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養(yǎng)狗
夜里一片沉靜,床邊留著一盞小燈。盧玉貞躺在床上,換一個姿勢,又換一個姿勢。她的動作很輕。
方維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凌晨一點四十分。
她聽見了細(xì)微的動靜!拔页承涯懔税。”
“沒有!狈骄S起來了,“我正好要上廁所。”
她在被子里蜷縮成一團(tuán)。方維將手伸進(jìn)被子,摸她的手心和額頭:“很燙,你不發(fā)燒吧。”
他從行李箱里翻出了個溫度計給她。她很配合地塞進(jìn)腋下:“感覺應(yīng)該不燒!
“不燒更好。”
“嗯!薄
電子溫度計滴滴響著。她將它抽出來看:“三十七度,不是很要緊!庇中÷曊f道:“病毒載量二十八萬。”
方維的手停滯了一下,拍拍她的手,“不要想太多。”
兩個人躺得很近,能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方維想了想,“今天咱們倆終于躺在一張床上過夜了!
她忽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感覺怎么樣?”
“挺棒的。內(nèi)心還有點小激動!彼氖职丛谧约盒目谏希靶奶绕綍r快!
“咱倆就是躺著而已!
方維搖頭,“那我也覺得非常幸運。睡吧,會好起來的!
她將燈關(guān)了。疲憊的感覺像是在胸口壓了一塊巨石,漸漸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睜開的時候天上陰云密布,正下著雪。淡粉色的雪葉子簌簌地落在臉上,一會兒就化成了水。她緊了一下棉衣的領(lǐng)口,還是被打濕了,冷颼颼的。
她放下手里的行李包,將手揣在兜里,使勁跺著腳。這是村口的那條公路,蜿蜒曲折地從山的另一邊轉(zhuǎn)過來。
等待的時間被拉得無比漫長。風(fēng)有點大,她想找個地方躲,又怕錯過了車。開往縣城的班車一天就兩趟,已經(jīng)是午后了,錯過就沒有了。
她睜大了眼睛往遠(yuǎn)處看,終于看見了打著大燈的車,在風(fēng)雪中晃晃悠悠地開過來,頂上還放著些大大小小的行李包。
她拼命揮手。破舊的班車在她跟前停下了,她拎著行李上車。
有個售票員站在前頭,走過來賣票,“到縣城?”
“一中。”
“十七塊!
她在棉衣兜里摸到一卷零錢,一張張往外掏,“五塊,十塊,十五,十七!
售票員扯下一張票來遞給她。她轉(zhuǎn)頭看后面,坐滿了人,唯獨最后排正中間是空的。她擠過去坐了。
又是一段長長的山路,車開得很慢。她看著窗外,盤下這一段不好走的路,就進(jìn)城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經(jīng)全黑。她只覺得不對勁,一點燈光也看不見。
她站起身來,走到前面問售票員,“快到了嗎?”
售票員沒有說話,緩慢地抬起頭來,她渾身的血瞬間都冰涼了,售票員臉上沒什么血色,手腳很瘦,挺著大肚子,是那個吸毒的女人的臉。
售票員的嘴唇開開合合,是那種機械的聲音:“哪兒也不去。”
盧玉貞尖銳地叫出聲來,十幾個乘客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她叫道:“司機,司機!停車!”
司機沒有回頭,聲音很啞,聽得出是那個孕婦的老公,他笑了兩聲。“沒法停了。”
車在她的尖叫聲中忽然加速了,在一片黑暗里,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然后在一片虛空中垂直地墜落。
盧玉貞尖叫著醒了過來,頭上臉上都是汗。
方維跑進(jìn)來緊緊抱住她,“怎么了?”
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定了定神。窗簾被拉開了一個縫,清晨的陽光從里面透過來,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沒事,做了個夢!
“奧。起來吃早飯吧,我煮了牛奶麥片。”
方維松開手,拿了杯水過來,她一下子想到什么,看看手機,“糟了,過了時間!
他笑著說道:“響了兩聲,我給按掉了。今天你不用上班,好不容易睡著了……”
盧玉貞腦子里像是瞬間崩斷了一根弦。她大吼道:“誰叫你多管閑事,你怎么那么多余!
方維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她。她驚慌地在床頭柜里掏出阻斷藥的瓶子,抖著手將兩片藥吞了下去!鞍藗小時,過了兩個小時!彼粋勁地?fù)u頭,“完蛋了。”
他弄明白了,“你別想太多……”
話音未落,她忽然抱著頭,凄厲地叫道:“我就是完了。什么都完了。”她推一推方維:“你快走吧,我肯定得病了。”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旁邊聽著,盧玉貞抓著頭發(fā),面容扭曲,“我一輩子都?xì)Я耍盍四敲炊嗄陼以僖采喜涣伺_了,我還能干什么,以后掃大街也沒人要。”
方維上前搭著她的肩膀:“貞貞,你冷靜點行不行。結(jié)果還沒出來,你要把自己給折磨瘋了。”
她眼睛里全是紅血絲,非常嚇人,“我得了艾滋,我爸媽怎么辦。”
“還有我呢。貞貞,你看著我。”
她的眼睛麻木地停在他臉上。他吸了口氣,“你別怕。上不了臺不是世界末日,這么多年了,我也活得好好的,還遇見了你。”
她抖著嘴唇,“那怎么能一樣呢。沒有一家醫(yī)院會要一個陽性的醫(yī)生。別說醫(yī)生了,所有需要體檢的工作,我都不能做!
方維撫摸了一下她亂糟糟的頭發(fā),幾根長頭發(fā)跟著落下來,“萬事有我呢。實在不行,你就給我當(dāng)包租婆,天天去收房租,今天收兩百,明天收三百。收完了就在家嗑瓜子,摳著腳上網(wǎng),不比在醫(yī)院累死累活強得多。聽我的,咱們不努力了啊。不努力也沒關(guān)系的。老天爺餓不死瞎眼的家雀!
她像是聽進(jìn)去了,沉默地注視著他,樣子似乎平靜了一點。他趕緊脫衣服換襯衫:“早上還有設(shè)備管理體系驗收,我得趕緊走了。”
“好。”
他抱一抱她,“記得吃飯。我早點回來。”
“嗯!
門外,方謹(jǐn)和鄭祥兩個人正在豎著耳朵聽動靜。
“老弟,是不是他倆在吵架?”
“好像是。聲音很大,這會好像停了!
“要進(jìn)去勸勸嗎?”
鄭祥扯一扯他的胳膊,“咱們可別管。”
“打起來怎么辦?”
“涼拌唄。哥你就是不會動腦子。咱爸為什么搬走?怕在咱倆面前跌份。”鄭祥很篤定地說道:“打是親罵是愛!
方謹(jǐn)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心里暗暗嘆服。正想稱贊兩句,方維打扮清爽出門,“小的們,咱們走!
“阿姨呢?不上班啊!
“她要在家準(zhǔn)備出國,先不上了。”方維很不走心地編了個理由。三個人上了車,方謹(jǐn)思前想后,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爸,你早上是不是挨罵了!
方維手上一頓,“別瞎說。我倆好著呢!
“那……挨罵也就算了,要是動手,你就先到我倆這里躲一會。”方謹(jǐn)見他嘴硬,很心疼地說道!拔覀z一定會保護(hù)你的!
鄭祥點點頭,“能屈能伸大丈夫!
方維咳了一聲:“兩位小朋友,我跟你們商量一件事。”
盧玉貞站在陽臺上,看著這輛白色的沃爾沃從小區(qū)門口駛出。她坐下來,盛了一勺牛奶麥片,緩緩咽了下去。
六點多鐘方維回到家。他肩膀上背了一個藍(lán)白的編織袋,把她嚇了一跳:“還要搬家?”
“不是,驚喜。”
編織袋里有活物在動來動去。她忽然心中有了猜想,伸手去拉開拉鏈,果然四喜毛茸茸的頭從袋子里面探了出來,緊接著一整個黃色的身體都出現(xiàn)了,尾巴搖擺得特別歡。
她大為驚喜:“你把它帶回來了!
他將四喜抱了起來:“它可乖了,一點都不掙扎。我還給它找地方洗了澡。寵物店的人也神經(jīng)病,說不給土狗洗澡,跑了兩家才洗成。店員說它非常健康,好養(yǎng)得很。”
她接過去抱著。四喜的毛很柔軟,熱乎乎的蹭在她臉上。他伸手在下面虛虛地托著:“怕你抱不動。”
“怎么會。”
他拿了個紙箱子在客廳放好,在里面墊了些毛巾和舊衣服。四喜很乖覺地進(jìn)去試探了兩下,爪子在衣服上踩來踩去,然后就舒服地趴下了,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眼睛望一望她,又望一望他。
“晚上別亂叫啊,大寶貝。”方維點點頭:“貞貞,我總是要上班的。這段時間你心情不會太好,我很不放心。所以……該是咱們四喜出馬的時候了,是吧?”
四喜嗚嗚叫了兩聲。
他點點頭,“狗鏈子、狗糧什么的我也買了。”
她有點猶豫,“又要給你添很多麻煩!
“沒什么麻煩的,孩子們也同意,他們很開心能遛小狗!彼炝藗懶腰,“這可是咱們倆的好媒狗。得好好照顧。”
她反應(yīng)了一會才明白過來,愉快地笑起來。這是兩天來她的第一個笑容,方維也跟著笑了。她伸手去握它的爪子,“完全正確。歡迎你,四喜。”
第122章 買房
方維回想孩子們很小的時候,剛接手的那一陣子,最頭疼的就是鄭祥有尿床的毛病。晚上不知道是哪一陣風(fēng)吹錯了方向,忽然就會覺出來腿上濕乎乎的,要忍著爬起來將他抱到一邊,床單被子扯掉洗干凈。
他對這種濕乎乎的感覺反應(yīng)如此靈敏,條件反射一般地跳下地來,差點踩到四喜的尾巴。它慌亂地向后躲。
他腦子嗡嗡亂響,好一陣才明白過來,是四喜在使勁舔他的腿。再一看,另外半邊床空空蕩蕩,盧玉貞不在。
他一下子驚醒了,叫了兩聲玉貞,沒有回應(yīng)。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出去,洗手間的燈亮著。盧玉貞抱著馬桶,正吐得撕心裂肺。
洗手間里一股酸味。她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嘔出的大概是膽汁,是一種骯臟的黃綠色。晚飯本來就只吃了一點雞蛋羹,胃估計早就清空了。她將一只手抵住喉嚨,不知道是想止吐還是想吐得更干凈些。
四喜搖著尾巴跑進(jìn)來,用頭一下一下地蹭她的胳膊。她用眼神余光看見他了,但說不出話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方維蹲下身去拍她的背。她強撐著站起來漱口。才幾天時間,她已經(jīng)瘦了許多,睡衣在身上晃晃蕩蕩的像是穿不住。方維心里不是滋味,小聲問道:“這樣總不是辦法,咱們?nèi)メt(yī)院消化科看看吧!
“已經(jīng)比前兩天好多了,至少不是噴射戰(zhàn)士!北R玉貞緩慢地眨眼,微笑道:“我問了幾個以前吃過阻斷藥的人,都說一周左右腸胃能適應(yīng)。對了,得趕快通知她建檔的婦幼保健院,萬一她提前發(fā)動了,得讓產(chǎn)科知情,還要及時給嬰兒做阻斷!
他用熱毛巾給她擦擦臉,在臉頰上額外使勁多抹了兩下。她慢悠悠地回到床上倒下,蜷成一團(tuán)。方維伸手去抱她。
她一動也沒動,聲音很低,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楚,“哥,等檢查結(jié)果出來。我要是病了,咱們倆就算了吧。”
他聽了這話,有如萬箭穿心,“貞貞,你說什么混賬話。都像你這么想,癌癥病人都得先斷絕六親。別說艾滋及時服藥阻斷的成功率很高,就算真倒霉了,長期吃藥控制,就當(dāng)是個慢性病,不是世界末日。”
盧玉貞苦笑著將頭扭到一邊:“這種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太辛苦了,我不忍心讓你也跟著過。還有,咱倆是大人,對孩子們也得負(fù)責(zé)任!
方維直搖頭:“不要提了。我可是母單了好多年才找到女朋友,可不能輕易放手!
她無奈地笑了兩聲,“夫妻正常同房都不行了,你不怕嗎!
“又不是非得有這個。有過一次就行了。剎那光輝即是永恒!彼鋈晃乃既,“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她很無奈,“以前不知道你這么能說。”
“我內(nèi)秀!狈骄S有點得瑟地說道:“我當(dāng)年也算是個才子,學(xué)校廣播站經(jīng)常念我寫的酸詩,迷倒了好幾個女同學(xué)。前年我去器械展覽大會,還有個做藥代的師妹說對我很有印象,主動加我微信。搞得我怪激動的,臉上還裝深沉!
“后來呢?”
“人家微信頭像就是婚紗照!
她長長地哦了一聲。方維笑道:“你看,我命里注定就是要等你的。趕緊睡吧。”
她安靜地入睡了,呼吸漸漸均勻。方維心中五味雜陳,好一陣子才睡著。
第二天是周末,她吃完早飯又吃了藥,沒有再嘔吐。四喜已經(jīng)在門口候著了,見她抓起繩子,興奮得眼睛里發(fā)出光來,一個勁地在門口小跳。
她帶著它出門去了。方維等了幾分鐘,見她沒有回來,才撥通了謝碧陶的電話!爸x律師,我有個問題想咨詢!
謝碧陶反應(yīng)很快,“盧大夫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不太好,很焦慮!狈骄S嘆了口氣,“我想告那個隱瞞病史的垃圾。你能不能幫我找找法條,看能不能讓他坐牢。律師費不是問題!
謝碧陶沉默了一會,“昨天高主任也是這么跟我說的。很抱歉,這個我暫時還做不到!
“玉貞是無辜的。她只是在救人,怎么也不應(yīng)該受這樣的罪!
“是的,我完全理解。”謝碧陶嘗試著解釋,“現(xiàn)在沒辦法證明他造成了盧大夫的實際損失,精神損失法院通常是不支持的。”
“有什么傳染病的條例嗎?”
“除非盧大夫確實被感染了,但也很難打贏,對方完全可以說自己不知情,或者一時情急忘記了。”謝碧陶嘆氣,“頂多雙方調(diào)解,他向盧大夫道歉。”
“道歉頂個球用!狈骄S怒氣沖沖又無計可施,謝碧陶嘗試著安慰:“袁警官來過了,聽說把那個男人拘留了五天。”
“也才五天!狈骄S長長地嘆氣!澳鞘怯褙懙囊惠呑!
“高主任已經(jīng)用各種臟話罵了一遍了。方科長,很多事我也很無奈。對不起。”謝碧陶很謹(jǐn)慎地說道。
“好的,謝謝你!
謝碧陶放下電話,白玉蘭在車?yán)飳λ惺郑骸敖,快上來。?br />
她們開了二十分鐘的車程,進(jìn)了一處高端小區(qū)。鄭佳雪和王女士已經(jīng)在樓下等候了。
四個女人沉默地走進(jìn)一處高層豪宅。屋子大概有兩百四十多平,有五個大臥室。層高三米六,客廳全面屏落地窗,外面就是綠地公園。
謝碧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陪妹妹來看房了,但仍然被眼前的氣派景象深深吸引。
屋子的裝修很新,王女士帶她們四處走動:“幾套真皮沙發(fā)都是意大利定制的。這是特別設(shè)計的多層衣帽間,這邊是浴室,全景浴缸設(shè)計。”
鄭佳雪笑得很勉強,“光裝修就花了八百多萬,裝完后就基本沒有住過!
白玉蘭挨個房間慢慢轉(zhuǎn)過去,“真的很有品味。看這個窗簾,跟地磚的配色絕了!彼蜷_衣帽間的燈,晶光四射,“這里可以放很多包!
她越看越喜歡,“姐姐,你看這里怎么樣!
謝碧陶點頭:“地段戶型都好。可以拎包入住了!
白玉蘭很滿意地拍拍手,“鄭總,您這邊報價三千三百萬是吧。”
鄭佳雪看著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外面同戶型的怎么也要四千萬,我是急售,所以格外便宜些。論樓層戶型裝修,也真沒有比我家更好的了。還帶三個車位!
白玉蘭笑道:“不瞞您說,房子我確實喜歡上了,保養(yǎng)的也好。鄭總,我也是做小本生意的,掙點錢不容易。這樣吧,一次性付款,您給我抹個零頭,三千萬整。”
鄭佳雪和母親對望一眼,王女士搖頭,“真的已經(jīng)是割肉價錢了,白小姐,這價還的讓我們沒法接。家具都是全送的!
白玉蘭笑得很甜美:“阿姨,咱們兩家長期有合作,不然換了別人,砍價不說,中介費也要掏的,少說也要六七十萬。橫豎咱們都信得過彼此,又是現(xiàn)金付清!
王女士還要再說,鄭佳雪咬著牙攔了她一下,很冷靜地說道:“好,那咱們今天就簽合同吧。”
謝碧陶將制式合同拿出來,兩個人從頭到尾審查一遍,都揮筆簽了字。白玉蘭笑道:“我今天先交五百萬定金。一周之內(nèi)付完尾款!
“好。”鄭佳雪答應(yīng)得很干脆。
謝碧陶提醒:“鄭總,您看屋子里有什么私人物品需要帶走!
鄭佳雪淡淡地說道:“沒有了。”
她向門邊走了幾步,忽然回過神來,進(jìn)了化妝間,從隔層里拿出一個小盒子!笆莻人以前收藏的一些小首飾。”
“心頭好,那不能丟!
鄭佳雪帶著母親上了車。王女士偷偷瞄著她的臉色:“小雪,別難過!
“我不難過!编嵓蜒┱f得很生硬,臉上表情淡漠。
“沒想到最后賣給她們姐妹倆了。這真是……”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媽,這年頭能拿出三千萬現(xiàn)金的人家不多,肯接盤的更少,她們算是幫了咱們的大忙。今天不賣,以后交給法院法拍,咱們更吃虧。還好有謝碧陶從中牽線,這筆生意做的值!
王女士嘆了口氣,“小蔣那邊……他說他爸剛剛退休了!
“是。人走茶涼,他也挺難過的!编嵓蜒┐瓜卵劬,“咱們得靠自己!
王女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那個做機器人的靠譜嗎,值得你賣房子去投資。萬一不成……我怕打了水漂!
“已經(jīng)這個樣子了,只當(dāng)是賭一把,從零開始。房子一時半會也用不到了!编嵓蜒⿲⑹种肝盏揭黄穑皨,當(dāng)年你遇到的難處比這個大多了,都沒怕過。”
王女士遲疑著問道:“你哥說有幾個認(rèn)識的人想收購咱們家一條生產(chǎn)線,液氮灌裝的那套設(shè)備,說能出一千五百萬。”
鄭佳雪想了想:“那套設(shè)備當(dāng)年是五千多萬買下來的,后面又陸續(xù)加了不少流程,一千五百萬有點虧。而且賣了那個,咱們的低溫儲存系統(tǒng)可就全癱瘓了。設(shè)備是咱們的命根子,輕易動不得!
“那就再等等吧。”
鄭佳雪打開小盒子,里面是一枚設(shè)計成聽診器樣式的小胸針。她將它在手心里掂了一下,微笑著將它別在胸前,啟動了那輛保時捷卡宴。
豪宅里只剩下了姐妹兩個。白玉蘭歡快地跳上沙發(fā),“姐,我這輩子都沒想到咱們能住上這么好的房子!
謝碧陶站到窗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河流,一絲荒謬感油然而生,“跟做夢一樣!
“還是從鄭家買來的。他們家快破產(chǎn)了,報應(yīng)來的真快!卑子裉m臉色忽然嚴(yán)肅起來,“咱們?nèi)グ菀话萜兴_吧,姐姐,給那個可憐的孕婦上柱香!
“應(yīng)該的!
她們倆一間一間地看臥室。白玉蘭很興奮:“姐,最大的主臥給爸媽,你住次臥,北邊兩間給我和弟弟,咱們一家人就又能住在一塊了。外邊還有工作室,一家人一塊發(fā)財!
謝碧陶忽然覺得心臟一沉,她沒有回應(yīng)。白玉蘭敏銳地感覺到了什么:“姐……你不會心里還怨爸媽吧。他們當(dāng)年也是沒辦法才送走了你,一有條件不就接回了嗎。畢竟是親生父母,別計較了,家就不是講理的地方!
“哦!敝x碧陶點點頭,“我先不搬了,還住在錦繡春天!
白玉蘭抓著她的手,“姐,怎么那么倔呢,那里的房子本來是你給我做理療康復(fù)才租下來的,我都好了這么久了。我不想讓你一個人……”
謝碧陶拍拍她的背,忽然有種說不出口的孤獨,“不會一個人的。”
第123章 花樣
新買的房子一切都是現(xiàn)成的,白玉蘭很快從方維的小區(qū)搬走了。臨走的時候她對謝碧陶說:“姐,那邊的房間永遠(yuǎn)給你留著。”
謝碧陶微笑道:“你是房主,有些事得學(xué)會自己說了算!
白玉蘭見勸說不動,心里難過,“爸媽總說你冷臉冷情不貼心,其實你根本不是。我心里知道,去年我住院的時候,誰在我身邊照顧我的。”
謝碧陶覺得鼻子也有些酸,“都好了,不用提了。”
白玉蘭的眼光掃過角落里的輪椅和拐杖,她將它們歸置在柜子里,沒有帶走。“姐,這里的房租我交齊了一年的。你要是喜歡,我再賺點錢,在這里給你也買一套。”
“知道你是富婆啦!敝x碧陶看著窗外,“搬家的車都等急了!
白玉蘭一步三回頭,終于也還是出了門。
謝碧陶將心里的那點傷感用咖啡壓下去。她將茶幾挪了個位置,咖啡機搬到客廳里,又放了一些零食在旁邊。
她發(fā)了微信給陳妙茵:“您隨時上來都可以。”
陳妙茵帶著女兒來了。謝碧陶頗感意外,一段時間不見,陳妙茵狀態(tài)好了很多,臉色紅潤,似乎皮膚都在發(fā)光,不是原來豪門怨婦的樣子了。
謝碧陶微笑著招呼:“咖啡還是茶?冰箱里有果汁,歡迎小朋友。”
陳妙茵在沙發(fā)上坐下來,鄭愛妙坐在她旁邊。她聲音很柔和,臉上又帶著點羞澀,“我要再婚了,想請你擬一份婚前協(xié)議!
謝碧陶吃了一大驚,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鄭愛妙。鄭愛妙神色平靜:“對,我媽媽要嫁人!
“對方是……”
“一個老同學(xué)!标惷钜鹉橆a上飛起兩片紅。
“哦,很好,恭喜恭喜。”謝碧陶客氣地道賀,“婚前協(xié)議是很有必要的,保護(hù)您的個人財產(chǎn)不受侵犯。男方同意簽協(xié)議嗎?”
“同意!
鄭愛妙補充道:“是我提出來的。”
陳妙茵笑著說道:“那天一起吃飯的時候,愛妙直接提了。男方覺得沒問題,很愉快地接受了。謝律師,以前我聽你講過一句話,覺得蠻有道理。法律只保護(hù)財產(chǎn),不保護(hù)感情。”她將兩張單子拿了出來,“這份是我的財產(chǎn)清單,這份是對方的。”
謝碧陶看了兩眼,上面沒有名字!皩Ψ降呢敭a(chǎn)狀況相當(dāng)好,有多套住宅,高收入,穩(wěn)定!
“對!
謝碧陶很謹(jǐn)慎地問道:“需不需要請愛妙回避?”
“不需要!标惷钜鹂粗畠,“財產(chǎn)的事,愛妙有權(quán)知情。我跟她父親離婚,雖然算是和平分手,對愛妙確實是最大的遺憾。我想盡可能給她保障。還有我手上宏濟(jì)醫(yī)療的股份,明確歸屬之后,別給男方添麻煩。愛妙是大孩子了,能自己處理問題!
鄭愛妙很穩(wěn)重地點了點頭:“媽,咱倆互相保障。不圖別人的財產(chǎn),別人也別惦記咱們的!
謝碧陶忽然從小姑娘稚嫩的臉上看出鄭佳雪殺伐決斷的一點影子,她十分感慨:“新時代的小學(xué)生也學(xué)會用法律武器保護(hù)自己了,看來我的行業(yè)前景很遠(yuǎn)大!
三個人都笑了。謝碧陶倒上茶來:“我讓我的助理先按照標(biāo)準(zhǔn)格式擬一份,很快發(fā)回來!
“好的。”
陳妙茵一直拉著女兒的手。謝碧陶笑道:“對方應(yīng)該為人很不錯,會好好照顧你們母女倆的!
鄭愛妙撅起嘴來,“他要是對我不好,我媽才不會跟他結(jié)婚。男人可以換,女兒換不了,是吧媽媽?”
陳妙茵被逗得直笑,隨即嚴(yán)肅起來,“謝律師,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過去十五年,我曾經(jīng)后悔過許多事,唯獨不后悔生了愛妙這個寶貝。”
鄭愛妙忽然插嘴:“媽媽,你也因為我吃了好多苦!
謝碧陶聽得心里咯噔一下,幾乎不曾流下淚來。陳妙茵搖頭:“完全值得。謝律師,你以后要是結(jié)婚生孩子的話,還是女兒好,真正的貼心貼肺。”
謝碧陶笑了。“我可能還沒準(zhǔn)備好。生孩子很疼的,可能沒有男人會讓我做出這么大的犧牲!
“那倒是!标惷钜鹦Φ煤軠厝,“你們新時代的小姑娘都不喜歡結(jié)婚生孩子了,一說這個就顯得我特別老土。不過呢,孩子總歸是屬于自己的,生出來就是多一個親人了,多奇妙!
謝碧陶心頭一顫,她看了一眼鄭愛妙。果然和母親的五官一個模子脫出來的,只是陳妙茵氣質(zhì)溫和柔順,毫無攻擊性,鄭愛妙卻是明媚而倔強的少女。遺傳學(xué)當(dāng)真神奇。
她將婚前協(xié)議書打印出三份給母女兩個看,自己手里留了一份。“雙方簽字公證就生效了!
陳妙茵翻著十幾頁的合同,“很詳細(xì)!
“幾十頁的都有,F(xiàn)在還流行把寵物歸屬加進(jìn)去,免得離婚之后爭奪所有權(quán)。您可以回去和男方商量一下,看對文本有什么修改意見!
“好的!标惷钜鹫酒鹕韥,“估計不會有什么意見了!
“他一定是個很開明的人。祝你們幸福!
“謝謝,我們一塊努力。”她笑瞇瞇地回應(yīng),“愛妙,咱們走吧!
與此同時,華正醫(yī)院創(chuàng)傷外科,一個渾身是血的病人正快速被推向手術(shù)室。
“男,三十一歲,IT工程師,被人發(fā)現(xiàn)在浴室割腕!苯鹁湃A快速地向馮時匯報,“傷口較深,手腕處的肌腱幾乎全部斷裂,持續(xù)出血。”
馮時有條不紊地穿上手術(shù)服。高儉一邊洗手,一邊問道,“傳染四項結(jié)果怎么樣?”
“陰性。我查了一下他的病歷,兩個多月以前在咱們醫(yī)院泌尿外科做過前列腺癌手術(shù),蔣主任主刀!
幾個人都愣了一下,馮時點頭,“知道了,九華,你通知一下蔣濟(jì)仁,術(shù)后討論請他也參加。”
“好!
手術(shù)室的提示燈亮了起來。無影燈下,金英手腳麻利地鋪置著無菌臺,器械護(hù)士正在清點幾十種手術(shù)器械。馮時的話語簡潔明了:“開始麻醉!
高儉仔細(xì)地探查病人血管、神經(jīng)和肌腱的受損情況。“這人夠狠的,能斷的都斷完了。”
肌腱彈性較大,在斷裂后發(fā)生回縮,極難尋找。高儉瞪大了眼睛,從手腕近端開口,斷裂處一點一點地剝離出肌腱的斷端。
馮時開始進(jìn)行斷端吻合修補,這是一項極其考驗精準(zhǔn)度的操作,容不得一點犯錯的空間。
用了四個小時才手術(shù)完成,金九華上手進(jìn)行后續(xù)縫合。馮時看了一眼修補完成的手腕,像是在欣賞自己的作品:“病人好了之后,應(yīng)該還能正常工作。不過還得問問清楚,到底為什么輕生!
高儉笑道:“咱們是外科醫(yī)生,怎么還得當(dāng)心理醫(yī)生!
馮時很嚴(yán)肅地說道,“就為了咱們這四個小時的辛勤勞動不白費!
高儉立即收斂了神情:“馮老師說得對。”
馮時點點頭,“明天我開始休兩周的年假,創(chuàng)傷中心的大小事務(wù),你就多操心。”
這句話還沒落地,手術(shù)室的醫(yī)生和護(hù)士,男男女女十幾號人,同時轉(zhuǎn)過臉來盯著馮時。高儉也懷疑自己聽錯了,“老師,您要……休假?”
“對。家里有點事!瘪T時的語調(diào)很愉快。
高儉眨了眨眼睛,“您是……在北京還是去外地?”
“不一定!
這個炸雷一般的消息讓高儉在下班的路上,腦子都不大清醒。他昏頭漲腦地去錦繡春天小區(qū)找謝碧陶。
他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兩圈,“現(xiàn)在剩你一個人了。”
“對!敝x碧陶在冰箱里拿出一杯檸檬水遞給他,高儉四處打量,“很普通的屋子,又是租的。為什么不搬去跟我住呢?”
謝碧陶若有所思,“可能不想在吵架的時候,被人說這是我的房子,你滾出去!
“怎么會呢。要滾也是我先滾!
高儉在按摩椅上躺平了,放松地喝著檸檬水!敖裉煊屑质拢T老師要休假。”
“?”
“你不理解這件事的奇怪程度。這么說吧,馮老師從業(yè)二十多年,沒休過一天。前一陣子腰都扭了,還強撐著上班!
“也許他終于明白了工作和生活要平衡。”
“他哪有生活!备邇直搖頭,順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這是……婚前協(xié)議?”
謝碧陶劈手奪過來,“客戶的信息要保密!
“哦。你的嘴真嚴(yán)實。”
謝碧陶笑了,“我得守行業(yè)規(guī)矩!
高儉一手將她拉過來,不管不顧地捧著她的臉來了個法式熱吻!拔业糜猩。”
謝碧陶瞬間心領(lǐng)神會,“那得看你的平衡能力。”
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兩個人才意猶未盡地分開,都懶懶地不想起身。
高儉突然掏出手機,給謝碧陶發(fā)了一個壓縮包。
“什么東西?”謝碧陶很茫然。
她將文件解壓縮,里面是許多毛巾被的花樣。
高儉解釋道:“你那個……小毛巾被碎片,我實在看不出什么顏色了。我問了一遍,做毛巾被的人說十幾年前織機就更新?lián)Q代了,現(xiàn)在到處都是提花的,沒有這種。我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專門做印花毛巾被的廠家,老廠子,快倒閉了。我讓他們把能印的花樣都拍了照,你找一找,有的話咱們定個一百條,你這邊放五十條,我那邊放五十條。這樣你就不用背著它跑來跑去了。”
謝碧陶一張一張地翻著,好像重回了八九十年代,紅紅綠綠的顏色,洋溢著喜氣。“一百條?考驗豌豆公主呢。”
“有備無患,可以左手蓋一條,右手蓋一條。春夏秋冬輪著蓋。還能蓋在沙發(fā)上,空調(diào)上。我姥姥就喜歡這么干。”
她的手停在一個大紅色的圖案上,“就是這個。”
“喜盈門?我喜歡這名字!备邇拍拍手,“那我下訂單了!
“嗯。”她將頭貼在他胸口上,深深抽了兩口氣。
第124章 成婚
預(yù)約結(jié)婚的那天早上,馮時很早就到了陳妙茵的公寓樓下。天有點陰,他很安靜地坐在車?yán)锏取?br />
她很準(zhǔn)時地出現(xiàn)了,穿著一身藕荷色的長旗袍,梳著發(fā)髻,非常優(yōu)雅。“怎么這么早。”
“生物鐘。”馮時笑了!罢嫫!
“旗袍簡直是中年女人的救命衣服。”
車很穩(wěn)當(dāng)?shù)叵蛎裾竹側(cè)。馮時笑道:“我害怕你會逃婚,所以特地來守著!
“我打開窗戶,把頭發(fā)編成辮子放下來,把你拽上去!标惷钜鸨葎澚艘幌骂^發(fā)的長度。
“倒著倒著,倒出一頭驢來。”兩個人同時笑了,“這笑話真暴露年齡。”
民政局的人并不多,流程也很簡潔。窗口里的工作人員帶著流程化的笑容:“身份證,戶口本。雙方在表上簽字。”他看了一眼戶口本上的狀態(tài),“離婚證!
工作人員將紅色的結(jié)婚證放在鋼印機器下面,操縱著它穩(wěn)穩(wěn)下落,蓋上了戳,一個,兩個。
從頭到尾不過五分鐘。馮時拿著結(jié)婚證還有點發(fā)愣:“這么快!
進(jìn)了小禮堂,他牽著陳妙茵的手,“以后就受法律保護(hù)了!
“對。”
一對新領(lǐng)證的小夫妻在宣誓臺上比劃了幾個姿勢,然后女生跑過來,“叔叔阿姨,能不能給我們拍張照!
“哦,好!标惷钜鸾舆^手機,她指揮兩個人調(diào)整動作:“女生的胳膊往后撤一點,低頭,男生靠近,把結(jié)婚證舉起來,一,二,三。年輕真好!
小夫妻大概只有二十出頭年紀(jì),皮膚發(fā)著光,臉上笑得很開,隨時都在情不自禁地親吻。青春的威力從取景框里透出來。
馮時站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陳妙茵小聲道:“我也是跟著導(dǎo)演拍過廣告的人了,拍這個不成問題!
拍了十幾張,小夫妻看著很喜歡,“叔叔阿姨你們要拍嗎?”
他們對視一眼:“拍吧。”
兩個人很自然地靠在一起拿著結(jié)婚證拍了兩張,表情有點靦腆。女生小聲道:“你倆抓拍也好看!
陳妙茵翻開照片,看見馮時望著她的眼神定格在畫面里,“謝謝!
“準(zhǔn)備去哪兒度蜜月嗎?”
“還沒想好呢。”
“等放暑假了,我們打算去趟云南,找個小院子住一個月。”
馮時嚇了一跳,“還是學(xué)生啊。”
“對,我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女生甜蜜地掛在男生肩膀上,“好不容易等到法定年齡了!
他們倆連體嬰似的走了。馮時看著他們的背影,有點失落,隨即摟住她,“咱們走吧!
停車的地方旁邊有一家小小的花店,門外一溜花筒里插著五顏六色的花束。天開始下小雨,老板正忙忙地將花筒往里搬。馮時微笑道:“老婆,你來挑。”
陳妙茵整個人震動了一下,臉慢慢紅了。她低著頭挑選,揀了十二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正紅色的,嬌艷欲滴。老板很熱情:“要什么包裝紙?”
“普通報紙就夠了!彼闷饑妷赝ò蠂娏艘幌拢骸熬驮诩依锊宓!
“再買個花瓶!
“家里沒有嗎?”
“沒有。你去了就知道了!
她將花和花瓶都放在車子后排。
從停車場開出去,他在人行橫道前停下。那對小夫妻十指緊扣地穿過馬路,另一只手都拿著奶茶。
她笑道:“要是結(jié)婚早的話,說不定孩子都這么大了!
馮時很惆悵地點頭:“錯過了多少同吃同住同勞動的歲月。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
馮時的家離醫(yī)院有十公里遠(yuǎn),是個雙層疊拼別墅,門前小花園許久無人打理,已經(jīng)長滿了草。
“你搬過來還是我搬過去?我都可以!
她思考了一下,“愛妙要上學(xué),平時住我那里方便。這邊我收拾一下,周末來度假!
“都聽你的。”
馮時掏出鑰匙開門。門上貼了紅底金字的雙喜臨門,馮時笑道:“昨天晚上從超市買的!
作為別墅,里面的裝飾像是精簡到過分了,空空蕩蕩。四白落地,灰色的沙發(fā)書桌衣柜。
窗戶上貼了靜電的喜字玻璃貼,柜子上也是,那簡直是這屋里唯一的亮色。
“有一年小區(qū)里遭了賊,物業(yè)挨家挨戶打電話,我就說不用擔(dān)心,賊也沒什么可偷的。”他帶著她走了一圈,“家居裝修都有年頭了,隨便換。”
她忽然想起來他說過的話,“帶我去樓上看一看!
他推開一扇綠色的木門。里面的一切都有年頭了,像他說的一樣,打開粉紅色的仿水晶塑料珠簾,里面是綠色的雙層冰箱,氣派的收音機,蜜蜂牌縫紉機,黑白電視,老式的鋼架床上鋪著刺繡床上四件套。柜子上放著那個“退伍光榮”的手提包。墻上貼著時裝美人的海報,還有兩個大大的相框。
相框里是很年輕的一對夫婦,男方穿著綠色的軍裝,眉眼冷峻,女方梳著兩個長辮子,溫柔可親,兩個人都很好看。她立刻知道是馮時的爸爸媽媽。
相框旁邊擺著一塊清潔絨布。相框的玻璃閃著光,顯然是經(jīng)常擦拭的結(jié)果。另一張相框里是許多照片的拼接,有爸爸媽媽的單人照,然后馮時出現(xiàn)了,小小的嬰兒坐在媽媽膝蓋上,媽媽坐在礁石上,眺望著遠(yuǎn)方。
他指給她看:“我爸在海島上執(zhí)勤,一年回來一次!
后來就是幾張一家三口的合照,三個人都在笑。再后來就是馮時的高中畢業(yè)照,馮時和媽媽在大學(xué)門口的合影。馮時的大學(xué)畢業(yè)照。
她在高中畢業(yè)合影里找到了自己。穿著校服,站在第一排靠邊的位置。馮時在第四排。
“當(dāng)時拍照沒那么方便!瘪T時指著小小的人影,“所以我只有這一張跟你的合影。”
他環(huán)顧周圍,“我媽得病以后,堅持這屋子里的一切都不能動。她好像被困在回憶里了,不想出來。”
陳妙茵伸手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馮時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被困在里面的,豈止是她一個人。幸好,幸好……媽,她回來了。我們終于結(jié)婚了。”
他們緊緊擁抱,兩個人都哭了。過了一陣子,他才吸吸鼻子:“今天結(jié)婚,不應(yīng)該哭的!
“我也挺沒出息!
他伸手拿起那塊絨布擦了擦鏡框,然后帶著她走了出去。“咱們還有好幾十年的將來,可以好好計劃!
陳妙茵忽然想起那束花:“糟了,花和花瓶都在外頭!
她坐在沙發(fā)上,用剪刀將花枝斜著剪開,她的動作很漂亮,揮灑自如!伴T外的小花園,我要種一面花墻,栽上繡球花,風(fēng)雨蘭,草茉莉。明年這個時候就有一茬一茬的花可以看。”
“好!彪m然他完全不知道這些花長什么樣子,但是她喜歡的都很好。
她做成了一個完美的玫瑰花球,擺在書桌上!皥A圓滿滿!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下起來,打在草地上,像是一片綠色的霧。她坐在沙發(fā)上安靜地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著了。
在夢里,十六歲的陳妙茵將一個肉松蛋糕放在模擬卷子下面,塞進(jìn)馮時的課桌抽屜里!巴瑢W(xué),我吃不掉了,幫我一下!
他的手猶豫了一下,才慢慢接過去。
故事大概就是這樣開始的。其實不算浪漫,陳妙茵想。
她睡了很沉的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黃昏了。雨還是沒有停。
“飯在鍋里!彼麥厝岬卣f道。“熟了,能吃。”
她頗感意外,走到廚房,是清水面條和荷包蛋。面條已經(jīng)爛了。她呼嚕嚕地吃著,“味道也不差。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彼弥槐緯诳。
她吃完了,他還在看,神色很認(rèn)真。
“這么愛學(xué)習(xí)!
“不學(xué)不行!彼樕下冻鲆唤z微笑,將書立起來,是早上領(lǐng)證時送的《新婚健康指南》。
她的臉忽然熱辣辣的,站在原地沒有動。馮時走過來,樣子很是一本正經(jīng),手卻把她的簪子抽了。
她的一頭長發(fā)傾瀉下來。
“我想過夫妻生活。我做了很多準(zhǔn)備,有潤滑劑。”他伸手去捏她的手腕,寸著使勁,她整個胳膊都麻酥酥的。他征詢意見似地問道,“你想嗎?”
她低下頭,“想。”又補了一句,“老公!
他輕輕笑了一聲,低頭去吻她。她倒在沙發(fā)上,兩個人擠在一處。他的手很快將她的衣服扯開了。
下雨天,室內(nèi)濕氣彌漫,玫瑰花的香味愈加濃郁,暗沉沉地?fù)渖蟻怼?br />
“等不及了!彼刂南掳拖蛳乱宦酚H過去。
她沒有保留地接受了。
他有很柔軟的嘴唇,還有很靈活的手,以及……一切都令人驚喜和戰(zhàn)栗。
潤滑劑始終沒有用上。
第125章 功能
天剛剛破曉,早餐店里稀稀拉拉坐了三五個人,眼睛都迷瞪著。空氣中彌散著糖和油混雜的濃郁香味。偶爾聽見后廚油鍋里一陣陣嗤啦聲,扯成長條的面團(tuán)被放進(jìn)油鍋,然后迅速膨脹起來,飄在滾油上頭。
袁昭用飯店的餐巾紙擦了一遍桌子。金九華將熱氣騰騰的兩碗餛飩小心地端上來,袁昭笑嘻嘻地加了點辣椒油,“太燙了,待會!
兩個人在角落里對坐,大口地吃著香脆酥軟的油條。
袁昭的頭上因為做過手術(shù),有幾處地方是不長頭發(fā)的。仗著頭發(fā)濃密,她用小發(fā)卡別了一下,將疤痕完全蓋住了。
“我喜歡這種現(xiàn)炸的大油條,特別好吃!苯鹁湃A擦擦汗。
“多吃一點。我們好多同事也在這吃,食堂不咋地!痹殃乱话虢o他,“要是出國了,可就吃不到了。”
他臉上閃過一陣失落。袁昭問道:“你手續(xù)辦得怎么樣了?”
“在填簽證表!
“盧醫(yī)生呢?”
“估計也在填吧。她……最近在家休息。聽方科長說,她壓力很大!
袁昭了然地點頭,“我完全理解。記得有一年快過年的時候,一個毒蟲的癮頭發(fā)作起來,咬了一口我的胳膊,血淋淋的兩排牙印。后來聽說他有艾滋,我嚇壞了。搞到藥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四十八小時,那是我最接近崩潰的一段時間!
對袁昭來說,輕描淡寫的“嚇壞了”就一定是重若千鈞。金九華伸出手去扣住著她的手!爸x天謝地。”
忽然簾子一動,一個人走了進(jìn)來,身形挺拔,正是陸耀。袁昭一轉(zhuǎn)頭就瞧見了他,陸耀的眼睛立即盯在兩個人的手上。
金九華猶豫了,袁昭立即將手反扣回來,手指在他手背上按了一下。
“耀哥,坐!痹淹锩媾擦艘幌拢植]有放松。
“不打擾吧?”
“不會!
陸耀點點頭,在金九華身邊坐了下來。袁昭笑道:“介紹一下,金醫(yī)生是我男朋友。”
早上六點鐘,在小區(qū)附近的小店里共進(jìn)早餐,陸耀頓時有些猜想。他先是覺得心里空了一拍,隨即有種求仁得仁的感覺,笑容滿面地說道,“恭喜恭喜!
金九華有一種隱秘的喜悅,他跟袁昭將餛飩吃完了,笑瞇瞇地叫結(jié)賬:“三個人一塊算!
“不用!标懸酒鹕韥恚拔艺埬銈。”他掏出錢包,“這是我們警察小區(qū)附近,你是客人。”
“好了!痹褦[手,“叫耀哥請吧,他又升官了,F(xiàn)在是一級警督,我得畢恭畢敬地叫領(lǐng)導(dǎo)。”
陸耀微妙地苦笑了一下,“阿昭……小袁,金醫(yī)生,坐我車走吧。”
“不用,我送他。”袁昭抄起身邊的頭盔,“早高峰,兩個輪子比四個輪子快!
金九華戴上頭盔,熟練地坐上后座,袁昭沖著陸耀揮揮手,一陣風(fēng)似地啟動了。
他抱著袁昭的腰,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他小聲說道:“陸警官很優(yōu)秀!
“啊?我聽不清!
“我說,陸警官很優(yōu)秀!
“對,北京最年輕的一級警督,以后一定會做公安局長的。”她大聲說道。
他將她抱緊了,“我沒他厲害!
“他不會治病,不會接骨折,不會鋸?fù)!痹岩贿呄胍贿呎f,“他還沒你高!”
金九華苦笑起來,“我連個副主任醫(yī)師都不是。”
袁昭將車停在醫(yī)院旁邊的小胡同。金九華跳下車,“我也沒有車,還得你當(dāng)司機送我!
“我高興!痹褜⒏觳泊钤谒弊由,歪著頭左看右看,“吃醋了?”
“沒有!苯鹁湃A將臉扭到一邊,自己也笑了,“我了解你更深入,至少他肯定沒見過你的心肝脾肺腎長什么樣子!
“還給我的骨盆打補丁!彼χH了一下他的嘴唇,“我說了算,我喜歡誰就是誰!
“好!
金九華走進(jìn)住院部,大查房還沒開始。他沿著病房走過去,“都準(zhǔn)備好。”
走廊盡頭的房間是袁昭曾經(jīng)住過的。現(xiàn)在里頭是那個剛接完手腕的病人。三十出頭的男人像個僵尸一樣紋絲不動,閉著眼睛。消炎藥在透明的塑料袋里一滴滴地下落。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士臉色淡漠地坐在折疊椅子上,離他很遠(yuǎn)。金九華問道:“家屬?”
女士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
“麻煩您把他搶救和住院的費用先結(jié)了!
女士猶豫了一下,懇求地說道,“能不能請您把他的病歷改一下,看上頭說是自殘,住院處不讓用醫(yī)保。都是自費的話,承受不起!
金九華拿著病歷看了一眼,一時沒有回答,高儉從外面走進(jìn)來,陰沉著臉說道:“病歷絕對不能改,成年人做事要想清楚后果。”
病人一點動靜都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聽了進(jìn)去。女士臉上掛不住,忽然把病歷本朝病人身上一摔:“叫我怎么辦呢!
病歷飛過去打在病人腿上,又落在地下。金九華連忙上前攔住,將病歷撿了起來!安∪说那榫w不太穩(wěn)定,家屬體諒點,不要影響到他的恢復(fù)!
女士霍然站了起來,抖著嘴唇說道,“誰都說他是病人,要我疼著讓著,要我負(fù)責(zé)任。我活得不比他痛苦多了。他病了,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閉,百世不用理,說死了就一了百了。我在外頭當(dāng)牛做馬,苦哈哈地賺錢趟路子,一把一把地往醫(yī)院交錢,我還想死呢。一天下來誰不是累得跟狗一樣,還要裝笑臉打起精神哄著他!
金九華將她拉到外面走廊里,“咱們少說兩句。病人上著約束,我們也是怕再出事!
“我也快撐不住了。大夫,我不知道還能扛多久。他是人,我也是人,誰看見我了,誰心疼我了!迸磕ㄆ鹧蹨I,“他工作也辭了,我……”
高儉跟了出來,從口袋里抽出兩張紙巾遞過去,柔聲道:“你先別著急,誰都有難過去的坎,越這時候越不能泄氣。”
女士小聲地抽泣。高儉嘆了口氣,將金九華帶到角落里,“是不是覺得他們兩口子挺可憐的?”
“是!苯鹁湃A點頭,“看著經(jīng)濟(jì)狀況也不好。”
高儉臉色冷峻:“我告訴你,改病歷的事想也不要想,自殘就是自殘,改了就是協(xié)助騙保。病人明顯是抑郁了,一旦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家屬拿著病歷往上告,這身白大褂你就不要想穿了。都是老主治醫(yī)師了,一點警惕心都沒有。”
金九華后怕起來,“高老師說得對!
蔣濟(jì)仁在走廊里經(jīng)過,金九華禮貌地叫道,“蔣主任!
高儉笑瞇瞇地拉著他的胳膊,“你來的正好!
他們肩并肩進(jìn)了病房,金九華跟在后面。蔣濟(jì)仁將前列腺癌手術(shù)的病歷翻了一遍,“術(shù)后復(fù)診情況還可以,是怎么回事?”
女士抬眼看看幾個大男人,支支吾吾。蔣濟(jì)仁搖頭,“都是醫(yī)生,有什么盡管說。”
“那個……功能障礙。完全起不來。漏尿漏的厲害,得穿紙尿褲!迸亢苄÷暤卣f道,“他整天不是躺著就是坐著,兩眼發(fā)直,跟他說話跟聽不見似的。我強忍著湊著他說話,不搭理我。是不是手術(shù)做壞了?”
蔣濟(jì)仁嘆了口氣,“前列腺癌根治手術(shù),不可避免地會對附近的血管和神經(jīng)造成損傷,后遺癥里常見的就是尿失禁和功能障礙。當(dāng)時簽知情同意書的時候,也跟你們兩位做過說明,希望有心理準(zhǔn)備!
“我看復(fù)診的好多人都說能保留功能!
“每個人的癌細(xì)胞發(fā)展程度不同。”蔣濟(jì)仁比劃著說道,“我們在手術(shù)中,會盡可能地抽絲剝繭,做有梯度的神經(jīng)保留,不會一下子全弄掉。而且身體恢復(fù)機能的進(jìn)度每個人不一樣,他才手術(shù)兩個多月,還在恢復(fù)期,會慢慢轉(zhuǎn)好的。”
“能恢復(fù)到什么程度?”
“不好說。如果有需要,可以有幾種方案,包括激素、手術(shù)等等。現(xiàn)階段還是建議以自然恢復(fù)為主。”他看了一下病人手上的紗布,“再等三個月吧!
“三個月啊。”女士有點失望,隨即強忍著打起精神來,“老公,慢慢恢復(fù),后面有希望的!
蔣濟(jì)仁走了。高儉帶著金九華出來,兩個人都默默無言。
過了一會,金九華小聲道:“失去功能,是挺可怕的!
“嗯,正常人都無法面對!
金九華回頭望了一眼:“病人家屬給的壓力蠻大的,也怪不得他想死!
高儉直搖頭,“九華,有時候病人家屬的壓力比病人自身還要大,不能苛求。更何況是這種病,好多夫妻就大難臨頭各自飛了。乳腺外科的數(shù)據(jù),乳腺癌全切手術(shù)的術(shù)后離婚率超過百分之四十。抱怨歸抱怨,至少她還在替他扛著不少壓力!彼虼巴,“遇到大事,女人大多數(shù)時候其實比男人仗義!
第126章 警覺
有一天晚上,盧玉貞在睡前刷牙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鬢邊有一小撮頭發(fā)白了。
她心里猛然一跳,反復(fù)在鏡子里確認(rèn)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也許只是反光,或者只是顏色淺了一些,直到她小心翼翼地拔下來一根,才最終確認(rèn)。
她低著頭冷靜了一小會,終于還是忍不住,走到客廳叫方維:“幫忙把這些白頭發(fā)拔了。”
她的語氣盡量鎮(zhèn)定。方維伸手在她頭上撥了兩下,“還好,也就兩三根!
“瞎說!
“不要緊的,我也有,留著吧!狈骄S見她一臉悶悶不樂,指了指自己的頭發(fā),“等年紀(jì)往上漲你就知道了,不管黑的白的,不掉就是好頭發(fā)!
她在手機上翻找:“我要買點黑芝麻黑豆。”
“別在網(wǎng)上買,質(zhì)量沒保障!狈骄S很認(rèn)真地說道,“我到超市買些,打豆?jié){的時候混在一起就行。養(yǎng)幾天就好了,別太在意!
他掏出手機將這件事記在備忘錄里。忽然盧玉貞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來電,立即畢恭畢敬,語氣也放軟了:“蔣老師!
師徒倆聊了好一會兒,她才放下手機,“蔣老師幫我審了一下簽證表,改了幾處!
“那就好,趕緊提交吧!
她悶著頭將四喜抱了起來,一下一下地摸它的額頭,“萬一……”
“簽證還是要辦的!狈骄S笑瞇瞇地打斷了她,“我想了一下,方謹(jǐn)小學(xué)畢業(yè)了,是件大事。倆孩子以前就提過,想出門旅游。不如咱們來個大的,全家一起到美國東部來個自駕游!
“旅游?”她撓撓頭,“不工作了啊!
“工作生活要平衡,連史上第一工作狂馮老師都知道要請年假休息了。我雖然假期比他少,也有兩個星期。學(xué)校介紹了些暑期游學(xué)活動,跟旅行社合作的項目,方謹(jǐn)他們看同學(xué)報名了,豈不眼饞。你不知道這年頭孩子攀比得厲害,這個去日韓,那個去歐洲,你要是去個港澳,都抬不起頭進(jìn)校門!
她聽得目瞪口呆,“已經(jīng)卷成這樣了嗎?”
“你以為呢,學(xué)生家長沒那么好當(dāng)!狈骄S揉了揉太陽穴,“咱們現(xiàn)在就把計劃好好做起來。只當(dāng)送你去巴爾的摩,全家順便到紐約波士頓走一圈,看看名校,長長見識。你只管提交你的簽證表,別的包給我。”
她內(nèi)心柔軟得一塌糊涂,“咱們一起做!
“沒關(guān)系的。”方維歪倒在沙發(fā)上。天熱了,他穿著白色T恤大褲衩,很有松弛感:“這么多年緊緊張張地過來了,這算是個里程碑事件吧。我也想放松一下神經(jīng)!
“好。”她拿著小木槌敲敲他的背,“放松!
方維笑嘻嘻地剛要說點情話,盧玉貞手機上又來了一條語音。她神色有點懊喪:“之前我跟蹤的一個前列腺癌病例,病人家屬簽了同意書,可以讓我把病例發(fā)表的,現(xiàn)在她不同意了。論文我都寫得差不多了!
“為什么?”
“她支支吾吾的,大概是有難處。”
方維忽然想到什么,“是不是那個很年輕的,三十多歲的患者?”
她很驚訝:“對啊!
“患者在家割腕自殺,幸好搶救及時,沒有死!
盧玉貞站了起來,這個消息顯然沖擊了她,“這……”
“人還在病床上,做了一級約束,護(hù)士一個小時巡視一次。高主任專門讓我在門口設(shè)置了個攝像頭,就怕出事。心理健康科來看過了,說是重度抑郁,開了藥。病人手術(shù)后功能缺失了,家庭內(nèi)部壓力很大!
她在屋里茫然地走了幾圈,抱著胳膊,嘴里喃喃道:“他們兩口子跟我差不多年紀(jì),才剛結(jié)婚沒孩子呢。”
方維正襟危坐:“做醫(yī)生的,有同情心是好事,可不能過于共情。我記得你在做年會匯報的時候也提過,前列腺癌的后遺癥里,夫妻矛盾是很常見的。”
“可是一般患者年齡在50歲以上,接受程度比較高!彼裏o力地解釋了一句,走過去坐在方維身邊,“其實我選泌尿外科,也是考慮過的。這個科室的癌癥患者生存率相對高一些。我承受能力太差。”
“不,只是你心腸太好了。”
盧玉貞打開手機,望著那條語音,“病人家屬其實也在崩潰的邊緣,我能感覺到!
“玉貞,做醫(yī)生的,不要跟病人走得太近!
她手里一抖,就把手機放下了,默默不語。
“醫(yī)生是個跟人打交道的職業(yè),卻又不能摻雜感情,這很難!狈骄S嘆了口氣,“你跟她不是朋友。”
她打開筆記本電腦,仔細(xì)翻著那篇論文,患者,男,31歲,入院診斷為前列腺癌三期!叭水吘共皇菙(shù)字。我……也許以后也做不成醫(yī)生了。就作為普通人安慰她一下吧,你幫我看看措辭!
“好!
創(chuàng)傷外科的深夜里,只有儀器在運行的微弱響動。病人安靜地躺在床上,胸口起伏著。手腕上的傷口剛剛換過藥,滲血已經(jīng)停止了。金醫(yī)生說了,過兩天會開始生出肉芽,接上的肌腱逐漸恢復(fù)?挂钟舻乃幰驳贸云饋。
病人家屬躺在狹窄的陪護(hù)床上,背部和頭一起疼得要命。剛剛湊錢交了住院費,荷包已經(jīng)空了,明天……她不敢想。
她心里涌上來一些恨,一些怨,一些嫉妒,又或者還有殘存的一點愛,攪合在一起,混沌地壓在身上。
叮地一聲,手機響了。她打開看,是一條微信。
“姐,我理解,我不會發(fā)表這篇論文的,不要擔(dān)心。我最近也生了病,在焦急地等待結(jié)果。就好像生活突然就脫了軌,一切都不正常了,可還是要掙扎著在黑暗里找一條路出來。就像天天在往山上搬石頭,有時候以為自己想開了,下一秒那些焦慮的事又跟了過來。做病人已經(jīng)很難了,做病人的家屬會更難,他們放下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被迫扛起了一切。就算身心俱疲,也要強打精神承接所有的負(fù)面情緒,拼命維持正常的生活,也會有不安、無奈、孤獨和委屈憋在心里。我知道這很辛苦,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非常厲害。術(shù)后恢復(fù)是漫長的,堅持就是最大的意義,相信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只要明天比今天好,這就是希望啊!
她將這條微信看了一遍,又走到窗前看了一遍。眼淚直往下流。她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也好,哭過了之后繼續(xù)咬牙活下去。
在方維和盧玉貞的家里,兩個人沉默地坐著。
他率先開口了,“這也是寫給我看的嗎?”
“是的,方大哥!彼鴾I點頭,“這些日子你辛苦了!
他眼圈漸漸紅了,兩個人緊緊擁抱,“會好的。一定會的。”
忽然門響了,他倆連忙分開。方維擦擦眼淚去開門,兩個孩子愉快地走了進(jìn)來。
“爸,阿姨,咱們?nèi)胰ヂ糜,能多帶幾個人嗎?”
方維茫然地問道:“誰啊!
鄭祥推一推方謹(jǐn):“你快說啊,盤算好幾天了!
方謹(jǐn)很羞澀地開口了,“爸,我問了一下陳曉菊,她說暑假有空。”
方維頭皮一時都炸起來,“不是,小姑娘要去,得問父母同不同意,你這……千萬不能這么干!
“就是她也帶父母去。”方謹(jǐn)連忙解釋,“兩家一起!
“那還好一點。”方維想了想,似乎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也行吧,兩輛車還有個照應(yīng)。歡迎歡迎。”
鄭祥又說道:“那如果還有人呢……”
“啊?”
“曉菊問了鄭愛妙,她也想去。”
方維這下有點為難了,“人家是豪門,消費水平跟咱不是一個檔次的,不大合適。到時候她住五星級,咱住汽車旅館,玩不到一塊!
“現(xiàn)在快破產(chǎn)了,不是豪門了!编嵪榻忉尩溃骸八f先打聽一下咱們同不同意!
方維拿不定主意,看了看盧玉貞,她笑道:“也好,我們整個家庭親子游。愛妙我也認(rèn)識的。她媽媽很好相處!
“那好。”方維放了心,“千萬別帶她爸,那不是什么好人。”
鄭祥和方謹(jǐn)面面相覷,“親爸還是后爸?”
“后爸?”方維這下吃驚非小,“她媽再婚了?”
“對,她說又找了個對象!
盧玉貞聽到八卦也忍不住了,“速度這么快,怎么前期一點動靜也沒有,跟誰啊。”
“她沒說!
方維猛然從脊背上升起一股涼意,連帶著腦子里都快凍成了冰。一個模糊的猜想像雪球一樣在冰原上來回滾動,他顫抖著拿起手機給高儉發(fā)信息:“師兄,我覺得要出大事了!
第127章 盜竊
下午五點多,王有慶準(zhǔn)備下班了,看方維還在電腦前悶頭改著材料,過來打了聲招呼:“頭兒,還不走啊!
“啊,我把匯報的ppt再微調(diào)一下。”
王有慶從包里拿出一包牛軋?zhí)欠旁谧郎,“給盧醫(yī)生帶的,吃這個心情好!
方維接過糖,有點感動,“替她謝謝你們!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維發(fā)了一條微信給高儉:“還沒下班?”
“科里處理點事,馬上就來了。”
好不容易等到高儉出來,方維上了路虎副駕駛,高儉立即啟動,兩人一車直奔馮時的住所。
兩個人臉色都陰晴不定,高儉從牙縫里深深地吸了口氣,“你猜的有沒有譜?這瓜也太大了,我吃不下!
“我有七八成把握。你覺得還有什么原因會讓馮老師請假?”
“結(jié)婚也太夸張了,他請的不是婚假!
“情侶約會?”高儉想了想就苦笑,“真沒法想象。鄭佳瑞的老婆……人還是挺漂亮的,不過也上年紀(jì)了。馮老師不好女色,身邊白富美一抓一大把,這么多年愣是一點緋聞都沒傳出來。晨星醫(yī)療那個有名的女藥代跟我說過,不圖拉業(yè)務(wù),就圖跟馮老師過一夜……”
方維咳了一聲,將他打斷了,“是你跟她不清白吧!
“這你小看我了。我從來不找跟醫(yī)院業(yè)務(wù)相關(guān)的!备邇按了一下喇叭催促前車,“我現(xiàn)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你懂,別在我女朋友面前瞎說!
“懂懂懂!狈骄S將胳膊抱起來,很憂心地說道,“按理說他找對象,咱們應(yīng)該高興才對。只是現(xiàn)在宏濟(jì)醫(yī)療在破產(chǎn)邊緣,就怕……”
“沒什么好怕的。馮老師多穩(wěn)重的人,心里有數(shù),不會給他們開什么綠燈。”
“我說的是感情。馮老師說不定老房子著火,被人利用了,晚節(jié)不保!
高儉笑道:“你這是當(dāng)?shù)B(yǎng)孩子養(yǎng)慣了,他是咱們老師,四十幾歲大男人了,誰能騙他。就鄭佳瑞那個老婆,哦,前妻,脾氣跟鵪鶉似的,被她婆婆訓(xùn)得一愣一愣的。她要是有那個心機,我也算看走眼!
方維稍微放心了一點。車緩緩駛?cè)腭T時的小區(qū),在他家門前的路邊停下。
兩個人看著別墅緊閉的大門和旁邊密集的圍欄。他倆扒著欄桿朝里面望去,馮時的車不在。
方維苦笑道:“家里沒人。你說咱倆是不是挺二的。要不打個電話問馮老師本人!
“別。二就二吧,萬一打電話被澄清了,不是更尷尬。”高儉觀察了一下周圍。已經(jīng)快七點鐘了,夕陽將將落下去一半,天邊燒起來一大片晚霞。別墅區(qū)稀稀拉拉地有幾個人經(jīng)過。
高儉左右看了看,挑了個沒人的時機,手握緊圍欄,二話不說踩著下面的石階就往上爬。
方維叫道:“你瘋了,這欄桿上面還有尖呢!
“小意思,手拿把攥!
方維緊張地站在欄桿下邊,“要不要扶著?”
“不用。”
冷不防一個年輕女孩牽著條吉娃娃經(jīng)過,小狗像是嗅到了情況,汪汪叫著直奔過來,高儉正在翻越欄桿,被尖利的狗叫聲嚇得手上一抖,整個人掛在欄桿的尖部,殺豬一樣地嚎了一聲。
吉娃娃狗雖小,膽子卻大,立起來朝上撲,方維趕緊攔住,見年輕女孩一臉懷疑地看著他倆,只得陪笑解釋道:“我是業(yè)主,沒帶鑰匙!
女孩看看他,又看看在欄桿上面目扭曲的高儉,低頭將亂吠的吉娃娃抄在胳膊下面,一人一狗快速離開了。
高儉狼狽地跳進(jìn)院子里,揉了揉敏感部位:“擦,我就說步子不能邁的太大,疼死我了!
他走近欄桿,“師弟,你趕緊也按我的方法過來,我在底下接你。”
方維一直搖頭,“你傻啊。給我按一下開門按鈕,這門是密碼鎖,從里面能打開。”
“擦!
門很順利地開了,方維走進(jìn)來,倒吸一口冷氣,“猜想已經(jīng)命中一半了!
他們同時看見了門上貼的大紅雙喜,紅底金字,無比喜慶。高儉喃喃道:“老師真的結(jié)婚了。都沒告訴咱們一聲,那女人當(dāng)真厲害。”
他無比懊喪地垂下頭去,坐在臺階上。
方維看了一下腳下的雜草:“前兩天有人來過,把雜草清理干凈了!
墻根下擺了一溜木質(zhì)的種植箱,里頭的土剛剛被松過。方維嘆了口氣,“大概就是她了,她挺喜歡花的。”
高儉聲音很低沉,“她還帶著個女兒,老師連現(xiàn)成的孩子都有了!
方維在他身邊坐下來。太陽已經(jīng)完全下山了,周邊的天空開始變成幽幽的藍(lán)色。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倆都是從小就沒怎么生活在父親身邊的孩子。馮時雖然比他們年長不了幾歲,可是為人處事冷靜自律,教導(dǎo)他們也寬嚴(yán)相濟(jì),竟真有些如師如父的意味。方維忽然想到:“我家兩個孩子見到我談女朋友,是不是也有點失落?”
他用手扒拉著箱子里的土,忽然說道:“師兄,馮老師應(yīng)該是很高興的。”
他指著箱子,里面用鏟子細(xì)分出了許多小格子,每一格里面埋了蒜頭一樣的東西。“這是馮老師畫的,線又長又直,每個格子都這么一致!
高儉簡直悲從中來,“馮老師的手那是接血管神經(jīng)用的,京城第一刀名不虛傳。就這么暴殄天物,在院子里給他老婆扒蒜!
方維苦笑道:“可能扒蒜給他帶來的快樂不亞于接神經(jīng)呢。這么多年他一個人,大概也很寂寞吧。打光棍的日子不好過!
他這話說得發(fā)自肺腑,高儉心頭一凜,剛要說什么,忽然門被大力推開了,兩個保安帶著警察沖了進(jìn)來,黑壓壓一片人瞬間把院子站滿了。
方維被驚呆了,剛反應(yīng)過來,保安已經(jīng)三步并作兩步將他按住,大叫道:“不許動!
兩個小時之前的海南三亞,藍(lán)天白云,椰林沙影。海風(fēng)輕柔地吹在陳妙茵臉上。她穿著一條白色長裙,戴著闊邊草帽和超大墨鏡。
海水清澈見底,偶爾能見到成群的小魚穿梭來去,她彎下腰去,在腳底的細(xì)沙里撿起一枚貝殼,將它放進(jìn)手邊的袋子里。
走了一陣子,她回頭望去,馮時和鄭愛妙還站在海灘的那一邊,沉浸式地抓著螃蟹。她笑了笑,在旁邊找了個塑料長椅躺下了。
頭頂是茅草的遮陽傘,一切都愜意得剛剛好。她拿起手機拍了一下遠(yuǎn)處的一大一小,心想總算是個不錯的開始。
忽然有個女人的聲音問道:“小姐,請問你有空嗎?”
這聲音有一點熟,她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來,吃了一驚。這個女人給她留下過深刻的印象:鄭佳瑞的理療師。很瘦,又曬黑了一些,燙著栗色的卷發(fā)。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對方卻坦然地開口道:“請問你今天晚上有時間嗎?”
陳妙茵腦子里一片茫然。對方應(yīng)該是沒認(rèn)出她,繼續(xù)笑著說道,“小姐,不好意思,我姓何,我老板今晚想在游艇上搞活動,六點鐘在碼頭準(zhǔn)時出海,船上有娛樂節(jié)目,有酒水暢飲,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陳妙茵緩慢地眨眨眼睛:“你老板?”
“對,我老板姓鄭,出手很豪爽的。去玩過的美女們都滿意得不得了,有吃有喝還有錢掙!焙涡〗阏f得非常投入,“一共十個名額,每人兩萬,機會難得,可不要錯過了。”
陳妙茵一下子明白過來,胃部有些輕微的不適感,她平靜地說道:“你老板身體還好嗎?”
何小姐頓了一下,笑瞇瞇地回答:“好,怎么不好。小姐你喜歡玩,我們還有專用的助興藥……”
陳妙茵將墨鏡摘了下來,直視著她,“還認(rèn)識我嗎?”
何小姐驚愕地退了一步,“鄭太太……”她忽然又意識到今非昔比,“陳女士。真巧啊!
陳妙茵坐起身來,“何小姐,你轉(zhuǎn)行也蠻成功的嘛!
何小姐咬著嘴唇,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都是為了掙錢。不好意思,沒想到害得你們夫妻離婚!
陳妙茵嘆氣,“離婚跟你沒有關(guān)系,算了。早知道這人不會改的。你怎么……還幫他……”
她沒再往下說,何小姐小聲道,“掙錢嘛,不丟人。給人做理療,按胳膊推背累得腰酸背痛,一天不過五百塊錢。現(xiàn)在有個有錢的老板,他指頭縫里漏下來一點,就夠我全家吃飽了!彼c了點手上的卡地亞手鐲,“這事是不光彩,只是我家里窮,沒念過什么書,跟你們當(dāng)然沒得比,講不起什么自尊心;煲惶焖阋惶彀伞!
何小姐低著頭,“你是好人,沒找人打我罵我。”
陳妙茵轉(zhuǎn)過臉往碼頭看,白色的游艇已經(jīng)到了,隨著波浪晃悠著。她無奈地說道:“從頭到尾不關(guān)你事。公司現(xiàn)在經(jīng)營情況這么差,你老板還花大錢在外頭玩!
“他也說了,鄭家不讓他管事,他只能玩了。橫豎他認(rèn)識些朋友,也在外頭有投資,一時半會不愁!焙涡〗阏f得很誠懇,“他對我還算大方。”
陳妙茵想勸兩句,又覺得實在說不出口,斟酌了半天,只是說道:“就只當(dāng)咱倆沒見過吧,天知地知。”
“我明白。你是正宮,不一樣的。他心里很看重你,離完婚還哭了!
陳妙茵苦笑著擺手,“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來,向馮時和鄭愛妙那邊走去。夕陽發(fā)著余威,在她身后拖下長長的影子。她轉(zhuǎn)過頭,看見何小姐在原地站了幾秒鐘,又走向下一個身段曼妙的單身女郎。
風(fēng)將她的裙子吹了起來,鄭愛妙拎著小桶,“我跟馮叔叔挖了很多小螃蟹。”
她定睛看去,桶底一層沙子,螃蟹大概有二十來只,“真棒。”
“他手快,拿著網(wǎng)子一下就捉到了。比旁邊那幾家都強。”
馮時得意地拿著網(wǎng)子晃了晃,“專業(yè)的。我要是當(dāng)個漁民也不賴。”
她笑著牽住他的手,“愛妙,把螃蟹倒回海里去吧,它們還小呢,不能吃。咱們晚上去吃蛋黃炒蟹!
鄭愛妙很聽話地將螃蟹倒在沙灘上。海水涌上來,將它們通通帶走了。
她們一家三口往酒店慢悠悠地走去,紅彤彤的夕陽正在恬靜地下落,照在海面上就是一層金光。
鄭愛妙忽然指著碼頭道:“媽,有游艇。”
陳妙茵看了一眼,伴隨著一聲汽笛,游艇已經(jīng)離開了碼頭,向著海中央緩緩駛?cè)ァKΦ溃骸皩Π。麄兂龊Hタ达L(fēng)景的!
忽然馮時的電話響了起來,他走到一邊去接,“對,是我。什么?派出所?”
陳妙茵驚愕地轉(zhuǎn)過頭來,他繼續(xù)說道:“我不在北京。入室盜竊?沒什么可偷的吧!
陳妙茵的電話也響了,那邊方維的聲音很焦急:“師娘,你趕緊叫馮老師接電話。”
第128章 慌亂
晚上十點鐘,謝碧陶下了出租車。派出所正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留了一扇側(cè)門供人出入。她快步往里走,到了接警前臺,“您好,刑警隊的警察同志打電話讓我來接人的!
前臺接待的是個中年女警,見慣不怪的樣子,“叫什么名字?”
“高儉。還有方維!
“哦,人在里頭!
女警伸手指了指走廊,“直走到頭,上二樓,左手邊第一間!
她轉(zhuǎn)過身去,正好看見一溜穿著清涼的男男女女蹲在墻根下,手抱著頭!斑@些人……”
“掃黃打非突擊行動。區(qū)里統(tǒng)一組織的。”
謝碧陶心里咯噔一下,轉(zhuǎn)念一想,如果是PC,就肯定是拘留,倒不會通知她來將人接回去。她勉強壓制住情緒,陪著笑臉,“高儉他們倆是什么情況?”
“涉嫌入室盜竊!
她又被嚇了一跳,腦子里千頭萬緒纏繞著,只是解不出答案。走了那么幾十步,還沒上樓梯,就見幾個資深刑警站在樓梯口/交頭接耳:“進(jìn)去這么久了,怎么還沒出來。”
“問得多唄!
“憑什么隊長以上級別的就不用排隊,想進(jìn)就進(jìn),專欺負(fù)咱們這些大頭兵。”
“領(lǐng)導(dǎo)的架子這時候就端起來了,不插個隊心里不爽。”倆人很投入地吐槽,“這個專家在網(wǎng)上挺火的,出名的掛號難。光掛號費一次就三百,開藥另算!
“這么貴啊。那這個便宜不占白不占。我這個腰肌勞損也是老毛病了!
方維的聲音從樓上清晰地傳下來,“下一位!
隊伍很整齊地集體往前挪了一步,謝碧陶繞過人群,從旁邊噔噔噔地上樓了。
她將門推了一條縫,高儉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擺著電腦,側(cè)面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老警察,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高儉伸手在電腦上將影像圖片放大:“哎,這個股骨頭脫臼有點厲害,是老傷吧!
“可不是,有一年抓人的時候被車撞的,后面就習(xí)慣性脫臼了,疼得站不起來!
“手法復(fù)位解決不了問題,建議手術(shù)!备邇給他在屏幕上指指點點,又在身上比劃了兩下,“在股關(guān)節(jié)上頭切一條小口子,通過鎖骨鋼板進(jìn)行復(fù)位固定!
老警察很猶豫,“靠推拿行不行?”
“手術(shù)之后做康復(fù)的時候再推拿!备邇很篤定地說道,“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想手術(shù)的話,周三周五下午到華正醫(yī)院,我給你加號!
老警察看著高儉,表情有點激動,“太好了,幸虧您在我們轄區(qū)犯了事……不是,誤會誤會!
方維站在旁邊,敏銳地截住話題,“好的好的,下一位!
高儉從旁邊桌子上端起一杯熱騰騰的茶水,湊在嘴邊吹了吹。要不是穿著黑色印花T恤和迷彩褲子,還真有些老專家的范兒。謝碧陶看到這一幕,終于忍不住笑了。
高儉發(fā)現(xiàn)了她,趕忙站起來,湊近了小聲道:“碧陶,我回頭跟你解釋!
又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高儉才把派出所里的病號一一診斷清楚。派出所所長趕過來,親自送他下樓。
方維笑道:“這次給派出所同志們添麻煩了,是我們不對,以后肯定牢牢記住密碼。”
所長也很客氣:“馮院長都解釋清楚了,完全是誤會!
警車將他們?nèi)齻一直送到別墅區(qū),路虎車還停在馮時家門口。
謝碧陶抱著胳膊,“入室盜竊?”
“啥也沒干!
“入室盜竊跟普通盜竊性質(zhì)完全不同,就算一分錢沒偷也要從重處罰。把我嚇壞了。”謝碧陶虎著臉。
方維看看她,又看看高儉,笑而不語。高儉推一推他:“你來開車!
“那你呢?”
“你來當(dāng)會司機。”高儉連拉帶哄將謝碧陶讓進(jìn)后座,自己也湊在旁邊。謝碧陶冷冷地說道:“還好你不是被掃黃辦抓的其中一員。”
“那不能夠!备邇抓著她的手,“碧陶,我是賣藝不賣身的!
方維簡直要聽不下去,他咳了幾聲,“師兄,注意影響。這種話可以等我走了再說。”
高儉嘟囔道:“我覺得這世界太不公平了,憑什么只讓我蹲在地下,還給我單獨上了銬子。我腳都麻了!
“那還用問!狈骄S啟動了車,“我好歹還穿著襯衫,像個良民。就你那身打扮,反正我要是在街上遇上這么一人,肯定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是吧謝律師。”
謝碧陶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高儉回頭看了一眼別墅,聲音無限凄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馮老師結(jié)了婚。”
謝碧陶忍不住了,開口問道:“跟誰?”
“跟鄭佳瑞的前妻。你的客戶。”
謝碧陶吃了一驚,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她說再婚的那個老同學(xué)就是馮院長。她簽了婚前協(xié)議!
方維笑道:“反正師娘也叫過了,以后我兒子見到愛妙難道要叫姑姑?”
“各人論各人的。”高儉搖頭:“不然你見到蔣主任還要鞠躬呢!
三個人一路都很安靜。到了錦繡春天小區(qū),方維把車停好,“真是難忘的回憶!
看他走了,高儉跟謝碧陶在后座上面面相覷。他忽然將她拉過來親了一口,“謝謝你能來接我。”
兩個人剛親了幾秒鐘,他就哼哼起來:“不行,我今天受傷了,都是被那條狗害的,F(xiàn)在是一邊大一邊小。熱辣辣的,肯定腫了!
他拉著她的手去摸下面,她連忙甩手,“要不要去醫(yī)院?”
“不用!彼麚u搖頭。兩個人沉默了。過了一陣,他才幽幽地嘆了口氣,“我以為馮老師不會結(jié)婚的,他看上去不喜歡任何人,以后得我跟小方給他養(yǎng)老送終。沒想到鐵樹也能開花!
謝碧陶聽得出他話語里的傷感,她抱住了他,“這是好事,對他們倆都是。咱們應(yīng)該高興!
“她還帶著個女兒!
“對。”謝碧陶點頭,“馮院長是開明的人,對鄭愛妙也很好!
“老師一定特別喜歡她,不然誰愿意跟拖油瓶一塊生活呢。”
謝碧陶有點惱了,“不要胡說,什么拖油瓶。對女人來說,丈夫可以換,孩子可是血緣割不斷的!
高儉喃喃道:“是嗎!
他推開門下車。小區(qū)里樹影婆娑,已經(jīng)快半夜了,廣場上乘涼的人三三兩兩回家。蟬鳴聲聲,讓人焦躁。他茫然地前行,謝碧陶快步跟上去。兩個人并肩在林蔭路上走著。
“碧陶,我今晚不想回那邊。我想留下來可以嗎?”
“行吧。”
“我受傷了,不能那個!
“嗯。我知道了!
高儉回過身來,“碧陶,結(jié)婚……你有考慮過結(jié)婚嗎?我以前覺得成家這個詞離我特別遠(yuǎn)。沒人教過我怎么做丈夫,我也認(rèn)為沒必要學(xué),因為我擔(dān)不起任何親密的關(guān)系。”
謝碧陶離著他兩步遠(yuǎn)。她的心跳的很快,超出理性范圍的那種頻率,猶豫了一下才回答,“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見過的婚姻都不幸福,互相下絆子,轉(zhuǎn)移財產(chǎn),搶撫養(yǎng)權(quán),詆毀對方。我也挺羨慕陳妙茵的,結(jié)婚本身就是很勇敢的決定。信任大概是種天賦,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
“我想學(xué)習(xí)一下。”高儉很平靜地說道!皩W(xué)習(xí)怎么和另一個人生活在一起,了解對方的生活習(xí)慣,默認(rèn)對方晚上會回家,分享所有的空余時間!
“我……”謝碧陶有一點慌,“我挺忙的,也不太會做家務(wù),而且可能出國出差,也可能……”她說不下去了,只得很坦率地說道,“對不起,是我有問題,我暫時沒準(zhǔn)備好跟人同居!
“奧!彼c點頭。
“不過今晚可以一起!彼闪艘豢跉,“你受傷了,可能需要幫助。玉蘭留下來的有藥有器械。我會照顧你!
高儉苦笑了一下,“碧陶,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一個大男人,也不至于被人扶著上藥。你似乎只有在照顧人的時候是輕松的!
“有個人幫忙會好很多。留下來吧!彼氖,“你在這里住,上班很近。”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兩個人都站在原地不動。
最后他的肩膀塌了下來,“好。”
第129章 收購
方維看看時間,已經(jīng)接近十一點鐘了。他趕快朝單元門走去,冷不防旁邊草叢里有只小狗叫了兩聲,長椅上站起來一個人,正是盧玉貞。
她穿著一件短風(fēng)衣,形銷骨立的樣子。方維反應(yīng)過來,略帶諂媚地上前問道:“貞貞,你怎么……”
“我不放心。給你發(fā)信息你也沒回。”
方維連忙解釋:“對不起,我一直開著車。是我的錯。”
盧玉貞點點頭,方維見她憔悴至極,心中一陣酸痛,“我確實外頭有點事,別多心!
“哦!彼,“九華跟我說,那個吸毒的女人去世了,術(shù)后感染。孩子也沒保下來。”
方維內(nèi)心一震,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牽著四喜,倆人一起上樓。她小聲說道:“我現(xiàn)在連恨都不知道該恨誰!
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手很涼,肯定在外頭坐了一段時間了!叭松械臅r候就是有意外!
“那場手術(shù)做得毫無價值。”她臉色很麻木,“她多受了好幾天罪,我……算了。悲傷的五個階段,我已經(jīng)走到接受這一步了!
他走到廚房,看到冷鍋冷灶,“吃過飯了嗎?”
“方謹(jǐn)他倆給我?guī)Я松w澆飯,吃了一點!
“你最近腸胃不好,估計晚上又不舒服。我先熬點粥,配小菜!
忽然她的手機嗚哩哇啦地響起來,她接了,聲音一下子升了八度,“太好了,太好了。不用謝我。”
他聽著好像是楊安順的聲音,心里頓時有點復(fù)雜,呆了幾秒鐘才去了洗手間洗漱。溫水澆在臉上,很讓人清醒。
等他回到客廳,她站在原地,臉上忽然有了神采。她拍拍手,“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什么?”
“小楊發(fā)財了,他的公司被宏濟(jì)醫(yī)療收購了,公司賣了兩千三百萬。富二代變成了富一代,直接財富自由。”盧玉貞的眼神中全是羨慕,“我這輩子也掙不到那么多錢。”
“哦,挺好的。”方維心里莫名有點酸,對比自己今天的行程更加失落,“估計我也掙不到。”
他語氣淡淡的,她小聲問道:“你怎么啦?”
“又怕情敵過得苦,又怕情敵開路虎。我嫉妒唄!狈骄S在沙發(fā)上坐下,“男人心眼小!
她過了幾秒鐘才反應(yīng)過來,微笑道:“你才不是那樣的人。小楊發(fā)財了,我也只是祝賀,打心眼里就沒覺得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外人內(nèi)人我清楚得很。對了,他說他們團(tuán)隊晚上在三里屯包場慶賀,問咱們倆去不去。我把情況說了,他說沒關(guān)系的,他知道就算是病人,吃飯喝水也不傳播!
方維聽見“咱們倆”三個字,心里立即像是春水漫過了溪岸,妥帖到?jīng)]有一點縫隙!澳愦_定他想請的是兩個人嗎?”
“我問能不能帶家屬,他說能!
他對這個答案滿意到不得了,“那咱們都挑件好看的衣服,去捧個場。難得你今天氣色好多了,我還要感謝他!
她換了件淺藍(lán)色的襯衫連衣裙,并不扎眼。本想梳個發(fā)髻,長發(fā)紛紛沿著梳子往下落,她嘆了口氣,扎了個馬尾。
方維挑了件同色的襯衫配襯,回頭見她在認(rèn)真涂口紅,笑道:“我要不要也來一點。”
她拍拍他的肩膀,“你不需要,狀態(tài)特別好。”
兩個人叫了出租車,在三里屯一家酒吧門口下了車。楊安順紅光滿面地站在門口,穿著格子襯衣和牛仔褲,半點不像千萬富翁。
盧玉貞走到他面前,微笑著說恭喜。
他呆了一剎那,脫口道:“盧醫(yī)生,你怎么瘦成這樣。”
方維道:“阻斷藥反應(yīng)比較大!
楊安順搓了搓手,“謝謝你們能來,也謝謝你們幫我推薦。”
酒吧里響著動感電音,燈球灑下五顏六色的光。一群青年男女在舞池里搖頭晃腦地亂跳。
他帶著倆人上了二樓,一路都有人跟他笑著招呼。他找了個角落里的座位,伸手試了一下空調(diào)的風(fēng),又拿了兩個靠墊放在沙發(fā)上,“這里比較干凈,冷風(fēng)不直吹。我知道盧醫(yī)生現(xiàn)在身體比較虛弱!
他又轉(zhuǎn)頭問方維:“她現(xiàn)在能吃點什么,我可以叫后廚做!
方維翻了翻餐牌,都是些干果零食,還有薯片披薩。盧玉貞笑著搖頭:“我在家吃過晚飯了。”
楊安順看她眼窩深陷了下去,更加焦慮,“不要喝酒水了,我給你們叫幾杯奶茶,熱的。”
方維點頭:“來兩杯熱牛奶就可以了!
楊安順立即下樓到了吧臺,酒保詫異地看了樓上一眼,還是答應(yīng)了。
過了一會,小楊親自用托盤端著兩杯牛奶過來遞給他們,方維笑道:“楊老板這樣禮賢下士!
楊安順長長地嘆了口氣,“要是不認(rèn)識盧醫(yī)生,就沒有今天!
她連忙擺手,“是你自己有技術(shù),早晚會遇到伯樂的。”
楊安順看看下面群魔亂舞的一群人,“也是團(tuán)隊給力,加了好久的班,總算把機械臂和宏濟(jì)的成像系統(tǒng)配上了,F(xiàn)在還是有點小問題,比如穿刺路徑有延遲造成定位不準(zhǔn),實際下刀的時候就會歪。”
方維點頭:“機器人手術(shù)是講究微創(chuàng)的,如果精準(zhǔn)穿刺的問題解決不了,就進(jìn)不了下一輪!
“沒錯。所以只算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還有就是……IT工程師也好,機械工程師也好,畢竟不是醫(yī)生。如果能有終端用戶早期介入,對研發(fā)很有幫助。如果你們倆有興趣,來幫忙吧。我可以給報酬,專家費!
方維笑道:“你現(xiàn)在真像是個老板了。我們是朋友,幫忙是應(yīng)有之義!
楊安順看向門口,忽然說道:“鄭總來了!
鄭佳雪穿著一件黑色的絲絨禮服裙快步進(jìn)了大門,舞池中眾人都停下來,一起鼓掌。楊安順上前握手,“歡迎鄭總賞光。”
鄭佳雪臉上化著大濃妝,盡管笑得露出牙齒,氣質(zhì)還是冷得像冰,她招招手,“大家隨意,都辛苦了!
她拿了一杯雞尾酒,踏著高跟鞋走上二樓,在樓梯口望著開心慶祝的一群男男女女。都是二十出頭年紀(jì),青春洋溢。楊安順跟在她身邊,她輕輕擺手,“安順,你帶他們?nèi)ネ纯焱嬉粫桑粨艏影嘁矇蚨嗟牧恕!?br />
楊安順小聲道:“方科長和盧醫(yī)生也來了!
“哦!
鄭佳雪走到盧玉貞和方維面前。她看著盧玉貞,臉上微微動容:“小盧,最近很辛苦吧!
“有一點。”盧玉貞實話實說,“每一天都很煎熬。希望早點過去!
她默然地點頭,斟酌了用詞,“好好保重身體。困難都會過去的。你是特別好的醫(yī)生,還要去美國深造。堅持下去!
“一定會!
她走上二樓的露臺,纏繞四周的藤蘿和幾叢翠綠色的灌木將這里圍成了一個迷你花園。她收斂起禮節(jié)性的笑容,在白色藤椅上坐下,從包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煙盒。
她將這根古巴雪茄點燃,熟練地抽了一口,吐出藍(lán)色的煙圈。
煙圈散了,煙霧裊裊上升,她盯著出了一會神,繼續(xù)在手機里翻閱著文件。
她停下了翻頁的手,打了一個電話:“為什么這個月的電費跟上個月還是持平?這個月開工的工人和辦公人員應(yīng)該少了很多!
那邊的財務(wù)人員是懵的:“鄭總,我不知道,國家電網(wǎng)發(fā)來了賬單,我就記到應(yīng)付賬款里了,賬單附在后面。”
她嗯了一聲,又去查閱賬單,眉頭鎖得越來越緊。
方維正在和盧玉貞竊竊私語,“穿刺路徑的延遲一般是信號接收器有問題,讓我想一想!
忽然電話響起來,方維看了一眼,愕然道:“是鄭總!
他走到露臺花園,鄭佳雪客氣地說道:“請坐。”
他站在原地,“我就不坐了,您有什么事嗎?”
鄭佳雪將手機拿起來,將它放在賬單這一頁,“方科長,我知道你是設(shè)備方面的專家。你知道為什么一個暫時停工的廠房,一個月能產(chǎn)生四萬多的電費嗎?”
方維愕然地盯著里面的細(xì)項:“據(jù)我所知,醫(yī)院里大型設(shè)備多,加上照明和空調(diào),一年電費大概是五百多萬。如果廠房停工的話,保持基礎(chǔ)設(shè)施和照明,不應(yīng)該超出三千塊!
“那里已經(jīng)停工三個多月了。是不是電網(wǎng)搞錯了?”
方維吸了一口氣,“一般不會。電網(wǎng)的登記號是準(zhǔn)確的,而且你看實際發(fā)生的電力損耗和電費能對上!
鄭佳雪整個人都呆住了,她傻傻地看著屏幕,“可是工人已經(jīng)遣散回家了,目前只領(lǐng)著基本工資!
“很奇怪。”方維又仔細(xì)看了一遍,“0.3646元每度電,這是北京電網(wǎng)對大工業(yè)用電的低谷電價,低谷時段是晚上11點到早上七點。正常時段反而沒有用電!
鄭佳雪緩慢地眨著眼睛,“所以……晚上有人偷電?”
“大功率的電不好偷。”方維搖了搖頭,“建議你還是安排一下人,看看到底晚上在那里發(fā)生了什么。”
第130章 測試
后廠村路南側(cè)的軟件園西街,巴掌大的地界聚集了數(shù)家重量級大廠,堪稱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的宇宙中心。
楊安順的工作室就在軟件園的一所大廈內(nèi),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多了,大廈里到處燈火通明。
工作室大概有兩百多平,明亮簡潔。研發(fā)團(tuán)隊只有七八個人,都神色緊張地圍在機器人工作臺旁邊。楊安順站在盧玉貞身邊,鄭重地說道:“歡迎成為宏濟(jì)一號手術(shù)機器人的第一個操作醫(yī)生。”
沒有一個外科醫(yī)生能抗拒這種誘惑,她的心狂跳起來。
她將臉貼近視鏡邊緣,三維的視野讓她的眼睛有些暈,她閉上眼睛又睜開,用了十幾分鐘才漸漸適應(yīng)了。
楊安順將一粒葡萄放在機械臂下面,“你可以嘗試給它剝皮。”
她將醫(yī)用手套戴上,用控制桿小心翼翼地操縱著機械臂,細(xì)小的刀片緩緩下落,在葡萄皮上割開一個小口。
忽然視野中的三維畫面像是停滯了,她愣了幾秒,刀片的角度略微歪斜了幾度,一下子就落空了。
她反復(fù)試了幾次,都沒能順利用刀片劃成一個圈。
團(tuán)隊成員都提著一口氣,楊安順臉色也不好了。盧玉貞小聲道:“咱們繼續(xù)。”
用時接近兩個小時,一共嘗試了十幾次,終于完成了。她額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她站起身來,估計是坐久了頭部有點缺血,她只覺得眼前一黑。楊安順見她往旁邊栽了一下,眼疾手快,伸手扶著。
他帶著她進(jìn)了茶水間,打開窗戶。高層的風(fēng)帶著涼意呼啦啦地吹在臉上。
“你可以把口罩和手套摘了。”楊安順抽了張紙遞給她擦汗,“容易缺氧,會不舒服!
“我怕你們介意。”她苦笑。
“我都查過了,你又是醫(yī)生。”他給她倒了杯綠茶,又開動了旁邊的子彈咖啡機,給自己做了一杯拿鐵。
“醫(yī)學(xué)上的結(jié)論是一回事,大眾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我要對大家負(fù)責(zé)。”她喝了口茶,兩個人看著操作臺,都默默不語。
她斟酌著用詞,“三維成像質(zhì)量不錯,但好像傳輸效率有一點問題,導(dǎo)致刀片會有失控的感覺。”她想起方維的話,“信號接收系統(tǒng)是不是可以優(yōu)化!
楊安順點點頭,在手機上記了下來,“還有呢?”
“切割的手感……就是受力的反饋沒有之前體驗的那么流暢。還有三維成像的邊緣地區(qū)是模糊的,很影響判斷!
“嗯。”楊安順內(nèi)心有所準(zhǔn)備,但也掩蓋不住懊喪,“謝謝!
她沉默了幾秒鐘,“腔鏡手術(shù)必須精準(zhǔn),尤其是我們科室,因為要考慮到保留功能,一根神經(jīng)切錯了,可能就會影響病人下半輩子的生活質(zhì)量。如果用機器人,必須保證它們的操作比外科醫(yī)生更準(zhǔn)確,不會失誤。”
楊安順垂著頭不言語。盧玉貞將聲音壓低了,“對不起,我可能太嚴(yán)苛了,知道你們也很著急。”
“時間窗口很緊!彼麌@了口氣,指著門口那間拉著簾子的辦公室,“鄭總每天晚上都到這里來辦公,半夜才回家!
盧玉貞驚訝地問:“每天啊?”
“對。她很重視我們這個項目,有問題會第一時間解決!
她仔細(xì)思索了一下:“我接觸的這類產(chǎn)品有限。蔣老師更專業(yè)。我可以拍一些視頻去請教他嗎?”
“我已經(jīng)拍了,也有過去的一些bug,都可以發(fā)給你!睏畎岔槹戳税刺栄ǎ爸x謝你能來。方科長那邊……”
盧玉貞微笑道:“大概是閑得難受,我在家情緒很暴躁,他覺得我來這里會開心一些,所以很支持。待會他來接我!
“他很照顧你!睏畎岔樦孕牡卣f道!氨R醫(yī)生,你真的沒選錯人!
他發(fā)了一個壓縮包過來,名字是“愿世間再無bug!崩锩媸菧y試中的故障合集。
她立即轉(zhuǎn)發(fā)給蔣濟(jì)仁!拔覍(dǎo)師很強的!
楊安順順便將手機里的一個應(yīng)用秀給她看:“這叫電子木魚,敲一敲能攢功德。宇宙的盡頭是玄學(xué)!
盧玉貞被他逗得笑起來:“你們的思想境界真高。是拜神上香求沒有bug嗎?”
他愣了一下,“是吧。偶爾……也求一求別的!
她微笑著沒有接話,看了看手機,“要下雨了,方大哥說他要加班做點防洪準(zhǔn)備工作。我先走吧,不耽誤你們了。”
楊安順領(lǐng)著她出門,她看了一眼鄭佳雪的房間,很輕地敲了敲門,沒有人應(yīng)。
楊安順笑道:“鄭總今天好像很忙。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我可以替你轉(zhuǎn)達(dá)!
“哦,沒什么!
他們坐電梯下到地面,有零星的雨點打在她頭上。楊安順笑道,“九點多的西二旗,打車可沒那么容易。”
“我坐地鐵吧!
“我去取車。你還沒坐過我的車呢!睏畎岔槒难澏道锩匙,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小楊,恭喜!
他回頭望去,居然是蔣濟(jì)仁。盧玉貞又驚又喜,“老師!
蔣濟(jì)仁笑道:“那幾個視頻我看了。在美國的時候我接觸過達(dá)芬奇機器人的前一代,有點心得,改起來應(yīng)該不會太難。”
楊安順眼睛里立刻有了光,“真的?”
“比如穿刺針頭移動精度不夠,信號是一方面,其實是針尖部分的材質(zhì)太軟了!笔Y濟(jì)仁用兩只手指模擬著針頭:“上硬度材料!
盧玉貞也開心起來,“就說我導(dǎo)師超厲害!
蔣濟(jì)仁忽然停住了,眼睛望著草坪的另一邊。鄭佳雪穿著一身米色的連衣裙站在小雨里,披著頭發(fā),在垃圾桶旁邊茫然地看向遠(yuǎn)方,眼睛好像沒有聚焦。
她手里有一根古巴雪茄在徐徐燃燒,一截?zé)熁衣湓诘厣,她也沒什么反應(yīng)。過了一會,煙燙到了她的手,她手指抖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將煙撇在煙灰缸里。
一張紙巾遞到她面前,她抬起頭,蔣濟(jì)仁站在正前方。
“你怎么來了?”
“我能幫上你的忙!彼麑⑹謾C里的視頻演示給她看,“我爸退休了,可是我好歹是個技術(shù)人員!
鄭佳雪漸漸回過神來,輕聲說道,“謝謝。”
“不用謝。大家……還是朋友!笔Y濟(jì)仁看著煙灰缸里那支被大力摁滅的雪茄,“抽煙不好,還是不要抽了!
她臉色忽然沉下來,語氣也變冷了,“我知道這不健康,但是我需要。”
鄭佳雪走到一邊,正好看見了盧玉貞和楊安順站在路邊。她臉色一變,忽然往他們那邊走去,蔣濟(jì)仁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頭。
楊安順笑道:“鄭總,我去送一下盧醫(yī)生!
她搖搖頭:“不用了,我去送!
盧玉貞一頭霧水:“我打個車!
她忽然一把拉住盧玉貞的胳膊,將她帶到一邊,背后兩個男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楊安順想攔又不敢攔:“鄭總,這……”
她搖搖頭:“沒事,我跟小盧有話要說!彼戳艘谎凼Y濟(jì)仁,“給蔣主任定份夜宵吧,從那邊的港式茶餐廳叫一份干炒牛河,備注不放洋蔥,加一份鮮蝦紅米腸!
楊安順趕緊掏出手機來記,蔣濟(jì)仁慌亂地擺手,“不必了!
“招待還是要的。小楊,你把蔣主任照顧好,技術(shù)問題多向他請教。給蔣主任記專家費!
鄭佳雪拉著盧玉貞下了電梯,進(jìn)了她那輛保時捷卡宴。車轉(zhuǎn)著彎開到地面,小雨又細(xì)又密。
后廠村路已經(jīng)堵得水泄不通。車燈的紅色串成一條長龍。鄭佳雪打開雨刷器,它奮力地左搖右擺。
盧玉貞平靜地問道,“鄭總您找我有話說啊!
她嘆了口氣,“把口罩摘了吧,我也是學(xué)醫(yī)的,不怕這個。”
盧玉貞將口罩和手套都摘掉了揣在衣服口袋里。
鄭佳雪忽然開口問:“為什么要來幫我呢。我以前對你并不好。”
盧玉貞被她問得有點懵,“我……閑著也是閑著。而且萬一你們公司倒閉了,我每天都用的膀胱鏡就可能修不好了。還會有很多人失業(yè),沒有收入,生活受影響!
鄭佳雪沉默了。她小心地在車流中往前蹭。盧玉貞覺得氣氛有點尷尬,她想了想,將手機掏出來,默默地在電子木魚APP上敲著。
鄭佳雪瞥見了,“小楊沒事的時候也敲。”
盧玉貞點頭:“說不定菩薩看見就顯靈了。保佑大家都逢兇化吉!
“你要堅持!编嵓蜒┮蛔忠痪涞卣f。
她語氣異乎尋常的真誠,盧玉貞聽得心頭一震。
雨在車窗玻璃上紛亂地向下流,將這輛車隔絕成了一座孤島。
盧玉貞在電子木魚上又敲了兩下,小聲說道:“希望菩薩保佑,我還是很想當(dāng)醫(yī)生。還有……他特別好,我想跟他結(jié)婚,好好過一輩子!
鄭佳雪忽然喉頭一陣發(fā)緊。
“我要是真感染了,肯定不能拖累他。我又真舍不得!
“那……你恨那個病人嗎?”
“她都已經(jīng)去世了!北R玉貞抱著胳膊,“聽袁警官說,她本來是個富家女,大公司上班,工作很體面的。她老公是酒吧里的混混。兩個人不知道怎么就愛得死去活來,她非要結(jié)婚;楹缶腿旧狭硕景a,把父母的家底也掏空了。這下連命也搭了進(jìn)去,她老公還說孩子不是他的。還不到三十歲,跟我差不多大。我要是恨,也該恨他老公,恨那些害她吸毒的人,這么輕易地把一個人毀了!
鄭佳雪震動了一下,她穩(wěn)住心神,將車駛離擁擠路段。
盧玉貞忽然說道:“鄭總,能不能請您把我放在華正醫(yī)院?”
“可以,不過你不回家?”
“方大哥晚上肯定有很多事,比如堆消防沙袋,上抽水機,準(zhǔn)備應(yīng)急電源,檢查防雷系統(tǒng),把地下的大設(shè)備抬到樓上庫房。我想去幫忙!
“你懂得挺多!
“跟他學(xué)的!
車在華正醫(yī)院住院部門口停了下來,盧玉貞打開車門,在雨霧中快速跑向設(shè)備科。鄭佳雪望著頂層天臺上閃爍的白十字紅心標(biāo)志出了一會神。
保安披著雨衣上來敲窗戶,“看急診的?急診在地下!
她搖頭:“不是。我送個人。”
“趕緊回家,暴雨預(yù)警了。”
“好!彼杆賹④囬_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