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絕無可能
嚴冬, 下午五點,在盛吟的新居。
沈斂止坐在她的沙發上, 說他有病,說得坦然。甚至說完之后,好像還松掉了他繃著的某根神經線。
他看著盛吟,目光黑邃,像是想聽她會說些什么。
不就是有病,難道是還想尋求她的認同, 盛吟整個人都有些緩不過來。
“你剛才不是說——?”腦袋里又開始有些倒泥漿,半響,盛吟才撈起他剛說過的話。
但是顯然沈斂止繃掉了那某根神經線后,對盛吟的驅趕已經有了很好的免疫力, “盛小姐,我說過的話很多。”
“比如, 我剛才還和你那朋友奕奕保證過, 我要在這坐著等到她過來。”
“對人承諾過的話, 我是不會食言的。”他只是選擇性地進行部分食言。
“而且, 是盛小姐你昨天晚上先打的電話。”沈斂止坐在她身旁, 一句一句打消了她想說, 但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他想說, 她不打這通電話, 他也不會坐在這里。
這句話像是一記絕殺, 盛吟感覺自己的臉上又開始火辣辣地疼。
她想裝傻充愣當作沒發生過這事, 結果在沈斂止這句話之后, 顯得就算她辯解起來,也都像全是她的錯。
盛吟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那沈先生也未免太無聊了, 別人隨便一個電話,你就過來了。”
對,就是她一個電話,甚至那通電話根本就不是打給他。
但是他就是過來了,沈斂止對這個無可否認。
盛吟蹙攏的雙眉里,寫著明晃晃的不想見到他。
沈斂止的眉心卻是松了下來,重新回歸平靜狀態。
客廳的隔音效果本來就很好,屋內一下子從剛才盛吟單方面的劍拔弩張,到現在安靜得連對方的呼吸都聽得清楚。
坐在盛吟身旁的沈斂止,離她就大概只有十公分的距離。有些太近了。
盛吟眼角的余光還能看到他垂著的手背上,那薄白皮膚下的青筋絡。
她皺著眉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水杯,往左旁側動作很大地挪了過去。在本就不算特別大的沙發上,她挪了大半塊空地出來。
如深壘巨塹。
沈斂止倒是似無所覺,看著她不再喝水,只淡聲說著,“遠帆帶來的水果里有西柚。”
一般看望病人,帶的水果里哪會放西柚。
但是盛吟喜歡。
她喜歡西柚剝得干干凈凈,白色的皮膜脈路全部去完,這樣就會沒有什么苦澀味,是她喜歡的甜酸。
盛吟倒是沒那么自作多情,覺得這會是沈斂止還特意讓陳遠帆一起帶的。
是毛奕奕叫陳遠帆買的西柚,這才是最合理的推論。
屋內開著暖氣。
沈斂止已經走到了吧臺旁,他的外衣披在吧臺旁的牙白坐椅上,上身依舊是挺括的襯衣,肩寬腿長地站在那。
水流嘩啦啦輕響,盛吟看著沈斂止認真地清洗完了他的雙手。
他的腳踝還是赤著的,從被人趕到說著不食言留下來,沈斂止過渡得十分自然。甚至,明明昨天他還說著自己不會沒完沒了。
不過是虛假的溫馨,這種姿態,盛吟倒也覺得沒必要。
她都不需要他,“我的燒已經退了,藥也吃了。沈斂止,你實在沒必要覺得對我特別有朋友的責任。”
除了是對朋友應盡的責任,也沒有更多的責任。
“三十七度一,低燒。”這不能算是燒退了。
“沈先生也挺好聽的。”沈斂止見她還強撐著精神想反駁他,輕描淡寫地轉而說了這么一句。
她剛叫了他一句沈斂止。
沈先生。
有些是像往昔故景,民國里那娓娓道著的戲文劇本里,那些溫婉夫人口中喚著的先生,親昵,且緊密。
盛吟還泛著潮紅的臉,一下子就有些青白交替。她開始懷疑,沈斂止留下來是耿耿于懷她上次譏諷他余情未了。
明明她那樣稱呼他為沈先生的時候,初衷完全并不是這樣。
這一輪的駁論就到此結束了,盛吟沒再去看沈斂止到底是準備剝西柚,還是坐著站著抑或是躺著。
盛吟從牙白的茶幾上拿過了遙控器,搬來之后的第一次,她打開了懸浮背景墻上的電視。
不知道現在的頻道都有些什么好看,盛吟打開了海綿寶寶。
她將聲音調得很大,然后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屏幕上四四方方的黃色海綿。
也沒聽清海綿寶寶和派大星在說些什么,盛吟剛一直強提著的精神已經有些不太集中。
吃了藥之后,平日里久違的困意難得地席卷了上來。
但盛吟卻不敢再睡著。她很想把屋內的燈源開關全部打開,讓光亮從客廳伸延到主臥,每個角落。
她知道這很難理解,因為現在外面日光還盛著。她卻怕她起床后,那一室的窒黑。
盛吟把冷硬的遙控器攥在手上。
明明電視里海綿寶寶沙礫般的聲音挺大,屋內的客廳卻好像還是很安靜。
盛吟不想主動開口。現在主動這個詞對她來說,用在哪里都好,唯獨對沈斂止,她甚至連主動說話的念頭都不想再有。
真是既酸澀,又諷刺。
但是盛吟又難以避免地想起,夢里一直按著回放,看著舊事的她。
那些無人知曉,甚至她連裴晚南都不肯透露回憶分毫的隱秘,她怕她在昨天晚上的不設防里,統統從她口中倒了出來,在她不想讓他知曉的人面前。
“沈斂止。”
虧了剛才沈斂止的那句特意糟心她的話,現在盛吟已經不想叫他那狀似曖昧不明的沈先生了。
沈斂止好像還是在吧臺那,要不就是在門口那準備走了。
不知道到底在哪,但盛吟就只是閉著眼試著輕喚了這么一句,聽不到就算了。
只是事實上,沈斂止竟然還是聽到了。
自動把海綿寶寶和她的聲音過濾分開,他低低地回了一句,“嗯,在。”
“昨晚,我有說什么夢話嗎?”盛吟攥緊了手里捏著的遙控器,她還是想知道。
被問的人安靜了兩瞬。
“盛小姐,你昨晚不是一直在叫你那毛奕奕。你應該去問毛奕奕,我怎么會知道。”沈斂止用著無法理解的語氣。
盛吟想起了昨天晚上她打的電話里,雖然是迷糊打錯了電話,但是她口口聲聲叫的是毛奕奕。
她沒有提起她的爸爸,也沒有說起什么難以掀開的往事。
沈斂止回答的語氣不算好,甚至有點差,但是盛吟懸著的心突然就這么放了下來。
松懈了些心神,閉著的眼越來越沉。退燒藥的加持下,盛吟微燙的眼皮還是忍不住放棄了支撐。
倦頓漫過所有的思緒,不知不覺忘了現在的屋內多了個不應該在的人。
疲憊包裹而來的時候,有只手半環住了她,另一只手穿過她雙腿的腿彎,牢牢地將她從沙發上抱了起來。
她的身體斜側倒在了他身上,他挺括的襯衣領就那樣觸著她的面頰。
盛吟還有些意識地想踢著下來,抱著她的那個人卻好像也是很不想和她再有什么關系。
甚至他還在說,“你睡著我就走,你以為我當真沒完沒了。”
睡到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盛吟不太安穩地窩在棉被里,半睡半醒間,總聽到醫院儀器的滴滴聲,分不清是夢里,還是屋外。
只是終于沒有高爐和焰火。
盛吟迷糊著從床上爬起來,摸到落地玻璃窗那。原來已經是夜里了,再轉頭看了下時間,可能睡了有三個小時,外面都已經又下起了大雪。
不知道是誰幫她開了燈。
客廳的燈光通明,流瀉進了她沒有關門的臥房里,無端讓盛吟心安。
盛吟猶豫了一會,走出臥房,看到客廳里只剩下毛奕奕,心里驀地就松了一口氣。
毛奕奕正坐在客廳里,暖氣烘得臉紅撲撲的。應該休息得不錯,她的精神看上去比白天好許多。
客廳的燈全打開了。
毛奕奕坐在沙發上,像打著光的大明星,只是穿著棉襪的腳有些不太美觀地踩在那小坐墩上。
那個懸浮墻上的七十五寸壁畫電視上的海綿寶寶,還在繼續播著。
海綿寶寶那含著沙子的聲音還在繼續講著歡快的臺詞。
電視的聲音開得不算小,客廳的每個角度大概都能覆蓋到,但到了主臥,聲音就識趣地截斷了。
已經播到了那一集,是海綿寶寶遇到珊迪后,派大星正在給海綿寶寶各種建議。
盛吟一出房門就聽到,派大星正傻傻地對著海綿寶寶說著,如果想要她喜歡你,你就要表現得特別一點。
之前不覺得有什么。
現在睡醒的盛吟腦子清醒了不少,她覺得派大星應該認真想想,要是對方真不喜歡你,你怎么表現又有什么用。
毛奕奕還在搖頭晃腦看著。
時間差不多,她剛想站起來再進去臥房看看盛吟,就看到盛吟先從臥房走了出來。
客廳有清淡的甜味,盛吟轉眼,看到牙白的茶幾上,放著一碟剝好的西柚。
人是不在了。
毛奕奕和盛吟貼了貼臉,又摸摸額頭,總算是確認了這位病人小姐真退燒了,毛奕奕才努努嘴讓她快吃點東西。
桌上還有湯和粥飯,是毛奕奕帶過來的,還熱乎著。
見盛吟端著喝了半碗湯后,什么也沒吃,就只拿起了一瓣西柚咬著,還對著她笑,“這西柚,還挺甜的。”
毛奕奕下意識地瞟向了那碟西柚,是么,毛奕奕有些干巴巴地笑著回應,“是啊。”
沈斂止只走了半小時,盛吟就醒了。
毛奕奕覺得自己這個知情人,怎么凈比當事人還覺得尷尬,愣是一直冒領別人干過的活。盛吟要是知道了這西柚誰剝的,估計就真不吃了。
不知情的盛吟已經坐在沙發上,摸找回了她的手機。
她一邊抬頭看一眼海綿寶寶,一邊又低頭看下還有哪些未讀短信。
苦想沒個結果,這西柚誰剝的一點也不重要。毛奕奕干脆也在一旁刷起了手機,一邊和盛吟閑聊著。
明天早上毛奕奕再回去,今晚她就留在這和盛吟一起過夜。
“奕奕,你怎么還發了這么一條信息給我。”盛吟手指滑著,才看到未讀的信息里面,竟然還有毛奕奕的一條消息。
好奕奕:[你還有可能和沈斂止復合嗎?]
消息送達時間:下午五點五十二分。
那個時間,毛奕奕正在睡覺呢,毛奕奕哪會發這短信。
對上盛吟略有疑惑的眼神,毛奕奕腦門一跳,這不就只能是陳遠帆那貨趁她睡覺時拿她的手機發的。
陳遠帆那貨,明面上和她爭論得不眠不休,私下竟然還偷刷了她手機來發這條消息給盛吟。
陳遠帆估摸也沒想到,盛吟愣是到了現在,才看到他這短信。
和之前每次說起沈斂止時的咬牙切齒不同,現在的毛奕奕再想提起沈斂止時,心情稍微平和了一點。
毛奕奕想起了陳遠帆說過的那幾句誤會。
其實那幾句誤會,也很有可能是因為盛吟怕碰壁和失敗,說出來的話罷了。
再怎么樣錯,這幾句話也并不能洗清沈斂止當年那種欺騙感情的罪名。
如果沈斂止只是因為覺得盛吟就是和他玩玩,那他當年說過的那話,讓盛吟做出決定和他分手也是應該的。
但毛奕奕也沒和陳遠帆真得剖析起自家閨蜜來。
這都四年了,跟陳遠帆說也沒用,現在告訴盛吟,也好像沒什么用,這不是還給盛吟增加更多的心理和精神負擔。
要有個當年的記錄片就好了,毛奕奕也想很知道,盛吟和沈斂止之間具具體體原原本本的事情,而不是從陳遠帆這些人口中零星地拼湊猜測。
要不就等橋到船頭看看直不直算了。
毛奕奕苦想得放在小坐墩上的腳都蹬平了,她其實也有些想知道。
毛奕奕看著手機的眼眨著轉向了盛吟,“那阿吟,你還會和沈斂止——?”
盛吟還不知道毛奕奕的內心世界正在經歷著怎么樣的豐富掙扎。
但是看到這條消息時,盛吟不用多作思考,不等毛奕奕說完,盛吟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絕無可能。”
毛奕奕一哽,點頭表示了解。
“阿池要準備回來了,他說到時約你大家一起吃個飯。”盛吟指尖還在繼續劃著,還看到了江予池的信息。
那得去,毛奕奕點點頭,她得看看江予池這幾年都變成什么樣了。
要說江予池對盛吟要是沒別的什么心思,那毛奕奕都可以把小坐墩上的腳剁下來送他。
“嗯”閑聊著的毛奕奕暫時閉了嘴。
她的手機驀地一直震個不停。
毛奕奕對待微信信息的習慣向來是海納百川,所有的群也都沒屏蔽,有什么消息震動她也不嫌煩。
但是在現在的這個雪夜,這個時間點,再有消息,也總不能是工作群了罷。
毛奕奕的手機界面跳轉到了那震個不停的微信群,竟然還是大學班群的消息。
順便看了眼手機很平靜的盛吟,估摸盛吟老早就屏蔽了大學班群。
大學班群里面是上傳了一張照片。
本來是不在意的目光,鎖定在那張放大的照片上后,毛奕奕眼睛陡然擴睜,她簡直不知道怎么說,“阿吟你上周去了月亮灣那邊?”
“還是和沈斂止?”毛奕奕的聲音稍微拔高了些分貝。
上回,盛吟和毛奕奕說了歸還了U盤,但是毛奕奕不知道他們竟然還一起吃了頓飯。
也不知道是哪個人比毛奕奕還八卦的,怎么就發了張照片傳到了學校論壇上。
大學班群里有人看到了,又把學校論壇上的照片傳到了他們大學班群里。
那是一張,盛吟和沈斂止兩人站在驚蟄小館前的照片。
偷拍的人角度選得很好,沈斂止的側臉和盛吟的眉眼,在這張照片里看得清晰。
旁邊還站著個小伙子,臉被馬賽克掉了。
大學班群都炸開了,一條接一條的群消息,紛紛在求證這照片的真實性。
甚至還有人把往昔對盛吟追著不放的陸系草都拉進來@上了。
畢業幾年,大學班群第一次大規模地出現這么多消息,還有這么多詐尸出現的老同學。
毛奕奕剛從大學班群里一退出,沒一分鐘,這個大學班群圖標的右上角,未讀數字就立馬從零又節節攀升到過了百。
都沒時間細看大學班群里的消息,毛奕奕轉頭去了學校論壇。
大概是大家天生還是都熱好八卦,雖然畢業好幾年,但是論壇里的八卦年年精彩都繞不過這些個人。
這張照片放在了論壇帖子上,認識的,不認識的,不到半小時,紛紛都被炸出來留言問瓜。
帖子一直沒從論壇的頂部滑下去過。
還有知情的熱心群眾,把往年他們的帖子都給挖了出來,附在帖子下面鏈接直送。
一如當年,明明不知道內情,很多人就開始瞎感慨,[竟然還在一起呢。]
[早兩年聽說他們分手了,現在一看,果然只是謠言,以訛傳訛不可取啊。]
[不會是人家都結婚了,大家都不知道。]
[那之前那照片怎么解釋,問瓜問過江學長了沒。而且看現在這張照片他們這表情,一看就像是吵架了好么。]-
“沈哥,昨晚那么大雪,聽說你今天竟然是天沒亮就來院里了。”
張程式剛到,就來了沈斂止這辦公室找他。
他是剛才路過門衛那,聽著那崗亭的人說起。
今天沈斂止這辦公桌,是張程式見過的最凌亂的一次了。
一貫幾近空著的桌面上現在放了一大沓資料,都是沈斂止一大清早清出來的,準備移交遞給書記員歸檔封存。
溫棠語也在一旁,幫著收他的文檔資料。
桌上翻開的資料上,有成段成段被沈斂止圈出來批注的信息。他的概括向來言簡意賅——“無用”、“可作引用”、“已結”。
沈斂止很少會在邏輯判斷上出現失誤,他留給別人的檔案也從不模糊,句句可循,邏輯條理直納得可作案卷范本。
聽了張程式的話,沈斂止點頭之后和他直說,“我準備休段假。”
張程式挑眉。
前兩年沈斂止是會偶爾休個假跑國外了好像,具體不知道去的哪,沈斂止也沒怎么提起。
除此之外,很多時候沈斂止都是夜以繼日地工作。
攢的假期肯定是很多了,只是張程式沒想到沈斂止還會有主動提出休假的時候。
那敢情好,休假才是能邂逅和解決單身孤寡的有效途徑。
張程式對此表示很寬慰,“那沈哥你就放心休假,有需要的事交代我們一聲就可以了。”
“剛好,那些什么破事就都丟在腦后就可以了。”張程式嘀咕著。
不知道想起什么,沈斂止的薄唇稍微平扯了一下。
不過說起有需要交代的事,沈斂止倒是有這么一件要說,“昨晚跟你說起的,那個照片,拍照片的人找到了?”
上回沈斂止說起的時候,張程式就有開始留意。
這年頭偷拍的人多,本來沈斂止也不在意這些。
但是這回沈斂止還挺上心,張程式就格外密切關注,“找到了,我剛從那邊過來。是G大的一個男生,那什么新媒體社團的,出來活動剛好碰上了。”
現在都沒到寒假,月亮灣就在G大旁邊,那附近還是有很多學生和老師在。
那男生看著還挺有這方面的潛力,夠八卦,也有眼力,那會的天下著雪,那男生還能這么精準地捕捉到G大當年這么對出名的情侶。
不過照片上的兩人也是太扎眼了一些。
照片上的沈斂止,輪廓骨相出眾分明,膚色被深色衣服襯得冷白清峻。
他垂眸看著眼前人的那個眼神,過分的專注,延綿出來的竟然好像是有些不同尋常的濃烈。
兩人就那么佇站在薄雪翻飛的白天里,本身就仿若一張舊日翻新色調的銀鹽照片。
人家男生想拍下也還是可以理解的。
張程式看到那照片時,也覺得拍得確實還不錯,那什么,CP感還挺強的。
“那個新媒體社團的男生,我已經教育了他幾句,也沒多為難他。沈哥,我跟你們學校那管理員也說一聲,把論壇那照片也刪了,免得影響多不好。”
張程式自詡安排妥當,想讓沈斂止放心,也沒想到沈斂止沖他搖了搖頭,“這樣就好,其它不用管了。”
“就讓照片在那論壇上,不用管。”沈斂止見張程式沒反應過來,再又強調了一句。
張程式還是不明白,溫棠語先嗤笑了一句,“還沒看出來,你們沈哥,就不在意和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子一起出現。”
八九不離十,按溫棠語這門兒清的旁觀者來看。
沈斂止沒有出言否認。
這不像他沈哥啊,張程式開始有點結巴。
照片上那個女孩子,雖然半邊臉被立起的衣領擋住了。
但是從那露出的那對漂亮眉眼來看,張程式當然認得出來,那女孩子就是前兩天剛出現在他們講座主講臺上的盛吟。
“那個盛老師,不是有男朋友了?”
叫什么,江予池。
張程式之前看到有人曬過的,盛吟和江予池的合照。那個時候,張程式才有點明白,沈斂止為什么當時說的插足是什么意思。
現在,張程式還很想問沈斂止。
為什么G大論壇上那么多關于沈斂止的帖子,沈斂止從沒說干預清理。
明明這項事情,對于沈斂止而言,只不過也就是跟同僚打幾聲招呼的事情。可他寧可讓這么多人對他指指點點,圖什么。
“她從來沒公開承認過,江予池和她的關系。”沈斂止看到了張程式的震驚。
因為盛吟沒說過,所以在沈斂止那里,沈斂止已經選擇性地自動忽略這段可能真實存在的關系。
沈斂止把手頭上最后的資料也已經簽好了字,拿起外衣,準備再去趟第八所。
留下滿面驚疑的張程式,還有完全袖手看著熱鬧的溫棠語。
張程式有多想來質問盛吟,盛吟是不知道了。
盛吟再看到沈斂止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又次日。
自從那晚毛奕奕在她耳旁驚呼又驚問之后,盛吟就覺得她燒是退了,但這腦神經是跳痛了。
屋內,暖氣混雜著無火香薰的苦橙氣息。潔凈無余的吧臺旁,盛吟正在看著半掌大小的說明書。
她正在組裝著唐為年郵回來的咖啡機。
水箱,裝在咖啡機底部。盛吟拿著洗凈了的小水箱,找到了那個匹配裝水箱的空間。
屋內的門鈴突然響了,在水箱剛好嵌入的時候。
這個時間,難道奕奕過來,盛吟抬頭看了看客廳的鐘表,差不多是可以吃午飯的時間了。
盛吟走過去,沒有絲毫防備,笑著就打開了房門。
只是來人不是毛奕奕。
而是論壇這兩天熱搜照片上的另一位當事人,沈斂止,正站在她的屋門口。
盛吟手里的說明書攥成了團。
看他薄唇想開口說什么,“啪”地一聲,盛吟把打開的屋門重新關上。
第15章 第 15 章 下次不會再這樣
砰的一聲響。
開門時驟不及防地看到沈斂止, 再到猛地把門又重新關上,那一下條件反射式快的關門聲, 在盛吟的腦里嗡震不止。
盛吟對著關上的屋門站著,連屋門板上那平順的紋理都看清后,盛吟握在門把上的手像有千斤重,垂落著又收了回來。
眼不見心不煩。
咖啡機的零部件還靜靜地散落在吧臺上。
杏白的機身,晶黑的控制面板,銀灰的研磨器, 還有剛才盛吟準備推進咖啡機底部的半透明水箱。
盛吟走回到吧臺前,把手里拿著的說明書又重新展了開來。
將剛才的水箱繼續拿著,裝上。還有余下那二百六十克的豆倉,清洗了一下, 對好口,找準方向轉著, 密封鎖上。
這咖啡機是當地頗受盛贊的家用電款, 唐為年在那特意買回來的。
裝是不難裝, 只是盛吟比較少喝咖啡。這臺咖啡機放她這, 估計平時也一直是落塵的份。
唐為年是郵了兩臺咖啡機回來, 一臺應該是給了林為言。
今年林為言應該都會留在G市了。
上回在月亮灣那邊吃飯之后, 現在的林為言, 每天還都會發些打招呼和閑聊的消息給盛吟。
都是類似今天天氣怎么樣, 或者是姐姐在干什么, 諸如此類的話。有幾回, 林為言還開口約了盛吟, 盛吟都一一婉拒了。
但再怎么說,林為言也總比現在門口外站著,不請自來的沈斂止禮貌得多。
之前盛吟就已經把沈斂止的聯系方式都刪除拉黑殆盡, 不知道他這次來又有些什么事。
想起毛奕奕轉發給她的那張照片上,林為言的臉被打了馬賽克。也不知道林為言看沒看過那張照片,知不知道沈斂止這幾天還過來了幾回盛吟這。
裝個咖啡機而已,想這些就有些想得太遠了,盛吟抿唇低下頭。
她伸手把咖啡機的接水盤上膜封去掉,電源開關接上,差不多就算是裝好了。
盛吟拿起手邊的計時器,準備按唐為年線上指導的那樣,測下開機秒數。
計時器的數字開始跳動,咖啡機的顯示面板也開始發出藍光。
沒有去看計時器的數字,盛吟抬頭看了下墻上的鐘表。
十二點半了都,毛奕奕會不會也在門外了。由著咖啡機自個啟動,盛吟發了消息給毛奕奕:“過來一起吃飯嗎?”
毛奕奕的信息回得也非常快,“手頭上還有些事忙著。你休假干脆帶我一個,我也不想工作了。”
盛吟看著毛奕奕的消息,才恍惚想起今天也還是工作日,是她給自己放的這個假期還沒結束。
那沈斂止,這個時候為什么會出現在這。
到底是有什么事還需要和她說清楚。
從最先開始看到沈斂止的煩躁,到現在,盛吟再回想起來,才覺得她對這幾年沈斂止的了解,其實基本算是比剛開始認識時還更一無所知。
只是她印象中的沈斂止不是那種會沒事找事的人。
沈斂止也說過,沒那么沒完沒了,到底是多要緊的事讓他又屈尊來了這不成。
‘嘟嘟’的咖啡機提示音響了起來。
盛吟遽然意識到自己的重點怎么又跑偏到了沈斂止身上。
門是關上,人是避而不見了。
只是這一個機子簡單的豆倉水箱,就裝了大半個小時。唐為年要是知道了,說不定也是奇怪盛吟這機子怎么裝得這么耗時。
而且她現在手上也沒有咖啡豆。
從剛才到現在,時間過去這么久了,盛吟也沒有再聽到門鈴聲,外面的人應該已經也走了。
沒去分清這到底是理由還是借口,盛吟想出趟門。
本來今天盛吟還想找裴晚南一趟。
不知道和裴晚南說些什么,但盛吟就是想找裴晚南聊一聊,盛吟也是覺得自己這想法還挺折磨人。
但是真到了要去找裴晚南的時間,盛吟又覺得要不還是繼續等到下次。
心情反復來回了幾遍,留著咖啡機在那,盛吟回房間換了件更嚴實的棉服,套上靴子。
把屋內的暖氣關掉后,盛吟拍拍臉,她就只是準備出去買個豆子。
她把厚重的屋門重新打開。
屋外沒人,樓層窗外的冷風吹過空曠的廊道,拂了下盛吟的面頰。下意識松了一口氣的盛吟,往門外邁了一步。
但只半步,盛吟也不用轉頭,她側眸就能看到沈斂止還站在一旁。
這次盛吟看清楚了。
和前幾次不同,今天的沈斂止不再是沉色的襯衣,而是簡簡單單的白襯衣。
白衣黑褲,高挺的鼻梁,分明如初的臉部輪廓。
就好像是,那個當時讓她喜歡得不行的男孩子,在這幾年呼嘯而過的日夜里,從沒變過顏色。
他的眉眼還是依舊靜默,沒有分毫的脾氣和不耐,好像在這也沒站多久。
盛吟看著他,倏然想到大學每每見到的這樣的沈斂止,在圖書館,在宿舍樓下,在校道家門前,甚至在他懷里。
那些時刻遙遠得像幾十年前的事,但卻又好像還在昨天。
盛吟也沒想到沈斂止還在門外,在這站著浪費這點時間是為了什么。
直到沈斂止把手上拿著的東西遞給了她。
“為言給你的。”沈斂止說著,他看著盛吟臉上一變再變的神色,沒有說出他的真切意圖。
味道濃郁到有些掩不住,竟然是一手袋的咖啡豆。
盛吟回神。
林為言可是真的熱忱,昨天到的咖啡機,今天他就讓沈斂止來送咖啡豆。
只是,盛吟抬眼看沈斂止,沈斂止已經知道她想說什么,“我今天有公事去了趟機場,為言知道了,以為我會路過你家,就叫我順道帶給你。”
“你看下這個豆子可以不,不喜歡我拿回去還給為言。”沈斂止難得說這么長的話,甚至還補充地多說了句。
所以是林為言是一直相信盛吟的家就在機場那附近了。
盛吟都沒想過,她說過的這么一個謊,直到現在還得沈斂止幫著她做這售后。
盛吟對咖啡豆也沒什么研究,唐為年和江予池才比較喜歡喝咖啡,這豆子她要是用不上到時也可以送給他們。
盛吟點點頭,也沒再三拒絕林為言的好意,“那我回頭替他予池哥謝謝他。”
面前一直杵著的身影一滯。
“要進來坐一下嗎?”盛吟沒去看沈斂止,她伸手拿過林為言送她的那袋咖啡豆,終于想起要對朋友的叔叔稍微客氣一下。
手里提了大半個小時的東西一空。
沈斂止漆黑的眸色微抬,“可以進去坐一下?”
盛吟將東西放在玄關的柜門上方,轉眸看他。
她不太想過度解讀沈斂止來這的意思。
只是看他特意為了林為言來送咖啡豆,就說這話客氣一下,但盛吟也沒想過沈斂止真得還準備進去坐一下。
盛吟微微抿了唇,當面直接改變了剛開門前的主意,“我要出去一會,你要坐就進去坐,等下你離開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就好。”
面前人的身形沒動,只是微抬起的眸色又黑了下去。
低眸看到盛吟已經換好的短靴之后,沈斂止剛想往里邁的腳步往外退了出去,“不了。”
盛吟點點頭。
不坐更好,省得沈斂止離開后,盛吟總覺得他的氣息好像還留在了屋內。
見他側身后退讓了空,盛吟抿著的唇沒松開。不得不像她瞎說的那樣,出去一會。
她把門關上,一聲不吭。
沈斂止跟在她身后,腳步邁得比她還小,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電梯前。
氣氛是短暫的尷尬,電梯到了盛吟所在的三十層后,兩人走進去,電梯門又緩緩關上。
不算大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兩人。
盛吟站在右手邊,沈斂止站在電梯的中間,再換個方位站著,盛吟離他的距離也和現在沒差。
盛吟目測了一下,確認電梯確實也沒別的地方可以怎么讓她走退了。
“汪。”
興奮的一聲吠叫響起時,盛吟還在費腦想著她要去哪。
電梯已經徑直到了一樓,外頭的這聲‘汪’叫讓盛吟還沒想明白是哪來的,一大裹白黑相間的圓滾立體狀物體就朝著她撲來。
那物體迅猛的殘影都沒看清,盛吟就受驚往后讓了兩步,險些沒撞到電梯后壁。
沈斂止的手趕在她撞到電梯前扶了她,把盛吟整個人帶到了他的身后。
他斂著眉,看著那系了繩還不安分的邊牧,那繩還是放得太長了一點,“方糖,出去坐好。”
沈斂止的腿往前邁了半步,方糖還想往他身后撲的動作就直接定住了。
靈活地轉了個身,方糖立馬小跑著出電梯。
它黑白相間的毛發打理得很好,就那么坐在電梯口旁等著沈斂止他們,乖巧得就像個電梯侍應生。
盛吟還扶在沈斂止的肩膀上,沒來得及分辨手心下的熱度。
面前高挺的背脊給了她說不出的安心,大腦宕機過后,看清這黑白物體是只邊牧之后,盛吟的心跳才慢慢平緩下來。
他竟然養了條邊牧,而且這邊牧還叫方糖。
試著真得完全不想起過往那是件很難的事情,本來也很想試著像個正常朋友那樣相處。但是往日相處過的痕跡總是勾起,那些讓人刻意壓著的不愉快。
他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養起邊牧,她卻還在耿耿于懷。
“沈斂止你有病?”
沈斂止側頭,看盛吟扶在他肩膀的手有幾分生氣地收了回去。
他單手攔著電梯門,認真地聽著盛吟說他有病。
橫豎他上次也已經說過他有病了。
盛吟從沈斂止的表情中竟然解讀出了這種意味,氣力打在棉花上,盛吟的氣都發不出來。
眼前的方糖還期待地看著她。
鬼使神差地,盛吟重復了一遍方糖的名字,就見一旁坐著的方糖圓溜溜的眼睛很是配合地亮起來看她。
這體型,這顏色,竟然還真叫方糖。
“你準備去哪?”沈斂止聲音低低地問她。
看盛吟一直沒回過神,沈斂止開始想著這次帶方糖出來是不是個正確的決定。
沈斂止今天出來的時候,方糖還和林為言一起在被窩上睡著回籠覺。
他想了好些個理由。
但是沈斂止也沒想到,方糖這才一見面就這么沒禮貌。
沈斂止剛才看到盛吟被嚇得臉色都白了一些。
方糖皮過之后,看到沈斂止漠然的警告眼神,才驚覺自己這次皮過了頭。
看著方糖還沖她笑著的討好表情,盛吟還是選擇了盡量忽視。
她言語敷衍地回復著沈斂止,“沒去哪,就去下超市而已。”
超市離這好像不遠,出了這園區聽說是兩三百米就到了。來這已經住了快兩個星期,盛吟一直只從唐為年的介紹中了解這附近的構成。
今天托了唐為年買的咖啡機的一系列福,盛吟準備在這附近走一走了。
沈斂止的眼睫低下瞥了地上的方糖一眼。
坐著的方糖已經配合地直接起身。
它站立起來,從厚實的毛發和圓滾的肚子能看得出,在沈斂止那應該待遇還是挺優渥的。
沈斂止伸手把系在欄桿上的牽引繩解下,沖著方糖說著,“正好,家里沒你的糧,我們順道去買。”
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話里的主語像是方糖,方糖烏溜溜的眼睛卻轉而看向了盛吟。
不知道它的主人什么時候也學會了說謊。
盛吟不知情地信以為真。
現在的她自覺沒什么立場,對著這么一個比陌生人還更陌生的人惡語相問。更何況,這方糖看著確實像是飯量還行的樣子。
當是給狗狗帶路了。
盛吟啞口無言,安靜地轉身,繞行出了小區,緩慢地走出在綠道上。
這個時候的環城綠道都是銀裝絲帶的模樣,騎行和走路的人基本沒有。人行道上,只有方糖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它倒是無憂無慮快樂得很。
沈斂止把手里的牽引繩放得長了點,方糖更快樂了。
“上次在月亮灣,被偷拍是我的責任。偷拍的人這兩天才找到,你可以怪我。”沈斂止看著盛吟。
盛吟臉上的表情明顯比剛才更緩和了很多,她的眸光還落在跑得更遠的方糖上。
狗狗要比主人討喜很多,它甚至還原地表演了兩個雪地打滾,帶得積雪沾揚了一下,看著聰明又蠢笨。
意識到沈斂止今天的話有點多,盛吟皺眉看他。
其實盛吟沒有去論壇,大學班群也沒有多作回應。
這幾年被拍的照片其實不算少,好的不好的,盛吟都沒放在心上。
那晚毛奕奕見盛吟都懶得去論壇看,也沒多說什么,就只把這張照片單獨轉發給了盛吟而已。
“本來也是我和為言先約了要出門的。”看著那還在賣力演出的邊牧,盛吟說話也稍微平和了一些,他可別以為什么都只能是因為他。
不過聽到沈斂止主動說起照片,盛吟對他今天行為的異常才終于想到了合理解釋。
任誰也不想在多年之后,還和舊情人再在什么地方扯上關系。
這都是可以理解的。
“毛奕奕已經幫我跟論壇管理員溝通過了,畢竟還是偷拍。管理員會把那相關的帖子刪掉,不會對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困擾的。”盛吟沒回頭,很認真地說著。
狗主人的腳步頓了頓,手里的牽引繩緊了一下。
前面的方糖靈敏察覺,回頭‘汪’地示意他們兩個跟上。
方糖圓溜溜的眼睛鎖定在了盛吟身上。
盛吟:-
第一次略微平和地和前男友散步,還是因為一條邊牧。
最后也不知道沈斂止買沒買到方糖的糧。
盛吟在接到了一通電話后,沒再看沈斂止一眼,就面色匆匆地離開了。
她是臨時決定的下樓,所以身上的衣著都是比較隨和休閑的搭配。
盛吟重新折返回了她所住的樓層。
回了屋,把自然垂落的黑長發綰好,盛吟化了個細致的淡妝,換上淺粉連衣裙后,再在外頭披著厚實的小毛呢外套。
最后對著鏡子再不安地端詳了下,盛吟才出了門。
盛家的老宅。
木式的古色建筑靜靜坐落在幾株已是枝椏禿棱的大樹間。老宅的庭院鋪著青石磚,路已經有人掃過雪。
盛吟沿著青石磚道走著,到了庭院,再繞過長廊,才來到茶室前。
淡淡的茶味已經充盈在整個木色的茶室內。
雕花窗,紫檀架,花梨木案上放著的是一套建窯的兔毫青釉茶盞。
木案的對側坐著的人像是已經坐在那等了盛吟很久。
聽到盛吟敲門,直到盛吟推門進來,木案那端的人的視線都沒有對焦到盛吟身上。
木案上還擺著幾張照片。
盛吟走了進來,坐在木案的另一側,她低聲地喚了對面一句,“媽媽。”
第16章 第 16 章 都是假的
木案的另一側, 坐著盛吟的媽媽,宋宛蘭。
沉褐色的大衣放在木案后, 宋宛蘭身上一件素黑的高領針織衣,胸前別著的玉蘭花胸針花瓣全白,無葉無綠。
幾年前的宋宛蘭,很少穿配這樣的顏色。
自從盛吟的爸爸走后,宋宛蘭還是一直住在盛家的老宅,也很少出門。
宋宛蘭的容貌秀美, 是江南書香智性的長相。
她經常對著盛吟和聲音爸爸溫婉笑著,說話聲也一向是細軟輕柔。
印象中媽媽的白蘭花味道已經不在。
盛吟喚了一聲之后,宋宛蘭沒有出聲。
直到木案上燒著的水沸了開,白煙升騰冒起。沸水顆顆溢出地滾落在茶石上, 發出呲嗞刺耳的聲響。
“我跟你說過,我就只有你了。”宋宛蘭終于開口說著話。
那是盛吟回來的那天晚上, 在機場, 宋宛蘭發了一條簡短的信息, 說了這么句話。
盛吟當然還記得, 她當時是這樣回復的宋宛蘭, “我知道的, 媽。”
現在再提起來, 宋宛蘭的臉上只是淡淡地微笑, “你回來之后, 都在做些什么。”
分不清是關心還是質問, 宋宛蘭沒有太多的情態和肢體語言, 可能是她本身的性格就是喜怒都不會太過張揚地溢于言表。
盛吟回老宅回來得有些急匆匆,從進屋到坐下,不勻的氣息都不敢表露分毫。
她裹在厚毛呢外套下的身子還有些在落汗, 垂著看茶水的眼睛終于抬起來,盛吟看向宋宛蘭。
自從盛吟不在這,平日里的那些行程,做什么遇到什么,宋宛蘭從不過問。她以為,宋宛蘭對她回來后的事也應該不會太在意。
盛吟很想跟宋宛蘭說,她前幾天生病了,很難受,想念她和爸爸了。
心頭一顫后,盛吟有些難安地和宋宛蘭說著,“最近手上沒什么要忙的,前些天回來后病了幾天”
話說一半,盛吟再一垂眼,看清了木案上放著的那幾張照片。
宋宛蘭臉上的笑意還是沒有什么變化,“去和他吃飯前病的,還是吃飯后病的?”
宋宛蘭口里說著的“他”指的是沈斂止。
不知道宋宛蘭從哪里來的這幾張照片。
疊放的那幾張照片,最上方一張,就是毛奕奕發給盛吟的,她和沈斂止在驚蟄小館門前的那張合影。
被洗出來后,這張被偷拍照更是影綽得有說不清的曖昧。
“需要拿過去看清楚點?”宋宛蘭看到盛吟的眸光凍結在了那幾張照片上。
不用拿過來,盛吟也看到了一二。
里面除了那張她和沈斂止在驚蟄小館前的,還有一張沒掩住的,盛吟站在沈斂止車旁的照片。
是機場那個下著簌簌大雪的晚上,去接她的車堵在了路上。
“這幾張照片,媽是從哪拿來的?”窒感裹著盛吟,這張照片,她從沒聽過看過。
盛吟不敢說出自己將出口的猜想,但是宋宛蘭沒回答她這個問題。盛吟的手不由掐著,壓下心情的翻涌。
“當年你自己怎么告訴我的,你自己還記得嗎。你是不記得了,但是我還清楚。你當年是怎么和這位沈先生分手的,出去的這幾年,你就在外面忘得一干二凈了。”
宋宛蘭提起茶把手,舉止還是像當年那樣優雅靜婉,只是眸光不再像當年那般溫和。
“阿吟,你爸爸走的時候,我答應過他,不會讓你受到什么傷害。”
(′з(′ω‘*)輕(灬 ε灬)吻(ω)最(* ̄3 ̄)╭甜(ε)∫羽( -_-)ε`*)毛(*≧з)(ε≦*)整(*  ̄3)(ε ̄ *)理(ˊˋ*) 所以她媽媽知道她機場那夜那么狼狽,也知道她生病。
她媽媽也知道,就只這最后一句話,她爸爸說過的話,就能讓盛吟再也反駁不了。
盛吟當然沒有忘記,當年是怎么和沈斂止分的手。
只是再被咄咄地迫著想起來,盛吟才覺得,甚至有那么幾個呼吸她完全屏住沒有體知。
爸爸離開時的難受,在前幾天已經反復煎熬著她。
盛吟不敢面對她媽媽,不敢在她媽媽再提起半句爸爸,怕看到她媽媽的傷心和為難。
之前她的媽媽并不這樣,她溫婉又柔意。在爸爸身旁的時候,看著爸爸念叨她,她媽媽還會幫她反駁她爸爸。
甚至,在盛吟大學時,她媽媽在知道她喜歡沈斂止之后,都只是笑笑,并沒阻攔盛吟去喜歡他。
只是因為盛吟爸爸已經不在了,所以宋宛蘭把那份屬于盛吟爸爸的責任,也攬到了自己身上。
宋宛蘭也只是像盛吟爸爸那樣,擔心她。
就今天,她竟然還能和沈斂止平和地走在綠道上,也許她媽媽說得對。
盛吟深深吸了口氣,“不會的,媽媽。”
宋宛蘭臉上的笑意終于真切了一兩分。
茶香終于溢出,盛吟側身端直坐著,手還放著膝蓋上。
再看了眼盛吟,宋宛蘭只微點頭,“休假也不能亂了作息。媽媽叫你回來,也是考慮你在外面已經成長了一些。你爸爸當年,比你現在還要出色得多。”
“現在還不舒服?”
可能是看到盛吟的臉色有些白,宋宛蘭轉而問起了這句。
盛吟搖了搖頭,她只是還在認真地聽著宋宛蘭的話。
“篤篤篤。”
在宋宛蘭的眉未蹙攏前,有人先敲響了茶室的木門。
門外站著的人,聲音清潤和煦,“打擾了。宋姨,我回來了。”
宋宛蘭的臉色稍霽,開口讓門外的人進來。
來人穿著煙藍色的筆挺外衣,五官算得上是俊挺,輪廓明朗。
他走到盛吟身邊走下,眉梢還帶著室外的微風,像是多年不見,但確切來說也沒多久,他看著盛吟笑著,“阿吟,我回來了。”
“阿吟這幾天病了?”
江予池坐下后,只一眼就看到了盛吟的臉色不好,“看過醫生沒?吃了藥,還是少喝茶好。”
江予池伸手把盛吟面前的茶換成了白開水。
見盛吟還沒反應,江予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趕在江予池的手來到她額前,盛吟回過神,眼神終于從茶盞轉而看了他一眼,“我人都好了,你怎么回來也沒說一聲。”
她都沒想起來,他都跟她說過多少遍了。
江予池半倚著木案看向盛吟。
就剛才他下飛機,都打了兩三個電話給盛吟,結果盛吟愣是一個也沒接。
是宋宛蘭發了消息給江予池,江予池才知道盛吟回老宅來了。
江予池的爸爸和盛吟的父母算是朋友,江予池都管宋宛蘭叫宋姨。
那會大學時,在學生代表席上,盛吟沖著江予池翻白眼時,還不知道江予池和她們家還有這關系。
后來江予池跟在盛吟爸爸后面,來到她們家,沖著盛吟擠眉弄眼,盛吟才知道了還有這回事。
江予池又轉回臉,對著面前的宋宛蘭寒暄。
剛才母女兩人不算太和睦的話頭,這么直接地被江予池接了過去。
宋宛蘭倒了杯茶給他,以一副和善長輩的口吻對著江予池,“你爸爸前些天還說起你一直不回來,現在你回來了,得先回去找你爸爸。”
“好,那我先送阿吟回去,再回家看我爸。”江予池看向盛吟。
洞察別人的情緒和平衡把控場面關系,江予池一向都擅長。
盛吟慢吞吞走出茶室。
江予池跟在她身后,把茶室的門帶上后,語氣輕松地說她,“我說你都沒來機場接我,現在見到我還好意思拉著個臉。”
室外的空氣比剛才茶室舒通很多,耳邊再響起的,終于只是江予池開玩笑的話。
盛吟的聲音算是找回來了一些,“是你沒在機場等我,我本來是想去接你的。”
明明她也是忘了今天得去機場接他,現在倒還是理直氣壯。
江予池倒是稍微笑得更開了點。
他的臉上絲毫沒有旅途的疲憊,語氣熟稔,“行,還得怪我回來得快了點。剛才你和宋姨說什么呢。”
其實什么也沒說,不過就是提醒了她一下,也就是,讓盛吟恍惚地一直想到了之前。
那年盛吟的爸爸病危。
盛吟和她媽媽守在他的床前,整日整夜地不敢合眼。
娛聞捕風捉影,盛家的叔伯還在那時冷眼。但是這些外頭的人說什么,她們都可以當作沒聽到。
那些人的聲音都不重要,只要她爸爸能夠醒來,其它都無所謂。
那些天沈斂止來了多少回,盛吟記不清了,她沒有多余的精神和腦力再去想些別的。
她只記得她那些天都不敢離開過她爸爸。
她記得那些天,手術室的燈亮了暗,暗了亮。最后,醫生從手術室出來,搖了搖頭之后,還是給了她們一紙病危通知書。
整個病房都是發蒙的灰,那個時候盛吟覺得自己的天都塌崩了。
一直旁觀的那些人知道她爸爸病危,終于哭鬧了起來。他們發出尖銳刺耳的說話聲,滿嘴都是在指責著誰誰。
那紙病危通知書在盛吟手上,被簌簌的淚打濕,化得再也看不清字。
她媽媽完全不相信,盛吟也不相信。她滿眼模糊,失了意識地被人推出了病房。
病房的門被她媽媽關上。盛吟忘了自己是怎么拿著那張被打濕的紙,躲在了靜僻昏黑的安全通道。
心絞痛得幾欲哽塞的時候,盛吟聽到了沈斂止和別人來尋她的腳步聲,他們還在說著話——
“盛家可就要落敗了,你是真喜歡她?”
不然呢。
“喜歡她?”
盛吟聽到了沈斂止的聲音,他說了這么三個字,不經心,帶著輕嘲。
耳膜連著身和心一起疼顫,那時盛吟才知道,原來也不過都只是硬裝出來的,假的。
之前盛吟爸爸還在的時候,她還能把什么都往好的地方想。那是她爸爸給她的愛意,讓她不懼畏怯。
但是現在。
她再也很難把過往的樂觀再撿回來了。
“阿吟?”江予池還帶著笑意的神色徹底地收斂了起來,他看著臉色近乎白透的盛吟。
第17章 第 17 章 不會動搖
在意識陷落里越沉越深。
直至厚重的暖熱從她肩上沉下擴延到四肢, 盛吟才醒轉過來,她側眸回看向江予池。
江予池把他煙藍色的外套披在了盛吟的身上。
大冷的天, 他身上現在只一件格灰襯衣,襯衣上方的兩顆扣子都是解開的,狹長的眼尾下端泅了點桃花色。
見盛吟有些定定地望向自己,江予池帶著微風的眉梢還挑給她看,“到現在終于知道學長帥氣了?”
盛吟撇開眼,點頭略有些敷衍地應著是是是。
他們再在這茶室門前站多一會, 等下天又得黑了。
盛吟取下身上的外套還給江予池,走回在來時的青石道上,盛吟還得回房去收拾下東西帶走。
“你這么久沒回來,一回來就搬出去住, 宋姨同意了?”江予池長腿支地,立在門外。
盛吟在她房里收拾著東西, 江予池不好進去, 進去也是幫不上忙。
是這么久沒回來了。盛吟撐著精神, 看著房里的陳設, 像是之前的樣子, 卻又沒有之前的樣子。
她有些恍神, 又有些不知道從哪開始。
盛吟一邊答著江予池的話, “她沒說什么。”
也許她搬出去住會更好些, 見到她, 宋宛蘭不免更難過。
盛吟打開許久沒人翻掀的衣柜。
這幾年都不在家里, 現在這個衣柜里的衣服大多都是她大學時候的眼光。
那會盛吟比較喜歡各種跳脫的顏色, 自己是,買給身邊人的衣服也是,盛吟都是按著自己當時的喜好買。
她還記得, 那會沈斂止收到她送的一件粉條紋襯衣時,那有些僵滯的臉色。
最后也不知道沈斂止是不是把那件粉條紋襯衣丟了。
現在再從這個衣柜里找衣服,盛吟只伸手拿了幾件沒有往日痕跡的衣裙。
“那我不如搬過去,和你當鄰居,宋姨肯定更放心。”門外的江予池有意無意地提議著。
平日里不知道被江予池怎么討好,宋宛蘭確實是挺喜歡江予池的。
盛吟折疊著手上的衣裙,放好在行李箱里,“那里那么安全,我自己住哪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就別開玩笑了,你又不是沒地方住。”
江予池插著兜,聲音帶著笑意,“這么些天沒見,和你開個玩笑都不行了。”
他在房外站著沒動,只閑散地和她聊著天。江予池本來只是扯著家常話,盛吟反而還和他聊起了些工作。
江予池笑她可別太過敬業。
盛吟東西收拾得很快,沒想讓江予池久等。
她拉著小行李箱出來,行李箱也不沉,江予池很自然地伸手接了過來,“年年先回去了,我送你就好。”
唐為年是和江予池一起回來的。
江予池讓他回去的時候,小年輕臉上還挺猶豫,一副覺得江予池搶了他盛吟助理工作的樣子。
這一路上的紅綠燈比較少。
江予池的車開得比他的人看上去更穩妥點。
盛吟坐在了副駕駛位上。
再閑說了幾句,江予池的目光在盛吟臉上短暫地停了一下,又看回前面的路,“我聽為言說,你這些天還挺忙的,他叫我別老來煩你。”
前面那半句是林為言說的,后面那句是江予池自己添上去的。
開玩笑的話盛吟還是馬上判別出來了,她瞥了江予池一眼。
盛吟跟林為言說忙,只是因為林為言總想約盛吟出去。
朋友邀約,盛吟一般沒找那么多借口推脫。江予池也大概清楚,所以才這么問盛吟。
盛吟覺得江予池估計還不知道,“為言他不是說他有個叔叔。”
江予池點點頭,這事林為言說了好幾遍,他自然記得。
“他叔叔是沈斂止。”之前跟毛奕奕也說過這事,現在再跟江予池提起,盛吟還算是心緒平和。
剛才還一直說著話的江予池遽然沒再吭聲。
本來還開著玩笑的場面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冷卻。
不過江予池倒是衍生了些猜想,他緩了幾刻才說著,“這樣,那學校里傳開的那照片,是你為了謝謝林為言他們才吃的飯?”
四舍五入算起來也差不多,有那么一半算是謝謝林為言。
盛吟沒有多作解釋反駁,倒是她真是很佩服這些人,“你們怎么一個兩個都看到了那照片。”
就簡單吃頓飯,攪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的怏怏讓江予池再次笑出聲,“畢竟有你,很難不知道和不去看。”
江予池眼尾下端泅著的桃花色揚了一些,學校里有好些人,當年還都看好他和盛吟的,只是盛吟從不知道。
她那時滿心滿眼都是沈斂止。
車里的導航已經溫馨提示,離盛吟住的地方還有最后五公里。
看著盛吟專注看著路況的模樣,江予池笑著說起當年,“當年你們班上那次集體爬山,你還記得嗎。”
“你迷了路,整個學校開著廣播興師動眾那次。”
盛吟聞言微怔,她當然記得。
當年她們班上就沒幾次爬山,更別說盛吟迷路,也就只有那一次。
那是大三時班級團建,班里投票表決,最后選定的是G市最高的那座虔來山。
大家都圖一個畢業后的錢來,還圖一個在G市最高點打卡的留念。
虔來山的主峰海拔很高,最起碼對于盛吟來說,按著正常的臺階爬上去就已經很是費勁。
正常的石階是人工修建的,沿著這一條路上去,雖然是尋常普通了一些,但是安全。
有人踴躍地就開始提議,要不走陡峭距離短的那條,以后想起來也不枉爬這趟,危險系數高一些也值得。
他們那會很多都是人菜又總想挑戰,盛吟和毛奕奕也都是這樣的。
因為是班級難得的團建,組織的班長和團支書也是征集了大家的意見,最后拒絕大家還帶著家屬來影響團建氣氛。
沈斂止那會已經算是盛吟的半個家屬。
毛奕奕甚至惡意揣測,人家團支書估摸是看不慣他們到時在爬山的時候還各種撒糧。
登山的東西,沈斂止提前裝好包給盛吟。
那是一個亮艷醒目的橙色登山包,里面還裝了些巧克力和一保溫杯的葡萄糖水。
那年的虔來山上,還沒有開發成現在這樣,帶著水和食物都是應該的。
“從北入口進去,走瀝青大路,到盤山道,之后沿著路標走,看到寫著‘G市之峰’的石碑,就差不多是到山頂了。”
“山上樹多,不要穿小路,不要和同學她們走散了,知道嗎。”
沈斂止在山腳下,低頭幫盛吟又檢查了一遍登山包。
亮堂的白日里,沈斂止高峻的身形站在蒼郁的草木旁,顯得孤松長立。
他細碎地囑咐了許多話,讓班里其它的女生看到了,都訝異沈斂止也不像傳聞和表面上那樣冷冰冰。
盛吟那會難得心虛地像鵪鶉,也沒敢和沈斂止說他們不走那條道,點頭說知道了。
但真上山沒半個小時,她們就走去了泰山澗,沿著小澗走,繞山林,兩個小時后,就到了山野岑郁的靜寂山腰。
三十幾人一大半人都開始累了,看著群山就快都在山腳,倒也沒有誰先說放棄。
遠不是游山玩水的快樂,盛吟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花了五個小時到的山頂。但再下山,她就真爬不動了。
下山的路竟然比上山還難爬。
半陡的坡,大家背著包,攀在從山體蜿蜒長出的牢實枝蔓上,腳踩著山石,慢慢地往下挪爬。
一小段攀爬后是一小段的山路,險得有人趔趄摔了幾次。
毛奕奕在一旁邊爬邊罵,“也不知道是誰說的走這么條破路。”
盛吟很想提醒毛奕奕,當時她自己也投了票說走這路好。
盛吟其實也很吃不消了,下山的路還沒爬到五分之一的位置,她就走不動了。
有人的體力好,還是蹭蹭爬在前面,有人體力差得,在后面想跟也跟不上。
盛吟和毛奕奕就屬于后者。
她們實在爬不動,也找了個角落休息。
本來是圖那個角落林蔭茂密,沒有太陽暴曬。但卻忘了那個地方是視線死角,同學走的時候,沒人留意到還有兩人落在那。
那段路不是規劃好的山道,本來就是連個路牌路標也沒有,她們兩個也記不清下山的路。
摸索地找了大半天路,最后毛奕奕癱在那,兩人腿腳都像灌了鉛一樣重。
那年山上的手機信號處于時好時壞階段。
盛吟她們對外打了好多電話,最后只有一個撥了出去。她們撥到了警察電話,報了她們所處地方的經緯度。
太陽都快落下,怕人來了找不到她們,兩人就那樣蹲在那等著人來。
人倒霉的時候,真得所有倒霉事都能一起遇上。
那時他們班里挑的周二去。既是上課日,又是工作日,這條本來就人跡罕至的山路,她們什么人都沒遇到。
不知道給大家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她們在那冷冷地待了一個晚上。
最后盛吟忍了很久的眼淚,在看到沈斂止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她抽泣了一聲,有些丟人地哽咽了起來。
清透的天光里,好像是帶著滿身的霧水,沈斂止眉骨旁的黑發都打濕了。
他似是松了好大一口氣,烏邃的雙眼在那個時候炯炯,聲音比平時低柔了很多。他對著盛吟說,“沒事了。”
那種面對未知的怯弱,在看到沈斂止那一刻都消散了。
盛吟那個時候撲在他微涼的懷里,邊哭邊胡亂發脾氣,她罵著明明完全沒過錯的沈斂止,怪他現在才到。
沈斂止抱著她,來來回回就只兩句——“沒事了。”“不用怕。”
那年沈斂止背著四肢發軟的她下了山。
他的背脊寬闊,山風帶著他身上的氣息襲向盛吟。那是淺淺的霧水山嵐交織的寒涼,交織著微滲出的汗。
在那個寥落的清晨里,讓盛吟的心跟著他安靜了下來。
現在盛吟再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的脾氣可真是挺不好的。
也可能是,因為不知道他不喜歡,所以有些不知情的有恃無恐在,脾氣都只對著他發。
盛吟的目光從車窗外的雪樹收了回來。
五公里的路,在她那段短暫的回憶里已經走完,江予池車已經到了她所住的小區樓下。
“我那個時候,也去找你了。”江予池踩了剎車,把車停好后,他的目光看向盛吟。
當年他們學校廣播室里播出盛吟她們在虔來山還沒回來的時候,江予池那時也是二話沒說就跑出了學校。
江予池一直沒和盛吟提過。
本來還有很多時間,但是在知道沈斂止又出現在盛吟身邊時,江予池突然就很想和盛吟說,“阿吟,我只比沈斂止晚了一點點。”
晚了一點點什么,盛吟回看著江予池。
“我”沒等江予池說完,盛吟的手機嗡嗡震動地響了起來。
在車內這個空間里,震動聲格外刺耳清晰,盛吟不好意思地先接起了電話。
通話那端傳來的是陳遠帆的聲音,“阿吟。”
盛吟應了一聲,陳遠帆難得會給她打電話,估計也只能是毛奕奕的事。
果然,盛吟聽到陳遠帆接著說,“聽奕奕說你過幾天校慶也要回G大。那好啊,奕奕說你們柳教授可是多想你回校一起看看。”
“打這通電話,主要是想麻煩你一下。”
“最近奕奕有些低血糖,我手上工作一直還處于加班加點狀態,明天還要去趟外地。想麻煩你到時如果有空,校慶上幫我看顧一下奕奕,可以嗎?”
可能是沒聽到盛吟的回應。
陳遠帆又拿出了這幾年的客套,“我也覺得實在是麻煩你,如果你不方便的話,那我再去問下你們班上的”
和毛奕奕最交好的就是盛吟,陳遠帆還能去問誰。
盛吟的眉微微蹙攏了起來,有些自責涌了上來。毛奕奕在她這照顧了她好幾天,她竟然都不知道毛奕奕血糖低。
盛吟應承了陳遠帆,“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到時會過去和毛奕奕一起的。”
通話那端的陳遠帆對著盛吟千謝萬謝,盛吟真得是沒轍,又和他客套了幾句,才把通話掛斷。
“你剛才,還想說什么?”盛吟看著一直盯著她打電話的江予池。
他狹長的眼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我說,過幾天的校慶。”
“剛好我也準備要回校去,那我和你順便一起回去。”
原來是這事。
盛吟朝著江予池點了點頭。
其實她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要去的話,也沒關系了,凡事總不會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巧得-
陳遠帆掛了電話,瞅了瞅面前坐著一動沒動的沈斂止。
“你們兩個真得是拿我當什么使了。”陳遠帆也是失了語。
前些天盛吟讓陳遠帆幫忙還沈斂止U盤。
現在沈斂止讓陳遠帆打電話,半蒙著盛吟一起去校慶。
按陳遠帆看,現在比較像是沈斂止想去和人家見面,但是人家不太理會他。
“我說,你們兩個現在是到什么程度了?”陳遠帆見沈斂止還是一聲不吭,只能又先問出了他的疑問。
沈斂止頓了頓,做出客觀的描述,“上回見面,平和地一起散了十一分鐘的步。”
如果不是終止在那通電話,沈斂止想,這個散步的時間應該還能更長點。
陳遠帆有些想扶額,毛奕奕上次和他爭辯的,陳遠帆當然覺得那只是她們姐妹的一面之詞。
陳遠帆還是很想不通,“阿吟是長得好,人也不賴,但斂止你是不是也太執拗了一些——”
她到底有些別的什么,讓你這么放不下。
陳遠帆的話卡在半喉間,他看著沈斂止的神色,他的意志應該不會被這幾句話動搖。
毛奕奕的話還是說得對,這事他們真摻和不進去。
第18章 第 18 章 作陪
“奕奕, 你現在在醫院?沒事吧?”盛吟打著電話,“是因為血糖低么, 醫生怎么說。”
今天是G大的校慶日。
盛吟烏黑的長發簡單地扎了個丸子頭。
她穿了一條長度到小腿處的牙白長裙,外披了件黑色呢外套,黑茶的眼眸正望著前面即將要到了的G大校門。
出門前盛吟就和毛奕奕先打了招呼。
結果盛吟這會都快到了,還沒等到毛奕奕的回復,盛吟就撥通了毛奕奕的電話。
通話那頭有很多像是問詢的聲音,讓盛吟隔著手機屏幕都覺得有些嘈雜的難受。
“今天早上起來一直有些頭暈的不舒服, 沒事的,是遠帆一定要我來檢查一下。”
毛奕奕正拿著張體檢單子,聽了盛吟的話有些微詫,“什么血糖低?”
陳遠帆站在毛奕奕一旁, 聽著有些心虛。
不過毛奕奕今天起床有些身體不適也是真的,陳遠帆干脆就帶著毛奕奕先來趟醫院, 晚些再趕去校慶。
陳遠帆輕咳了一聲, 指了指屏幕上即將排到他們的問診號。
“阿吟, 江予池有陪著你吧, 我應該晚點再過去。”毛奕奕再和盛吟匆匆說了兩句。
盛吟應了聲有, 叫她不用著急。
一直卯著勁想來的毛奕奕沒來, 來的是不太想來的她。盛吟也是有些無奈, 她轉頭看向身旁準備停車了的江予池。
江予池當然聽到了她的話, 自覺性也是很高, “那我們先去拜訪柳教授, 賀他退休。完了要是不想呆了, 我們就回去?”
現在是下午,校慶晚會還得再晚一些,這樣時間安排也還好。
江予池也知道她懶得和太多人寒暄打交道。
盛吟點點頭, 一邊解著安全帶,“學長一向是這樣善解人意,所以當年在學校才這么多女生被學長所吸引?”
當年江予池在G大里出了名的女朋友多,盛吟最先開始知道江予池,也是因為他這比較離譜的名氣。
這兩年,盛吟隔三差五就拿這事來打趣江予池。
偏偏假的跟真的一樣,江予池聳肩嘆氣,“我要是說,我對她們都沒那個想法,你也是不信的。”
看著江予池這略顯多情的長相,盛吟如實地點了點頭表示不信。
今天的校內滿是人,大學生里混著好多回校緬懷的學長學姐。
從G大的南門進來,走兩百多米,就能看到G大的南操場。
嚴冬的操場當然沒春夏時候的好看。
盛吟她們那一屆離校之后,南操場又翻新修葺了一下,現在的草坪跑道看起來還挺陌生的。
跑道外圍許多高大喬木現在只剩下枯枝,只有一年四季常青的香樟樹還是枝葉覆地的樣子。
這里面最大的一棵香樟樹有上百年的樹齡,學校里很多小情侶幾乎都會來它樹下閑坐著數樹枝。
熱戀中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覺得好,以至于這項數樹枝的幼稚活動,竟然還能在校內流傳了很多屆都經久不衰。
盛吟看著那棵香樟樹。
沒有當年的圓月,沒有那夜的流螢,只余下頭頂偶爾掉落的葉子。
“時間還早,我們一起數數?”江予池也抬頭看了那香樟樹,看向了盛吟。
聽著江予池一貫開玩笑的腔調,盛吟低頭望回四周越來越多的人,“那你在這數著,我看完柳教授回來這找你。”
一點也沒給情面和機會,江予池不由笑出聲。
他的笑聲惹得旁邊的人一直往他們這望過來,盛吟剜了他一眼,又很快地把她的眸光收了回來。
樹影幢幢,她眸光轉動的那一圈里,掃過張張陌生的人臉后,盛吟看見了樹的另一側那雙烏邃的眼睛。
他獨自一個人。
冷調的白,脊背如松,在樹下像拍立得里獨特質感的影像,他的身后還有好些女孩子圍站著。
沈斂止來得早,也早就看到了盛吟,還有她身旁的江予池。
看著他們站在一起,說著話,兩人眼光對視之間還有著笑意。
沈斂止知道自己不應該過去,他已經沒有什么合適的身份站在她的身旁,但是他的想法這次也沒能很好地制止他的行為。
樹影日光下,盛吟的眸光看向他時,沈斂止幾步就走了過去。
江予池詫然地看著沈斂止。
這應該還是少有的,像沈斂止這樣平日里都是矜冷孑然的人。
沈斂止淡聲地主動先跟江予池打了招呼,“好久不見。”
香樟樹被風吹得輕動,樹影里看不太清彼此的表情,淺淺的樹木香氣沾上站在一塊的三人身上。
江予池回神,對沈斂止點頭回笑,“斂止,好久不見。”
也沒想明白,盛吟完全不知道,隨便走在這都能碰上沈斂止,而沈斂止和江予池這兩個人,關系竟然有這般好。
可能是上回有微小的錯覺,讓盛吟覺得她和沈斂止關系稍有些平和。
但今天再見面,盛吟已經清醒自己和沈斂止之間只適合劃出一道長河,互不相犯。
校內論壇的帖子刪得不算快。
照片里盛吟的半張臉掩著,剛才和江予池走過來的一路,只有人好奇艷羨地看著這出色的兩人,但也沒幾個人認瞧了出來。
現在再加上個沈斂止往這一站,窸窸窣窣的低聲議論就有些起來了。
“我們要去看望柳教授,就先走一步了。”江予池沖著沈斂止示意了下。
她也會和別的人組成一個‘我們’,沈斂止的身形定住。
不想多在意的盛吟已經收回眸光,邁出了離開香樟樹的腳步。
身后,風里送來了沈斂止跟上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那一起。聽說柳教授要離校了,我也去看望下他。”
盛吟也不知道,沈斂止什么時候和柳教授還有這深厚的師生情。
校道誰想走哪條都沒人攔。
這是種三人都未想過的場景,他們三個人一起走著,兩位男士自發地走在盛吟兩側。
江予池和盛吟低聲說了幾句話。
隔著盛吟,江予池又恰到好處地和沈斂止聊著,“沒想到為言平時一直掛在嘴邊的叔叔,竟然是斂止你。”
沈斂止應了一聲是。
和江予池淡聲聊了幾句后,沈斂止垂眼看向身旁的盛吟,“聽為言說,他之前也一直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盛吟回了他的話,卻又把臉轉向了江予池,“阿池,說起來,你還得謝謝為言送的咖啡豆。”
盛吟看著江予池的目光看不出多的什么情緒。
江予池卻也覺察出了這一刻盛吟的不自然。
還沒收到什么咖啡豆的江予池,在這一刻怔然之后,點頭沒拆穿盛吟的話,“阿吟說得對,那是得謝謝他。”
他們兩人接話的語氣很熟稔,是自己現在完全無法介入的程度。
沈斂止的唇角微微繃了起來。
明明和盛吟現在站得比前幾次的每一次都要近。
沈斂止還能聞到盛吟身上淡淡的苦橙香,像之前,她慣用的,他們牽手時的香息。
但是沈斂止察覺得到,盛吟要比上一回更疏離,像是微溶的冰重新結了塊。
讓沈斂止有些不知道原由,他只能想到那天那通電話。
或者,沈斂止看了眼一旁站著的,和盛吟并肩走著的江予池。
但他已經想好了,也沒打算再勸說自己什么。
三人不算太融洽的談話,直到柳教授笑吟吟地和他們打招呼時結束。
柳教授今天一身舊式中山裝。已經有很多的學生來到這拜訪柳教授了,大多都是徐師兄幫忙招待。
盛吟是直接繞過了徐師兄,來找的柳教授。
上次柳教授和盛吟見面也不過是數天前。
柳教授看著現在盛吟身旁站著的那兩位才俊,一個比一個眼熟。
柳教授和藹至極地笑著搖頭,“阿吟這回來,是讓我來幫你一起確定個對象嗎?”
本來盛吟還笑著的臉,一下子被柳教授這話悶得變了色。
因為晚些時候,柳教授也要上校慶臺發表講演。所以這會他們幾人坐在積石堂,也就節目后臺旁的獨立隔間。
隔間里還有雅淡的木棉味。
盛吟坐在柳教授旁的硬木椅上,手里還翻著今天校慶的節目時間安排。
學校很重視難得一度的校慶,擬邀了挺多校友回校參加的。
今天校慶的節目上,就有一項是專門為了他們設的,返校校友的講話和分享。
下面列了一連串的人名,盛吟看到現在在她身旁的人也在其中。
只不過他的名字被黑筆劃掉了,不知道是拒絕還是別的怎么回事,看著應該是從名單里已經除掉。
檢察人員,正義之光,分享講話應該是很鼓勵學弟學妹的。
盛吟側眼看向沈斂止。
在剛才柳教授稍顯不悅的目光注視下,沈斂止竟還好意思挨著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沈斂止對著柳教授是很尊重,但明明毫不熱情,基本也屬于是有問必答的禮貌,結果竟還說來拜訪柳教授。
但沈斂止不應該會說謊。
“怎么了?”沈斂止一直微微低著頭看盛吟,當然也輕易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盛吟一把先將那份校慶節目單闔上。
“阿吟,可以去幫老師回主樓的戲鑒課室拿個橫幅嗎?”柳教授清銳的目光在他們幾個人之間轉了一圈,適如其分地開了口。
“就之前,你們那一屆送我的小橫幅。我一直都收藏在那課室里。現在終于要離校了,看到你,才想起也該去課室把它拿回來帶走了。”
那橫幅當年是盛吟班里謝師宴前送給柳教授的,禮輕,但是很珍惜。
柳教授說給盛吟聽也不用多作解釋,正好,她認得。
柳教授一邊像模像樣地錘了錘他尚算便利的腿腳,又抬眼看了下時間。
看著盛吟沒推辭地已經起了身,柳教授出言制止了那也想跟著盛吟一起過去的兩人,“兩位剛不是說,是過來陪我這老人家的么。”
第19章 第 19 章 當時就應該拒絕
沈斂止已經先盛吟一步站起身。
他伸手開門后就側身站著, 順手掌住門,想讓盛吟先出去。
柳教授見狀, 可逮著機會說沈斂止了,“沈同學,我是叫阿吟,又不是叫你。不是說了過來陪我老人家,這會你站起身做什么。”
“這會想要示好,有沒有問過人家需不需要。”
柳教授有些恨不得再多說沈斂止幾句, 但是一旁的江予池看著盛吟,也已經跟著站起了身。
柳教授雙眼一掃之后,看著比較討喜無辜的江予池,還是沒再往下說。
看著柳教授也沒別的話要再說, 盛吟也更沒什么好對沈斂止說的,她轉頭對著柳教授, “老師, 我先過去戲鑒課室, 一會就回來了。”
盛吟對著江予池示意地笑了下, 略過還撐在門上的那只修長的手, 盛吟走了出去。
隔間里的木棉味是好聞, 外間的空氣雖然凜冽, 不過比里頭的空氣更清新。
盛吟深深呼吸。
她往她印象中的校內主樓走去。
在柳教授那聊了好一會之后, 現在冬日的天又暗得早, 盛吟再看向天色時, 已經有一重的水墨覆在上面。
校道兩旁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 燈光的黃暈打在地面的景觀磚上,連帶著草木,看上去都比她們當年在校時蒼黃了很多。
現在在校道上能遇到的人明顯沒幾個了, 多數人應該都已經趕過去在校慶坐席上等著。
繞過學校的體育館,過第二第三教學樓,再散步越經校內的小人工湖,就到主教學樓。
主教學樓樓下的燈也是亮著的,盛吟本來就走得慢的腳步卻不由停了下來。
校慶的地點離主樓不算遠,也不算近。
可能是考慮到校慶,沒有學生會在教學樓這邊懸梁刺股。
學校還是秉持著先前浪費可恥的理念,現下除了樓下底層的燈是亮著的,上面的樓層沒看到光亮。
戲鑒課室在三樓。
盛吟剛才過來時,只想著晚點再回去柳教授那,就繞了段路,完全沒考慮過眼前這個情況。
誰能想到,平日里就算是周末,到了夜間十點都還能是燈火通明的主教學樓。到了現在,不到七點,整樓就只留了底層這一層樓的走廊燈。
盛吟頓足,現在再發個定位信息過去,叫江予池來幫她拿橫幅,應該也就浪費多一會時間。
但盛吟也很難跟江予池說起,說現在的她已經不能在靜僻昏黑里多待一刻。
明明之前大學時的盛吟,零點能在熄了燈的宿舍樓下勞煩宿舍阿姨開門,凌晨三點能摸著黑翻出校墻去海邊等日出。
更別說現在只是熄了燈的樓道。
盛吟的動作拉成了零點七五的慢速度。
她走到離主樓還有幾米的距離,仰頭看過去。
偌大的主教學樓十分安靜,只有一樓長廊單排的燈亮著,映在一間間昏暗的階梯課室里。
在盛吟的右手邊,是上樓的樓梯道。
也是靜僻昏暗得,讓她想起了她也曾坐在那樣的安全通道里,仿徨地等著她爸爸平安。
盛吟在原地站了一會,每層樓都有燈源開關。但是她的腳步卻再也邁不出去,遲遲沒再有任何動作。
她靜靜地站著,手里微攥著手機。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片安靜里,恍惚怔然之間,光源驟降,盛吟發頂上方的天幕好像就這樣重新亮了。
從六樓,五樓到二樓,盛吟抬起眼,看著一層層的光亮,自上而下蜿蜒傾瀉而來。
還有腳步聲,踩著柔亮的光線從二樓步步走下來。
那人逆著光的身影筆直頎長,他伸手,把一樓另一側的燈源開關也按了下去,鋪天蓋地的明亮光源投入了盛吟的眼里。
“迷路了?”那個身影對著盛吟說。
夜間脆弱的神經有些反應不過來,盛吟看著面前的剪影變成了沈斂止。
盛吟遲滯地問著面前的沈斂止,“你來這做什么?你不是在陪柳教授?”
沈斂止沉默了一下。
盛吟走了之后,江予池沒有拂柳教授的臉面。但沈斂止只過了一刻,就認真地答復了柳教授說的那兩句話。
他對柳教授說,“我是在向她示好,但不管她拒絕與否,都想請老師您先保留我向她示好的機會。”
“我先過去,等我等下再回來,繼續接受老師您的批駁。”
柳教授大概也沒想過,沈斂止這么直接當著江予池和他的面說出來,一時也是啞口無言。
沈斂止走的是直路,沒繞路不說,他的腳步走得還快,比早過來的盛吟還提前到了有一會。
所以他是想來向她示好啊。
對著盛吟的這個問題,沈斂止正想回答。
盛吟先別開了眼,制止了沈斂止將出口的話,“算了,我也不想聽,你要去哪跟我也沒關系。”
沈斂止盯著她看了半刻。
他走得離盛吟更近了些,微微探身,看清盛吟臉上有些透白的神色。
他的眉眼稍斂了下來,“東西放在戲鑒課室哪,我上三樓去拿,你在這等我。”
沈斂止的氣息越近,盛吟陡然醒轉,她也忘了,“你怎么就知道課室在三樓。”
戲鑒課室日常只有藝術系院的人進去上課,她都很久沒到過戲鑒課室了,沈斂止倒是說得很認識的樣子。
沈斂止的表情微變。
之前有一次,盛吟半夜翻墻出學校時,沈斂止也是這樣的神色。非要說起來,可能是有些氣但卻克制未發的樣子。
但是現在沈斂止是想發什么脾氣。
盛吟看著莫名其妙的沈斂止。
再望向眼前屬于公共場所的教學樓,盛吟忍住了趕他的沖動,“我怎么知道放在哪了,我上去找下就知道了。”
她剛在這樓下站了這么久。也不知道沈斂止看到了沒有,他怎么知道她現在比之前更甚的軟弱懦怯。
眼前的燈已經通亮,盛吟也少了剛才的遲疑。
她攏了下身上的外套,往眼前的長廊邁了兩步。安靜的樓道,很容易就能聽到她身后亦步亦趨的腳步聲。
“太久沒來學校了,趁著夜色,正好四下走走。”沈斂止說著。
他說著四下走走,結果走的路都是跟在盛吟身后。
經過長廊,走在臺階上,樓道里的燈遠沒有走廊那么亮,盛吟的腳步也隨著光源的減弱放慢了些。
身后的沈斂止已經勻速繞到了她身前。
他的聲音很是不經意,夜色下的語氣放得比平時輕很多,“夜里視物不清,我走前面。”
也不知道在輕視誰,尤其是他站在高一階的梯道上。盛吟忍了忍,加快了腳步。
又被落在身后的沈斂止有一瞬間的沉默。
只是沉默發酵過后,沈斂止在下一個樓道拐彎那拉住了她右手的衣袖口。
他指骨分明的手用上的力氣不小,盛吟扯了幾下,都沒能把自己的衣袖口扯回來。
這人晚上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吟皺著眉看向沈斂止。
她剛想開口,沈斂止語氣平靜地先說,“我在夜里視物不清,勞煩盛小姐了。”
“剛我幫你開了燈,盛小姐不會連現在我這個小忙都要拒絕吧。”
盛吟認真地在想,她過往對沈斂止,是否真得完全不了解到了這個地步。
夜里的意志確實很軟弱,就連衣袖口那沉甸甸的拖累,都讓盛吟的心跟著重力沉放下來。
盛吟再扯了兩下衣袖口,還是沒扯回來,她也放棄了這種有點無用的姿態。
就當是像她上回,牽著七十歲的奶奶過馬路。
沈斂止當然記得戲鑒課室在哪。
大學時,沈斂止就來過了好幾次。
他來這找過盛吟,等她下課,跟她去圖書館,去吃飯去散步,去做她讓他一起做的事情,只是現在的盛吟竟然都忘了。
沈斂止其實上次也說了謊,在盛吟問他有說什么夢話的時候。
他其實看到了在無意識里的那個盛吟。
跟白天時的盛吟很不一樣,她的聲音滿脹著酸澀,難過地說了很多話。她說了一句怎么那么暗。
他在盛吟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逾矩地抱了她。
那天的夜里,沈斂止把她客廳廚房盥洗臺所有的燈全打開了。在毛奕奕來到之后,面對毛奕奕的微詫,沈斂止也沒有再說什么話。
所以剛才沈斂止先到了教學樓之后,徑直去了六樓把燈打開。
沈斂止的指腹還落在盛吟的衣袖袖口上。
沒兩步,沈斂止就又走在了盛吟前面。他拉著盛吟的衣袖袖口,比盛吟更像是藝術史論系院的學生。
他帶著路,帶著盛吟來到了戲鑒課室外。
燈被打開,純黑的戲鑒課室,一排排的黑色座椅,還有拜訪陳列品鑒物的透明柜。
沈斂止終于松開了他的手指,在盛吟第四次眼神不善地看著他的手后。
盛吟黑著臉地拍了拍被他捻皺的衣袖袖口。
戲鑒課室也就三個位置有展柜和收納方臺。
平時除了柳教授,也很少有老師過來這上課。但柳教授課其實也不多,所以戲鑒課室后面就經常有學生來這排演戲劇和舞蹈。
柳教授這東西也真會選地方藏,盛吟拉開一個方臺,底下除了一本有些年頭的書籍,還有兩個宋哥窯葵花洗。
做得大概七八分真。
盛吟把方臺又推回去,走到了另一個方臺那。
沈斂止在窗臺那倚站著。在整個安靜的課室里,他推開了關著的窗,在這片靜寂里發出吱呀的熱鬧聲。
外頭走廊的燈光和課室內的交融。
盛吟回頭看他,沈斂止有理有據,走到她面前,“這的空氣不流通,我視物更模糊。”
這話帶著窗外的風一起刮了進來。
盛吟頭腦更清醒了幾分,“沈斂止你當年是不是隨口胡說的。”
“那時操場跑道的燈都滅了之后,你不是跟我說,你還能數清香樟樹上的枝?”
當年在一起,在香樟樹下,她捧著他的臉,踮起她的腳尖,沸燙的曖昧。
這個畫面,在這個時刻,同時在盛吟和沈斂止的回憶里翻起。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之后,盛吟瞬間扯直了唇角。
她沒再去低頭看手上這個剛打開的這個收納方臺,盛吟繞過走來的沈斂止,徑直往旁邊最后一個收納柜走去。
沈斂止看著離他又很遠的盛吟。
他走近了被盛吟放棄了的那個方臺,低頭片刻,他彎身伸手取出了那個橫幅,“沒有胡說。”
那時的夜間,就連飛過來三兩點的流螢,沈斂止都數得清楚。
“所以說,柳教授讓我過來拿,是比你過來更為明智的決定。”沈斂止把橫幅拿在手上,把盛吟不想再提的事情輕輕帶過,“我們可以回去了。”
即便盛吟再不想提,她也不得不承認,看著沈斂止這輕車熟道的樣子,柳教授剛才確實應該直接叫沈斂止過來。
再走在回去的路上。
這段路走得明顯比剛才來時更漫長,盛吟拿著那個橫幅,想起剛才她忘了跟沈斂止說了,“謝謝。”
“嗯。”沈斂止也沒在等她這一句道謝,“不用。”
“你還記得,這嗎。”盛吟眼神緩慢回攏,她轉頭看向他們正在走經的那個人工小湖。
湖兩側栽著垂柳,中間有空著的裝飾小亭,旁側搭著天鵝棚。春夏的時候還能看到天鵝,但是這會的天氣,天鵝早被移到暖和點的地方了。
眼前的小湖只余下風吹過那一道道的波紋。
“沈同學,都是同班朋友了,加個聯系方式不。”盛吟還記得當年的她是這樣對著沈斂止說的。
沈斂止的腳步隨著盛吟的話停了下來,他看向盛吟。
“沈斂止,當時你就應該拒絕我的。”
盛吟說完這句話,看向已經循著湖走過來的江予池,“今晚還是謝謝你了,我和阿池先走了。”
沈斂止再回到柳教授那時,只余下柳教授那有些幸災樂禍的表情-
獨立的復式老宅門前。
老宅門口有個大花棚架,花棚架外,停著輛黑色越野,越野的車燈光一直亮著。
老宅屋里,木色的桌椅,暖黃的光線。
屋門旁的窗戶本來已經關好,但是木色的窗簾被卷起,外頭的車燈光一直透著窗照進屋內來。
還在燈下看著書的裴晚南,在外面的車燈亮了許久的無奈情況下,還是幽幽地把手上的書放下。
裴晚南架著副眼鏡,悠悠地打開門走出去。先去花棚看了那架上的花后,裴晚南才來到那輛越野駕駛位前。
看著駕駛位上默坐了很久的沈斂止,裴晚南開口問他,“這個時間點,你是來心理咨詢的,還是來看望我的。”
裴晚南看著自己這個半路收的學生,搖了搖頭,“進來。”
第20章 第 20 章 他從沒跟她說過
冷夜, 屋內。
對開的大門關上后,屋外的風打枝頭聲才聽不到。
眼前由蒼白的車燈光切換成了一室暖黃的燈光, 沈斂止坐在木椅上。
裴晚南去泡茶了。
沈斂止伸手輕按了一下額頭,夜都深了,他還這么突兀地過來裴晚南這。
沒有提前跟主人家打招呼,沒有考慮到主人家的作息時間問題,今晚實在很沒有禮貌。
沈斂止覺得自己把什么搞砸了一樣。
寂靜的氛圍里,沈斂止拿起了正在振動的手機。
“小止?”通話那端是岑從筠的聲音。
也只有岑從筠才會這樣喚沈斂止, “小止,聽阿言說,這么晚你還沒回家?”
岑從筠是沈斂止的表姐,雖然和沈斂止算是同輩, 但是歲數大了沈斂止兩輪有余。
沈斂止應著她,“嗯, 今天回大學學校, 會晚點再回。”
通話那端, 岑從筠了解地點點頭。
怕沈斂止覺得她煩, 岑從筠也沒再繞多的話, “上回跟你說過的那女孩子, 你覺得怎么樣?人家那女孩子, 除了性格好, 為人也是很優秀的”
等岑從筠再次把介紹的女孩子夸了一遍后, 沈斂止才開口, “好, 我知道了。除了這件事,姐還有別的事嗎?”
岑從筠覺得自己剛才那么多的話,可能沈斂止都沒聽進去兩句。
不過, 這事倒也不是她這通電話最主要的內容。
岑從筠只會說些直白點的話,猶豫了一會,岑從筠才說,“小止,你爺爺那事,你要是怪怨也是應該的。”
“但你爸媽不在之后,除了我,你爺爺就是你最親的人了。你如果不想去,那,那可以理解,但總歸可能也不太好。”
岑從筠的話停在‘那’字,‘那’了好幾下之后,才把這句話說完。
“這件事,我也知道了。”沈斂止的聲音有些流冰碎石的冷。
無風卻更讓人心情煩躁,岑從筠把通話掛斷之后,沈斂止把手機隨手丟在了茶幾之上。
今日的挫倦像是積累到了定點。
沈斂止默了幾息,又伸手把手機拿回來。
他打開屏幕,看著通訊錄里,那沉寂了很久的,戴著小白帽的狗狗頭像。
幾年來,這個頭像一直沒變過,對話框里的話也沒有再多一句,因為她都把他刪除拉黑了。
“喝杯熱茶。”
裴晚南來到沈斂止面前,她泡了杯熱紅茶,放在他的面前。
沈斂止跟她道了謝。
裴晚南坐在了他的對面,她看著自己這個學生。
她一直覺得,沈斂止在她們這個領域,除了過好的記憶力和邏輯之外,還有一個突出的優勢,他的頭腦是非常冷靜,不會輕易被當事人帶進感情中。
但在現在看。
裴晚南看向沈斂止,他眼色里還泛著微些痕跡的起伏。他只看著那杯熱紅茶,也沒伸手去拿。
“要不,也加塊方糖?”裴晚南指了指一旁放著的方糖。
這算是少有人知的,盛吟喝紅茶時的小癖好。
沈斂止終于回應,他抬眼認真看著裴晚南,“抱歉,這個時間還來打擾老師。我想,再問問有關她的事。”
沒有覺得很意外,裴晚南在看到沈斂止的時候,就大概猜到只能是因為盛吟。
裴晚南的面色沒變,語氣也還是很輕柔,“這幾天,你們之間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真要說起來,沈斂止和盛吟之間,可能也是他單方面地想示好,她單方面地惟恐避之不及。
但是這些,沈斂止覺得暫時可以往后放一下。
他知道裴晚南這幾年對盛吟的情況很了解,“老師,我只想來問下,她夜里的情況記錄。”
沈斂止的手交握在一起,眉一直微擰著。他上半身微微往茶幾方向前傾,眼神一直看向裴晚南。
他很想知道,但是這個問題,裴晚南并不準備作回答,她反問沈斂止,“你是看到了什么,才想來問這個問題。”
沈斂止沒有多說。
裴晚南也只是把話題輕岔開。
喝了一口溫開水后,裴晚南溫藹地看向沈斂止,“我記得,當年還是你從中也牽搭了一下,讓我先跟阿吟聊聊。”
之前沈斂止是以為盛吟只是需要心理傾訴疏泄,但是裴晚南和盛吟這一聊,就是聊了三年。
這三四年,裴晚南大概也能猜想到,沈斂止修心理學的一些原因,或者說是目的。
甚至沈斂止每次去第八所進行心理疏導,應該都是出于他自己的考慮。
一直沒敢面對的人不止盛吟,裴晚南提醒沈斂止,“其實我也一直很想問你,既然你這么關心,這么想知道,為什么你不自己去問問她?”
裴晚南不會給沈斂止任何的記錄,也不會告訴他任何關于盛吟的問題。
這是裴晚南嚴守的職業道德,其實沈斂止一直是知道的。
但他應該怎么去問盛吟。
跟她說,分手之后,他是這么卑劣地窺探揣測她的生活,現在還想以前男友抑或是同學校友的身份姿態,再介入關心她?
沈斂止身體回靠木椅背上。
四年前,盛吟發的消息跟他說,我們分手吧。
那個時候,沈斂止自己清楚,以他當時家里的處境,不應該再去給那時的盛吟帶去任何煩惱。
但是沈斂止還是很想問她,為什么。盡管他曾經和陳遠帆聽到,她說的只是玩玩而已。
沈斂止在盛家的老宅門外站了很久,直到昏黃的燈光亮起,也只有盛吟的媽媽來見他。
最后的分手,以盛吟媽媽和他的對話做了終點。直到盛吟出了國,盛吟都沒和沈斂止見過一面。
可能是因為今天盛吟的那句,當時就應該拒絕,令沈斂止的心緒一直有些起伏。
他確實是來問錯問題,沈斂止對著面前的裴晚南致歉,“抱歉,老師,這個問題我不應該問的。”
裴晚南輕柔地點點頭。
不多作打擾,沈斂止喝了那杯熱紅茶,就起身離開。
裴晚南送他出了門,走過花棚架,看著那些盆耐得住嚴寒干旱的金娃娃和石竹,裴晚南對著沈斂止笑,“你送的花長得很好。”
雖然現在不需要考慮,但是裴晚南還是最后提醒沈斂止,“你清楚的,心理咨詢者是不能和來訪者產生過多的感情關系的。”
沈斂止點頭會意。
再多聊兩句,沈斂止說出了最近有些想傾述且他曾異常排斥的一問題,“老師,如果想介入別人之間的感情,這種行為是否也能得到理解?”
裴晚南揉壓了一下太陽穴。
沒再想多送沈斂止一步,裴晚南不想問沈斂止,她只囑咐多一句,“早些休息。”-
早上七點,醇濃帶著點清苦的咖啡香在屋里的空氣中漫著。
盛吟起得早。
江予池大概也知道她的作息,所以來得也很早。
她屋里也沒什么好招待的,順手就拿起沈斂止那天拿過來的咖啡豆,在吧臺那順便搗鼓試了下那臺咖啡機。
“你坐著,我來就好。”江予池過來的時候,是帶了兩份早餐來的。
盛吟立馬制止了江予池。
哪有客人朋友來她這,還讓人家忙活的,只除了和家人無異的毛奕奕。
還有,上次她病時,被一通電話攪擾來的沈斂止。
聽了盛吟的話,江予池也沒強求,他走到吧臺前看著咖啡液慢慢萃出。
咖啡豆是磚白的一小袋,味道帶著黑巧克力的厚重,還有些淡淡的花香柑橘輕酸。
“為言倒是會挑豆子。”
不過這也不一定是林為言送的。江予池細細打量了一下那袋豆子,“這就是阿吟你說的,要送我的那袋豆子?”
盛吟點點頭,遞給他一杯咖啡。
“那我先把它寄放在你這,省得我明天再來,還得自帶咖啡豆子過來。”江予池把那袋豆子放回吧臺上。
早餐帶了菠菜培根蛋卷,三文治還有芝士小蛋糕。
盛吟拿過芝士小蛋糕,江予池已經幫她咖啡加了糖。
攪拌了下咖啡,還算比較喜歡甜食的盛吟勉為其難抿了一小口,這個味道還算她可以接受。
盛吟才想起回駁剛才江予池的話,“你明天還來干什么。”
“過來陪你一起吃早餐。”江予池一邊拿著今天的紙報遞給盛吟,“我離這挺近的,就順便過來的事。”
“過幾天,要不要去一趟?”
江予池指了指占著紙報右手邊正中的那個板塊。
“沈北柏豪辦生日宴,新婚小嬌妻將作陪。”
這是新娛報上的,上面的娛樂版面標題大多都有些夸大其詞,主要也是吸引的噱頭,不過實質上的消息一般是真的。
沈北柏,盛吟大概知道。
上回她看業內藏家還有拍品的資料時,當然是看到沈北柏了,他是附近這幾城里都數一數二的藏家。
做拍賣的,一般都會留意這些人動向。盛吟對這點自然也很清楚,要過去也能找到個名目,“那到時一起去,就當走動一下了。”
江予池看著盛吟的眼睛,“要不我和年年去也行。”
她是自己想去,怎么還拉成了年年,盛吟搖了搖頭。
只不過盛吟可能不知道,江予池接著跟她說,“這個沈北柏,除了藏家身份,你還知道關于他的什么事嗎?”
“這是我找人要來的他的資料,只有一些粗略的,你先看看,再考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是沈斂止的爺爺。”江予池最后丟出了這么一句話。
盛吟準備翻著資料的手滯住。
她從沒聽到沈斂止提起過他的爺爺。
所以盛吟一直以來的潛意識里,覺得沈斂止的爺爺可能是已經不在了。
在看到沈北柏這個人名時,盛吟也完全沒想到,沈北柏和沈斂止還有這層關系。
盛吟又低頭仔細地看了下那則娛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