙。”
林研知道謝儀舟有許多不知情的,不等她問,主動說道,“太子說顯王就是個蠢貨,逼宮是被人慫恿的,真正的叛賊一定還藏在暗處,原本是想假裝中計等他露頭的,沒想到你會突然離開……”
謝儀舟這邊出了事,幸好消息及時,侍衛及時跟了過去。
宣王人手有限,全部集中在那所莊園里,江景之恐他動手傷了謝儀舟,命人暗中潛入。
宣王沒想到他
來得那么快,動手無聲,等察覺時已經晚了,倉皇命人把謝儀舟帶走。
“謝大公子與謝二小姐都沒事,餓死鬼派了好多人找你……我與大哥是運氣好,撞見了墜星猊,跟著它先一步找來的……”
林研快速說完,林喬也把馬車牽了過來,催著兩人上去,“快走,他們要追來了!”
謝儀舟以為他說的是叛賊,不想再經歷一遭方才那事,快速上了馬車。
臨走,林喬不知怎么想的,又下了斜坡一趟,不知在搞些什么名堂。
后來馬車再度行駛起來,林喬趕車,林研與謝儀舟在車廂里取暖。
搖搖晃晃地走走停停,過了一段路,林喬扯著嗓子問:“還是按原計劃去往姑蘇?”
謝儀舟聽得一愣,打開車廂門,被風雪撲了一臉。
她咳了咳,問:“你不是幫著江景之出來找我的嗎?”
林喬道:“是啊,我還帶了十幾個侍衛呢,發現是墜星猊后,我立刻帶著小妹追了過來,他們沒找到馬匹,慢了幾步。”
謝儀舟沉默了下,抬頭望向漆黑的前方,問:“所以,你方才說他們要追上來了,指的是江景之派來找我的侍衛?”
“不然還能是誰?宣王爺嗎?他都被抓了,撲騰不起水花了。”
謝儀舟停了停,又問:“所以,我們現在是在遠離京城?你們要與我一起走?”
“我也是瞎了心了,竟然舍棄好不容易到手的榮華富貴、大好前程,跟著你到處流浪!”
林喬先是大罵了自己一句,再沒好氣道,“我們若是不跟著你,難道讓你獨自漂泊?”
謝儀舟失語,想哭又想笑。
“我和哥哥考慮后,決定和你一起走。”林研扯了扯謝儀舟,等她回頭后,向她展示自己的荷包,“你瞧,我裝了許多金銀珠子,哥哥那也有,都是銀票,這回咱們不用過苦日子了。”
這話讓林喬稍微高興了些,接著說道:“有了銀子什么都好辦了,買宅地買農田,再雇幾個下人干活,怎么著也能比以前過的好些……”
謝儀舟看著他們兄妹一人一句計劃著將來,又瞧瞧爬在她腳邊搖尾巴的小黑狗,心里酸脹難忍。
她很感動,可有些事情必須要說清楚
“我有件事要說……”謝儀舟小心翼翼開口,“要不……先停一停?”
林喬騙過臉瞧了瞧她,勒停馬車,問:“什么事?”
謝儀舟抿了抿干澀的下唇,聲音很低,底氣不足道:“……你還記得最早餓死鬼打算怎么對付方震嗎?”
“當然記得!”林喬道。
餓死鬼心黑手狠,原計劃是等方震等人尋來時,將人引入屋中,落了鎖燒死,一了百了。
謝儀舟覺得太殘忍,也怕引來官府與謝家的注意,沒同意,決定離開上漁村,另尋落腳處。
“合該這樣做!”過去那么久了,林喬想起這個主意依然振奮不已。
“你先別急。”謝儀舟按住他,深吸氣,鼓足勇氣,聲音輕緩而堅定地說道,“方才在那個斜坡下,我一個人想了很多……”
她想了許多人。
其中有她的生父生母,那兩人選擇胞弟而非她,本質是在為他們自己考慮。
還有周琦,其實周家是沒必要勾結叛賊的,被江景之清算舊賬,他們失去的只不過是現有的權勢與財富。
可為了保全這些,他們寧愿冒險與叛賊為伍。
同理還有宣王。
他在京中無權勢,若是不想被卷入朝堂斗爭,為什么不遠離京城去個清幽偏僻的地方做個閑散王爺呢?
明德帝也一樣,他為什么不干脆主動讓賢,退而做一個清閑王爺,非要殫精竭慮地治理江山?
不說好壞,單論動機,他們每個人都有其余的選擇,但最終選擇的都是最有利于自己的那個……
換個說法,他們的選擇都是去爭取更好的,而非自我回避。
包括謝啟韻,她不堪蘇大表哥的拖累,想的也是限制他的行為。
江景之就更明顯了,從他想出的對付方震的手段,到他放出消息逼得宣王不得不背水一戰……他簡直是一柄出鞘的利劍,從不屈服。
謝儀舟把她的感悟零散地說了一遍,問林喬:“你能聽懂我是什么意思嗎?”
林喬皺著眉,嚴肅地深思了會兒,道:“聽不懂,完全不懂!”
謝儀舟:“……”
她轉向林研,林研眨著眼睛問:“春花,你是想留在京城了嗎?”
謝儀舟很是難為情,緊緊攥著手指,低著頭,閉眼說道:“……是。”
王惠卿質疑過她是不是想做太子妃,并明確提出她這樣做有連累謝府的風險,說她不合適,勸她放棄。
羅啟明則堅定認為是她為了太子妃的位置殺了宋黎杉,認為她想做太子妃是為了報復父母。
謝儀舟的確很喜歡江景之,也愛聽他說官員們的奏折、事跡……
她喜歡與江景之在一起,江景之也喜歡她,既然兩情相悅,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獲得至高無尚的地位,她為什么要為了躲避他人而放棄?
為什么不能是她不想看見礙眼的人,將人攆出京城呢?
就像江景之對待謝長留與王惠卿那樣。
她又不虧欠任何人,為什么不能像他們一樣大膽地去爭取自己想要的,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
“你想留下了”林喬極其震驚,往車廂里一撲,瞪大眼睛問,“你想留下?你不要遠離謝家了?你不要自由了?”
謝儀舟明眸直視著他,道:“江景之喜歡我,我可以去做太子妃,等我做了太子妃,就是謝家來仰望我,看我臉色做事了。”
——這是羅啟明揣測過的她的意圖,并為她提供了能夠醫治謝問封雙腿的方子,那張方子現在還在謝儀舟身上,先前她忘記交給謝問封了。
現在謝儀舟覺得羅啟明的話很有道理,可以實施。
至于自由……
“限制我自由的從來都是我爹娘,而不是江景之。”
除了最初雙方互相試探的階段,江景之從未限制過謝儀舟的行為,即便不贊同她做餌引出周琦的行為,他也未加以阻攔。
他性子討厭,但自由恣意,從未想過拘束謝儀舟。
“所以……”林喬結結巴巴道,“你、你真的要留下,要與餓死鬼在一起?”
謝儀舟在他的目光下鄭重點頭,“是,我決定了,我不要離開他了。”
林喬沉默了會兒,確認她真的改變了主意,突然扭頭崩潰地撞起車壁,嚇了謝儀舟一跳。
“你怎么了?”
林喬不答,“砰砰”撞了幾下,轉過身來,抓著謝儀舟的雙肩猛搖。
“你就不能早點回心轉意嗎!早點這么想不好嗎!我的榮華富貴啊!我的平步青云!”
“哥哥,別搖春花了,她快被你晃暈了……”
林研出聲制止,林喬這才放開了頭暈眼花的謝儀舟,悲切地仰天吶喊:“蒼天啊,你劈死我吧!”
嚎叫完,他一頭撞上車壁,絕望地閉眼倒下,一動不動了。
“他……怎么了?”謝儀舟扶著暈眩的額頭問。
林研道:“哥哥以為你決計要走,計劃找到你之后,制造出你意外死在叛賊手上的假象,這樣你就能徹底離開謝家,也能避免餓死鬼掘地三尺地找你。”
裝死徹底消失,是江景之最初為謝儀舟準備的徹底擺脫謝家的方式,被林喬學了過去。
“我和哥哥先發現的墜星猊,立即跟上來了,侍衛們稍微落后,哥哥方才大約是對那兩具尸體做了什么,好誤導后面的侍衛。”林研不知具體的,說罷推了下倒地裝死的林喬,“哥哥?”
林喬面如死灰地坐起來,懨懨道:“我把羅啟明倆人扔河里了,還在水邊放了你的鞋。”
謝儀舟:“……”
她左腳的鞋子是遺落在了斜坡里,因為周圍太黑,又怕叛賊追來,所以沒有去找,誰知道被林喬撿去了。
這不是在營造她掙扎落水的假象嗎?
江景之發現后,一定會沿著河水搜查,會找到那兩具尸體……他還真有可能會以為她落水淹死了!
他得多難過啊!
謝儀舟想過要走,可從來沒想過假死騙江景之讓他難過的!
她自從進了車廂就放松了下來,由著林喬趕車,沒管他做了什么了。這會兒知曉了原委,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畢竟林喬是真心地在為她考慮。
“侍衛肯定已經查到了,等餓死鬼知道是我從中作梗,他一定不會再重用我!我前途盡毀!”林喬抱頭哀嚎,不敢面對現實。
林研瞧著面前一個愁眉苦臉,一個遺憾痛苦的倆人,“呃”了一聲,提議道:“要不咱們現在回
去?興許侍衛還沒找到河邊,沒有稟報給餓死鬼呢。”
謝儀舟略一思索,忙不迭道:“好!”
沒有坦白心底話之前,她很沉著冷靜,坦白并沒有遭到反對后,她變得格外急切。
她想快點見到江景之,親眼看他是否完好,也想與他抱怨一下,告訴他是他連累她被宣王爺針對……
“快走!”謝儀舟推著林喬,“別嚎了,快點回去……對了,我計劃離京這事千萬不能讓江景之知道!他那么難纏,若是知曉了這事,我就永無寧日了。”
“嗯。”林研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林喬還沉浸在可能錯過的榮華富貴里,哀嘆一聲,在兩人的催促下一邊往外挪,一邊叮囑:“萬一這事沒能瞞住被餓死鬼知道了,春花、謝儀舟,你可千萬要記住我是為了你才背叛餓死鬼的,你以后千萬要罩著……”
“知道了,不會忘了你的。”謝儀舟回答著他。
她衣裳臟了,鞋子也丟了一只,又出過冷汗吹了寒風,冷得直打哆嗦,但是心底很熱、很輕,像是起了一團火,也像漂浮在云端。
謝儀舟迫不及待地想來到江景之面前,撲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
她等不及了,顧不得外面的風雪,打開了車窗往外眺望。
黑夜即將過去,天色微微轉亮,視野較前好了許多,依稀能看見野地里遍地白茫茫。
廣闊的視野令人心胸開闊。
謝儀舟深吸一口帶著凜冽的寒風,見馬車還沒駛動,催道:“還磨蹭什么?快走啊,當心被那小心眼的人發現了。”
“你、你……”林喬的聲音哆哆嗦嗦傳過來,“……小姐,你自己來、來看吧……”
謝儀舟聽他聲音驚懼,以為是宣王爺那邊的漏網之魚追來了,心尖一震,慌忙往前撲去,來到林喬身邊,猝然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形頎長,佇立在車廂門口,背后映著灰蒙蒙的天空與漫天飛雪,不知何時出現的,又站了多久,手中還握著一只染了污血的鞋子。
……
謝儀舟猛抽一口涼氣,與林喬一樣,僵住不動了。
第54章 計較“睡吧。”
看見江景之的剎那,謝儀舟呆住,下一刻,迅速回想自己與林喬兄妹都說了些什么。
說過的話和潑出的水一樣,不僅收不回來,還不記得具體多少。
唯有一點可以肯定,她說過要離京的事,并且再三提醒林喬一定要瞞著江景之。
江景之一定聽見了,他肩上都有積雪了,定然在車廂外站了很長時間。
完了。
謝儀舟心知不好,從呆滯中回神后,不知道要怎么面對這尷尬的場面,只能假裝還在震驚中,隔著風雪愣愣望著江景之,一動不動。
她把打破沉寂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旁邊的林喬身上,誰知林喬與她有著同樣的打算,也跟入定了似的,半天不見動作。
最終是江景之揚了揚手中鞋子,問:“不冷嗎?”
他才說完,謝儀舟就打了個寒顫,沒忍住縮了縮腳。
她所在的馬車是羅啟明駕駛的那輛,車廂里什么都沒有,她僅著羅襪的腳原本是藏在衣裙里面的,因匆忙湊過來,露在了外面,已經冷得快沒知覺了。
好冷!
謝儀舟很想這樣說,但江景之的聲音、神情都太平靜,太反常了,就像完全不知道她要離開他并已經付出實踐一樣。
這讓謝儀舟心虛,不敢大聲說話。
“有點……”她小心斟酌著語氣回答。
江景之依舊平靜,往前踏出一步,幾乎到了謝儀舟正前方,然后掃了眼旁邊還在裝愣的林喬。
林喬打了個激靈,立即有眼色地縮進車廂里。
他再向著謝儀舟張開雙臂。
謝儀舟下意識朝著江景之挪動,兩手搭上了他的肩,就要撲過去,硬生生忍住了。
隔著飛舞的雪花望著江景之黑沉沉的眼眸,她小聲問:“……萬一待會兒你突然暈倒……”
在抱著她的時候暈倒,豈不是很丟臉?
“那就一起丟臉。”江景之道。
“……行吧。”
謝儀舟只能陪他賭一次了,不賭不行,江景之太反常了,這時候她不敢拒絕他。
謝儀舟暗暗吸氣,往前一傾,撲到了江景之懷中,被穩穩接住。
她冷得四肢不大靈活,撲過去時鼻尖從江景之臉頰擦過,有淡淡的冷香與溫熱的感覺,這讓謝儀舟心底一熱,埋藏在深處的念想重新出現。
她的臉緊緊貼在江景之臉頰上,感受這那股溫暖,用力地摟住了他。
“哼。”江景之像是冷哼了一聲,謝儀舟想偏頭看他的表情,剛松了勁兒,被他箍著腿彎顛了顛,身子晃動了一下,她立刻重新抱緊江景之。
江景之抱著她走向另一輛馬車。
謝儀舟這才發現她與林喬、林研三人的警惕心有多差。
車廂外有人站著他們沒發現也就算了,前方的道路被馬車、侍衛堵死了,他們也沒發現……
事情的好壞是需要對比的,比如倘若她沒有自己想通了改變主意,而是順著林喬的假死計劃帶著他二人連夜離開,再被江景之追上……
這么一想,現在的情形就不是那么難以令人接受了。
謝儀舟十分樂觀地被江景之抱到另一輛馬車上。——萬幸,江景之沒在這時候帶著她一起暈倒。
這輛馬車比羅啟明那輛寬敞,也更暖和,里面燃著暖爐,矮桌上擺著熱騰騰的茶水。
謝儀舟先從馬車上摔下來,再跌在草地上,又淋了很長時間的雪,衣裙又臟又濕,她還在猶豫身上是否太臟,江景之已經坐好,一拖一拽,把謝儀舟拉進懷中。
寬大的狐裘裹在了謝儀舟身上,她忙道:“臟……”
“也是。”江景之同意她的說法,隨即道,“那就把衣裳脫了。”
說完他的手探進了狐裘,來到謝儀舟腰間,謝儀舟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聽“撕拉——”一聲,她身上的衣裳松動了。
她嚇了一跳,驚悚地按住江景之的手。
車廂里的門窗合上后,微明的天光與燈籠都被阻隔在外,車廂里僅有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散發著幽弱的微光。
江景之的眸子在明珠微光的映襯下,幽暗地注視著謝儀舟,道:“你不是要做太子妃嗎?都太子妃了,還怕被太子脫衣裳?”
謝儀舟:“……”
果然是聽見了。
謝儀舟默默松開阻攔他的手。
……倒不是怕……那天她裝病,江景之也曾為她脫去外衣,但那時候的他動作輕柔,與現在粗魯的撕扯完全不同。
衣裳的撕裂聲,會讓她有些緊張。
江景之不管她怎么想,說完話繼續撕扯,扯過外衣,又去撕她外裙。
期間謝儀舟受不住這刺激,沒忍住扭著身子躲避,被他在腰下拍了一巴掌,立刻面紅耳赤地老實下來。
到最后,謝儀舟身上只剩下一層單薄的內襯,她裹在狐裘里,臉貼在江景之肩上,余光瞟向腳邊亂糟糟的衣裙。
正羞澀,江景之的手又探入狐裘下,擒住了她的腳踝。
謝儀舟心尖一顫,猛地縮腳,被他用力扣住捏了一把,酥麻感自腳踝散播開,謝儀舟臉
一紅,十指用力抓緊了江景之的肩膀。
江景之跟故意的一樣,謝儀舟反應越大,他力氣就越大,謝儀舟一停止反抗,他自己停了會兒,就放輕力氣,繼續他的目的了。
他把謝儀舟僅剩的另一只鞋子和腳上的羅襪全部褪去。
謝儀舟坐著他腿上,光著的腳縮在寬大暖和的狐裘里,隨著馬車的顛簸晃動著,晃了沒幾下,溫熱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腳心,一只手并著抓住她兩只腳,輕輕揉動著。
她的腳太冰涼,反襯得江景之的手格外的灼熱磨人。
謝儀舟咬緊下唇,忍了會兒,紅著臉道:“我渴……”
江景之道:“自從上了馬車,你看見我停下來過嗎?”
“……”謝儀舟理虧,默默承受了他的討嫌語氣。
她閉嘴。
安靜了會兒,江景之道:“渴了不會自己倒水嗎?”
能是能,關鍵是謝儀舟坐在他腿上,她一動,身子就繃緊,腳也會踩在江景之手上……多不好意思啊。
謝儀舟道:“其實也不是很渴……”
“我渴了。”江景之道,“給我倒盞水,多謝太子妃。”
謝儀舟:“……我沒力氣。”
她加重語氣道:“我從馬車上摔下去,摔得渾身疼,又冷又痛,沒有力氣了!”
江景之放開她的腳,直起身子,一邊倒水一邊說道:“看不出來,我覺得你跟林喬謀劃怎么欺騙我時精神氣很足。”
“……”謝儀舟語塞。
冒著熱氣的茶水遞到她唇邊,她的手從狐裘里伸出來要接,杯盞又被江景之拿遠,“不是渾身痛,沒力氣了嗎?”
好話壞話全被他說完了,謝儀舟成了徹頭徹尾的罪人了。
“喝水。”他把杯盞送到謝儀舟嘴邊,見她不張口,又說,“又不渴了?難道說口渴是騙我的?也是,你經常騙我,裝身子不適讓我照顧你、口口聲聲說最喜歡我背地里卻計劃著裝死擺脫……”
謝儀舟忙拉過他手腕,就著他手中的茶盞飲了幾口。
熱水下肚,喉口得到浸潤,身子也更加溫暖了。
謝儀舟飲下一半熱水,看著江景之拿著杯盞的手,記起他在風雪中站了許久,她輕咬了咬唇,抬著江景之的手把余下的茶水送到他嘴邊,道:“你也喝些。”
江景之道:“我剛摸過你的腳,還沒洗手,我嫌棄,就不喝了,你自己喝吧。”
謝儀舟:“……”
沉默了下,她問:“你真的喜歡我嗎?”
“不確定。”江景之道,“你知道的,我丟失了許多記憶。”
謝儀舟忍住打他的沖動,好聲問:“你不是已經在慢慢恢復了嗎?”
什么撞了腦袋,記憶變成了餓死鬼的,完全是在誆騙她。
他倆本就是一人,他自稱餓死鬼,最早謝儀舟是信了的。后來見江景之熟練處理政務,他的解釋,謝儀舟也是相信的。
江景之唯一的漏洞是那天謝儀舟試探地提及清水鎮那晚的事情時,他語焉不詳,未趁機向她索要一個清楚明白的答案。
餓死鬼對那晚的兩個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耿耿于懷,恢復記憶后,不可能只字不提就與她擁抱親吻。
他很注重名分的,不然也不會死皮懶臉地讓謝儀舟養他。
至于他時不時提及的昔日往事……他說過的,適當的刺激有助于恢復記憶。
謝儀舟早就猜到那是江景之在騙她了。
她那時候還堅定地要離開京城,索性欺騙自己,把江景之當真餓死鬼,沒有心理負擔地與他親密無間地相處著。
現在謝儀舟后悔了,她應該當時就無情地拆穿江景之,讓他難堪的!
“是在恢復沒錯。”江景之道,“所以才不確定,畢竟我沒想過假死離開你,你最喜歡我、永遠喜歡我,卻想著那樣對我。”
謝儀舟有預感,接下來不管說什么,都會繞到這事上面。
她得奪回主動權。
于是她道:“我趁你軀體麻痹行動不便欺負了你,怕你報復我才想要離開的……要怪就怪你小肚雞腸。”
江景之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對,還有這茬,我差點忘了。”
“……”謝儀舟深感棘手!
怎么越說,她對不起江景之的地方越多了?
她想不通,也招架不住江景之的陰陽怪氣,干脆放棄了。
謝儀舟有氣無力道:“是,對,那你報復我吧!我不活啦!”
說完,她頭一歪枕在江景之肩膀上閉起了雙眼。
這幾日下來,謝儀舟經歷太多,所遇、所思都顛覆了她從前的認知,不論軀體還是精神,她都筋疲力盡。
這會兒渾身放松靠在江景之懷中,心中再沒有從前那些不能言說的、想要不能要的壓抑情緒,謝儀舟如同卸下背負著的千鈞重擔,只想放空大腦好好睡上一覺。
她閉上了眼,抓著江景之的衣襟,呼吸漸漸平緩。
將睡將醒時,忽覺鼻尖酥癢,謝儀舟懶懶地睜開條眼縫,看見江景之放大的臉。
他在她鼻尖親了一下。
看見謝儀舟睜開眼,他又在她的目光中,往她唇上輕輕親了幾下。
“好了。”他輕聲說,“沒事了,睡吧。”
然后按住謝儀舟的后腦,下巴在她發頂蹭了蹭,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中。
第55章 清算……真不是個東西!
謝儀舟微感風寒,昏昏沉沉睡了幾日才休整過來。
躺久了,恢復精神后,便總想透透氣,她于清晨穿戴規整,推開碧紗窗往外看的第一眼,就被鋪天蓋地的白刺痛了雙眼。
風雪初停,放眼望去,亭臺樓閣、枯樹翠瓦均被白雪覆蓋,純潔清寂,仿佛過往所有的沉重都被這場大雪淹沒。
謝儀舟揉了揉眼,適應后,披上斗篷去找了南疆來的醫者。
醫者正與太醫院幾人探討醫術,見了她,道:“殿下的身體適應得很好,正在逐步恢復,蠱蟲的影響在穩定消減,已不成大礙。”
徐院使正好也在,道:“這么多人盯著,三小姐盡管放心。”
謝儀舟微笑點頭,問:“徐院使可曾為我大堂兄醫治過?”
“自是去看過的。”徐院使與謝府關系好,回憶道,“只是那時候圣上出了些意外,我在宮中忙碌,等抽出時間去謝府時,大公子已消沉頹靡,不許任何人人近身了。”
謝儀舟稍作了解后,拿出羅啟明的那張方子遞出去。
徐院使接過,查看后,胡須一抖,驚喜道:“的確是斷骨續生法子,是南疆那邊的土方子,方才老夫還在請教這個問題。”
他立刻知道這是為謝問封準備的,慚愧道:“我等自視醫術高超,故步自封,卻忘記人尚且十里不同音,談何草藥與病癥呢?一方土養一方人,皇城與偏遠山林中的百姓都各有其應對意外的辦法,是我等狹隘了……”
徐院使感慨頗多,說著說著,話題又拐到江景之身上,念叨道:“……這失憶癥亦是同理,古怪稀奇,由此可見行醫治病是門深淵學問,需得親身躬行,學無止境……”
謝儀舟安靜地等他說完了,道:“那就勞煩院使為我堂兄醫治了。”
徐院使應了謝儀舟的委托,把方子折起收下。
瞧謝儀舟轉身要走,他喊住她,稍作遲疑后,道:“不瞞你說,我與你爹娘是多年好友……”
他大抵忍了很久,在這日江景之忙于處置由顯王、宣王等人引出的亂子時,大膽地說是心中所想。
“……他們做的不對,但為人父母哪有不能消弭的仇恨呢?你既能為謝大公子考慮,何不與他們和解?”
人們總是這樣,有些事情明明與自己無關,也沒有惡意,卻總站在外人的角度指點著,妄想助人度過迷津。
“我知道了。”謝儀舟不欲與他爭辯,好聲好氣道,“此事我已有安排,不勞院使費心。”
她回到住處,喊來林喬,讓他去謝府知會謝問封一聲,又傳來侍衛,問江景之那邊的情況。
那日被江景之送回府中后,謝儀舟洗漱后用了膳食,就去歇息了,
一睡就是大半天,醒來后得知江景之陪了她許久,因她總也不醒,宮中又有許多大臣候著,便先忙公務去了。
這兩日他也總抽時間來陪謝儀舟,奈何謝儀舟睡的多,清醒時間少,兩人總也碰不見。
這日謝儀舟精力充足,把先前沒來得及處理的事情安排好,又在暖閣里賞了會兒雪景,等江景之回來時候,正精神飽滿地聽林喬說著她錯過的事情。
江景之身披大氅踏入屋中,星眸一掃,道:“休息過來了?”
雪夜那晚江景之的怒火還沒發泄出來,謝儀舟記得清楚,如臨大敵地坐直身子,模棱兩可道:“還行。”
謹慎點,萬一他要追究,她就假裝疲憊,再次沉睡過去。
“還行就好,今日咱們可以好好清清那些舊賬了。”江景之解著大氅這樣說著,還不忘關照到一旁縮著手腳,躡手躡腳地準備溜走的林喬,“放心,我沒打算追究你的行為。”
林喬受到赦免,萬分驚喜,“殿下英明!”
江景之道:“不是我英明,是你妹妹說的對,需要有人站在她那邊。”
林喬混跡過三教九流,為人圓滑、狡詐、虛榮、時常擅自做主……這些都是缺點,但當他與謝儀舟站在同一邊時,這些缺點彌補了謝儀舟的呆板謹慎,成了推動她的助力。
更重要的是,在謝儀舟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他們兄妹可以放下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站在她那邊。
林喬不理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也沒去深思,反正只要明白江景之放過了他就好!
“對對,是這樣的。”林喬盲目贊同,立馬反過來指責謝儀舟,“我也是搞不懂,春花……謝儀舟,她明明很舍不得你,還非要離開……哎,你是不知道,當初她以為你死了,那丟了魂的樣子啊……”
謝儀舟聽得眼皮直跳。
江景之淡淡打斷,“我是不知道,不過你再礙事的話,我不介意讓你來表演一下。”
“哈哈!”林喬干笑兩聲,腳下生風,轉眼從屋中溜了出去。
屋里就剩謝儀舟與江景之兩人了,知道江景之這是趁她精神氣兒休養過來了,前來清算的,謝儀舟打起精神,嚴陣以待。
她心虛,先發制人道:“你對我說了許多謊。”
“是。”
江景之毫不掙扎地承認了。
謝儀舟再次意識到捉到對方把柄時應該及時追究,否則就會像她這樣,不僅錯過了最佳時機,還犯了第二個錯誤,那就是在自己的過錯更大時提出這件事。
這些錯誤導致的結果是,江景之敞亮地承認了,她預想中的抵消效果卻并未產生。
“你想怎樣?”江景之還主動追問。
謝儀舟有點卡殼,頓了頓,道:“我非常生氣……還沒想好要怎么樣……”
“那你先想著,我有問題要問你。”
來了。謝儀舟屏息凝氣,全力以待。
“我先前并沒有餓死鬼的記憶,的確是在騙你,但是在那之后,我斷斷續續記起許多。其中清水鎮那晚的事情,分外令我困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清楚的答案。”
江景之不急不躁,聲音低沉緩慢,邊說邊向謝儀舟靠近。
謝儀舟知道他要問的是什么了,嘴角微微收緊了些。
他該有兩個問題,一個是為什么要隱瞞她是謝府千金,另一個是為什么在隱晦的表達愛意后,激烈地拒絕了他。
放在以前,謝儀舟會很抗拒。
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接受謝家三小姐的身份,并決定以這個身份做太子妃,沒必要再遮掩。
問題的答案很簡單。
第一個是因為她在謝家的處境令她自感輕賤,而離家出走很多時候都不能算作聰明的舉動,她不愿意讓餓死鬼看到她面對父母做出的卑微的、無力的反抗。
第二個是因為在餓死鬼追問她真實身份時,她萌生了退意,情愿與餓死鬼分開,也不愿意被他可憐、被他輕視,哪怕可能性很小。
兩個答案的根源其實是一致的,都是她被踐踏得所剩無幾的尊嚴與驕傲。
“我想問你……”江景之走到了謝儀舟面前駐足,謝儀舟也準備好了答案。
“清水鎮那個夜晚,你把我推開……”江景之俯視過來,神色嚴峻,緩聲道,“……把我推開后,蠟燭掉落到褥子上,有沒有引起火災?”
“因為我……”謝儀舟破釜沉舟,張口便要回答,說出幾個字,緊急停下,迷茫地看著江景之,“你、你問的什么?”
“那天晚上著火了嗎?”
聽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謝儀舟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
“很難回答嗎?”江景之耐心重復道,“我記得那天晚上栽倒下去的時候打翻了燭臺,我沒有那之后的記憶,想問你,燭臺倒下有沒有引起火災。”
這個出乎意料的簡單的問題打亂了謝儀舟的思緒,她呆愣了會兒,結結巴巴回答:“沒、沒有。”
江景之“哦”了一聲,輕飄飄道:“那就好。”
謝儀舟不敢相信,再三與他確認,“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不然還能是什么?”江景之反問。
還能是什么?當然是那天他不依不饒追問的兩個問題……
他為什么不問呢?
“我沒有別的要問的了。”江景之在謝儀舟面前彎下腰,平視著她霧蒙蒙的雙眼,說道,“我問完了。你呢?你想好因為我欺騙了你、讓你非常生氣,要怎么對付我了嗎?”
謝儀舟怔怔看著他,片刻后,撇過臉用力眨眼睛,努力把眸中濕潤眨去。
她記起在清水鎮病倒的那次。
那次她說不舒服,餓死鬼沒有當真,等她真的因病倒下后,餓死鬼自責地抓著她的手去扇他的臉……
謝儀舟比誰都清楚,餓死鬼說話討厭、為人挑剔、沒臉沒皮,但他從來都很溫柔。
眼前的江景之與記憶里讓謝儀舟心心念念的餓死鬼完全重疊,她心里又酸又熱,哪里還能對他生出一點點怒氣?
“我不生氣了。”謝儀舟轉回臉,雙手捧住江景之的臉,與他對視著,極其認真地說道,“我從來都沒有生氣,我喜歡你,從來沒想過要對付你!”
“真的?”江景之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聲音格外親昵,“真的不生我氣了?”
謝儀舟用力搖頭,手臂伸長,摟住江景之的脖子把他拽得更近,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脖頸里。
江景之也抱住她,在她背上輕柔地撫摸著。
謝儀舟很感動,正溫情著,江景之柔情脈脈的聲音再次傳來:“抱夠了嗎?夠了的話就先松手,畢竟你的賬算清完了,我的還沒開始。”
“……”
謝儀舟驚愕地放松手臂,微微往后退開,震驚地看著江景之,眼中寫滿了匪夷所思。
江景之不為所動,淡然地把謝儀舟的雙手從他肩膀抓下來,放回在謝儀舟自己膝上,繼而拖了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長腿一抬,踩踏在謝儀舟坐著的椅子下方,以身軀四肢,將謝儀舟牢牢圍困在他正前方的一方狹小空隙里。
“你力氣大,能制服我是吧?”
“腿腳好,不等我把話說完,轉頭就走?”
“前一天情意綿綿地說最喜歡我、永遠喜歡我,第二天就毫不猶豫地離開……帶著林喬兄妹和你那條丑狗,就獨獨瞞著我,是吧?”
“哦,還有,聽說你今日精神很好,去徐院使那兒問了我的傷勢,又安排人醫治謝問封的腿疾,怎么,想把這些顧慮解決了,好再一次悄悄離開?”
謝儀舟:“……”
“怎么不說話了?跑起來不是很利索嗎?”
“……”
還沒從他方才的溫柔里走出來的謝儀舟被連番逼問弄傻了。
好半晌,她回神,咬牙道:“……江景之……你真不是個東西!”
第56章 打鬧“你想知道?”
“你真不是個東西!”
這種評價會讓高貴的太子殿下感到冒犯,但對于恢復了餓死鬼記憶的江景之來說,無關痛癢。
他十分坦然,道:“你不是早就知道?”
謝儀舟啞口無言,只恨自己放松了警惕,著了他的道!
“是你主動放棄追責的。”江景之好心提醒,“現在是你對不起我,謝三小姐,誠如你所說,我這人氣量小,吃過的虧定要追究到底。”
謝儀舟失策了,生著悶氣不吭聲。
江景之道:“怎么不說話?趁我勢弱作威作福的時候不是很有氣勢嗎?”
見謝儀舟還是不理人,他再道:“這是打算耍賴?本殿下可不是什么心軟的人,你不聽話,我只好用強行報復回去了。”
謝儀舟這才沒好氣問:“你要怎樣?”
江景之摸著下巴
思量了下,打量起謝儀舟。
他還是餓死鬼的時候目光就經常跟隨著謝儀舟轉,謝儀舟習以為常,但此刻他的目光挾帶著一股侵略感,慢而細致地巡視著,仿佛面對著誘人的獵物,在評估從哪里下口更美味。
謝儀舟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江景之的視線從她額頭一路蔓延,化作實物一般,在唇瓣上停了片刻,繼續往下掃,掃過雪白脖頸,順著衣襟繼續向下,覆蓋到曲線豐盈的胸脯……
“咳!”謝儀舟往后縮了縮,既羞恥又惱怒地大聲咳了一下。
江景之目光一滯,慢吞吞抬起眼,直了直身子,腳尖在謝儀舟坐著的椅子上踢一下,“起來。”
謝儀舟繃著臉站起來。
江景之起身,坐到她的位置上,撩了下衣袍,拍著大腿道:“坐。”
這姿勢、做派、語氣,像極了調戲良家婦人的紈绔。
謝儀舟又不是沒有被他這樣抱著親吻過,難道好好說話她會拒絕嗎?
她覺得江景之的腦袋可能被毒壞了。
大抵是眼神透露出了她心底想法,江景之解釋道:“我是想報了先前被你欺辱、被你拋棄的仇,但又不能打你罵你,只好讓你主動過來親近我,把我哄高興了,這都不行嗎?”
“被你拋棄”這幾個字戳到了謝儀舟的心窩,她心一軟,順從地挪動了過去。
坐就坐嘛,又不是沒有過。
而且不讓他舒心了,他以后一定會反復拿這事做文章。
謝儀舟這樣想著,一手提裙,一手去搭江景之的肩膀,手伸出去,沒搭到,一轉眼,見江景之雙臂抱胸往后仰著,姿勢悠然,好整以暇,而目光正光明正大地正一寸寸地在她腰身上掃視。
那股讓人羞恥、心底發燙的感覺又來了。
謝儀舟抿唇,道:“你往前來一點。”
“我往前去一點,順便扶著你坐下,再摟著你的腰,湊過去親你?”江景之不為所動道,“你管這叫主動?”
“……”
這人可真討厭!
謝儀舟心里怨著,裝出平淡模樣坐了下去。
還沒坐穩,江景之的腿忽然晃動起來,她差點跌倒,輕呼一聲,忙不迭地往江景之懷中撲去。
江景之道:“這才是主動嘛。”
謝儀舟可算是看出這人的壞主意了,她若是不配合,他還能耍出更多招數,讓她不得不主動湊上去哄他。
哄就哄吧,誰讓她性情好。
謝儀舟行動力很強,當初決定離開謝家,當晚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決定留下時,縱使很難向為她拋棄富足生活的林喬兄妹啟齒,她仍是清楚明白地開口了。
現在她決定順從江景之強討好他,做了決定,立刻就行動了。
她去掰江景之環抱著的手臂,感受到對抗的力量后,身子一轉,正面向江景之,用上全部力氣去拽著他手腕。
江景之偏要與她作對,不肯配合。
謝儀舟拽不過,干脆壓著他胳膊去湊過去,他又往后躲,看起來像是謝儀舟在強迫他似的。
兩人打鬧時,“汪汪”兩聲犬吠聲響起,謝儀舟扭頭看向外面,被江景之扳了回來,“認真點,否則我不滿意,你還得重來。”
謝儀舟道:“照你這欲迎還拒的樣子,我怕是得哄你到明日。”
“那倒不至于。”為了不讓她分心,江景之妥協道,“專心點哄,只要你哄我這一晚上……嗯?”
哪有人先要挾、再商量著讓人去哄他的?
但謝儀舟心里暖烘烘的,瞧江景之隱含愉快的雙眸,知道他心情也很好——雖然他裝得一本正經。
“那不行,我想出去看看墜星猊是怎么了,別是受傷了?”
謝儀舟說著,作勢要起身往外走,江景之果然拉著她的手把她往回拽,她瞅準時機轉了個身,一把環住江景之的脖子,把臉湊了過去。
江景之沒有防備,被親了個正著。
“原來是騙我的?”江景之嘆氣。
謝儀舟笑,趁著得手,左膝壓在江景之腿上,半站著,居高臨下捧著江景之的臉重新貼了上去。
她主動親吻的時候很少,擁抱更多,但每次抱住江景之的時候,都抱得很緊、很認真,幾乎是把整個人掛著他身上。
現在她主動親吻,不熟練,但同樣很認真地在試探、學習。
唇齒中生澀的碾壓、追逐令人著迷,江景之腰背越來越直挺,手臂漸漸覆上身前纖細的腰肢,越收越緊,臉也一點點仰起,迎合著口中的觸碰,往上纏繞。
他的動作漸漸生猛,謝儀舟在他的逼迫下逐步退讓,呼吸漸急,幾乎喘不過氣。
她想退開,腰身被桎梏著,退不得。
想偏頭躲避,江景之分寸不讓地緊隨。
燥熱難忍時,又一聲犬吠傳來,謝儀舟猛地扭頭,朝外看了一眼。
“……那丑狗救過你的性命,沒人敢欺負它……”江景之聲音低啞,**,按著她的后頸將她重新壓下來,后半句淹沒在唇齒中,“……放心……”
謝儀舟本就是左膝屈壓在他腿上,右腿單立的,被那樣親吻了這么久,腿早就軟了,被江景之往下一拽,身子一傾,正面朝著江景之撞了過去,慌忙按住了他的肩膀。
江景之的臉是仰著的,如此一來,光滑的下巴正巧抵到謝儀舟胸口。
突來的碰觸讓謝儀舟顫抖了一下,沒來得及有更多反應,江景之攬在她腰上的手臂忽地松動,隨后,他頭一沉,臉朝下壓了過去,不偏不倚,壓在一片柔軟上。
謝儀舟腦子里“轟”的一聲,霎時間血氣翻涌,身上差點燃起火來。
她面紅耳赤,猛地推開江景之往后退去,誰知剛動了一下,失去支撐的江景之竟然順著她往前栽去。
謝儀舟忙又扶著他,惱羞地按著他肩膀道:“你、你敢……”
話未說完,察覺不對,連忙捧起江景之著臉,見他雙目緊閉,已然昏迷了過去。
謝儀舟:“……”
這病癥發作的……讓人氣也不是,不氣也不行。
知道江景之不是有意的了,謝儀舟微微冷靜下來,讓他靠在懷中,一手摟著他,另一手順勢摸上他下巴,輕輕揉動著,低聲道:“說好的要我哄你一晚上,我一直在哄,是你自己暈倒的。”
江景之興致正濃時暈倒過去,想著他醒來后會是什么反應,謝儀舟抿唇笑。
笑了會兒,再次抬起江景之的臉,在他帶著水跡的唇上輕輕碰了下,又學著那天馬車里的情形,在江景之高挺的鼻梁、眉骨上分別親了幾下。
只不過江景之親得輕柔緩慢,她親得短促,跟親小狗一樣。
謝儀舟這樣想著,又笑了起來。
江景之太重了,她有些撐不住,等臉上熱氣消散了些,傳喚侍衛進來,讓人把江景之扶去了榻上。
安頓好江景之,謝儀舟記起先前聽到的犬吠,順勢問了一句。
侍衛道:“三小姐放心,太子殿下吩咐過不許傷害那只黑狗,沒人膽敢違抗。它那樣叫,許是在驅逐瓦雀。”
謝儀舟放心了,轉身要坐回床榻邊,腦中陡然記起一句話,身形倏然止住。
她遲疑了下,問:“太子是何時下的令?”
“最早回京時
便吩咐后,前幾日送小姐回來時,重又吩咐了一回。”
謝儀舟有些愣神……
翌日大早,謝儀舟梳洗罷,剛轉身就看見了江景之。
昨日的親吻與那之后的事情浮現在謝儀舟腦海中,她臉上微熱,想著江景之暈倒了,不知道后面的事情,而且說好的哄他一個晚上,他自己暈倒過去,賴不到她身上來,該郁悶的是江景之才對。
這樣一想,她沉靜下來,抬眸一看,果真看見江景之神色懨懨。
謝儀舟眼睛彎了彎,回頭看了眼屋中的侍婢,主動解釋道:“我讓人收拾了行囊,今日就回謝府去了。”
江景之傷勢已無大礙,她既然決定要坦然接受謝家三小姐的身份,就該回去了,宜早不宜遲。
此言一出,江景之臉色更差,卻也沒有開口阻止。
他掀眼瞧了瞧謝儀舟,道:“你還挺開心?”
謝儀舟笑。
江景之當然知道她是在笑他昨晚忽然昏迷,偏偏故意誤解,“要離開我了,就這么高興?”
“你不要找茬。”謝儀舟走到他身旁,悄悄牽住他的手往下拉了一下,道,“我有事要問你。”
她仔細回憶了下昨晚的事,道:“昨晚你說‘它是你的救命恩狗’,是什么意思?”
這是昨晚上意亂情迷時江景之說出來的,當時謝儀舟沒有在意,后來記起,發現不太對。
墜星猊是救過她,在那個荒野郊外的雪夜里,幫她撲咬住羅啟明,才讓她逃過一劫。
可那會兒四下漆黑,該只有她與墜星猊一人一狗才對,江景之怎么會知道?
這點細節,謝儀舟誰也沒有告知過,江景之不會是從別人那里聽說的。
難道那時,他就在不遠處了?
還是他口誤說錯了?其實他要說的是“它是我的救命恩狗”?
“你想知道?”江景之竟未否認,還是不大高興的樣子,道,“這是皇室機密,你想知道,等你成了太子妃之后再說。”
第57章 秘密“我想你抱著我。”
婚期定在三月底。
定下日子后,謝儀舟就回了謝府,跟她一起的有林喬兄妹、宋黎杉,以及一列侍衛。
她第一次來京城謝府時,大雨瓢潑,電閃雷鳴,迎接她的只有府中下人。而今再來,素白積雪為襯,除了遠離京城的謝長留夫婦與謝大伯,謝府所有人一齊出門相迎。
林喬的作用在這時有了明確的體現。
“都是自家人,客氣什么?”不同來時的卑微,現在的他代表著謝儀舟,身后有江景之,便是對上謝太師,也絲毫不懼。
客套完,林喬問:“三小姐的住處可清掃過?”
得了回答后,又道:“三小姐用人不嫌笨,只怕不夠忠心,心往外頭拐。”
這是記著初入謝府,府中下人盡聽王惠卿的,把他們三人當犯人看守的事。
王惠卿不在,陸管家忙站出來謝罪。
林喬對狐假虎威這事已有經驗,無需謝儀舟開口,幾句話立了個小威風,在謝儀舟回到住處后,再當著陸管家的面講述了謝儀舟的習慣,讓院子里的下人認清楚誰才是主子。
年后二月,奉命離京的謝長留帶著王惠卿回了京城,猝然發現偌大的謝府從內到外,全然變了樣子。
這也是林喬的意思。
他沖勁滿滿,一心要幫謝儀舟拿下謝府,借著謝儀舟與江景之即將大婚為由,將謝府修了一遍,期間找各種由頭在下人面前樹立了威嚴,教人再不敢輕視謝儀舟。
除此之外,府中人物關系也潛移默化地發生了重大轉變。
最明顯的是謝問封,他的腿用了南疆的方子后,雖不能很快痊愈,但較前已有了反應,假以時日,或許當真能恢復如初。
他重新露面,相反,謝太師深居簡出,不再插手府中事物,謝二伯夫婦倆與謝啟韻則因蘇家的事情對謝儀舟欠下了人情,對她很是偏頗,加上林喬的推波助瀾,這府上,竟真的隱隱以謝儀舟為主了。
王惠卿兩人回府后,知道謝儀舟在府中,想去見她,沒邁出院子就被告知謝儀舟有事,今日不得見。
兩人習慣了女兒作為二人的所有物,召之即來,不顧勸阻想要強闖,遭到侍衛的震懾。
最終是謝儀舟主動去見的他們夫婦。
見了面,無非又是不盡的哭訴哀婉,謝儀舟也依舊會被影響,但心境和處境上的改變,讓二人拿她無可奈何。
再之后,林喬出面與謝長留夫婦聊了聊。
他可算不得什么好人,與謝家人也沒有什么生養恩情,說話直白難聽,一番利益相關的暢談之后,又拖出江景之做擋箭牌,這倆人再勃然大怒也被迫安分下來。
謝府的事情趨于穩定,江景之那邊叛賊余孽的事情經過幾個月的徹查清剿,也基本結束。
到了三月,春光明媚,兩人大婚。
百官齊賀,萬民慶喜,繁瑣的婚儀讓謝儀舟自五更天開始忙碌,一通規章禮儀走下來,人已疲憊不堪、神智迷蒙,宛若一具提線木偶,就連什么時候飲的交杯酒都不記得了。
渾渾噩噩沐浴后,她往榻上一歪,眼睛就合了上去。
本打算就歇半盞茶時間的,誰知這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謝儀舟睡得很沉,朦朧中回到了上漁村那個破舊的小院里,院中杏樹上綴滿黃蕊白花,暖風拂過,有幾片花瓣隨風飄轉,輕盈盈地落在她臉頰上,帶起一陣淺淺的酥癢感。
謝儀舟迷糊抬手在臉上撫了一下,指尖抓到了什么。
她睜開眼,看見江景之矮坐在床榻邊,手正被她抓著。
“醒了?”
謝儀舟眨了眨眼,“嗯”了一聲,目光越過江景之往外看去,見層層紗幔都落了下來,阻擋了外面的情況。
不過聲音聽著,十分清寂,似乎已是深夜了。
“往里去。”江景之拍了拍她的腰。
這有點癢,也太親昵,謝儀舟僵了僵,這才發現江景之已經洗漱過,身上穿著的是單薄寢衣。
要洞房了,她該給江景之讓出位置的,可她太累了,側躺著沒動。
江景之嘖了一聲,道:“等我來抱呢?”
謝儀舟抿唇一笑,沒說話,江景之哼笑一聲,站起來躬身把她抱起,抱出床榻在屋中走了半圈,再掂量下她的重量,問:“要不要喝水?”
謝儀舟搖了頭,他才把她放回床榻上。
放下后,他順勢翻身覆了上去,沉重的身軀緊實地壓在謝儀舟身上,讓她“唔”了一聲,兩手抵住了江景之的肩膀。
江景之把身體撐起一些,捋著她微亂的長發,低頭親吻她鼻尖、臉頰,親到嘴唇時,被謝儀舟按住。
“你的皇家機密還沒與我說呢。”
“現在說?”江景之挑眉,“你確定?”
現在不適合說那種事,但謝儀舟太累了,一點都不想動,只想被人親密無間地抱在懷中,安靜地說說話。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她已經等了幾個月了。
“行。”江景之看著她沒骨頭似的軟綿綿的樣子,壓下心頭異火,在她額頭親了幾下,道,“我早就知道你有離開的想法,那晚也的確在林喬趕去前就找到了你。”
因為謝儀舟表現得太異常了。
她總說喜歡他,說不論他怎么樣,她都喜歡,姑且認為這是謝儀舟的真情流露,那么,她一面懷疑他不是餓死鬼,一面毫不抗拒他的親近又怎么解釋呢?
兩人的行為對沒有婚配的男女來說著實出格。
再有,她說他會是個好皇帝。
這些行為放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訣別前,為了不留遺憾,盡可能地享受當下。
既有所察覺,江景之不可能聽之任之,早就命侍衛緊跟著她了。
謝儀舟不知道,當羅啟明朝她舉劍時,江景之的箭矢也架在了弓弩上,朝著他的咽喉蓄勢待發。
是墜星猊突然冒頭搶先了一步。
江景之離得遠,見謝儀舟安全了,就沒放箭嚇她,快速趕過去,到了她身旁,見她緊緊抱著墜星猊,癱坐在地上,臉上沾有幾點血跡,模樣看起來很凄慘,表情卻沉靜又迷茫,像是在思考著什么,徘徊在某個選擇的兩端。
天太黑,謝儀舟遭逢危險,精神緊張,沒發現他就在不遠處看著她,獨自寂靜地思索著。
江景之知道她出府時帶了行囊,知道她計劃著離開,正巧四下無人,不遠處就是馬車。
他想上前抱起謝儀舟,想問她在想什么,也很想知道謝儀舟到底會不會狠心離開他,于是他沒有驚動謝儀舟。
“……該走了。”
江景之聽見謝儀舟這樣喃喃自語,然后林喬兄妹出現,他們三人上了馬車……就像他們來時一樣。
林喬還順勢處理了羅啟明的尸體,在河邊放了謝儀舟的鞋子,制造出她失足落水的假象。
她終究是選擇離開。
帶著她的狗,帶著林喬兄妹,唯獨拋下了他。
倘若江景之沒有任何關于餓死鬼的記憶,他會對此謝儀舟的選擇和做法感到失望、惱怒。
為什么要離開他?
難道就因為他比餓死鬼多了些身為太子的記憶嗎?
可她明明說過,不管他是什么樣子,她都喜歡。
偏偏江景之已經恢復了餓死鬼的記憶,有了他的感受,他腦中便只剩下一個想法了:她拋棄了我。
江景之望著離去的馬車,在風雪中佇立了很久,久到侍衛來問他怎么了。
江景之沒事,他只是在想,也許他在謝儀舟心中只是一個路邊隨手撿起的傷患,她那晚說的“永遠陪著我”只是因為她孤單,單純地需要人陪伴,而不是喜歡他。
所以在他親吻、追問她真實身份時,她會驚怒地把自己推開。
是他想多了,是他誤解了。
他對謝儀舟來說,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他是真的連那只丑狗都比不過。
“殿下,可要追上去?”侍衛又在問。
要追上去嗎?
江景之也這樣問自己。
他只猶豫了一瞬,便命人將馬車攔停。
謝儀舟不愿意為他停留,他留不住她,也許應該順應她的意思,放她自由,但他要親耳聽見謝儀舟說不愛他,說她要離開他。
然而剛追上,馬車就自己停了下來,江景之立在車廂外,將里面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
但江景之不打算把這些事無巨細地告訴謝儀舟。
并不是所有疑問都需要解答的,就像清水鎮的那晚,謝儀舟面對他的追問,憤怒地逃避、推搡……他已經不需要謝儀舟親口給出答案了。
“你比林喬先到的?”謝儀舟大驚。
江景之屈指在她臉頰上輕刮著,道:“很難以置信嗎?”
“不是。”謝儀舟道,“你比他先到的,為什么不出聲?你是不是想裝鬼嚇我?”
她對自己當時的狀態只字不提,攀著江景之的肩膀抱怨:“那時候我好冷,好害怕的。”
好冷、好怕,但并不需要人陪伴,那時候她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思考自己的歸宿。
江景之道:“秘密。”
謝儀舟回:“那我也有一個秘密。”
江景之問,她不肯說。
“那我不問了。”江景之輕易就放棄了,從她身上起來,放下床邊紗幔,道,“夜都這么深了,正事還沒辦,我確實沒心情拷問你的小秘密。”
說完他返身撲來。
方才說了會兒話,謝儀舟精神了起來,提早看出了他的意圖,在他撲來時肘部一撐往床榻內側翻去,躲開后,撫了下垂下來的凌亂青絲,紅著臉朝江景之壓去。
江景之迎著她,順從地被壓了下去。
“你想掌控主動權?”
謝儀舟臉上紅暈很重,雙臂按著他的胸膛搖頭,翹起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搖擺,為她增添了幾分可愛。
“……我是擔心你又暈倒。”
被戳到恥辱處的江景之面色一變,扣住謝儀舟的手腕就要將她掀翻過去。
謝儀舟邊笑邊匆忙按住他,道:“我說笑的,你不會,你身體里的毒素已經完全祛除了,不會再無故暈倒了……你不會的。”
安撫好了江景之,她才又輕聲道:“……我想看看你的傷疤。”
江景之皺眉。
謝儀舟不管他答不答應,伸手去解他衣裳。
寢衣很好脫,輕輕拉扯兩下就敞開了,江景之腹部那條命途多舛的傷疤露了出來,蜈蚣一樣蟄伏著,丑陋、可怖。
江景之自己也低眼瞥了下,濃眉皺得更緊。
太丑了。
他伸手想把謝儀舟拽進懷中,還未有動作,就見謝儀舟忽地低下身子,朝著他腹部湊了過去。
江景之腦子里轟的一聲響,隨即感受到腹部有溫熱的觸碰,眉心猛地一跳,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他一把拽住謝儀舟的手臂,十分粗魯地將她提了上來。
“哎呀!”謝儀舟沒有一點點防備,上半身重重跌在他胸膛上,被他繃得緊實的肌肉撞得生疼。
江景之也不關心她一下,臉色不太好地說道:“不許親!”
謝儀舟手肘撐在他胸膛上,微微起身,道:“我又不嫌棄。”
江景之不語,只瞇著眼睛瞧著她,就在謝儀舟疑惑地想要開口時,江景之突地翻身,將謝儀舟嚴絲合縫地壓在了身下,然后激烈地親吻起來,同時手掌張開,大力地撫摸揉捏。
再后來,皺成一團的寢衣被拋出紗幔。
紗幔內,江景之的唇從謝儀舟額頭親吻到她脖頸,狂風過境般往下蔓延,到了腹部仍未停下。
謝儀舟滿身是汗,渾身通紅,十指用力抓著身下床褥,死死咬著雙唇不讓喉間的叫聲溢出,這時才崩潰地明白江景之為什么不許她往他傷口處親吻。
春夜溫柔綿長,三月的風吹得外面的枝葉搖晃了一宿,天將明才堪堪停下。
屋中也停了下來。
謝儀舟面色潮紅,渾身無力地側躺著,身后是緊緊擁著她的江景之。她不適地動了下,腰間手臂一收,身后的身軀貼得更緊了。
“怎么了?”江景之聲音喑啞地問,說話時唇瓣在她耳垂處摩挲,癢癢的。
謝儀舟抓住他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哼哼了兩聲,沒有回答。
江景之沒聽懂,撐起上半身看了看她,沒看出異樣,俯下來在她耳尖親吻了幾下,重新擁著她躺下。
謝儀舟也這樣睡去。
睡夢中,依稀又回到清水鎮的那個夜晚。
謝儀舟從來沒有和江景之說過,其實那天晚上,她想與餓死鬼說的不是“我想你陪著我睡”,而是“我想你抱著我睡”。
那天晚上,她從昏睡中睜眼,撞入餓死鬼溫柔的眼眸中時,突然很想讓他抱著她,緊緊抱著,就好像要把她揉在骨血里一樣,永遠不要放開。
就像現在這樣。
第58章 故地重游(一)“你是誰?”……
仲秋八月,炎夏將過,稻田還差最后一抹金黃才能收割,百姓算不得忙碌,閑暇時,除了割草采菇,就是去河畔捕撈魚蝦以補貼家用。
江波一帶多水,其中宜城緊臨汶水,百姓最愛往這兒跑。
眼看著四五個青年壯漢提著巨大的漁網出水,圍觀百姓均探頭張望,看清后,大呼出聲,連路上匆忙趕路的行人都被吸引了注目,駐足眺望過來。
“花鰱、翹嘴、鱸魚……”捕魚的青壯年看圍看的人多,當即呦呵起來,“剛出網的大魚,肥美著呢,燉湯清蒸都美味,有想要的您喊一聲,咱按市價給您算,也省得您多跑……”
都是靠河生活的百姓,多少都會點捕魚垂釣,不差魚吃,但這么大的,多少讓人稀奇,買的也不在少數。
青年們手腳麻利,抬著漁網供人挑選,瞧見老婦老翁,還熱心腸地幫忙宰殺好。
河畔上一時熱鬧。
有九歲大的小童瞧著心癢,提著垂釣上來的巴掌大的兩條小魚跟著叫賣,漁船上的壯漢聽了,哈哈大笑道:“這樣小的魚塞牙縫都不夠也想換銀子?拿回家讓你娘給你熬湯補補,個頭比魚長了再學人做買賣吧!”
旁邊百姓聽了,哄堂大笑起來。
小童下不來臺,惱得從木桶里掬了一捧水朝最先笑話他的青年潑去。
青年衣裳本就濕著,也不介意,指著他道:“瞧,這娃兒惱了,開始撒潑了。”
圍看的人群又大笑起來。
小童正難堪,忽聞河中有道清朗悅耳的聲音問道:“小兄弟,你那兩條魚怎么賣?”
河畔眾人均轉頭望去,只見寬闊的河面上不知何時多了艘船,船不算很大,但很精巧,上面雕著祥
云牡丹,以輕紗鮮花做裝飾,浮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甚是好看。
而說話的是一身著云緞銀袍的青年男子,身量高,四肢修長,瞧著英姿勃發,站在船頭含笑看來,直瞧得岸上婦人紅了臉。
岸上有人見他非富即貴,插話道:“公子,那小魚不值幾個銅板,這時節鱸魚才是最好的,您若是想要,瞧瞧咱們這兩斤的肥魚,還能送您幾條小的做下酒菜。”
江景之瞟了眼過去,道:“的確不錯……可惜我家夫人就看上了這兩條刺多肉少的小魚。”
他又轉向小童,問:“多少銀子?”
“八個銅板!”小童忙不迭回答,怕他嫌貴,趕緊又改口說,“六個也成!”
江景之摸出一塊碎銀朝著岸上拋了過去。
小童慌手慌腳接住,瞧了一眼,剛要說話,江景之又道:“多出的勞煩你幫我買幾個糖葫蘆送來,勞煩了。”
“行!您等著!”小童抓著銀子就要去,記起魚還沒給人家,他也是莽撞,抓起小魚就朝船上扔去。
江景之都被他弄得懵了一下,眼疾手快后撤閃開。
侍衛及時現身接住,沒讓他弄臟了,但仍是在身上濺了幾滴水,江景之眼角一抽,好心情差點沒了。
小童這才意識到不妥,道了聲“對不住”。
江景之不好與一個孩子生氣,擺擺手擦去指尖上的水珠,不忘叮囑:“要城北那家的,不要買錯了。”
“有眼光!”小童覓得知音般兩眼一亮,朝江景之揮揮手,腳下生風地跑開了。
打發了小童,江景之看向賣魚的青年,問他還有幾條鱸魚。
青年本以為錯失了有錢客人,被這么一問,精神一震,張羅著漁網給他看,問他要幾條,若是不夠,立馬就能再給他撈,還要送一筐小魚給他。
江景之挑了魚,讓侍衛付銀子去取,自己則進了船艙。
剛掀開紗簾踏入,就迎上謝儀舟憋笑的臉。
江景之白她一眼,兀自去洗手。
開春后,江景之身上的蠱蟲毒素全部拔出,叛賊也盡數伏誅,他又與謝儀舟成了親,之后專心朝政,讓明德帝輕松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老皇帝身體較前好了許多,入夏時難得起了興致,去郊外行宮避暑小住了一個月,回宮后,提出禪讓。
他這一生先為在權勢斗爭自保而努力,后為江山百姓投身于社稷,幾十年來不曾懈怠分毫,到這時終于決定放下重擔,讓自己安度晚年。
退位之期擬在九月登高祭天之日。
雖說江景之這個儲君已與君王沒有太大區別,但終究未正式接替,登基后他有許多關于選官、強兵、教化百姓等等政策需要執行,短時間內不便離開京城。
為此,他特意在夏日與謝儀舟去了趟兩江一帶,巡查罷,在歸途順道去江波府故地重游。
方才那賣魚的小童是謝儀舟遇見的第一個故人,正是當初御林軍封城捉人時,幫謝儀舟從方震手中脫身的小藥童。
謝儀舟看著小藥童跑得沒了影,在江景之洗過手進來后,靠過去摟住他手臂,把下巴擱在他肩頭,邊望著外面,邊道:“個頭是高了點兒,性情丁點兒沒變。”
說話時下巴一下下磕在江景之肩膀上。
江景之也隔著薄紗看向湖畔,他對獨處于謝儀舟的記憶里,并且讓她有好感的人帶有敵意,不屑道:“小毛孩一個。”
謝儀舟從他肩上離開,道:“小毛孩怎么了?小毛孩會幫我,比逼得我走投無路的人要好。”
江景之緩緩皺眉,“你是不是在影射我?”
“你沒做虧心事,我能影射得了你什么?”
江景之被擠懟得啞口無言。
當初他是讓御林軍封城搜查了,可不把陣勢弄大點,怎么引出叛賊?他哪知道會影響到了謝儀舟?
再者說,他不那么下令,謝儀舟能去京城?
就她那對謝家逃避的態度,若非被形勢所逼一步步靠近他,或許真能一輩子不去找他。
而他也將永遠失去餓死鬼的記憶,兩人再無重逢之日。
這么一想,江景之也不高興起來了。
但這事的根源是謝長留夫婦倆,他不想提讓謝儀舟不開心的事情,也不愿意自己憋悶氣,沉寂了下,道:“隨你怎么說,反正我沒做過虧心事。”
謝儀舟道:“那以前是狗要株我九族的。”
這確實是江景之說過的。
他臉一沉,道:“是不是調笑的話你聽不出來?”
謝儀舟被他冷厲的語調一問,也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江景之是那樣說過一回,但那時候是她被他氣到了,追著要打他……
她往江景之身邊湊,拉住他的手,摟住他的腰,貼在了他后背上,低聲道:“說錯了……株連我九族,第一個要砍的就是你……”
江景之心氣一下子就通順了。
但不肯讓謝儀舟看出他那么快消氣,說道:“你不要總是氣我,我曾經兩度失去記憶,當心我氣急攻心,第三次失憶。”
“……哪有那么容易失去記憶?”謝儀舟不信。
江景之道:“不信?行,那你當心,萬一哪天我磕著碰著真的沒了過往記憶,變成了另一個我,你仔細想想你更愛餓死鬼、江景之和失去所有記憶的我三人之中的哪一個吧。”
最好一句話的場景如同噩夢,讓謝儀舟不寒而栗。
“還有……”江景之再特意提醒,“你我已成婚,太子妃是無論如何都跑不了的。”
“……”謝儀舟稍加沉默后質疑,“你是不是在威脅我?不對,你是不是打算這法子騙我?”
江景之道:“這怎么能是騙呢?御醫都說了,記憶相關的病癥難捉摸,誰也不能肯定……”
“你就是這樣打算的!”
他不僅這樣打算,他還真能做得出來!
江景之嘆氣,“行,我承認,我一想到你曾經計劃拋下我就生氣,原打算成婚前幾日這樣做的……”
那時候婚事已成定局,謝儀舟逃不了,只能來到他身邊,想方設法讓他重新愛上她,為他主動。
可惜那時候關北出了點兒事,他得以大局為重,錯過了新婚好時機,至今未能再找到合適的機會實施。
“你還真的這樣想過?!”
謝儀舟驚怒交加,撲到他后背上捶打他肩膀,打了幾下,突然被箍住腿彎背了起來。
她“哎呀”一聲,慌忙摟緊了江景之,聽見他在笑。
謝儀舟勒住他脖子去咬他耳朵,嬉鬧時,外面傳來孩童的呼喊聲:“公子,買回來了,你要的糖葫蘆買回來了!”
聲音清脆,夾雜著喘氣聲,像是跑回來的。
謝儀舟還在江景之背上,拍著他的肩讓他走到船窗邊,隔著紗簾看見小藥童直接把人家插糖葫蘆的竹棒都扛回來了,上面插滿糖葫蘆,瞧著還挺好看。
“那小毛孩給你買回來了,你可得吃完,別浪費了人家的心意。”
謝儀舟的下巴往他肩膀上一磕,道:“瞧著就牙疼……分給河畔的百姓吧。”
他倆都沒出去露面,只吩咐了侍衛去辦。
所有人都有,小藥童也就沒拒絕,一手捏著辛苦賺來的銅板,一手抓著紅
艷艷的糖葫蘆,吃得眉飛色舞。
“看夠了吧?”江景之背著謝儀舟要轉身離開船窗。
“哎!”謝儀舟不肯,空出一只手去抓窗欞。
船上不比陸地,小窗構造不同,她這一抓,只聽“吱呀”的一聲響,內開的窗子被帶動,“砰”地一下磕在了她額頭上。
謝儀舟失聲痛呼。
江景之迅速把她從背上轉到懷中,看見她手捂額頭,痛苦地皺著臉,按下她的手道:“別動,我看看磕到哪里了。”
他控制住謝儀舟,輕輕撥開她前額碎發,見謝儀舟額頭紅了一塊,微微腫起,不過還好沒出血。
江景之抱著她,蜻蜓點水般在紅腫處親了下,輕聲安撫道:“沒事兒,敷會兒冰,明日就消下去了。”
才說完,謝儀舟抬起來頭。
江景之在那雙熟悉的漂亮眼眸里看見了無邊的迷茫,想要抱著她再安撫會兒,卻聽見她聲音彷徨問:“你……你是誰?”
江景之:“……?”
第59章 故地重游(二)“你哪里討人喜歡了?……
失憶這種事,見的多了就沒那么稀奇了。
就連隨行御醫都很冷靜,查看過謝儀舟的傷勢,確認除了記憶缺失,沒有其余影響后,提議江景之按照舊方法慢慢引導她恢復記憶。
——這事只能靠江景之,畢竟他經驗豐富。
“先冰敷。”江景之讓人送了冰過來,用帕子裹著,輕輕貼在謝儀舟額頭上。
他就坐在謝儀舟旁邊,壓住了她的裙角,距離太近,謝儀舟看著有些緊張,抓著裙子悄悄往后挪了下,剛一動,就被江景之發現了。
江景之皺眉,挪動了下,腿直接與她的貼在了一起。
謝儀舟差點跳起來,后退著要躲,被攬腰一按,直接撞進江景之懷中。
江景之眉眼深沉,捏著她下巴讓她看著自己,用不可違抗的語氣強調:“我是你夫君!”
“我不記得了……”謝儀舟有著明顯的抗拒,掙不脫,兩手用力抵著江景之的胸膛。
江景之臉色沉沉,盯著她道:“我已經告訴了你。”
謝儀舟道:“你可能是騙我的啊……”
江景之一怔,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
謝儀舟的失憶比他徹底的多,不僅不記得他,連她自己的姓名都忘記了。
他們這趟出來原計劃里就有重回故地。上漁村是二人初遇的地方,但對林喬兄妹來說,這里的記憶不算美好,因此他們未跟過來。
丑狗倒是能跟來,但江景之嫌棄,不準它跟。
謝家其余人更不必提……
總的來說,除了船上的侍衛,沒人能為江景之作證,可謝儀舟認為侍衛是他的人,聽令于他一起欺騙她。
這樣一想,她是該慌亂的。
江景之稍作思量后,冷靜了些,道:“無妨,你會慢慢想起來的。先冰敷……我不碰你了,不許躲我。”
他依言放開了謝儀舟,謝儀舟見他果真不再動手腳,就沒再躲,安靜地讓他為她冰敷額頭,只是在這個過程中,不時地悄悄窺探江景之的神色。
江景之第五次逮到她的小動作,眉頭一皺,思及謝儀舟磕到頭前兩人的對話,不由得推己及人,做出合理的大膽推測:“你不會是裝來騙我的吧?”
謝儀舟滿面迷茫,“你不是我夫君嗎?我做什么要騙你?”
江景之頓住。
這要怎么回答?
因為我曾經忘記過你,并計劃著再次用假裝失憶這招騙你?
“難道我們感情不好?”謝儀舟見他沉默,也大膽猜測,“還是你做了什么讓我無法原諒的事情?”
江景之:“……”
你還真會想。
他面不改色道:“沒有,是因為前幾日我忙于公務疏忽了你,讓你不開心了,你在與我使小性子。”
謝儀舟驚訝,猶豫了會兒,道:“我……我是那樣無理取鬧的人啊?”
“你是。”江景之肯定道,“你心氣小,愛計較,嬌縱跋扈,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與你成親后的,我過得著實艱難……不過無妨,誰讓我喜愛你呢,你怎么樣,我都喜歡。”
謝儀舟被自己的跋扈與他直白的示愛弄沉默了,掀起卷睫看他。
江景之適時低眼,與她溫柔對視。
謝儀舟連眨幾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江景之臉皮厚,毫不心虛地繼續道:“你叫謝儀舟,是謝太師的三孫女,與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你七歲那年入宮赴宴,不小心把甜粥撒到我身上,我都沒與你計較。”
“你小時候就兇,有一回與秦尚書家的兄妹打架,被抓花了臉,還是我幫你出頭的。”
“十二歲的時候你看我好看,就說非我不嫁,我不答應,你就哭鬧撒潑不肯吃飯,哎,你那時候又兇悍又不講理……但怎么說你我也是一起長大的,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餓死吧,就答應娶你了。”
謝儀舟抓到了漏洞,忙說:“方才你還說喜愛……”
“是你先喜歡了我還好幾年。”江景之不慌不忙道,“我是成婚后才開始喜歡你的。”
謝儀舟將信將疑,琢磨了會兒,偏臉瞧了瞧他,又問:“我爹娘呢?”
這個問題對江景之來說不太好答。
謝家以前一直秉持著明哲保身、遠離是非的處事原則,現在謝儀舟成了太子妃,不管他們愿不愿意,在別人眼中都是皇家的忠臣良將了,以后都必須盡心盡力為江景之所驅使。
他府中人在私事上處理不當,但能屹立京中,本事不小,均被用了起來。
其中謝長留夫婦倆被派遣去了北海一帶,那邊新通了海上商貿,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忙碌,距離京城又遠,兩人有再多事,也影響不到謝儀舟。
這是謝儀舟為他們安排的去處。
謝儀舟都忘記一切了,就算要想起來,也該先想起那些愉快的,這種糟心人和事,沒有記起來的必要。
江景之不想提謝長留夫婦,稍作斟酌后,避重就輕道:“誰家小夫妻出來游山玩水還帶著爹娘……多不方便?嗯?”
最后一個音節意味深長,曖昧地往上翹起,惹得謝儀舟面色一僵,默默放棄了這個話題。
他們只是途徑宜城,見過那個小藥童后,游船繼續前行,走的近路,又順著流水,行速很快,日落時分便到了清水鎮附近。
上岸換了馬車,一路來到兩人曾居住過的簡樸農舍。
這家農舍在挖出太子殿下后,就被查封了,農舍主人收了銀子,再沒管過它,現今里面滿是灰塵,破敗不堪。
趁著侍衛們進去清掃,江景之帶著謝儀舟去看農舍后不遠處的小山坡。
“有沒有覺得眼熟?”江景之問。
夏日尚未完全過去,山坡上草木正茂盛,景色不錯,但除此之外,謝儀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
她搖搖頭,順著雜草叢走了幾步,看見一個土坑,里面長滿了雜草。
江景之跟在她身側,又問:“像不像一個墳坑?”
謝儀舟立馬往后退,順道剜了他一眼。
“還敢瞪我?”江景之一本正經道,“當初你要嫁我,我不肯,你就動手打我,失手把我打暈了,以為我死了,哭哭啼啼地把我埋在了這兒,還差點給我殉葬……你真的不是怕我追究這事故意假裝不記得?”
謝儀舟聽呆了,半晌,道:“太荒謬了,我不信,你肯定是編來騙我的!”
江景之道:“我就猜到你不會承認,你最喜歡耍賴了。”
謝儀舟又多了個缺點,啞然半晌,不知怎么反駁,索性不聞不問,不管江景之再說些什么,都不給他反應了。
就這么到了晚間,晚膳用的簡略,吃的是山野粗食,住的就是這處農舍,在后者上,謝儀舟與江景之發生了分歧。
“別的都行,就這個不行。”江景之絲毫不肯退讓,“必須住一起。”
以前就住同一間屋子,現在親都成過了,故地重游,反而要分開住,怎么可能?
謝儀舟也不肯,只堅持一句話:“我不記得了。”
說不妥,最終是謝儀舟率先放棄爭執,“我不困,我去外面看星星。”
意思是今夜她不睡了,也不要與江景之同住一間屋子。
說完就往外走。
江景之被她氣笑了,“回來。”
他早知謝儀舟防備心很重,否則當初就不會在救他回來后每晚都要把他綁起來了。
也在這時,江景之深刻體會到謝儀舟面對失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老老實實躺床榻上去,等下就幫你恢復記憶。”
謝儀舟目光懷疑,舉棋不定地站在門口,沒動。
江景之向她走來,她立刻往門外退,然而動作沒有江景之快,被他攔腰一抱,雙腳離開了地面。
“你干什么?我要喊——啊——”謝儀舟大驚,想要掙扎,沒想到突然被拋了起來。
驟然的騰空與失重感讓她心頭狂跳,落回江景之懷中后,倉皇地摟緊了他。
“我還能摔著你嗎?”江景之看著她緊緊抓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側著臉用下巴在她手背上蹭了下,笑道,“不能喊哦,被侍衛聽見了,會被當做夫妻間的玩樂,羞不羞?再說了,你都認定那都是我的人了,喊了,難道他們會來救你?”
謝儀舟雙唇緊閉,默不作聲。
“放心,不欺負你。”
江景之把她抱回狹小的床榻上,放下她后,側身坐在床邊,俯身望著她道,“去年夏日夜晚,也是這兒,你病了,躺在榻上,我在旁邊守著你,有印象嗎?”
不知是他前面那句話說服了謝儀舟,還是他確實沒再有什么過分的動作,謝儀舟未再掙扎著起來。
她搖頭,手指悄悄往床榻內側摸去。
小動作被江景之察覺,他幫她把里面的薄被扯過來,為謝儀舟蓋在身上時,湊近她耳尖,低聲道:“怕被我看?”
謝儀舟耳尖一下子紅了。
“我才不看你呢。”江景之緩緩直起身子,離謝儀舟遠了些,聲音低緩道,“你沒有我夫人的記憶,就不是完整的她了,我看你做什么?”
聞言,謝儀舟詫異地瞧了他一眼,道:“那你方才……”
“方才是想帶你體驗下我們的過往,看能不能刺激你記起來,既然你很抗拒,我也不能勉強你……”江景之嚴肅道,“雖然你們用的是一個身體,但我喜歡的是她,請你不要誤會……對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重又俯身過來,弄得謝儀舟抓緊寢被,再度緊張。
“昨夜我莽撞,失了分寸,弄疼了她……辛苦你幫我感受一下,她還疼不疼?”
謝儀舟:“……”
“能感受得到嗎?”江景之神情關切,看著很正經,說的話卻不堪入耳,“今晨剛上了回藥,若是還疼,晚間得再用一次……”
謝儀舟猛地抬手去堵他的嘴,被他抓住手腕壓回枕邊。
江景之順勢也壓了上來,看著她通紅的臉頰,輕笑道:“這倒是與以前一樣了,那回我也是這樣過來親你,你呢,小騙子一個,才說了要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下一刻就無情推開我……現在我可沒那么好推開了。”
謝儀舟氣紅了臉,憤憤轉眼不看他。
江景之又道:“說話啊,這時候你不該質問我,說我承諾過不會欺負你嗎?”
謝儀舟不僅不理他,還緊緊閉上了雙眼。
“害羞了?”
“惱了?”
“好吧,其實昨夜我們沒有歡好,因為船太小了,我不想她的聲音被人聽見,我也不會那樣粗暴……方才我逗你玩的,想試試你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
江景之一個人說了一大堆,謝儀舟始終緊閉雙眼,不給他任何反應。
“理理我……”江景之伸出一只手托著謝儀舟側臉晃了晃,催魂一樣念叨,“太子妃?謝儀舟?春花?理理我……罵我兩句,不然打我兩下也行?”
還是沒聲。
“還不理我?”江景之思忖了下,道,“不理我,那我就按自己的法子幫你恢復記憶了?”
話音落,他的吻也落到了謝儀舟鼻尖上。
謝儀舟倏地睜開了眼,瞪著他,惱怒道:“你這人……你肯定是騙我的!我怎么可能喜歡你?你哪里討人喜歡了?!”
“這臉不討人喜歡嗎?”江景之道,“你最喜歡的就是我的臉,其次是身子,每次都纏得緊緊的,又抓又撓不肯放開……”
“啪!”一個巴掌打在了江景之下頜處。
江景之聲音停住,慢慢抬手,在被打的地方摸了摸。
繼而晦暗的目光轉向謝儀舟,在她警惕的目光下,肅然道:“你看,我就說你嬌縱愛打人,一點沒說錯吧?”
謝儀舟:“……”
幸好她手邊沒有刀,不然她就要讓江景之知道,她還愛砍人!
第60章 故地重游(三)熟悉的經過…………
謝儀舟成了愛動手打人的嬌縱千金,辯駁不了,伸手又去打江景之,被他抓住手腕。
“不可以。”江景之指腹摩挲著她白嫩的手腕,揶揄道,“萬一下手重了,又把我打傷,回頭你該心疼了。”
謝儀舟打也打不過,說也不是對手,氣得憋紅了臉。
江景之見狀,又笑起來,想去摸她的臉,被她憤懣避開。
他的手追去,就要得逞,忽聽謝儀舟問:“我嬌縱不講理又愛打人,那你喜歡我什么?”
江景之指尖一頓,隨后氣定神閑道:“我就喜歡你不講理,我的喜好就是這么異于常人。”
謝儀舟接不上來了,稍微停了會兒,倔強道:“我不信,你滿嘴胡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猜到你不會相信了,你性子多疑……不過沒關系,多疑點不是壞事,我也喜歡。”江景之親昵地點點她額頭,道,“你乖乖別動,我很快就能讓你想起來。”
說著,他再次捧住謝儀舟的臉,朝她壓了下來。
“你敢!”謝儀舟驚聲一叫,閉著眼,手腳并用地掙扎起來,“你下流無恥!混蛋!卑鄙小人!不要臉!你敢這樣對我,我、我……”
顫抖的狠話放到一半,發現身上的人沒有了動作,謝儀舟停下來,喘著氣睜眼,看見江景之仍虛虛壓在她身上,只是看著她,沒有進行下一步。
在她停止掙扎后,江景之才道:“你不信沒關系,只要讓我多親熱幾回,我保證你能慢慢記起以前的事情……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你夫君了。”
這個喚醒記憶的法子是江景之切身的經驗之談,效果斐然,可惜得不到謝儀舟的認可。
謝儀舟瞪大了眼,不可思議道:“……只要讓你多親熱幾回……你自己聽聽,這是人話嗎!”
……好像是不太對。
江景之順著謝儀舟的叱責一想,眉頭皺了起來。
一個對過去沒有任何記憶的姑娘,被自稱是她夫君的男人告訴她,只要兩人多親熱幾次,她就能恢復記憶……
……怎么聽都很荒謬,像極了無恥的好色之徒哄騙姑娘家的下流話術。
當初謝儀舟若是與失憶的他說這種話,恐怕會被拖出去砍了。
江景之有些棘手。
想要謝儀舟信他,就要讓她恢復記憶,恢復記憶最快的途徑就是用兩人的親密接觸刺激她,而親密接觸的前提是她相信兩人已成親……這是一個死胡同。
走出死胡同的辦法其實很簡單。
兩人既已成親,什么事做不得?
先不顧她的反抗親近一番,刺激得她感知到過去的幾段記憶,她自然就會相信他,就能敞開心扉接納他了。
江景之本來是想這樣做的,可望著謝儀舟滿面恥辱的難堪模樣,心中浮現出很久以前,方雄意圖不軌時她的驚恐、悲憤與絕望。
算了。
“行,我不強迫你。”江景之緩緩放開對謝儀舟的桎梏,溫柔地笑著,說道,“這才第一日,我不急……”
這才到清水鎮,他們還要去上漁村,在那里住上幾日后再啟程返京……不急,再給她些時間適應他的存在。
江景之心中有了打算,道:“我不對你做什么,可這兒荒僻,你一個人睡會害怕,我守在屋中陪著你。”
“我不怕,不用你陪著!”謝儀舟驚慌懼怕的情緒還沒消下去,對他很是抵觸。
“你怕的。”江景之糾正道,“從前
還在上漁村的時候……”
他只說了半句就停了下來。
謝儀舟在上漁村的住處在山腳下,距離村落有一段距離,孤零零的,夜間風大時,在屋子里能清楚得聽見山風呼嘯的聲音,宛若咆哮的野獸,聽得人心慌。
為了安全,每日傍晚,謝儀舟都要仔細檢查籬笆有無破漏,再把柴房、廚屋的門全部鎖死。
她自己的房間亦是如此,哪怕那時天已入伏,悶熱難耐,她也每晚都門窗緊閉,不留一絲縫隙。
江景之知道她孤身一人,害怕山里有野獸跑出來,害怕有歹人夜里行兇,也是怕他這個陌生男人,所以每次謝儀舟要綁住他的手腳時,他從不反抗,也沒讓謝儀舟知道那種結他輕而易舉就能解開。
——若非后面偶然間被謝儀舟撞破,他能瞞她一輩子。
后來方雄的事情發生,大抵是怕方震等人找上門,謝儀舟好幾日沒睡好,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要起來查看情況。
而今她沒有任何過往的記憶,身邊只有一個滿嘴胡話、企圖用荒謬話術輕薄她的、不知真假的“夫君”,心中的驚懼怎么都不會比那時少。
想到這里,江景之重重嘆了口氣。
他還是記憶全失的餓死鬼時就這么溫柔體貼,總不能記憶恢復完整、如愿與謝儀舟成親后,反而無所顧忌地欺辱她吧?
這可不是他。
“行,你不怕,不需要人陪。”江景之認輸,“你鎖好門窗安心睡,我去外面。”
他忽然改變主意,讓謝儀舟起了好奇心。
她想問他方才想說什么,她在上漁村怎么了、那是哪里、她為什么會在那里等等,可惜這是深夜,江景之剛從她身上起來,還未下榻……
孤男寡女,太危險了。
謝儀舟忍著好奇心,一句也不多問,裹著寢被往床頭蜷縮,看著江景之下了榻,看著他去檢查了門窗,在他邁出房門后,謝儀舟又等了片刻,才躡手躡腳去鎖好門窗。
一宿就這樣過去。
翌日,謝儀舟的情況未見好轉,江景之急不得,只能耐心地與她說二人的往事,并將重點放在兩人相識的上漁村。
奈何前一日他表現的不好,所提的幫謝儀舟恢復記憶的法子又太過荒誕,他再說什么,謝儀舟都是半信半疑的。
江景之自食惡果。
一行人就這樣到了上漁村。
謝儀舟所居住的小院本就破敗不堪,被方震一把火燒毀后,無人修繕,一年的時間過去,早已被風雨蹂躪成廢墟,只剩下外圍東倒西歪的竹籬笆、院子里那棵枝繁葉茂的杏樹,與樹下積了厚厚塵土的石桌石凳幸免于難。
“你的杏子樹,開花早,結果多,但是滋味酸澀,你愛摘但不愛吃,總要送來給我,我不吃,你就說我挑剔,要餓我幾日……”
江景之又開始講述當初往事,一半真一半假,聽得謝儀舟一會兒眉頭緊皺,一會兒滿面遲疑。
“你依舊不認是不是?”江景之問。
謝儀舟躊躇半晌,道:“我覺得不像是真的,一定是你又編胡話騙我。”
“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江景之嘆氣,遺憾道,“可惜時節不對,否則把那酸澀的果子拿給你嘗一嘗,說不準就刺激得你想起來了呢。”
這個說法讓謝儀舟記起他的親熱刺激法子,謝儀舟橫了他一眼,想說些什么,余光望見又有村民往這邊走來,忙合上嘴巴。
這是他們到達廢墟小院后,第四次有村民經過了。
原因很簡單。
林喬曾經因為方震的事情回來過一趟,狠狠懲治了他那個大伯,在村子里引起不小的轟動,是以,當村民發現又有外人到來時,心里驚奇,三三兩兩假裝采菇從山腳下經過,實則是來窺探他們的。
江景之不在意,謝儀舟則因為人家有正當理由,不好說什么。
然而這次來的村民沒有一邊偷偷摸摸打量他們一邊進山,而是駐足在倒塌的籬笆外,直愣愣地盯著謝儀舟。
江景之眉目一沉,側身擋在謝儀舟面前,冷冽的目光投向外面的村民。
村民被他的氣勢駭住,跌撞退了一步,站穩后,忙小心翼翼道明來意:“……姑娘……姑娘可是春花?”
江景之瞇眼,“你是何人?”
他怎么不知道這村子里還有人與謝儀舟相熟?
村民趕忙道:“我家姑婆姓崔,生前在江波城里的謝府做事……”
江景之這才記起,謝儀舟之所以會來到上漁村,是因為這兒是她奶娘的故鄉,她能定居于此,也多虧了奶娘后人。
這村民便是了。
謝儀舟不記得,但在聽江景之道明其中關聯后,眼眸一亮,立刻上前與人詢問起來。
村民老實憨厚,比江景之更容易獲得謝儀舟的信任,恰好這時有侍衛送來京中書信,江景之命人跟著謝儀舟,去處理信函。
事情處理好,已經過去了一刻鐘,江景之回來,發現謝儀舟不見了。
侍衛道:“太子妃去崔奶娘墓前拜祭去了,殿下放心,有侍衛寸步不離地跟著。”
江景之放心不了。
謝儀舟先是離家出走,再為了遠離謝家差點拋棄了他,難保現在不會因為懷疑他是歹人再次逃走。
他朝著謝儀舟離開的方向找去。
好消息是謝儀舟真的是去拜祭崔奶娘了,還在墓旁摘了些野櫻桃,澄黃的果子宛若一顆顆色彩絢爛的珍珠,堆積在一扇翠綠的荷葉中,甚是美麗。
壞消息是櫻桃與荷葉都被放置在一旁,謝儀舟正跪坐在草地上傾身查探,而她面前,是一個滿身鮮血的青年男人。
侍衛第一個發現江景之找來了,稟告道:“屬下隨太子妃前來拜祭崔奶娘,途徑此處,遇見這人躺在草叢里,昏迷不醒……太子妃心善,命我等將人救了上來。”
這熟悉的經過……
江景之慢慢變了臉色。
他腦中閃過自己與謝儀舟初識的場景,想著那只被他留在京城的謝儀舟的丑狗,再看看那個暈迷在地的男人……
江景之鐵青著臉,背在身后的右手緩緩握緊,指關節“咔咔”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