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小小 你照照鏡子吧,你……
雖然酸奶沒喝到,但晚上下了自習(xí),言秋還是拉著喻明希去吃宵夜了。搞學(xué)習(xí)的耐心總得分一點給男朋友。
寧馨和麥以莎也一塊兒來了。三人還一起吃飯、一起放學(xué)也是說好的,言秋表示不會見色忘友,喻大佛平時也是晚自習(xí)下課才來一起走一段,扮演一個幫言秋提書包的沉默掛件,大家相處起來還算和諧。
今天,買宵夜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插曲。
三人組去宵夜檔,喻明希照例在外面等她們。幾分鐘時間,再出來時,就見喻明希身邊就多了個顯然是在搭訕的女生。
女生長得圓潤斯文,言辭之間卻頗有些囂張跋扈。
女生:“就給個Q號或者微號嘛,也沒什么,干脆一點嘛學(xué)長。”
是個高一學(xué)妹。
喻明希:“我手上掛的這書包沒看到?我女朋友的。”
很有男德。
女生:“我知道啊,老實說吧,我在貼吧上看過你們校運會的照片。學(xué)長,我就是喜歡你這款的。你有女朋友沒關(guān)系啊,將來也可能會分手的,如果不分手,那加個聯(lián)系方式也不會怎么樣啊,對不對?”
這有點強搶民男的味道了。這話一出,周邊人的流動速度都變慢了,都想伸著耳朵吃瓜。
麥以莎抓著一把骨肉相連,嘆道:“學(xué)妹猛啊。”
寧馨:“喻大佛怎么不說話了?不會是在考慮吧?”
言秋感到寒光一閃,心道不好,趕緊把自己手上的雞腿跟麥以莎手上的骨肉相連對換了,顯得有氣焰一點,便大步趕過去。
哄人。
第一步,來到喻明希身旁,先把一串骨肉相連喂他嘴里。
第二步,從容地、笑盈盈地告訴學(xué)妹:“我們不分手哦。給不給聯(lián)系方式也是個人的自由,妹妹別逼人哦。”
那女生看一眼呆在言秋身后安靜吃串的喻明希,嫌棄道:“他平時就這樣?有事躲女人身后邊?”
沒想到是這么個腦回路。
言秋作出苦笑的樣子,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女生大概覺得沒勁,“嗤”地走了。
喻明希眼珠子挪了挪,跟言秋一碰又走,轉(zhuǎn)身把竹簽扔垃圾桶,逕自走了。
好冷淡。
第一次沒等她就自己走前頭去了。
才旁觀了兩句話,人頭涌動之中也被他發(fā)現(xiàn)。貓頭鷹視力。
言秋嘆息。
哄不好啦。
誠如言秋所料,喻明希雖然還是幫她提包、送她回家,只是一路上都沒跟她說話。公車上,她討好地去牽他手,他也沒有回握,到某個站的時候被下車的人沖了一下,兩個人離遠了點,手松開了。
到了站,喻明希自己走在前頭。
公車站到她家岔路口,就這么百米的距離,按他這速度,一分鐘就走完了。
冷戰(zhàn)了半天,今天就這么分開么?
言秋拖著腳步:“走慢點,喻明希。”
前方冰山步子一頓,沒有回頭:“我討厭這個名字。今天剛說的你就忘了。”
這語氣比他們下雪的時候吃的那杯冰還要冷。
他又往前走了,速度是慢了點。
“喂……”言秋有氣無力。
他不理。
言秋破罐破摔:“小氣鬼!”
不理。
“鬼鬼!”
不理。
“氣氣!”
不理。
“小小!”
瀝青路口近在眼前,他終究停住了,回身,高冷地伸出手。
仿佛恩賜。
到言秋不理了,她昂首闊步往前走。
走了一步,被攔住。人家一伸手,就是一道欄桿。
兩人一個仰頭,一個低頭,對峙。
喻明希更把手伸去她手邊,一根指頭的距離。
言秋問:“那你應(yīng)不應(yīng)我?”
“嗯。”
“小小?”
“……嗯。”
言秋瞧他的手,從漂亮的小指開始握起,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了一遍,最后張開,十指相扣。
她問他:“那以后真叫你小小了,你不介意?”
這個昵稱配上他的體型和冷厲的外表實在違和,但又因這違和顯出其中被縱容的調(diào)侃和明目張膽的親昵。言秋念了幾回,竟然意外地喜歡,便認真征求同意。
喻明希哼笑:“一米八幾的人,會在乎被說矮?同理。”
詳略得當。
言秋無語轉(zhuǎn)頭,看路上車來車往。
好多車。
喻明希輕輕一扯,把她帶得離自己近了點,想要她看他。
言秋望回來,被他的目光黏住。
哪里還有剛才宵夜檔門口那黑云壓城的樣子?
繞指柔。
以前見到這個詞只覺得肉麻。
現(xiàn)在只想把對方的手指纏得更緊。
“為什么不喜歡自己的名字?”言秋晃晃他的手,輕聲問。
因為代表了屈辱。
喻明希輕描淡寫:“因為是不喜歡的人取的。”
言秋知道他父母關(guān)系不好,過年都是分開的,不欲多問。
“總歸是我的小小了。”她輕巧地笑笑。
“嗯,你的。那我問你……”喻明希皮笑肉不笑,“之前體育課一千米測試的時候,在操場有人跟我搭訕,有看一眼,有在意一點么?”
言秋一秒啟動戰(zhàn)斗狀態(tài):“老黃歷你也要翻,那時候我們又沒什么。”
“對,那時候沒什么,就罷了,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我被人搭訕,你還有心情看戲?”
假動作真是百用不厭。
不過言秋倒真不是看戲心態(tài):“我是相信你可以自己解決。而且,貿(mào)然上去,如果對方女生臉皮薄,可能會覺得很丟臉,沒必要上演狗血戲碼。”
“‘沒必要’,”喻明希重讀重復(fù),肉也笑不動了,“我在你這兒也是沒必要的事吧,即使知道我很介意,你也不會為了我就跟那個3班的保持距離。”
言秋放開他的手:“我和劉加程沒有聊過學(xué)業(yè)之外的話題,我們從高一開始就是這樣經(jīng)常討論的。你知道我的目標,下個學(xué)期,我一定要回去3班,到時候我跟劉加程天天在一個班里,你得介意、生氣到什么時候?”
“他喜歡你!你沒看到他看你什么眼神?!”
喻明希從不是大度的人,設(shè)想言秋所說的情景,他就覺得要瘋。
尤其是,她真的需要那個人。
尤其是,她甩開了他的手來告訴他這件事。
言秋也有點生氣,她光明磊落,不知道這事有什么可值得揪著不放,還愈演愈烈的。
可是面前這個人,一路提著她沉甸甸的書包,氣急了也沒甩手,就站定扭頭不看她,喘著跑完一千米也不見喘的粗氣,單薄的眼皮都氣紅了。
言秋料想他眼周薄薄的皮膚現(xiàn)在摸起來一定比平時熱不少,眉骨附近的筋還會膨脹、突突狂跳。
她沒法不放輕自己的語氣:“那你知道我看他什么眼神,看你什么眼神嗎?”
“喻哥?”
她學(xué)著體委他們的叫法,換來喻明希擰眉一睇。
“小小?”她自有專供給他的愛嬌聲線。
喻明希暗暗咬緊下唇內(nèi)緣,但沒防住鼻翼的微微翕張。
言秋捕捉到了,也抿著唇笑開了:“你照照鏡子吧,你就會知道別人在你面前都沒有競爭力。”
喻明希繃著最后一點冷臉:“手放開了,你就不知道再牽?”
言秋搖頭:“不牽。”
喻明希脖子終于不梗了,低頭只為正面冷眼脅迫她。
言秋抬手摟住他脖子,他順從地更低了頭,她踮起腳,吻住他的眼角、太陽穴,吻到了那條青筋,它溫?zé)岬靥鴦又Q阂彩艿礁姓伲氡粶剀浀拇剿蔽?br />
年輕直白的愛侶,心中的一點不平,總會被親密的廝磨撫平。
*
這段時間,喻明希回到那幢別墅、他的住處,第一件事就是檢查他的干花情況。
言秋情人節(jié)給他那十支玫瑰,他泡維C養(yǎng)了幾天,也沒抵住花瓣開始凋落。他不能忍受象征著愛情的花殘敗,就找了個法子把它們風(fēng)干。他把花修剪了枝條和大部分葉子,裝進放有干燥劑的玻璃瓶里密封。已經(jīng)過了一周,按理應(yīng)該是完成干燥了,只是近期空氣濕潤,喻明希總怕沒干透拿出來了要發(fā)霉。
今晚進門,喻明希確實立即就做了這件必辦事宜——放在他房間的干燥瓶被琴詠拿來了一樓大廳,擺著。
發(fā)現(xiàn)的瞬間他就快步過去將瓶子一把拿回手中。琴詠還有點分寸,沒搞破壞,瓶中一切如常。
“急什么,就幾朵花。我當你多清高多圣潔,還嫌我惡心?你自己不也是談情說愛?難怪聽說你這幾個月再學(xué)校乖得不行,我還以為你腦子被打壞了……”
琴詠抱手等在這,就為了奚落。
喻明希看她艷麗的容顏,不覺得她比這干花鮮活。
“……原來是在學(xué)校搞更刺激啊——喻明希!”
陰陽怪氣完了沒忍住怒吼,因為喻明希隨手又把她新添的水晶杯套裝給砸了。
聽到丁零當啷的碎裂聲,住家阿姨在里廳探頭看了看,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過來收拾,最終選擇沉默等待這對母子鬧騰完。
“別再進我房間,除非你想你那些個限量款都給我燒了。”喻明希沒什么情緒地警告。
“你這點兒出息就光拿來跟我斗,你老子那邊你是屁都不敢出一個是吧?我告訴你,我是你媽,我跟你才是一頭的,要害你的人不是我!那個畜生回來了你知不知道?能不能干點正事兒,整天就知道上學(xué)!”
聽到琴詠說“干點正事兒”,喻明希沒忍住笑了。他的生母都四十歲了,還是這么幼稚、這么可笑。
“所以少來管我的事,也別碰我的東西,抱緊你的限量款,以后沒飯吃了還能賣點錢。”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他們這是什么意思?周助有沒有跟你說……”
“想知道自己問去。”背包里有寫不完的練習(xí),喻明希懶得跟她說,走上樓。
琴詠滿心焦躁,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問不到,每條神經(jīng)都在互相鞭笞,她跟在喻明希后面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這個名字明明是他們兩個人的屈辱。
“媽。”
這突如其來的稱呼喊得琴詠愣住。
喻明希在高處回瞰她,她忽然覺得她兒子在昏暗光線中的面孔像遙遠的西方的神。
“我跟你不是一頭的。”
不是,神不會對她這么無情。他明明是像了年輕時候的那個人。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下來,上去 原來你們男……
本學(xué)期的第一次月考是在潤如酥的春雨中進行的。每學(xué)期的第一次月考都是強度拉滿的打擊之考,考到哀聲哉道,考到胡翔偉捧心掩面:“為什么每次考試都在下雨,是在呼應(yīng)我心中的苦澀潮濕嗎嗚嗚嗚……”
這種情況之下,言秋以遠超7班第二名的成績“衛(wèi)冕成功”,在年級的排名也沖到一百一十以內(nèi)。
成績出來后,班里換了次位置。
言秋選了第二組中間的位置,視野極佳,自己坐在近第一組那邊。如今正大光明,更沒人會跟喻明希搶位了,陳春蕾和楊光分別坐在言秋前后桌,韋君君沒選到相鄰的位置,坐在了在第一組側(cè)后方。而胡翔偉坐在韋君君后桌。
雖然相鄰關(guān)系稍有出入,但基本算是把整個陣容平移過來了。
陳春蕾也是按慣例,落座安頓好后,跟前后左右發(fā)展友好鄰里聊天。她明知故問:“小秋mm為什么這次不選邊邊位了呢?”
言秋瞥一眼同桌:“因為有的人現(xiàn)在沒有靠墻睡覺的硬需求了。”
“有的人”聞言,愉快一笑。
陳春蕾不需要問也已然了然于心,湊近跟言秋說小話:“你也是被雷劈了哦。”
言秋狡黠一笑:“你也哦。”
陳春蕾:“嘿嘿。”
兩個女生就這樣對彼此的戀情交了底。
言秋坐在這個位置還有一個便捷之處,劉加程來找她的時候,她很容易能發(fā)現(xiàn)。
這不,今天晚自習(xí)下課,劉加程又拿著筆記和草稿本過來了,他隔著窗口跟言秋揮了揮手,言秋停下手中的筆,也揮了下手,拿著自己的草稿本就要出去。
“我出去看一下題哦。”
雖然有匯報,喻明希還是馬上耷拉了嘴角。
劉加程是真心想幫言秋,得知她這次的進步非常為她高興,兩人客套了幾句,剛切入第一題,身邊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來了個人——楊光也拿著自己的筆記本,一臉求知若渴地想要加入討論。
“第一名,你們在講哪題,我也想聽。”
言秋很快反應(yīng)過來:“好,你看看。”
說著,她拉開了點和劉加程的距離,方便楊光更好看到草稿紙上的內(nèi)容。她向劉加程介紹道:“這是我的后桌,楊光,學(xué)習(xí)非常努力。”
“哦哦,你好楊光同學(xué),歡迎歡迎。我們剛講到……”
言秋不著痕跡地往教室一瞥,捉到了一個馬上低頭的家伙。
顯然,楊光突然出來是被他攛掇的。
為這事鬧過幾次,那家伙現(xiàn)在不好再發(fā)作,便自己想了別的計策。
也行吧。好歹算是溝通起了點作用,他學(xué)會自己排解了。
結(jié)束討論回到班里,言秋把滿滿當當?shù)牟莞灞据p輕推到同桌桌上,低聲問他:“剛才的題目,你要不要看看?”
喻明希抬眼,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在自己的草稿本空白處寫道:我還是有點不高興。
言秋心里軟軟的,也拿筆在那行字下面寫:謝謝你的理解。
喻明希左手從桌面落下,藉著書桌的遮擋,悄悄用手指去點點言秋的膝蓋。
言秋手也放下來,去捉住他那兩根手指,捏捏。
*
周五晚學(xué)校不用晚自習(xí),下午放學(xué)言秋就回家了。每周一兩次和父親一起正經(jīng)吃飯、交流的機會,言秋很珍惜。
這日,綿綿細雨休假,天色初霽。傍晚時分,言秋家樓底的下棋局終于組起來了。時間還早,就坐了兩位老伯,在等其他搭子吃完飯。其中一位是住在言秋樓下的蘇大伯,見到言秋背著書包回到,樂呵呵跟她打招呼,
“小言秋回來啦?”
“蘇阿伯好。”
“蠻開心吧?聽你爸爸說你這次考試成績不錯哦。”
“還好,謝謝蘇阿伯關(guān)心。”
“你爸爸好運啊,有這么乖又聰明的閨女,現(xiàn)在又有人幫他……說不定啊,很快就多個人照顧你啦。”
“啊?”言秋的微笑一下僵住。
另一位大伯一拍蘇阿伯:“人家娃娃可能還不知道,你不要多嘴。”
言秋揪著書包帶,說:“我先回去了,阿伯再見。”
“噢噢,再見再見。”
這頓晚飯言秋吃得心事重重。
相反,言正豐卻面有紅光,興致很高的樣子。
誠然,這次言秋的考試勢頭很好,言正豐期待很高,飯桌上開懷地給言秋做進步規(guī)劃,下一次提升多少,再下次又大概能到哪,又說了現(xiàn)在幾個目標高校有哪幾個專業(yè)最好,還說到自主招生和競賽加分的情況。
自主招生考試是明年的事了,一中的名額充足,雖然最后能拿到成果的可能性不大,言秋也打算試試。而去參加競賽的人基本都是各科的頂尖選手,連劉加程去參加了幾次培訓(xùn)都趕緊逃跑,說那些個天才太嚇人了,咱們還是追求各科平衡發(fā)展,最終結(jié)果也不會差。
言秋自認為也沒有去競賽的天賦與實力。
言正豐卻說:“不是還有個創(chuàng)新競賽嗎。”
言秋心中警鈴一響。創(chuàng)新競賽向來水深,他們家并沒有這樣的資源和人脈。
言秋說:“那個更弄不了,我好好學(xué)習(xí),再努力去考自主招生就好了。”
“多一個辦法多一條路,創(chuàng)新競賽不用你花太多時間,成功的話加分也多,我找人幫你打聽打聽,不用你自己費勁。”
“找誰幫忙啊?”言秋放下筷子,輕聲問。
“一個熟人。”言正豐看看言秋,說:“吃完了說。”
言秋心發(fā)涼,囫圇地夾菜,大口把碗里的飯吃干凈。言正豐慢一些,正常速度吃完了,這場對話還是開始了。
“爸爸現(xiàn)在跟梁阿姨關(guān)系挺好,她經(jīng)常來店里幫忙,現(xiàn)在就是她在幫爸爸輪班,以后我們可能會發(fā)展下去。”
“梁阿姨?”
“對,你認識的,就是你以前小學(xué)隔壁班那個梁老師。不過她現(xiàn)在不做老師了。”
這位梁阿姨在他們這片有點名氣,她家族中有幾位在市教育系統(tǒng)任要職,家境很好,從小張揚驕橫,后來跟門當戶對的丈夫結(jié)婚,性格要強的兩個人經(jīng)常鬧得雞飛狗跳致使她精神狀態(tài)一度不佳,連工作都辭了,最終離婚收場。前夫家拿走了兒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正合她意,她搬回父母家,什么都不做了,安逸過了幾年,性情倒是溫淡了不少。
重要的是,前幾年言秋在父親的店里見過她幾次,那時候她應(yīng)該剛離婚不久,來買東西的時候會跟父親、或是碰巧遇上的熟人閑聊幾句。言秋見到過,她那時看父親的眼神就是有些欣賞的。父親有一副好相貌,性格也不錯,一直以來對他好感的異性都不少,但他從無越界之處,跟媽媽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難道,都是假象么?
言秋不得不問:“你們是現(xiàn)在才好,還是早些時候就好?”
“你說的是什么話?”言正豐自然聽出了女兒的質(zhì)疑,臉一下黑了,“前兩個月才開始聯(lián)系的,你不要亂想!”
“蘇阿伯都知道了。你們只是‘可能會發(fā)展下去’,還是已經(jīng)打算要結(jié)婚了?”問出來的時候,言秋手都抖了。
“有什么區(qū)別?他們家有辦法幫你做創(chuàng)新競賽,她也愿意在店里幫忙。”言正豐直接言明。
言秋不可置信:“可是我媽走了還沒有一年!你就打算跟別的人結(jié)婚了?”
“我沒有對不起你媽!我光明磊落!我為你打算、給你想辦法,你這是什么語氣?我是你爸!”
“我媽的氣味還沒消透,我有時還能聞到呢,你就要再找一個回來!我不用你這樣幫我想辦法!我能自己考回3班,我能自己考上好大學(xué)!”
言正豐怒拍桌子,氣得起來來回踱步,邊罵道:
“你以為你現(xiàn)在進步幾名你就了不起?從重點班掉一百名掉到普通班的時候是不是你自己考的?你敢說你高考就一定正常發(fā)揮?我想找機會幫你加分你還要不識好歹!我就算真要結(jié)婚也不用征求你同意,管好你自己的事才是對得起你媽!”
言秋有點受不了了,跑回房間甩上房門。
言正豐也沒再待,很快就乒乒乓乓收拾東西,甩門出去。鐵制的老大門,“砰”地關(guān)起來整個房子都抖了抖。
言秋靠著床尾滑坐在地上,也覺得自己在發(fā)抖。
她聽說過“升官發(fā)財死老婆”的戲言,也知道有一些男人在離婚、喪偶之后很快就再娶,但她沒想過自己的父親也會這樣。
媽媽在的時候,他們明明那么好。
媽媽工作能力出色,在父親工廠改革面臨下崗之時,是媽媽出錢出力盤下了家里的商鋪,之后也是她找到了性價比更高的進貨渠道,正因如此,他們兩父女現(xiàn)今才能衣食無憂。
父母從相識相戀到成家,有二十年的感情,比跟她的親子情分要長,她尚且不時還會因媽媽而哀慟,父親竟然就能將那么長、那么深厚的感情拋開了嗎?就算父親真的是為她的學(xué)業(yè)考慮,她也不能接受。
腦子亂七八糟,深呼吸了好久心也靜不下來,言秋打開房門,出去大廳找事做。
父親生著氣隨手收拾的餐桌,沒弄干凈,言秋仔細清理殘渣,打濕了抹布把餐桌擦干凈,再把剩菜套了保鮮膜放進冰箱。用過的碗筷堆在洗碗池,言秋一個個清洗干凈,放到餐具架上瀝水。做完這些,她又掃地、拖地的忙了一輪。
好像平靜了點,她便洗了澡,開始做功課。
不用什么額外的加分,她一樣能夠考到好學(xué)校。
她憋著這股勁兒,一晚上做了一套理綜和語文文言文以及現(xiàn)代文閱讀的專項練習(xí)。
十一點多,言正豐提前關(guān)店回來了,言秋聽到他在自己房門前逗留了片刻,便故意打開錄音機放英語聽力音頻,沒多久就聽到他去浴室洗漱的動靜了。
做完所有的題目和筆記,言秋有點茫然,失神地拿起窗臺那個早已風(fēng)干的小石榴,放在手里盤。小石榴被她盤得多了,風(fēng)干而干皺的表皮都變得光滑,甚至又開始有點紅潤了。
那么,現(xiàn)在還要做什么呢?
言秋聽到言正豐關(guān)燈、關(guān)房門的聲音,知道他要睡了。她醒神,去看鬧鐘,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十二點半了。
從吃飯開始她就沒再看過手機。
她把小石榴放回原處,去床頭拿起手機。
5通未接來電,喻明希的。新消息99+,有喻明希的、三人小群的、還有陳春蕾和劉加程的。
言秋沒管別的,先點進喻明希的對話框掃了一眼,回了句:來了來了。
接著她立刻鉆進被子,給喻明希打去了語音,對方很快接起。
“你干嘛去了?一晚上不見人!”
他問得急,語氣有點沖,言秋一下子心情又不好了。
“跟我爸吵架了,很難受,悶頭搞學(xué)習(xí)不記得看手機了。”
“嗯……”一切無礙,喻明希緩和了語氣,想了想,問:“怎么突然吵架?”
心情沉沉的,言秋掀開被子呼吸,見到窗外濛濛的,是又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微風(fēng)細雨把整個夜幕變得朦朧搖蕩。
“嗯……”言秋因為喻明希低沉溫柔的詢問,突然很想哭。
“很嚴重么?”喻明希聽到她的哭腔,不禁把心提起來,霎時間做了很多猜想預(yù)設(shè)和解決方案。
家里的情況言秋是跟喻明希簡單說過的,她輕輕地吸氣、呼氣,簡明扼要地告訴他:“我媽媽走了還沒有一年,我爸就跟一個阿姨好了,還想結(jié)婚……”
喻明希一頓,顯然松了口氣:“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言秋張了張嘴,一下沒發(fā)出聲音,她猛地把被子又蒙上。
“什么叫‘正常’的?你覺得這很正常?是我的觀念有問題,人死不能復(fù)生不應(yīng)該留戀轉(zhuǎn)頭就找下一春才是對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第一次遇上她這么大情緒,人也不在面前,喻明希措辭有限,只能試著讓她先平復(fù)一點,“我是說,這個事情不值得你太難過。”
“不值得?”
那還有什么是值得的?言秋忍了一整晚的眼淚飆了出來,再開口已經(jīng)語不成調(diào):“原來你們男的都這樣。”
她掛了電話,縮在被子里哭得直顫。
喻明希打來電話,言秋摁掉。
他再打來,言秋再摁掉。
她腦子亂成一團,極度煩躁,什么都不想說,拿被子擦掉眼淚,下一秒臉又濕了。
喻明希還打來,言秋干脆把他的Q和電話都拉黑了。
不敢大聲哭怕被隔壁房的父親聽到,言秋翻了個身把臉埋在床單里,悶悶地“嗚——”出聲。
一開始只是想媽媽,后面又想到父親今天說的話,她的努力能確保結(jié)果萬無一失嗎?期待中的未來一定會來嗎?如果父親真的和梁阿姨結(jié)婚了,他們會再生育一個孩子嗎?那……她還有父親嗎?
言秋換了三處擦臉,不知道哭了多久,又看到手機屏幕亮起來,竟是韋君君給她打的電話。
言秋清了清嗓子,接起來,還沒等她開口,韋君君就急切地說:“言秋,喻明希說他等在樓下。”
言秋驚坐起:“什么?”
“喻明希說,他在你樓下!”韋君君興奮地重復(fù)了一遍。
“哦,哦,麻煩你了。”
言秋掛了電話,起身輕手輕腳去開了陽臺門,出去一看,他果然站在樓下,正仰頭看向她。
小雨下了又停。
他的一身黑在昏黃的路燈和濕重的空氣中反而是清晰明朗的。
言秋把他從黑名單放出來,給他打去電話。
他們隔著幾層樓相望,深夜、距離,都不過霧一樣薄。
電話里,他問她:“你下來,還是我上去。”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滋養(yǎng) 我為你獻上我最虔……
言秋家住三樓。
這片職工樓都有些年頭,外觀倒還好,前幾年市政按城市安全管理規(guī)劃修整過。最能凸顯樓房年齡的當屬單元的鐵門,經(jīng)年的銹跡和人手的磨擦使它成為玄色的精悍守衛(wèi),每回工作,總會伴隨著嘎吱嘎吱的呼嘯。
言秋家里的大門相比起來也不遜色。
言秋直直地看著他,低聲說:“不下去。大門很響。”
老職工生活的片區(qū),沒什么豐富的夜生活,半夜一點上下已經(jīng)沉入深睡,排列的一扇扇墨色的窗戶是歇息的眼。兩人脈脈遙望,輕聲耳語,不想驚醒誰的夢,再做那呈堂的犯人。
可也不想做善人。
自持之人需索,不馴之人逼迫。愛有時是搏殺。
他的視力比她好,言秋看他是霧里看花,可她知道他看得真切。他看得到她哭得緋紅的眼,看得到她脆弱無序的面目,看得到敞開的心。
“防盜欄的小門,能開么?”
言秋看不太清他,卻感知到某些東西隨著他筆直的目光穿云破月而來。
“能。”她說。
是的,明確的愛在這一霎涌現(xiàn)。
有一點高,但喻明希做起來得心應(yīng)手。言秋看著他攀到二樓,開始后悔——先前下過雨,萬一打滑——
“別爬了,你下去。我馬上也下去。”她額頭壓在防盜網(wǎng)的桿子上,緊張地盯著喻明希的動作,用氣音跟他打商量。
他正抓著人家的外窗臺借力,聞言抬頭朝她笑了笑,竟還得空抽了手豎食指壓嘴巴上,給她比了個“噓”。
言秋急出冷汗,哪里再敢跟他說話,趕忙用鑰匙打開了防盜網(wǎng)小門。
喻明希這一身體能和技巧,爬上三樓也不消三分鐘,言秋只覺得每一秒都漫長,他剛到窗臺外,她就急急地從小門伸手出去拉住他手。
他躬腰一鉆,輕巧地跳進來。言秋長出一口氣,后怕地兩手抱住他手臂,反倒是喻明希有條有理地鎖上小門,再把窗臺邊的物件復(fù)位。
“小小……”
喻明希把鑰匙圈套在小指上,回身用手臂把言秋夾在懷里。言秋用力地回抱,仰著腦袋緊密地蹭他脖子,小巧的下巴在跟他的鎖骨打架。
又泛酸,又纏黏。
“還拉黑我么?”他有點發(fā)狠,想要把她夾扁。
言秋扁不了。在磨蹭之中她越發(fā)聞到他身上干凈的味道,還多了一點蓬勃的汗氣,和雨初歇的泥混青草味兒。她深深地吸氣,讓他攜帶的氣息盈滿她的感官,讓自己像那只風(fēng)干的小石榴,被他盤活了。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但不知道是現(xiàn)在,不知道會這么快,除此之外,她是有些有恃無恐的。她坦白自己的有恃無恐。
“嗯。明明白白地欺負我呢。”他縱容了她的。
喻明希偏了偏頭,去找她哭得浮腫的眼睛,嘴巴印上去。她睫毛還濕潤著,他嘗到了微澀的咸味兒。
言秋覺得不夠:“你怎么不抱我?”
他好看的手掌沒有貼在她身上,沒有施力抓她、揉她,她都覺得不夠。她想要在他那里感受到更多言語不足以宣泄的感情。
喻明希喟嘆:“手弄臟了。”
都忘了……言秋踮腳親了親他,有了些笑意:“帶你去洗手。”
父親就在隔壁睡覺,二人鬼鬼祟祟。
言秋拉著喻明希進房間,把陽臺門關(guān)了,防盜網(wǎng)小門的鑰匙放回小雜物盒里,再來到房間門口,讓他在門背先等等,自己開了一小道口子出去視察情況。
喻明希進房之后,整個人有點懵了。
房間里有她最常待的書桌,有裝著她那些漂亮衣服和干干凈凈的校服的衣柜,有她珍愛的琴……
還有她睡覺的床,上面是她剛絞得亂七八糟的被子。
令他暈眩的淡而無法忽視的香氣大概是從那里散發(fā)的。
Pheromone.
這是她從小生活的、充滿她的氣息的屋子。
他像是陷入了她的身體。
這個認知使他無法思考。
言秋確認聽到父親在打鼾,才轉(zhuǎn)身回房拉喻明希出去,進了洗手間言秋速速把門帶上。
十幾年前的單位分配房浴室本來就小,現(xiàn)在還有個大高個,兩個人幾乎把里頭塞滿了。言秋就扯著喻明希的手分開環(huán)在自己兩側(cè),倆人連體嬰一樣挪騰到洗手臺前,言秋開水,抓著他的手幫他洗。
他手上沾著干涸的灰塵和銹跡,平添一份粗獷。言秋盡職盡責(zé),擠了洗手液在他手上打泡。兩只纖細的小手分別包著他的左右手細細搓洗,污跡全都被泡沫溶解,她壓著他雙手合起,控制他在水下沖洗凈。
喻明希任她擺弄,自己則松懈地將下巴抵在她頭頂。
終于放下心來。她就好好在他懷里,雖然哭了、難受了,總歸還有心情把玩他,還沒有討厭他。
他愿意用全世界討厭自己,換她永遠不討厭自己。
言秋給他洗完,抬眼一看鏡子,就見他正靜靜地盯著自己。
初見時,他慣于示人以秉性惡劣、行事乖張,相處到如今,言秋不是沒有一點小得意,若非她也給到了他一些些精神上的滋養(yǎng),他怎么會有這樣恬靜的時刻。
見她臉上泛起了小狐貍一樣的笑,眼睛鼓鼓的又顯得沒那么精,喻明希心動極了,把她臉蛋掰過來,親下去。
濕漉漉的手在對方衣服上擦干,言秋揪著他衣服的下擺,手特別想鉆進去。
此地不宜久留。
言秋牽著喻明希,快快地關(guān)燈溜回房間。
她抱著喻明希,要繼續(xù)親。
喻明希一回到房間就天人大戰(zhàn),不大敢再親,便跟她說話。
“心情好點了么,還想不想哭?”
本來壓下去了,他一問,言秋心又發(fā)沉:“有點……”
“很聰明啊,第一名。”他突然夸。
“嗯?”
“不高興了就知道跟男朋友說,做得對,物盡其用,不愧是第一名。”
言秋知道他在哄自己,這會兒冷靜了點,就也想把話跟他掰扯明白。
“你真覺得我爸沒一年就想再婚這事沒什么,很正常?”
“就我所見過的來說,很正常。”喻明希不跟她說謊,“但我不會這樣做。此前,我不懂別人的感情,也沒跟誰有感情,別人怎么做我都不意外,因為都無所謂。但是言秋,”
他虎口托著她下顎,抬起她臉,要她直視他。
“你也不能這樣做。我這個人,占有欲很強,你知道的,身體也很好,性格也很差……所以,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找別人,我做鬼也是最惡的鬼,要找你算賬的。”
言秋聽著,眼睛紅了,又笑了。
什么胡七八的鬼話。
“你惹我生氣,現(xiàn)在還威脅我?”
“對,威脅你。不答應(yīng)?”
言秋一側(cè)頭,咬住他大拇指,把他手咬開,自己退開一步,正式而平等地看向他。房內(nèi)只亮著她書桌上的臺燈,是溫柔的黃光。兩人就站在凌亂的床前,一個穿著淡粉色的睡衣,一個是不太整齊的黑衣,不猶豫就交出了關(guān)于一生的許諾,因為太年輕,不屑其所包含的重量。
她答應(yīng):“說好了,你自己也給我記著。”
“當然。”他果斷應(yīng)下,又問她:“還生氣么?”
言秋又高興地牽回他的手,搖頭回應(yīng)他的問題:“謝謝你來找我,我喜歡你來找我,我想你陪著我。”
因為他來了,打消了她的恐慌,她不再去設(shè)想世界上只剩下自己。
折騰了一通,言秋開始犯困,扯著喻明希不讓他走。明天周六,不用去學(xué)校:“你等我爸出去看店了,再偷偷走就可以了。”
她都給想好了。
喻明希也不太舍得離開,只是,言秋讓他脫鞋上床的時候,他犯了難。天人大戰(zhàn)又開始了。
“你不想跟我一起睡嗎?”
“……”
她怎么能問得毫不含蓄。
坐在床邊,屬于她的香味更重了,喻明希感覺腦子罷工:“不是說,女孩子都害臊。”
言秋已經(jīng)盤腿坐床上,被子被她推到一旁,人因為困倦而有些慵懶和依戀。
她張開雙手晃晃:“我是姐姐我不怕。”
喻明希定睛看著她,一瞬間很想說些什么,但終究沒說。
言秋直接躺下,朝他拍拍自己邊上。
喻明希覺得,不行。
言秋歪頭看他,打了個哈欠,眼睛濕漉漉的。
喻明希躺過去了,平平的,像一具尸體,望著天花板。
言秋量了量,他們之間大概隔了十厘米。
這怎么能叫一起睡。
“剛才還知道抱我,現(xiàn)在就不知道了?不愧是蟬聯(lián)多時的前倒數(shù)第一。”
喻明希現(xiàn)在對成績是在意的,一激一個準,他轉(zhuǎn)過身來,破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你就不怕……”
后半句話淹沒在了她的擁抱里。
夢里出現(xiàn)過的溫香送進他懷里。
她的手腳也不老實,雙腿藤蔓似的纏上他的,手更……竟然撩開他衣服往上摸去。
“言秋……”他難得拖著尾音喊她,好像挺無力的,“你爸在隔壁。”
“所以我們要很小聲。”她問,“你想親我么?”
喻明希深深吸一口氣。
言秋還在仔細地數(shù)他的腹部……不防他手一揚,團成一坨的被子一下子被展開,再落下,蓋住了兩人。
而言秋被扯到了他的身下,或者說,他翻身壓在了言秋身上。
濃重的男性氣息和壓迫感讓言秋無法不下意識張嘴喘氣,不等她一口氣喘完,已經(jīng)被他攫住了呼吸。
她陷入缺氧的混沌中。
雙手也被支配,被他用力按在他繃緊的腹部。
他含著言秋的耳垂,問她:“數(shù)清楚了嗎,幾塊?”
言秋眨眨眼,努力醒神:“……八塊。”
她對抗他的攻勢,故意說:“我要跟陳春蕾炫耀……”
喻明希掐她下巴,親她又硬又軟的嘴。他已然摸清楚她喜歡怎樣的節(jié)奏,親到她舒服地瞇眼,又停下:“還想摸哪?”
言秋靈魂出竅,手向下伸——
他揪住她的手,一手扣住她兩只手腕壓在她頭頂。
“那里不許摸。先付剛才的賬。”
說著,他從言秋的鎖骨往下移,他剪短的頭發(fā)硬硬地扎著言秋的下巴,而他的嘴唇……言秋終于知道為什么說他的嘴唇重欲。
她薄軟的睡衣洇濕兩處,她青澀的渴望在他溫?zé)岬目谥斜粏拘眩濐澯朴频兀㈤_。
終究是他扛不住,退開了。
被子一掀開,言秋大口大口呼吸頭上脖子上全是汗,有自己的,也有他的。
他坐起來的背影是有些狼狽的。
言秋小聲喊他:“小小……”
再次感受到了這個稱呼的反差程度,以及其蘊含的令人臉紅耳燒的親昵。
喻明希冷靜片晌,說:“我睡地上吧。”
“好。”言秋妥協(xié)。
再躺一起,她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忍住不發(fā)聲,于是爬起來輕手輕腳地給他鋪了地鋪。
床上,她自己的枕頭扯到最邊邊,她側(cè)躺著,就能完全看見床邊的他。
言秋伸手晃晃,喻明希就知道抬手牽住。
言秋不太能睜開眼了,意識有些渙散,但還想跟他說會兒話。
“你呢?”
“嗯?”沒頭沒尾的話他也會句句回應(yīng)。
“你家里的事,有想跟我說的嗎?”
喻明希想了想,告訴她:“不好聽,不用聽。我會離開那個地方,我想和你去一個地方。”
言秋應(yīng)聲:“好。那我們就一起去首都,我想去那里上學(xué)。”
相當程度的親密和她的信任讓喻明希也卸下了防御,他問出了一直在意但沒能開口的問題。
“那你為什么都不關(guān)心我的成績有沒有提升?”
言秋拍了下他的手:“你自己都遮遮掩掩不敢明著努力,有問題也拉不下臉問人,我關(guān)心有什么用。”
“我想要你關(guān)心,我想要你過問。我嫉妒劉加程。”他介意學(xué)習(xí)好的、被需要的不是自己,所以才一次次,即便知道言秋對劉加程沒有別的想法,他還是無法控制地?zé)┰辍?br />
心高氣傲的人,把弱點挖給她看了。
言秋兩只手都握住他:“我本來就不是因為你成績好才喜歡你的,自然也不會因為你的成績不好而不喜歡你。我不過問,也是希望你不要著急。如果你學(xué)幾個月就考很好,那別人兩年不都白學(xué)了。而且,首都這么多學(xué)校,只要你下功夫了,我們一定能一起去的。”
她聽到喻明希坐起身的動靜,她睜開眼,黑暗中,他正望著她,但沒說話。
言秋又說:“小小,我想和你一起。”
他說:“好。”
言秋明白了,就如剛才他問她答不答應(yīng)一樣,他坐起來是為了更鄭重地回答。
今晚的交談讓他們更多地理解了對方,比起更容易察覺到的生理性吸引,他們開始有了靈魂共生的感受。
兩顆動蕩不安的心都可以沉下來。
言秋撐著手,也起身,她困到雙眼流淚,仍是跪坐起來。
她俯身,認認真真地吻上了喻明希微仰的額頭。
你好,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愛人。
我為你獻上我最虔誠的姿態(tài)。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不該這樣 但喻明希知……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一種感覺,時間是一年過得比一年快的。
好像昨日小雪剛停,今天走出去一看,中心湖的睡蓮就開了。
課程進入全面復(fù)習(xí)階段,言秋扎實的基礎(chǔ)讓她在各種小測和正式考試中都有優(yōu)秀的發(fā)揮,這回期中考她成績躍升到83名,越來越接近以前在重點班的正常水平。而喻明希的排名也幾乎來到班級中游,言秋得知,比他自己還高興。
晚自習(xí)放學(xué),兩人從公車下站言秋拉著喻明希七拐八繞地去到一處少人經(jīng)過的小巷,抱著親了半晌。
這是某種慶祝儀式,他們都在朝著兩個人的目標共同前進。
親得有點兒久了,言秋要掐著時間趕回家,兩個拉著手一路小跑,飛揚的腳步聲經(jīng)過燈火與人煙,來到那個岔路口便利索地分開。反正明天又會見面,每天都可以見面。他們的心是充盈、踏實的。
自從過年時言正豐提過,他們居住的這片區(qū)域確實比起以往更熱鬧了。正豐百貨正式招聘了一個二十大幾的男性店員,言正豐把晚上關(guān)店的工作交給他,是以自己可以早些回家。這是采納了言秋希望他可以早些休息的建議。
上次爭執(zhí)過后,言正豐跟言秋談過一次。言秋如今成績條擺在那,父女一番長談,言正豐終于同意不再提創(chuàng)新競賽的事。言秋知曉他與梁阿姨確實處出了一些感情,她言明自己不是反對父親的新戀情,只是希望對待再婚的事宜他更慎重一點。
言正豐一擺手:“我想希望我們家好好的,你今后有好的未來就夠了。我過幾年就要五十了,還說什么婚不婚的。”
言秋暗自松了一口氣。
此外,還有一些事情悄然發(fā)生著變化。
麥以莎同學(xué)宣告從吃飯三人組單飛了,原因是她跟班上一個男同學(xué)戀愛了,要珍惜熱戀期的甜蜜時光。
“寶貝們,等我分手了再找你們!”她如是說道。
寧馨跟言秋相視嘆氣。
如此一來,大家都做出了新的戰(zhàn)術(shù)調(diào)整,寧馨加入了班里幾個女生的吃飯小團隊,言秋也跟自個兒班上的同學(xué)、她的同桌兼男友一塊兒。
喻明希得知,臉一偏,眉梢挑高:“現(xiàn)在人家不跟你吃飯,就知道來找我了是吧。”
言秋點頭:“物盡其用。”
喻明希哼哼。
言秋問他想吃什么。
他秒答:“麻辣牛蛙。”
當然不是真的擺譜。關(guān)于吃飯的安排,言秋早前跟喻明希提過,等下學(xué)期她回去3班了,吃飯時間就和他一塊兒。她傾向于合理規(guī)劃相處的時間,好好維護感情。現(xiàn)在是麥以莎重色輕友,把這個規(guī)劃提前了。
這學(xué)期到一半,先前的外賣禁令也松散了,學(xué)校對于外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每到飯點,各處校門的盒飯交易已經(jīng)可以光明正大。
偶爾霍小凱來蹭飯,喻明希見到他的臟鞋子豁了個小口,十分嫌棄:“娃娃機分給你的錢呢?”
霍小凱腳縮起來:“那不得攢著啊。”
喻明希還欲再說,反被霍小凱堵了:“吃飯呢,別讓我學(xué)姐注意到。”
“……”
成功換來兩人的沉默。
事后言秋想想覺得有趣,跟喻明希說:“我發(fā)現(xiàn)你在霍小凱面前還挺有哥哥范兒的。”
“本來就是。”他側(cè)頭瞥她,高挺的鼻梁把光線一切,犀利得很,“我在你這不是么?”
既哥又弟。言秋想。
她才不受他嚇唬,就是不回答。喜歡聽他悶著喉嚨出聲追問,不亞于他親吻時的低哼,只是更多了一種幼稚在里頭。
有時在外面吃外賣的人多,他們就近沒找到好的位置,便繞遠一點,去竹林小亭子吃。第一次去的時候,言秋被蚊子咬了兩個包,到第二次,喻明希就備好了防蚊貼。這又是他成熟妥帖的一面。
言秋偶爾會感到竊喜,好像認識他越久,越覺得他好。
一天中午,他們吃完飯后回去班里,發(fā)現(xiàn)好像正鬧騰著什么事,幾個男生的哄笑和噓聲一陣陣傳出來,其間似乎還夾雜著女生憤怒卻無力的叫喊。
喻明希把言秋撥到自己身后,一起進去教室看情況。
一眼望去,顯然是陸昊在帶頭惹事。陸昊是之前校運會時對言秋的腿吹口哨那個男生,也就是以前騷擾過韋君君的人。而這次,站在人們視線中央的那個無助的女生,也是韋君君。她金魚一樣的大眼睛在發(fā)紅。
她站在第一組自己的位置邊上,怨憤地看著站在第二、第三組之間嬉皮笑臉的陸昊,他身后是幾個一起低頭翻看著什么的哥們兒,不時一陣哄鬧。他歪起臉,戲弄地吆喝:“精不精彩啊?看完沒有啊,我們得把君君同學(xué)這么牛逼的作品傳給別的同學(xué)看啊。”
其中一個他的哥們兒接話:“看得快吐了,老子真看不得男男啊,韋同學(xué)能不能照這個尺度再畫一些女的啊?以后咱們跟你買就行了哈哈哈哈……”
言秋把喻明希推了推,自己就近去問第一桌的女生怎么回事。
女生表情復(fù)雜:“那個陸昊又犯賤,不知怎么翻到了韋君君的畫畫本,說她畫很多……那種男生和男生的……”
喻明希側(cè)頭看言秋,眼神詢問她的打算。
言秋私心不想喻明希出頭,拿出手機搖人:“我先告訴陳春蕾。”
發(fā)完信息,言秋便向韋君君走過去,她看起來緊繃而無助,言秋想給她一點安撫。喻明希緊跟著言秋,他往胡翔偉那瞟了一眼,見那小子關(guān)鍵時刻竟然在發(fā)愣,嫌棄地搖了搖頭。
這時,陸昊一把拿起韋君君干凈的畫本,舉到頭頂粗魯?shù)厮樱骸皝硌剑乱晃徽l要看韋大畫家的色*情漫畫呀?”
韋君君抖了抖,臉紅得要冒煙,言秋剛要伸手拉到她,就見她狠狠一扭身,猛跺著步子跑進雜物間,眨眼就抓著把臟兮兮的掃帚出來。
陸昊沒想到小白兔一樣從不反抗的韋君君會突然做出攻擊性舉動,還瞪著眼發(fā)呆,下一秒,纏著蜘蛛網(wǎng)和疑似口香糖的掃帚頭就拍在他臉上。
“我草!”臉上被細而直愣愣的干枝條扎得火辣辣的,陸昊終于反應(yīng)過來,把手上的本子甩開,撲過去搶韋君君的掃把,揚手就要打她。
韋君君閉眼尖叫。
胡翔偉直接從第一組踩著第二組的椅子沖過去把陸昊撞開了,兩人滾到地上,把人家的桌椅撞得七扭八歪,互相罵著粗話扭打到一起。
胡翔偉雖然個子不很高,但身板還算結(jié)實,一開始也沒落下風(fēng),是陸昊的一個兄弟沒忍住幫手,致使他雙拳不敵四手。韋君君撿起掃帚,要過去幫忙,被陸昊的另一個兄弟攔住。
“嘖。”喻明希嫌棄地旁觀了十來秒,“阿偉打得太爛了。”
“……”言秋一把給他推出去。
橫掃戰(zhàn)場。
幾分鐘后,陳春蕾滿頭大汗地趕到,他們已經(jīng)打不動了,一個個灰頭土臉,露出來的皮膚隨機分布著形狀不一的紅痕。陳春蕾揀一本破爛的五三卷起來,過去照著每個男生后頸就是一棍,當然,到喻明希那停住了——他干凈清爽的,像是沒參與一點兒。
“牛逼啊你們,要把樓拆了是吧?!”
韋君君抽了口氣,跑回自己位置上趴臺直抖,淚水落雨似的滴到她腳邊的地上。
陳春蕾忙著教訓(xùn)那些打架佬,言秋默默去戰(zhàn)場廢墟,找到韋君君已經(jīng)被弄臟的畫本,拿回去給她。言秋小心地拍去畫冊的灰塵,撫平紙張的皺褶,不免看到些許里頭的內(nèi)容。
確實……尺度很大,但是畫得很好,言秋在構(gòu)思夸她的話術(shù),卻在看到一些熟悉的場景,比如畫板報、買奶茶、田徑場……之后卡殼了。
再細看那倆主角的臉,再看他們的器官……
言秋放空了會兒,平復(fù)一下因被當成原型創(chuàng)作xxx而受到的沖擊。
韋君君見到桌底邊出現(xiàn)了言秋滯留了一會兒的腳,忍住了抽噎,抬起頭來,可憐巴巴地看向她。
言秋沉默地把本子遞回給她,剛準備的安慰的話一下子說不出來。
韋君君眼淚又沿著眼角流出來:“對不起……”
沒有要怪罪她的意思,言秋忙說:“沒有沒有……你畫得很好。”
聽到女孩子溫柔的安慰,韋君君鼻子一酸,又趴桌子哭了起來。言秋輕拍她背,俯身下來在她耳邊說:“剛才你拿掃把去打他,很勇敢。”
這事兒動靜不小,喻明希出于制止打斗才動的手,免受教育和處罰,韋君君領(lǐng)了個警告,其他參與打架的人被記過處分。
韋君君最后被林星喊去辦公室長談兩節(jié)自習(xí)課。畫冊是回到自己手上了,情緒卻很差,請了幾天假回家休息。而陸昊這個始作俑者仍然每天大搖大擺,拿韋君君和她的畫冊說笑。陳春蕾聽到,罵了他幾句,他沒臉沒皮地伸伸舌頭,改為小聲陰陽怪氣。
言秋安靜地看了半晌。
喻明希問:“想什么呢,第一名?”
言秋收回視線:“在想,不該這樣。”
她語氣平淡,但喻明希知道,她對于決定了的事,有水擊石穿之力。
三天過去,韋君君還是沒來學(xué)校上課,陳春蕾給她信息問候,她說想再過一段時間,等大家淡忘這場風(fēng)波,她再來。
“想到每天都要見到陸昊,我覺得很惡心。”韋君君最終說道。
陳春蕾跟言秋同步了這些信息,言秋沉默了許久。
陳春蕾問:“有計劃?”
言秋看她:“你也?”
陳春蕾篤定地笑了笑:“做大吧。”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一粒紐扣 然后她就照……
隔周,高一高二年級統(tǒng)一召開家長會。按著陳春蕾的建議,林星提前邀請兩位學(xué)生家長和三位學(xué)生代表在家長會后程上臺做分享,其中,言秋最后一個上場。
初夏的日頭明亮,卻不刺激,是十分舒適且能供給能量的時候。最多種類的花在這個時節(jié)盛放,樹也爭著茂盛。
教室里塞著平時雙倍數(shù)量的人數(shù),學(xué)生和家長們坐得滿滿當當。
言秋這一桌倒還好,因為只有一位家長到場。輪到言秋上臺,言正豐稍稍坐直,驕傲之中又不失內(nèi)斂,拘謹?shù)馗懊孓D(zhuǎn)身祝賀的陳春蕾爸爸客套幾句,完了又不小心跟喻明希眼神接觸到,兩人皆是一頓,而后僵硬地互相點頭致意。
言秋認真地做了PPT,真誠細致的學(xué)習(xí)經(jīng)驗分享贏得了許多掌聲。到尾聲,她真情地說道:“在我們班和大家相處的兩個學(xué)期里,我認識了很多友好的同學(xué),見到了他們獨特的個性和光彩,我見到大家用一樣的努力,去追求不同的夢想和未來,在此希望大家給自己鼓鼓掌。”
說著,言秋率先拍響手掌,臺下人也很快熱烈響應(yīng)起來,給自己鼓掌,激情滿滿。言秋筆直地看向韋君君,要把這滿堂轟響的力量送給她。
前日,言秋把PPT做好,發(fā)出去兩份,一份給陳春蕾,一份給了韋君君,并跟她說:“回學(xué)校吧。”
沒多余的話,用心都在行動里。
韋君君給她回了兩個哭泣的表情,沉落谷底的心受到善意而有力的托舉,因此今日跟媽媽一起搬書回校。
韋君君接住言秋從臺上投來的目光,給她回以動容的掌聲,并因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事而滿心緊張。
臺上,言秋話鋒一轉(zhuǎn):“當然,在見到這么多美好的同時,我也看到了一些不正之風(fēng)。”
聞言,好幾個女生都激動地握緊了拳頭。
更多的人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覷,直到言秋把投影屏上的PPT翻至下一部分。
“有的同學(xué),不僅沒有對別的同學(xué)展示出友好與美德,還施以負面影響。最近我了解到,班里有個別男生,多次、對多位女生做出不同程度的言語和行為騷擾。”
嘩然一片。
“屏幕上的圖片,是受害者們發(fā)給我的,那個男生在不同時期對她們發(fā)出的文字騷擾……數(shù)量之多,令我震驚。”
言秋把一張張聊天截圖排列清晰,緩慢播放。對話雙方的頭像被截至只剩最邊緣的一點點顏色,用作分辨騷擾人確實是同一個。那人的語氣油膩粗俗、有的甚至是露骨的,不堪直視。
在場,尤其是女生的家長們義憤填膺。
“簡直下流!無恥!”
“真是敗類!一中這么好的學(xué)校,怎么有這樣的敗類!”
“是誰啊?是哪個崽種敢不敢站出來?!”
……
而知道一些內(nèi)情的同學(xué)們都嗤之以鼻,有的已經(jīng)小聲告訴自己家長那個崽種姓甚名誰。全場最為表面安靜實則坐立難安的人當屬崽種本人陸昊,他的家長通過屏幕上那個頭像的顏色、結(jié)合各方向射過來的犀利眼光,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此時正狠狠瞪著一旁流汗的兒子。
討伐的呼聲越來越大,林星快步走上講臺來,要先把場面穩(wěn)定下來。
言秋給了林星一個堅定的眼神。
林星猶豫片刻,想起之前韋君君因為被騷擾而求助過自己,自己也嚴厲地批評了陸昊,但是現(xiàn)在看來,自己作為班主任,能做到的保護極為有限,最終決定交由言秋把話說完。
“我今天在臺上說這些,沒有公開他的身份,是希望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對于別人而言究竟會掀起如何的滔天巨浪。”言秋清瘦的小身板站得筆直,她握著不時滋聲的麥克風(fēng),語聲沉著而鄭重,似有千鈞之力,“為了不讓巨浪反撲到他自己身上,希望他能在犯下更大的錯誤之前,能深刻反省自己、改過自新。”
“老師和家長們多次同我們講過,高中三年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三年。我認為,在這三年里,我們不僅要做到追求自我實現(xiàn),更要樹立正確的道德尺度,就像總書記在前幾日座談會上談到的,要扣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才能有更長遠的未來道路。謝謝大家!”
聲情并茂地圓回來了,PPT也翻到了最后一張登高望遠、山河壯闊的照片。聽眾們的情緒被調(diào)動得起起落落,一時間陷在沉默之中。
啪、啪——
單槍匹馬的清脆掌聲響起。
“說得好!”
中氣十足的一嗓子把片刻的沉寂打破,眾人懷著復(fù)雜的心情送上掌聲。
言秋忍俊不禁地看向她的同桌。他好像她的掌托兒。
言正豐昂著頭給女兒鼓掌,掌聲怎么也比不過一旁的人大,他不禁小角度挪了挪視線去看那個好像比他更自豪的小伙子,誰知他感覺這么敏銳,很快也看過來。
兩人的視線又碰到了,又拘謹?shù)鼗ハ帱c了點頭。
這場鼓掌起頭慢了點,但持續(xù)了很久。
更多的掌聲來自遭受了相似經(jīng)歷的女孩子們,她們有的就是把截圖發(fā)給言秋和陳春蕾的陸昊的受害者,有的,則是在別處、被別人騷擾過。她們并非總是能做出反擊,有時甚至事后才意識到自己究竟經(jīng)受了什么。她們在這場含蓄的反抗中發(fā)泄了自己的委屈和憤怒,也感受到了女性之間同舟共濟的力量。
事情沒有在當天的演講完畢就簡單結(jié)束。
說沒有公開身份其實是冠冕堂皇的,陸昊的言行不端在班里不是秘密,只是好像沒到一個程度,總叫人不好真的發(fā)作。可是,那個程度到底在哪呢?
家長會后,許多家長聯(lián)合找林星開會商討這件事。
眾怒難平。
后續(xù),家委會、陸昊家長以及校方多次商議之下,陸昊轉(zhuǎn)班到特長生混合班,此班體育生眾多,最重要的是,班主任是本校著名鐵血硬漢。
策劃者陳春蕾和言秋自然也逃不過要去辦公室喝茶的命運。
“你們主意可真大,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優(yōu)雅斯文的林星用她能作出的最嚴肅的樣子批評她們。
想也知道,這事少不了陳班長的組織,她來做證據(jù)收集工作,而眼見下學(xué)期就走的言秋來作出重要一擊,即便最后事情發(fā)展不如人意,也不會太過影響雙方。
小小而熱血的英雄夢想。
兩人一拍即合,主打一個做事要大膽,聽訓(xùn)要老實。
大眼瞪小眼瞪大眼。
半個小時后,林星放人。
兩人回到教室,好像凱旋的英雄。
她們從后面回班,先經(jīng)過第一組后排,韋君君起立,一把抱住了她們。
胡翔偉馬上探出頭來,吹起贊頌的號角:“俠之大者,舉國無雙!”
“好說,好說。”陳春蕾昂首大笑,跟四方“追隨者”作揖致意。
而言秋要含蓄許多,她在陳春蕾身后,神情恬淡。比起別人的贊揚,她更在意跟韋君君打商量:“你以后畫人物,能不能換兩張臉?”
韋君君抿抿嘴,大眼睛眨巴:“私密馬賽……我媽媽讓我去正經(jīng)培訓(xùn)一段時間,明年去參加美術(shù)學(xué)院的藝考,大概會很久都不能畫漫畫了……到時候,我的肌肉記憶就會忘記你們的臉了。”
回想起那些畫面,仍然很沖擊,言秋嘆了口氣,又鼓勵道:“加油。”
韋君君又抱住言秋,用怯怯的聲音懇切地說:“謝謝你。”
經(jīng)過一路的喝彩和感謝,言秋回到自己的位置,此行的終點。那里,有人在等她,他拿筆支著額頭,懶懶淡淡地瞧著她。
言秋揚眉,斜眼跟他對視。
怎么樣?我的處理方法。
“厲害哦,姐姐。”
言秋一下子低頭笑出來,精巧的下巴和纖細的頸形成與嘴角蕩開相似的夾角,像層云破開,乍現(xiàn)一束金色日光。
她的肆意張揚,只在他這處盛放。
*
暑氣滾滾。
屬于準高三生的暑假只有兩周。這十幾天時間,就跟滴出來的汗水似的,一落地呀,就被夏城這超過40°C的水泥路地蒸沒了。
晚上九點多,言秋和喻明希在賽格網(wǎng)咖結(jié)束一天的自習(xí)。喻明希推開大門,言秋的手剛伸出去就瞬間起了溫?zé)岬乃髅飨:笸耍P(guān)門。
“我再做一下心理準備。”
是的,再頭懸梁錐刺股的好學(xué)生,面對夏城火爐季的室內(nèi)外溫差,都需要做一些額外的努力才能調(diào)動勇氣。
“嗯。”喻明希應(yīng)道。
太簡短,太沒有語氣了。
言秋不禁看向他。
隨著返校時日的迫近,他放空飄忽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
言秋知道,這是因為再回校,他們就不在同一個班了。
那是比瞬間20度溫差更難承受的缺氧。
言秋牽著喻明希的手,再度推開門,走出去,如同相攜沉入熱海里,無孔不入的高壓熱汽將他們包裹。
“小小,”言秋仰頭呼吸,突然說,“去滑雪嗎?”
喻明希好像不覺得突兀:“明天嗎?”
“好呀,你教我。”
一分鐘就決定的行程。訂票也高效執(zhí)行。
第二天一早,兩人坐上高鐵。
夏城沒有建室內(nèi)滑雪場,他們要去省內(nèi)另一個城市,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統(tǒng)共十來個小時的短途旅行。
言秋沒有接觸過滑雪,純純的一張白板,攻略也不做,一改好學(xué)生作風(fēng),化身伸手黨。
喻明希的運動天賦出類拔萃,家庭沒有將他往這個領(lǐng)域深度培養(yǎng),各項運動他都是隨自己一時的興趣去玩,饒是如此,也能成為個中高手,滑雪亦在此列。
雪場很方便,雪服、雪板等裝備都可以租用。喻明希當然有自己的裝備,但言秋沒有,他就陪她穿上雪場統(tǒng)一的綠衣服。
言秋裝備穿得慢,鞋帶拉得不夠緊,喻明希行云流水弄好自己的,抬眼一看就笑了。
“笨手笨腳的。”
不是什么好話,但他說著邊蹲下來。185的個子,全然俯就,老練地給言秋綁鞋帶。
“這樣緊嗎?”
“還好。”
“這樣呢?”
“有點……啊頂腳了。”
“嗯就這樣。”
不管在俯視視角看過他多少次,都還是覺得被勾引到了。
他在專注地為你服務(wù)。
言秋手去勾他后頸,又捏他耳朵,問他:“小小老師給人綁鞋帶好熟練,是不是以前也給別的人綁過?”
她現(xiàn)在是把他那份欠兒學(xué)了去。
喻明希挑眉,沒看她,手上還在給她綁另一只鞋。
“謬贊。也就在你這兒練習(xí)過幾次。”
言秋故作不依不饒:“也就兩次,而且你第一次就很熟練的樣子。”
喻明希手一提,拉緊抽繩,絞起來,塞進她鞋舌里。
弄好了,他頗有意味地遞來一個眼神:“也許我不僅這個第一次熟練。”
他們來得早,雪場還沒什么人,說話的尺度也沒個遮攔。
言秋沒防住臉熱心跳,但又知道他也就嘴上爭個上風(fēng),實際每回貼貼起來,他比她規(guī)矩得多,手死活沒伸進來過……
瞧他單膝跪地,服從又挑釁的模樣……言秋余光左右瞟瞟。
沒人。
然后她就照著他撲過去,想把他撲倒在地。
喻明希一看她東張西望的小動作就知道她想干嘛,叛逆心起不想讓她得逞,馬上起身。結(jié)果剛好她臉就對著……撞過來了。
喻明希極限后仰,一把薅住她兩邊咯吱窩,把人提了起來。
言秋倒是樂得咯咯笑。
喻明希有時候會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當了好多年粗俗的混混,現(xiàn)在卻惹不起一個乖乖牌小姑娘。
她越信任他,他越鄭重,越約束自己。他不想像那兩個人,變得像丑陋的動物。
“還笑。穿護具了。”
他們玩單板,免不了要摔。喻明希是不怎么摔,摔也不怕,怕也不穿。言秋還是得做好防護的,護膝、護臀的小烏龜一應(yīng)俱全。
言秋發(fā)誓今天要做一個懶蛋,她轉(zhuǎn)過身,腳分開與肩同寬,理所應(yīng)當?shù)溃骸靶⌒±蠋煄臀掖!?br />
喻明希身體引領(lǐng)他上前一步貼近她。
言秋個子不高,早上能有一米六,到傍晚之后就只剩159,得益于比例好,頭臉小、腰線高,屬于女性的曲線發(fā)育得都不錯,整體看起來修長漂亮。
但他一近身,絕對的體型差就顯現(xiàn)出來。比如現(xiàn)在,跟跟多個被她招惹的瞬間一樣,他會想,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掠走,去到一個沒有別人的地方,制住她的手,捂住她的嘴,把她看個干凈,然后,從正面,或者背面……
“小小老師不幫我穿嗎?”見他有片晌沒動靜,她軟著嗓子催促。
喻明希悻悻地朝她屁股拍了一掌。
一切就緒,兩人拖著雪板進入雪場。
雪板本就重,來到冰天雪地,言秋直接僵住了,走不動了,靠喻明希在她背后助推,推一下走兩步,再推一下再走兩步。
好容易蹦上魔毯來到山頂,逐漸適應(yīng)了溫度,喻明希挑雪軟的地方讓她起步。指導(dǎo)她穿好雪板,蹲在她旁邊檢查她的知識掌握程度。
“記住啦。先推坡嘛,就是剎車。靠腳尖下壓控制雪板停住,我學(xué)會了,可以開始了。”她眼睛亮亮,“那么我現(xiàn)在要怎么站起來?”
喻明希自己剛開始學(xué)的時候都是直接沖的,到現(xiàn)在當上“小小老師”了,反而對他的唯一學(xué)生擔(dān)憂多多,把初始技巧又簡單地說了一遍,最后才說:“手摳住雪板前刃,手往上用力,腳往下用力。”
話音剛落,言秋就順利站了起來。
接觸新鮮事物的第一步小成功讓她興奮不已:“那我出發(fā)咯?”
“……嗯。”喻明希還蹲著,仰頭看她,長眉要皺不皺的。
“那你放手吧。”言秋看著他握住她小腿的手。
“……嗯。”
再擔(dān)心還是放開了,他教她起步:“左右腳先后抬,有一個跳起來的姿勢。”
言秋照做,前兩次有點不協(xié)調(diào),雪板還陷在雪里,再試一次,板子就出來了,順著雪面的坡度帶著她往前,造雪機冰冷的風(fēng)吹過她的臉頰。
她心里默念著壓腳壓腳,成功在出發(fā)一米后停住了。
但是,就停住了,她無法再次啟動,扭頭回去跟小小老師求助。
小小老師的笑是沒忍住的,他說:“再跳幾次,你板進雪了。”
言秋努力蹦跶,終于又動起來了,然后又前進了一米,又停住了。
跟她一起出發(fā)的人有的已經(jīng)快到山底了,有的在途中摔了兩跤又重新站起來了,她自巍然不動。她再蹦了好多次,也只挪動了一丟丟,都不是滑出去的,是蹦出去的。
她好羨慕別人可以摔跤啊。
于是又扭頭回去看喻明希。
剛才還興奮的小臉垮了。
喻明希沒穿板,就是有所準備,這會兒小跑過來,指導(dǎo)她脫板,準備回山頂重新出發(fā)。
言秋問他:“這屬于什么問題?”
“唔,可能雪太軟了容易卡,你還沒找到滑起來的感覺。”
言秋環(huán)視四周,確實在她這片區(qū)域玩的人很少。
“那為什么帶我來這。”她有點幽怨的。
“因為速度慢,摔不疼。”
什么摔不疼,她根本都站定定,怎么摔。因為靜止太久,魔毯上的人都在看她多么傻蛋了。
“你別笑了!”言秋一把鎮(zhèn)壓他顫抖的肩膀,豪言壯志,指向另一端低溫人少區(qū),“那里雪硬,我要去那里!”
喻明希不笑了。
在言秋的強烈堅持下,她如愿以償去到那片區(qū)域,沖到她臉上的風(fēng)都刀刮似的,喻明希再三叮囑:“覺得速度太快,失去控制了,就向后坐下來,屁剎。”
言秋嗯嗯嗯應(yīng)了,摳板起立,左右腳先后跳,都不用跳第二下,她就感覺自己飛了出去——
緊張之中手抬起來了,用力壓腳也沒壓好,兩邊不平衡,瞬間變了個方向,朝別人直直撞去,言秋聽到喻明希在喊她的名字,她猛地坐下來,雙腳被飛快的雪板帶得轉(zhuǎn)起,整個人滾了一圈。
停住的時候,喻明希也半滾到她旁邊,雪鞋在坡度上很不好使,他身上沒有護具,是真的屁剎加手剎。
“疼不疼?”
有一點。
“不疼。”
他教她把板子回正,問她:“去中間硬度中等一點的?”
言秋搖頭:“我想在這學(xué),小小老師有什么辦法。”
喻明希料到這個人在他這是有點硬脾氣的。
當然有辦法,要么她自己練、自己摔,總能找到趨于平衡的感覺。
但他不想她疼,所以他跟在她后邊,抓著她雪服的后邊,給她及時控制速度和方向。
他就這么亦步亦趨,糾正她的動作。
言秋慢慢找到了感覺,平穩(wěn)地滑得遠了,喻明希就跟著一路跑下坡。笨重的雪鞋在雪道上留下一個一個坑,他自己成了雪道上唯一不滑的人。
第二輪,言秋說可以自己滑,他沒說不讓,只說:“下一趟。”
言秋想到他剛才滾下來時擔(dān)憂的模樣,也不跟他強,讓他拉著又走了一趟。
第三趟,言秋妥協(xié),轉(zhuǎn)移到中間人最多的區(qū)域,至少在這摔起來不至于翻滾。言秋推坡走得慢,時不時要摔一下,喻明希就滑一會兒停一會兒地等她。真的像小時候媽媽追著她喂飯似的……
六個小時的雪票,言秋在小小老師的細致教學(xué)下學(xué)會了前推、后推、勉勉強強的換刃,一個看到全程的雪場教練都忍不住夸他們進度喜人。
走之前的兩趟,言秋才見識到了喻明希放開滑的樣子,說是驚鴻游龍也不為過。場地限制,能起的速度和技巧有限,但可以想像,到室外雪場,天地廣闊了,他將會是最鋒利的刀刃,最矯捷迅猛的獸。
最后一趟下山,喻明希先到達了山底,等著她。言秋控制著方向,流暢地換了兩次刃,轉(zhuǎn)了一周,再繼續(xù)向著他駛?cè)ァW詈笠欢危┟娌黄剑┌宥读藥紫拢郧镏匦牟环(wěn),方向失控。
喻明希傾身伸手,接住了差點歪倒的她。
言秋心驚未定,順勢抱住了他,像抱緊她的堡壘,她的守衛(wèi)。
“瞧,我這么需要你。”
喻明希感到心臟猛地震了震。
他恍然意識到,她這一整天,就是在跟他說這句話。
分離即將到來,我明白你的不安,你的焦慮。
因為我也一樣。我也像你需要我一樣需要著你。
冰雪飄搖。
他們緊密地貼著對方。
喻明希有一種預(yù)感。
這句話,可救他于萬千黑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是不是 是不是就因為他……
后面許多年,言秋無數(shù)次想起這最后的一段時光。
一個猝不及防的瞬間就激起巨浪將她淹沒,卷入漩渦,再驟然拋出。每次回神,都是絲絲縷縷的粘連,難以剝離的恍惚。
她想不明白,始終想不明白。
炎炎夏日,偶有一場雷雨,送不來涼爽,但送來了準時上任的高三生。
這最后一年,人人嚴陣以待。不一定是更加悶頭死磕,但都會選擇自己最合適的模式,有人從住校換成走讀,也有人從走讀變住校。
言秋和小姐妹們早早就有此打算,不想高三了還輾轉(zhuǎn)于來回通勤,齊齊提交了住宿申請。喻明希是沒有這個打算,但言秋申請了,他轉(zhuǎn)頭也去找陳春蕾拿了申請表。
重回3班并住校,言秋感覺自己像從D字頭列車升成G字頭,剛加速時搖搖晃晃,真飆起來,也很快適應(yīng)了。
宿舍是四人間,有獨衛(wèi),在高中來說是很不錯的條件了。室友們是一直在3班的老同學(xué),有一位家里在校外租了房,家長來陪讀、做飯,換走讀了,所以空了一個床位,言秋正好補上。言秋之前跟她們接觸不多,不過大家都是安靜有條理的類型,不難相處。
唯一讓言秋有小小困擾的,是洗澡問題。
高三補課周期長,從七月下旬就開始,大家都沒經(jīng)歷過在這么高壓火熱的天氣下上一整天學(xué),到下午放學(xué)已經(jīng)一身黏汗。女孩子們愛干凈,都想洗個澡再去晚修,甚至晚修結(jié)束后回去還得再沖一下。
這樣一來,下午放學(xué)到晚修這一個多小時就十分緊急,四個人排隊使用一個浴室。
第一天言秋跟喻明希吃飯,比其他室友晚回去了點。她們打飯回宿舍吃,既能吹空調(diào)又能排隊占坑,言秋就排到了最后,洗完踩著點跑去晚自習(xí),又出了一身汗。
晚上跟喻明希抱怨了兩句,他笑說:“又不是什么難事,讓第一名臉苦成這樣。”
言秋遠視前方:“我再也不會是第一名了。”
喻明希看得出,回到重點班,她壓力驟漲。
“我也不是了呀。”
他如今學(xué)習(xí)也可稱得上刻苦,背包每日來回馱很多書,有了明顯的磨損。言秋收起幽微的負能量,拍了拍他的背包,笑說:“還說霍小凱的鞋子,你這包也不差多少了。”
喻明希對此沒什么所謂:“對男人來說當然是鞋子重要,其他愛怎樣怎樣。”說完,他給言秋出主意:“你下了課就跑回去先洗,我買飯帶回宿舍給你。”
可行性很高。
一中男女生宿舍是相鄰的兩棟樓,重點班的宿舍分配在二樓,言秋她們寢室更是緊鄰樓道邊,上下樓很方便。
“可是,就不能跟你一起吃晚飯了。”
就如同嚴格踐行她的學(xué)習(xí)計劃,言秋對于跟喻明希的約定,也不想食言。
她這個反應(yīng)令喻明希特別想捏她臉蛋,但這里不是他們的16號包廂,校道上人流攢動,連白花花的路燈罩上趴了幾只飛蟲都有人會數(shù)。
“等天氣涼點唄。而且不是還有中午飯。”
言秋緩緩點了點頭。她向喻明希挪了半步,手臂與他相擦。手上都泛著薄薄一層涼了的汗,不時相觸,黏又癢。
成日在學(xué)校里,沒什么能親近的機會,此刻在人潮之中沉默地相近已是偷偷含住的糖果。
喻明希說到做到。
每天下午放學(xué),言秋第一個沖回宿舍洗澡,洗完出來,喻明希已經(jīng)買好飯菜在樓下等她。飯有時是在食堂打的,配上清涼解暑的綠豆湯或水果撈,有時是外賣的盒飯,飲品會是各種口味的奶茶。
有幾次,室友見到言秋品類豐富的餐飲,忍不住嘖嘖贊嘆。
“這男朋友交得值!”
誰也想不到,那樣一個看起來冷酷邪戾的家伙,竟會這樣體貼入微,對她而言像春天里的煦日。
言秋也不謙虛:“超值!”
暑氣一日日濃重,又一日日消散。等到立秋一過,蒸籠似的熱高壓說走就走,不溫不涼的微風(fēng)帶來絲絲干爽。
一場全科測驗后,高三生們獲得一個多月以來唯一一個完整的一日假期。
言秋下午放學(xué)就回家跟父親維護了一下親子關(guān)系,第二日一早,被姑媽薅起來,去爬山燒香。
每回逢開學(xué)或大考前夕,家長總要帶孩子去本市的名山靈寺祈福。姑媽帶言秋和表弟拜過一座座佛像和觀音,默念了許多美好祝愿,來到功德箱,各人捐獻功德,最后,去到掛紅樹一側(cè)請了護身符。
完成這些流程,姑媽來到寺門前拍照、錄視頻準備發(fā)朋友圈。言秋趁這空檔,折返了一趟。
再出來時,太陽已完全升起,薄霧未散,從寺門、山門、樹木與高樓重重透視,金黃亮烈的太陽分明在眼前,卻隔著遙遙萬里。
言秋的成績再度來到一個平臺期,雖然算穩(wěn)定,但稱不上好看。她有意識地放平心態(tài),也難免被卷入班級緊繃的氛圍。
正式開學(xué)以來,張張試卷飄下來的密度比夏城能下的最大的雪都大。
又是一年秋時節(jié)。
中秋的所謂三日假丟到高三生這兒也就只得一個下午加晚上,不過是回去跟家人吃個晚飯就要返校。
新朝晚會的海報張貼在校道上,言秋只瞥了一眼,都沒入腦就路過了,她現(xiàn)在只想著馬上到來的月考,壓力大得腦門上冒了兩顆痘痘。
甚至因為9月28日和29日兩天月考,跟言秋生日撞上了,她提前兩天就要跟喻明希交換禮物。
是的,即便喻明希的生日還要遲一些,她也打算一把過。
高效。雖然毫無儀式感。
禮物自然是即使沒有提前說明,也相互準備了。
地點在食堂邊舊籃球場的圍邊,除卻幾棵桂花樹正值馥郁,有點和美的意喻,一切都顯得有點草率。
兩人選了有樹影遮擋的一處坐下,只能說是聊勝于無,食堂和從教學(xué)區(qū)回宿舍的必經(jīng)道路就在三五米外,那邊充滿了機靈的腦袋。路燈再節(jié)能,也照得出人影晃晃。
多得一中對校園戀愛沒有嚴防死守,在十一點之前,風(fēng)紀不會抓得太緊。
“連蛋糕也不吃?”喻明希細味這個場面,不禁一哂。
言秋搖頭:“不吃了,晚餐每天都吃得很飽。”
酷暑的高溫離去后,他們便按言秋的原計劃,一起吃每一頓飯。這是陪伴與交流的方式,他們同對方聊天,言秋也不再刻意趕時間,不知不覺就會吃得有點多。
“快開始吧,你先。”言秋雙手扣緊墊著下巴,滿懷期待地催促他,其實心里在想,待會兒回宿舍了還得洗澡做題。
喻明希透過她眨巴的眼,看到她的言下之意。
“哼。”
“不許哼。現(xiàn)在可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樂,第一名。”
言秋靜了靜,糾正他:“都說我已經(jīng)做不了第一名啦。”
也不是有虛榮心和執(zhí)念,只是面臨壓力和落差,難免有淡淡的落寞。
“在我這你就是排第一。”
各種意義上的。
語言可以矯飾,行為才是本質(zhì)。
正因為他的踐行實實在在擔(dān)得起這句話,此刻的表述有了超常的份量。
言秋感到自己受到巨大能量的填充和托舉,不自覺想看去別處來緩一緩。
他這時倒十分配合她的高效率方針,直接把禮物遞到她眼皮底下。
“拆開看,快。”
情緒頓時轉(zhuǎn)折,又輕盈了,言秋不住一笑。
那是一個孔雀藍的絲絨方形盒子,開合處是一個簡潔的按扣。
言秋依言打開。
是一只珍珠手鐲,K金的環(huán)上飾著細細的螺紋,大小雙珠瑩潤飽滿,泛著細膩的粉光,隔開一指處嵌了顆小小的鉆石,無對稱的設(shè)計削弱了珍珠天然的端方感,不會太華麗,有一些跳脫的雅致。
言秋拿起來轉(zhuǎn)了轉(zhuǎn),珍珠和細鉆都跟小燈泡似的,瑩瑩發(fā)亮。
言秋看完,很快合上。
她對珠寶首飾了解不多,這源于她的媽媽對外貌裝點不甚看重。她估不出大概的價格,只從觀感也看得出,這是相對貴的品質(zhì)。
但她此刻心里突突的感受也不是因為這個。
是有點太合心意了。
Extraordinary.
異乎尋常的,令人驚奇的。
這個人,從長相身形到審美都超常精確地踩到她的喜好點。
神奇到下意識犯怯。
怎么會這么好,這么對。得到這一切,會不會需要付出什么來交換呢?
他下巴微微揚:“怎么,不喜歡?”
她雙眼亮閃閃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她多喜歡。
就是逗她,還有點挑釁的意味。
怎么,這就被震住了?
言秋肯定不虛他,當即就趕走了莫名其妙的那一點怯意,單手拇指把按扣挑開,說:“你幫我戴上。”
喻明希勾了勾唇,一指勾著素環(huán)處,將鐲子取了出來。
言秋左手背朝上,平直地遞給他,五指微微張開。
他便圈著她手腕,順著手掌的方向捋過去,把她的手歸攏成一片卷起的荷葉。
鐲子柔潤地套進去。
言秋的手指再張開,便被點綴成了似有幽香浮動的新荷。
果然戴在她手上才是最好看。
喻明希手背貼著她掌心滑進去,五指插入她指間,彎曲,握緊,用一個好像是她的手在擁抱著他的姿態(tài)把她的手勾過來,低頭在她手背印上輕輕一吻。
他好像真的聞到香味了。
親親抱抱都做過好多次了,言秋還是被他手上這一摸和一吻弄得臉頰通紅,滿心飄飄然。
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是很難對對方的觸碰免疫的。
但不妨礙言秋走流程。
她的禮物相比較起來,樸素許多,她也不會赧然,因為她知道自己在有限的能力內(nèi),付出了同等的心意,并且相信他會珍惜自己的心意。
喻明希真的被逗樂了——言秋從自己鼓囊囊的書包里,使勁兒抽出了另一個嶄新的書包。
“提前生日快樂。如你所見,我給你的生日禮物是一個書包,包裝我已經(jīng)拆了,不然太占位置。”她直白地說。
是一個米白色帶一點點黃的單肩包,跟她的書包顏色非常接近,防水的材質(zhì),看起來比較酷。
言秋選的時候一眼相中。
不過……
“這個是……你那個?”
背帶和書包銜接的扣環(huán)處吊著一個小掛件,是個透明防潮膠袋里裝著個小小的黃色布制護身符,上頭畫著Q版的佛像、一些符文和祝語,一個綬帶結(jié)做里外的橋梁,繩結(jié)的另一端就系在帥氣的書包上。
言秋點頭:“開學(xué)前不是跟姑媽去燒香了嗎,那時候一起求的。”
除了情侶鞋,他們現(xiàn)在還有情侶包了,像在給對方越來越多刻上印章。
喻明希眼瞼微垂,面上有暗爽的神氣。
他左右把玩著那個更像周邊的護身符,把它挑得一跳一跳的,修長的手指晃得靈活,他手背的青筋隨著動作隆起,游動。
言秋看得心跟太陽穴都一跳一跳的。
“你放尊重點。”
“哦。”
應(yīng)完,他忽地抬眉,看她,問:“回去了?”
流程結(jié)束了。
不遠處聚集在食堂的人流已過了拋物線的頂點,正在落向X軸,隨著時間的增加,Y值將……
他干嘛這樣看她啊……云遮霧繞的,就像第一天見那次,妖氣滾滾。
她硬撐:“嗯,回去吧。”
她的18歲生日,就這樣?
“不讓走。”
喻明希抓住她手臂,沒用力就把她扯起來。
兩人快速穿梭于樹影之中,逆人流而行。繞過食堂,沿圖書館后面的小路直行到盡頭,再轉(zhuǎn)個彎下樓梯。這里是中心湖邊上不起眼的一角,緊鄰科藝樓后門。
喻明希也是去年意外發(fā)現(xiàn)這塊兒很隱蔽——栽著幾棵沒怎么打理的柳樹,東倒西歪的,枝不繁葉不茂,墻角還堆了幾年不清的建材。人沒事都不會多看這兒一眼。
一路小跑過來,言秋心里有些砰砰的。
偌大的校園里,有短暫屬于兩人的一隅。
這邊的路燈間隔都比別處遠,因而更昏沉。
喻明希推著言秋肩膀,兩人藏身進了兩摞高高的板材之間。
本該只能容身一人的空間,他們不得不貼緊了。
不,他們本就想要貼緊。
太想了。
言秋鼻尖就在他胸前,薄薄的汗意帶出了更多他身上的氣息。
言秋深深吸氣。
他不是體味重的人,近乎于沒有,但是言秋總覺得好好聞。到底是什么味啊?
是不是就跟冰塊似的,別人都聞不見香氣,就她聞得到。
她吸氣的聲音聽在喻明希耳里很是刺激,好像真有什么要被她吸出來了。
不浪費時間。
他掐著她下巴,低頭索吻。
人聲和煙火都在遠處了,這里只有寂靜的、滿布毛邊的木板,經(jīng)年積塵也仍然發(fā)散著木制的原生氣味。
只有地上的粗沙碎石,言秋有點站不穩(wěn),微趿兩步,腳底被硌著了,她不由得嗚咽。
有不滿的意味。
喻明希托著她,一提,讓她踩在自己腳上。
言秋一開始沒敢完全踩下去,手掛在他脖子上分散重量。
喻明希低低地笑:“這里位置太小了,沒法抱你起來。”
他是指她經(jīng)常喜歡手環(huán)著他脖子,就跳到他身上的姿勢。
“哼。”
言秋就放松手上的力了,踏踏實實踩上去,腿跟腿緊緊黏在一起。
他喘氣聲變沉:“是不是,踩不壞的。”
身高差縮短了些,言秋更容易親到他。
不成氣候的柳枝讓風(fēng)一吹,細葉沙沙摩挲,也有伶仃動人的情態(tài)。
他身上比剛才更熱了。
他就一件短袖,和材質(zhì)輕盈爽滑的運動褲,體溫隔著薄薄的布料在蒸著言秋。
她有點嫌他的衣服太厚了。
男孩的情欲是一次性暴漲的,從言秋感受到形狀的時候就是了。可女孩的情欲是慢慢生長,日復(fù)一日遞增的,她一次比一次想更多地親近他,她能領(lǐng)略到其中的美妙。
可除了腹肌,他就不讓她摸了。
這次也是,偷襲的手被他揪住了。
他一只手把她雙手反剪在身后。
自己抵著她,但是不讓她摸。
“哼。生日誒,多一點福利都不給,小氣。”言秋仰著頭,紅著臉,水光瀲滟的眼,在批判他。
喻明希看起來有些凌亂,倒不是頭發(fā)或者衣服被她弄亂,是神態(tài)上太冗雜,眉眼沉著,斂藏一絲危險,嘴唇微微抿起,淺彎著笑,但乍一眼看來,整體的情緒又透著似有若無的委屈和精心的克制。
好吧,說到底,還是她把他弄亂了。
這個認知讓言秋惡向膽邊生,涌起一陣破壞欲,后腰頂了頂。
“嘶……”
沒想到喻明希嘶完,也學(xué)她動了動。
言秋雙手無法動彈,正面迎來一擊,頓時大抽氣,感覺心臟在流鼻血。
這么昏暗糟亂的環(huán)境,他的臉在模糊中好像更精致了幾分。那么英俊到漂亮的一張臉,底下竟是這樣的……
他說:“明年去上大學(xué)了,我租個房子,周末沒別的事,就把你綁床上,讓你摸整天。”
“為什么要綁我?”
“要換過來,你綁我也成。”
“只有周末嗎?好像大學(xué)會有時候課時比較少。”
喻明希真有點想咬她了:“如果學(xué)校近,那就別住宿舍了。”
還有如果萬一,有機會在一個學(xué)校的話。這個可能性他沒有說,因為太小了,要么他超常,要么她失常,他寧愿沒有后者也不要這個可能性。
不讓她摸,其實有他自己的計算。
想吊著她。
不在同一所大學(xué),勢必不能天天見到,要是現(xiàn)在早早就給她摸夠了,誰知到時候會不會就沒興趣了。
“首都房價很高誒,你能付那么多租金嗎?”
擦邊的對話后,言秋認真考慮起可行性。
喻明希哼笑:“我存有不少。”
言秋說:“那我也有一些的。”
這么一說,好像未來的生活就具體地呈現(xiàn)了,他們當真是有了一個明確的共同規(guī)劃。這也讓言秋有了自己正在成為一個大人的感受。
她掙扎著讓他把手松開,抖抖手,人恢復(fù)正經(jīng)了。
“有十一點了吧,回去了。你要認真學(xué)習(xí)哦,腦子里不要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沒的。”
倒打一耙。
喻明希說:“遵命。”
考完試后,高三生迎來了他們國慶短假。
兩天。
言秋和喻明希去看了場電影,余下的時間除了自習(xí)就是親吻。
收假回到學(xué)校,人人猶如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陷進卷子下的大雪,又沒入水性筆匯成的海洋。
國慶假期正式結(jié)束后,體委找喻明希想讓他幫個忙。校籃球隊有個重要比賽,一個得力隊員突然腸胃炎虛脫吊水去了,情況十分緊急,放學(xué)就要去珈湖體育園開賽了。
“哥,求你了!”體委嚶嚶嚶。
雖然之前的債已經(jīng)還完了,但多打一場也不是什么大事。
喻明希:“我去問問言秋。”
言秋課間很少玩手機,喻明希直接去3班教室找她。
她位置在后門附近,重點班下課的時候都是安靜的,喻明希在后門輕聲喊她一句,她就聽見了。
走廊外,言秋看著喻明希,和他身邊笑容燦爛的體委——他非要跟來。
喻明希:“待會兒放學(xué)了他們有個比賽,缺人,讓我去替一替。”
言秋其實有一丁點兒不想讓他去,因為之前老幫他們打比賽,喻明希身上磕磕碰碰的都不少。
但是,如果他完全不想去,自己就拒了。
言秋說:“去吧。我晚上跟寧馨吃。”
喻明希:“好,回來了給你發(fā)信息。”
體委一邊孤獨的心酸溜溜,一邊感恩戴德。
結(jié)果,晚上收到他信息的時候,言秋心想果然還是應(yīng)該叫他別去。
“手上擦傷了,在醫(yī)院清理一下,晚點回去。不嚴重,不用縫針。”
言秋直接在Q上找體委問情況,體委先是一通道歉,說這個醫(yī)藥費會跟校隊報銷,才跟她說了情形。其實就是正常的碰撞,兩邊都太猛,喻明希這邊角度差點,摔得比較厲害,用手落地了。
言秋跟紀律委員打了聲招呼,去校門接喻明希。
“哪有這么夸張,還得第一名來接。”
喻明希一進校門就跟她玩笑,有意讓她輕松些。
他換了身干凈的衣服,還是黑黑灰灰的色系,頭發(fā)濕了又干,不整齊了,配上他這白皙精致的面孔,和不真誠的笑,顯得尤其沒心沒肺的可惡。
小臂到手肘包了近十公分的繃帶。說沒縫針,但也不是小傷口。
言秋心里悶著氣,又想起之前在足球場,他裝摔倒那次。
他總是做讓她擔(dān)心的事。
這讓她不舒服。
“撞到哪了?”言秋停在路肩,干巴巴地問他。
喻明希中指食指并攏,老實指了指自己大概肋骨下面的地方。
言秋瞪著他,呼氣,再呼氣。
還是沒好氣。
她說:“小小,不要打架,不要受傷,不要危險,不要生病,要好好的、久久地在我身邊,行不行?”
這話里面包含了很多條件,也有很多的意義,喻明希不想貿(mào)然敷衍,因此停頓地想了想。
言秋也在等他的應(yīng)承。
兩人都處在思緒的空檔。
這時,停車場里側(cè)突然開出一輛車來,車速得有三十多碼,他們就站在拐彎處,那車子幾乎要擦著他們開過來,喻明希立時拉著言秋躲開。
只見那車子毫無歉意和停頓,直開到校門,從車窗內(nèi)遞出一張臨時通行卡,門衛(wèi)開門,車子便駛離了一中。
全程就十來秒。
“有病吧。”喻明希罵道。
他跟門衛(wèi)對上眼,他說學(xué)校沒有規(guī)定嗎校內(nèi)行車速度能這么快?門衛(wèi)說外面的車我怎么管得著,你們快回去上課。
言秋哭笑不得,拉著喻明希回教學(xué)樓。
喻明希剛消失那幾天,言秋老是想起這一天。
是不是就因為他沒有應(yīng)下,那句話就成了讖語。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希望 他們流著一半相同……
今年的冷空氣好像來的特別早,言秋十月中就穿上了抓絨衛(wèi)衣,并且禁止喻明希繼續(xù)穿短袖。
進入陰雨季,太陽好像離家出走了,所有的陽光都變成地上層層疊疊的枯黃落葉,被書包跟步履一樣沉沉的學(xué)子們踩碎一茬,清潔工掃走一茬,再掉一茬。
源源不斷的落葉是源源不斷的太陽,源源不斷的太陽源源不斷地落下。
在平常的一天,3班意外來了個轉(zhuǎn)學(xué)生,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戴一副無框眼鏡,面容瘦削蒼白。
能被一中重點班再這個節(jié)點接收的轉(zhuǎn)學(xué)生,定然不只是成績好那么簡單。
“各位同學(xué)好,我叫潘斯明,本地人,以前在珠城上學(xué)。很高興能跟大家共度高中剩下的時光。”
平淡的自我介紹,大家平淡地鼓掌,各人心中多少都會有些猜測,但不會主動去八卦。
沒空。
無論他有多牛逼,都跟他們無關(guān)。如果不牛逼,那更無關(guān)了。
言秋因為覺得他整個人的輪廓看起來有些熟悉,多看了片刻。
簡單介紹完,班主任秦小艷讓潘斯明選位置。
其實也就兩個空位。
重點班地廣人稀,分為六列七排,每個人獨立一桌,前后左右都有大大的富余空間。言秋的座位在第二列倒數(shù)第二個,潘斯明去了第一列最后一位。
大課間,潘斯明給座位附近的同學(xué)分了一些進口的巧克力,有一些坐在遠處的性格外向的同學(xué)說:“我可以有嗎?有點兒餓了。”
“還有一些,想要的都可以拿,不夠的話明天我再帶點兒來。”
潘斯明斯文友好,很快獲得了大家的好感,自然而然就聊起來了。
“挺好吃的,是珠城帶過來的嗎?”
“是的。那邊也沒什么好拿的特產(chǎn),就隨便買了點。”
“不愧是外貿(mào)大省,怎么不算特產(chǎn)呢哈哈。”
又有人問:“潘同學(xué),你是本地人啊,怎么之前在珠城上學(xué)呢?”
“小時候有白血病,做過手術(shù),那邊的條件比較方便養(yǎng)病。”
言秋聞言一怔,不由得看過去。
“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看起來這么瘦。”
“是啊,體質(zhì)不太好,吃再多也這樣。”
“還好還好,你就沒有減肥的煩惱了。我每次體檢上稱前都可有心理壓力了……而且,你長得還挺帥的,哈哈。”
他五官確實長得挺好,只是身上有陰翳的氣質(zhì)壓住了長相,讓人一看,首先會覺得,啊,這個人不太健康。
原來是真的不大健康。
幾分鐘過去,零散的社交結(jié)束,大家各回各位。
“怎么了嗎,言秋同學(xué)?”潘斯明整個上半身面向言秋,低聲問道。
他穿著淺卡其的直筒長褲,上衣是米白色的襯衣搭配針織衫,第一天到校就穿上了一種的秋季校服外套,整個人顯現(xiàn)出循規(guī)蹈矩的溫雅。
應(yīng)該是剛才她的注視被他發(fā)現(xiàn)了。
得知他得過跟媽媽一樣的病,言秋無法不感觸。
“聽到你剛才說,以前生病,想說,你辛苦了。”
媽媽就沒能康復(fù)。當時羅葳因為前一年疏于體檢,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生病了,作為負責(zé)人在外地監(jiān)工公司新商超的裝修,在工地意外受傷,沒及時處理,直接引發(fā)了感染,后期藥石罔效。
潘斯明望著言秋,微微笑起:“言秋,你真善良。”
可能正是因為這一番對話,讓潘斯明覺得兩人之間關(guān)系有所拉近,課間他時不時會問言秋一些學(xué)習(xí)上或?qū)W校生活的問題,言秋也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解答。
到了放學(xué),他也對言秋點頭致意,一起出教室。
“言秋,方便一起去食堂吃飯嗎?”
“可能不方便。”言秋很坦然,“我要跟男朋友一起的。”
“沒關(guān)系。”潘斯明的微笑毫無波動,“你的男朋友也一定很好、很善良吧。”
言秋笑說:“嗯,很好。”
潘斯明推了推眼鏡腿。
兩人有說有笑一起下樓。
高三換過教學(xué)樓,3作為重點班仍在黃金二樓,7班則來到了一樓。
今天,喻明希也與往常一般,在教室門口等言秋。
天空依然填滿半昧不明的云層,灰藍灰藍的,細細的小雨又飄搖地出現(xiàn)在風(fēng)中。
早上過來的時候下著,中間停了好一會兒,現(xiàn)在又開始下了。
喻明希拾起支在走廊地上的晾干的大傘抖了抖,還沒干全。這傘外藍內(nèi)黑,是言秋的。兩人的物品經(jīng)常交雜著一起用。
樓道傳來言秋的聲音。
其實有很多人的聲音混著,但是喻明希很容易辨出她的,清泠泠的嗓音。
他抿著笑,快步走近樓道,又想嚇她。
“呀!”她從最后一級臺階下來,才拐出去一步,差點踩到那只跟自己同款的灰白色板鞋。
言秋抬手就在喻明希沒受傷的那只小臂上結(jié)實地拍了一巴掌。
喻明希逗樂的笑在這一巴掌后消失了。
“言秋的男朋友?你好。”潘斯明友好地打招呼。
不僅是笑意消失了,可以說,言秋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神態(tài)。
以往他生氣發(fā)狠,言秋都不覺得多嚴重。
但是現(xiàn)在。
言秋下意識去握住喻明希堅硬的手,把他往前推了推。
她轉(zhuǎn)頭跟潘斯明說:“我們先走了。”
她有種直覺,喻明希萌生了見血的沖動。
*
喻明希的暴戾情緒到吃完飯還未減弱。
言秋開門見山問他:“你和潘斯明認識。”
用的陳述句。
“離他遠點。”
用的祈使句。
“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他有病。”
“他說他以前白血病。”
喻明希冷淡地睨過來:“你們都聊到這個了。”
“我要莫名其妙地遭受你的憤怒和責(zé)怪嗎?”
食堂里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嘈雜人聲和不銹鋼餐具的叮叮當當交相碰撞,融合成一把把干柴都丟進火里。
“就離他遠點不行嗎。”
火勢還要變大。
旁邊空位來了兩個剛打完飯菜的女生,她們邊入座邊余光盯著這似乎劍拔弩張的情侶。言秋不想吵下去變成別人的下飯菜。
“吃完就回宿舍吧。”她的語氣淡下來,收拾餐盤,起身去餐具回收區(qū)。
喻明希唇線繃緊,動作上倒也沒磨蹭,就跟在兩步之后。
被迫啞火,路上喻明希一聲不吭,快到宿舍,言秋終于側(cè)目,見他外眼眶連接著太陽穴的薄薄的皮膚都起了一層淡紅,向發(fā)根延伸過去,而額角的青筋明顯地突起,一截閃電似的形狀,跳幾下都數(shù)得清清楚楚。
氣得要炸膛了。
言秋看得想咬人。
但是咬人不好看。
于是她手握成拳,隨便在他身上朝哪舂了舂。
喻明希猝然一縮,吃痛地捂住腹部,他握住的傘一霎傾斜,傘沿的積雨斷線的珠簾一樣澆在他頭發(fā)上。
另一種方式的炸膛。
言秋呆了呆,拿過雨傘:“我弄痛你了?”
“沒有。”他很快緩過來,站直了,“就是前幾天撞到的,還沒好全。”
這么一打岔,剛才熊熊燃起的緊張情勢便泄了。
兩人都暫時冷靜下來。
他們的身高差擺在那,言秋拿傘手得舉到耳邊的高度,看著都費勁。
喻明希要把傘再拿回來。
言秋不給,盯著他:“那你還說沒事沒事。”
喻明希屈著受傷那邊手,給她看。
那里已經(jīng)不需要綁繃帶了,結(jié)了一層紫棕色的薄痂,看得出來傷口確實不深。
他說:“真的馬上要好了。”
有點狡猾。
他用這只手去跟言秋討傘,手肘橫著抬起,手長得好像要橫到外面,叫人有種再不把傘給他,雨就要淋到傷疤的擔(dān)憂。
言秋把傘柄丟給他。
他的手肘打直了,完全收在遮蔽之下。
“你跟潘斯明什么關(guān)系?”言秋又問一遍。
他們有著幾乎持平的身高,即便潘斯明要瘦許多,也看得出骨架發(fā)育良好。他們的五官并不相像,潘斯明是柔和平淡款的,但整體的大框架很接近。言秋留意了一下,他們的耳垂形狀也很像。
什么關(guān)系?
喻明希短暫靜默。
雨絲細密而持久,落在傘面沒有聲響,只讓人感受到一點疊加的重量,流走了又再來,淅淅瀝瀝,總也不停。
“他治病,用的是我的臍帶血。喻明希的明,是潘斯明的明。”
明希,斯明的希望。
同父異母的,他的哥哥。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言秋能從他不欲多言的態(tài)度推想喻明希的家事比經(jīng)更難念。
盡管有預(yù)設(shè),聽到這個答案時言秋還是震了震。
難怪他說討厭自己的名字。
言秋從兜里找出紙巾,張開,抬手給他擦剛才落在頭發(fā)的雨水。
她說:“那從現(xiàn)在開始,我跟你一樣討厭他了。”
喻明希低著頭給她擦,久久地?zé)o言。
想抬頭看她一眼,又覺得不看也行。
有她真好。他想。
雨幕連綿,他們在自己的一方小小堡壘里。
*
因著信息的更新,下午、晚上潘斯明有幾次想找言秋聊天,她都借口功課避過去。
晚上十二點多,做完今天的任務(wù),言秋躺在宿舍的小床板上,跟排在聊天列表最上頭的幾位進行睡前的互相問候。
言秋能明顯感覺到,潘斯明的出現(xiàn)讓喻明希的神經(jīng)集體繃緊,雖然他也未能言明潘斯明有何目的,但是也許他們的基因里天然有對對方的敵意。
可是為什么要讓不喜歡、不重要的人擾亂他的心緒。
言秋在對話里監(jiān)督他的傷情恢復(fù)進程,才知道他因為藥水的味道大,身上的挫傷一次也沒用過藥。
言秋強烈譴責(zé),他堅稱不用藥也很快能好。
于是就有了以下對話。
YQ:那你讓我看看到底傷得怎么樣,什么形狀什么顏色,這樣明天我再看才有對比,才能確定“好得很快”。
人一:在肋下腰側(cè),不用看了,明天你再捅一下看看的反應(yīng)是不是比今天輕就行。
YQ:為什么不讓看??
人一:注意隱私,你隨便掀開衣服讓人看腰啊?
言秋有一陣沒回答,喻明希盯著屏幕十秒,再十秒,而后目光稍移到桌面的卷子上。自從計劃要一起去上大學(xué),他夜車開得比言秋更猛。
一道題目算到一半,擱在左手邊的手機屏幕突然跳出一張照片。一眼看不太明白是什么,但喻明希感覺太陽穴先抽了抽。
待看清楚了,他條件反射似的立即把小臺燈關(guān)了。
關(guān)完了又反應(yīng)過來,周圍一暗下來屏幕上的內(nèi)容豈不是更顯眼了?然后馬上把手機熄屏,又把燈打開,并且回頭視察室友們的情況。
他屏住呼吸,直到確認聽到三道來自不同方向的呼嚕聲,位于他正背后胡翔偉的呼聲最為高亢有力。
手機緊靠在胸前,他小心翼翼地用身體遮住屏幕。
Paracetamol又犯壞了。
她當真縮進被子里,亮著小臺燈給他拍了一截自己的腰。
他掐過許多次,但沒有這樣明白地見到過。比起手感觸碰的纖細,照片里看起來更豐潤一些,兩側(cè)曲線像白瓷花樽的頸。
發(fā)完照片,Paracetamol又說:我大方吧~晚安,你看著照片睡吧~
喻明希擰著眉頭,又輕笑出聲。
一則,她真的對他的危險性不以為意。
其二,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他,不要為主線以外的事煩心。
言秋在保護他的心。
他就真的在躁動中奇異地穩(wěn)了下來。
*
可有時,主線并不能完全以自己的意志存在。
這天中午,喻明希和言秋一起回到宿舍午休,待言秋上了樓,喻明希折返回教學(xué)區(qū)。
剛才吃飯途中,他收到了一條彩信,內(nèi)容是他和言秋剛才走出教學(xué)樓的背影的照片,以及一句話:看起來很般配哦。
以喻明希的步幅,很快便來到教學(xué)樓。
他站在樓底往上看,瞇了瞇眼,不過四層樓,這樣看著,竟也高闊得完全罩住了他的視野。
教學(xué)樓基礎(chǔ)設(shè)施便利,每層右邊盡頭設(shè)衛(wèi)生間,左邊盡頭則是水房。
喻明希徑直來到二樓水房,門前擺著個正在維修的牌子。
他直接略過。
水房不大,兩平米左右,一側(cè)墻面裝有兩條碗口粗的水管連接樓上樓下,同側(cè)接有不銹鋼水池,兩個熱水龍頭,兩個常溫龍頭。地上靠墻邊擺了許多大小款式不一的保溫杯,大多開著蓋在晾。
里頭本就站著個高個子,喻明希再來,整個水房內(nèi)有種空氣稀薄的風(fēng)險。
“來得挺快。”潘斯明的聲線跟他這人一樣薄得很,語速緩且輕,像某種冷血動物行進的姿態(tài)。
潘斯明知道喻明希會來,喻明希知道潘斯明餐后要打熱水吃藥。
水池的頂部平臺上放置了兩大一小三個藥瓶,和一個正在晾溫的白色保溫杯。
潘斯明喜歡白色,從服裝到一應(yīng)生活用品都幾乎如是。
喻明希想到,還好他和言秋的書包還有個黃色的傻符,不由得笑了笑。
這個笑在此時就很突兀,像一種站在高維度的輕蔑。
潘斯明嘴角有細微的抽動,一頓之后也笑起來,說:“你好在意她。”
喻明希笑瞇瞇的,冷峻的臉好像要比柔和的潘斯明要快樂許多。
他問潘斯明:“你沒有嗎,在意的人?”
不待潘斯明回答,他很快又說:“哦抱歉,你確實沒有媽。”
潘斯明的母親跟琴詠以及喻江輝其他的出軌對像全都不一樣,是真正的病若西子,這讓獵奇的喻江輝對她多了幾分特殊,讓她生下了潘斯明。而生育讓她本就不多的元氣消耗殆盡,潘斯明出生沒多久,她就離世了。
潘斯明被激起一陣悶咳。
病秧子的兒子,先天體弱。
“聽說你媽又給你找了幾個后爹,你把房子都燒了。”潘斯明咳過,也向喻明希發(fā)去問候。
喻明希沒接茬:“你現(xiàn)在還得吃這么多藥。”
“爸給我安排的家庭醫(yī)生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調(diào)整用藥。不過還是多虧了你,救活了我,不然再有多少藥也沒用啊。”
對多病的子嗣百般善待有求必應(yīng),但不給他自己的姓氏。
對健康的子嗣,給了他姓名和眼界,又隨手毒打,任意丟棄,讓他活得像個私生子。
因為跟妻子互相折磨,便給她的孩子取名為別的女人的孩子的希望。
都是被丟在籠子里的玩物,還互相撕咬得其樂融融。
“這次想干嘛?”喻明希沒什么情緒地問。
“不過就是想和我的弟弟一起畢業(yè),和以前一樣。”潘斯明單純地笑笑。
“想和弟弟一起畢業(yè)”,就因為這句話,小時候潘斯明在病床上躺著,喻明希就跟著在家里待了兩年沒上學(xué),連帶著身份證都改小了兩歲。
兩人上同一個小學(xué),潘斯明憑著純良的長相先和同學(xué)們打成一片,再有意無意散布喻明希是私生子的謠言,引得大家孤立甚至攻擊性格本就不討喜的喻明希。
上了三年,潘斯明轉(zhuǎn)去南方的珠城養(yǎng)病,人們漸漸忘記了他跟喻明希愈發(fā)相像的身形輪廓,只記得孤僻暴躁的私生子喻明希從小就欺負身體不好的同學(xué)。到這時,喻明希的體能訓(xùn)練初有成效,多次在主動被動的斗毆中勝出,暴力惡霸的名聲從此如影隨形。
喻江輝放任不管。這便是他的態(tài)度,不容挑戰(zhàn),所以這么久以來,喻明希沒動過潘斯明一次。
“那就好好畢業(yè)吧。知道別人在意什么,就應(yīng)當保持距離,這是基本的禮貌,對吧,哥哥?”
潘斯明被這稱呼惡心得皺眉,因此笑容極其扭曲:“就這?那天你看我的眼神,我以為你要殺了我。”
喻明希清淡地笑笑:“我得畢業(yè),還要上大學(xué)呢。”
潘斯明難以接受喻明希能這么平和篤定,他看在眼里有如針扎。
“很快別人就會知道,你因為我接近言秋而找我麻煩。到時候別人會怎么說她?就算同學(xué)們不說,老師會不會私下找她談話?會不會告訴她家長?一心向?qū)W的好學(xué)生,遇到這些事情難免有壓力……”
喻明希打斷他:“你小瞧她了。”
已經(jīng)浪費了超過五分鐘,他該走了。
潘斯明怎么說怎么做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喻明希為什么能這么平靜呢?
因為,他已經(jīng)想好了。
他們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潘斯明是怎樣的瘋子,難道,他就不是嗎?
如果潘斯明真要對言秋不利。
他會殺了他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不等了 戛然而止的水流……
下午,劉加程帶著兩個男生去教師樓領(lǐng)回來幾沓新的資料,其中一個男生夾著屁股把東西搬到講臺一擱,火急火燎飛奔去廁所解決問題。劉加程奴隸主屬性大爆發(fā),手一伸想要留人:“唉先幫我發(fā)完的……”
當然沒留住。
恰好潘斯明從外面回來,見狀馬上扯高了點衛(wèi)衣袖子:“我?guī)湍惆l(fā)吧,學(xué)委。”
劉加程朗聲笑,很是欣賞:“太好了,潘同學(xué)真是品學(xué)兼優(yōu),古道熱腸。那你就幫忙發(fā)一二組吧?”
“沒問題。”他恰好就站在那兩列之間。
從前到后按順序兩頭發(fā),來到后面言秋的位置,她在趕一份卷子,潘斯明似乎也沒注意,資料放到她桌邊,被她正好翻動頁面的手碰掉了。
兩人皆是倏地抬頭,說著抱歉抱歉。
潘斯明動作更快一些,蹲下幫她拾起資料本,匆忙交給她之間,好像碰到了哪,他受痛地呻了呻。
“怎么了?”人道主義讓言秋慣性發(fā)問。
她偏頭看去,很容易發(fā)現(xiàn)他微卷起衣袖的右手,從手腕到小臂有巴掌大的紅腫,最嚴重的部位甚至起了水泡,有些要潰爛的樣子,像是燙傷的。
“明希可能,不太喜歡我跟你接觸吧……”他哀愁地說。
言秋啞了啞。
“及時涂點藥吧。”她不想與他多說。
這個插曲讓言秋有些心神不寧,以至于她破掉了自己課間不玩手機的作風(fēng)。她有點猶豫,開了鎖屏,沒做什么又熄了,但沒半分鐘,又開了。
直奔主題。
她問喻明希:“你剛才去找潘斯明了?”
喻明希現(xiàn)在課間也很少玩手機了,所以到下一節(jié)課間才回復(fù)的。
“午休時候去的。”
他這么坦誠,言秋的心還是沉了沉。
這直接導(dǎo)致了兩人的新一輪冷戰(zhàn)。
晚飯時間,沉默。
吃完回教室,沉默。
晚修下課回宿舍路上,還是沉默。
快走到食堂,喻明希忽地抓住言秋胳膊肘,拉著她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不說話、不親熱,浪費時間做什么呢?
樹影婆娑,人影閃過。
他們來到科藝樓后門。
喻明希用手護著言秋后腦勺和肩背,把人一推,兩人一起隱入板材堆之間。
他熟門熟路地,低下頭去,下蹭再上蹭,磨開了她那悶不做聲的嘴。
言秋忙著看他之前受傷那只手,見沒壓到傷處稍稍放了心,不防被他吮得一個激靈。
但很快偏頭躲開。
事兒都沒說一句,就打算這么混過去了?
“不讓親?”
言秋不語,越過他肩臂盯著地上不知哪一塊石頭。
他的身體遮住了路燈的光,但遮不住高高的月光。淡而涼的冷光灑在她臉上,她沒戴著那只珍珠鐲子,也像上面的珠子一般瑩潤漂亮,倔強的側(cè)臉又有如玉質(zhì)的堅硬。
他有一種看不夠的感覺。
“你因為別人,要跟我生氣?”他聲音低得有些啞,像秋風(fēng)吹走一片干黃的落葉發(fā)出來的細微響聲。
還有一絲幽幽的委屈,跟他剛才的氣焰、現(xiàn)在控住她的力氣都很不相符。
他是個會騙人的男人嗎?
“那你為什么要去找他?”
“他惹我。”
“你動他了嗎?”
“沒有,就說了幾句話。”
這一點言秋還是信的,他的攻擊只會是最直接的,懶得走彎彎繞繞的毒辣心思。
那么,燙傷還會是怎么來的呢?
明確的結(jié)論讓言秋有些害怕。
初識時喻明希遍體的傷、他異于常人的忍痛力,疊加了今天看到的潘斯明手上將潰爛的皮膚,它們一起形成了某種巨物般的存在,引發(fā)了言秋天然而深刻的恐懼。
“你就不能……”她身體先于精神而緊張,莫名有些顫抖,“能不能別管他了?他就是為了讓你這樣,他想玩點小把戲輕輕松松就攪亂你的生活節(jié)奏,你要讓他得逞嗎?”
說完這些,憤怒開始占據(jù)上風(fēng),言秋順勢壓下了先前那份難以消解的恐懼。
她氣得狠力推了他一把,只推得他輕微晃了晃。
打不過。
她把手松開,要把自己縮起來,以求在這堪稱緊密的空間里跟他拉出一絲空隙。
言秋的躲避讓喻明希驀地惱火。
為什么每天只能相處這么一小會兒,還要因為別人跟他置氣?
浪費時間。
最近他總覺得浪費時間。
喻明希把言秋緊緊箍在懷里,偏執(zhí)地吻住她。
他本能地要抓緊每一次可以親密的機會。
言秋扭著頭錯開,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兩個人都因吃痛而加重了呼吸。
“你躲開我才是攪亂我,才是讓我不安心。”低啞的嗓音從齒縫中吐出,他好像帶了點恨。
他本就背著光,夜風(fēng)還晃動葉影,把他的輪廓都切碎,碎得言秋看不清他了。
“那你就讓我安心了嗎?!”言秋手卡在他脖子上,一瞬間有點想掐死他。
可能愛里面總帶著一點恨。
風(fēng)吹開薄薄的云,像扯開了絲絲棉絮,獨留澄澈的明月掛在高高的天上。
校園里昏暗僻靜的一隅,他們在親吻,也像打斗,手抓著對方的后腰、脊背或者手臂,衣服被攥出的褶皺像瓷瓶摔了未碎的裂紋,以此來洶涌發(fā)泄心中的憤怒和不安,以及因為混入了復(fù)雜情緒而更濃烈的愛意。
那架勢,像是要穿透衣服把對方抓傷抓爛了才舒服。
可嘴巴又分不開,攪出來的唾液沾滿嘴角,不知是誰迫不及待吮了干凈,可沒多會兒,那里又溢出一滴一絲,在月光下瑩亮著。
月亮作證,他們不是不想分開,只是怎么也總舔不干凈,只得老老實實結(jié)束戰(zhàn)爭,做一回互幫互助的貼心人。
*
喻明希在開水房找潘斯明麻煩的事不知怎么傳了出去。
結(jié)果就是潘斯明變得頗有名氣。
重點班突然轉(zhuǎn)來個斯文俊秀的男生這事本就值得咀嚼,這會兒還疑似初來乍到就插足人家情侶……
多米諾骨牌一樣。
有天,潘斯明正在食堂吃飯,吃到一半,旁邊坐下了個人,是一個面容嬌艷的高瘦女生。
“是潘斯明同學(xué)嗎?我是凌芊芝。”她托住下巴,抿著笑在打量。
沒幾天,潘斯明和凌芊芝在課余時間已然像一對連體嬰。
一中的課余氛圍就是如此松弛,早戀的同學(xué)么,只要在校內(nèi)沒有出格的行為,成績又沒有消極變化,最多老師多瞪幾眼。
重點班八卦來得晚,這個消息還是陳春蕾告訴言秋的。
“那女的尾巴都翹上天去了,路上碰到,我都怕她的眼線扎到我,還問我‘言秋的男朋友上次考試排第幾啊?’談個重點班的帥哥以后是要刻在她墓碑上是吧?”
在宿舍樓遇到時,陳春蕾跟言秋狂暴輸出。
言秋:“恭喜他們。”
陳春蕾咦:“這么平淡的?”
這倆人的組合實則讓言秋無端心煩意亂,也可能是近來跟喻明希的相處有些緊繃,還有越來越寫不完的習(xí)題和測驗,好像所有事情都變成加壓狀態(tài)。
但是身在其中,只能悶頭熬。
多想無益。
同在一班里,言秋和潘斯明是最普通的同學(xué)關(guān)系,打照面時粗略招呼,必要時交流一下課業(yè),對方?jīng)]再有額外的舉動。
有次課間,理科樓衛(wèi)生間排滿了,言秋跑去文科樓上廁所,回來路上碰到凌芊芝,對方十分耀武揚威。
“哼,別以為就你是校園CP,看看現(xiàn)在論壇上誰是榜首。”
“……”言秋是沒關(guān)注過自己在榜的,只得說一聲:“恭喜哈。”
凌芊芝冷艷一笑:“哼,嫉妒也沒用。”
“……”
倒是很符合她的人設(shè)。
一切都是很平常的樣子。
那也是一個平常的夜晚。
言秋和喻明希像往常一樣一起下晚修,天氣漸涼,熱量消耗得快,他們?nèi)ナ程贸粤它c宵夜。
遠處吹來的風(fēng)一陣干一陣濕的,可能快要下雨了。
他們回到兩棟宿舍樓之間,短暫地停留,拉了拉手。
像往常一樣,即使睡前還會再發(fā)幾條信息,也先跟對方說一句:“明天見。”
他們的手指依戀地勾在一起,又很快分開。
喻明希回到宿舍,米色的斜挎包脫下來,背帶繞了兩圈再掛椅背一側(cè),以免背包觸地臟了。
趁室友去洗澡的時間,他先刷了份英語聽力。這是他文化課的學(xué)習(xí)中最擅長的部分,所以他傾向于用此作為每回自習(xí)的啟動機制。
跟上戰(zhàn)場前振作士氣一個意思。
桌上左側(cè)是一個明可達的護眼臺燈,銀灰色的殼子,長得跟個機械手臂一樣。這是剛住宿時言秋給他的“言秋同款”寄宿生活禮物。
“我爸用打貨價拿的,我跟他說我室友看上了我的臺燈,讓我給她也弄一個。”她說的時候笑得狡黠,清麗的面龐閃現(xiàn)一絲嬌態(tài)。
他當時不免又回顧,一開始她表現(xiàn)得那么冷淡,都懶得多看他一眼,是什么時候?qū)λ辛诉@樣的鮮艷情態(tài)呢?
他問:“我是你室友?”
言秋:“以后不是嗎?”
前情未清,后路已定。
暖融融的黃光映在喻明希的臉上。
胡翔偉赤膊從浴室出來,毛巾掛脖子上一手擦頭一手叉腰,看著喻明希深峻的側(cè)臉,頓住了。
頓到喻明希有些嫌棄他的視線。
“眼睛不想要了?”
“人家只是想提醒你我洗好了該你了。”胡翔偉委屈屈。
“嗯。”
“只是你剛才看起來有一種神光的帥氣所以把我迷住了……”
喻明希七、八分鐘沖完澡,快速把換下的衣服也洗了,去到陽臺晾掛起來。
十一點十分以后,校園里的路燈熄掉一半,如今看出去,是陷入煙霧中一樣的昏然。
天,開始下雨了。
喻明希回到位置,手機信息燈在微微閃爍。
言秋一般不會這么早給他發(fā)信息。
喻明希擦著頭發(fā),趁空開屏查看。
是來自未保存聯(lián)系人的信息。
彩信。
照片拍下了言秋手機里,她和喻明希的聊天記錄,正是她發(fā)腰的照片的那一段。
“老器材室見。不想讓我發(fā)出去就來快點。”
喻明希把臺燈熄了,轉(zhuǎn)身穿上衣服。
黑色衛(wèi)衣,黑色長褲,整個人都要消失在暗色中。
只拿了手機和鑰匙,他想了想,把拖鞋擺在床梯前,蹬著最低的橫杠伸手把床上的被子扯了幾下,弄出鼓包的形狀。
胡翔偉“呀”的一聲,這會兒看他又像從森羅殿來的了,不禁驚了:“喻哥你要出去?!”
其他倆室友也看過來。
“嗯,”他動作毫無停頓,真像刮了一陣凜風(fēng),只留給他們一個背影,“查寢的話就說我睡了。”
萬一,還能回來呢?
他沒有回來。
言秋起床的時候,聽到室友說外頭好像下了一夜的雨,地上好些積水。
“鞋子又要濕了!”室友抱怨。
言秋坐起來先開手機看信息。
昨晚的睡前信息沒收到喻明希的回復(fù)。沒有晚安,可不能連早安也沒有。
點開列表一看,果然有他的小紅點。
言秋的心還沒來得及放松,就好像踏空。
為什么她看不懂他在說什么?
“我沒事,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你好好的。”
凌晨三點多發(fā)的。
什么意思?
為什么三點多的時候還沒睡覺?什么叫要離開一段時間?
去哪?
言秋給他打電話。
關(guān)機了。
關(guān)機。
關(guān)機……
室友洗漱完準備換衣服,見言秋還呆呆坐在床上按手機,不太耐煩地提醒她:“別玩了,再不起來遲到了。”
“哦。”言秋應(yīng)了聲,耳朵里卻聽到了無數(shù)回音。
她馬上給喻明希發(fā)了Q信息和短信,讓他有時間開機了立刻把事情說清楚。
但言秋還是不明白,什么叫“離開”?
就是在約定的時間不會出現(xiàn)在宿舍樓下等她?
雨天不用早操,言秋背著重重的書包在7班門口等到了陳春蕾。
陳春蕾見到言秋猛地一驚,快步過來扶住她:“怎么臉白得跟紙似的?”
一問,陳春蕾也不知道。
胡翔偉也來了,他同樣一頭霧水。
除了喻明希昨天十一點二十來分突然出門,他們合計不到更多信息。
沒幾分鐘,7班班主任林星來了。一向精致的她臉色疲憊,像是沒睡好的樣子。
言秋跑上前握住她的手:“林老師,喻明希他……”
“回去上課吧。”林星搖搖頭打斷她,拿開她的手,輕拍她肩膀,“回去吧。”
高三的教學(xué)樓,背著書包的人低頭疾步,卸下書包的人,筆已經(jīng)夾在指尖,隔壁文科樓傳來隱約雜亂的背書聲。早讀鈴未響,同齡人們已然開始新一天的修行。
他們那么明確。
言秋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
她要回去哪里?
陳春蕾在跟她說什么?
寧馨吃完早餐,難得休閑地散步過來,見到言秋,也是一愣。
怎么雙眼空空,像個假人似的了?
陳春蕾跟寧馨說明情況:“喻明希不見了。”
“什么叫不見了?”
言秋忽然轉(zhuǎn)向?qū)庈埃貑枺骸澳阋矝]聽懂嗎?”
成績那么穩(wěn)定的、聰明的寧馨也沒聽懂。
言秋的模樣看得寧馨心里酸澀,她摟著言秋肩膀:“咱們先回班吧。”
兩人上樓回到3班,班主任秦小艷已經(jīng)坐在講臺邊了。
她的面色也跟林星如出一轍的凝重。
言秋像是飄過去的,聲音也是飄的,全部的力氣都用在手上了:“老師……”
她緊緊握住秦小艷的手,想借此傳達她的所有希望和懇切。
秦小艷心疼地摸摸言秋:“潘斯明和喻明希都退學(xué)了,具體緣由老師也不知道,可能有什么急事吧。你別想太多了,好好的。”
好好的。
喻明希也這樣跟她說。
可是,他不見了,她要怎么才能好?
秦小艷和林星不是敷衍,校領(lǐng)導(dǎo)層有意封鎖消息,她們也不清楚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半夜被電話聯(lián)系確認本班學(xué)生的信息,以及得知最終的退學(xué)情況。
從業(yè)這些年,類似的情況極少發(fā)生,若發(fā)生了,也總是壞事。
到大課間,更多的消息在學(xué)生群體里傳出來。
凌芊芝也不見了。
一夜之間,三個人消失了,還是兩男一女。
風(fēng)言風(fēng)語四起。
言秋沒關(guān)注任何一句評論或揣測,只得知凌芊芝也不見了,便想去11班找人問問。
寧馨見狀,跟著言秋一塊兒出去了,劉加程跟在后面也想去,被寧馨攔下來。
“就找人家小姐妹問問,你一個男生來不太合適。”
麥以莎和陳春蕾也密切關(guān)注,聽說她們要去11班,也趕過來一塊兒。
十幾歲的年級,沒人遇上過這種事,朝夕相見的人一夜之間蒸發(fā),她們不愿讓言秋自己面對。
11班的女生一開始對言秋一行也不太想搭理,可這事兒對于她們來說,太大了,最終也拗不過同理心和好奇心,同她們講了一些。
凌芊芝早上倒是還回復(fù)了朋友幾句,只說自己精神受到很大沖擊,不想再回一中,之后打算轉(zhuǎn)學(xué)了。
再多的,她也不愿意說了。
言秋求到了凌芊芝的聯(lián)系方式,試著發(fā)信息過去問問她。她見是言秋,似乎很受刺激。
“你不要再問我!!!!”
陳春蕾安慰言秋:“她還這么有精神,應(yīng)該不是啥嚴重的事。興許,過個幾天,喻明希就自己回來了,有事暫時回不來,也總能聯(lián)系到你的對吧?”
可是,沒有。
那個大課間,等她們從11班回到自己班級,潘斯明和喻明希留在位置上的物品已經(jīng)沒了,班里同學(xué)說是行政處的老師帶著個二十來三十歲的男人來收拾的。
這下真的像蒸發(fā)了,什么痕跡也沒有了。
言秋一到課間,就出去打電話。電話那頭冰冷的提示音,某一次開始,從關(guān)機變成了空號。
言秋去找林星,一路跟到辦公室,林星終究于心不忍,給了言秋喻明希在信息表上填的聯(lián)系人電話。
打過去,接電話的是一位成年男性,或許就是他們說的來收走喻明希物品的男人。
言秋簡短表明來意,對方如程序設(shè)定般冷靜:“不要再聯(lián)系了。”
言秋好像也被設(shè)定了無視他人的拒絕,快聲問:“喻明希,他還好嗎?”
拜托了,就這一個問題,告訴我吧,拜托了。
許是她發(fā)抖的聲音博取了對方瞬時的憐憫。
“他沒事。”
說罷,對方很快掛斷。
好似迸發(fā)出一絲希望,言秋心跳很快,她太想再多知道一點什么了。
但對方?jīng)]有給她這個機會,再打過去,她已經(jīng)被拉黑。
再不久,喻明希的社交賬號都被注銷,他的頭像恢復(fù)默認,昵稱變?yōu)橐淮疅o意義的字符,個人信息變成一道道橫杠。
他在被人抹殺。
言秋借寧馨的手機再打那個男人的電話,收到了空號的提示音。
走投無路,四面是墻。
戛然而止的水流,切斷源頭的空氣。
絕境。
真空。
言秋開始疑惑,為什么自己還能呼吸?
原來失去喻明希,她也還能呼吸啊。
哦,至少,那個人說他沒事。
不過,就連失去媽媽,她也還是活過來了。可能她就是比自己想像中要厲害一點呢?
可是媽媽,能不能告訴我。
是不是所有我得到過的幸福,都只是為了讓我在失去的時候更痛苦?
雨停了,地面被肅肅的秋風(fēng)吹干了。
不過一天,關(guān)于此事的猜測已經(jīng)衍生出了幾十個版本,最主流的都指向喻明希十惡不赦,以某些方式傷害了兩個人,正在接受法律的制裁。
自然也有人表示絕不相信,其中主力軍當屬他的球友們。幾方流派在課余激烈論戰(zhàn)。
但是言秋沒參與,她甚至沒力氣去看。
三個整天,她沒有睡著一分鐘。
霍小凱聽到消息,震驚地來找言秋求證,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什么都問不出口了。
迷霧橫亙在每一個人心頭。
但也如言秋曾經(jīng)所言,每個人都在趕路,再出幾日太陽,再下幾場雨,這霧也就沒了,再多的驚疑和不安,也會被遺忘。
到時,他是不是就真的徹底消失了?
第三天的下午,言秋和寧馨一塊兒去食堂,麥以莎跟男友吵架正吵得上頭,暫時沒空吃飯。
言秋得吃。
寧馨結(jié)實地摟住她手臂,用了點氣力托著她。才幾天,她瘦得只剩薄薄一片了。
忽地,言秋掙脫了寧馨,向一個人大步跑去。
洪副校長剛從教師食堂出來,手上舉著個方形的不銹鋼飯碗。
言秋有點喘不上氣:“洪老師……您知道喻明希嗎?”
洪副校長剛睜圓的耐心且好奇的大眼一下變扁了。
言秋就知道,他知道。
“您知道他退學(xué)之后去哪了嗎?”
“這是學(xué)生的個人隱私,我們是不知道的。”
言秋微微張著嘴,可能是喉嚨太干了,她吞進去的空氣好像刀在刮。
“洪老師……”她有些懇請了,“那你知不知道,他有沒有……做壞事?”
小姑娘臉上沒了血氣,眼圈又烏又紅。
是丟了方向,看不到路了。
洪副校長直視她的迷茫,認真地告訴她:“在我看來,他不是個壞孩子。”
說完,他又放松地笑笑:“同學(xué)啊,要吃好睡好,這高三還沒過半呢。”
言秋一愣,下意識點點頭:“謝謝老師。”
洪副校長也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言秋站不住了,踉蹌幾步,到邊上扶著樹干,銀杏樹灰白的樹皮被摳出幾道痕跡。
寧馨趕緊過來摟住她。
言秋渾身都在抖,她好像失去控制,面部抽搐,露出一個極其猙獰的表情。
寧馨拍拍她背后,小聲喊她的名字,反覆地喊。
好一陣子,言秋終于緩過來,身上松弛下來。
太累了,三天沒睡的疲憊席卷而來。
言秋長長地、緩慢地呼吸,跟寧馨說:“走吧,去吃飯吧。”
她感到自己如同一個真空袋般干癟。這三天,把她過去的一年多都抽干了,所以,她連一滴眼淚也沒有了。
言秋換了張手機卡,里面只存父親和寧馨她們幾個的聯(lián)系方式。
小小,你沒答應(yīng)我。
那我就不等你了。
找了你三天,不會等你第四天了。
就算只剩自己,我也要趕路。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春生 原來,櫻花是這樣……
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二十七年,言秋儼然建立了自己的穩(wěn)固秩序。無論前一天遇到什么事,睡眠如何,鬧鈴一響,她都會按時起床,平心靜氣地去處理新一天的事務(wù)。
昨晚……昨晚沒好好吃東西,胃有些泛酸,言秋不得不認真地對待今日的早餐。
她泡了小碗的麻油公仔面,開小鍋煮了個水滾蛋加進去,又把蘋果切開四瓣擺上。
碳水、蛋白質(zhì)和維生素都有了。
像模像樣的。
她拍了張照片,先發(fā)給一個朋友,再發(fā)去父親和姑媽一家的大家庭群,群里,姑媽很快回了三個大拇指。
言秋把泡面和雞蛋吃干凈,面湯喝了小半,蘋果吃了三瓣,剩下的跟其余垃圾一起處理了。
洗漱習(xí)慣放在餐后,這樣子可以出門不帶油味,清清爽爽的。
前年底,言秋自己住進了這個開發(fā)區(qū)的小三居。
早年媽媽買的那套房的房貸還完了,言正豐就近做生意,不打算搬過去,言秋也不愿自己住過去,父女便把房租了出去。新房出租,家庭賬上富余,言正豐便要言秋不如再買一套放在自己名下。
言秋思量著自己也該搬出來住了,花功夫比對了一番,看中這個小區(qū)離哪都不算太遠,又在地鐵規(guī)劃線上,最重要的是還剩幾套現(xiàn)房,她跟父親商議好后就下了手。
如今她也是有房有車有事業(yè)的都市麗人,算是正經(jīng)在往主流的理想生活軌跡行進。
八點鐘洗漱完,簡單地涂個隔離,棕灰色眉筆在眉毛淺淡處補幾筆,口紅是玫瑰棕調(diào)的。衣服選了燕麥色羊絨衫配深藍微喇牛仔褲,言秋手指略過掛著的一排外套,最后拿了件花灰色的廓形西裝。
出門上車,習(xí)慣性開導(dǎo)航,手機架上去,微信跳出來信息,見是朋友的,言秋就先點開來看,對方也給她回了張照片——一張自拍,主角與言秋現(xiàn)在同樣坐在駕駛座,不同的是,她手拿著個塑料袋裝的千層餅,正吃得滿嘴是渣。
她自評:牛馬起遲,牛馬吃餅。
言秋一笑,切回導(dǎo)航,發(fā)動車子。
停好車,言秋先從去乘坐遠處的電梯,上去隔壁樓。
從電梯間出來,朋友的新信息又彈出來。
她給言秋發(fā)個9.9元的某咖啡優(yōu)惠券。
“哈。”言秋正要推門進這家店。
即便是理想的軌跡,成年人的世界也遠不是少時設(shè)想的那樣精彩帥氣。
任何一條軌道,走得遠了,面臨的更多是重復(fù)性工作的枯燥疊加。
總而言之,有個上班搭子非常重要,云的也行。
言秋提著杯新出的檸檬味咖啡回工位,開會之前先吸了幾大口。
九塊九的咖啡,前兩口值九塊。
清爽的檸檬香和奶油的甜,混著淡淡的苦澀。
其實沒什么提神效果。
在職場,咖啡是咖啡之前,首先是安慰劑。
說起來,近期也許、可能有一個機會。
言秋原先的頂頭上司,前段時間涉嫌侵犯外包公司女員工,雖然雙方還在羅生門掰扯中,但考慮到社會影響,集團沒多猶豫就開了他。
營銷中心一把手虛位以待。
言秋和另一位副手正卯著勁兒呢。
但言秋這邊,沾親帶故既是助力,也是阻力。
羅開榮近年逐漸退居二線,有意讓唯一的兒子羅狄試水掌權(quán)。
跟大多數(shù)家族企業(yè)家一樣,羅開榮年紀大了,免不了有些任人唯親的毛病。對于羅狄和言秋而言,都是如此。
羅狄知道羅開榮對言秋的媽媽以前多有看重,言秋這幾年成長起來,行事也越發(fā)有其母之風(fēng),她這樣一路往上,羅狄不得不開始忌憚。
萬一老頭子老糊涂,想起以前的父女遺憾,起了要在外孫女兒那彌補回來的心,那他不是白瞎了這么些年?
所以,打壓,必須打壓!
言秋自然也明白其中門道。上司走后,上頭接二連三給她派了本職之外的工作,說是暫時缺人手,可隔壁那位副手的業(yè)績可是又攀了,她卻還在忙上級的雜活。
今天的會議更是直接。
羅狄召集集團中高層人員開Q2戰(zhàn)略會議,會后,言秋收到了新的任命。
她被暫時調(diào)到集團的新能源事業(yè)部,直接受羅狄管轄。
看似升了,但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把她調(diào)離作為集團支柱的家電版塊,相當于架空了她。盡管新能源是這些年市場上風(fēng)頭最勁的香餑餑,追隨者眾,但也不是誰都能啃得下的。即使啃下來了,她也只是個暫調(diào)的。
最壞的結(jié)果是兩頭皆空。
看來,春茗上羅開榮當眾認下她這事兒,對羅狄很是刺激。
消息一出,李昆速速趕來言秋辦公室。
“小秋姐!你走了我怎么辦!”
“叫魂呢,少咒我。”
早上買的咖啡冰全化開了,淡得像刷鍋水。
但是,刷鍋水是刷鍋水之前,首先是安慰劑。
言秋面無表情地啜飲。
李昆在給她做輿情分析和形勢預(yù)測。
“本來昨兒羅董跟你這么合家歡了,大家肯定得對你另眼相待,可偏偏羅總今天馬上就出招,一下子把你卡著不上不下了……”
說著說著還是扯回他自個兒身上,
“子憑母貴,你前途未卜,我自己留下也不受待見。”
見過言秋和小喻總相互之間那種眼神和氛圍,李昆霎時間殺死了一些不該存在的小九九,現(xiàn)如今滿心都是事業(yè)和前途,他只想跟對老大,吃香喝辣。
“滾。”言秋笑罵。
“說真的,”李昆看言秋好像還挺輕松的樣子,就不繼續(xù)搞氣氛了,“小秋姐,你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
“打算什么?不就換個地方上班么,工資也不少發(fā)我的,去就是了。”言秋不去杞人憂天,“不是事事都非得在當下就尋求到一個所謂的解決方法。也許預(yù)設(shè)的問題根本不會發(fā)生呢?”
就算前方可能有磨難,也先熬熬看吧。
反正,這么多年都在熬。
李昆微微擰眉抬頜,好像悟了,更認定了:“那求求您也把我?guī)ё甙伞!?br />
“真要跟我?”
“嗯!”
“那你打個報告吧。”
“得勒!”
新能源公司組建不久,正是用人之際,言秋要帶個人過去并不難。她用李昆正用得順手,小孩兒說話討喜,又會察言觀色,做起事來還踏實,去哪都差不了。何況,他還是個虛虛實實的幌子。
就算他不提,言秋也得琢磨這個事。他自己先提,又相當于承了言秋一份情。
確實是個不錯的小伙子。
“不過,”李昆誠懇地好奇,“小秋姐你這么不擔(dān)心這個事情有問題的話,你前面在思慮什么呢?”
那也不能太察言觀色。
言秋說:“出去寫報告。還有,下周一就要去新崗位,這邊的工作肯定交接不完,做好后面一個月都要當畜生的準備。”
“明白,老大。”李昆捂心口退出去。
咖啡喝到最后一點兒,已經(jīng)是淡香精味白開水。言秋晃晃,里頭沒有冰塊可吃了,剩最后兩口水,直接扔垃圾桶。
問題……
當然有問題。
很大的問題。
新能源車這么熱門又燒錢的活計,威科自然無法孤軍作戰(zhàn)。從前年開始,羅狄盯上這塊市場,就四處找合伙拉投資。威科的制造背景和多年穩(wěn)如泰山的財報是不小的優(yōu)勢,如今他們有了大大小小十余位合作方,其中最大的那位,便是輝上集團。
這是很大的問題。
日后不免要經(jīng)常碰到那個人。
輾轉(zhuǎn)難眠,心亂如絲。
無論是消失還是出現(xiàn),都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說當畜生可不是嚇唬李昆的,這一天言秋就沒停過,部門短會都開了兩趟,下午兩點多的時候又點了一杯咖啡續(xù)命。
新的工作群也已經(jīng)把言秋拉進去,各種消息彈個不停。
忙忙碌碌弄到五點多,羅狄的秘書在辦公系統(tǒng)私信言秋。
“今晚七點跟奇行有一個飯局,請務(wù)必到場。地點:大江樓金玉包廂。”
奇行是指奇行世紀,即是威科牽頭,同各合作方共同創(chuàng)辦的新能源車品牌。
這么快?
言秋回復(fù):“收到,謝謝。”
對方馬上回了個大拇指。
言秋對著屏幕,發(fā)了會兒呆,直到靚姐的消息彈出來。
“李昆也跟你一起調(diào)走?”
靚姐對李昆是有些心思的,之前礙于言秋和他的緋聞,沒好意思問,這會兒眼看倆人要一塊調(diào)走,忍不住了,彎彎繞的試探也沒有了。
“就在園區(qū)另一頭,直線距離就八百米,你們還是可以一起去健身房的,別緊張。”言秋心里莫名有些燥,也就直球了。
靚姐不好意思了:“哈哈,沒緊張啦。寶貝你什么時候有空,我請你吃個飯。”
言秋說:“忙暈暈。”
沒直接應(yīng)下,言秋自覺位置有點尷尬,不想在中間做媒人。
還有么,她也是真忙,估摸著今晚飯局后還得回來加班。
快六點了。
言秋起身舒展手臂和肩頸。
她的辦公室比較小,布置簡樸,一桌倆椅倆置物架而已,優(yōu)點是視野好。
仲春之季,寒潮初退,萬物蘇醒。
樓里還開著暖氣,言秋嫌悶,窗子推開一個。
高層,望得遠。
夏城的這個季節(jié),晚梅、櫻花、桃花散布在每一寸土壤之上。公園、學(xué)校里、江邊、湖畔,遠遠近近都是成片白濛濛粉團團的,傍晚灰沉的石屎森林因這些明亮的顏色活起來。
言秋有點想不起來,之前,這個城市也是這么鮮妍的嗎?
她在窗架冰涼的反光中看到此刻的自己。
黑眼圈是不是有點明顯?昨天也是這樣的嗎?昨天,就是這樣遇到他的嗎?
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怎么變得這樣麻木而普通了?
言秋去洗手間將自己整理了一番。用了漱口水,拿濕巾在臉上按壓清潔,用水澆濕嘴唇,搓掉沾了丁點咖啡漬的死皮……而后回到辦公室,從抽屜里找出備用的氣墊和遮瑕,仔細地打底,把眉毛查漏補缺又畫了一遍,結(jié)塊的棕灰色眼影用指腹隨便蹭蹭涂抹眼皮,淺棕色眼線筆在睫毛根填色,腮紅沒有備用的,拿今早的唇膏涂點在手掌根搓搓均勻,再輕輕按壓上臉……
瞧,她如今已經(jīng)把修飾自己做得如此熟練。
即便心神動搖,面上也能做出波瀾不驚的樣子。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言秋的上班搭子發(fā)來問候,也不算是問候,更多算是無處發(fā)泄的無聊分享欲。
“牛馬加班。”
言秋回:“牛馬飯局。”
那邊:“牛馬黃燜雞米飯。”
言秋:“牛馬飯局完繼續(xù)加班。”
那邊:“謝謝牛馬。”
言秋:“不客氣牛馬。”
一起比慘,痛苦減半。
痛苦嗎?也不能完全這么說。
大江樓,樓如其名,就建在我國貫穿東西的大江岸邊。
樓體年頭不小,經(jīng)歷過的時代使它具有中西結(jié)合的風(fēng)格。占地寬闊的三層樓,灰石外墻,高闊的拱門與大窗,外圍又做飛檐石欄桿,雕有祥瑞紋樣。
言秋到得早,尋到三樓包廂。尚未開席,廂門大開,門前是一個開闊的小廳,早到的人在朗聲攀談,笑語頻傳,似乎有人在里頭抽煙,淡淡的煙草味彌散在酒樓的優(yōu)雅香氛里。
談笑的人里有一位是威科的人,管生產(chǎn)的,年紀比言秋大個六、七歲,看起來卻快要趕上她大舅了。
他們發(fā)現(xiàn)言秋、看過來的當口,言秋適時給出燦爛的笑:“黃哥!”
“喲,我們營銷中心一枝花來了!”
商務(wù)飯局往往男多女少,現(xiàn)在來了個秀麗面容,交談氣氛更是其樂融融。
大家各自介紹寒暄罷,也沒忘包廂里頭還有人,正說到要引新到的言秋進去一塊兒打招呼。
言秋覺得有點奇怪,里頭的人究竟什么身份?
要是地位不高跟他們差不多,為何我行我素一個人獨自在里頭抽煙?可要是有些身份,他們?yōu)楹尾粐鴮Ψ缴磉叴蜣D(zhuǎn),又沒有第一時間帶她進去引見?
領(lǐng)頭的人手還招在半空,抬頭一瞧包廂里,頓住了,抬高下巴哈哈一笑,稱呼就要喊出來。
言秋已經(jīng)瞬時知道了來人是誰,因此后腦勺到背脊一陣發(fā)麻。
多神奇,十年后她還是像十年前一樣,一下子就能認出他的腳步聲。
富有年代感的建筑,屋脊高高地尖出去,地面是拋光得潤滑的水磨石地板,墻面貼金絲暗紋墻布,掛有中外不同風(fēng)格的裝飾畫。小廳中央擺著一座一人高的雙龍戲珠木雕,精巧的鏤空工藝,還會360度旋轉(zhuǎn)。
這兒聚著五個人,各有小動作,呼吸、低語或是世故的神態(tài),對言秋來說,都是冗余。
那個人的動靜在空闊的層高間回響,就遮住了其他一切的存在感。
“小喻總!”
顯然,先前他們已然客套過,就言秋是剛到的。
在其他人冗余的介紹聲中,喻霄徑直走向言秋,一步外停下。
言秋的笑容沒有破綻,她先伸出了手:“這么快又見面了,小喻總。”
瞧,她如今已經(jīng)把修飾自己做得如此熟練。
“快么?”他的手輕飄地搭上她的。
這時言秋才感覺到,他們離得有點近了,這個距離,他們握手時小臂無法伸展。
也是因為這個距離,言秋能將他看得無比清楚。
室內(nèi)開著暖氣,他便只穿深色長褲配一件墨藍的POLO衫。十分低調(diào)的穿著,但在他身上無法普通。深藍色極致地襯托出他細白的膚色,毫無修飾的臉上,黑眉、明目、高鼻、紅唇,天工落筆,每一處都如此精心而清晰。
熟悉又陌生的一張臉,言秋不再能清晰地看懂他,當初他身上張揚的銳氣被斂藏,變?yōu)楦畹臒o可估摸。
他垂眸看她,淺淺的笑意有些遙遠。
言秋覺得自己的手好像抖了抖。
今天見到他,跟昨天的兵荒馬亂不太一樣。
今天,她稍微控制了一點,知覺沒有飛走。
所以她清楚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很獨特的,因為混了煙味而愈發(fā)凜冽的氣息,襯得酒樓的高級香氛也不過跟九塊九的咖啡最后兩口一般。
以前,他的肩膀有這樣寬嗎?手臂有這么厚,肌肉也這么噴發(fā)嗎?把整個袖口都撐滿了,要裝不下似的,淡青色的血管凸起蜿蜒著整條手臂,胸口的形狀亦是寬闊飽滿。仿佛不是他在穿衣服,而是衣服在盡力束縛他,如若不然……
以前,他也是這么有壓迫感的嗎?
周遭,別人在說著插科打諢的話。
而言秋,她跟這個叫喻霄的人握了多久的手?
好像只是一句話的時間,又好像有一生那么漫長。
喻霄笑了笑,轉(zhuǎn)頭跟其他幾位說:“大伙兒別站著了,都進去坐吧,大不了我不抽煙熏你們就是了。”
他邊說著話,手上邊給了點力,把言秋帶得往前動了一小步,而后就松了手。
氣氛霎時輕松,各人見狀,也都說說笑笑,紛紛走去包廂。后面又來了四位剛到的,新一輪更大陣仗的寒暄開始。
熱鬧的社交中,喻霄一直沒離開言秋身邊。
金玉包廂里,為契合主題,比外頭更金碧輝煌、眼花繚亂。可容納二十余人的豪華大圓桌,開闊的臨江觀景臺。室內(nèi)四角的置景是當日新折的各品種的櫻花,閃閃的水晶大吊燈帶來一室光華。
夜色已濃,城市燈光亮起,江邊沿岸猶甚,映得江水如長長的龍脊一般無窮無盡地延伸出去。
觀此景,有人興致大發(fā),開始吟詩作對。
滿室的快活笑聲中,身旁的人歪了歪腦袋。
言秋聽到低沉的耳語,他的聲線似乎也厚了些,有點沉悶,把空氣化為實質(zhì)的震動:“外套好像跟我昨天是一個顏色?”
鼻尖傳來一陣隱隱的澀香,清冽得直擊心魂。
似乎是來自新鮮櫻花的植物香氣,也是被折下的斷枝的呼喊。
它們插在光潔精美的花瓶里,白濛濛粉團團的。
原來,櫻花是這樣鮮妍的嗎?
第50章 第五十章 妹妹 啪一下,言秋碗里突……
這樣的飯局當然談不上痛苦。
那么,開心嗎?
也不。
充足的咖啡因攝入量使言秋思維有些亢奮,讓她足以在絲滑地應(yīng)對人情世故之余,還能分一塊腦子區(qū)域去琢磨喻明希。
哦,喻霄。
憑他身份,本應(yīng)坐主位。選位時一番推讓,他先下手為強,把椅背一拉,微微躬身作出了個“請”的姿勢:“崔叔,您是長輩,再讓可就折煞我了。”
崔叔五十歲出頭,談話中言秋得知,他是輝上的老人,這次對奇行世紀的投資合作,主要由他一手促成。
崔叔便不再推脫,滿意地贊了喻霄幾句,稱呼從“小喻總”變成了“小喻”。
喻霄笑嘻嘻地領(lǐng)受了。
好奇怪。
言秋覺得不大舒服。
她沒見過他這個風(fēng)格,吊兒郎當?shù)膱A滑模樣。他以前再怎么嬉皮笑臉,底色也是凌厲傲氣的。
但是,輝上的太子爺,理應(yīng)幾重面具。
輝上的太子爺,要如何才能擔(dān)當呢?
一夜之間被抹殺?一朝之間登上萬眾矚目的高位?
小小,喻明希,你贏了嗎,所以變成喻霄了嗎?
可是,越是樹大根深,底下越是錯綜復(fù)雜。
這高位,面上再高,落腳處也是搖搖晃晃。
喻霄,喻霄。
現(xiàn)在的言秋每當想到這個名字,腦子還是需要一個生硬的轉(zhuǎn)彎。
你還是喻明希嗎?
為了什么原因無聲地消失,又無聲地出現(xiàn)?
現(xiàn)在,你想做什么呢?
經(jīng)過一輪太極式的推拉調(diào)配,大家終于都有了自己的座位。
言秋話不密,也很少做挑起話頭的人,但每次接話都接得人十分舒暢,再加上她把自己收拾得素美素美的,優(yōu)雅利落中又有點清新,很容易給人如沐春風(fēng)的感受。
言秋表現(xiàn)得越好,威科的人越覺得有面兒,在眾人的歡笑與黃哥的一聲聲吹捧中,言秋就被分配到了喻霄右手邊的位置。
兩人抻著眼皮對視一刻,言秋先驚喜地甜笑出來:“那我可真是太榮幸了。”
那你笑得可真是太假了。
喻霄隨意地扯扯嘴角,手一翻,請她入座。
坐定,有人張羅點單的事。基礎(chǔ)的菜品已經(jīng)提前訂好了,現(xiàn)在正是發(fā)揮紳士精神照顧場上幾位女士喜好的時候。
被問及口味偏好,言秋笑盈盈地與對方搭話。
喻霄眼睛斜過去。
不大爽。
誰說美而不自知才是美的最高狀態(tài)?
昨晚和今晚一樣,他都親自看著言秋知美善用,外貌、氣質(zhì)、情商和職業(yè)能力,每一樣都是她釋放魅力的武器。
昨晚和今晚一樣,他都產(chǎn)生了把別人看向她的眼睛挖出來的想法。
喻霄斟茶,人微微斜,松松地抬手,水柱垂直圓順。他先給上席的崔叔和另一位長輩添了茶,再斟自己的,接著,自然而然地,翻開右邊的茶杯。
羅狄在這時匆匆趕到。
言秋思索著,她大舅應(yīng)該原本沒打算來這個層次的飯局,只是收到消息,輝上的小喻總都來了,他這牽頭方怎能缺席。
太子社交的功夫得做足。
這不,他笑瞇瞇的,胖陀螺似的跟大伙兒招呼了一圈——他話事這幾年,好像已經(jīng)把羅開榮幾十年的飯局量都吃了——最后凳子一拉,一推,啪嗒就插進去,坐到喻霄右邊。
是的,羅狄紅光滿面地坐進了言秋和喻霄中間。
喻霄剛斟滿的一杯茶,羅狄笑呵呵言謝,一飲而盡。
被圓潤的羅狄隔著,言秋不能見著那人神態(tài),但就好像已然呈現(xiàn)在她眼前,讓她無端就有些想笑。
崔叔跟羅狄說笑:“老羅一把年紀,怎么跟小年輕坐一塊兒。”
“威科跟輝上是長久的合作伙伴,頭回跟我們小喻總吃飯,得好好交流啊。再說,”羅狄扭頭,慈祥地看向言秋,“這我外甥,小姑娘,經(jīng)驗還是比較缺乏,以后還得請各位多多關(guān)照哈。”
要不說商場如戰(zhàn)場呢。羅狄在這個情境下介紹言秋,可不像昨天春茗上羅開榮向高層們的引見。飯桌上小半人是言秋的平級,羅狄一句“外甥”、“小姑娘”相當于對著全場直接給言秋降了輩。
大家的笑聲更輕松融洽了。
飯局上總是這樣,男性輕易就能站在高點把年輕女性的能力屏蔽。
言秋笑盈盈站起身,逕直開了瓶白的,給自己的小酒杯倒?jié)M。
“托舅舅的福,很榮幸能跟各位前輩、老師們認識,期待今后共事能得各位多多指導(dǎo),言秋先敬大家一杯。”
言秋順著羅狄的話把人情把式做足,氣氛頓時更熱烈了。
老男人們還真就吃這一套,鼓掌和夸贊從四面八方飛來言秋這。
羅狄又笑得沒那么開心了,而隔壁的喻霄直接不笑了。
言秋坐下前瞟到他神態(tài)的微妙變化,不免更覺舌根苦辣。
來到成人世界,低下頭顱摸爬滾打是家常便飯,跌打損傷也不時有之,他們都各自裝備了對方不曾見過的面具。
雖然不喜歡,但言秋也沒把這些事看得太苦大仇深,不過就是像套公式做題罷了。
如今怎么因為他一點動靜,就感到苦辣了呢?
酒過三巡,餐桌上的話題涉及上下五千年出發(fā)、當今國際局勢、科技創(chuàng)新乃是第一動力、我們企業(yè)要扛起重任、戰(zhàn)爭與和平、宇宙、時間旅行……
菜沒吃多少,天兒是聊美了。
崔叔喝了幾杯,正被捧得暈乎,想喝點茶,一摸,杯子空的,但很快有人拎起茶壺給他添滿。他扭頭一看,年輕男人一張風(fēng)華正茂、英俊倜儻的臉。他暢想,自己年輕時候,應(yīng)該也是這樣風(fēng)姿卓絕,如果再勇敢一點,也許能和當年心愛的姑娘……
“小喻啊……”男人的幻想讓崔叔兀自感懷。
“啊,您說。”
言秋不覺眼睛一斜,心說這人現(xiàn)在是在臉上紋了個半永久笑嗎。
“哎呀,小伙子真不錯……我看你和小言年紀應(yīng)該差不多是吧?”
情緒的拐點把話題帶入拉家常頻道。
喻霄還未答,大家已紛紛應(yīng)和。
“看著是差不多啊,小喻總是不是要大一點?”
“同齡人容易有話題啊,他們剛才還說小話了哈哈。”
言秋巧笑接茬:“那我總不能跟小喻總說大話呀。”
喻霄眉梢一挑,就由她發(fā)揮了。
眾人樂了,覺著這女孩兒大大方方的,又有意思,便有人接著問:“妹妹哪一年的嘛?”
言秋笑哼:“哪有當著整桌人面問女孩子年齡的?”
這下更樂了,氛圍比剛才聊上天入海的飛機大炮活躍多了,大家進入自由式暢聊階段。言秋蠻受歡迎,幾個合作方的男女前輩都一口一個妹妹的跟她聊。
發(fā)揮得太多。
啪一下,言秋碗里突然多了一塊粉蒸排骨。
好大一塊。
言秋瞳孔微震,不免看向淡然收筷的某人。
“吃菜。太瘦了,妹妹。”
“……”
他何時學(xué)會了這樣笑?狹長的眼睛勾起來,眼尾延伸出去一道細細的紋路,是盤絲洞產(chǎn)的絲,冷感的五官因此具有了誘惑的張力。
他的笑顏讓男女都暗暗呼氣。
越老越妖。
這些年就修煉了這妖精本領(lǐng)?
“怎么不吃,妹妹不給我面子?”他笑問言秋,語調(diào)輕飄飄地向上。
言秋一怔,很快抿出了個笑,她舉箸,流利地給他碗里回敬了一大坨松鼠鱖魚,完了還不忘給羅狄添上。
“可不能只給我一個人勸菜。”細碎燦爛的水晶燈光落在她眼里,她此刻好像有說什么都對的特權(quán),“優(yōu)質(zhì)蛋白,強身健體。兩位總別光顧著喝,要注意營養(yǎng)均衡喲。”
羅狄大胖葫蘆的體型,卻有被兩棵大小白楊夾著的感覺,但只能麻木地擠著自己的蘋果肌硬笑。
眾人眼見八卦變天倫,也哈哈哈。
“小言真貼心,真好一閨女兒!羅董和羅總教得好呀。”
“一家和樂,真叫人羨慕!”
“呵呵呵呵呵。”
觥籌交錯,金玉琉璃。
說實在的,這才是現(xiàn)在的言秋和現(xiàn)在的喻霄真正的重逢。
之前他們的相見,不過是過去遺留的一縷殘魂,從現(xiàn)在開始,在這個飯桌上,在各懷心眼、利益至上的交際場,他們才真正見到了闊別八年、不再互相了解的彼此。
現(xiàn)在的喻霄,橫空出現(xiàn),高高在上,會給她下馬威。
這粉蒸排骨,一如既往地難吃。
散局時,言秋把李昆搖來代駕,照常收到了飯局眾人那種熟悉的惋惜目光。當然,今次有唯二例外,一是大舅冰涼的不屑,二是小喻總酷烈的……嗯,無法定義的酷烈。
言秋視線沒多停留,也告訴自己收回注意力。
提前跟李昆說了,他已經(jīng)給買好了海王金樽。
言秋今晚喝了不少,雖不至于醉,也多少有些不舒服。
上了車,她拆開包裝,拍了張照片發(fā)給朋友。
“喝完加班。”
快回到公司時,對方回復(fù)了她幾個大拇指:“那么,今天牛馬之王的桂冠是你的了。”
夜里十二點出頭。
開發(fā)區(qū)某小區(qū)的露天停車場,一輛濃黑至寂滅的SUV停在那里。
這是它停在這里的第二天。
“汝為山河過客,卻總長嘆傷離別。鬢如霜一杯濃烈。只身走過多少的歲月,看慣刀光照亮過黑夜……”
霍小凱縮在后排最右位置,刷了一部短劇又看了幾十個短視頻,坐在左側(cè)的男人還是保持著望出窗外的姿勢。
他哥。
不是親哥勝似親哥。
當初他消失后,霍小凱真真切切地怎么也找不著他,再度聯(lián)系上,是兩年以后了,他用一個國外的號碼給霍小凱發(fā)來短信。
關(guān)于自己的前因后果只字不提,只讓霍小凱幫忙去探聽言秋近況。
“現(xiàn)在給不到你好處,你只能白給我?guī)兔Γ阄仪纺愕摹!?br />
哪的話?霍小凱當然是知恩圖報之輩,雖然現(xiàn)在娃娃機生意已經(jīng)把他踢出局,可光是那兩場大俠救命就夠他記一輩子了。他當即表示這事我一定幫!
當然,霍小凱也沒想過,要幫得那么頻繁……
彼時他在夏城一個二本上大一,言秋也在本地的top明毅大學(xué)上大二,就跨一個區(qū),地鐵四塊錢來回,他一周一次地跑,一跑就是三年,偌大的明毅大學(xué),他連校內(nèi)排名第一的移動燒烤攤的移動路徑都摸透了。
畢業(yè)三年,霍小凱換了三份工,終于在今年年初,喻霄聯(lián)系上他,兌現(xiàn)了未承諾卻實現(xiàn)了的“好處”。
與夏城圈子的眾人所知的“小喻總”身份不同,喻霄還是一家著名的中外合資新能源科技公司的實際掌權(quán)人,在那里,他是Shaw。而霍小凱則作為Shaw總的助理之一,拿著一份滿意的薪資。
又看完十個搞笑視頻,霍小凱揉揉眼睛,神伸懶腰。
后排中間座位擺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幾個工作窗口不時閃動,喻霄就這樣敲鍵盤工作一陣,呆望前面這棟樓一陣。
言秋家住四樓,這個位置能看到她家廚房和臥室的窗。
如今的月薪比前面三份工作加起來還要多些,但霍小凱認為,自己值得,他賺的是辛苦錢。
他認真的。
正式受雇于他Shaw總之后,他基本處于24小時待命的狀態(tài)。他之前打工打到心灰意冷之時,認真考慮過再攢一兩年就去搞個電車來開網(wǎng)約車算了,至少不用受氣。他的意思是,他的車技很好,而現(xiàn)在他為他的老板工作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竟然是把車停歪,優(yōu)化老板的后窗視野。
哎。
敢怒不敢言。
喻霄的手機響起。是周助的來電,喻江輝如今會把一些不痛不癢的項目交到喻霄手上。掛了電話,喻霄又給周助2去電。這是他在輝上的助理,也姓周,他們一邊通話,一邊在電腦系統(tǒng)上處理工作。
霍小凱不禁感嘆,且佩服。喻霄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了,幾乎全然不是霍小凱記憶中那個散漫不羈的人了。
也有沒變的——他現(xiàn)在還是圍繞著同一個點打轉(zhuǎn),不然為什么成宿呆在這呢?
晚上的飯局結(jié)束后,霍小凱去接上喻霄,不遠不近地跟在言秋車后面,跟著她回了威科,看著她身邊那小白臉跟她一起加班,完了又送她回家。
因為不便隱藏,他們沒跟去地下停車場,就等在這,計算著時間,看到小白臉直接從單元門出來的那一刻,霍小凱感到車內(nèi)氣壓頓時一松。
何必呢?霍小凱沒什么感情經(jīng)歷,不太懂。
喻霄應(yīng)該是暫時把事弄完了,電腦再度從腿上轉(zhuǎn)移回座位上,他再度偏頭,專注地望著四樓。
照進來的路燈被車窗過濾成黯淡的色調(diào),這使他看起來像是深藏在展館內(nèi),懼光的珍貴畫作。
霍小凱從前就覺得他哥挺孤僻的,現(xiàn)在還更冷了。
扛不住這種冷寂感,霍小凱不禁開口想聊天兒:“哥,不是剛一塊兒吃完飯嘛?”
就這么想,這么愛嗎?
喻霄一動不動,說:“她記得我討厭松鼠鱖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