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約會 “西出陽關無故人……
啊?記得討厭的東西也這么上頭?又不是給了你喜歡的……
“那要不直接去找她?反正學姐現在……至少沒結婚!蔽覀兎堑卯斘搽S變態嗎?
喻霄沒答。
這么快就冷場了。
霍小凱嘆息:“哥你這樣不累嗎?”
喻霄扯了扯嘴角:“你當我為什么回來?”
這么多年,隔著萬多公里,怎么樣也看不見的時候,連呼吸也是負擔。而今不過每天多轉幾趟,少睡幾個小時,也配叫累?
至于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這里頭原因很復雜。
比如說,昨天是他們多年來第一回見面,她那么平靜,好像沒一點波動。
比如說,他剛才跟她搭話,她也沒理。
比如說,飯桌上大家拉群加了好友,他翻她朋友圈,看到全部都是威科相關信息,確認這只是個工作號。
他不會累,但會失落。
在別處裝模作樣、嬉笑逢迎都無所謂,但是到她這,他的情緒總是最接近本真,最赤裸到他無法忽視。
飯前在走廊握手的時候,他竟一下沒控制住,手抖了抖。
是有一些幻想的希冀的,是不是縱使他不說,她也會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如他一般,充滿想要跑過去擁抱的欲望?
沒有。
喻霄一直知道,言秋跟自己是不一樣的。
她身邊總是有人的,無論是同學、同事、或者是心思曖昧的異性,她總能吸引到別人,總能跟很多人相處愉快。
說到底,他有點怕。
當初,被送到國外一年多些的時候,被喻江輝懲罰毒打、以及自己多次逃跑折騰出的大大小小的傷終于好全了,他也接受了自己要被嚴苛控制的事實,開始遵守喻江輝的規則生活、重新上學,才在幾百天后再度有了手機和網絡。
他給言秋打了許多次電話,都打不通。他猜想得出,大概率是因為他的消失太干擾她的心神,所以她干脆把最直接的聯系的可能切斷了。她向來擅長排除干擾專注自我。
他也因此生出了恐慌,這么久了,也許她不想要他了。
可他當時無力掙脫牢籠。身體的蠻力和打斗技巧,在錢權構成的如來神掌之下,毫無勝算。聯系到她又能如何,他不想隔著一萬公里說空話。
但是沒她不行,真不行。所以他只能輾轉找到霍小凱,想方設法求知她近況。
霍小凱第一次遠遠蹲到她,她似乎正和一個男生約會。得知此事,更不可能聯系她了,他燒心爛肺,沒日沒夜地酗煙酗酒。但還是讓霍小凱繼續,傷肝傷臟也罷,好過完全沒消息的時候,天天想死。后來第二、第三次聽說類似的事,并知道她又換了約會對象,他好了些,煙酒開始能控制了。
能換就行,能換成別人,日后也能換成他。
就憑著這口氣,他又花了六年,回來了,于公能跟她扯上些關系,于私,他至少能在她樓下看她作息。
401廚房的窗子黑了。
喻霄看過戶型,能推知剛才的光線是從書房和走廊照出來的,所以估摸著,她是加班到這會兒。
心里這么想著,就見她臥室燈亮了。纖細的一道人影來到窗前,喻霄的心不禁一抖。
人把遮光簾拉上了。
這下看不見了。
今天又結束了。
霍小凱眼睛一亮:收工啦!
“哥,我們走了?”
喻霄眼皮斂了斂,他在想霍小凱前頭的問題。
“你說,她是不是不需要我了!边@種鏈接被掐斷的感覺令他很不好受,他低頭拿了根煙。
霍小凱瞳孔一震,心想愛情真變態啊,會讓不可一世的人懷疑自己。
他好像有點懂喻霄的冷了,和喜歡的人硬生生被分開,一個人被隔絕那么久,現在還算有他陪一陪,那之前那么多年,一個人悶著會怎么想呢,又經歷了多少事情,才有現在的成就?也難怪心思重了。
有些憐愛了。
霍小凱努力排憂:“怎么會呢!”說完又覺得自己的口氣太假,于是轉為循循善誘:“哥你咋會這樣覺得呢?”
喻霄把煙咬在嘴里,打火機一燃即滅,煙頭亮著細微的紅光,他在光之明滅中吐氣,縈繞的煙霧好像要把他埋起來了。
“就是覺得,她很好,什么都能做到,什么也不缺。”就連情緒也管理得比他好,自然也不會缺他。
“可是,在我看來,哥你也很好,你也什么都不缺啊!但你需要學姐啊!”
霍小凱語氣真誠。喻霄煙夾在手指間,看了他一眼,覺得他難得說了句有用的話。
“走吧!
“啊?”這也太突然,霍小凱覺得自己還沒開始發揮呢,他抓緊猛眨巴小眼睛,企圖獻上自己的熱情和忠心,一句“我也需要你,你至少還有我”就要脫口而出。
喻霄淡淡轉開眼睛,打住他:“別說,惡心!
“哈!”霍小凱氣笑,“那你為啥就聯系我不找別人,那你咋記得我手機號碼!”
這事吧,其實喻霄真記不清,他忘了霍小凱手機號其中的四個數字,只是他當時確實無人可用,只能把一萬種可能都寫下來,一次發出去一百條信息碰運氣。運氣還算不差,發了第十幾次,霍小凱就回了。
這事當然不會告訴他。沒面子。
抽幾口過了癮,喻霄就把煙碾熄了,他冷淡地說:“你下不下班?”
霍小凱:“哼!”
*
新的一周,言秋如期搬去新崗工位。事業部如今規模不大,暫時占用奇行世紀的半層樓。
言秋覺得這邊還不錯,一樓便利店里有家新晉咖啡品牌,領了券八塊八就能拿下一杯,因此還跟朋友炫耀了一番。
“我此番每天至少比你減少一塊錢硬消費!
“一塊也要爭,太心酸了!
趁著這會兒事少,言秋和朋友摸魚感慨,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幾年,看價格還行買了個不錯的房子,結果這會兒房價下來了,每天睜開眼就覺得在虧錢。
“別說了我比你還早買一年,然后現在每天要比你多花一塊!”
“太心酸了!
“#@¥》??……%&@@**!!”
言秋抿唇一笑,翻開音樂軟件找到常聽曲目里的一首古風歌,分享過去。朋友瞬間變了面目,回復了一些愛心和抱抱之類的表情,表示人間還是有美好存在的!
當言秋以為今天就這么休閑度過的時候,她收到了一項指令,來自她的外公羅開榮,直譯來說就是有這么一個“小齊”,對方與她門當戶對學識相當,經調查品行可靠,今晚大家剛好有空,不如就去相親吧。
不是工作,勝似工作。
言秋等了幾分鐘,應下了。
人怎么會輕易改變?從羅開榮當眾認了她外孫女兒身份,言秋就知道有此一天。
還挺快,不愧是優秀企業家的效率。
老實說,言秋的約會經驗還挺豐富的,這是她閱歷的一部分,也讓她即使不非常情愿,也能泰然面對這個安排。見面認識一下么,無需當成洪水猛獸。
臨下班時間,言秋去洗手間畫了個妝,用色比職場妝濃一些。衣服就不換了,休閑長褲和開司米的搭配簡單得體,不需要在打扮上樣樣拉滿,以免給人以太熱情的錯覺。
她想起最近每天早上選衣服,都會故意避開藏青色的那件襯衫。
“外套好像跟我昨天是一個顏色?”
腦子里又回響起那人的聲音,不就是正常成年男性的聲音么,怎么就跟過電一樣,還干擾她選衣服。
說走就走,想來就來,還要影響她?
休想。
晚餐約在一家高檔的粵式茶樓。
正兒八經經人介紹的相親還是第一次,外公的背調不假,只是雙方都不太來電。
言秋點了一杯冰奶茶,跟服務員拿了一個小勺子,慢悠地嚼了一塊冰。
對方似是有點驚訝。
對上他欲言又止的眼神,言秋吃完冰,笑問:“齊先生,怎么了?”
小齊先生濃眉扯緊,挺嚴肅道:“女孩子吃冰不好,你以后還是少吃!
啊。
言秋淺飲一口奶茶,說:“齊先生選的這家店味道不錯呢!
他一怔,還是嚴肅狀:“不是我選的!
言秋還是笑,又喝了一口冰奶茶。
一頓飯平淡地吃了一個多小時。
結賬時,言秋提出AA,小齊先生又露出了一絲驚訝。
“這樣嗎?”他一思索,說:“你稍等!
接著,他點開了微信,言秋就移開了視線。
大概一分鐘后,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地對言秋說:“我來付!
看來是直播讓人指導。
言秋說:“那謝謝你啦!
兩人車停在不同的區域,商場大,他們就在飯店門口分別。
轉身,言秋呼了一口氣。
實則飯菜味道挺不錯,只是對于言秋來說清淡了些。吃飽了,腦子有點空,也覺得不太滿足,于是言秋去負一樓又買了杯冰奶茶。她掀開杯蓋,拿了跟勺子坐在一個小角落吃冰,一顆接著一顆塞嘴里,卡卡咬。
這才覺得吃爽了。
負一層人來人往,言秋重復吃冰,機械性的動作和畫面讓她神思亂走。
要問言秋,對這次約會是什么想法。她最先起的念頭,是,這是身邊沒有小小的第八年。算一算,小齊先生也是第八位約會對象。
什么想法呢?跟前面七位的體驗一樣,沒什么意思。
大學那幾年,言秋有意放開自己,積極發掘有好感的人,盡量體驗和異性相處。最多的一次,她有一個學期換了四個曖昧對象,他們在校內校外吃飯、看電影、玩游戲、一起參加一些活動。
有過很多次巧合或是故意獨處的時機,手搭在肩上或是要牽到一起,觸碰的瞬間,言秋能知道自己的身體和感受在走向成熟?墒,很快,看著對方的臉,聽到他的聲音,發現不是那個人,她的成熟便剎那間坍塌了,她一下子回到十七歲。
她對愛的感受好像永遠停留在那時了。
她想要很多次的牽手、親吻和擁抱,就像今天吃飽了飯明天還要吃,她也想要很多的體驗,卻發現自己好像只想跟同一個人去體驗不同的事。
她已經向那個人展示過自己,展示過她是誰,是怎么樣的,她的過去、她的希冀、她的眼淚和她的笑。那些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如果要跟另一個人再來一遍,她只覺得厭倦。身體的體驗可以反覆清零,精神的感受卻是疊加的,疊加就是無趣、疲憊、沉重。
她試過一次又一次,其他人,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無趣。
言秋多次想起自己在新朝晚會上表演《陽關三疊》的場景,想起的不是自己的表現或是臺下的掌聲,而是那個人看她的眼神。
她第一次見到目光熱烈的具象化。
怎么忘?
“西出陽關無故人!边@句好像成了他們的判詞。
她再也不想知道別人,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
言秋大學的最后一次約會活動,是去看跨年煙花。江邊好像擠了整個城市的人,她和所有人都貼在一起,她越是大聲跟約會的男生說笑,心越懸空,終于在煙花騰空炸開的一刻,她霍然流淚。
為什么不是小湖邊上的噴泉水幕了呢?
再嘗試認識其他的人,去嘗試心動和喜歡,都只會讓我更想你。
小小,我好想你。
最心煩意亂的時候,我常在夜里走去舊家附近那個公交站,我們最常分別的那個公交站,有時一坐就是一小時,總會想,你是不是哪一天就突然出現,哪一天就從某輛車上下來。
不是說不許我找別人么,不是說就算你死了,變成鬼,也要找我算賬嗎?
那你找啊。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二次停車場 如果言秋再……
不過是心神一時動蕩的胡言亂語,卻在十幾分鐘后應驗了。
其實吃飯到中途的時候,言秋就隱隱有種被強力視線關注的感覺,只是四周觀察沒發現什么異常,便當是錯覺,不理了。
言秋快快喝完奶茶,杯子一扔,去上了個廁所,渾身舒暢地出來。電梯下行至停車場,言秋很快找到自己的小奧迪,欣賞了一秒自己的側方停車技術,正要上車,小齊先生給她來電了。
言秋接起:“喂,齊先生?”
“呃,言秋,你走了嗎?”
“怎么了?”
“這樣,我是想,我們要不要再看個電影再回去?”
言秋一下好奇了:“你還沒回去嗎?”
她都晃了小半個小時了。
“呃……是的,我找車子找了有點久!毙↓R先生不好意思地說。
言秋清爽地笑了笑,正準備說自己已經在路上了,忽聞身后傳來疾風一般的腳步聲。
言秋認得這腳步聲。
然后她手機就被奪走了,喻霄當著她的面把電話掛掉了。
言秋剛才的笑意僵在嘴角。
男人動作溫柔地把手機塞回她手里,垂眸的目光卻是陰森森的,他問她:“相親啊,聊得開心嗎?”
兩人距離一步,有點越過社交界限了。
言秋也不抬頭,就翻著眼皮瞟他,很無所謂的樣子:“開心啊!
“開心走這么早。”
“忙唄!毖郧镆恍膬捎茫笫帜笾謾C給小齊先生發微信,不讓別人瞎擔心。
喻霄的聲音愈發冷沉:“開心他不送你!
“這次不送可以下次送。”
“還有下次。什么時候?”
“你不用知道。”
一問一答間,兩人寸步不讓,言秋發完信息,發現他人近得快貼上來了,不禁退了兩步,屁股挨到車門了。
個高肩寬的男人,把言秋罩在他身形的陰影里,他身上好聞的氣息和一點煙草味也一同罩下來。
言秋要爭奪氧氣,后路無可退,她就往車頭方向挪了挪。
她的手機屏幕還亮著,微信列表和小齊先生的小紅點就這么明晃晃地展現在喻霄眼底,這跟言秋遠離的姿態一起刺激他的神經。
他木著臉,抬手又要去搶她手機。言秋哪能讓他二次得逞,右手一甩,先他一步制住了他搶手機的進程。
她狠狠掐住他那只手,一邊把手機熄屏放進褲兜。
兩只手如同兩個人,就這么僵持在半空。
對視的片刻,兩人看到了對方隱約熟悉的戰斗狀態。
喻霄近距離看清了言秋認真化的妝,比那天飯局用心,秋水紅唇,足以撥動男人惡劣的心。
憑什么,用這樣的臉跟別人笑得那么開心?
“用你的私人微信加我!彼麕缀跏敲畹。
言秋在局促的空間里跟他對視,打量他,看見的是比在記憶中描摹過無數次的更瘦削的臉,更深的輪廓,更冷的眼睛,和一層剝不開的陰翳。
可她就想剝開。
“沒有必要吧,喻總,咱們就是工作上偶爾有交集的關系!彼踔吝輕輕笑了笑。
“這樣嗎?”喻霄偏了偏頭,思考狀。
他瞟了瞟言秋的褲袋,似乎對里頭的手機不懷好意。言秋便下意識放了只手壓著,防狼。
不成想,防了這邊,就沒防住那邊。她的右手仍在遵守主人的意志,牢牢抓著對方的左手,可那個假動作慣犯,竟就勢用手狠狠一擊,保持著她握住他手的姿勢,用自己的手背把她的后視鏡撞斷了。
看起來好像是她強迫他一樣。
后視鏡掉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幾圈,幾條裂痕加身,猶如言秋臉上已然裂開的平靜。
“這應該算私人問題了吧?”他問。
言秋沒給他答案,但這不妨礙他繼續說下去。
“你加我,我賠;蛘吣惆滋!
也許是跟回憶里的聲音軌道合上了,共振振得言秋發暈,她竟沒有反駁,不緊不慢地掏出手機,掃碼,添加。
喻霄目的達成,頗好心情,跟言秋交換了車鑰匙,說這幾天她就先用他的車,還馬上就要動身帶她去他的車位。
言秋手掌一豎,拒絕了。
“鑰匙就當抵押!
說完就不管他了,自己登登登從商場電梯出去了。
坐上了出租車,言秋才緩下呼吸,正視自己,承認自己是落荒而逃了。
她不能再多待一分鐘。
哪能讓他知道,她因為再見到當初他爬她家樓那種瘋勁,竟心動得難以自已。
遇到他,她就也會變成瘋子。
剛才是戰斗狀態,沒閑心去感受他那張臉和極具壓迫性的身軀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魅力和能量,到了這會兒靜下來,她反而忍不住開始回味,身體的記憶也循環往復接踵而來。她不由得開了點車窗,想讓風流進來,沖走渾濁的迷思。
言秋微微瞇起眼,任身體內部生出的細細電流涌出再遠走。
可惡。
從小就慣會勾引人,現在年長了還更甚。
她就是對這個人,這具身體,非常有感覺。
可是。
這可不夠呢。
*
今天401關燈比較早,夜十一點出頭,喻霄開著那輛SUV回到自己住處。
沒讓霍小凱跟著,因為他今晚從在商場停車場的接觸開始,就處在興奮之中。如果言秋再多留一會兒,就會發現。
喻霄在樓下待著的時候,一邊盯她家窗口淡暖調的燈光,一邊硬著。
光是想到她就在前面那棟樓里,進屋、拖鞋、換衣服、洗澡……他就能意/淫一整夜。
回到住處,從停車場上電梯,他還需要用電腦包擋在前面。
他回國不過半月,住宅安排得匆忙,選址的時候他直接挑了威科園區附近最好的小區,也不理會這里離他上班的輝上集團有近一小時的車程。
回屋之后,喻霄洗了手,去吧臺給自己倒了杯酒,加冰塊。
飲下兩口,食指和中指直接伸進杯里夾起一塊冰塊放入口中。
這么吃了幾塊,他視線向下一掃,那骯臟思想的載體終于開始消停。
他還有正事兒要做呢。
有多正呢?
男人把酒杯又添滿,挨著吧凳坐下,一邊腿長長伸著,另一邊隨意屈起搭在橫撐上。
他開始研究言秋的微信。
這些年他學會了多任務工作,也學會了絕對專注。
比如幾項工作可以同時進行,比如身體和腦子區分開來沉浸于她。
這人打理社交賬號還是跟以前一樣隨心,能省就省。頭像跟工作號是一樣的,是她在圣彼得堡冬宮一側拍的照片。一碧萬頃的天空,精致又宏偉的青綠色巴洛克建筑,女孩子穿著質地輕盈的淺黃色連衣裙,頭戴米白色棒球帽,墨鏡壓在鼻梁上要掉不掉,正抱著手回身笑得燦爛。
隨性、活力、漂亮、爽利。
雖然省事,卻是用心的,一眼就能向別人展現自己的行事風格。
微信名也簡約直接,工作號就是中文全名,這個私人號則是全名拼音。
頭像點進去,微信號是一串原始編碼。
喻霄看得心一跳,逐個字符對照回憶,每一個都對上了。這就是她最初的那個微信。
他凝神一定,先點進她朋友圈看。
言秋朋友圈沒有設置期限,日期拉到最下最下,時間點從她大三開始。
是從那時候開始換回了原來的手機號?
言秋的發圈頻率不高,算下來大概平均兩個月一條,內容多是她和家人、朋友相聚或是在各地游玩的照片。
喻霄一張一張看,不多時,轉換位置去到書房,打開電腦,把言秋提到的地點都搜索了個遍,她沒提到的,他便把她人摳掉,用識圖甚至AI去查。個把小時下來,喻霄已經拉了個表,記錄言秋這些年走過的地方、吃過的食物,并通過她簡短文字表達的喜惡概括總結,歸納推測出她的偏好類型,其中有家餐廳出鏡過三次,喻霄把它重點標記。
做完這些,已經凌晨十二點多,先前拖延的念頭再度跳起來。
看到微信號就該問她的。
但是八年來第一條信息,他對遣詞有猶豫,也會考慮她是不是已經睡了,發過去沒收到回復的話,他今晚也不用睡了。
拖到現在,對自己猶豫的耐心耗盡,想著反正不發也是不用睡。
他直接發了短信,發去他記憶中的號碼。
[喻霄;荽。]
那邊,言秋回房間躺床用平板看一部電影寧心靜氣,正到結尾高潮處,她的外公羅開榮羅董來電詢問相親情況。凌晨了,她不禁感嘆老爺子精神頭真好。
羅開榮:“小齊還挺好的吧?”
言秋:“飯挺好的。”
“能處嗎?”
“很難!
答應相親已經是投誠,她對結果可不負責。
“有什么難處?”
“他找車很難,在停車場找了快半小時,做決策也很難,埋單方式和約會行程都是問了別人才定論的!
聽罷,羅開榮一陣沉思。
言秋就知道,她外公是慕強的,找女婿和孫女婿都得要有能力的,任小齊先生家世再有實力,他自身不□□,也是入不了羅開榮的眼的。
果然,羅開榮說:“處不來就算了,如果人表示有想法你就拒絕得委婉一點!
“明白。”
不愧是老企業家,殺伐果斷。
掛了電話,屏幕上出現了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四個字,兩個句號,不用點開就明白擺著。
就這?
哦。
言秋意念回復。
那人還是跟以前一樣,耐心不好,見她有一會兒沒回,又給她發了微信。
[沒收到短信?]
這電影的結尾還能不能看完了呀?
言秋回:[收到。]
[沒了?]
[有。]
加完微信,最重要的事還沒人提呢。言秋轉發了一個保險經理的名片給他,言簡意賅:[車子走保險。]
對方有一陣沒回,言秋躺回床,繼續看她的電影結尾,結果沒一分鐘,手機響了。言秋哼哼兩聲,又給平板暫停了,不情不愿地接起電話。
“喻總,有什么問題嗎?”她問得公事公辦。
他口氣不高興:“你加我就全為這事?”
言秋:“不然呢?”
對面很快掛了電話。
言秋沒忍住笑了出來。
對了,就應該這么壞脾氣。
這么一折騰,她沉寂多年的惡趣味復蘇了,開始愛惹人了。
她眼見他的ID還是“人一”,頭像還是那個黃色笑臉,她知道他有意表明,他對她的心還像從前。
忽然,手機上他的頭像一變,換成了他自己的照片。
海岸線一片蔚藍,他身穿土黃色T恤和卡其色短褲,插兜側目。
看起來應該是早幾年的照片,輪廓更接近他高中時期的樣子,只是氣質也跟現在差不多,沒什么活氣。
言秋不是不心動。
可是。
這可不夠呢。
到我面前,你得把你的陰翳、你的面具通通剝開。喻霄,把我的小小還給我。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你好,大蘭 好像上一眼……
除去剛到崗悠閑了一天,之后便如言秋所料,當牛做馬。
威科的新能源事業部組建最初是為了對接和管理奇行那邊的事務,如今,隨著奇行自身架構的日益豐滿,事業部原本的主要職責已經邊緣化。一周下來,羅狄大會小會開了十幾個,主要精神就是本事業部要開疆拓土大展拳腳,除造車之外要在新能源版圖做更多的布局。
簡而言之,努力開荒。
言秋從管培輪完崗后已經專職做市場兩年,現在過來這邊反而要兼做品牌部的基本工作。加上之前一些事務的收尾,言秋和李昆兩師徒再沒按時下過班,連著熬了好些天,直到后來招進來兩個人,劃分了職責。
連軸加班那些天,剛開始,喻霄發信息說這幾天來接她下班,言秋看了眼,沒回,下班了才發現他和他的另一輛座駕等在樓下路邊。一輛灰色的雷克薩斯。他好像很喜歡灰色,從小到大,都能把抹布色駕馭得很好。
暖黃路燈下的男人,身穿暗灰綠短袖和黑色長褲,都是偏運動的材質,薄而有型,給那樣的身材一撐,顯得人高、身寬而不厚,十分干凈俊朗。
確實駕馭得很好。
李昆腰一彎跟他問好,而后便站在后方瞄來瞄去。
言秋也對喻霄點了點頭,卻是朝李昆說話的:“打車。”
喻霄臉一下子沉了。
言秋不動聲色瞟了眼他胸口,灰色讓形狀更凸顯了,那里出現了明顯的光影結構,好像要被光照成透視了一樣。
她控制自己轉開視線,不要那么容易被誘惑。
“你要跟他打車?”喻霄就定在原地問,中間隔著不知由誰設下的結界,透明、堅硬且降溫。
“嗯,順路。”
真是順路,李昆的住所就在公司到言秋家的半程,倆人一起還能攤一攤車費。
別看那天在停車場那一出,喻霄看著挺瘋的,言秋知道,他不會在他人面前真的強迫她。
如果你想誰得到別人的尊重,你首先要展示對對方的尊重。
所以,即便以他的體格,拉言秋上車輕而易舉,有眼力見的李昆也不會阻止,喻霄還是定在那里,黑著臉看著言秋和年輕的男人上了一輛網約車。
言秋在車上,時不時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觀察后方,果然見喻霄開著那輛雷克薩斯一路跟隨,直到看著李昆在中途下車回家。
李昆下車后,沒多會兒言秋就照不到那輛雷克薩斯了,她等了幾分鐘,自己大扭頭看了一陣,確定他確實沒跟著了。
司機阿叔問她在找什么,言秋說:“沒有啊,就是脖子有點累,活動一下關節!
阿叔一臉不信:“你現在就是沒找到很失落的表情嘛!”
言秋:“……”
她有什么可失落的,沒有的。
這情況持續了兩天,到第三天,喻霄就沒來了。每天陪伴言秋下班回家的,只有樓下停車場那輛烏黑的蘭博基尼。
你好,大蘭。
言秋對它的態度已經從一開始仇富的不屑變為了熟稔的友好。
大多數時候,言秋回家時它已經停在那了,偶爾,它會遲一些,但言秋每天睡前拉窗簾,都看到它一定在。而第二天起床拉開窗簾,它已經消失。
如此起早貪黑。
唉,大蘭,你也跟我一樣,當牛做馬嗎?
往后幾天牛馬日,有一次言秋中午錯過飯點,兩點多才去樓下便利店吃三明治時,碰到了一個熟人。
“你是經管院那個女生?”
言秋在擦拭嘴邊的面包屑時,坐在身旁的男人擦著方便面殘留的紅油問。
聲音有點熟,言秋轉頭一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人長著濃眉大眼,十分端正的帥,只是發際線明顯偏高了。
“我們是不是一起主持過?你是穆……”
“穆競仁!言秋,我想起來了!”
“你好你好,好久不見。”
倆大學校友見著對方都是囫圇應付午餐的樣兒,很是感慨,一種同病相憐的親情油然而生。
穆競仁后來讀了機械工程的研究生,現今在奇行的研發崗。
兩人表示以后就是同事了,等不加班了,一定約頓飯。
但是什么時候不加班呢……這很難說。
無獨有偶,輝上空降的副總太子爺小喻總也在“加班”。
跟言秋上次的情況類似,喻霄有幾日忙于相親,行長千金游小姐在某次宴會上一眼相中了他。
兩人連著約會了三天,看了三天的展。喻霄告訴游小姐自己為了身材在嚴格控制飲食,不便陪她一起用餐。游小姐表示當今世道難得有男性對自己的形象如此負責、如此有毅力,她更愛了。
轉折發生在第三次,晚上看完展,游小姐意猶未盡,想著差不多可以更進一步了,便約喻霄再看場夜間電影。
喻霄微笑著應下。轉場去電影院的路上,喻霄在路邊停了會兒。
“游小姐,稍等,我去便利店買礦泉水,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高大英俊的男人偏頭低聲問她。
交雜的街燈映在他臉上,斑駁也像亂吻。
“聽你的,你買什么我就喝什么!
游小姐春心狂動,小鹿亂撞。
她的視線跟隨喻霄的背影,一會兒在想怎么會有人隨隨便便走路都這么帥,一會兒又發驚,呀!便利店!不會是要買那個吧?!
雖然好像有一點快……但是也跟她計劃的方向一致吧,而且,他那個樣貌和身材,她也不虧的。
這么一想,游小姐臉更熱了,她試圖分散注意力,在車里東看看西看看。這么一看呀,她就發現了手套箱里有一張紙質的什么東西露了個小小的尖尖角出來。
一定是喻霄放東西的時候沒有收好。
既然大家的關系很快就要進一步了,那她幫他整理一下物品也是應該的,然后游小姐就打開了手套箱。
那張紙的全貌便展開了。
游小姐的臉和她心里的小鹿一樣涼。
喻霄提著一個袋子走回到車邊的一瞬間,副駕的車門彈射而出。游小姐一手撥弄自己柔順的長發,高跟鞋跟噠噠兩下,有力地落地。
喻霄看起來有些驚訝:“游小姐,怎么了?”
“我,突然有急事,今晚不能跟你看電影了!庇涡〗闫ばθ獠恍,眼睛瞟到一邊去。
“啊……”喻霄似有遺憾,“那我送你回去!
游小姐瞟到他提的袋子里有一個小方盒的形狀,大驚。
“不!不用了……跟人約好了,待會兒他就來接我。呀,他打電話過來了。喻先生你先忙……”她忙忙碌碌接起電話,“啊,好來了來了……”
喻霄目送游小姐落荒而逃的背影,愉快地笑了出來。
那邊,游小姐快步來到建筑群的另一方向,確認見不到喻霄的車才放下手機。
涼爽的四月天也令她汗流浹背,她給自己扇扇風,打算去馬路對面的商場買個包壓壓驚。剛過了斑馬線,便有人叫住了她。
“游小姐?好巧!
來人她應當見過,很有些眼熟,高高大大的,線條分明,膚色白皙,面容是溫雅的清俊。
見游小姐怔愣,他自我介紹道:“我是潘斯明,輝上集團商務部的負責人,我們在上周的宴會上見過面。”
輝上集團這么多帥哥的嗎?代餐這就來了?
游小姐矜持地微笑:“有點印象,確實好巧!
*
喻霄悠然自得地回到車上,拿出剛買的一瓶冰紅茶和一小盒巧克力豆,喝幾口,吃幾粒。
確實是下班了就趕來約會,游小姐時間自由,提早吃過東西,可喻霄是空腹跟她逛了幾小時。嚴格控制飲食是假,不跟她吃飯是真。
那種單獨兩人四目相對面對面用餐交談的事,他可不愿跟別人做。
不多時,霍小凱發來一男一女并肩說笑的照片。
喻霄給他回了個“好”。
兩人找個地方換了車,喻霄開著烏黑的蘭博基尼去往言秋家樓下停車場。
她已經在家了,廚房那里亮著溫暖明亮的燈光。
纖細的身影出現在窗邊,她的長發在后腦勺松松挽了個結,露出她漂亮的細頸,他手圈在上面,拇指和中指都能合起來。
她該是在洗水果,好像是一串葡萄,洗完她捻一顆放進嘴里,又回去屋里了。
廚房的燈熄了。
喻霄緩緩呼了氣,向后靠,單手拇指撬開小方鐵盒,捏了顆巧克力豆來吃。
*
這天開會,羅狄演講得上頭。
“……既是順應雙碳政策,為國家乃至世界做貢獻,也是投身藍海,實現我們威科更遠大的騰飛!”
入了海怎么又飛起來了呢?這是什么遇水化龍的神話故事么?
言秋百無聊賴,正好車險經理給她同步信息,車子的維修和保養都弄好了,費用流程也走清了。
言秋便自然而然想到始作俑者,她撐著頭,用手臂掩護一下,拿出私人手機,劃拉了一下聊天列表,那個海岸線黃衣男子怎么還沒說話,他難道不該拿這事當幌子聯系她?
正這么想著,那頭像一閃,黃衣男子正攜帶著小紅點去到了列表頂上。言秋心里滋滋冒起碳酸泡泡。
正這么看了一眼,就被羅狄點名了。
“言秋,你有什么想法?”
羅狄兩只被橫肉擠扁的眼睛里,左邊寫著好整以暇,右邊寫著興師問罪。
會上在討論光伏板項目的事,重要部件供應商臨簽約了卻改口,價格要比原來漲五個點。實則原價是一個多月前口頭商定的,本來市價就是有漲有跌,只是供應商那頭原定的價格就不低,而他們事業部一派嶄新,還未見盈利點,明明談出過更優的價格,自然不想承擔再多五個點的壓力。
“有政策傾斜,現在入場是個不錯的時機。成本是有點漲幅,如果后續我們要吃下更大的市場,也許可以考慮自己建立生產線,長期下來更利于達成降本增效。”
言秋選擇了大而化之的中庸話術。
但羅狄沒這么輕易放過她:“說的不錯,降本增效。那你就聯絡一下龐總,把價格再往回談談!
燙手的山芋丟過來,其他項目組的人都松了口氣。這事何止談過,這不是跑了幾趟都沒成么。
這事按理說也不在言秋的職責范圍內,但老板當眾派活,能說這事不歸我管么?
“羅總,這么多厲害的前輩在呢,這么重要的事兒交到我這,我多惶恐呀。”言秋嬉笑著示弱。
“心態這么差就得練!”
“如果各位前輩忙不過來,那我就去練練!
“……”
幾位沒談成的“前輩”如釋重負地點點頭,談價大事就這么順理成章地變成年輕人練心態。
言秋明面上笑臉不變,實際上,下一秒就給朋友發去信息:責權不明的垃圾事業部!
言秋下了會就立刻聯系供應商龐總,打了兩回電話沒接,言秋便找之前的負責人要他的微信名片,用工作號添加,沒一分鐘,通過了。
言秋還在編輯信息,那邊先發言了。
Mr.龐:[美女你好。]
言秋隱忍地閉了閉眼。
龐總的電話打通了,并且極其高效地定下了晚上的飯局。
喻霄的小紅點還在,但言秋心頭的碳酸泡泡已經被磨沒了,她沒閑心跟他推拉,直接讓他把車鑰匙閃送過來。
喻霄不置可否。
言秋沒再理會。
成人世界,大家都很忙。
可到下班點,喻霄已經開著她的小奧迪在園區里等著了。言秋收到消息,沒多會兒便下樓。
天空下著綿綿的細雨,他不在車上坐著,卻站在車邊打傘等她。
濛濛如煙的雨霧中,他穿一件白色短袖和深灰色西裝長褲,竟給這灰沉天地平添一抹亮色。
什么才是疲憊生活的解藥呢?
她只身走來,穿著淺玫粉色襯衫和那么巧的灰色闊腿西裝褲,快步穿行在雨絲中,像一朵堅韌的玫瑰。
“賞臉一起吃個飯?看在我給你送車的面子上。”
言秋來到車邊,抬眼一看他,就不想走。
當然這個送車的前因后果并不值得她看面子,但是她看在字面意思的“面子”上,應道:“下次。今天有應酬。”
喻霄一頓。
不僅被應約了,還跟他分享了行程。
“好!庇飨鲆崎_一步,幫她打開駕駛座的門,又問:“晚上需要代駕么?”
他說這話的時候,言秋也小步向前,兩人的傘碰到了一起。
傘沿啪嗒落珠。
喻霄立即收了傘,矮身鉆進言秋的傘下。
輕薄的白T恤包裹的男人的胸膛就擺在言秋眼前。
“需要么?”
言秋吸氣,微微后仰,偏開頭:“……不用了!
“不要么?”
言秋終于發現了自己可以鉆進車里,所以,她把傘往他手里一塞,鉆進了車里。
她終于可以正常地對話:“不用的。你忙吧。”
言秋從包里找出他的車鑰匙,交還給他。喻霄收下,而后收了她的傘,壓低抖了抖水。言秋扭身在后排扯出一只塑料雨傘套打開,喻霄把傘給她放進去,言秋拿過丟在副駕底下。
兩個人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般絲滑。
滑得言秋自己都愣了愣。
舊時的默契像幻境重重疊疊,每回見到對方,他們都在與過去的自己一邊割裂,一邊重合。
雨絲在他烏黑的發上灑了一層白。
好像上一眼十八歲,這一眼又已白了頭。
言秋一根手指去戳了戳他拿傘的手。
“打傘啊。”
喻霄沒打傘,反而另一邊手過來捉住了她那根手指。
人的主觀性能達到什么地步,會覺得天地與時間跟隨自己的心跳一起停止呢?
這一刻給他們恒久的感受。
但一切有盡頭。
言秋抽出手,關上車門。
他還站定在原地。
言秋按下車窗,這會兒喻霄倒知道打傘給她擋雨了。
“再見!毖郧镅鲋^跟他說。
他笑了笑:“好,再見!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對家 果然是你!言秋你……
在包廂里一打照面,龐總就滿臉堆笑來跟言秋握手,言秋突然很懷念剛才被喻霄捉住手的感覺。
原來同樣是手也有想握和不想握的區別。
龐總看起來跟言正豐差不多年紀,差不多身材,只是相貌就比言正豐差遠了,非常普通的路人大叔臉,言秋心想他要摘下那副金閃閃的金邊眼鏡,她估計也很難認出他。
握了手,龐總還笑瞇瞇看著她,直到寒暄完畢入座了才放開。
羅狄為了打壓她,已經用上這種沒品的招了。
兩人包間,雖不局促,也絕不寬敞,龐總坐下腳就往對面伸。
言秋恍若未覺,只說:“其實吧,羅總是我大舅,這次麻煩您出來,就是他嫌我對項目細節把控不到位,讓我來跟您學習呢!
“啊!饼嬁偼仁樟它c,“那我們成長背景差不多呢,哈哈!
言秋嘴角一抽,僵僵地扯起來。
有一層身份在那頂著,只有龐總腦子沒壞,總會有所顧忌。道德無法約束男人,利益可以。
整頓飯言秋就純跟龐總聊天兒。龐總是依靠著某位省領導的小舅子身份,占有一些重要資源原料的渠道,原料都拿回自己廠子里生產各種核心部件,因此能一家攬下臨近地區的所有供應訂單。
言秋主要捧著他,聽他講故事,想知道這些事情運行的門道。
羅狄派下的任務呢,也提了,但是一提價格,龐總就把話扯到一邊去。
這么扯了兩個多小時,言秋也喝了一些,腦袋又輕又重的,龐總喝到位,表情更不掩飾了,時不時碰碰言秋的手,或者拍一拍她肩膀,小動作不斷,沒再過分,只是還沒有要放她走的樣子。
言秋不顯急色,淡然地給朋友發去一條信息。
不一會兒,言秋說要去洗手間,龐總半躬身把她的袋子拿過一邊,嘿嘿笑說不許偷跑。
言秋哈哈哈地機械笑著拉門出去,門彈合上瞬間冷臉。她上完廁所,繞去前臺埋了單,回包廂路上掏出手機再發:啟動!
言秋活動活動面部肌肉,重新揚起笑,拉開包廂門,面不改色對上滿臉猥瑣的龐總。
“秋妹妹酒量不錯啊還能走直線,放完水還能跟哥大戰三百回合吧哈哈哈哈哈。”
“我哪有您海量啊……”
那厚重木門還差一拳便要關緊之際,霍地被人一把撞開——
“果然是你!言秋你個死丫頭!”
來人是個清瘦高挑的短發女人,白色T恤外面套著寬松的一身西裝,骨架挺大,看著有175往上,很顯干練帥氣。如今她滿身酒氣,外套凌亂,一臉猙獰地朝言秋抓來,連色眼迷離的龐總都驚得后撤。
“你你你……”龐總短手不大靈光地指過去,“唉?”
沒想到小她一圈的言秋竟一點沒縮,反而主動撲過去搶先控住那高個女人的手。
“怎么了?!死裴櫻!我的局你進來拽什么?!”
裴櫻?龐總一下想起來了。這位也是有過合作的,海馬家電的人,言秋的同行。
對家相見,四手扯頭發。
業界早有耳聞,這兩位是荊棘雙姝,工作上是強烈的競爭關系,線下見面也非常強烈……不少合作伙伴都“有幸”見過兩位酒后一言不合就動手的場面。
一個沉穩秀麗,一個英姿颯爽,怎么喝了酒都瘋了……女人真可怕。只是出于兩位工作能力強,長相又十分入眼,男人們對她們的酒后潑悍抱以寬容,有時候場子被她們鬧了,也不會追究。
龐總搖搖擺擺過來試圖勸架:“哎喲美女們別打了,有話好好說呀……”
裴櫻身子一歪,長腿狠狠地滑出去,踢翻了張椅子差點撞到龐總。
言秋似背后長眼睛,百忙之中抽空大喊:“龐總小心!”
裴櫻不甘落后:“龐哥!我是不小心的!你給她什么價,我們海馬也要哦!”
龐總聽得抖了抖,小小的包廂,他只能貼邊站,并時不時發出一些單音節:唉,喲,喂,啊……就這么看著倆斗雞一樣的女人幾分鐘之內扭打出門。
裴櫻響亮地給言秋大臂來了一巴掌,然后跑出去了。
言秋瞪眼就追,還不忘回頭給龐總交代:“哥抱歉啊我已經結賬了下次再叨擾哈我今天非得把她打趴不可!”
“……啊?”等龐總跟著出去看情況,兩個酒瘋子已經跑沒影了。
與此同時,喻霄車輪帶火星地趕到酒樓地庫,霍小凱趕忙跑來帶路。
“個丑老登小眼睛在那色瞇瞇盯著學姐直冒綠光,不過學姐很淡定應該也沒吃虧……”
霍小凱在那匯報著,不防被眼刀鎖喉。
“應該?”
霍小凱的話頭硬生生停住了。
喻霄拿著小瓶二鍋頭,一口氣喝下半瓶,剩下的,按香水味粗魯地灑灑。
霍小凱眼見他哥那意大利手工定做皮鞋淋到了劣質酒,心疼地揪著自己的衣領,難以自抑地發出一些單音節:唉,喲,喂,啊……
喻霄邁步下車,車門摔上,車鑰匙也丟給霍小凱,濃重的酒精狂風一路飛馳。
酒樓包廂里。
漂亮妹妹走后,龐總酒氣上頭,在座位上愣了一陣子才聯系司機,然后慢悠悠出去洗手間,放完水手剛沖了沖,龍頭還沒來得及關,就被一個渾身酒氣的大高個撞歪了,蕃薯一樣倒在潮濕的又香又臭的地毯上。
“你撞我?”大高個直直立在一邊,垂眼而睨。白光把他銳利的面孔照得瘆人,好像黑夜里盯著人類的棕熊。
……
沒幾分鐘,司機循著龐總的痛呼找到洗手間,只看到了打人者的收勢,一看龐總還扭動得挺靈活,應該沒大礙,就不禁回味那人的動作,咋就像功夫展示那么好看……這一回味,人丟下個冷眼就走了。
司機心系職責要跟上去攔人,結果自己被截住了。
霍小凱滿臉堆笑堵在門口:“抱歉啊抱歉啊,我老板脾氣差,我來跟您賠罪,賠償好說……”
出去找人之前,喻霄還找另一個洗手間洗了個手。
言秋的行程不止霍小凱一個人在跟,喻霄跟著信息的方向找,拐向一座新開的商場。
大概因為新,很多人來湊熱鬧,一個紅燈格外漫長,數字在99定格了許久。
春末了,空氣之中浮動著暖風包裹的濕潤,而溫暖與潮濕會滋生出很多東西。
喻霄一個人在擁擠的人群之中,涌動的腦袋、喧雜的聲響、跳動的紅色數字、交錯的車燈,他仿佛墜進另一個時空。
找不到她的時空。
荒蕪、混亂、看不到頭。
空虛、焦躁、瘋狂卻隱忍。
當紅色數字跳轉成綠色小人,喻霄一動便開始滴汗,快速地穿行在泥鰍般的人流中。
來到商場邊,人們分流而稀疏了些,喻霄在負一樓的露天廣場找到了言秋。
人挺瀟灑快樂,在看臨時舞臺上的素人樂隊演出。
那抹瑰色的背影一手半舉著跟隨節奏搖擺,食指和中指間還交疊夾著一張小票,粉粉藍藍,像是旁邊冰淇淋店的。
而她旁邊,貼著一個人。
一個看起來很瘦的男人,把一身西裝穿得邋邋遢遢。他們勾肩搭背,言秋閑著的那只手,正自在地環在對方腰上,手掌還隨意插在對方另一頭的口袋里卡著,已經親密熟稔到毫無戒備。
那場景看得喻霄眼睛疼到后腦勺。
他向她大步走去,天靈蓋從暴熱到發涼。
一切情緒洶涌到達極值,幾乎要掀翻他的頭顱。
所以,對他冷冷淡淡,就是因為跟別人好了?
如果她說是,他就去死好了——
在架子鼓激情的節奏中,言秋被一股猛勁兒帶了出來,甚至她還沒分辨出來身上是哪里受力,就已然轉了個圈兒。
勾肩搭背組合被掰開得太突然以至于有些恐怖,裴櫻驚恐地跟著轉過身。
等三人都面對面時,喻霄明顯狠狠一怔。
女的?
所以線報才沒提。
他怔歸他怔,言秋是立馬發怒了,啪地推開他。
“別老犯!”
喻霄忘了防備,給她推得踉蹌,但心冷靜下來了,也很快想明白了她的脫身之法。
“有一點小計倆,就敢去單刀赴會。你明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涼爽舒適的風從商場內吹出來,汗濕的T恤冰涼地貼在身上,他頭發也不大整齊,整個人看著有些狼狽,但當他面上的驚異之色褪去,人也恢復陰翳冷酷。
他這幅居高臨下的面孔刺痛了言秋的神經,她之前還切實地相信他至少尊重自己,下午的時候還動搖了。
可他現在在做什么?在人來人往的公共場合,在她的朋友旁邊,訓斥她,指責她的工作和處事方式?
小小就不會這樣,絕對不會。
“我有自己的打算,不用你教我!
“你的打算就是急功近利,不是自己的活也接,甚至以身犯險?”
“喻總地位高貴,不食人間煙火。我這樣的俗人俗事不勞你掛心,也不關你事!
“不關我事?不關我事!庇飨龅吐曋貜椭@個詞,竟還笑了出來,“可是我做的所有事,都跟你有關!
裴櫻聽了這幾句,非常識相地捻走了言秋手里的小票,去冰淇淋店門口等著,給倆人騰出一些空間。
嗯,本區近期流量最大的商場門口,只要他們的信念感夠強,也能旁若無人。
但裴櫻想多了,言秋絕對不想給人看戲,下一句就是,
“滾!”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真狠的女人 像水浪撫摸……
又帥又癲的男人走了,坐在石階上吃冰淇淋的言秋魂也走了。
她腦子不受管,一直在回想剛才喻霄那個笑里面的哀和憤,想他幾乎濕透的衣服,想他說的話,又想他看她時冷峻嚴厲的眼睛。
“這么想人家你就追啊,去找他啊!
“不。”
這兩個剛打完架就能摟在一起逛街吃冰淇淋的女人,明面上是對家,實則為同擔。
她們共同喜愛著一位叫做石木的古風歌手,趕上了他目前為止唯一一場現場。那是四年前的春節期間,從不現身三次元的古風圈神秘大佬石木竟然應圈中好友邀請,做她的個人音樂會嘉賓,夏城限定。
言秋和裴櫻初入職場,花了大半個月的工資買黃牛進場,那么恰巧位置相鄰,一聊發現竟是同齡人,甚至同樣在家電企業從管培做起,真摯的緣分從此開始。她們就這樣一邊競爭,一邊在必要時為對方打掩護,日常吐槽公司,有空約著出去旅行,成為這個階段無可替代的朋友。
無可替代的朋友挖著對方的冰淇淋,談論一些女人間的話題。
言秋問:“你理解男人嗎?”
裴櫻答:“不理解。那帥哥就是你那個不想提的前任?”
“嗯!
“為什么變成前任,看著他還想做現任。他犯錯了?”
“沒!
“那就是還可以做現任咯?”
“沒想好!
“他現在做什么的?”
“輝上的太子爺!
“霍,是他啊,傳聞確實沒夸張,帥的!
“是吧,哈哈。”
“那以后石木老師就是我一個人的啦哈哈!”
“為什么老喊木木老師啊,都把人叫老了!
“愛稱啊愛稱,而且你沒覺得木木本來就是周身流露出一種老師氣息嗎!正派、嚴謹、儒雅、禁欲!”
“你見過他周身嗎,那種隔著幾十米戴了海東青頭套和手套的也算周身嗎?”
“看不見臉和手,高大挺拔的身體不還擺在那里嗎!站得那么直,狀態那么穩,多么為人師表、寶相莊嚴!你想想他用那個聲音講課的場景,我要流口水了~”
“唉,別人為了遮臉都是戴個面具,他竟然戴那個頭套,難道不是很有童心、很可愛嗎?”
“你變咯言秋,以前哪有這樣跟我斗嘴的。太子爺把你給盤活咯~”
“臭裴櫻。”
“哈哈!”
她們寬闊干凈的石階上,有冰淇淋,有音樂,有燈光,有人氣兒,就這么聊著,聊工作、聊未來、聊商場里無人問津的化妝品店,聊明天咖啡喝什么。
少時的許多朋友隨著所在和經歷的差異,都不再如往時熱絡。但一段路有一段路的際遇,不常和舊友聯絡,說明各自遇到了這段路上更合適的分享對象,大家的人生體驗在拓寬。
到十點商場關閉,兩個女人手挽手走回酒樓停車場,各自找代駕,各自回家,各自迎接新的一天。
*
喻霄這邊,局勢就相對緊張些。
霍小凱沒把龐總糊弄過去,最后還是喻霄到場,幾人去派出所走了一趟。喻霄下手極有分寸,傷情輕微,又是酒后,互相亮明身份后,一切好說。
喻霄能屈能伸,賠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是龐哥,實在對不住,不然您也把我打一頓!
龐總揉著紫黑色的淤傷,心道輝上畢竟是大客戶:“啊,都是兄弟,下回你得請我喝一頓哈……”
只是,輝上的人知道了這回事,管理層開大會痛批?战档奶樱换貒驮诜滞タ苟Y的路家集團手下搶了項目,這手段本就惹人忌憚,老高層連結的幾方勢力早對他有孤立之心,這事一出,正好師出有名。小喻總手里的實權一削再削,逐漸淪為擺設。
這事傳到了琴詠那里,她急忙招喻霄回她那住處,喻霄開始并不理會,但她給他發了一些舊物的照片。
“東西呢?”喻霄進門便問。
“真是個情種啊,不愧是你爸的種!”
喻霄轉身就要走。
“樓上!你房間!”
喻霄就折回來,去樓上。
琴詠跟在后邊喋喋不休:“你長這么大了,心里到底有沒有正事?白虧了我給你這幅樣貌,游小姐你都抓不。磕阒恢垃F在她跟那個畜生走得很近?你還要去喝酒鬧事,這樣下去人家遲早把你老子的東西搶干凈……”
喻霄把她關在門外。
這是當初他被丟出過后,八年后首次回到這里。他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歸零了,沒想到學校里那些東西還能留到現在。
褪色發皺的大號紙箱里,裝著他的舊書包,米白色的防水布料沒大變色,只是歲月太久,不免長了些淡黃色的潮斑,邊上掛著的那個精巧的護身符倒是保存得挺好。喻霄把它取下來把玩,捏了幾下,仿佛尚有隱約的佛香。
說不定,就是她為他求的護身符,保佑了他,讓他能平安、有底氣地歸來,回到她身邊。
男人拎著掛繩,將護身符提高,與他面對面。
“可是,她讓我滾!
他冷厲的目光對佛并不奏效。Q版的佛陀小人依舊靜坐蓮上,寧靜閉目。
底下那行繁體小字寫著:我佛盡該歡喜你。
他唇角一撇:“你佛這樣說,我就信你佛。”
該說不說,琴詠挺會收的。除去這個書包,箱里頭還有他的幾本筆記本,其中就有那本貼著綠色爆炸頭的,其余的,還有他宿舍那個銀灰色臺燈、幾件校服,以及裝著玫瑰花干的玻璃瓶。
該在的都在。
琴詠無處發泄,去練功房拉琴了。
離開前,喻霄拐去跟她道別。
這也是八年來他跟琴詠的第一次相見,她用了再多科技,也肉眼可見地蒼老了。聽說她這些年撿起了小時的興趣,重新彈鋼琴,還在學習小提琴,精神倒好像比年輕時好一些。
琴詠看見他,嘴就像打開了開關似的,開始念起來。
喻霄淡聲打斷:“你別亂花心思,今后就還能像從前那樣花錢!
喻霄難得跟她講一句像樣的話,琴詠不禁一喜,追問:“你是不是有了好計策?我可告訴你,最好一分別給那畜……”
“走了!
“喂!”
*
適逢五一假期,調休出來的四天長假,出游者眾,每天新聞熱搜就是哪哪景區爆滿,哪哪高速公路又堵了,電車車主充不上電又困難重重了。
“所以說,電車就是不行。是吧,言秋,你們公司做的那個車啊……”
言秋不想出去人擠人,被高中3班的同學們拉出來聚會了,結果就是來聽男同學的高談闊論了。
有時候想不明白,男人們到了一定的歲數,是不是都趁女人們不知道,偷偷去統一進修了什么課程。
“別說啦,我都放假了,還來跟你開會?”
“呀,言秋現在真是,伶牙俐齒。大公司干了幾年,就是不一樣哈。”
“言秋高一的時候就打過辯論賽了!眲⒓映萄芯可厴I之后考上了選調,如今越發有把控局勢的氣度,“放假休息,就聊點輕松的話題!
那男同學喝了幾兩酒,整個人就跟傻逼似的,口無遮攔。
“看看,我們學委什么都記得,這么關心言秋同學。言秋啊,你倆都單著,你不考慮考慮?學委不比你那犯了事的前男友強一萬倍?哈哈哈……”
話音一落,包間內落針可聞。
男同學看氣氛不對,還打哈哈:“哎呀怎么了,開個玩笑嘛,言秋你不會還計較吧?”
有個女生咬牙切齒地喊他名字:“別說了!
“嗨呀,女的就是掃興!
“掃興的是你。”言秋手撐著桌面站起,椅子被她帶得后移些許,椅腳在大理石地面刮出冰冷的滋啦聲。
劉加程抬抬手,試圖緩和局面:“酒后失言,別往心里去。”
言秋未看劉加程一眼:“也別拿酒精當借口,人不是喝醉了才變傻逼,是傻逼喝醉了才讓人發現他是傻逼。當年校方并沒有公開實情,沒有任何實據表明喻明希做了違法犯罪的事。”
她的莊嚴和篤信散發著類神的光,在這一刻震懾了劉加程。從過去到現在,如果那個被她維護的人是自己,那該多好。
那男同學開始罵罵咧咧,坐在他旁邊的男同學尬笑地捂住他的嘴。
言秋沒管其他同學七零八碎的粉飾太平,逕自把手邊的一杯冷茶喝盡。
“開車了,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我就先撤了!
一桌人面面相覷之中,劉加程馬上起身跟著言秋往外走。
“你知道我是站你的,”他低聲跟言秋解釋,“等他酒醒了,我跟他說,讓他在群里跟你道歉!
“不用送了,場子不能沒有你!
“言秋……”她的淡漠讓劉加程心慌,他總覺得自己這次再不把握,就真的沒可能了。
言秋推門而出,劉加程情急之下拉住她手臂。
包廂門無聲地自動合上,隔絕了門內門外。
門外,三人相視,無聲。
一條長長寬寬的男人就斜倚著門邊的墻,雙手輕抱,腦袋微偏,淡淡瞥著那兩個剛出來的男女,以及他們碰在一起的手部。
鐺——
劉加程心臟震震,他覺得,預感成真了。
言秋一轉身,手臂自然脫出劉加程手握的范圍,她只跟喻霄對視了一眼,沒理他,只對劉加程低聲說話。
“今天的事情跟你沒有關系,我們還是朋友,劉加程,回去吧!
只有相互知悉一切的人才會乍然見面也無需任何招呼。
“是因為他嗎?”劉加程驟然頹唐,他也喝了點酒,現在有那么點不顧一切的意思:“這么多年后,還是因為他嗎?”
喻霄沒插話,轉過頭來,饒有興趣地觀看他們談話。
“不是。”言秋一點沒猶豫。
喻霄眼皮子一翻,又轉回去了。
“劉加程,我一直都只把你當朋友。”
“呵……”劉加程自嘲低語,“好像還不如說是呢……好了,我知道了言秋,我不會再提這件事了!
他很快把自己的情緒收拾好,對言秋笑了笑:“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下回有機會再聚,老朋友。”
“好,學委再見!
“再見!
門一開一合,門外只余兩人。
“真狠的女人啊……”喻霄涼絲絲睇她。
言秋斜視回敬:“你偷聽?”
“昂!
真理直氣壯啊。
“你怎么在這,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就你有應酬啊?我看到你車了。”
“我是來聚會的,誰五一應酬。”言秋動身去停車場。
“我啊!
喻霄觀賞她的背影。她今天的穿著非常“女性”,穿著裸色的尖頭高跟鞋,白色的無袖連衣裙,收腰設計,整個人修長而線條有致。她一走動,裙擺流動,像水浪撫摸她細膩的小腿。
等她走出兩步,喻霄大步跟上。
“你干嘛?”言秋冷淡地質問他。
“送你啊。”是他被設定了跟隨指令,她一出現在他視線內,他總要跟著她跑。
喻霄拖著嗓子說話,沙啞懶散,吊兒郎當的,倒是像回了以前的樣子。
上回見面之后,又聽聞龐總當晚在她走后跟另一個醉鬼打架,言秋就懷疑,喻霄在跟蹤她。
如今見他喝得半醉不醉,媚眼如絲的樣子,便不想追究這事了。
這人,還穿了淡粉色的Polo衫,皮膚那么白,酒精沒上臉,但身上紅了點,那衣領開到的鎖骨下方,皮膚和衣服都快一個顏色了。體型又大只,整一個金剛芭比。
騷包。
粉色,不會是按上回見面她穿的玫紅色配的吧?
才這么想著,電梯來了,兩人步入電梯箱,便聽喻霄說:“你這回穿了白色哦,我上次也……”
言秋手比腦快,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她體會到了剛才席間那男同學犯傻逼的時候隔壁同學的感受。
可是,怎么可能是相同的感受呢?
喻霄下巴那么堅硬,輪廓那么分明,嘴唇那么熱,在她手心噴出了濕乎乎的熱氣……
言秋倏地收手。
但他們離得太近了,手輕易被他捉住了。
“你剛才為什么不否認?我不是前男友,我們沒有說過分手!
電梯響起“!保芸炀偷搅说貛。
該走了。
“有些事情,不是說出口才算數的!毖郧锍槌鍪,冷靜地去找車。
喻霄有些不服氣地跟著,追問:“那現在怎么樣才算數?”
“不知道。我到了,別送了!
男人是有點賴皮的,跟著她到了車邊,還想要上車的樣子。
“嘖。”言秋攔在副駕門邊。
“你沒說‘滾’,不算數。”
“我不是說了‘不是說出口了才算數’?”
“那你又說‘不知道’!
嘿呀。
言秋張口就要再贈他一個“滾”,被他偷招,把她嘴捂住了。
言秋瞪他,他笑。
不過也沒笑幾秒,口袋里的電話震天響。
喻霄一手掏出手機想掛掉,言秋卻在這時狠狠擰了一把他手臂的肉,是真狠,就捏著一層皮大扭,扭得他手誤,改掛為接通。
“喻總!你在哪!你不會要偷跑吧?!”
言秋趁機從副駕溜上車,快速把門鎖了。
喻霄本就沒打算走那么早,便應付起電話對面的人,折返酒樓了。
言秋在車上磨蹭了一會兒,等到看著喻霄上了電梯,她再下車,繞停車場找了一會兒,找到了他那輛灰色攬勝。
女人站在車頭前,冷冷地跟那車對視,要把對車主的憤恨通通丟給無辜的車子。
叫你老冒出來。
叫你勾引我。
叫你高高在上。
叫你擰擰巴巴。
叫你話不說清楚就來跟我討要身份。
可惡的男人。
可惡。
可惡!
片刻,她覺得不夠,伸一只手出來,對它比了個端正、標準的中指。
不夠。
另一只手也伸出來,兩根中指!
總有一天,她要把他綁起來,掐死他!
剛回到脂粉香和煙酒臭混合的嘈雜包廂里的喻霄,收到了霍小凱的信息。
一張照片。
一個優雅秀麗的女人,恨恨地對他的車子舉著兩根中指,一副蜘蛛俠發動技能的樣子。
他噗嗤地笑出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神奇 “我上次說的是下……
假笑了整晚,陡然露出一個真笑,立馬把人看得眼暈心跳。
香噴噴的年輕女孩兒貼上來,聲音嬌軟:“老板,看什么這么好笑呢,跟我說說唄?”
喻霄極快地挪開些距離:“你管呢!
豪華包廂里自帶的K歌房,光線昏暗而躍動,人說什么都是飄飄輕佻的。
“好傲嬌哦,老板。”
地方不大,喻霄不挪了,似笑非笑對她道:“不是傲嬌,是不喜歡你。我只喜歡我貼過去的女人,不喜歡貼上來的。”
暗影中的男人,俊美似妖。
女孩兒嬌嗔:“啊……你好無情哦!
“別撒嬌了,你這樣挺丑的!
“……”
女孩兒笑不出來了,直接下頭,轉去點歌掩飾尷尬去了。
喻霄實話實說罷了。現在的網紅妝容總喜歡讓人撲厚粉畫花臉,鼻頭和下巴涂大把腮紅,他覺得一丁點兒也不好看。
可是,要說一定不好看么,也沒那么絕對。
好比剛才在停車場,他近看言秋,她皮膚紋理清晰可見,只畫了很淡的妝,沒有臟兮兮的色塊,但他捂著她的嘴那么一小會兒,松手時,她的下巴和鼻尖就是紅撲撲的,就很好看。
沒有空隙讓喻霄走神多久,身旁又貼來了個人,是剛才打電話催他回來的男人,也是這個局的發起人。
“喻總啊,你臨時改時間改場地來了這里,我馬上就給你把大伙叫來了,你可不能一點消息都不給我透露啊!
自上回打架之后,他這小喻總手頭都是些啰嗦又沒油水的事兒。
如今環境形勢不好,輝上也只是瘦死的駱駝,得減負。
這一輪優化名單還沒出來,幾個效益不佳的團隊老大便來向喻霄示好,想為自己和團隊爭取爭取。
喻霄放下對方遞過來的酒,嘆息說自己也不容易啊,這個事現在丟到我手里,你也該看出我處境了。
雙方這么倒苦水倒了幾個回合。
喻霄像是給繞暈了,瞇起眼,支著手臂,食指和中指合在一起,在額頭上一點一點的。
“其實,這個名額總數是一定的!痹挼竭@里,他定了片晌,悠悠睜開眼,“只按近兩個月效益來決策,確實不公平。鄧哥,你們做業務辛苦,但有些部門,工作強度沒你們大,也沒有創新增收點,真的需要這么多人嗎?”
這是第二輪了,這次的名額要比上回還多。上回,鄧哥他們這幾個組已經收縮了四分之一,而有的部門,可就裝模作樣走了兩個人吧。比如,商務部。
“所以,這是有問題的,對吧?”鄧哥想明白了什么,眼中閃著光,要跟喻霄確認。
喻霄又說頭痛,嘆氣:“我真說不上話,沒人聽,沒有人聽啊……”
鄧哥懂了,那就是有人說得上話。說得上話的人有問題。
*
春和日麗五月天。
威科新能源事業部的發展按部就班,除去上回五個點的價沒壓下來,其余事務都算平順。
喻霄倒是有一陣沒出現,好像是要反擊言秋的懷疑似的,人好像也不在夏城了,之前一片空白的朋友圈破天地發了幾次海邊的照片。言秋仔細看,應該還是在國內,也不是什么有名景點的漂亮海。
看不出在哪。
不管。
但他第三次發的時候,言秋點了個贊。
然后他就沒再發了。
還有奇怪的,言秋樓下停車場的那個大蘭,作息也混亂起來,有時半夜不歸,有時整日不走。
果然,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變動的。
轉眼到了月末,言秋跟著事業部的班子成員回集團總部做匯報,一整天泡在集團大樓,會議間隙便上下走動探訪前同事。事業部這兩天工作不忙,中午李昆也過來集團這邊一塊跟大伙兒吃飯。
飯后,其他同事撤了,李昆跟著言秋、靚姐找了家咖啡廳坐,聽著兩個姐姐小小聲交流八卦,公司的、朋友的、娛樂圈的……
娛樂圈的好說一些,李昆甚至也跟上腳步,打開社交軟件平臺,搜出課件,跟她們共同學習。
“小李真是太想進步了!膘n姐笑道。
李昆抿嘴,歪頭,傲嬌笑。
言秋看一眼倆人對視的目光,心想自己現在是不是有點亮?
最近,夏城最大的娛樂新聞莫過于路氏集團的千金、知名女星路汀汀要跟咖位相當的男演員靳洋結婚的消息,而他們的婚禮地點竟然定在夏城的森林公園。
路大小姐品味非同凡響。
幾人窩在沙發上研究網友做的時間線和戀愛細節,全方位對這對CP做評估。但是緣分的深淺和關系的長短,真的能從任何地方找到答案嗎?
言秋對目前已經流出的服裝和飾品細節更感興趣。路汀汀在圈內一直以好衣品著稱,尤其這次她婚禮上使用的珠寶并不來自大牌,而是出自國內獨立設計師XXF之手。這個設計師的品牌FL言秋一直蠻喜歡的,它在夏城還有實體店,她之前就買過兩款。
言秋和靚姐便就穿搭分享了一番,李昆云里霧里,女人們則互相發了幾個鏈接。
這么巧,穆競仁今天在集團也有會議要開,中午來買咖啡充電,見到言秋,上前跟她揮了揮手。
“嗨!”
言秋近期有些想法遇上瓶頸,穆競仁一出現,便好像在她腦子里有什么東西接通了。她當即揮別了眉來眼去的李昆和靚姐,跟著請教穆競仁去了。
說到專業處,穆競仁神采飛揚,言秋托著臉聆聽,不時用手機記錄著什么。陽光正好,玻璃櫥窗透亮無塵,這幅圖景看起來如此和諧美好。
這一聊,午休時間就這么過去了。該上班的上班,該開會的開會。
李昆和靚姐好像也沒說什么,卻也這會兒才走,四個人在咖啡店門口分別,三人走回集團大樓,李昆自個兒八百米長征回事業部。
才走出幾十米,李昆便遇到了個人。
“喻總好!”牛馬素養發作,李昆一秒認出人,熱情問好。
“你好。”
對方看起來也是工作在身,襯衫西褲打扮,加上他的身高和氣場,180.3的李昆走在一旁覺得很是壓迫。
“同路,不介意一起走吧?”
“不介意不介意。”聽話聽音,人總不可能真的想跟你一起走,李昆笑瞇瞇的,“有話您盡管問!
*
中午跟穆競仁聊得意猶未盡,開完會,言秋等他一起回奇行大樓,路上接著聊。細節太多,時有阻滯,談不完,兩人約好回去各自查資料補充,下回再聊。
他們一起進電梯回辦公室,門合上之前,轎廂又閃進了一個人。
穆競仁和言秋便不說話了。
那個人開口了。
“好久不見!
言秋:“……”
穆競仁:“?”
見言秋沒什么反應,他不確定地問:“你是?”
“言秋的老同學。”
言秋:“……”
笑笑算了,言秋分別介紹道:“輝上集團的小喻總。這位是奇行的工程師!
先介紹的他。喻霄長眉略展。
電梯時光只夠簡單招呼,言秋辦公室在三樓,很快到達,喻霄跟著她出了電梯。
言秋想把他當空氣,奈何人家厚臉皮,再不制止就跟她進去了。她在這邊尚沒有獨立辦公室,他跟進辦公區,明天可就全事業部都要傳新聞了。
“停。你在這等一下。”
“哦!彼芎谜f話,還笑了笑。
他今天白襯衫黑西褲,仿佛很是正經的樣子,可衣領扣子開了兩顆,硬挺的領子就這么不規整地敞開,好像撕破一個口子的包裝袋。
凈知道勾引人。
言秋不免嗔他一眼,換來更妖的笑顏。
“嘖!
李昆在工位,見言秋回來,小眼骨碌碌的,又不住往門外瞟。
言秋一看,便覺得他知道些什么。
“輝上的人什么情況?”她直接問。
“輝上的人!崩罾ベ\笑著重復。
言秋笑了:“你現在覺著有靚姐罩著我不敢打你是吧?”
李昆討饒:“我錯了姐!
他告訴言秋從同事們那聽來的消息,說是輝上合同上要給奇行的第二期資金不能如期到賬,今天兩方開會扯皮呢。
言秋琢磨著這人回來得風風光光,現在怎么凈干些臟活累活。
然后還笑得很漂亮的樣子。
是那層陰翳真的剝開了,還是藏得更深了?
仿佛自己撕開包裝推銷自己的男人繼續發揚跟隨精神,又到地庫,言秋問他:“這回又是送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你上次,答應過一起吃飯!
“我上次說的是下次,不是這次!
“我打了龐總,被貶了!
可他看起來哪有“被貶”的低落。
言秋盯了他幾秒,應了:“我開車,你請客,你選地方!
兩人去了一個綜合商圈,飯店選的一家壽喜燒自助,點了最貴的套餐。
言秋好像沒什么意外,畢竟這家店在她朋友圈里出鏡率挺高的。
這種店有巨大的優勢,上菜很快,可以一直續,既可以選擇吃很久,也可以高效完事。
言秋是后者。
她清醒地看著自己矛盾。
忍不住想搭理他,又想作出不耐煩的樣子,說到底,心中還是有些期待。
為迎合火鍋愛好者的口味,號稱日式的店也推出了鴛鴦鍋,一邊壽喜鍋,一邊麻辣牛油。
言秋整頓飯都沒碰過辣鍋。
“你現在不吃辣了嗎?”
以前第一次讓他買套餐點的就是麻辣牛蛙。
言秋被他問得一怔,她很少注意到自己的口味變化,好像覺得沒什么可注意的:“可能是少吃了!
吃到八分飽,她便放下筷子,緩慢地喝茶水。
其實有點想喝冰奶茶。
喻霄見她不再動筷,也停了手:“你吃飽了?”
言秋看他:“嫌我吃得不夠多,讓你賠本了?”
喻霄笑了笑,沒答,又問:“那,要去喝杯冰奶茶嗎?”
言秋定住。
這人,真是,該死的神奇。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紅配綠 “大家不是小孩……
言秋忍耐著、冷淡地說不喝。
喻霄:“嗯!
然后出門直奔負一層去買冰奶茶。
言秋:“我說了不喝!
喻霄:“我喝,你陪我喝!
言秋:“……”
死皮賴臉功力見長。
等兩杯奶茶到手,他又有新招,說自己明天要去參加別人的婚禮,還沒有合適的衣服。
言秋只盯著奶茶,不搭話。
他說:“送佛送到西。”
言秋瞟他一眼,繼續吸奶茶。
喻霄也開始盯著她,吸奶茶,咕咚,咕咚。
嗯?
言秋瞇了瞇眼。
明明是她先喝的,可不能輸。
兩個一身正裝的男女,站在招牌粉嫩可人的奶茶鋪邊上,四眼對盯,旁若無人地進行著喝奶茶比賽。
言秋以一口之優勢險勝。
雖然沒有籌碼,但贏了的人就是趾高氣揚。
言秋一手撐腰,昂著腦袋等他喝完。
喻霄好不容易憋住笑:“你厲害,第一名。冰塊不吃了?”
豈能事事如你所料?
言秋很堅定:“不吃!
喻霄便拿過她手上的空杯,去一旁扔垃圾桶里。
回來,他說:“我都幫你丟垃圾了,幫我選衣服吧!
幫她丟垃圾?就這十步路?
言秋扭頭,聽不見。
喻霄:“是路汀汀的婚禮。”
言秋:“那好吧!
喻霄:“……”
喻霄:“你認識路汀汀嗎?”
言秋:“沒多少人不認識路汀汀吧!
“哦,報一個明星的名字,比我請你半天管用!
“那我走?”
彼時他們已經從扶梯來到一樓金碧輝煌的大牌區,喻霄一把撈起她手臂,兩人就近進入一家店。
一身西服套裙的店員剛上前接待,言秋一眼環視全店,風格太素。
她跟店員擺擺手,扯著喻霄轉身就走:“不適合你!
答應幫挑,她就認真挑,且非常利落高效。進第二家店就選出了一條酒紅色斜紋領帶,和一件繡有暗紋、柔軟透氣的襯衫。
店員微笑著選出尺碼:“先生,試衣間在這邊!
“等等。”言秋把店員手上那件襯衫拎起來左看右看,說,“還要再大一碼!
“女士,這是意大利標準的52碼,相當于國內的185,您先生身材這么好,一點都不胖,這個碼合適的!
您、先、生。
大意了。
言秋側頭給喻霄飛了一記眼刀。
喻霄當成獎勵。
他對店員說:“按她說的拿,她說的是對的!
店員霎時臉紅:“好的先生。你們真幸福。”
言秋:“……”
喻霄試都沒試,直接結賬出門,主要是言秋開始半耷眼皮斜視,他擔心她耐心耗盡。
“幫你拿路汀汀簽名。”他找補道。
“哼!
言秋無疑是盡責的,很快進到了第三家店,風格騷包,她騷中選正,給喻霄挑了一套墨綠色的緞面西裝。
喻霄也打算直接結賬走人,言秋攔下他,讓他把剛才買的襯衫和領帶一起試。
奢牌套裝貴得要死,言秋不允許有一點偏差。
在沙發上等他換衣服的時候,言秋對上兩位店員溫柔殷切的目光,她覺得自己像是在產房外等待妻子分娩的丈夫。
“吱呀”,門開了。
“新生兒”綠油油地出來了。
不得不說,言秋的眼光,強得可怕。
高飽和的綠襯得他面色如玉,合體的版型恰好收束他越發野獸的體態,只有走動之時才顯出臀肌和大腿肌的張縮,緞面隨著動態波光閃閃,他五官的銳角和直線壓住了這套衣服自帶的膩氣,反生一種亦正亦邪的矛盾美感。
女店員不自覺屏息,而男店員已經大叫:“OMG!”
“天啊帥哥這個衣服一般人不敢駕馭的,我敢說全國找不到第二個人比你穿得更好看了!你這個頭身比這個肩寬這個長腿我的天爺。。
喻霄沒理他們,只跟言秋招手。
“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整理一下領帶?”
言秋輕輕地起身,向他走去。她神色淡然,只是呼吸重了些。
清麗淡雅的女人,和妖艷野性的男人。
好似天差地別的兩個人,站在一起時氣場竟融合得天衣無縫,分明兩人神態也不纏黏,甚至有些冷淡,但就是讓旁人感到多說一個字都是打擾。
很有眼力勁的店員就這樣雙手抱拳滿眼星星站在三米開外。
言秋把他的襯衫領子從外套內側拉出來扯平,指尖順著他衣領下沿滑出,衣上瞬時交融了兩個人的體溫。
喻霄穿襯衫不愛把扣子扣滿,頸口露出的一點皮膚染上了類似酒氣的粉色。
可今天沒喝酒呢。
他說:“好看嗎?我很喜歡,跟你春茗那條裙子一樣的顏色!
言秋白他一眼,沒說話。
她領帶用得不多,只會打最傳統的溫莎結,打出來飽滿鼓脹的一個,壓在他領口。
他頸間,鋒利而緊繃的喉結上下動了動。
言秋輕笑,故意提著領帶又扯緊了點,像是要把他扯過來一般。
喻霄被她的動作帶得下巴微抬,他垂眸在看她,狹長冷厲的雙眼竟顯出迷濛之感。
“怎么樣才算數?”
他低得有些發啞的聲音響在他們之間,如蝴蝶振翅。
關乎人類生存的關鍵部位交在她手里,領帶質量很好,如果她愿意,盡可以勒死他。
這一刻,他們在對方眼中看到生死和愛恨。
言秋是有點恨他。
“你要在這里逼問我嗎?”
寬敞、明凈而華麗的奢品店內,男人和女人呼吸相聞,相對靜止,好像在用意念殊死搏斗。
“我一回來就來找你了!鳖I帶還在言秋手里,喻霄保持著被拉扯的姿勢,定定看她,似有幾分脆弱。
可是這話,跟上回他說的“我做的事都跟你有關”有什么區別?
“你只看你自己嗎,不看我想不想的嗎?”
他張了張嘴,是用了些力氣呼吸。
他問:“你以前說想和我一起的,現在不想了嗎?”
“呵……”言秋笑得冷淡,把手松開。
“我不記得了。這么多年,你變了,我也變了。”
*
夏城商界近期有不小的震動,或者說,這是大環境變動趨勢的一個縮影。
之前,輝上集團未能給奇行履約的資金只是一個小口子,這個龐然大物底下,蟲蛀蟻穴不勝枚舉。
由于人員優化政策的加壓,集團內部出現了相互舉報以求自保的情況,其中,據調查商務部部分人員舞弊屬實,涉及數額較大,現已移交公檢法處理。
而其他版塊雖沒有太大動靜,輝上集團深陷危機的猜想還是日走千里,股價亦是一滑再滑。
與這些新聞同等重量的,還有女性路汀汀的婚禮的余溫,好多細節又夠網友們品上一周。其中,一個半素不素的男人收獲了不小的關注。
此人正是以一身綠衣配紅領帶出席婚禮,被評為“邪魅狂狷”的小喻總。
有人愛煞,贊他張揚率性,帥得人神共憤,真是個男菩薩。
有人狠批,說他故意搶人風頭,自家公司都岌岌可危了,還有心情搞七搞八,顯然是個草包二世祖。
這日,靚姐工時達標,下午又無事,便提前來到奇行這邊等李昆。
言秋和李昆外出見客戶歸來,李昆見到靚姐在等自己,目中難掩喜色,言秋便調侃說原地下班去約會得了,反正時間也差不多了,惹得兩人紅溫。
靚姐自然不想顯得那么猴急馬上就走,拉著言秋聊了一會兒。
期間,言秋發現十來分鐘前喻霄給她發的信息。
人一:[今天來威科開會,晚上把路汀汀的簽名照給你,順便一起吃飯?]
言秋沒回。
自上次言秋把他丟在商場自己走了之后,一周多的時間,他們沒有聯系過。
言秋對這種時不時來一下的瞎調情沒興趣。
靚姐眼尖,一下看到言秋對話框里的那個黃衣男子的頭像。她知道言秋和小喻總之間有點事,按捺不住好奇地八卦了幾句,不免說到他近期出圈的造型。
“很妖孽哦,簡直艷壓全體在場男明星!
“有嗎?”言秋正滿心叛逆,挺不屑地揀了句網友評論:“我覺得挺關種的,風口浪尖還出這種風頭,挺蠢的!
李昆心虛地瞟了瞟他領導,覺得女人心海底針。
正好穆競仁也從工廠回來,四人站著人情世故了一會兒。
言秋和穆競仁各有各忙,時間一直沒湊上,今天碰面了,就約著晚上一起吃飯再討論討論工作的事。
兩人都打算自己開車,各自散了回去收拾下班。
結果,言秋來到地庫,自己的車邊,又見到了那個二世祖男菩薩。
天氣熱了,他穿得愈發隨便,是他最愛的黑T恤黑短褲,地庫悶熱,他頭發有些濕意,黑得深濃,人是白面紅唇的,哪里像是來開會的總,分明是個來實習的大學生。
但大學生實習哪有他這樣的冰山黑臉啊。
他抽出兩張路汀汀的簽名照,遞給言秋。
言秋漫不經心接過:“謝謝啊!
說完便無視那人,閃身進了車里。
喻霄撐住車門,問她:“我很蠢是嗎?”
言秋就知道這人不知道從哪一段開始聽墻角了。
“喻總不至于連這點肚量都沒有吧!彼姓J自己給他挑衣服時是有些惡搞的心思。
喻霄當然不跟她計較這個,反正他在她面前就是傻缺一個。
“覺得玩我有意思,就繼續玩!
誰是要玩?
言秋皺眉:“大家不是小孩子了,別那么幼稚!
又是想要撇清關系。
喻霄抓著車門的手青筋盡顯。
“言秋,你跟男同事吃飯,是為了跟他吃飯,還是為了避開我?”
“我為什么要費心避開你?”言秋霍地抬頭,目中有火在燒,“再說,喻總本事那么大,我避得開么?”
“因為你不肯承認你想我。”他的視線銳利得一針見血。
言秋眉心一抽,猛地別開臉,偏偏這時候來了個觸霉頭的騷擾電話,言秋粗魯地敲屏掛電話,一下沒掛掉,她一怒之下幾連拍。
這下,電話是掛掉了,手機卻被拍抽風了,自動連上車子的藍牙并開始播放音樂軟件常聽列表里的曲目。
是純音樂,節奏明快的西班牙鋼琴曲。
《馬拉圭納舞曲》。
喻霄由內而外一震,整個人像被提拉起來一般,站直了,說:“你這叫不記得?”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抖。
言秋只覺得他是因為抓住她把柄太過得意,“啪”地一下把音樂關了。
“喻總,喻明希!”她忿忿地叫出那個他討厭的名字,“如果你都記得,那我說的話你都答應了嗎,都做到了嗎?!”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睡眠》 當真要做一座……
因為是臨時決定,言秋臻選的燒鳥店訂不到位置,兩人最終去了穆競仁收藏列表的一家新開的西餐廳去探店。
這家餐廳花食同售,環境優美、群花簇擁,主打情侶約會圣地的氛圍感,因為價格相對商場里的其他店并不實惠,用餐高峰期也無需排隊,店內上座大約三分之二,服務生游刃有余,用餐體驗很不錯。
言秋夸:“有品!”
穆競仁:“那是!”
倆人真是認真吃飯來了,店內提供免費的拍照服務,攝影師來到他們這桌請他們擺姿勢拍照,他們匆忙擺手拒絕。
一絲曖昧氛圍也無。
成為老打工人幾年,胃口大不如前,精神總是長期慣性壓著點什么,所以每次能夠全心品嘗美食的機會都是值得珍惜的。
穆競仁和言秋性格比較像,對外都很爽朗,溝通起來還蠻解壓的。他們都覺得自己在事業上遇到瓶頸,大家專注的領域不同,穆競仁擅長整車設計,言秋則關注上游市場,這使得他們在交流中更能刷新看問題的視角。
“你比我想的更踏實、更變通!绷牡貌畈欢嗪螅赂側收\懇地評價。
言秋笑,直接道:“難道你以為我很假大空?”
“不是,是有點軸。”
言秋一頓,承認了:“有些方面,確實是有點軸的!
“彼此彼此!蹦赂側使,端起紅酒杯裝的檸檬水,“來,敬軸。”
言秋也笑:“敬軸。”
飯后,兩人在停車場分別,言秋找車的時候繞了幾圈,磨磨蹭蹭的。
裴櫻來電,言秋開口說話時方察覺地庫悶臭,趕緊上車開空調。
“你跟誰去約會?!”裴櫻上來就問。
言秋剛才吃飯時拍了幾張食物和環境的照片分享給裴櫻。
“純吃飯,跟一個奇行的同事,恰好是大學校友!
言秋坦不坦誠挺容易分辨的,畢竟裴櫻認識她這幾年,她都是穩穩當當的半死不活狀態,現在一反常態,一逗一個準。
裴櫻說:“我還以為你跟那個喻帥哥呢!
“誰要跟他。”
吶,這就是扭捏的時候了。
裴櫻嘎嘎笑:“那你在停車場磨蹭什么?我聽到車的聲音了。”
言秋沒好氣:“沒事就掛了啊,不是你打來我已經到家了!”
“哈哈哈哈哈!
言秋趕緊掛了語音。
不知不覺,前頭都五輛車經過了,來的來,走的走。
言秋發恨地拍拍自己的臉,打起精神來,交費,走人。
等什么呢,你都罵人,丟下他自己跑了。
等什么呢。
不過就是一罵就走的人。
*
六月的夏城連日大雨。
高層公寓整面的落地窗被涂上層層雨簾,城市的燈火只管藏在漫天的水色中,成為一團團形狀模糊的影子。
喻霄沒開燈,就在一室昏暗中沖澡、換衣。
反正他的心也是如同窗外的街景一樣混沌。
“你做到了嗎?”那天她問。
沒有。
他沒做到。
所以每次提及,他總有怯意。
他一身的傷,他總是用她不喜歡的方式解決事情。
他沒能跟她一起去首都,也許也是他害得她也沒去。
但是,能不能就算這些都沒做到,你也還想要我呢?
他抱著這樣的僥幸。
唯獨在她這里,他沒有確信。
這些年,他在喻江輝的禁制之下從拚死反抗到順從、立足再悄然掙脫,一面在喻江輝的視線之外豐滿羽翼,一面按其要求裝備上繼承人應有的特質,按部就班的預科、名校、華爾街,最后回來空降輝上,都在他計劃之中。
輝上的模式已經落后了,龐大的列車朝著成功的老路開久了,很難調轉方向,衰落是必然。
他只是想讓它在潘斯明的手里摔得更重一些。
報復?
不是的。
他想要的是毀滅。
在這一輪對商務部的檢查之中,潘斯明全身而退,那是因為,他的把柄根本不在商務部的事務中,這幾年,他的手早已伸向更多高回扣的項目。
風浪越大魚越貴,風險之下的機遇只會讓他更瘋狂。
這些,都是喻霄這些時日以來明里暗里奔走所做的事。
但是,現下,這些都不重要。
喻霄洗去飯局悶出來的煙酒臭,擦干頭發,換上一身黑衣,好似要把自己隱藏在夜色之中。他拿上斗牛標志的車匙,出門去。
她出差回來了。
*
六月中旬開始,言秋在北方跑了好多個城市。
出行之前,集團營銷中心負責人的任命下來了,是一位子公司的副總,羅狄點的將。
沒有太多意外,言秋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她帶上一本媽媽以前買的詩集一起出門,作為自己的差旅讀物,為了讓自己在奔波的旅途中能保持沉心靜氣。
一路雖累,卻很充實,言秋心中的規劃越來越成型。
事情忙完,她擠出半天的時間飛了一趟首都,去通州工業區觀摩、拍照記錄。
離航班還時間,言秋找地方買了些手信。
手上大包小包之時,姑媽來電。
有了微信以后,姑媽極少直接給她打電話,言秋的心不自覺高高懸起。
“你爸住院了你知道嗎?”
言秋張了張口,一下沒說出話。
“都三天了,說是胃里長了個什么東西做了個手術!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才知道,他說別讓告訴你,哎喲怎么能不告訴呢,做人子女的……你還在出差嗎,什么時候回?”
言秋深深呼吸著:“我現在首都,馬上回,七點半多落地。在哪個醫院?”
航程中,言秋高度緊繃,一點氣流顛簸她就控制不住地顫抖。她心中默念著沒事沒事,一遍又一遍地翻閱媽媽那本詩集,最終入腦的也不過幾行字。
回到夏城,言秋第一時間跟姑媽會合,一起去醫院。
去到病房,言正豐半坐著在刷短視頻,一看到兩人來看他,他氣不打一處來。
“哎呀!我都說沒事了,馬上都要出院了,你還跟言秋說做什么?”他一點不客氣地責怪著大姐,拉動了傷口痛得齜牙,又趕忙問言秋:“你工作呢?做好了嗎,趕回來做什么!
梁少蕓在床邊伸手輕攬住言正豐:“別激動,好好恢復才不叫人擔心!
言秋見他精神不錯,心才定了定,把手里的東西放地上,去到床邊。
“你怎么不告訴我呀?”
怎么這么奇怪,女兒去病房探望父親,開口就是兩人互相責怪。
床邊就兩張椅子,空著那張言秋讓姑媽坐了,梁少蕓自己起身,招呼言秋坐下。
“謝謝梁阿姨,你辛苦了。”
梁少蕓笑著擺擺手,說自己出去散會兒步。
所幸確實不是太嚴重的病癥。
言正豐是個體戶,沒有定期體檢,前段時間一位老友查出胃癌,他想起自己時不時也有胃部不適之感,梁少蕓最近又老說他看起來精神不振,他便緊張地來做胃鏡檢查,一查就發現了個息肉。
活檢結果還沒出來,但是醫生說一般沒有大問題,過兩三天就能出院。
三人便是說這些情況和家常話。
病房是四人病房,時間不早有人要休息了,姑媽和言秋沒再多待。梁少蕓回來送她們,言秋說:“阿姨您辛苦了,我明天來替你!
“不用不用,我在這也能睡的,你忙你的事就行。老來相互扶持,這都是應該的。你是女兒,照顧起來還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你也知道你爸脾氣,你要來守他他估計還得發火呢!
言秋不多說什么,給她轉了一筆錢,她還要推脫,言秋笑笑,一手扶住她肩膀把她輕輕往回推,“好啦,您也回去吧,不用送了,我明天再來看。”
出來時又下雨了。
北方都是干爽大晴天,言秋就帶了一雙高跟鞋和一雙板鞋,沒有別的替換,回來才在外待一會兒,板鞋已經濕透。
司機大叔腦子直,說之前開進小區要收費,怎么也不愿意進去。在門口卡了一小會兒,已經進去了幾輛車,還被人嫌棄地響了幾下喇叭。雨勢不大了,言秋就沒再跟他多扯,在門口卸行李下車。
她的傘不大,遮住自己了,搭在行李箱上的手信便要被淋。
忽然想起誰說過,嫌她的三人傘太大。
現在小了,又不太夠用。
雨水仿佛從腳底滲透上來,潮熱的夏季夜晚,言秋好像受涼地抖了抖。
遲來的、未完的驚悸在蔓延。
為了專注自己,為了所謂的排除噪音,她到底忽視了多少事情?
因為跟父親的關系沒有跟媽媽那么親密無間,便放任自己對他不聞不問了嗎?當初自己反對過的他的新感情,到現在,他們真的相濡以沫了,而她自己又做對了什么呢?
當初私心不想失去父親的關心和照料,現在自己盡到照顧他的責任了嗎?
當真要做一座孤島了嗎?
那本詩集上的句子跟雨水一起將她打濕。
“哦地球,沉重地躺在她的眼上;
地球,封住她厭倦了看的眼;
……
她沒有問題,也沒有回答,
被禁聲、被遮擋,
被從她出生時就有的該死的匱乏;
那份寂靜幾乎是天堂。
……
她的睡眠無始無終,只是存在;
她醒來也不會對此久思!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2830 哼,沒門兒!
雨又停了,言秋是看到水洼里明晃晃的月亮才發現的。
她收了傘,上頭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敲碎了地上月光。
不過很快,那月光又恢復了原樣,圓圓地皎潔著。
水洗過的一切,都那么清明。
滿地的月亮,滿地的燈光,滿地的樓房,還有疲憊且狼狽的她,還有……那輛經常停在她家樓下卻從未見過車主的黑沉沉的車子。
言秋驀地抬起頭,看向那輛車。
防偷窺的車窗映出周邊折疊的景象,冰冷而沉默。
言秋把行李立好,朝那輛車走近幾步,車身好像還散發著熱氣。
剛才她的網約車停在門口,路過開進來的幾輛車子里有它嗎?
她在醫院門口等車時,周邊?康挠兴鼏?
她從機場出來時,有它嗎?
如果回想起來,屢次屢次,余光里似乎總有一抹沉黑。
它就這么沉默著,總是沉默著,什么也不說。
言秋第一次認真去看它的車牌號,那串字符讓她的后頸抽搐般一扯。
2830。
28,30?
——系統顯示你今天生日啊。
——那你是什么時候?
——28號,比你大兩天。
某種情緒在言秋的身體里炸開。
她到底……
忽視了多少事情。
沒發完的抖控制了她,她恐懼,卻期待,又瘋狂。
她嘴唇微微張著,用力呼吸,卻一點沒猶豫,直直朝后排車門走去,一把握緊把手拉門——
拉開了。
喻霄就坐在門邊,身體僵硬成雕塑,向來高傲的眼卻在閃動,那樣看著她。
“啊……”
身體無法承受這巨大的震驚,言秋薄薄的背都躬起。
她很快將門一把甩上。
震動而起的那陣風給兩人都刮了一巴掌。
不可理喻。
簡直不可理喻。
她要走的,是要快點離開這里的。
但是她全身都在抖,不自覺退了兩步,后腳跟就磕到了石墩。
她“啪”地直直坐下,坐進一小灘水里,泥水飛濺,尾骨直擊水泥地,疼得她眼淚直接濺出來。
多久沒哭了。
淚腺儲量豐厚,淚水瞬間覆滿她全眼全臉。
她已經看不清一切了。
淚水、汗水、雨水和泥水讓她全身濕透,尾骨的震痛和心中的酸楚好像要把她整個人掰開了。
世界顛倒、潮濕、渾噩。
但車門再度被開合的聲音是清晰的。
那著黑衣的高大身軀下一刻就填滿了視野。
他雙膝跪下,把她狠狠塞進自己懷里。
她的后頸被溫柔地托起,她便抬起頭呼吸,世界不再顛倒。
那么高的一個人,跪得比她還低。
不是應該安慰她么?怎么反倒好像還把自己的重量托付在她身上了。
“疼的人是我,你抖什么?”言秋啞著聲音問。
然后身上的人更抖了。
才這么一會兒,他已出了滿身的汗,好像比她這個跌坐在水里的人還濕了。
是不是他也在承受著被掰開的酸痛?
這么一想,言秋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了。她的臉側緊貼著他的脖子,眼淚被他溫熱的皮膚烘干,而他源源不斷的細密汗水又將她沾濕。
如此交叉往復。
如果感冒會傳染,是不是痛苦也會傳染?
那這個過程比感冒病毒的傳染要更邪惡,她把痛苦轉移到下一個宿主身上,她就好了。
不,沒有別人會吸附她的精神病毒了。
言秋偏開頭,曲起手,虎口壓在他堅硬的下頜,迫使他轉過頭來。
他重新出現后的每一次見面,他們都沒有這么這么近過。
早已深深刻進靈魂里的那張臉,和眼前的這張又有些許不同,他現在更瘦了,上眼眶有了些許的凹陷,輪廓更深,是被捶打過的成熟的男性了。
唯獨這時刻的這充血發紅的雙眼,與以前一般,好像還是在長街上被她氣壞的少年,滿是壓縮的委屈。
只有他會,只有他能。
可是。
你委屈什么?
言秋手背一甩,不輕不重地把他臉扇開。
*
言秋沒有想過會這樣。
但是就是這樣了。
剛才他們相對抱坐在積水中,沉默了許久,直到有其他居民路過,不太好意思但又扛不住好奇頻頻看過來。
“我不懂但我大為震驚”。
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是看得清他們傳達的態度。
言秋推喻霄起來,他不大情愿,慢慢吞吞地挪了點,然后言秋撐著手要坐起來,濕冷沉重的雙腿和剛受挫傷的尾骨拖累了她,她剛起又落,又小摔了一下。
“嘶……”
這下喻霄動作迅速起來,手都沒碰地,腳掌一蹬,不僅自己站起來,還把她也帶起來了。
他歪著頭觀察,看到言秋站起的姿態應該沒有大礙。
他問:“疼嗎,抱你上去?”
言秋不想跟他親密地面對面,所以她理所應當地說:“背。”
本來沒抱希望,喻霄驚喜得眉頭一跳,不敢再多言怕她改主意,趕緊乖乖轉身,屈膝彎腰。
以前,在那個網咖的小包間里,言秋學累了就拉他站起來活動。他站著,她要跳到他身上,背過她好多回了。
多年后,再為她躬背,身體仍然記得調整到她最適宜的角度。
言秋伸手一趴就到他背上了。
她一手扣著他肩膀,一手指揮著他去拿行李,再指揮他進樓、上電梯。
想看他手忙腳亂顧此失彼,但她的體重以及她行李雜物的份量對于他的體格而言不過小菜一碟。
進屋以后,言秋沒空細味自己大晚上把陌生又熟悉的當過男朋友的成年男人帶回自己家是怎么個事,明凈溫馨的室內環境顯得她身上又臟又臭。她不知道自己剛才怎么能在水里坐那么久,現下無法再忍耐,拉了張椅子給喻霄坐,就自己回房間洗澡了。
“外面的浴室你可以用,冰箱里有飲料,自便!
“好。”
他臟兮兮笑瞇瞇,看著實在乖巧。
言秋就不再計較他待在她家里的不合理性。
她洗完出來,喻霄就坐在餐桌邊,手邊放著一瓶喝了幾口的蘇打水,沒做別的什么,好像只是在等她。
言秋家是偏小的戶型,是以家具都不是寬闊的款。入住后家里也沒來過多少人,除了家人來溫居過,就是裴櫻和麥以莎來玩過,從來沒有過這么大型的人。能容納五、六人的白色圓形餐桌,給他在邊上一坐,雙肘一支,就不剩多少位置了。
她剛才告訴他,客衛可以用,可是,他的衣服也濕了,沒有能換的衣服,洗了又能怎么樣。
黑發、黑衣黑褲都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因為沒有合適尺碼的拖鞋,雙腳也光著踩在地板上,唯那張臉獨自眉目如畫著。狼狽的情狀軟化了男人凌厲的線條和陰沉的氣質,更顯出他本真的賣相來。
或者說……色相。
“你剛才摔的還疼嗎?”成熟理智的男人首先關注這個問題,“要不要去醫院?”
言秋轉開眼,再看回來:“沒事,緩過來了!
“那不用去醫院了?”
言秋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強調這個:“不用去啦!
“那我也想洗澡!?
鋪墊到這來了?
誰不讓你洗了?
“可是沒有衣服換?”
“難道我有嗎?”您這體型?
大家都忽視了一個問題,他明明可以馬上回家再洗。
“有嗎?”他問。
“……”
每一步言秋都沒有想。
但是就是一步步這樣了。
言秋還真給他找出來了……一件浴袍。
絲綢的女士浴袍,遠方的朋友給她送的喬遷禮物。
好在是黑色的極簡款,除去尺寸有點窄,長袖變半袖,下擺只遮過臀線十公分,也不算非常非常非常違和。
“嗤……”只敢囫圇看整體的言秋沒憋出,笑出聲。
“……丑嗎?”他問。
言秋沒答。
他是故意這么問的。
沒有任何一個擁有頂級色相的人,對自己的優勢一無所知。
否則他為什么要把衣襟開口那么大,從胸口深V直到腹肌第一排,還站得離餐桌上的玉蘭吊燈那么近,讓光把他嶙峋而飽滿的一塊塊肌肉照得明明白白。
不就是想引得言秋去看,然后蠱惑她。
哼,沒門兒。
剛才兩人都泡了一會兒雨水,言秋以防萬一,燒水沖了兩包感冒沖劑。
“喝。”言秋簡潔地吩咐道。
明天上午回公司報到開會,下午要請假去醫院看父親,今天也折騰了一天,言秋決定要早點睡。
虛偽又無用的推拉就不必了。
大廳的沙發有點小,不夠喻霄躺的。言秋找出兩張瑜伽墊并排擺在一起,鋪上一張床單,再給他找了個枕頭和一張毯子。
言秋穿著簡單的家居服,寬松柔軟的白色T恤和灰綠色的華府格子褲,做起事情來十分麻利。長長的頭發干了大半,松松地挽在后腦。
她鋪床的時候,喻霄就安靜地、備受吸引地盯著她露出來那截后頸。
她一定,完全沒想著要勾引他看吧。是他的初始設定,就是受她吸引。
“不走的話,將就一晚吧。”
干脆利落的女人,說完自己就轉身回房間了。
才十一點多。
平時哪有這么早睡。
喻霄躺在充滿橡膠味的床單上,雙手枕在腦后,盯著天花板。
他沒有在想要不要得寸進尺。
他只是在數著,等幾分鐘再去得寸進尺顯得沒那么得寸進尺呢?
一個60秒。
兩個60秒。
……
四個。
他起身,柔軟的薄絨毯自他腰間滑落,一下子捋出了臀部到大腿虬結的肌理。他覺著這衣服是不錯的,足夠輕薄貼膚。
言秋在主衛吹頭發。她發質細軟又多,長了以后,完全吹干要費點時間,尤其是貼近后腦勺中部那里,要一片片撥開來回的吹。
熱風的呼呼聲中,她聽到其他的噪音。關掉吹風機等了片刻,那聲音又響起。
是有人在敲她的房門。
“Damn.”她笑罵。
其實是有預料的,他沒這么容易安生。
但,虛偽而無用的推拉都不必。
言秋打開門。
大廳熄了燈,那個男人從混沌黑暗中冒出來,叫人霎時看清他臉有多美,胸膛多寬,腿多長多白。
魅魔。
喻霄左手夾著枕頭和毯子,右手拎著瑜伽墊和床單,誠摯地看著言秋。
“外面有蚊子,我可以進房間睡嗎?”他問。
第60章 第六十章 睡覺 言秋在心跳的轟鳴中……
蚊子?
糟糕的借口。
在一起那年,在外之時,經常是蚊子把言秋咬出好幾個包,但對他連身都不近。她時常懷疑他的血是不是有什么驅邪避祟的特異功能。
言秋懶得說話,把門推開了點,自己回浴室繼續整理頭發。
喻霄問:“要關門嗎?”
“關。”
喻霄來到別人的臥室,沒有絲毫拘謹之態,自己在主人床邊找了塊空地,三下五除二把手上的裝備鋪好。
言秋在鏡前撥弄幾下頭發,發根好些地方還是沒干透。她試圖屏蔽有一個疑似圖謀不軌的男人在她屋里的事實,認真地思考現在這么熱天天洗頭是不是還是把頭發剪短一點比較方便呢。
沒想出個所以然,那個別有用心的妖冶男人就來找她了。
她的睡袍被他穿得更輕浮了,露膚度越來越大,還七扭八歪的,好像要勾引誰把它剝掉才好。
他來到她身后,身上有她的洗浴用品殘留的香氣,但又不完全是,好像與他的身體分泌的氣息一混合,便有了近似檀香的幽深。
一朵盛放的黑蓮。
言秋靜靜地看著鏡中的他。
明明她會被他的色相所迷,下一刻又能冷漠地審視。
他就停在一步之后了。
由她審視。
他自然也沒想著真要用這個借口騙過她。
這事一個對于兩人來說都明目張膽的借口。
喻霄樂于向言秋呈上一切,結果由她判定。
如果結果不是他想要的,他可以再呈,再等。
上次這樣相視,還是高三那回,她因為向他哭訴父親想再婚的事沒得到理解,發脾氣拉黑他,他半夜跑來爬樓找她。
那時候的她哭得滿臉紅腫,他心疼又無措。
而如今鏡中的女人全然素凈,只是比起平日多出兩分脆弱之感。她的臉比以前瘦了些,大抵是五官更舒展開來的緣故,少了稚氣,顯出成熟女性的清雅氣韻來。
她明明是冷淡地看著他,他卻因為她眼中殘留的零星破碎之感瞧出幾分火熱來。
又或許只是因為她身上有剛洗過澡的香味,他便輕易聯想到這香味在她身上形成的過程,而她柔順的長發斜披在一旁,不久前他還捧著的細瘦的后頸露著,脊骨在那白皙薄膩的皮膚下微微凸起,好像一粒半掩的玉珠。
他的視線停在那里不肯移開,言秋便覺得這樣下去自己的脖子都要被燒折了。
“你……要幫我吹頭么?”言秋遏止了無端燃起的火焰。
“要。”他應下的聲音都有點渾濁。
……什么“要”,一般不都是說“好”嗎?
可惜,言秋這個遏止之法只生效了大約一分鐘。
她的頭發本就干了八、九成,有人在身后給她撥開發層,更是光速吹干。那濃密發根深藏的芳香熱氣瞬間撲了喻霄一臉,每一根發絲都在牽扯他的呼吸,都在流連他的身體。
“言秋,”他低低地喊她名字,“這樣算吹好了嗎?”
身后的人垂首斂目,神色藏在淡影里。
言秋手一撩頭發,熱乎蓬松。
“嗯,好了!
言秋從他手里拿過吹風機掛回壁上。
背后在這時被一大片更熱乎的物體覆蓋了,從足跟、小腿肚一直到后腦勺都被貼住,肩頸處更是埋進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微妙電流的麻刺和欣快感在體內奔涌。
言秋在心跳的轟鳴中努力地思考,要不要推開他。
可肩頸那有嗡嗡的震動,他那聲音不知是怎么發出來的,像足了受傷的幼獸那么沙啞和脆弱。
“我好想你!彼f。
言秋霎時間抽了抽,不止是心臟,還有腹下,她體會到了更實質意義的奔涌。
她立刻就想回身擁抱他。
他比她更激動,極快地轉了身,把自己塞進言秋和洗手臺窄窄的空隙之間,好像是言秋強迫他把他壓在那似的。
這使得他們的擁抱更緊密,身體變了形,就為能把對方鑲嵌。
喻霄半瞇眼,陷入迷醉一般忙亂地用鼻子和嘴唇去探尋她。
從她耳根、鬢邊一路蹭到她溫軟的嘴,他壓著要吻進去,言秋把他腦袋一撥。他也沒覺著自己是被拒絕了,順道去蹭她另一邊臉、下巴、脖子,用力地吸氣、舔舐、含吮。
那腦袋越低,去到她胸前,言秋一抬眼便看見自己。
長長地伸著脖子,甘心被妖精吃掉精元的空蕩迷茫的模樣。
手指插入他發間,半指長的男人偏硬的頭發密密麻麻地磨著她。
喻霄因為她的撫摸,更為投入地低哼出聲。
言秋的茫然倏然加劇,以至于恐懼在這時襲擊了她。
這么劇烈的感情,當初分開了,他們各自是怎么度過的?若是以后還會遇到意料之外的分離呢,還有可能安然撐過嗎?
疲于奔命、家人一個小手術都會心慌失控的她,現在還能承擔這樣一份感情嗎?
人沒有隨著年紀的增長變得勇敢,反倒徒增膽怯。
還是正因為神思慌亂,才失控地放縱了自己呢?
她亦開始審視自己。
言秋把手壓在他額頭,輕卻不容置疑地推開了喻霄。
他抬眼的瞬間,眼中的迷戀和無辜看得她心口麻痹。
她也不過強撐:“你還沒幫我把地上的頭發收拾好!
“……嗯。”
喻霄站直,略微清明了些,直面地、有些用力都看了她一眼。
是在說,好了,我知道這也是個借口,你在拒絕我。
地上的落發不多,言秋沒打算合作,退開了兩步。喻霄半跪俯身,大手在周邊撥弄幾下,把一小撮黑長發歸攏拾起,沖進馬桶里,再洗凈手,擦干。
他深深吸一口氣,決心即便自己再不擅長,也要把一些事情跟她說清楚。
喻霄穿著此生最糟糕怪異的衣服,站在相對之下堪稱狹窄的女人家浴室里,露出了言秋在他臉上見過的最為嚴肅正經的表情。
“言秋,”他這次叫她的名字滿是鄭重,“上次你說……”
“停。”言秋緊張得立即抬手打斷。
剛生出的那份恐懼仍在鐺鐺敲她腦袋,至少現在、今晚或者到明天后天,她暫時不想談這些,這是龐大的命題,她覺得有些亂,她心里沒底,她還需要點時間再想想,她覺得自己有好多好多事情要想。
“喻霄,我知道我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但是能不能先別說?或許我們可以過段時間再聊!蹦撤N沖動逐漸消退,感冒藥的藥效開始上頭,言秋感覺眼皮發沉了,直接安排好,“還有,你把東西挪去書房睡吧,我給你點蚊香液!
說完,她以為會看到喻霄的冷臉或是帶情緒的反抗,但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甚至聲音還是溫溫和和的。
“如果你還不想談,那好,等到你想的時候再說。不過,”他也學著她直話直說,“能不能不去外面睡?不然今晚我可能會睡不著。”
“……”
好狡猾啊,什么“外面”?說得好像她要把他趕出門一樣。
他繼續爭。骸澳俏遗驳秒x你再遠一點!
說著,他直接出去行動了。
主臥還算寬敞,喻霄為表誠意,直接把他的地鋪推到飄窗邊去,這是能離床最遠的距離了。
言秋咬住下唇內一點肉,強行憋笑。
她當然信他不會逾矩。
她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喻霄便直接坐下了。為顯規矩,他雙腿緊緊合并在一起,不讓上縮的衣擺泄露更多他的不良之心。
言秋扭開頭。
他把毯子也蓋到腰上,躺下耍賴了:“你給我喝的那個,讓我好困。”
言秋瞟他一眼,便見他面向她側躺,臉在枕頭上壓出一層鼓起的軟肉,可那胸膛已經顯露半弧粉紅……
一邊裝乖,一邊耍流氓。
言秋啪地把燈關了。
“你明天幾點起?”言秋公事公辦地問他。
“按你的時間!
“你這小喻總當得可真吊兒郎當啊!
“這事兒復雜,要聊這個嗎?”
“……不聊,困!
“那睡了?”
“睡了!
“言秋!
“嗯?”
“明天見。”
窗外又響起淅瀝的雨聲,不過很快,兩人都聽不見了。
經歷了混亂的一晚,他們睡得出奇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