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沒辦法裝作真得什么也沒發生過,盛吟還是點點頭。
門打開了。
沈斂止和陳遠帆站在門外。
這是盛吟搬到這里之后,第一次有這么多人來到她這。尤其是,其中還有她四年前分手了的前男友。
所幸盛吟在這也住沒多久,屋內一直還維系著一種酒店公寓式的規整單一,也不需要怎么多作收拾。
許久不見,陳遠帆和之前大學的時候也沒差多少,瘦高,精神。
還客氣得很,陳遠帆的手里還提著那種看望病人的果籃。
他剛到玄關,想走進來。
見一旁的沈斂止把鞋除下,陳遠帆有樣學樣地也忙把鞋脫了放在玄關的柜門處。
只是盛吟這沒備著男式的替換拖鞋。
他們也沒人介意。
陳遠帆進來把水果放下,先看了下盛吟的臉色,關懷地問她,“阿吟瘦了好多,人有好些了嗎?”
“之前本來就跟奕奕說了要過來祝賀你遷新居,結果現在才來,實在是太過抱歉。”陳遠帆一邊說著,一邊也在毛奕奕身旁坐了下來。
毛奕奕是在盛吟身旁坐著的。陳遠帆再一坐,就已經有三人坐在了直排沙發上。
剩下的沈斂止只得坐在側旁的單人位沙發。
盛吟裹在寬大的外套下,陷在衣領下的臉只有巴掌大小。
栗色的沙發上,下午的斜陽映著,還能看到盛吟的面上還有些潮紅。
但比起昨天燒糊涂的她,那確實是好多了。盛吟點了點頭,開口謝謝著陳遠帆。
盛吟沒去看一眼沈斂止。
自打她剛才知道,昨晚是沈斂止過來照顧她之后,盛吟就開始盡力回想她昨晚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態。
她還記得昨晚呼吸滾燙的她,臉上和身體都滿是濕漉漉的她。
甚至連耳膜朦朧震顫時,她側耳聽到的那心臟跳動聲,盛吟都在想,到底是不是她夢里胡亂衍生的影像。
只能是。
盛吟的目光沒有斜移,直直地看著陳遠帆。
她眼神的專注,看得陳遠帆都自覺自己應該再說些什么,才不至于顯得幾人安靜地有些像是泥塑木雕的詭譎氛圍。
“現在來得也實在唐突,希望沒怎么打擾你。病了要多喝水,按時吃藥。對了,阿吟你藥吃了嗎?”
陳遠帆拜訪似的叨叨了幾句之后,終于才看到了牙白的不規則桌上,幾瓶純凈水旁,還有一杯晾著的白開水和藥。
一旁的毛奕奕真想給陳遠帆來一下子。
陳遠帆是在這幾年的職場混跡習慣了,對著老同學,沒用的客套話還硬是一套一套翻來覆去的。
可沒盛吟對陳遠帆那么的客氣,毛奕奕剛想開口懟他,意想不到地,有人先開口敷衍回了陳遠帆,“知道唐突和打擾,還想在這坐多久。”
是沈斂止那淡涼的聲線,字字回得沒什么人情味。
不知道是不是盛吟意識還燒得有些迷蒙,沈斂止怎么還說出了一種替她趕人的意思。
循著聲源,盛吟終于忍不住看了一眼沈斂止。
他的眉頭是皺攏著的,看到盛吟的目光之后,仿若是微微地松了一下。
莫名其妙,盛吟收回眼。
陳遠帆顯然也被沈斂止這話梗了一下。
明明是沈斂止打了電話叫他一起過來,現在他這沙發坑也還沒坐熱,沈斂止就開口趕他走了。
得得得,陳遠帆本來也還得回去趕工作。
陳遠帆瞥了沈斂止一眼,就對著盛吟再多說了最后兩句,“阿吟你還是得多注意休息,我們就不多作打擾你了。等你身體再好些,我再來看你。”
陳遠帆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刻意。
他伸手扯了扯毛奕奕的袖口。他口里說的‘我們’,只是他和毛奕奕。
毛奕奕皺著眉拍開陳遠帆的手,盛吟的藥還沒吃。
發燒最擔心反復,退燒再起常見得很,她怎么能在這個時候讓盛吟一個人在這。
只是毛奕奕那一拍手的功夫,裝著白開水的玻璃杯已經被沈斂止端在了手上。
他明晰的指骨搭在玻璃杯的杯壁上,另外的那只手把藥也拿上了。
沈斂止看著毛奕奕,知道她想說什么,“都是朋友,等她吃完藥,我先在這坐一小會,晚上你再過來。”
說是坐,不如說是代為看顧下病人。
分手的前男友,把這話說得很是朋友情誼的周全。
毛奕奕是連夜從外地趕回來的,現在眼也還是微腫的,她怎么能在這守一天一夜。沈斂止留下來,毛奕奕才能放心地先回去休息下。
是的,就算知道他們的過往,于毛奕奕而言,沈斂止也還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最多也就是盛吟和沈斂止再次的不歡而散,想得清楚明白,盛吟還是讓毛奕奕先回去。
陳遠帆最后扯著毛奕奕道了別。
門‘咔噠’一聲闔上。
沉默在這一刻應該蔓延,只剩下盛吟和沈斂止兩個人。
但沈斂止走了過來,打破了快要形成的沉默。隔著半個位置的空間,沈斂止在盛吟終于空出來的身旁坐了下去。
“餐后要過半小時再量溫。先量溫,再吃藥。”
沈斂止抬手看了下時間,再抬眼,他目不轉瞬地看著盛吟,“這半個小時,你要不要先睡一下?”
......
-
“我問你,你來就來,為什么要帶著沈斂止過來?”毛奕奕再次揮開了陳遠帆試圖牽著她的手。
她是有些不安,但是看著盛吟讓她先離開,毛奕奕躊躇著也還是走了。
昨兒凌晨,毛奕奕來到這,看著沈斂止在這熬了個徹夜,要說沒有零星半點的動容,那是假的。
但是看盛吟堅決的態度,要說希望盛吟和沈斂止復合,那毛奕奕也從不敢這樣想過。
陳遠帆聳聳肩,“你就相信斂止吧。”
“他雖然難相處,脾氣也一般,說話還有些不好聽,但是斂止對阿吟實在是認真的。”
陳遠帆細數了沈斂止的幾個缺點后,覺得自己不厚道了些,還得為兄弟找補,“就阿吟當年說的那話,哪個男的聽了都得難受。”
沈斂止那么不近人情的一個人,陳遠帆當時聽著,都覺得他們倆得掰。
結果沈斂止最后竟然也是不了了之,他就能知道,沈斂止實在是動了心。
只是毛奕奕每次說起來,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當年那話,阿吟不就先提了個分手。怎么,你們男的聽到個分手就這么難受,還耿耿于懷到現在。”
之前和陳遠帆爭吵,也總是到這,陳遠帆就不敢和她吵下去了。
陳遠帆也還是像往日那樣,就此打住。“好好好,別生氣了,我們還是別說下去了。”
可能是熬夜,精神本來不好,毛奕奕的脾氣卻比以往要更火大了些,“你倒是說下去啊,就只說你這兄弟認真,阿吟就不認真了?”
陳遠帆噎住,他也不想爭辯什么。只是就盛吟當時說的那話,聽上去能認真到哪里去。
那還是大三的尾巴,大學倒數第二個五四匯演了。
盛吟和毛奕奕當時排演了個舞蹈節目,盛吟在沈斂止身旁經常說,陳遠帆也天天聽毛奕奕嘴上叨著。
匯演的前一天晚上,也是練習的最后一個晚上,沈斂止和陳遠帆就過去那看了她們排演。
那會盛吟和毛奕奕在說說鬧鬧,他們站在后門,本來還想敲敲門打個招呼。
結果不知道毛奕奕是說了句什么,盛吟那時腳尖還是踮起著的,雙臂輕盈地往前伸去。
這個時候敲門,萬一盛吟被這敲門聲分了神,這一摔,可不得摔壞了。
所以沈斂止和陳遠帆都沒敲門,也沒敢出聲。
看著盛吟的雙臂伸到了最近天花板的距離,她的脖頸高揚起,黑亮的眼睛滿是光彩。
盛吟那個時候說什么來著,她說戀愛就得和沈斂止談,就只是玩玩,也不算吃虧。
反正大概意思就是上面那樣,具體原話陳遠帆是記不太清楚了,沈斂止倒是應該還記得清楚。
陳遠帆倒是看不出來,那個時候盛吟得和沈斂止在一起大半年了吧,竟然說就只是玩玩。
現在說起來,陳遠帆還覺得有些唏噓。
毛奕奕卻如遭雷擊,她剛還發著脾氣的表情完全僵住,“沈斂止怎么說,他就沒去問阿吟嗎?”
那陳遠帆哪會去八卦這事,不過估摸著,“就沈斂止這性格,能悶在心里一輩子也說不定。”
沈斂止什么性格,他對很多事都很無所謂,沒什么情面可講,只講原則,嘴有的時候堪比蚌殼。
更何況那是沈斂止和陳遠帆不太光彩偷聽到的,正常男人哪能逮著這話去質問。
也可能因為沈斂止家里的關系,沈斂止的爸爸媽媽很早就都不在了,和爺爺關系也不算好。
前幾年,沈斂止故去的爸爸又出事時,陳遠帆還是聽家里人提起。但是他都沒聽沈斂止和他說起過一句。
所以,這就是當年沈斂止也沒去五四匯演的原因之一了?
毛奕奕真得對他們服氣,“問都不問一句,那盛吟怎么知道他都聽到了什么?”
那盛吟離開的這幾年,豈不是讓沈斂止更覺得那幾句話都是真的。
那天晚上的盛吟有沒有這樣講,現在的毛奕奕都記不太清了。但就算說了,肯定也不是真心話,或者也是有別的緣由。
上次讓陳遠帆幫忙還u盤的那通電話里,盛吟也跟她說著,當年她跟沈斂止之間也沒有多認真。
但是毛奕奕絕對很肯定,盛吟那說的就只是心不應口的謊話。
見毛奕奕還為盛吟辯解,陳遠帆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行,連對你說的話,你都能說它不是真的。”
“就算那次不是真的,那之后在學校,阿吟和那個江予池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在學校還有江予池什么事,那不都是這幾年的事——”毛奕奕真是覺得自己頭疼愈裂。
但是先不說之后到底還有江予池什么事。
毛奕奕突然激靈了一下,那她不得不反問陳遠帆了,“所以沈斂止都這樣以為了,后來他和阿吟還在一起,是不是真的虛情假意?”
“他就是那樣欺騙人家感情,在阿吟最難過的時候,還給她難受?”
......這又是什么時候。
陳遠帆:“.....?”
-
盛吟哪睡得著。
玻璃杯里的水溫早就已經是剛剛好,盛吟接過水,服下了藥。
那是退燒藥,服了就可以了,只是又是麻煩了沈斂止。
但她其實也只是想讓毛奕奕先回去休息。
盛吟看著沈斂止,她沒有力氣再和他進行駁論。她試著像毛奕奕說的那樣,就裝作昨晚利用了沈斂止的那個人,并不是她。
她的聲音還有些啞,“謝謝沈先生.....謝謝你昨天晚上,接了我的電話。你是不是應該要回去,忙你自己的事了。”
她一開口,沈斂止就大概知道她要趕他走。
沈斂止的確是應該要走的。
從認識盛吟開始,沈斂止才覺得,原來真有人能比他還更能置身事外。
在她和他的這段關系里。
從第一次死乞白賴去吃那頓飯時,沈斂止還沒意識到,他自己正在慢慢妥協。
打從一開始,沈斂止頻頻想出現在盛吟跟前,還能勸誡自己,自己就只想聽她說,到底是為什么,然后自己可以徹底心死。
到現在,得不到什么回答。卻哪怕只是像剛才那樣安靜地相處,沈斂止都覺得,好像一切也沒有到最不能忍受的地步。
即便是之前聽到了盛吟對他們這段關系的評價。
即便被單方面地分手,張程式在寒風中對他說著這段感情的各種不好,更即便自己也告誡了無數遍自己,他不是那個好賴都放不下的人。
眼前,盛吟已經把藥吃完了。
沈斂止剛才也已經遞了溫度測量計給盛吟,三十七度一,也算是低燒。但是也還好,畢竟她也剛吃了退燒藥。
“那,我走了。”
沈斂止伸手接過了溫度測量計,原封不動地裝好回去。
說完要走的這句話,沈斂止看著盛吟面前空了的玻璃水杯。
他默著俯身,拿起那個玻璃水杯,去到吧臺又倒了一杯熱水回來遞給她。
盛吟又接過了那個玻璃杯。她沒有再喝,再這樣接下去,她和沈斂止之間還是個死循環。
說了要走的沈斂止,一直站在一旁。
“你是不是覺得,有病的人是我?”沈斂止看著也垂下了眼的盛吟,自嘲地先開了口,“你的一通電話,我就過來這里,浪費時間。”
盛吟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但如果有些理智的話,盛吟覺得,“沈先生都這樣說了,那我也覺得確實是如此。”
盛吟覺得后來的沈斂止真得很奇怪,他要過來做什么。既不是她真的朋友,而且既然他覺得來這是因為他有病,那他大可以直接就走。
他明明可以直接走的。
其實離開也就只是打開門的那一下。
盛吟看著沈斂止的背影,她不知道她屋內的玄關柜臺那里,到底還有什么問題,能讓沈斂止在那站了好半會。
盛吟握著那個玻璃水杯,看著他將走的背影,手指攥得都有些發白。
她沒有出言挽留。
盛吟突然想起上回沈斂止洗的冷水臉,可能也是像現在的沈斂止一樣,有些難以言喻。
她看著沈斂止又從玄關那回頭。
“你沒事吧——”盛吟費解地皺著眉問他。
他站定在她面前,從她發白的唇色,游移到她的雙眸,“喝完水,去休息。”
像是忘了剛才說要走的話,沈斂止坐回了盛吟的身旁,甚至比剛才,挨得更近。
對著盛吟的張口欲趕,這次的沈斂止說得更多了幾分淡然,“我就是有病。”
像他跟張程式說過的那樣,他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