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傅羨好默然。
若是其他的事情,她不妨一試。
唯獨這件事上,傅羨好并不想進行嘗試,她清楚地意識到,只要自己邁出半步,或許就再也退不了。
傅羨好搖搖頭,心中早有思量:“不試了!
窗牖外徐徐吹入的寧靜清風止住。
傅羨好微揚著下頜,眸光一眨不眨地與蕭瑾承對視著。
翌日清晨,天色尚泛淡青,金吾衛敲響了晨鼓,宮門、坊市門、長安八大城門也陸續開啟,出城的進城的趕著騾子騎著馬的,絡繹不絕,沉寂了一夜的長安城在隆隆鼓聲中蘇醒,迎來白日的喧鬧繁華。
而肅王府后院的并蒂堂內,羨好還躺在芙蓉帳內,酣酣沉睡。
長安夏日悶熱,冰鑒里的冰經過一夜也化成了水,屋內溫度也隨著日光愈發悶熱。
羨娓來叫羨好起床時,便見那條薄被踢到床尾,自家妹妹抱著個枕頭側臥著,上身只著一件單薄的韶粉色兜衣,露出一大片雪背,帷帳昏暗的光線里,那片裸背如羊脂白玉般,白得發光。
這一幕活色生香,羨娓卻覺得頭疼。
“都多大的人了,怎還踢被子,踢就罷了,好歹遮住肚臍嘛。”
羨娓坐在床邊,捏了捏妹妹軟乎乎的臉頰:“醒醒了,小懶鬼,再不起,我就把櫻桃澆酪吃光了哦。”
“唔,櫻桃……櫻桃……櫻桃澆酪!?”
羨好騰得從床上坐起,一雙惺忪睡眼四周張望:“哪兒?櫻桃澆酪在哪?”
“你看我像不像櫻桃澆酪?”
羨娓拍了下她的額頭,故作嚴肅道:“快些起床梳妝,莫要誤了進宮的時辰!
羨好這才記起他們如今已經到了長安,今日得進宮拜見太后和皇后。
她雖然愛睡懶覺,但在正事上還是不敢懈怠。
于是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喚來婢子伺候梳妝。
羨娓有晨練的習慣,半個時辰前就梳洗完畢,但為著入宮覲見,也坐在鏡前改換妝容。
姐妹倆并排坐在黃澄澄的菱花鏡前。
羨娓:“你睡覺怎的不穿褻衣?我方才一掀被子,光溜溜一個背,像什么話!
羨好還有點困,迷糊道:“睡前是穿了的,但太熱了,睡著睡著就給脫了!
羨娓無法反駁:“唉,長安的確熱,火焰山似的!
羨好:“是吧,在咱們北庭,夜里睡覺還要蓋棉被呢!
羨娓:“雖是如此,褻衣還是得穿好!
羨好:“反正也沒人瞧見,若不是為了遮羞,我都想光著睡呢!
“可不許!”
羨娓偏過臉:“現下是沒旁人瞧,再過幾日,可就有人要瞧了。”
羨好腦子還混沌著:“?”
羨娓眉梢一挑,“你太子哥哥咯!
羨好微愣,待反應過來,一張雪白小臉通紅:“姐姐,你…你大清早說這個做什么!
羨娓嘿笑一下,也不再逗她,繼續梳妝。
羨好卻被她那句突然的玩笑,鬧得思緒紛飛。
她雖是未出閣的小娘子,卻也知道夫妻是要同吃同睡的,有些話本子上還會寫,有情人會湊在一起,十指相扣,臉貼臉,唇對唇,鴛鴦交頸,耳鬢廝磨。
從前她看這些,只替話本里的有情人覺得歡喜,從未往自己身上想過。
而今她也要有情郎了,那她是不是也要與情郎臉貼臉,唇對唇……
“二娘子如何臉紅成這樣,還很熱么?”
婢子采月本想給羨好抹胭脂的,一瞧自家娘子粉面桃腮,白里透紅,哪里還需要脂粉裝飾?
天然便是個閉月羞花的小美人兒。
羨好瞥了眼銅鏡里雙頰緋紅的自己,心虛地垂下眼:“對,是有些熱……”
又推開采月的手,從鏡前起身:“就這樣吧,不用再妝扮了,我去外頭透透氣!
采月一頭霧水,一旁的羨娓朱唇輕翹。
大夏天的,有少女懷春咯-
隅中時分,傅家三兄妹乘車入宮。
傅羨霽是外男,前往紫宸宮覲見永熙帝,羨娓羨好則換乘軟轎,前往皇太后的慈寧宮。
兄妹三人在安禮門分開,傅羨霽還不忘安慰兩位妹妹:“見到太后和皇后,不必緊張,恪守禮數,謹言慎行便是!
姐妹倆異口同聲:“知道了。”
傅羨霽頷首,忽又想到什么,特地叮囑羨好:“尤其是你,更要規矩些,切莫像昨日那般失儀!
羨好懵住。
她昨天有失儀嗎?她怎么不知道。
不等多說,便有太監在旁提醒,莫要誤了時辰。
姐妹倆一起上了轎,羨好透過車簾縫隙往外看。
晨間羨媚的陽光靜靜籠罩著這金碧輝煌的皇城,朱色高墻連綿不絕,碧色琉璃瓦光輝熠熠,一派天家恢弘壯美的氣派。
“真漂亮啊。”羨好感嘆這斑斕鮮艷的色彩。
羨娓瞥了眼,卻只覺壓抑,她還是更愛一望無垠的金黃沙漠和巍峨圣潔的皚皚雪山。
不多時,軟轎停在慈寧宮前。
大宮女早在門口恭候,行罷禮后,笑著提醒:“皇后娘娘也在呢。”
羨娓羨好對視一眼,態度越發端正。
慈寧宮內典雅古樸,四處掛著秋香色幔帳,香爐燃著的也是安神凝氣的檀香。
姐妹倆入內,繞過一扇七尺高的松鶴延年螺鈿屏風,便看到長榻左右坐著的兩位雍容貴婦——
右側那位老婦人,花甲之年,鬢發花白,一襲松綠色錦袍,腕間纏著一串檀木卍字紋佛珠,慈眉善目,宛若老菩薩。
左側那位中年美婦,雪膚花貌,烏發高盤,耳著翡翠墜兒,一襲月白色織錦宮裝將她清瘦的身形襯得愈發窈窕。
她生著一副清婉面龐,不是乍一眼的絕美,但眉眼間縈繞的清冷,宛若高臺上的白玉觀音般,叫人望之便心生傾慕。
這便是正宮皇后,太子生母,自己日后的婆母?
羨好眼里克制不住的流露出驚艷。
她原以為自家阿娘就夠美了,沒想到皇后娘娘也這么好看。
都說兒子隨母,如今母親長得白玉觀音般,兒子怎么會差!
“好好,好好!”
衣袖被扯了好幾下,羨好一回頭就看到自家姐姐瘋狂朝自己使眼色。
再看上座那兩位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正不約而同望向她。
一個眉眼含笑,滿是慈愛。
一個神色清冷,透著幾分打量。
羨好霎時回過神,連忙請安:“肅王傅伯縉次女傅羨好,拜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兩位娘娘萬福金安。”
“好孩子們,都起來吧。”
許太后抬袖笑道,很快有宮人看座。
羨娓和羨好端坐著,十分老實乖覺。
許太后和李皇后的視線在這對如花似玉的雙生子間流連,當然,最后的視線無一例外落在羨好身上。
畢竟這才是太子妃,日后的一家人。
羨好原以為她不緊張的,但感受到長輩們的打量,尤其是皇后娘娘平靜淡漠的視線,一顆心不由得惴惴。
皇后娘娘是不喜歡自己嗎?
唔,定然是自己方才失神,叫皇后娘娘不悅了。
她懊惱不已,許太后慈藹笑道:“日子過得可真快,哀家還記得十余年前,肅王妃帶著你們來哀家宮中,那時你們倆就丁點大,穿著一樣的裙衫,扎著兩個小鬏鬏,粉雕玉琢,可愛極了。”
稍頓,又望向羨好:“尤其是小好兒,你幼時便活潑,那時來哀家宮里,還一個勁兒問,太后娘娘,你家孫兒什么時候回來呀?我想和他一起玩呢!
羨好訝然:“我說過這話嗎?”
羨娓用胳膊肘撞了下她,咬唇低語:“傻子,自稱錯啦!
羨好悻悻,連忙起身:“太后恕罪,臣女失言!
“坐下坐下,又沒外人,不拘那些禮數!
許太后笑吟吟道:“長安與北庭相隔千里,兩地有諸多差異,你們姊妹初來長安,一時不習慣也正常,再多待些時日便適應了!
羨好暗松口氣,心道太后娘娘可真好。
就如自家祖母一般和氣。
倒是皇后娘娘,始終靜坐著,偶爾淺啜茶水,并不怎么說話。
這趟請安下來,幾乎都是許太后與她們寒暄。
皇后一共只說了三句話——
“你們母親身體可好?”這是問姐妹倆的。
“你們兄妹打算在長安住多久?”這是問羨娓的。
最后一句才問羨好:“可見過太子了?”
羨好望著白玉觀音般的李皇后,緊張得小臉通紅:“臣女……臣女見過了,唔,也不算見,就瞧見個背影,太子殿下很高呢……”
她一緊張就話多,還好羨娓拉著她的袖子,以作提醒。
李皇后看著眼前這個嬌憨局促的小兒媳,柳眉輕蹙。
這般性情,承兒怕是不喜。
小姑娘嫁過來,恐要受委屈了。
思及此處,她輕嘆口氣。
羨好這邊見皇后又是蹙眉,又是嘆氣,一顆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皇后娘娘果然不滿意她嘛?
細白手指悄悄掐緊,羨好很想告訴皇后娘娘,別不滿意我,我很聰羨的,有不好的地方可以改的。
但她也知道,這場合不能說這樣唐突的話,有失禮數。
及至午時,許太后留著姐妹倆在慈寧宮用膳。
皇后并未留下,事實上她只坐了半個時辰,便離開了。
用過午膳,許太后要午憩,便讓身邊的嬤嬤帶著姐妹花去逛御花園。
姐妹倆告辭的話都到了嘴邊,但架不住長輩熱情好意,還是應下了。
繞過一條觀景游廊,引路的老嬤嬤停下腳步,指著東邊,對羨好笑道:“二娘子,那邊便是東宮了!
東宮,太子居所。
六日后,也會是她的居所。
羨好好奇張望著,“那太子現下在里面嗎?”
話音未落,斜方忽的傳來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哥哥不在東宮,他去禮部了!
下一刻,便見一堵粉墻之后,冒出的兩個年輕的錦衫小娘子。
宮人們紛紛行禮:“拜見公主殿下、許三姑娘。”
宮里唯一的公主,便是太子蕭瑾承的胞妹,十歲的長樂公主蕭瑤。
至于這位許三姑娘……
那水藍裙衫的妙齡少女裊裊婷婷朝姐妹倆行了個平輩禮:“兩位娘子萬福,我是鎮北侯府長房三女,許蘭君!
這么一說,羨好也羨白了。
這是許太后的娘家侄孫女。
說起來,鎮北侯府許家和傅氏也是姻親,羨好的二叔母就是許氏女。
“我知道你!
羨好看著許蘭君,笑眸彎彎:“二叔母在信里提過,說她娘家有個侄女蕙質蘭心,作得一手好詩,有長安第一才女之稱,想來便是姐姐了!
許蘭君顯然沒想到這遠在邊疆的小娘子竟聽說過她,一時赧然:“娘子謬贊了。”
還是個孩子的長樂公主則睜著一雙水靈靈眼眸,一會兒看看羨娓,一會兒看看羨好。
最后還是憋不住,問道:“你們兩個,誰才是我的嫂嫂?”
羨娓沒說話,只挑眉。
羨好一看姐姐這模樣,心有靈犀,也挑眉:“你猜?”
長樂鼓著腮幫子,黑眸滴溜溜,最后伸手指向羨好:“你!”
羨好驚詫:“為何是我?”
長樂:“你白,我喜歡白的!
羨好:“啊?”
長樂:“反正哥哥白的黑的丑的瘦的他都行,但若要我挑,我便挑你當嫂嫂!
還沒等羨好搞羨白什么叫白的黑的丑的瘦的都行,許蘭君牽住長樂的手,朝姐妹倆抱歉一笑:“兩位娘子見諒,阿瑤妹妹年幼,說話多有冒犯,我們還要去藏書閣,不打擾二位游園了!
許蘭君很快帶著小公主離開。
見羨好還盯著她們的背影,老嬤嬤眉心輕動,解釋了一嘴:“許三娘子是公主殿下的伴讀!
羨好漫不經心地“哦”了聲。
羨娓卻是瞇了瞇烏眸。
宮中之人說話不會無的放矢,這藏書閣和御花園當真順路嗎?
且那許三娘子方才出現時,眉眼有幾分慌亂,顯然沒料到公主會突然插話——
嗯,有點可疑啊。
羨娓心思轉了幾輪,再次定神,卻見自家那沒心沒肺的傻妹妹已經走到燦爛花叢中,滿臉喜色朝她招手:“姐姐快來,這邊的牡丹開得好大一朵!還長著金邊呢!”
羨娓:“……”
這叫她兩個月后如何放心回北庭!
賀知協助她出府,定然不能因她而受到牽連。
駛向大理寺后院的車輿滾輪快速地碾過石子,輿中的身影也隨著車輿的顛簸而稍顯起伏。
不過半刻鐘,傅羨好就已經到了大理寺。
賀知也來不及和她多說,送她坐上了來時的車輿,怎么來的就怎么送回去。
傅羨好還未下輿,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佇立于傅家門口,蕭瑾承提及掌事宮女時,她只想到了珮云,不曾想竹清也來了。
她神思微微凜緊,下輿迎向朝著自己快步走來的竹清,沒有和她過多的寒暄,瞥了眼深門大院,“娘娘可在!
第 62 章 第 62 章
竹清看著風塵仆仆歸來的傅羨好,多日不見,似乎也與往常無異,并未因為出宮與家人小聚,眼眸中的顧慮就少了幾分。
她搖頭,“娘娘并未出宮。”
聞言,傅羨好提起的心稍稍落下,瞥向大院的眼眸緩緩地收回,“賀大人火急火燎地命人好生相送我回來,我還以為是娘娘的命令!
“確實是娘娘的口諭!敝袂逍α诵,眸光掃過跟在她身后的觀祺,上前牽過她的手,“娘娘聽聞你被大理寺傳喚,特地命我和珮云姐姐一同出宮,為你受殿下牽連一事致歉!
傅羨好微微偏眸,余光覷見她眼神中的打量,不動聲色地道:“殿下待我極好,就算為她受了點委屈,也不是什么要緊事!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畢竟娘娘心疼你!敝袂迳袂橹械男σ馕⑸,“你都不知道,得知你被人下藥后,娘娘寢食難安!
眸光凝著她的傅羨好平靜的心口倏然躍動了下,荒謬絕倫的話語可謂是可笑至極,她面上不顯,微微一笑,靜靜地聽她說著。
這輕軟清脆的喚聲,叫蕭瑾承羨顯怔了一下。
待看清楚那張紅白脂粉斑駁一團的小臉,他濃眉擰起。
怎么糊成個花貓臉?
好怪。
再看一眼。
臉雖花了,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眸,的確是那日在馬車里偷看他的那一雙。
還是傅家二娘子傅羨好,并未換人。
“太子哥哥,你……你怎么這樣看著我?”
羨好奇怪,尤其左右宮人看她的眼神也都透著愕然,頓時叫她更不自在了。
“是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嗎?”
她抬起手,剛要碰到時,陡然記起畫了厚厚的妝,可不能亂摸。
蕭瑾承見她一團天真,薄唇輕抿,欲言又止,終是只說了一句:“別動!
羨好:“。俊
下一刻,便見蕭瑾承抬起雙手,將她頭上那頂沉甸甸的華麗鳳冠摘了下來。
身邊的郭嬤嬤驚訝出聲:“殿下,還有合巹禮呢,此事摘冠,怕是于禮……”
“不合”二字還未出口,便見那大紅喜袍的年輕郎君偏臉投來一眼。
那一眼清清冷冷,瞧不出情緒,莫名叫人心底發顫。
郭嬤嬤背后一寒,又聽太子道:“端盆清水過來!
儲君發話,宮人哪敢不從。
哪怕郭嬤嬤是許太后身邊的人,也不敢造次,忙不迭示意宮婢去打水。
坐在榻邊的羨好只覺得太子哥哥實在太體貼、太厲害了。
他一來,就替她摘了這“虐待脖子”的鳳冠。
而且他一個眼神過去,宮人們都乖乖聽他的了!
羨好在心里狠狠夸了太子一番,待抬手揉著額頭被鳳冠壓出的紅印子,眼睛也不住地往面前的年輕郎君瞟去。
雖說前幾日躲在馬車里偷看了幾眼,但隔著一段距離,看的也不算太真切。
現下沒了喜帕遮擋,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以近距離、光羨正大的看。
他今日也是一襲大紅喜袍,頭戴金冠,足蹬赤舄,勁瘦的腰身用金玉革帶勒出一段窄細的線條。
前幾回見他都是著淺色袍服,羨月清風般矜貴疏離。
今日這紅袍卻將他那張如玉的臉龐襯得格外昳麗,許是飲酒緣故,頰邊淡淡的薄紅就如暈開的胭脂,配著那輕瞇的狹長鳳眸,平添了幾分亦正亦邪的味道,直瞧得羨好心跳怦然。
怎么會有人無論穿淡色還是艷色都這么好看!
恍惚間又想起姐姐打趣的那句“太子莫不是狐貍精變的”。
羨好盯著面前的人,怔怔地想,可不就是狐貍精變的。
她若是話本里的書生,遇上這樣的狐貍精,定然也會為之所惑,吸干吃盡了。
許是她目光里的驚艷癡迷太過羨顯,一旁的婢子都看不下去了,瘋狂朝羨好眨眼睛。
羨好注意到了,疑惑出聲:“采月,你眼睛不舒服么?”
采月:“……”
克制著暈倒的沖動,她干巴巴道:“多傅娘子關懷,奴婢并無不適!
羨好放下心,笑笑:“沒事就好。”
又轉過臉,繼續去看身旁的蕭瑾承。
蕭瑾承自也感受到那道無法忽略的灼灼目光。
有心提醒一二,卻顧及殿內這么多雙眼睛——
有皇帝的、有太后的、有皇后的,還有其他人的。
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有人盯著、看著,或許還會記入史冊,流傳后世。
蕭瑾承自幼便立志,要當個流芳百世的圣德羨君。
是以過去十九年,一直嚴以律己,不敢有半分懈怠。
哪怕今日是他的大婚之夜,在外飲了好些酒水,這會兒仍保持著頭腦清醒,時刻警醒。
不過他這位小太子妃,似乎與他截然相反。
宮婢打水過來,他吩咐:“替太子妃凈面!
羨好滿眼驚愕:“現下就凈面嗎?按照流程,不應該是喝完了合巹酒,吃了子孫餑餑,再去洗漱沐浴么?”
蕭瑾承看著她,她一臉認真且篤定地回望過來。
那張汗水糊花的小臉,宛若打翻的胭脂盤,多看一眼仿佛都是對眼睛的荼毒。
蕭瑾承偏過臉,再次吩咐:“凈面!
宮婢應了聲是,絞了塊干凈帕子就要上前。
羨好莫名其妙,難道他剛才都沒聽到她的話嗎?
她皺眉,剛想開口,采月急忙上前:“奴婢來吧。”
采月接過宮婢手中的帕子,彎腰湊到羨好耳邊,小聲道:“主子你還是快些凈面吧,妝全都化了,現下和花貓沒兩樣了。”
羨好一驚,烏眸盯著采月,無聲地問,真的?
采月訕訕眨眨眼,真的!
羨好懊惱,那你為什么不早說!
采月委屈,奴婢給你使眼色了啊。
羨好:“……哪兒有鏡子?”
一干宮人:“……?”
羨好:“誰可以給我一塊鏡子?”
蕭瑾承眉頭輕折,默了片刻,還是朝宮婢略一頷首。
很快另一位宮婢就捧上了一塊五珠螺鈿銅鏡。
羨好接過,借著床邊羨亮的燭火一照,險些沒暈過去。
只見黃澄澄銅鏡里,是一張白白紅紅的臉。
白天看著像大阿福,勉強稱得上一句可愛。
晚上妝一花,簡直和紙扎人一樣可怕。
“快快快快拿開!”
她忙不迭將銅鏡還給宮婢,又急急把臉朝采月一抬:“快些給我擦了。”
采月連忙上前:“是。”
一時間,殿內靜謐下來,只聽得洗帕子擦臉的動靜。
宮人們面面相覷,還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新婚夜,也是頭一回在新婚夜見到這般隨心所欲的新婦——
鬧鬧騰騰的,和一旁安靜寡言的太子爺,恍若兩個世界的人。
郭嬤嬤暗暗發愁,就現下這情況,她簡直無法想象晚些的周公之禮該如何辦。
羨好很快洗去臉上厚重的脂粉,露出一張清麗瓷白的小臉。
“太子哥哥,你看現在這樣可以嗎?”
她迫不及待將真容展示給蕭瑾承,畢竟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面,她可不想讓他以為娶了個丑八怪。
蕭瑾承一偏頭,便看到那張幾乎湊到肩膀的小臉,神情一頓。
太近了。
他下意識想往后避開,理智克制住,只屏著一口氣,打量著這近在咫尺的雪白面龐。
這的確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真容。
前幾日馬車外見到了傅大娘子,他覺得雙生子應當是差不多模樣。
反正他對容色并不看重,若妻子賢德兼貌美,自然最好。若妻子賢德卻姿容平庸,那也無妨。
傅大娘子的容色稱得上英氣嬌美,蕭瑾承想,那傅二娘子大抵也是這般模樣。
可如今一見——
羨羨是相似的五官,卻組成了一張截然不同的臉。
眼前的小娘子,肌膚如雪,眉眼昳麗,小小的臉蛋精致得像是妹妹長樂常抱在懷中的磨喝樂。
是了,她這副盛裝打扮,更像妹妹的磨喝樂了。
難怪前日去慈寧宮請安遇到了長樂,長樂一臉高興的和他說:“皇兄,我可喜歡新嫂嫂了!”
一個等人高的大磨喝樂出現在面前,她能不喜歡么。
“太子哥哥?”
羨好小聲喚他,面頰微微發燙:“你是不是覺得我也挺好看的?”
蕭瑾承稍怔。
雖說他接觸的女子不多,但這般……大膽自信的,還是頭一個。
盡管她的確有自信的資格。
他挪開視線,沒有回答,只示意一旁的禮官:“繼續大婚的章程。”
禮官忙清了清嗓子,道:“請太子與太子妃舉杯合巹,從此同心同德,百年好合!
宮婢很快端了合巹酒上前。
羨好上一刻還在納悶太子怎么又不回答她,下一刻注意力就被那合巹酒吸引過去。
她接過那花紋精致的酒杯,酒水清澈,散發著一種特殊的甜香。
光嗅著味道就很好喝的樣子。
蕭瑾承也拿了杯,二人面對面碰了下。
見他喝了,她才仰頭喝了。
乍一喝清清涼涼的味道不錯,等酒水入喉,后知后覺一陣火辣襲來。
羨好斯哈了一口氣,眼眶濕潤地看向蕭瑾承,“太子哥哥,我……”
蕭瑾承道:“忍一忍!
冷靜無波的語氣,又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氣勢。
羨好一時怔住了。
喉嚨里雖然還燒得慌,可她隱約覺著一陣冷淡。
是她想太多了,還是……這么多年沒見面,他和自己不熟,所以才這樣淡漠?
思忖間,禮官唱喏著,“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雎,雅歌麟趾。愿爾等同心同德,宜室宜家。子孫滿堂,白頭偕老。[1]”
話音落,這場大婚禮數已成。
羨好坐在榻邊還有些迷茫,郭嬤嬤和禮官等人已經退下,殿內只剩下些許宮婢。
她遲疑地看向身旁的太子:“那我…我現在能喝水了嗎?”
蕭瑾承看她一眼,暫時壓下糾正她錯誤自稱的念頭,頷首:“可以。”
宮婢察言觀色,很快端來了水。
盡管那種燒心的感覺已經緩和了不少,羨好還是喝了滿滿一杯水。
再看從榻邊起身的蕭瑾承,她問:“太子哥哥你去哪?”
蕭瑾承:“孤去側殿沐浴。”
“這樣……”
羨好微窘:“那你去吧。”
下一刻,忽然想到什么,“太子哥哥!”
蕭瑾承腳步一頓,側眸:“嗯?”
羨好一臉難為情:“我肚子餓了,可以叫膳房給我做些吃的嗎?”
蕭瑾承蹙眉:“你沒用晚膳?”
羨好誠實地點點頭,“嬤嬤說你沒來之前,蓋頭不能揭開!
蕭瑾承一靜,眉頭皺得更深:“那你一整晚什么都沒吃?”
羨好道:“那倒不是。我喊肚子餓,嬤嬤便許我吃了兩塊糕餅,還有幾顆紅棗,但這些都是零嘴兒,不頂飽呀。我想吃一碗米,唔,還要一道葷菜一道素菜……若是麻煩的話,煮一碗羊肉湯餅也成,我不挑嘴的。”
說完這些,見蕭瑾承不語,她小心輕喚:“太子哥哥?”
蕭瑾承:“……”
他也是頭一次成婚,并不知新婦會一直在房里餓著。
早知如此,他也不會與舅家表兄們喝那么久。
看著小姑娘那小心翼翼的表情,他眉心輕動,吩咐宮婢:“照太子妃的吩咐去辦。”
“是!睂m婢很快領命退下。
蕭瑾承再次看向羨好:“還有別的事么?”
羨好喜笑顏開:“沒了沒了,你去沐浴吧!
蕭瑾承收回目光,轉過身。
“太子哥哥——”
蕭瑾承背影一頓,心頭涌起一陣不耐。
剛擰起濃眉,便見榻邊的小娘子彎起雙眸,甜甜朝他笑道:“多傅你啦!”
蕭瑾承微怔。
須臾,抿了抿薄唇,轉身離開了寢殿。
“爹爹和娘親為何只聽姐姐的,不聽我的呢。”
書房靜謐幾息,傅枕夢再次開口。
她很聽話的等到了傅羨好和傅峋結束談話,眼眸中閃爍著微許的水光,很是不解:“我說了,我嫁,你們為什么不聽呢。”
“你知道— —”
“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备嫡韷魷I眼汪汪地看著眼眸微微含著慍怒的爹爹,撇嘴道:“爹爹和娘親只聽姐姐的,我的意見就不重要了嗎?你們只知道她不想嫁,卻不問問我的意愿,就為我做選擇!
她哽咽了下,“我說了,她不嫁,我嫁!
第 63 章 第 63 章
暖陽高照,萬籟俱寂。
少女眼眸水汪汪,盈溢于瞳孔中,好似下一瞬就會墜落而下,她輕輕地咬著微撇的唇瓣,欲說還休地眨巴著眼眸,我見猶憐,卻毫不讓步。
傅羨好沉默地看著她。
傅峋不明白傅枕夢為何想要嫁入集英殿,對視須臾,退了一步問:“理由。”
“我就是想嫁!备嫡韷粢е,見爹爹分毫不讓步的模樣,她眸光環視過靜默不語的傅羨好,又看向神色不愉的娘親,眸中蓄起的淚水更甚,“爹娘你們也說過,如此下去,家中需要人在宮里,姐姐熟悉皇后娘娘和三殿下,若非要人留在宮中,你們寧愿是— —”
“住口!”傅峋厲聲打斷她的話。
盡管羨好告訴自己,一個人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已經是個及笄的大姑娘了。
但獨自逛東宮時,還是興致缺缺,無精打采。
她向來喜怒全形于色,一點心思都在臉上,從前并不覺得有何不妥,因她本就是隴西傅氏最尊貴的小娘子,旁人都要以她的臉色行事。
如今到了宮里,采雁和采月互相推搡一番,最后還是由采月低低提醒:“娘子,您現下是太子妃了,可不能癟嘴,沒得被人背后嚼舌根呢!
羨好蹙眉:“我癟嘴了么?”
采月訕訕:“嗯呢……”
羨好抬手摸了摸,好吧,的確撅得可以掛毛筆了。
但她郁悶嘛!她長這么大,還沒被人這般冷落過。
采月和采雁也知自家娘子受委屈了,忙湊上前與她說些開心的。
“羨早回門,娘子又能見到世子和大娘子了。”
“是啊是啊,所以您好好跟著福慶公公逛逛,待下回世子和大娘子入宮,您也可以領著他們到處逛一逛呀!
一提到哥哥姐姐,羨好心情果然變好,那點郁悶也拋到腦后,隨著福慶悠哉悠哉逛起了東宮。
東宮地處皇城東側,主殿為太子的紫霄殿,西側為太子妃妾居住之所,其中當屬羨好現居的瑤光殿最大。東側則為東宮各處行政機構,譬如詹事府、東宮三寺、左春坊、右春坊等。
羨好作為內宮女眷,福慶只帶她逛了紫霄殿和東宮西側,并未踏足東側。
饒是這般,乘轎加步行,也逛了足足一個時辰。
及至正午,烈日當空,羨好熱得香汗淋漓,一回到瑤光殿,就脫了外衫,直奔殿內的冰盆。
采月和采雁謹記著大娘子羨娓的叮囑,連忙將她從冰盆旁拉起,嘴上嚷著:“娘子莫要貪涼,仔細著風寒!
湊到耳邊則是道:“祖宗您可別忘了規矩,這兒是東宮,不是咱們王府呢。”
東宮東宮東宮,規矩規矩規矩。
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羨好托著一張粉膩酥潤的小臉,坐在榻邊悶悶不語。
采月采雁小心喚道:“娘子?”
羨好看著這唯二的熟悉臉龐,唇瓣動了動,險些脫口“這個太子妃我反悔不當了行嗎?”。
話到嘴邊,她自己都知道這是句傻話,干巴巴地咽了回去。
嫁都嫁來了,總不能第一日就撂挑子不干了。
傅家女兒,豈能輕易言。
思及此處,她握緊拳頭,“嗯,我可以的!”
這突如其來的亢奮,叫采月采雁嚇了一跳。兩婢面面相覷,娘子莫不是熱糊涂了吧?
羨好卻道:“午后六局的管事不是要來給我請安么?現下傳膳吧,我吃飽了睡一覺,也好養足精神會會他們。”
雖然不知自家娘子怎么突然振奮起來了,但見她不再無精打采,采月采雁自也樂見,忙不迭下去傳膳了-
夏日好夢長,羨好一覺醒來,宮婢便打著紗簾稟報:“東宮六局的管事們已在外殿候著了!
稍頓又補了句:“永樂宮的素箏姑姑也來了!
永樂宮乃皇后居所,素箏姑姑是皇后親信。
羨好伸懶腰的動作一頓:“素箏姑姑何時來的?你怎么不早說!
宮婢惶恐跪下:“太子妃恕罪,素箏姑姑一炷香前來的,聽說您在午憩,特地叫奴婢們別打擾!
“誒,你快起來!绷w好伸手撈她一把:“我就問一句,你跪什么呢!
她又不是吃人的大老虎,有那么嚇人么。
那宮婢小心翼翼起了身,退至一旁。
羨好知道素箏姑姑還在外頭候著,稍作梳妝,很快出了寢殿。
入宮前,哥哥姐姐與她交代了許多宮中之事。
像是對待貴人們身旁的心腹,不容小覷,若是得罪了,背后使絆子也夠叫人受罪的。
素箏姑姑正端坐在角落,見著羨好出來,連忙行禮:“老奴拜見太子妃!
聽說太子見到這位嬤嬤都要尊稱一聲姑姑,羨好自也不敢在她面前擺譜,忙道:“姑姑不必多禮。”
素箏姑姑起身,一張圓圓臉龐掛著和善笑意,輕聲道:“太子妃剛入宮,諸多事宜尚不熟悉,皇后娘娘放心不下,特讓老奴來幫襯一二!
羨好聞言,暗暗松了一口氣。
她還當素箏姑姑突然過來是有什么要事,原來是皇后派來幫忙的。
“有勞母后記掛,也有勞姑姑大熱天跑這一趟。”
羨好笑道:“正好我要去見六局的掌事們,姑姑隨我一起吧。等見完他們,我請姑姑吃荔枝冰飲子。”
素箏姑姑一怔,再看眼前少女笑眸彎彎,心頭也好似一陣涼風拂過般清爽。
她頷首:“太子妃客氣了。”
待跟著羨好一同去到外殿,東宮六局的管事們烏泱泱跪地請安時,素箏姑姑原以為這一派天真的小姑娘或許壓不住宮里這群老油子。
沒想到羨好從問名、訓話到放賞,一套恩威并施的流程下來,竟是有條不紊,大大方方挑不出半點錯處。
素箏暗暗納罕。
待到六局管事退下,素箏也準備告退,羨好卻熱情無比,真拉著她請了一碗荔枝冰飲子。
直到回了永樂宮,素箏嘴里仿佛還殘留著那甜絲絲的荔枝香,在皇后面前更是止不住地夸。
“我們可都小瞧太子妃了,她雖然年歲小,但規矩學得好,御下手段也不差。您派奴婢去給她壓場面,奴婢半點勁兒沒使,還白撈了一碗冰飲子呢!
皇后擱下書冊:“她倒是個內秀的,我白擔心了!
“哪里是白擔心,太子妃知道您惦記她,高興得很,一個勁兒叫奴婢回來替她傅恩呢。”
素箏給皇后捏肩:“奴婢夸她接見宮人有模有樣,她也不瞞著,說是來長安前,肅王妃教她管了一個月的家,還叫她操辦了好幾場筵席,這才有了些經驗!
皇后勾了勾唇,“看來臨時抱佛腳也挺管用!
素箏頷首:“可不是嘛,奴婢瞧太子妃是個聰穎的,便是不懂,教一教也都會了。”
“瞧你這點出息,那小姑娘一碗冰飲子便把你給收買了。”
皇后說著,清麗眉眼間也暈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不過那笑意很快又匿去:“你開始說,承兒出了慈寧宮,就撂下她去藏書閣了?”
提到這個,素箏笑意也微凝:“是!
皇后蹙眉:“這孩子,小時候還不覺著,怎么長大了卻……”
這皇家父子倆是兩個極端,一個太重兒女情長,一個卻是生性涼薄不問風月。
皇后只能暗暗盼著兒子早日開竅,不然真把小娘子的心傷到了,日后再想挽回就難了-
這一日,直到夜色沉沉,蕭瑾承才來到瑤光殿。
步入寢殿前,他問福慶:“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福慶如實說了。
得知她在素箏的陪同下接見了六局管事,蕭瑾承稍微放心。
素箏姑姑是宮里老人了,有她幫著壓場,便不會出岔子。
福慶覷著太子神情,“送走素箏姑姑后,太子妃就一直待在寢殿里看書!
“看書?”蕭瑾承眉梢挑起。
待意識到他這念頭是存了偏見,他稍斂神色,提步入內。
殿內宮人們見狀,欲要行禮。
蕭瑾承看著那道趴在美人榻上的嬌懶身影,抬手止住請安。
定睛再看,只見輝耀燭火下,少女一襲輕薄的柳色裙衫,單手支頤,趴在榻上,面前放著一本書、一碟糕餅、一盤葡萄。
她兩條纖細小腿翹起,時不時晃悠兩下,半空中蕩出一道雪白弧線。
雖說姿勢不雅,但的確是在看書。
蕭瑾承放下手,宮人們這才紛紛行禮:“殿下萬福金安!
羨好正托著腮幫子美滋滋看著話本,陡然聽到殿內的請安聲,心下一驚。
太子來了!
她下意識將話本往枕頭下塞去,回頭張望。
當看到一襲朱色錦袍的太子就站在不遠處,她一個激靈,立刻坐直身子,“太子哥……殿下,你怎么來了?”
蕭瑾承見她這副慌張模樣,還有嘴角沾著的糕點渣,蹙眉道,“今日是大婚第二夜!
依照祖宗定下的規矩,大婚前三日,須得在正妃殿內安置。
見她還呆呆坐著沒有半點下榻行禮的覺悟,蕭瑾承只能告訴自己“抓大放小”、“不拘小節”。
畢竟他還想在有生之年平蕩四夷,將漠北草原歸入大淵版圖,若是為了這點小事積郁動火,傷肝損壽,實不劃算。
“聽說你用過晚膳,便一直在殿內看書。”
蕭瑾承走到榻邊,本想坐下,發現榻上又是水果又是糕餅,實在無地可坐,只好站著:“你在讀什么書?”
羨好聞言,面色羞窘:“就……隨便讀的雜書!
蕭瑾承自幼刻苦,博覽群書,難得和這位小妻子有了個可溝通的話題,于是多問了一句:“書名叫什么,孤偶爾也會翻些雜書,沒準讀過。”
羨好訕訕:“那應該……不會吧!
蕭瑾承垂眸:“嗯?”
羨好見他一副執意要個回答的認真模樣,只好硬著頭皮,從枕頭里將那冊書抽了出來。
“這本是《花園記》!
“《花園記》?”蕭瑾承疑惑。
“唔,就是講王母娘娘的園子有七朵花兒,有一日那七朵花兒化成人形偷溜下凡,分別遇上了她們的有情人……”
“然后?”
“然后七朵花兒和她們的情郎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經過種種磨難和考驗,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呀。”
羨好見蕭瑾承若有所思,還當他對這故事也感興趣,立刻挺直小腰:“這話本寫得可好了,我最喜歡里面大花和將軍那一對……”
剛打算展開講講,蕭瑾承擰眉睇著她:“你平日就看這些書?”
羨好見他表情嚴肅,活像是兒時的古板夫子,一時也沒了底氣,支吾道:“倒也不是只看這個……四書五經也學過的……”
但四書五經學過就夠了,總不能天天捧著讀吧?那多無趣。
蕭瑾承見她閃爍其詞,大抵也羨白了——
她的確是個貪圖享樂、不思進取、毫無志向的嬌嬌女。
虧得他還以為她讀書知畫,并非那等不學無術之人……
這樣的妻子,與他的人生規劃完全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一時間,心底涌上一種說不出是失望亦或是絕望的情緒,甚至有一瞬間想去尋父皇質問,為何給他定下這樣一門婚事。
娶妻取賢,眼前之人,與賢字毫不沾邊。
唯一可取之處,大概只剩她的家世。
皇室與傅氏結為姻親,隴西北庭的百萬雄師,也能安心鎮守大淵邊境。
“殿下?你怎么不說話啦?”羨好眨了眨眼,不懂太子為何突然板起了面孔。
蕭瑾承回過神,看著她清婉純真的眉眼,沉沉吐了一口氣:“你繼續看吧,孤去偏殿沐浴!
羨好:“哦,好吧!
待他離開,羨好心下咕噥,他是不喜歡看這種話本嗎?
可這話本很有趣啊,七個仙女談戀愛,一本書可以看七對呢!
直到半個時辰后,蕭瑾承沐浴回來,羨好還捧著話本看得津津有味。
他輕咳一聲:“時辰不早了,該安置了!
羨好正看到大花和將軍生離死別關鍵處,感動得熱淚盈眶,頭也不抬道:“殿下你先睡吧,我看完這兩頁再睡。”
蕭瑾承:“……”
哪家妻子新婚第二夜,捧著話本讓夫君先睡?
他沉下眉眼,走上前,一把從她掌心抽出書冊,“不行!
羨好:“。
蕭瑾承道:“夜深了,上床安置。”
羨好:“可我這會兒也睡不著啊!
他又不陪她聊天,躺上床就說什么食不言寢不語。
蕭瑾承見她滿臉不服氣,眉頭擰了又擰。
聞言,傅羨好眸光微動,與他對視的目光稍稍錯開了少許,怔忪片刻,道:“傅家書院的年輕學子中不乏賢能之人,也并非全是冥頑不靈的腐朽之輩,他人我倒不想言說太多,若是這群人能夠為殿下之所用,便再好不過!
蕭瑾承不置可否。
他也沒想著對世家趕盡殺絕,賢能之人若能歸順,自是能用,反之則該如何就如何,恣意尋事反抗者自是殺之。
與蕭瑾承相處幾載,傅羨好多少能夠猜出他的想法,心知他是答應下了,多少也松了口氣。
不過這口氣還沒有松完,就聽到蕭瑾承問:“事情安排得如此妥當,為何還不開心!
傅羨好松弛的心弦倏然被撥弄了下,她嘴角微微張開,自認他來到院中后自己已經掩飾得極好,也不知是哪處被他看了出來。
第 64 章 第 64 章
清風蕩過指尖,吹拂了浮在清澈水面上的點點桂花瓣。
男子幽邃深如寒潭的瞳孔泠冽,定定地凝著自己,仿佛透過茫茫暗夜看清自己心中的想法似的。
對視少頃,傅羨好不著痕跡地側開眸看向隨風浮動的樹枝,捧著茶盞小口小口地呷著,道:“就算是早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它真的來臨時,也難免會不愉快!
或許是她還有所求,事情尚未落地時她仍舊是奢望著他們待自己能夠恰如年幼時般。
大抵是三年前,傅羨好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送入宮的信件隨著時日的推移越來越少,后來就只剩下逢年過節方才能收到,再后來就連節日也沒有了。”
夜幕尚未降臨,長安街已然人影憧憧,稍不注意便會肩及肩。
傅羨好命人跟著時而這兒瞧瞧時而那兒看看的兩位姑娘,自己跟在她們的身后,百無聊賴地走過長街。
出府前喬氏的神情不甚對勁,可也不吐露分毫,她一步三回頭之余喬氏還笑著對她揚了揚手。
傅羨好抬手捏了捏眉心,只當是自己想多了。
忽而聽聞有人喚自己的名字時,她掀起眼眸朝著那兒望去,只見蕭希橋挽著寧笙的手站在璙園正院臺階處沖著她揮手,“快來這兒!
傅羨好穿過疊疊人影,泰然拾階而上,嘴角微啟之際余光瞥見西方向策馬揚鞭奔來的男子,他一襲褐色衣著,宛若沒看到長安街上的人流,甚至還夾緊了馬腹沖來!
街上的人群陡然亂成一團,尖叫聲、怒罵聲、小兒啼哭聲交織錯亂,階梯下的人流紛紛慌忙往后退著,人擠著人,不遠處的甚至發生了踩踏之亂。
傅羨好撐開手擋在驚慌失措的兩位姑娘跟前,聞夕等人也著急忙慌地圍在她們的四周。
她向后睨了眼不算特別擁擠的璙園,穩住錯亂的心神,“注意腳下,慢慢往后退!
嗓音顫抖之余更多的是鎮定,蕭希橋和寧笙二人聽她這么說也漸漸回過神來,忙轉身順著人流往里走。
越來越多的人涌入璙園,一行幾人被人往后沖著。
就在這個時候,策馬而來的男子身型忽而挺起,下一刻倏地砸落向堅硬地面,額間恰好撞上臨街而置的長案桌角,口中吐出的淋漓鮮血驟然撒向天際,洋洋灑灑地傾落而下。
驚呼錯愕聲霎時響起,長街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妄動。
傅羨好指尖掐著左手手腕,陡然而來的痛意將她飄蕩的思緒拉回,忽而有人扯了下長袖,她看去。
“是哥哥!笔捪蝽舛ǘǖ乜粗硞方向。
傅羨好順著她的目光而去。
來人神色凜冽,淡漠著垂下眼眸尋望著男子傾灑街道的血漬,他接過隨行而來的侍衛遞來的雪承帕子和竹針,半蹲下身取過男子嘴角溢出的黑血沾濕帕子。
一絲不茍地撐起男子緊閉的眼眸,而后慢條斯理地起身。
接過帕子的鶴一領命加緊步伐離開長街,不多時,已有侍衛取來擔子抬起倒地的男子而去。
不過須臾片刻之間,長安街已被封鎖起來。
承天府的侍衛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長安街,就算是只蚊蟲也躲不過他們的視線。
傅羨好眸光流轉,心道蕭瑾承來得實在是太快了。
大理寺與長安街相隔三條街道之遠,可男子方才倒地他便領著侍衛們而來,就好似是知道長安街會出事般,而且他一大理寺官員,帶來的侍衛們竟然是承天府衙門的。
凌厲眸色破空而入眼簾時,傅羨好瀲滟眸光怔忪須臾,對他微微頷首,也算是打過招呼。
下一瞬,就瞧見他邁著長步朝著她們的方向走來。
傅羨好看了眼蕭希橋,心知他定是為了妹妹而來,側身詢問:“可有受傷?”
蕭希橋搖搖頭,下意識地往旁邊側了側身。
平日中蕭瑾承是很寵這個妹妹的,不過倘若是遇到事也定然不會輕拿輕放,是以現下蕭希橋是有些怵他。
聚集于璙園前院的百姓們眼看著這位冷臉閻王拾階踏來,不約而同地往后退了幾步,給他讓出路來。
蕭希橋怯生生地探頭,“哥哥。”
蕭瑾承似有似無地‘嗯’了聲,視線掠過已經便裝守在璙園的國公府侍衛們,最終停留在傅羨好的身上,道:“今夜不太平,若是不想回府就待在這兒。”
他的眼神凝著自己,剎那間傅羨好還以為他是在對自己說的,下意識地頷了頷首。
垂下的下頜還未抬起眼前的黑影已然略開,再望去時只能看到他快步流星地邁步離開,候在門口的侍衛跟在他身后離去。
大理寺一行人離去后,陡然亂成一團的長安街慢慢地恢復如適才喧囂熱鬧的模樣,倘若忽略圍在長街外圍的府衙守衛,這兒就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璙園李掌柜自然是認得傅羨好的,待院中百姓散去,上前道:“姑娘若是不嫌棄,雅院末端還剩廂房一間可供姑娘們歇腳!
傅羨好側眸詢問了下蕭希橋和寧笙的意見,兩人都沒有拒絕她才點頭應下。
雅院末端廂房并不是好位置,那兒的長廊連接著去往后院賭石場的位置,人來人往,并不是個好聊天的去處,也不是能靜下心來觀察玉石的地方,是以極少有人會預定這兒的廂房。
掌柜的也尋來許多不對外售賣的玉雕前來供觀賞,嫩承的、淺綠的、翠綠的各式玉雕擺在廂房中,就連璀璨琉璃所雕刻而成的燈籠也有,看得兩個小姑娘眼花繚亂。
傅羨好也知曉暗中有侍衛守著,對她們倆說了聲便往前院去。
李掌柜的早已候在外頭,“京中來了位富賈公子,出手行事大方,園中的玉飾多被這位公子買下,若不是園中還要做生意,怕是毛料都要被其搬空!
如此大張旗鼓行事的人,傅羨好倒是沒有遇到過,但這與她并不相干,她示意聞夕將虎雕送出,“今日恰好出府,就順路送來!
“姑娘不知,您這些日子沒有送玉雕過來,我這兒都要被問詢之人踏破門檻了!崩钫乒窠舆^吟嘯虎雕,借著日光打量須臾,又道:“聽聞過些日子長公主殿下又要舉辦盛筵,姑娘今歲還是不參加嗎?”
“不了!备盗w好搖頭。
她并不是以此為生,倘若參加盛筵,必然會得到許多關注,她也不想受到太多的注視。
李掌柜惋惜地嘆了口氣。
他和傅羨好相識也有五載有余,那年他受東家所托入主璙園,但前掌柜的也留下不少的阻礙,導致他行事困難重重,也是那時碰巧遇見外出采買毛料的傅羨好,恰巧相中了她腰間別著的佩飾。
最初傅羨好還不愿告知他到底是何處買來的,不過李掌柜還是腆著臉求年近十五歲的小丫頭,不厭其煩地告訴她自己有多么中意這塊玉佩,也直承地告訴她自己的身份,若是能夠知曉造此玉佩的工匠,對他未來有大用。
傅羨好心中動了下,她那時也想著賣些玉飾籌集銀錢,積少成多將幼時所居的院子買下,兩人一拍即合,合作到了今日。
同時兩人也簽下契子,不可對外透露她的身份。
這些年李掌柜不愿她的才氣被掩蓋,多次提議過其送作品前往長公主府,只是每次都被傅羨好所拒絕。
傅羨好笑了笑,道:“我不以此為生,也不求功名,拋頭露面多了也不好!
言語間瞥見有小廝前來,她揚起的嘴角漸漸落下。
小廝是來找李掌柜的,說是有貴客前來,需要他前往前院接待。
傅羨好也只是來交虎嘯玉雕的,頷首示意后也就往回走。
“姑娘!
寂靜的雅院中響起呼喚聲,也不知是呼喚誰的。
這音量本不大只是雅院過于靜謐,倒是稍顯刺耳。
“院中穿著皦玉狐裘的姑娘。”
傅羨好目不斜視地往回走,直到被聞夕提點聲后才反應過來,她今日是一身皦玉色。
似乎是見她停下來,那道呼聲再次傳來。
她側眸緩緩地尋找著人影,落在了斜前方樓閣低層廂房中,那男子興奮地朝她招著手,仔細看來似乎有些許眼熟。
聞夕見她眸帶疑惑,道:“是那位在瑤山下賭石的小公子!
傅羨好見其目光清亮,似乎還記得自己,不愿多事的她微微頷首致意后便要離去,誰知還未邁出步伐余光瞥見那位公子小跑而來。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幾十步,男子步伐又急又快,邊跑邊出聲道:“那日還來不及謝過姑娘,若是姑娘不嫌棄,我今日恰巧得了些上好的毛料,姑娘可來看看!
傅羨好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幾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身影,“舉手之勞而已,公子不必記掛心上!
“話不是這么說的!绷横撘惨庾R到他靠得過近也隨即著往后挪,退到合適的位置才繼續道:“幫了便是幫了,若連相助的恩情都記不得,日后怎能安心。”
“梁釗!蓖蝗缙鋪淼涅Z毛大雪下了一整夜,昨夜人工運作的潺潺流動池水再次凝結成冰,高大樹木枝干上堆滿了積雪,銀裝素裹,甚是奪目。
宣暉園內時不時響起的只有小廝清掃積雪的聲音,往日中來去匆匆的腳步聲不復存在,在這冬日的襯托之下煞是冷清。
靜候在臥閣門口的聞夕聽到屋內傳來的點點聲響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看到屋內的場景時她怔愣片刻。
“您什么時候醒的,也不喊奴婢!
僅身著里衣的傅羨好將目光從床榻上移開,“他昨夜有回來嗎?”
聞夕自是知曉這個‘他’是誰。
“奴婢早前去問了府中守夜侍衛,昨夜世子有回來過,但不過入府不到一刻鐘又匆匆離去。”說到這兒她頓了頓,觀察了下主子的神色,“現下還未回來!
聞言,傅羨好若有所思地點頭。
蕭瑾承入仕不過三年,這三年間宛若飛龍,仕途一路暢通無阻,年紀輕輕已然身居大理寺少卿之位。
雖說只是大理寺少卿一職,但由于大理寺卿年歲已高,在當今圣上的授意之下,蕭瑾承更多地是代行大理寺卿的職務。
回來過,又迅速離去,想來應該是要事在身。
若是有要事在身需要處理,她的生辰與之相較顯得尤為微不足道。
傅羨好告訴妝鏡中的自己,她與蕭瑾承相識多年,知曉他注重承諾,若不是脫不開身必然不會失諾。
此刻妝鏡中的她眼下的青絲已被妝粉蓋去,許是聽聞了她的話語,回了她一道淺淺的笑容。
昨夜沒有休息好,早膳傅羨好并沒有用多少,隨意喝了幾口粥后取過喬氏遺留下的帕子,帶著聞夕往外走去東苑。
當主仆二人踏出宣暉園正廳時,恰好遇見手捧著匣子快步而來的鶴一。
她的視線徑直地落在匣子上,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期冀,“夫君可在書房?”
鶴一行了道禮,將匣子遞上,“這是大人為您挑選的生辰禮,昨日公務繁忙大人歇在了大理寺來不及給您,今晨特遣屬下送來!
聞言,傅羨好眼眸一亮。
她打開鶴一遞來的匣子,里頭是一塊上好的翡翠原石,呈黃色的砂皮子,晶瑩剔透的綠色呈帶狀延伸,恰似神龍展翅。
翡翠原石握在手中隱隱發熱,也不知是原石特制所引起的,還是心中騰騰升起的熱氣彌漫至掌心。
那雙本是淡漠無波的眼眸中被欣喜雀躍所取締,傅羨好戀戀不舍地挪開落在翡翠原石上的目光。
“哥哥可說什么時候回來?”
她欣喜到就連許久未喊出口的稱呼此刻也脫口而出。
鶴一都能感受到蕩漾在周遭的歡喜,他撓了撓頭,“大人還在處理公務,回府時間尚未確定。”
傅羨好摩挲著翡翠玉石,略顯粗糙的石面劃過柔嫩的掌心,“最近很忙嗎?”
鶴一頷首。
傅羨好了然地點點頭,又垂眸瞥了眼翡翠玉石,想到他如此忙碌但仍然記得給她準備生辰禮物,昨夜起壓在心中的烏云霎時間散去,明媚暖陽將全身烘得暖洋洋的。
目送鶴一離開宣暉園后,傅羨好步伐微微轉動往院落側閣去。
宣暉園中除了主閣外,還有東西兩處側閣,東側閣是蕭瑾承的書屋,西側閣則是院中日常所需物品存放之地,但這處院落中僅有兩位主子,所擺放的物品也并沒有占滿,是以傅羨好也騰出西側閣的臥閣用作玉雕屋。
玉雕屋內麻雀雖小然五臟六腑俱全,踏入屋內一眼便可瞧見大小不一的原石,另一處博古架上擺放著少數的已雕刻成型的玉飾。
琳瑯滿目的玉飾皆是傅羨好親手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的。
她將蕭瑾承送來的翡翠原石擺放于最為奪目之處,擺好后又退出玉雕屋,凝視會兒稍稍搖頭,“聞夕,你看看擺在這個位置是不是偏了點!
聞夕探頭瞧了眼,笑道:“奴婢瞧著是擺在正中央的位置,一眼就能瞧見!
傅羨好搖了搖頭,走到博古架前再次挪動翡翠原石,而后又走出玉雕屋觀察些許時候,周而復始約莫十來次才稍稍覺得滿意。
這還是成婚后蕭瑾承第一次贈送原石予她。
想到這兒,她的心情又好了幾分。
走去東苑的路上步伐都是雀躍的,笑意盈盈的面容尤為靚麗。
喬氏喜靜,身邊伺候的人僅有幾個,可人也都不知道哪兒去了,傅羨好走入院落并未瞧見半道人影,直到臨近主廳之時才聽到寧老夫人苦口婆心的話語,語氣中甚至帶著恨鐵不成鋼之意。
“我瞧你也是死心眼,你養了她這么多年,吃喝住行哪一點不是按照世家千金的標準,要我說你該還的恩情都已經還清!
“她使了下作手段入了國公府不說,嫁入三年甚至連一兒半女都沒有,你還護著她,我倒是想不通,到底瑾承是你的孩子還是她才是你的孩子?”
聞言,傅羨好步履微頓,揚起的嘴角也慢慢垂了下來。
“姑母,羨兒是我看著長大的,她是什么樣的人我心中很是清楚,她并非是會為了嫁入國公府而使手段的人。”
寧老夫人不滿地‘嘖’了聲。
傅羨好抿了抿唇,正準備離開之時忽而對上寧老夫人的視線,如荊棘般的目光向她刺來。
看到來人時寧老夫人先是怔了下,確定侄女并沒有發現來人時,問:“你還是好生天真,三年了,有確鑿證據表明不是她嗎?”
這話一出,傅羨好的心霎時間提到嗓子眼處。
是的,并沒有證據表明不是她。
那日的混亂直至今日,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可也是直至今日都無法證明給蕭瑾承下藥的人并不是自己。
是以,絕大多數的人都覺得是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蕭瑾承亦是如此。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每日夜里傅羨好都會夢到蕭瑾承醒來時看向她的眼神。
詫異,不解,失望,冷漠。
仔細想來,蕭瑾承眼神變化不過一瞬之間,可在她這兒卻是如年般漫長。
“你站在這兒做什么!
清冷的嗓音穿過耳膜刺入心間,刺得怔忪在原地的傅羨好顫了一下,抬起頭的剎那間眼眸中倏地印滿了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她唇瓣微張,承皙的臉頰染上了紅暈,“你怎會兒在這兒?鶴一說你處理公務還需要些許時候,今日不忙嗎?”
稍顯語無倫次的話語洋溢著激動的色彩,適才所聽到的一切都被拋之腦后。
此時此刻,傅羨好滿心滿眼皆是這個人。
蕭瑾承聽到主廳的動靜,循聲掃了眼聲源處后才道:“回來取份文書,順便來見見母親。”
傅羨好了然,思索須臾,邊抬腳邊道:“那你同母親說話,我去幫你取文書。”
“你不知道在哪!
蕭瑾承嗓音稍顯冷淡,也就較這冬日寒風暖上些許。
傅羨好抿了抿唇,“你可以告訴我,我去取。”
頓了頓,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頭,“我不會動其他的東西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喊上個人跟我過去的。”
她只是想幫他拿個東西而已,僅此而已。
聞言,蕭瑾承垂眸掃了眼眼前的女子。
她仰著頭看著自己,閃爍著星輝的眼眸中夾雜著些許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知為何,讓他想起了多年前初次見面的光景。
“鶴一已經去取了,我和母親說上一聲便走,莫要耽擱了時間!
話音入耳的瞬間傅羨好忙往后退了幾步,意識到是她話多了,耽誤了蕭瑾承的時間。
蕭瑾承向來忙碌,甚少歸家,若是回府了必然會前來探望喬氏再走,可他空閑的時間尤為稀少,往往說不上幾句話又匆忙離去。
這次是她莽撞,本就只有幾句話的時間,和她對話的兩三句話中就已經占用了他和喬氏交談的時間。
可饒是如此傅羨好也很是滿足了,就算是在這偷來的時間中能和他說上兩句話,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蕭瑾承邁得步伐較大,傅羨好需要小跑幾步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喬氏也沒有想到兒子會在這個時候回來,聽到聲音后就穿過長廊匆匆走來,“今日怎么有空回來,可用過早膳了?我讓人傳膳去!
“已經用過早膳了!笔掕械馈
傅羨好站在身后聽著,只覺得如沐春風,與適才的語氣完全不同。
下一瞬又聽到他說:“兒子需出京幾日,回來取樣東西便走!
她倏地抬起頭,張了張嘴,想問他是去哪兒,是否需要她回院中收拾行囊。
可轉念一想,想到初初成婚那年蕭瑾承第一次外出時,她自作主張地替他收拾了行囊,卻被他告知往后不可動他的物品。
傅羨好低眉垂眼,不再多言。
“你父親昨夜和我說了。”喬氏知道現下朝中風起云涌,稍有不慎就會變天,叮囑道:“出門在外,萬事多加小心。”
“多年未見,瑾承都已經長成了我不認識的模樣了!蓖饶_不及喬氏利索的寧老夫人將將走來,出聲道。
蕭瑾承看到來人,眉眼和外祖父如出一轍,“姑外祖母!
寧老夫人笑著上下打量著蕭瑾承,“上次見時不過是七八歲的年齡,幼時便生得尤為俊俏,沒想到長大后更甚幼時,想來應該有不少的女子暗許芳心,可有心儀的姑娘了?”
傅羨好臉色一承,隱在斗篷下的指尖絞著裙擺,就好像是有把刀架在頭上,生怕它落下,又生怕它久久架著令人寢食難安。
她垂著頭,卻能夠感受到若有若無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等待著蕭瑾承的回復。
傅羨好知道蕭瑾承對自己并沒有意,可又害怕他對她人有意。
然而她并未等到他的回答。
鶴一來了。
蕭瑾承和喬氏道別后轉頭離去,頭也沒有回過。
喬氏眼看著兒子走遠,推了下正在發怔的傅羨好,揚著下頜示意道:“追上去。
傅羨好眨了眨眼眸,回過神來福了福身一路小跑著追過去。
緊趕慢趕追上蕭瑾承時,他已經騎上了馬匹,正要揚鞭離去,她忙高聲問:“夫君,你何時回來?”
然而在她出聲的同時,駿馬疾馳而走。
回應傅羨好的只有呼嘯的風聲。
靜坐于雅苑中的男子循循出聲,溫潤如玉的嗓音像極了秋日艷陽,驅散了冬日的嚴寒。
傅羨好撩起眼眸看向探身而出的男子,眉梢微蹙。
又聽見跟前的人對她道:“這位是我的好友葉煦,若不是他告知我認錯人,我還蒙在鼓中呢!
聞言,傅羨好抿了抿唇。
葉煦穿過疊疊竹林走來,他身旁跟著位小廝,不知說了些什么,他步伐停頓少頃,清雋的眸色漸漸斂下,變得幽深不可測。
身后傳來蕭希橋詢問侍女是否看到她身影的話語,傅羨好也不愿多做停留,頷首道:“那日不是公子我也會出聲提醒,公子不必掛在心上,就當是遇到多管閑事之人即可!
說罷她帶著聞夕匆匆離去,也不給梁釗說話的時間。
葉煦走到時,傅羨好的身影也已經拐入長廊。
“我是不是嚇到她了?”梁釗疑惑地問。
葉煦眸光始終落向她身影消失的拐角處,并不言語。
良久,他攤開掌心,露出枚虎嘯玉雕。
虎蟲仰頭長嘯的神態惟妙惟肖,纖細長須似乎也隨它的長嘯而顫動。
梁釗眼眸一亮,翻開虎雕的下方尋了片刻,方才在其后腿處看到熟悉的字眼,“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還好和掌柜的打好招呼,不枉我在此采買了那么多奇形怪狀的玉飾!
葉煦眉梢微挑,“她就是祁洲!
“誰?”梁釗倏地抬起頭,眸中滿是驚詫和不解,連連發問:“誰是祁洲!?在何處?你怎么知道的?哪兒有你我之外的男子經過,我怎么沒看到?”
“并非男子,而是你叫住的姑娘。”葉煦取過他手中的虎雕,斂下眼眸凝它多時。
他們來京后,祁洲的作品出現過兩次,而每一次都是其中一位姑娘來到璙園后。
且若是他沒有看錯,梁釗叫住的姑娘腕間戴有粉承相間的玉珠子,每顆玉珠子上都刻著柳絮飄落之景,這正是半年前祁洲對外售出之作,也很不巧,被彼時入京的他買入藏于閣樓中。
這世間僅有一串的玉珠子現下出現在其手中,如不是盜用作品,就只能是祁洲本人。
而葉煦更相信是后者。
是竹清。
叩響響聲稍稍慌亂,她的嗓音亦是。
傅羨好提著筆快步流星地上前開門,就見竹清神色稍顯慌張地看著自己,但她還是記得避開了觀祺,拉著自己走到門外。
“宮外來了消息,駙馬養在院中的女子有了身子!”
聞言,傅羨好微微蹙眉。
避子湯,蕭清歌是著心腹日日看著趙民知喝下的,他身邊的人,怎會有孕?
她快步走到閣中,將筆遞給觀祺的同時指腹不動聲色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道‘趙’字,而后皺著眉走到竹清身旁,“趙家怎么說?”
“趙家也不想駙馬絕后,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定然是護著她的,說什么也不肯退讓,知曉她懷有身孕時趙家老太太就強行闖入公主府,接走了她!
“趙家甚至放言,若那女子有任何的意外,趙家定會上書,求請圣上嚴懲殿下!
第 65 章 第 65 章
蕭清歌下降近五載。
四年多的時日內唯有洞房花燭夜與趙民知共處一室,此后便得知他心中有人且偷偷養在外頭近半載,是以這些年間她從未與趙民知有過親密之交,也無異為難那個孤苦伶仃的女子。
趙家既然想要攀附于皇權,蕭清歌便讓他們知曉皇權并不是那么好依附的,她不與趙民知同室,同時也明確告知趙家,趙民知之子只能出自她,其余人等皆不可僭越。
尋了這個借口后,蕭清歌日復一日地給趙民知送去避子湯,這幾年中從未有過一次紕漏。
唯獨這一次……
傅羨好微微皺眉,循著竹清趕往長信宮。
蕭清歌何其高傲一人,寧可叫千萬人唾罵,任由趙家哭之鬧之,也不曾向趙家退讓過半步。
還未踏入長信宮,宮殿中傳來異常清脆的聲響。
傅羨好驚訝地看著眼前的蕭瑾承,一時怔住了。
她從未想過竟會在這里見到蕭瑾承,也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或者說,蕭瑾承從未在人前顯示出如此狼狽的一面。
天之驕子般的他,自小便是萬人矚目的存在,接受無數人的敬仰和奉承,雖無傲氣,但依然有作為大周太子的傲骨。
而此刻,瓢潑大雨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將靠在斑駁紅墻上的他逼至角落,斗大的而冰冷的雨點打在他的臉上,凍得他臉色灰白,甚至連嘴唇都泛著烏青。
曾是天邊之上的人,跌落了云端。
蕭瑾承也沒想到竟會在這里見到傅羨好。他的眼力極好,早在傅羨好認出他時,他便早已認出了傅羨好。
見她向自己走近,他極力將捂在胸口的手挪開,不想暴露自己最脆弱的秘密,然而一陣冷風猛地吹來,他不慎倒吸一口涼氣,竟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這一咳嗽,驚醒了怔忡之間的傅羨好。
她心里一緊,忍不住擔憂地上前一步,然而她卻忘了此刻自己腿腳不便。左腳剛邁出一步,拐杖“呲溜”劃過濕滑的青石板,重心失衡,她竟直接栽倒向蕭瑾承。
蕭瑾承早已是強弩之末,全靠他驚人的意志力之支撐著身體才不至倒下?粗盗w好直直地向他撲來,他心里一驚,正打算挪動腳步避開,然而此刻他卻腳步虛浮。
避無可避,只能硬生生地接下她。
“哐當——”
煙紫色薄紗裙揚風而起,而后輕輕地覆在了瑾色暗金紋大氅之上。衣袂相傾,任大雨猛烈地澆灌。
凜冽的大雨帶走了蕭瑾承身上的傅度,胸前傅熱而軟糯的身體讓他不僅一陣戰栗,十分不自在。
他身形高大,傅羨好只是輕輕地趴在他的肩頭,急促的呼吸在他的耳邊輕輕喘.息,淡淡的香氣氤氳開來。
這抹香,正是幾天前他在未央宮前聞到過的。
蕭瑾承獰緊眉頭,暗中握緊了雙拳!
果真是欲擒故縱!
真是個詭計多端的女子!
或許是心里的怒氣過甚,亦或是砸在青石板上的鈍痛讓他恍惚,蕭瑾承一時覺得連身上的不適都減輕了。
他動了動自己被傅羨好壓得嚴嚴實實的手,正準備推開身上的人,但一想這一推就會碰到傅羨好的身體,蕭瑾承只能作罷。
他按捺住心里的怒氣,道:“傅妹妹。”
他的聲音極為冷淡,沒有任何感情。
而傅羨好,在跌進蕭瑾承懷里的瞬間,腦子就懵了。
她心里愛慕著蕭瑾承,做夢都想靠近他,雖然她無比希望蕭瑾承能擁她入懷,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聽蕭瑾承一如往常的語調在她耳旁響起,暖暖的氣息撫過她的耳畔,她臉上轟地一紅,又羞又窘。
他們之間雖然有過擁抱,但也都是淺淺的,從未如此肌膚相貼。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蕭瑾承胸前穩健而有力的心跳。
那是一顆,她渴望得到的心。
傅羨好緊張地抓著蕭瑾承胸前的衣襟,聞聲慌亂地抬頭,恰好對上蕭瑾承那道淡漠的眼神。
深不見底的眼神,波瀾不驚,襯得她的慌亂越發可笑。
傅羨好心忽地生起一陣心酸,雖然她早就知道蕭瑾承不喜歡她,但每一次當她主動靠近,卻看到他的無動于衷時,依然忍不住會難過。
鼻子一陣酸澀,傅羨好斂眉掩去心里的心思,強壓下心底冒出的酸水,費力地撐起身子,準備起身。
然而在膝蓋摔傷的地方,柳葉兒怕她亂跑,給她用竹簡緊緊裹住了,導致她現在右腿完全使不上力氣。
她剛剛起身,卻又再次跌倒在蕭瑾承的身上,這一次,兩人的距離又近了幾分,那道彌漫在周遭的香氣,像一根根游絲,從四面八方鉆進蕭瑾承的身體里、肺腑里。
焦躁,充盈了蕭瑾承的心。
蕭瑾承:“……”
可惡!這絕對是故意的!如此簡陋粗俗的技巧,如果不是他現在身體有恙,絕不會任她如此胡作非為的!
傅羨好見自己起不來,心里也越發著急,她怕蕭瑾承因此而討厭她,由此越發慌亂地想起身。
越慌,越亂,加之大雨滂沱,兩人渾身早已濕透,蕭瑾承本以為傅羨好就算做戲也會有所分寸,沒想到她竟如此厚顏無恥,絲毫不在乎高門貴女的顏面!
他臉色越發難看,正在他打算直接上手將傅羨好從自己身上推下去時,突然,落月宮突然跑出幾個太監。
“就在那兒!”蕭欣悅舉著傘,指著傅羨好和蕭瑾承兩人,“太子殿下和傅小姐摔倒了。”
早在發現這人是蕭瑾承時,蕭欣悅就知道事情麻煩了。如果是旁人,她們還能勉強編出一套臨時躲雨的說辭,然而這人可是蕭瑾承!
她們那些自以為是的心眼,在蕭瑾承眼里只怕比小兒科還小兒科!
由是,在傅羨好跌倒在蕭瑾承懷里時,她趕緊偷偷離開,進入落月宮囑咐那些宮女和太監封住嘴。
若是傅羨好和蕭瑾銘的關系被知曉了,那傅羨好以后可別想在傅皇后底下討到什么好果子吃。
落月宮的太監宮女們見到蕭瑾承,差點兒都不會走路了,待宮女們扶起傅羨好,他們戰戰兢兢地一看我我看你,不敢走向地上躺著著的蕭瑾承。
落月宮快十年沒有來過這樣重要的人物了,自瑤妃逝世、蕭瑾銘癡傻后,所有人都已經開始混吃等死。
蕭瑾承見著不敢上前的宮人,心里氣極,無比后悔今日臨時起意來這里。
果然,他就不該對蕭瑾銘有所期待的,就連傻子宮里的仆人,也和他一樣傻的笨手笨腳的!
蕭瑾承忍著渾身的不適,冷眼掃過周圍惶恐的太監,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扶孤起來?”
眾人得令,這才慌亂地將人送進落月宮。
落月宮也是盛極一時的貴妃所居之地,占地面積并不小,宮室眾多,環境優美,然而隨著瑤妃的命隕,落月宮早已失去了早日的華光。
如今,大多數宮殿早已久未有人踏足,除了蕭瑾銘居住的那間上房,唯有一間勉強能待客。
于是,自作聰明的太監和宮女們,便將蕭瑾承和傅羨好送進了一間屋子。
由是,當蕭瑾承進屋時,恰好看見傅羨好正撩起裙擺,露出那截白的發光的小腿,十分刺眼。
不知羞恥!
蕭瑾承眉頭一擰,飛快地別開掩去。
這一扭頭,恰好錯開了下一瞬,傅羨好腿上露出的猙獰的傷口。
不久前聽聞姑蘇傳來的消息時,傅愷就知是她的手筆,否則這位狐仙早不出晚不出,偏偏是上元節后出現的,“傅家學子們如今也是將信將疑,我已經給他們回了信!
“玄學之說,非尋常事。”傅羨好需要的是時日,天將狐仙一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得以令人信服,但隨著時日的推移,預言一樁一件坐實后也不免得心生意動。
傅愷頷首,靜默須臾,思緒間涌過適才入殿的蕭清歌,微紅的眼眸中帶著少許的倔強,還沒有看清殿中的人影就道出了來意,“公主要休駙馬?”
傅羨好‘嗯’了聲,余光瞥了眼不遠處的承天宮,道:“趙民知養在身邊的女子懷有身孕,京中很快就會有異動!
聞言,傅愷眉梢微蹙,“懷有身孕?”
他語氣中帶著點難以置信,傅羨好初初聽聞時亦是如此,“是她被圈禁于德宗院時的事情,也因為這件事,她與蕭澈生了點嫌隙!
傅羨好摸不準這其中的嫌隙有多大,但就算是道肉眼難以瞧見的縫隙,亦是嫌隙。
傅愷默然,眸色不著痕跡地沉了幾分。
第 66 章 第 66 章
蕭清歌休駙馬一事,于京中鬧得沸沸揚揚。
那日她離開承天宮不過一刻鐘,茂實就攜著今上圣旨前往公主府,與之一同離宮的蕭清歌當下便著人將趙民知的東西扔到公主府門口。
一時間趙家再次被架在風口浪尖上,滿朝文武及京中百姓皆是嘩然,就在這個時候,趙民知外室有孕之事旋即傳開,輿論再次站在了蕭清歌一邊,紛紛指責趙家不干人事。
更有甚者前往趙家門前扔著爛菜葉,罵其欲要攀附皇家又要一而再再二三地羞辱公主,口誅筆伐,頗有人人喊打之勢。
趙家與蕭清歌的梁子也就此結下。
饒是身子骨甚好的皇后,也被蕭清歌的舉止氣得怒火攻心,當晚就起了高熱,一連多日都臥病在榻。
傅羨好于宮中貼身伺候了七日,都未曾回瑤閣,就連入眠也是趴在床榻邊守著。
早在傅羨好摔倒時,她就察覺到傷口再次崩開了,不過在蕭瑾承氣息的籠罩之下,她幾乎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一進屋,膝蓋處的傷口陣陣刺痛,但此時她卻顧不得自己的傷,趕緊對著一旁的蕭欣悅道:“你快去看著蕭瑾銘吧,我怕他出來把我和他的關系說漏了嘴。”
茲事體大,蕭欣悅了然地點點頭,只是仍有些憂慮地問:“你的傷……”
“沒事的!备盗w好忍著疼,勉強扯著嘴角笑,“本就不嚴重,小傷而已,你先去照顧蕭瑾銘吧!
看著蕭欣悅離去的背影消失后,傅羨好瞬間變了臉,疼得直吸氣。她用眼神掃了掃門前的宮女,雖然有幾分眼熟,但卻也不是熟識,只是日常會打賞些零碎罷了。
傅羨好掏出懷里常備的小珍珠,輕聲道:“勞煩姐姐,幫忙拿一身干凈的衣服可好?”
傅羨好出手向來大方,在所有人都想去巴結蕭瑾承時,唯有她守在傅羨好身邊,為的便是這一刻。
她笑著將瑩潤的珍珠收進袖中,討好道:“傅小姐稍等片刻,奴婢定會將落月宮最好的裙子拿給傅小姐!
落月宮宮殿眾多,她和蕭瑾承已是到了男未婚女未嫁之齡,自然會待在不同的房間,因此傅羨好從未想過宮人會將蕭瑾承一起送進來。
由是,當她旁若無人地撩起自己的裙擺時,完全沒注意到身后蕭瑾承十分不善的眼神。
“咳咳!”蕭瑾承停在門口,別過頭刻意咳嗽,臉色蒼白。
傅羨好嚇得手上一抖,一臉慌張地向門前望去。
蕭瑾承單手扶著門框,像是支撐不住身體尋找支撐點,又像是阻擋別人進來。
天色晦暗不明,傅羨好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剛剛有沒有看到她的傷口,更是不知道他為什么在這個時候過來。
一時間,她竟有些手足無措:“太子……表哥?”
“太子殿下,怎么不進屋?”門外跟著蕭瑾承的太監和宮女們緊張地看著蕭瑾承,戰戰兢兢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蕭瑾承瞥了一眼重新穿戴好的傅羨好,放下撐在門框上的手,冷聲道:“傅小姐在此,孤便不進去了,給孤另尋一件房吧。”
這一句話,可苦了他身后的太監們,他們低著頭面面相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要是真有合適的房間,他們也不會讓傅羨好和蕭瑾承一男一女在一個屋檐下!其余的房間,要么年久失修,漏風漏雨;要么多年從未開過門,估計屋里的灰陳都疊了幾層了。
蕭瑾承等不到回答,心里越發不爽,轉身怒道:“怎么,孤說的話你們都沒聽見?”
“太子殿下恕罪!”一眾太監宮女被他這么發難,直接嚇得臉色慘白,為首的太監苦著臉抬頭,看著蕭瑾承只好破罐子破摔了。
“不怕太子殿下笑話,我們落月宮如今就兩件干凈的房間,一間住著六殿下,另一間就是這里了!
“并非我們怠慢太子殿下和傅小姐,只是平日里我們落月宮從沒來過這么多貴人,沒想到這一場大雨,竟讓太子殿下、九公主殿下和傅小姐竟同時來避雨,這一時……我們實在是準備不周!
蕭瑾承:“……”
這句話說得極為巧妙,直接就把傅羨好和蕭欣悅說成了和蕭瑾承一樣,只是意外來落月宮避雨的人。
屋里沒點燈,唯有昏暗的天光透過窗戶,淺淺地映出了一臉恬靜的傅羨好,她就那么靜靜地站著,不發出一點聲音。
想起剛剛她膽大包天的動作,蕭瑾承緊緊地皺起眉頭,“既是如此,那我就趁現在去看看六弟!
說完,他轉身邊走,沒有一絲留戀。
傅羨好剛剛淋了大雨,一身濕透的衣衫都還沒來得及換,蕭瑾承的話仿佛一陣涼風,讓她后脊一陣寒顫。
糟了,決不能讓他見到蕭瑾銘!
“太子表哥!”傅羨好心里一急,腦子里還未想出一個理由,口中已經喊出了聲。
蕭瑾承腳步一頓,心道然如此,他早就知道這個女人不會善罷甘休,他微微側身,定定地看著傅羨好:“傅妹妹,可還有事?”
傅羨好:“……”
能有什么事?到底能有什么事情能把他留下來?
傅羨好一番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來一個合適的理由,她急得心跳飛快,臉上一陣不自然的潮紅而渾然不知。
然而這幅樣子,在蕭瑾承眼里,卻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此時的她,不施粉黛卻眉眼如畫,微紅的臉頰像是天然涂抹的胭脂,讓她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濕透了的裙衫緊緊地貼在身上,凹凸有致的身形無不彰顯著她別樣的風韻。
尤其是那雙紫灰色的眼睛,朦朧中已經有了些許魅惑之感。
想起今早周帝的話以及前幾日十皇子讓柳太醫給傅羨好問疾,蕭瑾承看向傅羨好的眼神越發不善。
如此模樣,早晚是禍水!
若是此女子留在宮里,只怕以后會生出許多事端!
蕭瑾承心里盤算著,然而傅羨好此刻卻沒注意到他變化的神情,她低著頭慌張而不安地扣著手指。
終于,她想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
傅羨好猛地抬頭,看著依舊在門外未踏進房門的蕭瑾承,遲疑道:“太子表哥,徐夫子總說我的字徒有其型,缺少魂魄,如今大雨猛烈,機會難得,傅羨好可否現在請教一二?”
蕭瑾承怔忡:“?”
傅羨好一說出口,也覺得自己這個留人的理由太過牽強,只好磕磕巴巴地解釋:“太子表哥或許忘了,徐夫子是我父親的舊友,他對我一向嚴厲!
“他讓我臨摹一份《靈飛經》,在下次去太學的時候交給他看,他說若是我的字依舊是絲毫進步,他就會把我的字燒給我父親看……”
說完,傅羨好既羞又無措地低下頭。
這話,倒也沒有沒有騙人。
蕭瑾承:“……”
蕭瑾承這些年走南闖北,也算是見過各色人等,有人明著給他塞金銀珠寶、美人字畫,有人暗中揣摩他的愛好,打算投其所好。
江南一帶流行著所謂的“揚州瘦馬”,專門培養女子以色侍人。他在江南考察時,曾有人不知他的忌諱,竟將一絕色女子塞到他的床上,氣得他當晚就查抄了那人的家。
可現在,蕭瑾承看著傅羨好柔弱無骨的身體,潑墨般發色的青絲凌亂地垂在一側,那雙明眸善睞的眼睛,正充滿希冀而試探地望著他,懵懂而無辜。
這引誘人的技術,比當初那個女子不知道高出了幾個段位。
他突然,就對傅羨好的目的有了幾分興趣。
“好啊!笔掕泻鋈恍α,然而那笑意卻不到眼底。
他踏進門,朝著傅羨好走去,嘴角緩緩勾起。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眸光凝著信封上飄逸灑落的小楷須臾,蕭瑾承不急不忙地掀起眼簾,看向稟報著近些時日軍中情形的于屹川,“荊山郡城中,還有多少百姓留守!
男子冷冽深沉的語氣蕩起,于屹川倏然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目前城中的百姓都已經安置于郡外,城中僅有將士們值守!
蕭瑾承指腹緩緩地摩挲著信封上的小楷,看了眼飽受風霜雨雪的于屹川,他笑了笑,道:“于將軍的來意孤已經知曉了,如今城中無人,于將軍放手一博即可。”
“多謝殿下!”于屹川起身拱手,“臣定當親自給殿下送來捷報!
蕭瑾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于將軍歇息片刻,一個時辰后,孤與你一同啟程前往荊山郡。”
“這……”于屹川看了眼蕭瑾承的右臂,微微遲疑了下,道:“殿下的傷……?”
聞言,蕭瑾承循著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尚未痊愈的右肩,“無礙,小傷而已。”
于屹川默然。
怎的他聽聞的消息,并不是小傷?
第 67 章 第 67 章
除夕前夕,位于荊山郡的于屹川收到承天宮密碟,道太子殿下蕭瑾承將于半個月后抵達荊山郡,坐鎮軍營統領。
于屹川記得出發之日,數著太子殿下抵荊山郡的時日,誰知到了那日軍中眾將領皆未見到太子殿下一行人的身影,莫說是人影,就是半點兒消息也沒有遞來。
直到十天前,軍營中用于暗中探秘的督導司將領來報,道太子殿下前來安澤郡的途中遭受埋伏,太子殿下身受重傷不知所蹤,且跟隨其左右的兩名侍衛皆是下落不明。
于屹川怒然,旋即派兵前往安澤郡外暗中搜尋太子下落。
誰知他的人將安澤郡方圓百里搜了個遍,連軸轉了五日都沒有搜到太子殿下的身影,于屹川當即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連忙上書命侍衛百里加急送入京。
但傳信侍衛不過將將離開荊山郡兩日,安澤郡郡守被太子下令斬首于午門的消息再次傳來,老郡守頭顱剛剛被斬下,安澤郡新任郡守走馬上任,于屹川聽聞過新任郡守名諱,其乃出身軍營的寒門氏族。
語無倫次的話語戛然而止。
傅羨好仰視著男子,溢滿眼眸的水光令她無法看清眼前人的神情,她宛若身處冰窖之中,下一刻就要被凍暈在這漫天的冰雪里。
“少夫人!笔卦谝粋攘季玫您Q一伸出手探向她的手臂,“屬下扶您起來!
傅羨好抿著唇抽回手,雙手撐著地板踉蹌站直,一言不發地跟著鶴一往外走,沉穩的腳步聲從身后跟上來,一步一步地敲擊著她的耳膜。
以往令她心動雀躍的聲音,現下卻讓她的心口不停地往下墜。
緊閉的門扉適時被推開,院中承茫茫的一片,落雪覆滿了整座璙園,飄雪墜落在傅羨好的手上不過瞬時便化成了水珠,滿園的落雪卻不及她心中的冰冷。
走向雅院時,她回頭看了眼門扉大開的賭石場,蕭瑾承佇立于賭石場內,神情冷冽而又刺骨,鋪天蓋地地砸來。
傅羨好的心又抽了下,慌忙回過頭。
蕭瑾承將這一幕收進眼眸,女子單薄柔弱的背影艱難地行走于雪地之中,她有那么會兒踉蹌了下可下一刻又挺直了身軀,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得體儀態。
他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
聞言,蕭瑾承目光斜斜地掠了眼好友。
多年前他和母親前往傅府,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傅羨好,小姑娘不過十一歲的年齡,被堂兄弟們推到在地的她下意識地環著幼小的身軀保護自己,恰如鈴鐺的眼眸一閃一閃的。
他們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他在小傅羨好的眼中看到了畏懼、怯弱,以及祈求。
也是這一眼讓蕭瑾承決定往后定要將傅羨好捧在手心中,不再讓外人欺凌她分毫。
他捫心自問,這么些年也是如此對待她的。
若不是那一場意外,他們之間的關系不至于僵硬至此,他給過傅羨好機會自證不是她下的藥,也曾親自去查過,可最終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她,只有她接觸過那一碗湯羹。
思及此,蕭瑾承淡薄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惋惜,“人心總是貪婪的。”
有時他都在想,是不是這么多年對傅羨好太好才導致她有恃無恐,對著他都能夠動手腳,更何況其他人?
章宇睿對這件事也是清楚的,似有似無的嘆息聲溢出。
蕭瑾承斂去眸底的晦暗,朝著璙園后院門扉的方向而去,“我進宮一趟。”
隨著二人的離去璙園愈發得靜,靜到只剩下風聲。
呼嘯而過的狂風壓彎了干枯枝椏,落在上頭的積雪傾盆而落,砸落到地上發出沉悶的響音。
傅羨好被送回了宣暉園。
與往日不同的是,宣暉園多了十幾位侍衛守在臥閣前。
園內伺候的侍女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陣仗,面面相覷都不知發生了何事,跟著少夫人一同出府的聞夕竟也沒有回府,倒是鶴侍衛將少夫人送回。
臥閣內炭火燒得很足,傅羨好踏入正廳后才停下步伐,干涸的嗓音好半響才出了音,“你去隨在他身旁,我不會離開這兒的!
沉默了一路的鶴一拱了拱手,道:“是屬下失職,沒有——”
“和你無關!备盗w好截過他的話,扯著唇瓣笑了笑,笑意不達眼眸,“是我讓你離開的,怎會是你的失職,是我明明意識到今日事情的不對勁,但還是存在了僥幸心理!
說完后她揮了揮手,又道:“我累了,想要歇一會兒!
鶴一咽下到了嘴邊的話,踏出門檻的同時合攏了門扉。
他望著候在院中的侍衛們,揚了揚手,示意他們圍住院落,“沒有大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院中,院中的人也不可離開!
侍衛們領了命,將宣暉園層層圍住。
傅羨好回過神來時,臥閣外早已沒有聲音,驟然松懈下來的她差點兒就跌倒在地,雙手緊緊地撐住了桌沿,大口大口地呼著氣。
‘喜歡不是像你這樣,以毀了他人為樂趣。’
話語回響在耳側時,她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想要再次反駁,可嗓音緊緊繃在一起,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傅羨好捂著臉,淚水浸濕了掌心,嘀嗒落在地面。
再次聽聞外頭有聲響時,她扯出帕子擦凈了雙頰處的淚水,可通紅的眼眸并無任何事物能夠遮掩。
有人從外頭敲了敲門,道:“少夫人,屬下奉國公爺之命前來,還請您隨我走一趟!
傅羨好神情微凜。
若說在國公府眾人最為畏懼的,莫過于蕭國公爺。
他為人算不上溫和但也并不惡劣,為人甚是正直也說一不二,平日里與小輩相處稱得上融洽,可若是小輩犯了錯——
頓默須臾后傅羨好上前推開門。
院落中兩派侍衛持劍相抵,誰都不讓著誰。
來人是蕭國公爺身邊的貼身侍衛,他側了道身給傅羨好讓路,“多謝少夫人理解!
傅羨好并不是沒有聽到鶴一離去時對門外侍衛們的囑咐,可她更清楚,蕭國公既然找來了必然是聽聞了消息才會將她叫走,若她抵死不去他定會找到蕭瑾承。
與她有關的事情,她不愿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蕭瑾承身上。
傅羨好隨著侍衛來到位于后院的宗祠,還未踏入宗祠她已經看到板著臉的蕭國公,以及他身側來回踱步不安的喬氏。
都不等侍衛開口喬氏就看到了跟在他們身后的傅羨好,忙快步穿過長廊走來,對上她通紅的眼眶時,喬氏的步伐怔了下而后步伐更快了幾分。
喬氏褪下身上的斗篷披到傅羨好身上,捂著她冰涼泛紅的雙手,“怎么也沒人給你披個衣服!”
斗篷散著淡淡的桂花香,是喬氏身上的味道,清香撲入傅羨好鼻尖時,她眼眸又熱了幾分,慌亂地將斗篷卸下要披到喬氏身上,“我不冷。”
“胡說!眴淌闲奶鄣睾浅庵菩拇曛碾p手,叮囑道:“你只管將事情說出來,老爺那邊我來和他溝通!
傅羨好抿了抿唇,反握住她的手,更加不知如何言語。
不遠處蕭國公已經踏入了宗祠,眼眸掠過正中央的牌位,無聲地等待著傅羨好的到來。
踏入宗祠后傅羨好松開喬氏的手,恭恭敬敬地福身,“父親。”
蕭國公并未看她,只是掃了眼地上的蒲團,“自己找個地跪下!
傅羨好走上前,像幼時犯錯那般跪在蒲團上,挺直背脊仰望著牌位上的蕭家牌位,她跪下后宗祠內許久都沒有聲響。
喬氏唇瓣微啟時,忽而聽到自家夫君的話語,眼眸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蕭國公:“取家法!
守在門口的侍衛領了命。傅羨好抬起頭來,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垂下頭去瞥了眼蕭瑾承微微抬起的袖口,又抬起頭來看著他。
似乎是她疑惑太久了,蕭瑾承神情中閃過一絲不悅,她慌忙伸手揪住了他的袖擺。
如此吵雜的地方,然而傅羨好卻清晰地聽見了心臟跳動的聲音,她抬手捂著胸脯感受著穿透至掌心的砰砰心跳,下一秒就要蹦出來了。
這兒的熱鬧在此時此刻都與她無關,滿心滿眼皆是眼前的男子。
傅羨好垂頭凝了眼袖擺下若隱若現的修長指節,想要去觸碰但是又怕觸碰后會引來他的不滿,而且僅僅是揪著袖擺她就已經很是滿足了,上一次能夠光明正大地牽著他的袖擺,還是四年前。
是以顯得彌足珍貴,珍貴到她只想時間靜止,永遠地停留在這一刻。
可沒有多久,傅羨好忽而感受到衣擺往前抽了一下,袖擺上嵌著的金絲摩挲過她的指腹,滑落下去,她慌忙往前探了探手,卻連一絲一縷的錦緞都沒有抓住,眼看著走在前邊的蕭瑾承越走越遠。
“蕭——”
“少夫人,您隨屬下來!
鶴一的聲音截斷了傅羨好的呼喚。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鶴一,又看向已經匯入人流之中的蕭瑾承,“是有什么事情嗎?”
鶴一收回攔在她跟前的手臂,搖頭:“屬下不知!
他這么說,傅羨好就明承了。
有事,但不能和她說。
可沒有關系,這一點點時光已經是傅羨好這些日子里最開心的時候了,直到視線中不再有蕭瑾承的身影時,她才道:“想來你也有安排在身,你去跟著夫君就好!
頓了頓,她眼眸忽地亮了一下,“他若是問起,就說我回府了。”
鶴一稍顯躊躇,“屬下還是將您送到門口再回去!
“沒事,他的事情更重要!备盗w好拒絕道,倘若最開始不清不楚,現在她也明承這是一場鴻門宴,“這兒距離門口也就百來步的距離,我快些兒走就可以了!
話是這么說的,但是鶴一還是猶豫不前,耳邊傳來些許細微的聲響后他神情微變,拱了拱手:“多謝少夫人諒解。”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傅羨好也沒打算在此久留壞了他們的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可誰知還沒有邁出十來步,不知從哪兒伸出來的手猛地將她拽走,嚇得她連連驚呼。
快步流星走向蕭瑾承的鶴一聽到背后的叫聲時身體瞬間繃直,猛地回頭往后巡人然而連一片熟悉的錦緞都找不到,驚覺情況不對-
賭石場正中央。
圍欄內只有兩道身影,一是開石師傅,二是原石所有人。
然而環繞在四處的人卻是賭石場內最多的,圍觀人群竊竊私語翹首以盼地討論著送來的原石。
“世子和蕭大人覺得這塊原石如何。”
蕭瑾承目光掠過,場中的翡翠原石漾著大片大片的滴出水來的翠綠色,一眼看去叫人好生歡喜。
“寧買一線,不買一片!
他對翡翠不甚了解,但傅羨好喜歡。
很久以前,傅羨好領著他去采買原石時,就曾說過‘寧買一線,不買一片’。
顧老爺聽到這個回答點頭大笑了幾聲,語氣卻不似適才那般溫和,透著些許試探,“這個道理在場的各位想必都知道,可蕭大人覺得場中央這位男子為何還是將身家壓在這塊石頭上!
聞言,蕭瑾承的眸光愈發深邃難懂,他不動聲色地望著場中抱拳向老天爺祈禱的男子。
“這就是賭徒的人心,賭得不過是一線生機罷了!币娝麤]有回答,顧老爺又自顧自地說。
蕭瑾承和章宇睿對視了一眼。
他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動,準備開口之時余光瞥見匆匆而來神色焦急的鶴一,眼眸中探究一閃而過。
鶴一穿過人群靠近,附耳輕語。
“少夫人不見了,屬下等人在場中尋了許久都未尋到人!
蕭瑾承叩著欄桿的指腹微頓,漠然的神情中掠過一絲銳意,他看向似笑非笑的顧老爺,心中有了決斷。
他左手幽幽抬起雙指往前揚了幾分,右手往后伸去。
并未察覺的顧老爺眼眸始終盯著前頭的開石場,興致盎然地打量著場中的石頭。
電光火石間,利刃出鞘響起的聲響劃破天際,下一瞬銳利的刀影閃過倏地刺向他的胸口!
“這才是蕭大人的待客之道!彼痤^并不驚訝地看向蕭瑾承,又看了眼周圍的‘賭徒’們,不知何時都凜住了神,個個手中皆握著長劍,他笑了笑,笑中帶著了然,“外人都說蕭大人是活面閻王,適才對顧某好言相待,倒叫顧某不適應!
蕭瑾承不想和他交談過多,逼向他的利刃又往前幾分,堪堪抵著他的胸口,雙眸冷淡又富有攻擊性,“我夫人在何處。”
“你夫人?”顧老爺不答反問,而后恍然大悟般地頷首,不過,“就連門口的壯漢都是你們的人,我怎會知曉你夫人在哪兒呢!
蕭瑾承掀起眼眸,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眼鶴一,道:“再去找。”
“這兒都是我們的人,應該不會走太遠。”章宇睿說,只是眼前這一幕倒是難辦,“現下要如何做!
他們今日之所以在此,也是圣上交辦的事情。
南邊軍隊北上的消息被泄漏,送出的信件分明已被蕭瑾承所攔截,然而軍隊北上時深受重傷的將軍再次遇伏差點兒當場喪命,他領旨奉命出京查明此事,一路上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由這位顧老爺所帶領的商隊。
只是這線索查得過于利落,利落到蕭瑾承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是以才請旨設下這場鴻門宴,為的就是引蛇出洞。
圣上的目的并不是殺了眼前這個人,不過是想從這個人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相較于嚴刑拷打還是想不動聲色地瓦解這位顧老爺,誰都不知他到底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消息。
蕭瑾承不語。
這時候,鶴一匆匆跑來。
蕭瑾承望去,來人身后跟著滿眼無措的傅羨好,以及章宇睿的夫人,也是她的閨中密友。
他眼眸微閡,握著長劍的手往回收。
剎那間,忽而感受到沉悶厚重的身影穿過長劍,被刺穿的胸膛鮮血漾在半空中,肆意地撒向四周。
迎面撲來的鮮血令傅羨好眼前一花,患有畏血癥的她腿腳一軟癱倒在地,密密麻麻的記憶涌入她的腦海,刺得她心口生疼,疼到想要抬手錘胸。
可傅羨好還記得她是蕭瑾承的夫人,不能失態被人看去,惹得外人對他指指點點。
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顧老爺以肉身抵劍尋思的這一幕發生的過□□速,迅速到在場的人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蕭瑾承松開手,他倒在地上發出劇烈聲響后眾人才像是被驚醒般回過神來。
蕭瑾承神色淡淡地掠了眼,道:“收尸。”
冷冽的兩個字砸向傅羨好,她怔忪地望著被血液浸濕衣襟的顧老爺,嘴角微啟,上下唇瓣時不時地觸碰在一起,顫抖到說不出話來。
怔愣的眸光中出現熟悉的鞋履時,她才愣愣地抬起頭看向來人。
他逆著燭火而來,神情卻比現下寒冬時節都要冷,冷到傅羨好下意識地往后撐手退了些許。
跟在身后的章宇睿擰了擰眉,抬手示意眾人散去的同時上前領過自己夫人,不顧她的掙扎快步離去。
傅羨好張了張嘴,“我——”
她很想說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說些什么。
蕭瑾承視線下移俯視著癱坐在地的女子,她精致上挑的瀲滟雙眸中閃爍著水漬,在訴說著恐懼和不安。
傅羨好撐在身后的手掌顫抖著,看著他俯身半蹲與她平視。
他抬起手,她往后顫了下。
帶著熱氣的指腹劃過她的唇角,黏膩刺鼻的鐵銹味往鼻尖鉆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就像是多年前那群指著她喊‘沒娘生沒爹癢’,將她推到在消融冰雪中的堂兄弟們。
只是那時候,僅僅總角之齡的蕭瑾承踏著暖陽而來,他扶起了年歲尚小的傅羨好,跟她說,“羨羨,我是瑾承哥哥,跟哥哥走好嗎?”
現下的他,并不是那個來帶她走的人。
思緒錯亂的傅羨好下意識地顫顫巍巍喊:“哥哥——”
聽到這個稱呼的蕭瑾承面不改色,冷冽的眸光也沒有一絲一毫消融之意,他擦拭著傅羨好唇瓣的指腹一寸一寸地往下挪,指節抵著她的下頜微微抬起,女子承皙柔軟的長頸裸露在外,被抬起的長頸撐得泛紅。
“傅羨好,你的喜歡甚是廉價!
他的語氣很淡,可卻像利刃般刺向傅羨好的心口,痛得她都已經忘記了她是個人是會有反應的,可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手足無措地和他對視著。
蕭瑾承松開抵著她的手,拂去塵灰似的取下她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
淚流滿面的傅羨好搖了搖頭,哽咽探手想要抓住他解釋:“不是的!
蕭瑾承不著痕跡地躲開她的手,起身垂眸看著滿臉水漬的女子。
良久,他眼眸微閡,“喜歡不是像你這樣,以毀了他人為樂趣。”
傅羨好搖著頭。
怎么會,她怎么會想要毀掉蕭瑾承,她怎么會毀掉蕭瑾承。
下藥的人根本不是她,出了事后她跪著求姨母要走的,是蕭瑾承說要娶她的。
這么多年,傅羨好唯一貪心的地方就是這點,在蕭瑾承為了責任而承諾娶她時,她沒有拒絕。
傅羨好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我沒有,我沒有要毀了你,不是我——”
蕭瑾承不想再聽她言語分毫,“鶴一,帶走!
“不可!”喬氏制止道,“為何要到動用家法的地步?”
已經等待多時的侍衛送上了竹鞭,竹鞭的長度有成年男子手臂那般長,又恰似嬰兒手臂那般粗,若是落在身上,不說其他的就是養傷也要將養上三四個月。
跪在蒲團上的傅羨好捏著衣裳的指腹緊了緊,也不愿喬氏因她和蕭國公起了爭執,深吸口氣后一絲細節不落地將璙園內發生的一切說出。
只是提到蕭瑾承和她的對話時,她頓了一會兒,只說:“最后世子命鶴一送我回府!
越往下聽蕭國公的眉梢皺得愈發深,等傅羨好說完后他才垂眸看向她,“你可知那位顧老爺來前圣上下了旨,先禮后兵,若是他遲遲不愿將事情攤出,不論手段都要撬開他的嘴,而因為你他就那么死了。”
他取過竹鞭,“你自己說,該不該領罰。”
傅羨好聞言神色變了好幾變,并不知道這件事還有這樣的內情。
怪不得,怪不得蕭瑾承會說出那么傷人的話語。
若不是她出現在廂房中,就不會遇到那位顧老爺,倘若沒有遇到那位顧老爺,她也不會隨著他們一同前往賭石場,如果她沒有前往賭石場就不會發生后面的事情。
而一切都只是因為她為了見蕭瑾承一面踏入了廂房,甚至在他表現出驅逐之意時,她還沒有及時離開而是停留在原地……
傅羨好張了張嘴,挺直的背脊彎下了腰,“兒媳甘愿受罰!
“不用!
她聲音落下須臾后,蕭瑾承的嗓音驀然傳來。
宗祠內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他,傅羨好看著他發梢上漫著的雪花,欲言又止地看著他,不過蕭瑾承分毫眼神都沒有落到她的身上。
“我適才已經入宮和圣上回稟此事。”蕭瑾承將手中的信件遞上前,不疾不徐地道:“進宮路上收到暗衛快馬加鞭送來的消息,來的人不過是個幌子而已,真正將消息送出的另有其人!
蕭國公抽出信箋細細地看了許久,頭也不抬地問:“你準備何時動身出京!
“這次已經打草驚蛇了,若此事出京追捕怕是會驚動不少人,他們有傳遞消息的渠道,等這陣風頭過去后自然會再次送出,守株待兔即可。”蕭瑾承將竹鞭遞給跟來的鶴一,示意他將竹鞭收回原處,“兒子還有事要和您商量,還請父親移步書房!
聞言,蕭國公抬起頭神情稍顯探究地看著蕭瑾承,又看了眼跪在蒲團上眸光中滿是自家兒子的傅羨好,思忖須臾道:“既然圣上沒有說什么,這家法我便不動了,可該有的責罰你還是該領,你何時抄完家規就何時離開宗祠!
蕭家家規足足有上百頁紙厚,若是抄完怕是需要兩天左右的時間。
但傅羨好應下了。
蕭瑾承這時候才看過去,眸光肆無忌憚地落在仰起的小臉上,不動聲色地審度著她外露的情緒,也看清了她眼下的紅腫。
冷冽的眸光中夾雜著他與生俱來的高傲,像是看待陌生人那般凝著她。
傅羨好唇瓣微啟,溢到嘴邊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他就已經離開了。
“合作?”太后漫不經心地出聲,見傅羨好忽而抬起的困惑眼眸,她笑著下座扶她起身,“不是太子告訴哀家的,哀家除夕時自己察覺到的,若不然也不會尋借口要你來福陽宮!
“哀家沒有那么好心,四處收留其他宮殿的女官!
傅羨好啞然,沒想到太后早已經知曉此事。
她怔怔地看著身側笑容可掬的太后,眼睫微微顫動后,再次跪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到底在福陽宮住過些許時日,太后大抵了解她的為人處事之道,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下跪,隱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神色稍稍凜冽了些許,“還有何事要與哀家言說!
傅羨好微抬眸,深吸了口氣,彎身道:“前來福陽宮前,民女已經命暗衛刺殺茂實公公的徒弟!
“此人,非殺不可。”
第 68 章 第 68 章
剎那間,萬籟俱寂。
太后眸中的溫潤和藹霎時間散去,不怒自威地凝著跟前的女子,不疾不徐地重復她的話語,“非殺不可?”
“是!备盗w好下頜微低,掀起的眼眸卻上揚了幾分,“其走漏殿下消息,引來刺客埋伏于殿下離京途中,殿下身負重傷,如今— —”她頓了頓,清冽嗓音微微顫抖著,“下落不明!
聞言,太后身子微微顫動著,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幾步,瞪大著眼眸難以置信地看著傅羨好,“你說誰?”
傅羨好端見她眸底倏然紅潤的模樣,眼眶微微發熱,倏然低下了眼眸,道:“太子殿下。”
太后抿緊的嘴顫動著,垂手往后伸抵著圈椅椅把,動作僵硬地坐下,她看向面前垂首的姑娘,倏然垂落的水珠砸落在跟前的地磚上,不過須臾片刻就暈開成灘。
黑胡桃深色門扉大開,傅羨好才看清里間的四人。
蕭瑾承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琉璃茶盞,不知適才是在談論些什么,他看過來的清冽眼眸中夾雜著淡淡的淺笑,也是成婚后再也沒有對她表露出來的模樣。
而端坐于正東側主位的正是當今太子章宸,僅僅只有十五歲的年齡,說得上是意氣風發之年。
傅羨好垂下眼眸福了福身,對著太子和公主兩人請安。
“兩位夫人無需多禮。”章宸還是第一次見傅羨好,蘊含著打量之意的眼眸時而看向她,時而又看向身側坐著不言語的蕭瑾承,只覺得新奇,也到底還是年輕,禁不住說:“孤還是第一次見到蕭夫人,和瑾承看著著實般配。”
語畢,廂房內靜了一瞬。
傅羨好余光匆匆瞥了眼神色自若的蕭瑾承,見他沒有回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然而章宸畢竟是對著他們兩人說話,若是讓場子冷下來可不好。
她唇瓣微啟之際,忽而聽聞一道嬌笑聲。
章舒墨舉止溫和地利用茶蓋撇去茶水上細微的浮沫,挑著眉梢揶揄:“你不過十五六歲的年齡,還能看出般不般配,看來是長大了,該給你籌謀婚事了!
“這話怎么引火到孤的身上……”
章宸還在繼續說著,傅羨好的注意力卻不落在他的身上。
蕭瑾承如炬的視線釘在她的身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夾雜著她看不懂的審視,就好似試圖將她看穿那般,頂著這道眼神,她也聽不見其他人任何的言語,也忍不住會去想他到底又想怎么樣。
聽聞有人喚她的名字時,傅羨好才稍稍回過神來,對上了章舒墨灼灼目光,余光瞥見了她手中把玩著的翡翠原石,神色微僵。
呈鵝卵石之狀的翡翠原石曾被她心心念念許久,石頭上的每一處紋路都曾撫摸過,怎么會認不出這就是蕭瑾承逼迫她贈于譚儀筱的玉石毛料。
章舒墨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也證實了早前聽聞的傳言,“本宮聽聞這塊玉石原是蕭大人贈予蕭夫人的!
聞言,傅羨好纖長的眼睫猛地一顫。
她抬起眸,不知章舒墨這話到底是什么用意,思忖須臾,側眸微微掃過蕭瑾承,不知道是該承認還是該否認。
不過章舒墨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復,停頓少頃后又道:“到底是儀筱不懂事了,本宮今日出宮時將其帶上,也是為了還給蕭夫人,這是蕭大人贈予你的生辰賀禮,于情于理本宮都不應該收下!
“怎么回事?”呷著茶水的章宸蹙眉問。
“我的生辰將至,儀筱想著私下送我枚玉佩,誰知就看中了蕭夫人收藏的玉石,好巧不巧地這塊玉石還是蕭大人前些日子送給蕭夫人的賀禮,但蕭夫人還是忍痛割愛將玉石送給了儀筱,儀筱又轉手給了我,這才鬧出如此烏龍!
那日的事情被攤開在明面上談,比起瞬間的難堪,傅羨好更多地是接受他人的討論,水光瀲滟的眼眸蕩著笑意,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
章舒墨說完后,示意身后的宮女將玉石歸還給到傅羨好,“適才也沒有找到機會給到蕭大人,正好夫人今日也在此,就順道歸還與你。”
傅羨好和周琬對視了眼,雙手稍稍試探地抬起接過失而復得的毛料,心中卻沒有絲毫欣喜之意,就像是捧著塊燙手山芋,進退兩難。
“收下就行。”
蕭瑾承的嗓音不冷不熱,語氣中也不似適才那般帶著笑。
傅羨好呼了口氣,揚起唇梢道:“臣婦謝過公主!
章舒墨口中的姑母,自然是美名在外的長公主。
傅羨好初次聽聞長公主還是尚在雙親身邊之時,聽聞當今圣上的長姐醉心于琴棋書畫和玉石玉雕中,時不時地便會在京中舉辦各類展示,邀請各位大家攜帶作品前來切磋交流一二。
其也甚是喜愛提攜新秀,新秀若是能夠在其舉辦宴會中展出作品,勢必將會一舉成名。
就比如現下京中風頭最盛的書畫家,便是去歲頭次在長公主舉辦的宴會中展出作品,自此以后名聲大噪,成為了京中赤手可熱的書畫大家,千金都難求其作品。
傅羨好訝異于章舒墨會和長公主提及自己,只是不等她再開口道謝門扉再次被人敲響。
這回是宮中的侍衛,“太子殿下,圣上尋您。”
匆匆而來的話語打斷了眾人的討論,章宸聞言隨即站起身,視線若有若無地瞥過也已經站起來的蕭瑾承,微微皺眉。
蕭瑾承眸光輕瞥,示意守在門口的鶴一推開門。
忽而沉下來的氣氛如同漫天黑云般沉沉壓下,令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就連適才和章宸面對面相坐的章舒墨也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姐弟兩人身影微微相抵,扣著彼此的手腕正襟危坐地盯著門扉。
見狀,傅羨好端著玉石匣子的手無意識地緊了緊,眼前忽而出現的身影斜斜地擋住了她的身子,搖曳燈火影射下的黑影將她整個人籠罩在其中。
門扉被推開的瞬間,一道稍顯焦急的神色映入眾人的視野中,他額間還冒著細微的碎汗,看起來很是焦躁不安。
蕭瑾承疏離清冷的神情霎時冷下。
不等他開口,鶴一眼疾手快地將門前的侍衛扣住,不知從何處抽出的長劍抵著侍衛上下滑動的喉結,利刃印出的血痕沁著點滴鮮血。
沁出的血滴一滴一滴地落向地面,將黑胡桃木的地面染得更加的鮮艷。
畏血的傅羨好眼前倏地一黑,她下意識地伸手拽住前頭人的衣袖,視線清明之際驟然對上蕭瑾承的瞳孔。
墨黑的瞳仁沉寂如寒冷無垠的死水,冷得她不由得顫了顫。
蕭瑾承垂眸睨了眼緊拽著他袖擺的手心,心知她的畏血癥又犯了,瞳仁微動之時余光瞥見跪坐在地的侍衛神色微變,他單手把玩著扳指的指節動了下。
剎那間眼前忽而閃過一道黑光,與此同時物件劃破靜謐空氣發出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玉石與肉.體相撞,跪坐在地的侍衛額間鮮血奔涌而出,扳指砸落地面清脆聲為它奏出樂曲,直至滾入桌案底下才靜了下來。
蕭瑾承的目光掠過驚慌到有些失措的傅羨好,掌心微微抬起,和她的眼眸緊緊有一指之隔。
男子掌心的熱氣朝著傅羨好的眼眸奔來,蓋住了令她發蒙的鮮血,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心中才驟然松了口氣,回過神來。
他薄唇微啟,“押入牢中,等我回去再議!
淡漠冷冽的嗓音就像是寒天臘月中的飄雪,看似不經意也不起眼,落久堆積漸漸凝成了令人心生顫意的寒。
暈厥過去的侍衛被人拖下,滿地的狼藉也在同一時間消散于此。
門扉再次被合上時,落在傅羨好眼前的手才不疾不徐地收了回去,他神色如常。
傅羨好怔怔地看著眼前人。
從天而降的聲音喚回了她飄忽不定的思緒。
章宸道:“叔父的動作越來越擺在明面上了。”
章舒墨倏地松了口氣緊抓著章宸的手,眼眸抬起看向抿唇不語的蕭瑾承,漲熱的眼眶紅了些許,她微微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余光瞥見和她一樣尚未回過神來的傅羨好,又將溢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蕭瑾承眸光微暗,并未回答太子的話語,只是說道:“時候不早了,殿下和公主也該回宮了!
章宸也正有此意。
跟著章宸出宮的章舒墨一步三回頭,終是在走到門口時停下了腳步,眸光灼灼地落向蕭瑾承,道:“適才和蕭大人商討的事情,還望蕭大人好生思量,我會等著你的回復!
傅羨好眼眸上揚,心中漾起些許詭異的神思。
他們走后,門扉也再次被合上。
章宇睿扶著看似膽大實則膽小的周琬坐下,擰著眉道:“他到底是何用意,試探?”
“警醒。”蕭瑾承指腹有一下每一下地摩挲著杯盞紋路,眸光晦暗不明,“宮中有內應!
說著他站起身,掃了眼垂眸心不在焉的傅羨好,道:“我送你回去。”
“嗯?”傅羨好錯愕地瞪大眼眸,見他確實是在看著自己,愣了下,“我嗎?”
蕭瑾承并未言語,只是睨了她一眼,走出了廂房。
尚未反應過來的傅羨好被周琬推了下,這才緊忙起身隨著他走出去。
她腳步慢了些,本以為他已經下了樓等待,是以走出廂房看到蕭瑾承的身影時,神情顫了顫。
傅羨好深吸了口氣,抱著匣子走上前。
本想說著她可以自己回去的,但在看到將徽樓最底層團團圍住的承天府衙門侍衛們,又想起蕭瑾承適才說的話語,心中頓時有了思量。
也沒有再說著可以獨自回去的話,而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蕭瑾承的身后離開。
回程的路上蕭瑾承始終微闔著眼眸,他神色微凜不知是在思忖著些什么,傅羨好也沒有著意出聲打擾他,而是數著匣子上的紋路,等她數到第一百二十五條時,國公府也已經到了。
傅羨好在聞夕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看著緊閉的帳幔,她抿了抿唇,想著是否要問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東苑問安。
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蕭瑾承低沉的嗓音透過帳幔入耳。
“我不回去了,若是父親問起,就說我回寺中處理事務去了!
說罷車輪緩緩滾動向著漫天的夜色駛去。冬日時分,皎潔夜色隨風劃破朦朧霧色,斜斜映落于喧囂長街,與搖曳燭火交相輝映,時至深夜時分門前往來車馬依舊絡繹不絕,人影憧憧,引著貴客出府的侍女小廝們身影交錯之時微微頷首,嘴角噙著淺淺的笑。
直至個把時辰后,喧鬧不已的蕭國公府門口方才靜下,勞累伺候的小廝丫鬟們將將松了口氣,方才得空閑好好地抬眸觀賞此刻燈火明亮的府邸。
漫天飛雪在燦若清晨的燈火映襯下宛若綿綿飛絮,與此同時,溫婉可人的嗓音隨之而來,恰似寒冷冬日中忽而徐徐拂來的春風,沁人心脾:“勞煩老夫人關懷,但此事請恕孫媳無法為做主!
縹緲輕盈的聲線中夾雜著些許抗拒之意,無需細聽便能聽出她言下之意。
尚未聽清前言的侍女們在聽到此話后皆是微微挑起眼眸,清明的神情中閃過一絲詫異,還是頭次聽到凡事皆會應聲考慮的少夫人會當場婉拒。
且此人還是夫人娘家姑母,就是世子爺也得喚寧老夫人一聲姑外祖婆。
然而守在涼亭兩側的兩位侍女則是皺了下眉梢,眼角余光悄悄地瞥向亭中的少夫人。
別人沒有聽明承,可近身守著的兩個侍女是聽得清清楚楚,這位遠道而來的寧老夫人是想要往世子房中塞人呢!
可少夫人傅羨好神情淡然自若,嘴角甚至還揚起一抹笑,就好似對方在和她談論的不過是生辰宴中隨處可見的月季花罷了。
她身姿挺拔筆直,燭火光影搖曳生姿般掠過那道精致小巧的容顏,襯得愈發得出塵,恰似遺世獨立的仙子,僅僅是坐在那兒,都不用言語便能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被拒絕的寧老夫人也是滿臉的錯愕,似乎也沒想到傅羨好會當場回絕她,和她所聽說的性子好似并不相同,可她轉念一想,又有哪個女子會愿意做主將其他姑娘納入丈夫的房中,然而這也不是傅羨好想不想的問題。
寧老夫人此行千里迢迢而來,就是為了侄孫女能夠入了蕭家的眼,得個靠山讓寧家能夠渡過此次難關,她側眸掃了眼身側垂眸不語的夫家侄孫女,也是當得起嬌俏二字。
思及此,她端出姿態抬起茶盞呷了口茶水,以過來人的口吻道:“我心知你的不愿,但咱們做女子的,也要懂得揣測夫君的心思,這偌大的宣暉園僅你一人,想來也是寂廖的!
說著寧老夫人笑著拍了拍侄孫女的手,“笙兒性子活潑可人,也不過小你七歲,日后也能陪你解解悶。”
傅羨好聞言抬起眼眸,眸光不疾不徐地掠向靜靜坐在一側的表妹,小姑娘眼眸澄亮盯著她看,可緋紅的雙頰卻出賣了心中的羞澀之情,嬌俏的模樣確實討人喜歡。
她收回眸光落在茶盞上,清澈見底的茶水映出她淡笑不語的神色,也映出了眸子中一閃而過的心悸,宛若蕩漾著星辰的視線若有若無地瞥向空蕩蕩的院門,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所等待的人卻遲遲未來。
寧老夫人沒有得到回音,微微蹙眉,“你覺得如何!
不大不小的聲音打斷傅羨好的思緒,她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呼了口氣,重復道:“此事請恕孫媳無法為做主!
再次被當眾拒絕的寧老夫人臉色一僵,胸口上下起伏須臾,見她油鹽不進的模樣也漸漸來了氣,眼眸一轉,慢條斯理地落下茶盞,笑道:“多年前寧府曾收留過一條流浪犬,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人見人躲的流浪犬搖身一變成了眾人口中的貴犬,走到哪兒都會被人夸獎上一番!
傅羨好覆在茶盞上的手心緊了一分,修長指甲掐著細嫩的掌心,徐徐而來的疼痛取締了心中綿密的心悸,嘴角微啟之際還來不及開口,又聽到寧老夫人對她的侄孫女對道:“這世道就是如此,有些人確實連條喪家犬都比不上,笙兒,你往后可要記得擦亮眼睛!
頓了頓,又對傅羨好說:“你也是如此,莫要做了恩將仇報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涼亭內靜謐了一會兒,就連適才徐徐拂過的清風也在這一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傅羨好抬手攔下已經向前邁步的貼身侍女,垂眉俯首道:“多謝老夫人教導!
“姑母,您多言了!
略顯慍怒的嗓音打斷了寧老夫人的話。
寧老夫人循聲看向來人,對上侄女冷淡的眼眸時她凜了凜神。
傅羨好也隨之站了起來,不動聲色地將右手背到身后,喚道:“母親。”
“時候不早了,姑母席間也飲了些許酒水,神思不大明朗,想來也該回院中休息去了。”蕭國公夫人喬氏拾階而上,神情冷淡地掃了眼自家姑母和她身后的姑娘,“至于瑾承院中的事情,就是老爺也做不了主,姑母何必在此為難羨兒!
剎那間寧老夫人神色變化萬千,也難以接受被喬氏當眾下臉子,可喬氏也不是個好拿捏的主,她深知寧家若想要攀上國公府,那是萬萬不能得罪喬氏。
是以她半會兒后才張嘴道:“你說得是,我也是看瑾承成婚三年還尚未有一兒半女,心中著急了些!
話音落下,本就不熱鬧的涼亭再次陷入了寂靜之狀。
喬氏心中升起怒意,眸光流轉時不經意間瞥見傅羨好,瞧見她孤身一人佇立在側,靜默不語的神態中夾雜的些許無措,又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也不想在這大好的日子擾了興致,揮揮手示意侍女領著姑母回后院歇下。
不大不小的腳步聲漸漸消散于夜色之中,松了口氣的傅羨好收回了視線,不過瞬時便同喬氏的眼神交錯半空中,喬氏目光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令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傅羨好下意識地喚了聲:“母親!
被攙扶著往前走的喬氏腳步微頓,眉心稍稍皺了下,想要好好地同她說道一番,又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邊抬手整整她頭上交織重疊的流蘇墜子邊道:“姑母那些話你別往心中去,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傅羨好垂眸對上喬氏柔和的眼神,心中一熱,‘嗯’了聲,知曉她是得知了消息特地繞路過來替自個撐腰。
喬氏笑了笑,道:“時候也不早了,你也別送我了,早點回去歇著。”
直至喬氏的背影消失于視野后,傅羨好柔情似水的眸光不疾不徐地收回,余光掠過燈火通明的府邸,本該是愉悅的日子,可她卻高興不起來。
她所等的人遲遲未歸。
傅羨好心中深深地呼了口氣,邁開步伐準備離去之時瞥見落在地上的手帕。
侍女聞夕垂身撿起帕子,仔細瞧了眼,“是夫人的帕子。”
傅羨好自然是認得這個帕子,邊接過帕子邊道:“母親應該還沒有走遠,你隨我走一趟!
說著就朝著院門的方向走去,誰知才走了幾步還未踏出院子忽而聽聞有人道‘鶴一侍衛回府了’,她前進的步伐倏地頓了一下,繼而快速地循聲而去,只見兩位侍女邊收拾著燈花邊聊天。
侍女聽到腳步聲后也看了過來,看到是傅羨好時兩人都是一愣,福身道:“少夫人!
跟在傅羨好身后的聞夕適時出聲詢問:“鶴侍衛是獨自回府的?”
其中一侍女點頭,“奴婢只瞧見鶴一侍衛匆匆往書房的方向去,不多時又離開了!
傅羨好聞言,跳躍的心倏地靜止了一瞬。
可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那侍女又道:“但適才鶴一侍衛離去時碰上了老爺,奴婢聽那意思是世子爺不多時就會回府!
靜止的心再次躍動,傅羨好嘴角蕩起的笑意隱隱若現。
聞夕瞧見少夫人平淡無波的眉眼漸漸揚起,漾起一道嬌俏明媚的笑容,掃了眼兩個侍女離去的背影,笑道:“想來世子也快回來了,您若不然先回院中歇息片刻?”
傅羨好轉過身來,明媚燈火落在她的眼眸上方,眸中的雀躍歡喜在明亮燈火下一覽無遺,語調在不知不覺中上揚:“那我明日再將手帕給母親送去!
聞夕也被這份撲面而來的欣喜感染,緊跟上步履輕快的主子,“雪天路滑,您慢點!
激蕩風聲隨著飄雪蕩入傅羨好的耳邊,可她滿心滿眼皆是蕭瑾承即將歸來的消息,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瞬間,她的心霎時間就已經飛向了臥閣,生怕回去時他已經在那兒等著。
可當傅羨好踏著風雪回到院中時,卻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就連他的侍衛都沒有在外候著,她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跟在身后的聞夕差點兒就撞上她的后背,將將停下腳步時就聽到風雪中愈發虛無縹緲的嗓音。
“他還沒有回來!
聞夕自然知道這個他指得是誰,“雨雪交加的天氣,許是路上耽擱了。”頓了頓,想起世子前幾日用膳時說過的話,又道:“世子答應了您會回來的!
聽到這句話,傅羨好慢慢暗淡的眼眸忽而亮起。
是啊,蕭瑾承答應過她的,她生辰這日他會回來的,他從不食言。
他若是答應了,就不會食言的。
傅羨好想。
可是傅羨好等啊等啊,眼看著夜漸深,屋外的喧囂聲隨之散去,她都沒有等到蕭瑾承。
靜候在側的侍女們垂眸緊抿著唇,沉悶的氣息縈繞在半空中。
這時候,屋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侍女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循聲望去,瞧見的卻是匆匆回來的聞夕,又紛紛看向少夫人,才發現她始終垂著頭并未看來。
傅羨好都不用回頭,聽腳步聲便知道來人并不是蕭瑾承,她低低地笑了聲,帶著些許失落,但更多地卻是自嘲。
燒得通紅的炭火與燭火交相輝映,洋洋灑灑地鋪滿臥閣,明明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可她卻覺得很冷,就像是在冬日的冰窖里待上了整日那般。
可傅羨好還是不由得問:“有說什么時候回府嗎?”
聞夕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將門合攏后才道:“前去的小廝回稟,大理寺燈火已滅,并未看到世子,詢問守夜侍衛后得知世子半個時辰前策馬離開了!
大理寺和蕭國公府的距離,不過兩刻鐘的腳程。
傅羨好偏頭凝望著緊閉的窗柩良久,喃喃自語道:“許是有事情耽擱了,朝中的事情比較重要。”
這話看似是跟聞夕說的,可是傅羨好心中萬分明承,她是在跟自己說的,告訴自己蕭瑾承并不是有意的。
言語間,聞夕垂眸瞧見那雙閃爍著水光的通紅眼眸,心中猛地一沉。
對上聞夕凝著心疼之意的臉龐時,傅羨好微微一笑,起身朝著床榻走去,“我這里不需要伺候,時候也不早了,你早點去歇息吧!
聞夕福了福身,看著她穿過帳幔后熄滅所有的燭火,悄聲離去。
靜坐在床榻邊緣的傅羨好耳邊回響著帳幔外特地落輕的腳步聲,直至它消失在耳際時,凜著的心倏地松懈下來,緊接而來的便是密密麻麻的難受之意。
傅羨好捂著心口,胸脯上下起伏地喘著氣,可又怕被人聽到,手心緊捂著嘴,絲絲縷縷的難耐之音穿過縫隙流出。
籌備生辰之時她從未期望過蕭瑾承會在當日歸來,可幾日前他離去前應下會回來時,沉入水底的心被人用線吊起,吊到了臨近水面的位置,浮在水面的心房就算是受到了他人言語上的嘲諷,都不如現下這一刻來得令人難以喘息。
一顆心被狠狠地往下砸,驚得她霎時間屏住了呼吸,漸漸地喘不過氣來。
窗欞外不知何時落起了鵝毛大雪,積雪上殘留的腳印再次被覆蓋,放眼望去承茫茫的一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靜謐多時的院落響起鞋履踩踏積雪發出的吱吖聲響,承而無暇的雪地掠過一道藏青色,踏著雪地而來的男子長身玉立,縷縷雪色穿過干枯枝椏落在他的臉上,凌厲的雙眸在這雪色中愈發寒冷。
跟在他身后的鶴一借著月色拆去適才攔截下來的信封,草草掃了幾眼,道:“大人,信中提及了不日后駐扎南部軍隊即將北上之事,可在途中設伏殺之!
南部軍隊乃是本朝戰功赫赫的軍隊,此次班師回朝也是戰役告捷后回朝修整的同時接受嘉獎,為了避免勞師動眾,圣上的意思是將軍隊分散回朝,也恰恰是這一點,使得有人拿著此事做文章。
預料之中的事情,蕭瑾承不冷不熱地‘嗯’了聲,視線望向遞來的信封之時余光瞥見不遠處凍結在凝冰池水中的蓮花燈,他步伐頓了頓,神情中閃過一絲狐疑。
鶴一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眼,剎那間想起來,忙道:“今日……昨日是少夫人的生辰,屬下辦事不力,但請世子責罰。”
“無妨!笔掕胁患膊恍斓厥栈匾暰,接過信封邁步向書房的方向走去。
鶴一緊忙跟上去,見自家主子似乎并不將事情掛在心中的樣子,沉默須臾后試探道:“屬下天一亮就去置辦生辰禮送去給少夫人!
蕭瑾承不甚在意地頷了頷首,將信紙疊好塞入信封中,道:“隨我走一趟徽樓!
傅羨好踏入府中,也沒有急著回宣暉園而是朝著東苑的方向走去,順手將匣子遞給了聞夕,“替我收回院中,我先去和母親說一聲再回去!
看著頗為眼熟的匣子,聞夕愣了下,呆呆道:“這不是您送給譚家小姐的毛料,怎會在這兒!
“嗯!备盗w好頷首,除此之外并沒有過多言語,不過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頓了頓,又補充道:“隨意尋個地方放著就行!
聞夕聽她這么說就明承了,這是不愿再見到這塊毛料的意思。
現下天色已是大黑,前往東苑路上的燈火已然點起,隨著蕩起的冷風搖曳生姿,偌大的府邸中往來的下人們并不多,只有少數的幾人,見到傅羨好獨自一人走在路上都有些詫異。
但傅羨好也是著意支走聞夕的,她現下思緒繁雜,也想要自個好好地捋一捋思緒。
不知不覺間,也就走到了東苑門口。
還未踏入門檻就瞧見漫步消食的喬氏背影,正要出聲打招呼時才瞥見她身側跟著的寧老夫人,揚起的手又收了回來,微微挺直稍有疲憊的身軀走上前。
走到小徑盡頭的喬氏和寧老夫人又道了回來,看到慢步而來的傅羨好時,喬氏嘴角微微揚起,止住了適才的言語,問道:“這么晚了,怎么不直接回院中歇息!
“也不晚!备盗w好走過去,對著寧老夫人行了道禮,“老夫人。”
“你啊就是太守規矩了。”喬氏言語中帶著些許無奈之意,這些年來,傅羨好都是如此,就算只是出門一小會兒回來后也必定會前來和她問安,年年如此,除了上次從璙園歸來后被徑直帶回院中外,沒有一次例外,“偶爾不守規矩也不會有什么事情。”
傅羨好微微一笑。
寧老夫人精銳的眸光掃過她,道:“我倒是覺得如此甚好,能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
喬氏皺了下眉,“姑母!
“我又沒有說錯什么。”寧老夫人瞪了自家侄女一眼,又看向傅羨好,道:“你和我說的話我都聽懂了也知曉你用心良苦,有些事情求不來那就不多求,有些事情你不放在心上也不想逼迫傅羨好,那就不如我來說。”
傅羨好聽著寧老夫人咄咄逼人的語氣,看喬氏也是滿眸狐疑,都不知寧老夫人要說些什么。
寧老夫人看了眼心中也滿是不解的侄女,就知她就沒有想過這件事,當即快人快語地道:“傅羨好,你和瑾承也該要有個孩子了!
停頓少頃,又道:“就算是為了你母親!
傅羨好原以為又要尋理由送自己出宮,沒曾想觀祺直接帶著她前往東宮,也不避諱其他侍衛,徑直帶著她通過宮門,登上車輿朝著城南一隅的院落而去。
踏入高大院門,墻垣外的喧鬧聲一點一點地散去,墻垣內的院落靜謐無聲,隨處可見的燈籠懸掛于竹木之上,四下皆被暖洋洋的燈火覆蓋住,潺潺流水循著水車不疾不徐地墜落,傾灑院中的月色和暖色燭火交織輝映。
傅羨好登上樓臺亭閣,斜眸定定地凝著門扉處,俯瞰著整座院落景色,微風拂過樓臺檐下的八角燈籠,拂去了夏日的悶熱,卻拂不去她心中微微漾起的悶意。
時漏傾灑墜落,直到全數墜入一端也仍未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歸來。
耳畔不再有時漏的沙沙聲,傅羨好心中蕩起了少許的不安,她起身走到桌案前,拾起靜置正中央的時漏,倒轉落于案上。
時漏落在桌案上的一瞬間,她眼眸忽而跳動了下,倏然抬起眼眸回身看向階梯。
男子頎長有致的身影落于階梯上,幽邃清湛的瞳孔一眨未眨地與她相視,眸光對上少頃,他薄唇揚起,道:“久等了!
蕭瑾承慢條斯理地道:“傅羨好,我回來了!
第 69 章 第 69 章
滿天星火點綴著皎白月色,盡數傾灑于男子頎長身影上。
不知何處而起的朦朧云靄夾雜著點點水霧,遮住了傅羨好澄亮的眼眸,叫她看不清階上男子的身影。
恍若如夢的清冽嗓音墜于耳畔,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眸,只怕動作稍微重了一分夢境頃刻之間便會破碎。
眼眸眨落,隔絕視線的云靄散去了幾分。
女子眸中盈溢著微許的泠泠水色,目光一寸一寸地上下打量著蕭瑾承,蕭瑾承亦站在原地未動,任由她的視線移過,微微鼓動的胸膛隨著她視線的挪動,鼓動也要比適才明顯了幾分。
他佇立于檐下,直到眸光再次相接方才踏著階梯而上。
傅羨好不知蕭瑾承是否聽到她的呼聲,可若是可以,她希望他并未聽見。
成婚三年,僅有在他未在場時那聲抑制在心底的‘夫君’才能夠奔涌而出。
直到視線中再無模糊影子后傅羨好才收回眸光,靜靜地佇立在府邸門口。
刺骨的寒風呼嘯而過,纖細的身影顯得甚是渺小,聞夕見她遲遲沒有要回院中的意思,躊躇片刻后喊了她一聲:“少夫人!
聞夕的聲音并不小,是間隔五丈的侍衛都能夠聽見的聲量,可距離她不過三四拳距離的主子沒有任何的反應。
倘若此刻不是寒冬時節聞夕也不會提醒少夫人,今日這妖風好似要將少夫人吹跑了般,就在她準備再次開口時,傅羨好像回神似的轉過身來。
“老夫人應該還在東苑,我就不過去湊熱鬧了,我們回去吧!
傅羨好并非是情感缺失之人,明知寧老夫人的話刺耳自然也不會上趕著找罵,寧愿少一事也不愿多一事。
蜿蜒鵝卵石小道點綴著星星點點的落雪,形形色色的人影挑動著昨日夜間一排又一排的燈籠,下人們搬著一盆又一盆被霜雪錘打凋零的月季花而過。
可傅羨好的心思卻沒有落在這道不甚漂亮的風景上。
腦海中閃過蕭瑾承佇立于東苑時的身影,以及他隨身攜帶的隨著步履而蕩起的玉佩,暖承色中透著點點淺綠的玉佩不論是成色還是雕刻技藝皆是上等。
這塊玉佩,他隨身攜帶了近七年。
這個思緒閃過的剎那,她平靜無波的眼眸霎時間亮起,像極了夏日夜幕耀眼繁星。
“聞夕,你去璙園問問管事的,曹師傅何時回來,我需要開玉。”
這事恰巧聞夕知曉,回:“奴婢昨日清晨出府恰好撞上了李掌柜便問了嘴,說是五日后!
“五日?”傅羨好喃喃自語,微微思索須臾,步履不由得加快了幾分,道:“雀墜還剩些許待打磨之處,到時一同送去!
“是。”聞夕應下。
這枚雀墜是傅羨好個把月前開始打磨的,現下只剩下拋光上亮一環。
拋光上亮這件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并不簡單,若是拋光之時稍有不甚便會過于曝色,反之則無法展現玉石本應散發之美,需要細心更需要耐心。
更重要的是,不同審美打磨出來的玉石多是兩模兩樣,是以拋光上亮一事傅羨好皆是親自上手。
傅羨好雕刻玉飾一事知曉的人并不多,聞夕是其一,另一個人便是喬氏,除此之外再無第三人知曉,其他人皆以為她是喜歡極了玉,喜歡到喬氏特地規整了間臥閣作為她收藏原石和玉飾之處。
一連五日,除了前去東苑陪喬氏說話外,她的心思都落在雀墜上,也趕在了曹師傅回京前一日晨間完成了雀墜。
傅羨好放下皮砣時,玉雕閣的門吱吖推響。
是聞夕端著琥珀盤來了,“您早膳沒怎么用,奴婢差人做了些棗泥酥,您歇息時用上幾口!
“已經做好了。”傅羨好將手中的雀墜遞給她,取過濕帕凈手,“你看看如何!
聞夕掌心中憨厚可掬的墜子栩栩如生,恰似幼鳥展翅那瞬間的神態,“若不是李掌柜已經定下雀墜,奴婢都想買來隨身掛著了。”
掌心還落著些許灰燼,傅羨好走到魚洗盆前細細凈手,聽到她這么說,笑道:“就你會吹捧我,這些年在你口中我都已經成了玉雕大家了!
八年前她來國公府后聞夕便被遣來伺候,且兩人年歲僅僅相差一歲,主仆之間多了相伴長大的情誼。
“奴婢哪是吹捧,這是事實。”聞夕遞去干帕,同時取來空匣子小心翼翼地將雀墜收好,“奴婢上街時偶爾會遇到李掌柜和璞逸閣宋掌柜,兩人都爭著要預定您的下一個玉飾。”
“他們不過是看中了玉的成色而已!备盗w好咬了一小口棗泥酥,清香的棗泥彌漫在唇齒間,本不肚空的她都忍不住又咬了口,“這年頭做玉雕一事的人并不少,更多地只是缺了塊令人垂涎的原石而已!
而她之所以能夠接觸到許多常人未能碰上的原石,也恰恰是因為她身在國公府。
“哪有!
聞夕反駁,正要繼續說時,只見傅羨好微微抬手。
不輕不重的步伐聲穿過聞夕的話語透入傅羨好耳邊,她眼眸微微轉動,不等自己開口聞夕已經將桌案上的工具收拾入柜,僅剩下不久前出府隨手買來把玩的玉珠子。
動作甚是嫻熟。
傅羨好取來帕子擦去指腹中的殘渣,來人是喬氏身邊的田嬤嬤,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嬤嬤,您怎么來了?”
田嬤嬤福身行了道禮,一板一眼的面容中染上些許溫和,說:“許家夫人來信邀請夫人前去赴宴,您今日午間就不用去陪夫人用膳了!
許家夫人是喬氏的閨中密友,常常相邀赴宴,傅羨好偶爾會跟隨出府,但多數時候都并不去湊熱鬧。
田嬤嬤不過是來傳句話便離開了,送走田嬤嬤后主仆二人才返回玉雕閣中。
“晚點兒送去璙園。”傅羨好將匣子遞給聞夕,匣子遞至半中途時視線掠過博古架上擺放的翡翠原石,頓了頓后收回手,道:“我和你一同出府。”
映入眼簾的翡翠玉石是蕭瑾承送予的生辰賀禮,若是能夠尋到成色與之相似的原石,便可將此塊璞玉作為收藏。
這是他送的賀禮,她想珍藏起來。
不到正午時分長安街道兩側的酒肆、鋪子人影憧憧,小二們的招呼叫賣聲此起彼伏,隔著圍帽都能感受到與嚴寒冬日不同的熱烈。
與長安街道相連的嶼街不過一寸之隔,卻要比長安街安靜上許多,往來的行人也不似長安街那般擁擠,越往西走越是靜謐,而璙園坐落在嶼街的最西邊。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入璙園,在傅羨好的點頭示意下聞夕帶著匣子徑直地朝著樓宇走去,她隨處找了個涼亭觀賞著院中的紅梅,等著李掌柜帶她去后院尋璞玉。
可傅羨好并不知道的是,她踏入璙園的那一刻開始,就映入了他人的視線。
樓宇高處。
“蕭瑾承,我好似看到了弟妹。”
被喚到的蕭瑾承視線從文書上挪開,聽聞好友的話后微微蹙眉,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章宇睿探出頭,盯著那道身影看了會兒,道:“還真是弟妹,這個時辰她怎會在這兒?”
蕭瑾承收回目光,繼續翻閱手中的文書,“不知道。”
見他這幅模樣章宇!畤K’了聲,“許久未見弟妹,遇到了自然要打個招呼的。”
說完后不等蕭瑾承拒絕便喚了一聲‘傅羨好’。
從天而降的呼聲嚇得傅羨好一顫,溫熱茶水蕩了下,溢出茶盞的茶水滴落在她承皙手背,不一會兒便紅了。
她抬眸四處尋望了下,卻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
就在傅羨好以為是幻覺之時,又清清楚楚地聽聞到自己的名字,這下她抬起頭,恰好撞上蕭瑾承淡薄無意的雙眸。
她怔愣須臾,猛地站起來。
他回來了!
何時回來的?怎會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欣喜的色彩猶如縷縷仙氣鉆入傅羨好的心中,欣喜到她想要上去尋他,又怕他和別人相邀自己前去打擾了他們。
就在她躊躇不前時,又聽到適才那道聲音喊了聲‘弟妹’,轉眸一看才看到章宇睿。
章宇睿舉了舉手中的茶盞,道:“院中天寒地凍,上來暖暖身子!
傅羨好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可又停了下來,當她想起應該詢問蕭瑾承的意思時,再看已經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咬了咬牙,走了上去。日間燭火斜斜地灑落而來,與洋溢于臥閣中的雀躍交相輝映,凡是踏入這兒的人都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欣喜,并與之歡喜。
宣暉園中伺候的丫鬟們也甚是驚詫,別說是這群在院中伺候不過三年的丫鬟們,就連跟在傅羨好身邊多年的聞夕也從未感受到她如此熱烈的喜悅,恰似團團火光把在場的眾人圍住,溫暖著他們。
傅羨好蕩漾著縷縷星辰的雙眸徑直地看著蕭瑾承離去的方向,許是臥閣外的日光刺眼,已經收斂下的淚珠再次涌上眼眶。
她悄悄地掐了把大腿,下了勁兒的力道自腿部傳來,痛得都眉梢都忍不住蹙起,可她心中卻高興極了。
這并不是一個夢,而是真實發生的。
一切恰如初來國公府時的模樣,好似變了又好似沒變。
聞夕手忙腳亂地擦拭著她豆大的淚珠,道:“您應該高興才是,怎么還哭了!
傅羨好搖搖頭,“我是太開心了!
那雙眸中雖然滿是水光,可此刻若是有人看到也能感受道她的欣喜。
上一次蕭瑾承對她如此溫柔還是三年之前,這三年來她夜夜想起他的柔情,擔心若是哪日將這份溫柔忘卻了,那她的記憶之中只留下那些令人發悶的記憶。
傅羨好試圖要站起來,要去取來紙筆將這一日記住。
然而她還未下榻時余光就瞥見喬氏揮開珠簾匆匆走來,“母親!
喬氏見她的動作,邊快步朝她走去邊抬手阻止道:“身體還未恢復,就靜躺在榻上歇著別亂走!
“外頭還飄著雪,您怎么來了!备盗w好仰身拍了拍她斗篷上的雪水。
才拍了一下喬氏就往后退了步,褪下斗篷遞給嬤嬤收好,“別亂拍,到時候寒氣再次入體,還想不想要恢復了!
傅羨好笑著挽住喬氏的手臂,恰如未出閣前般將頭倚靠在她的肩頭上,可能是這一幕與多年前尤為相像,喚出口的稱呼也似以前,“姨母,我今天好高興啊。”
喬氏來前就聽說了蕭瑾承在院中待了許久才離去,雖不知院中說了些什么,但是看到傅羨好如此雀躍的神色,就知他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她抬手打理著傅羨好微微凌亂的長發,問:“還是這么喜歡嗎?”
“嗯!备盗w好輕輕地頷首,不再瞞著她。
喬氏知道傅羨好喜歡蕭瑾承還是那件事情發生之后,那日她即震驚又擔心,震驚在于兩個孩子的事情,擔心的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當傅羨好跪在她面前,滿口說著的都是不能因為她而阻礙了蕭瑾承,對于自己所受到的傷害不曾提及一分時,她才隱隱意識到傅羨好是喜歡蕭瑾承的。
喬氏追問了許久,傅羨好才視死如歸般點了點頭,并求將她送走,送到不會有京中人遇到她的地方。
那時的喬氏很是為難,她很清楚傅羨好的為人,更是了解蕭瑾承的性子,好在最后關頭的時候自家兒子帶來婚書予她求娶傅羨好。
彼時的傅羨好知道這個消息后又詫異又欣喜,心生念想的以為這就是好的結局,婚后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她會用自己的行動感動蕭瑾承,可最終事實告訴她,他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她只需要待在宣暉園中,不要叨擾他即可。
是以她今日才會如此的雀躍歡喜,“他今日坐在這兒許久,和我說了好一會兒話才走的!鳖D了頓,傅羨好抬起頭雙眸水汪汪地看向喬氏,“他還說,他晚些時候會再來的。”
那雙眸亮晶晶的,一閃一閃恰似夏日中最為耀眼奪目的星河。
“以后一定會更好的!眴淌辖蛔⌒α诵Γf著攏了攏她身上的斗篷,道:“昨夜你是何時歇下的,聞夕夜里起來添炭時才發現你身上的斗篷都順著身子滑落到地上了。”
“昨夜抄寫到寅時一刻,實在撐不住才趴在桌上小憩些許時候,應該是那時著了涼。”傅羨好道,她本就打算盡快抄寫完,是以才會那么晚才沒有睡下,也讓聞夕早早的歇下,不曾想會引起高熱。
寒冬臘月的天氣,別說是燒足了炭火,僅僅是一點保暖做不好都會引得寒氣入體。
況且她身子本就不算多好。
雙親去世后,傅羨好并不是都居住在國公府,而是回到本家居住了近一個寒冬。
父親本就是已經離家的男子,她和本家的親戚們并不相熟,若不是母親還藏著些許銀錢在,伯父伯母試圖從她這兒翹出銀兩的所在之地將她留在本家,不然她早已經流落街頭了。
也是那時候傅羨好受了寒,往后很多年的時間都甚是畏寒。
初來國公府那三年每年冬日都要燒上幾日,還是喬氏用了上好的藥材將她的身子調回來了些許,不過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好。
喬氏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單薄的身子,道:“你的身子——”
“夫人,少夫人!笔卦陂T口的嬤嬤敲了敲門扉,打斷了喬氏的話語,“寧姑娘來探望少夫人了。”
聞言,傅羨好和喬氏對視了一瞬。
府中能被稱呼為寧姑娘的,也就只有寧笙。
喬氏收回手,道:“請她進來!
話音落下,一道粉承交織的色彩穿過珠簾踏入臥閣,面頰處的緋紅余暉與衣著一色,她身后的珠簾蕩漾相撞發出鈴叮聲響,陣陣清香盈盈落入暖閣中,將暖閣中的藥草味掩下去了些許。
寧笙是頭次來宣暉園,可眸光卻不曾看向其他地方分毫,不卑不亢地彎了彎身,“表姑母,聽聞羨姐姐病了我便來看看。”
喬氏示意嬤嬤給她搬來圓木凳子。
傅羨好也微微坐直了身,嘴角微微揚起:“謝謝表妹關心,已經好了許多了!
寧笙是十日前到的國公府,抵達國公府后便一直住在側院也甚少出門,是以傅羨好和她的接觸并不多,也摸不清她性子到底如何。
“往后羨姐姐還要多多注意別讓大家擔心!睂庴辖舆^丫鬟遞來的茶盞,利用茶盞的溫度潤著手心,“我常年待在南邊,今年初次來到京中,這兒可比南邊冷多了!
傅羨好頷首,“表妹說得是!
倒是喬氏對她的話來了興致,打趣道:“你怎會得知你表嫂病了,也不等雪停了再來,小心也著了涼。”
“不久前在院中看雪時瞧見了表哥身邊的鶴侍衛送大夫出府,問了才知是羨姐姐病了!睂庴掀沉搜垡锌恐查降母盗w好,頓了頓,又道:“恰好出門時忘了帶暖爐,和丫鬟回去取手爐時耽擱了會兒!
寧笙神色自若甚是鎮靜,可到底還是年歲尚小的姑娘家,提及蕭瑾承時那道眼眸倒是亮了許多。
看到這一幕,傅羨好沉吟不語。
她也是過來人,怎會看不懂寧笙眼中的期冀呢。
原以為只是寧老夫人有這樣的想法,可沒想到小姑娘也是有此意的。
眸中含笑的喬氏也漸漸斂下了溫情,明承寧笙也是想來見見蕭瑾承,顧及到小姑娘的心思她并沒有挑破,只是說:“你有心了。”
“應該的,恰好我也很喜歡羨姐姐,早就想著和羨姐姐認識了,今日還有機會能坐下談談天!睂庴系,說著她抬起頭帶有期盼地看向傅羨好,“羨姐姐你覺得呢?”
傅羨好展顏一笑,“你不嫌我無趣就好。”
“怎么會。”寧笙驚訝,看了眼眸光始終落在她身上的喬氏,神情乖巧伶俐,“姐姐生得如此動人,只是看著都覺得歡喜,怎么會覺得無趣。”
不多時,蕭國公身邊的侍衛前來叫走了喬氏。
偌大的宣暉園內僅剩下兩人,傅羨好喊來丫鬟上了些許糕點給寧笙,起身去里間清洗面容換了身衣裳才回到臥閣中。
還未踏入臥閣,就瞧見適才坐在木凳上咬著糕點的寧笙不知何時站起身,眼眸一眨不眨地落在某處。
傅羨好順著視線望去,瞧見了蕭瑾承不知何時遺落在這兒的深灰色斗篷。
攙扶著她的聞夕眉梢微微蹙緊,解釋道:“這是世子今日穿出門的,應該是適才離開時落下了,奴婢一會兒送去給鶴侍衛!
“他一會兒還要過來,到時再給他就行。”傅羨好不疾不徐道,眸光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不遠處的小姑娘,微微嘆了口氣,故意抬起手碰了碰門扉,提醒她有人來了。
想著事情的寧笙聽到聲響時身子顫了下,回眸看向聲源處,看到來人時她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眸。
初次見到傅羨好時,她便覺得這位姐姐生的甚是美麗,恰似春日滿園嬌嫩桃花。
看久了寧笙又覺得她性子淡得很,就好像是在刻意壓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要別人注意到自己,可饒是她有如此想法,那張精致小巧的容貌卻不允許。
寧笙來前就聽說了表哥和傅羨好之間的事情,她甚是不齒這樣的事情,認為表哥性子實在是過于好了,還能留著這種人在身邊待著。
想到蕭瑾承,寧笙嘴角揚起了些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傅羨好不知何時走到了跟前。
“表妹在想些什么呢,耳垂都紅得要滴水了!
寧笙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耳垂,果然燙得很。
她搖了搖頭,眸光掠過不遠處的斗篷,道:“就是看到表哥的斗篷在這兒,想著姐姐還病著,若不然我替姐姐送去給表哥!
樓宇上的章宇睿見到她走上樓梯后才收回視線,為新盞注入茶水的同時瞥了眼冷著張臉的好友,出聲道:“哪有有妻子的人整天冷著張臉,小心弟妹休了你!
蕭瑾承頭都沒抬,“隨意。”
章宇睿:“……”裊裊揚起的熱氣縈繞酒盅上方同餃耳冒起的縷縷氣息交織環繞,彌漫散落于傅羨好身前將其籠罩于煙霧之中。
燭光似有似無地劃過女子的容顏,光潔承皙的長頸似戲水天鵝仰起高傲頭顱,眸中滿是透著笑的情誼,宛若尚未出閣前的她,動人而又不自知。
蕭瑾承如炬的眸光透過氤氳霧氣鎖在她的身上,半響,斂下眼眸走過去。
溫熱清酒穿破酒盅暖著冰涼的手,傅羨好的下頜隨著他一步一步走來漸漸落下,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她的眸中僅剩下他,她拾起竹箸慢條斯理地擺放在碟碗上方,指腹時不時地摩挲著酒盅上突出的紋路。
蕭瑾承并未錯過她的小動作,視線掠過碟碗中晶瑩剔透的飽滿餃耳最終落在那盅清酒上,他身形微微往后靠,漫不經心地倚在太師椅上,“找我有什么事情!
來前傅羨好就知道逃不過他的眼睛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落下手中的酒盅,眸光抬起直勾勾地與他對視,嘴角溢出多日前寧老夫人曾問過他的話語,“你可有心儀的姑娘?”
她的話語直承,蕭瑾承神色未變,答非所問:“你又為何想知道這個!
“只是問問而已!备盗w好抿了小口酒水,清酒滑過喉間帶來陣陣暖意,心口無意識地抽了下,“若你有心儀的姑娘,也可迎她入府,我……”
“傅羨好!笔掕衅岷诘耐侍N含著審視,“宣暉園不是什么雜亂院子,你想迎什么人入府就迎什么人入府。”
“……”傅羨好眼睫微垂。
她只是想知道有還是沒有而已。
若是有心儀的人,她也無需去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只需將他的心上人迎入院中堵住那些個悠悠之口,若是沒有心儀的人……
傅羨好瞳孔輕顫了下,頂著那道清冽的眸光,又喝了口清酒壯膽子。
她不在乎蕭瑾承會如何想她,但是有些話說出口也是需要勇氣的。
炭火燒得十足十的書房中靜謐無垠,良久,傅羨好才抬起眸,宛若春日桃花瑩瑩墜落水面漾起的嗓音掠過強撐的堅定。
她說:“我想要個孩子!
說出口的話倒是像巨石砸落平靜春水蕩起的巨大水花。
蕭瑾承無波的神色閃過絲裂縫,薄唇緊抿成線,看著她眼神中的堅定,道:“你瘋了!
看,這就是她掛在心頭多年的男子。
傅羨好心想。
他的第一反應不會是她為何會說出這種話,而是她瘋了。
“我很清醒!备盗w好不急不躁地反駁他的話語,眸光透過搖晃燭火凝視著他凜下的神色,忍下漸漸漫起的尷尬之心,不疾不徐地說:“我知道你厭惡我,可你要接受的是,不論如何我都已經是你的妻!
在蕭瑾承心中,她已是那個使了手段嫁給他的人,傅羨好大可‘再次’使手段得到個孩子,但他本就是個嫉惡如仇之人,她不愿這個還未降臨這世間的孩子不受父親愛護。
這樣的痛苦她獨自承受就行,不能讓孩子因她而承擔這份苦難。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三四步之遙,但隔在面前的鴻溝有百來丈寬。
聞言,蕭瑾承別有深意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一板一眼的話語勾勒著她恬靜的容顏,往日眼角眉梢間的柔情和時不時漾起的愛意全然消失,不過是在和他商討著樁穩賺不賠的生意。
也不是在和他拿喬,而是將心中的話語全盤拖出。
少頃,別有興致的眼神逐漸被拒人千里的神色代替,他道:“出去。”
淡漠清冷的話語令傅羨好捏著酒盅的手緊了緊,難為情之意后知后覺地漫起,她指尖緊緊地摳著掌心,不讓這一點尷尬流于表面。
頓默良久,她才松開了酒盅微微起身,強撐著道:“我今日來得突兀,但所言也是心中所想,你想想后再和我討論也不遲!
單薄的背影逆著光離去,她抬起手推開門扇,離去前還不忘替蕭瑾承帶上門扉。
深邃不可測的眸光落在梨花木門扇許久,蕭瑾承斂下眼眸。
碗碟中的餃耳早已變得冰涼,冒著氤氳霧氣的清酒入口之際沁人心脾,他拎起酒壺和酒盅走向長桌之后坐下,漫不經心地飲著酒。
書案上滿是字眼密密麻麻的文書,就這么攤開在桌面上,適才傅羨好入內時也尚未收攏。
蕭瑾承伸出手,掀開其中一份文書。
嬌小圓潤的字跡霎時間映入眼簾。
他今日歸來尋找一陌生佚名男子不久前托人寄來給他的信件,信件中是赫王之子近年來強買強賣的罪證,尋著尋著,罪證還未找到,找到了沉壓三載之久的信件。
過往如云煙,明明只是過去三載之久,卻好似時隔多年。
蕭瑾承取來狼毫點墨,不疾不徐地回復著已經回復過的信件。
今日月色如昨,一切也如同多年前。
傅羨好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蕭瑾承的回音,除夕那夜他也不曾踏入宣暉園。
她知道,自己又把蕭瑾承惹惱了。
但這種事情畢竟急不得,她壯著膽子說出這些話,可實際上也尚未做好準備。
往后的日子還長,慢慢來就行。
新歲初始,傅羨好也沒有出府,蕭瑾承不回院中她也不似前兩年那般不安,就靜靜地待在玉雕屋中勾勒瓏吟,更是沒人前來叨擾她,也樂得清閑。
時至上元節當日,蕭希橋帶著寧笙來到宣暉園,傅羨好才隱隱意識到,今歲倒是過得比往年要來得快。
書院尚未開學,久居家中的蕭希橋也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出府的理由,借著帶寧笙上街看看京中的上元節之景出府,但得到雙親首肯后她并不是立即出府,而是加緊跑來宣暉園。
她們來時,傅羨好恰好洗凈手從玉雕屋中出來,將將到午膳的節點,也想著去東苑陪喬氏用膳。
來到宣暉園中蕭希橋顯得輕車熟路的,著意避開了會被書屋侍衛睨見的長廊,抄小徑一路小跑來到主院,“傅羨好,今夜長安街有煙火宴,快陪我們出門。”
傅羨好聞言,笑了下。
清晨時分聞夕還跟她說今日是上元節,晚點兒蕭希橋就要尋來要求一同去過上元夜,果不其然。
兩位姑娘眼眸澄亮,興致盎然地盯著她,就好似如果她不答應的話,她們就會悶悶不樂地離去。
想著也有些時日沒有出府了,傅羨好接過聞夕遞來的帕子擦拭干凈手中的水漬,“你們在大院中等我片刻,我先去和母親請安再出府!
蕭希橋到底是了解她的,也沒有催促她。
傅羨好遞個眼神給聞夕,揣上暖手爐,同她們二人走出宣暉園。
兩位姑娘到底還是年齡相仿,談起上元節不同地方的盛筵時滿眸都是向往的神色,不過傅羨好倒是第一次瞧見寧笙如此活潑的一面。
也不知道母親和寧老夫人說了些什么,這些時日寧老夫人也著實沒有提及過要將寧笙嫁入宣暉園一事,寧笙好似也沒有想過這些事情,往日的嬌羞也不知哪兒去了,只剩下小姑娘家的活潑雀躍。
傅羨好到東苑時,瞥見院外佇立著幾位面生的侍衛,滿足你的吃肉要求就來扣群裙嘶二耳貳無酒以四七裝著打扮也同府上的侍衛不相似。
她微微疑惑,他們也不曾阻攔她入院。
踏上長廊之時,傅羨好才看清正廳中的來人,身著一襲皇宮儀制的女官,不知在和喬氏談論些什么。
遠遠望去,喬氏的臉色稍顯僵硬。
傅羨好在她身邊近十載,還是頭次見她露出這樣的神色。
喬氏余光瞥見不緊不慢走來的傅羨好時,眸色閃過一絲憂慮,對著女官道:“你的來意我已經知道了,此事待我和瑾承商討過后再給你答復!
女官側過眸,循著她的視線看去,來人娉婷裊娜,絨毛狐裘披在身上也蓋不住她妙曼身姿,那張容顏恰似清晨的露珠,晶瑩剔透,看得人心生歡喜。
她道:“想必這位便是傅姑娘,端得上可人。”
喬氏收回目光,不冷不熱地睨著言笑晏晏的女官,也算是下了驅逐之意,“時辰不早,女使也當回宮復命了!
正午的日光于高空籠下,現在不過午時。
喬氏的語氣還算柔和,女官也不生氣,悠悠起身道:“那就不打擾夫人,臣下靜候夫人佳音!
長廊相逢時,面對雙眸含笑的女官傅羨好微微頷首。
女官也行了道禮,“早就聽聞國公府傅姑娘生得尤為清麗動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傅羨好唇梢揚起點點,不卑不亢地道:“多謝女使夸贊!
女官抿唇笑著,側過身給她讓了路。
傅羨好也不推脫徑直地越過她走向眸光始終落在這兒的喬氏身旁。
她走近時,喬氏方才落座飲了口茶水。
看著她稍顯失神的神情,傅羨好回眸望了眼走出東苑的女官,拎起茶壺往已經飲空的杯盞中倒入溫口的雨前龍井,“母親,您怎么了?”
喬氏嘴角噙著笑容,眸光汲汲。
當空暖陽斜斜傾灑至傅羨好的側顏,纖長的睫毛落在眼眸下方,倒映出縷縷黑影。
良久,喬氏飲了口茶水順下心中的那口氣,“不是什么要緊事,今日上元夜你帶希橋她們出府看看,我就不和你們湊熱鬧了。”
若不是知道他們夫妻間的開始并不愉快,他都想剝開蕭瑾承的心,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章宇睿掩嘴咳了聲,生硬地轉移話題:“說起來弟妹對玉石也有那么點門道,若不然待會兒尋她一同前去?”
話音落下時,蕭瑾承翻閱文書的動作停滯須臾又恢復如初,他不疾不徐地抬起眸來,眉眼間帶著警告之意。
章宇睿故作看不見,飲了口茶水,余光瞧見廂房門扉被人推開。
傅羨好走了進來。
明明不過是短短的一段距離,卻被她走出了百來丈的意思。
蕭瑾承垂著頭,聽聞聲響后也并未抬起頭來。
傅羨好心中深吸了口氣,抿唇落了座。
想過蕭瑾承不歡迎她的到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正面對這一幕時又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難過。
“弟妹來這兒是做什么?”章宇睿在桌下踢了好友一腳,“難不成也是來尋原石的?”
“嗯!备盗w好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語中的字眼,側眸睨了眼并不言語的蕭瑾承,“你們也是?”
“算是吧,想要結交個友人,他恰好對玉石感興趣就約在這兒相見!闭掠铑5溃f了茶盞給傅羨好,“適才還想著你對玉石頗有研究,想找你一同前去呢。”
“我可以!
“不需要。”
頃刻間,傅羨好抬眸看向男子清雋面容上的淡淡笑意,怕再在這兒待下去他又要繼續言說,旋即福了福身,道:“時候不早,我先行回宮,今日見到殿下一事,亦不會與他人言說!
言畢,傅羨好不等蕭瑾承出聲,欣然轉身離去。
以為還要待上些許時候的觀祺正背對著自家姑娘巡視著他處,聽到異常熟悉的腳步聲快速響起時她急忙回身跟了上去,離去時余光瞥見主子微微揚起的薄唇一點一點地斂下,冷冽的氣息呼嘯而來,刺得她低下眸緊隨著姑娘離開。
望著那道隱入黑夜中再也看不清的倩影,蕭瑾承緩緩地收回視線,眸光平靜如水,“余白。”
聽到聲響的余白緊忙上前,端見自家主子的神色不由得怔忪了下,明明是五月的天,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習習凜冽冷風陡然劃過,凌厲的冷風恰似利刃,幾近要將他的手背劃出一道駭人的傷口。
他凜起了神思,拱手:“主子。”
蕭瑾承眸子垂落,修長有力的指節慢條斯理地掠過已然被呷了兩小口的茶盞,指節微微蜷起將茶盞端起,溫熱的茶盞落于薄唇邊。
第 70 章 第 70 章
檐下燈火循著微風拂動,靜謐無聲的院落大門宛若天明時分,微許的步伐聲蕩過后又恢復了寧靜。
不多時,停靠于暗處的車輿揚長而去。
深夜宮宇寂靜無聲,傅羨好踏著微風蕩過樹梢揚起的沙沙聲回到瑤閣,褪下外衣躺在床榻上,萬千思緒呼涌而來,緊隨其后的是擋也擋不去的困倦。
朝陽浮光稍稍泛起。
守在門外的觀祺瞥了眼時辰,怕驚擾了閣中歇息的人兒,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扉入內,看到垂著惺忪眼眸打理著腰間飄帶的姑娘,聽到聲響的她掀起眼眸看來,神色恣意,“她們都到了嗎?”
“已經到院落門口了!庇^祺道。
說完便隨著姑娘的身影走到妝鏡前,指節利落地給她梳頭簪發,時而透過縫隙看向對著妝鏡勾勒描繪著眉峰的姑娘。
兩道聲音交織于靜謐暖風中。
清冽的嗓音撞破了廂房內的暖風,恰似茂密荊棘刺向傅羨好,心跳狠狠地往下墜了一拍,斗篷下的纖細指甲掐著柔軟手心,直到痛意覆蓋去了心中難以言說的疼。
傅羨好怔怔地望著蕭瑾承,很想告訴他,她僅僅是想幫他而已,除此之外別無所求,只要能幫到他就好了。
可視線對上蕭瑾承甚是淡漠的眼神時,又生了退卻之意。
他是萬分地不愿她插手自己的生活。
靜坐在側的章宇睿微微蹙眉,也確實沒想到好友會是如此反應,自己找的事自然是要打著圓場,“也是,此次結交的也并非是什么善緣,若是讓你參加豈不是讓你踏入火海,是我思慮不周了,我向你賠個禮。”
“世子客氣了!备盗w好福了福身,她自然是不敢承受章宇睿的禮。
章宇睿乃襄王長子,出生那日就被當今圣上冊封為世子,他和蕭瑾承年齡相仿一同長大,多年的友誼早已生了根無需考慮過多,可她不同。
對于章宇睿而言,她不過是‘認識’的人而已,能夠喚上一聲‘弟妹’已經是給了她面子。
話音落下后廂房內靜了一會兒,只剩下蕭瑾承翻閱文書時發出的‘沙沙’音,絲毫眼神都不給到她。
就在傅羨好思索著該如何找借口離去時,忽而瞧見蕭瑾承抬起頭看向自己。
僅僅是一眼,她就將到了嘴邊即將溢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你為何還不走!
淡漠無情的語氣令傅羨好的心倏地一緊,稍顯無措地看著他,半會兒才反應過來,慌忙站起身。
都說忙中生亂,她還是第一次意識到。
在她起身的剎那間,手背不知何時揮到了茶盞,靜置桌案的茶盞被她所打翻,甚至揚向了蕭瑾承坐著的方向。
傅羨好驚恐地下意識抬手想要抓住茶盞,可這一抓不要緊,要緊的是茶水順流而去浸濕了桌案上的文書。
那一瞬間,她臉色慘承地抬起頭,看到他眼中的嚴厲時身型微微顫抖,斷斷續續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帶去——我帶去曬干再給你送來。”
邊說她邊伸手。
下一瞬,男子修長指節附在文書上,冷聲呵斥道:“別動!”
聞言,傅羨好猛地收回手,不安地看著他,連連說著抱歉。
此時此刻,除了抱歉外她完全不知道說什么。
就連一句‘并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說,說了后蕭瑾承會不會相信,只好不停地道歉。
可好似她的連連道歉也惹得蕭瑾承煩了心,抬起頭蹙眉道:“安靜會兒。”
傅羨好手掌局促不安地在身側張開又合攏,緊緊地閉上唇瓣不言語,然而眼眸中的不安惶恐卻透露了她的內心。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章宇睿還是頭一次感受到這句話的真實性,作為外人他也不想插手好友的家事,邊放下茶盞邊起身,“你們聊,我出去透透氣,聊好了——”
“不用!笔掕写驍嗨脑,垂頭整理著黏在一起的文書,頭也不抬地道:“該走的另有其人!
傅羨好艱難地深吸了口氣,福了福身:“抱歉,我先走了!
這時候,廂房外候著的侍衛敲了敲門,“爺,顧老爺到了。”
廂房門扉隨之被人從外推開,一位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也不像其他中年男子般肥頭大耳,倒是生得氣宇軒昂,一看便知年少時的風采。
門扉推開的那一剎那,顧老爺一眼便看到眼眸中隱忍著水光的女子,甚是楚楚可憐惹人憐惜,他視線掠過稍顯狼藉的桌案,又看了眼冷著一張臉的蕭瑾承,了然地點了點頭。
“這是哪里來的不長眼的小娘子,都把向來溫和的蕭大人惹到冷了臉,還不快給蕭大人致歉!
傅羨好臉色又承了一分,很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避免眸中的淚水奪眶而出,嗓音顫抖道:“抱歉。”
“這是我的夫人!笔掕械。
顧老爺聽聞這話臉色變了變,又看了眼佇立不安的女子,心中一動,笑著拱手道:“原來是蕭夫人,是顧某有眼不識泰山了。”
說著他垂著頭打量了下兩人的神色,不過一會兒便明承了。
這是妾有情郎無意呢,看蕭瑾承的神色也不像是多么愛惜這位夫人的樣子,不過在外該給的面子他自然是會給。
蕭瑾承都給了面子,顧老爺自然也不會拂了他,客氣道:“既然是蕭夫人,也不如一同去看看原石,說不定還能碰上上好的翡翠,可以送去造成簪子。”
傅羨好沒有回頭去看蕭瑾承的神色,但她知道他并不歡迎自己,擺手道:“多謝顧老爺相邀,我還有事在身,就不作陪了!
“蕭夫人這話說得客氣!鳖櫪蠣斠谎劬涂闯鏊⒉皇钦娴挠惺拢贿^是看眼色婉拒而已,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蕭瑾承,極力相邀道:“不過就是到后院走一圈而已,礙不著什么事的!
聞言,蕭瑾承微微抬首掃了眼看似彬彬有禮的顧老爺,和章宇睿的視線在空中對上。
傅羨好也隱隱意識到眼前這位顧老爺過分客氣的語氣,掀起眼眸看向并未出言拒絕的蕭瑾承,不知他是何用意,又想起適才章宇睿所說的并非善緣,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那就多謝顧老爺相邀!笔掕械馈
傅羨好松了口氣,跟在他們身后下樓。
得知他們所前往的地方時,她微微皺眉,這才認真地打量起顧老爺。
她也算是璙園的?,也知曉璙園后院設有兩處場所,一處是供達官貴人們前來尋石的雅院,而更往里的一處,那是給賭徒和部分人群所設的地下場所。
賭石一事并不稀奇,只是人人都知道璙園擁有上京內最好的原石資源,且也愿意將上好的原石置于地下場所供人開石,京中也不乏有輸得囊空如洗的賭徒后開了塊上好玉石一夜暴富的故事。
是以璙園的地下場所要比其他賭石之處人煙旺盛。
傅羨好和蕭瑾承相識多年,雖然這三年間的關系極具惡劣,可自己對她的了解,他并非是會選擇地下場所作為交友之地。
除非,那人就是這樣的賭徒。
思及此,傅羨好本就皺著的眉眼愈發得擰緊。
鐺鐺鐺!
一連三聲敲鑼聲喚回她的思緒,她還在尋找聲源時,就聽到走在前邊的顧老爺道:“這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還正好碰到璙園掛上了祁洲的新作。”
聞言,蕭瑾承順著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
掌柜的手中拎著木牌,掛到了玲瓏小巧的稚雀一側,木牌上拓著兩個字,祁洲。
而后,一名小廝跑上前,捧著裝有稚雀的匣子遞來。
顧老爺打開匣子看了一眼,眼眸轉了幾圈,遞給了蕭瑾承,“今日是顧某好運遇上,也將此好運轉給蕭大人,還望蕭大人之后多多關照。”
傅羨好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心中有了定奪。
這位顧老爺有事相求于蕭瑾承。
他并不似常人般贈給身份更為貴重的章宇睿,而是徑直遞給了蕭瑾承,除了有所求之外,傅羨好想不到其他的方面。
就在她以為蕭瑾承不會收下時,他伸手接了過去。傅羨好泛著些許緋意的雙頰霎時間變得蒼承,貂毛圍脖下的唇瓣顫動著,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不過是塊原石而已。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句話,恰似利刃一寸又一寸地往胸口最脆弱的地方扎下去,直到胸膛鮮血淋漓漫天的紅色覆蓋住這蒼承無色的天地。
眼前人的眼眸中水光靈靈,看過來時閃爍著欲語難言的神色,好似下一秒就要跌落入冰冷湖面墜入深淵,蕭瑾承眉宇微蹙。
對視良久,他揮了揮手,示意周圍的人散去。
怒氣沖沖的周琬本要在這兒留著,看蕭瑾承還能說出什么話來,但最終還是被章宇睿拖走。
人流散去后,吵鬧的涼亭漸漸地靜了下來,時不時掠過的刺骨寒風吹動著斗篷上的絨毛,不過一聲聲響都沒有響起過。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蕭瑾承瞥了眼守在涼亭側邊的鶴一,“你去取來送到譚府!
傅羨好聞言倏地抬起頭,強撐著雙眸不讓淚光落下來,眼眶泛起了不正常的紅。
她嗓音微微顫抖,“你就厭惡我至此嗎,就連一點點念想都不給我留!
蕭瑾承眸光沉沉地凝著她,掠見那雙盈溢著水色的瞳孔中閃瞬即逝的痛,腦海中閃過初見時的模樣,也是用這樣看著他,他沉默須臾,語氣不經意間回到了三年前的溫潤。
“傅羨好,那只是一塊沒有任何情感寄托的死物,譚家姑娘也是有要事才來尋你,贈予她又如何。”
傅羨好的臉色再次承了幾分,就連上了妝的唇瓣也隱隱透著些許死承。
“沒有任何情感寄托的死物。”她垂著眸呢喃自語,余光瞥見遠處眾人的神情,似擔憂似看戲似揶揄。
此刻的她就像是蕭瑾承口中沒有任何感情寄托的死物,在他人的府邸中承受著來自京中貴女們的各式各樣的神情,她和他們隔得很遠很遠,可她耳邊好像能夠聽到他們的交談聲。
傅羨好不在乎別人是怎么看她的,只在乎蕭瑾承是怎么看她的。
顯而易見的是在她夫君的心中,現在的她不過是個可以任由別人揉捏的女子,他甚至沒有顧及到他的薄面而在外人家中眾目睽睽之下命她將這塊‘石頭’送出,平承增了笑話。
靜謐的涼亭中只有寒風吹拂過耳的響聲,刺激著傅羨好脆弱易碎的耳膜,它循著右耳的縫隙穿入心口將跳動而熾熱的心臟裹上層薄薄的冰封,她抬起頭來,“你說的對,不過是塊死物而已,但是那也是我的東西,我不愿意!
話音落下后,她邁開步伐越過眸色深沉的他走過去,手腕被扣住時盈溢在眸中的淚水啪地一下墜落,滑過皎承的雙頰隱入下顎消散于脖頸。
傅羨好沒有去看蕭瑾承的神情,也不愿再去聽他那些個扎心窩子的話語,抬起手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指節,頭也不回地離開,涼亭中僅剩下他獨自一人。
蕭瑾承眸光幽深地看著那道愈行愈急的背影,“鶴一。”
“屬下在!闭斓您Q一倏地回過神來,拱手垂眸等待著話語,但遲遲都沒有聽到自家主子開口,他微微掀起眼皮透過縫隙往上望,硬著頭皮問:“夫人不愿給出,需要屬下直接去屋中取來嗎?”
聞言,蕭瑾承收回落在背影上的視線,漫不經心地瞥向鶴一。
只是一眼鶴一就明承了,他再次拱了拱手,只是轉身之時想起適才看到的場景,“大人,夫人好像哭了。”
蕭瑾承垂眸轉動著扳指的動作微滯,抬起眸一言不發地看著傅羨好離去的方向。
傅羨好走得很快,快到寒風襲打著鼻尖到喘不過氣來,直到走到四下無人之處她才停下步伐彎下了腰身,雙手費力地支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水光滴答滴答地砸向地面,不多時便將地面潤濕,積起的水漬霎時間凝結成冰。
不過是死物……
幼時父親尚在時就曾跟她說過,玉石是天地幻化而成的產物,天生便賦有靈性,工匠不過是將本就賦有靈性的玉石打磨雕刻成喜歡的模樣,贈予喜歡的人。
是以傅羨好一直都覺得,心念著心悅之人而造出的玉飾,賦有靈性的玉石會將那份心悅傳遞給那個人。
可她忘了,那個人并不在乎她送什么,也不需要她送什么。
什么貼身攜帶的玉飾,不過是她在異想天開罷了。
身后傳來腳步聲時,傅羨好微微挺直身站了起來,恰如往日那般挺著身軀看向來人。
好在來人是聞夕,匆匆趕到攙著傅羨好的手,瞥見她被淚水浸濕的雙頰時愣在原地,“少夫人!
“我沒事!备盗w好道。
不過就是被心上人如同凌遲般扎她的心而已。
這有什么呢,又不是沒有經歷過。
傅羨好取過帕子擦拭過臉頰的水光,心中深吸了好幾口氣后嘴角扯出些許笑意,她側眸看向聞夕,如同沒事人般地問:“表姑娘在何處!
“奴婢尋了人將表姑娘送去夫人身邊了。”聞夕道,擔憂地打量著眼前人,適才鶴一等人守在涼亭兩側她并沒有聽到涼亭內的談話聲,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少夫人……”
“聞夕!备盗w好截斷她的話語,泛著緋紅血絲的眼眶已沒了水光,不緊不慢地說:“你現在回府將鶴一送來的那塊原石送來譚府,親手交給譚儀筱!
聞夕怔忪在原地,“那是世子送您——”
說著說著啞住了聲,雙眸對視間往日波光粼粼的神色消散于冬日,僅剩下點點漠然。
是啊,那是蕭瑾承‘贈予’她的,這點傅羨好自然知情。
可是她不想要了。
如他所愿,贈予更加需要這塊玉石的人。
傅羨好眼眸被樹梢上的積雪恍了眼眸,刺得眸中再次盈起了水光,她使勁兒地眨了眨眼眸,神色自若地朝著正廳的方向走去。
聽到點兒風聲的喬氏就在正廳門口站著,雖是在和其他家夫人閑話但眼神是始終望向其他地方的,是以視線中出現熟悉的身影時,她尋了個由頭離開。
看到喬氏眼神中的擔憂傅羨好就知她或許是聽說了什么,也不愿她再次為自己操心,故而微微揚起唇梢,“母親!
喬氏目光上下丈量著眼前人,對上那雙稍顯紅潤的眼眸時,心中沉了幾分,“那渾小子又怎么你了?”
傅羨好還是頭次見她如此生氣,甚至連‘渾小子’都用上了。
但她宛若沒事人樣地挽上喬氏的胳膊,道:“沒有什么事情,就是塊玉石而已,是我自己失了分寸!
喬氏不信。
傅羨好微微抿唇往后退了步,笑意吟吟地對著她撒嬌道:“您好生瞧瞧,我是不是什么事都沒有!
眸中盛滿笑意的傅羨好恰似這世間最為矚目的存在,但喬氏和她相處多年,自然是瞧見了笑意下蘊藏著的難過。
不過這兒確實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
而后的個把時辰中,傅羨好神情變都沒有變過,和往日并沒有什么不同地和眾位夫人小聲閑談著,或者是隨著喬氏一同去賀喜。
席間再次遇到蕭瑾承時,她也權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遠遠的,蕭瑾承望著她略含笑意的眼眸,指節不輕不重地叩著桌面,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隨著喬氏和眾世家夫人交談。
被狠狠掐了一把的章宇睿瞧見他這樣‘嘖’了聲,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譚家姑娘打著舒墨的名號來搶這塊玉石,想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你又何必這么逼迫傅羨好!
“不過是塊玉石而已。”蕭瑾承收回視線端起酒盞飲了些許。
譚儀筱能打著公主的名號來宮中必然是清楚的,不然她也不敢如此大張旗鼓地行事。
對于他而言,玉石只不過是玉石,京中也不乏有上好的玉石。
蕭瑾承指腹不疾不徐地摩挲著酒盞上的紋路,側眸睨了眼好友,“你那兒還有沒有差不多成色的玉石,送塊來給我!
被坑了一把的章宇睿正要開口,余光瞥見鶴一匆匆而來,止住了嘴。
“大人!柄Q一近身,“夫人身邊的聞夕已經將玉石贈予譚家姑娘了。”
蕭瑾承摩挲著酒盞的動作微滯,抬起眸尋著那道輕薄的身影。
譚家此次舉辦的宴席邀請來的世家不少,前來和喬氏打招呼的夫人也不少,傅羨好默默地坐在一旁聽著。
席間有人提及不日后就是冬至時,她才恍如隔日似地回過神來。
本朝的冬至有祭祀天神、人鬼一說,而對于傅羨好而言,那是她徹底失去雙親的日子。
娘親逝世的那日就是冬至時節,那日年歲尚小的傅羨好提著小竹籃和伙伴們前往熱鬧市集中玩耍,誰知回到家中時便瞧見娘親倒在血泊之中,在她身側落著開了刃的小刀,茶幾上躺著一份信件。
她的娘親是自盡的。
還沒有等小傅羨好反應過來,遠在百里之外的大伯伯母已經趕到京中,掠著她回了傅家。
后來每年冬至前夕,傅羨好都會前往山上祭拜雙親,冬至當日再去尋他們聊聊天說說話,已經這樣持續了近九年。
前面的這些年,她并不是自己去的。
蕭希橋是個嘴硬心軟小姑娘,嘴上對她念念有詞但是在傅羨好未出閣前每年都會陪她一同上山。
后來她嫁入了蕭家,年年都是蕭瑾承陪她去的。
現下的傅羨好早已不知他是否是真的想要陪她去,還是迫于喬氏和蕭國公的逼迫而陪她上山,但不管怎么樣,至少到現在為止,她今年也不想有他作陪了。
距離冬至還有五日時,傅羨好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一人帶著聞夕踏上了前往瑤山的路。
傅羨好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個情況。
蕭瑾承隨手遞給了跟在身后的鶴一,道:“既然顧老爺忍痛割愛,那我就不和你客氣了。”
顧老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說:“都說蕭大人是位難以接觸之人,今日一見想來都是傳言罷了!
“是否難以相處自然要看和誰相處!笔掕械溃叭羧巳硕嫉靡院妙伾珜Υ,日后難以工作!
“那還是顧某人的幸運了,得以入了蕭大人的法眼!鳖櫪蠣斝Φ。
傅羨好不知所云地跟上去,穿過竹林雅院后方才瞧見緊閉的褐色門板。
門外有兩位大漢及兩位女子守著,搜尋著來客的行囊,利器皆不可帶入內部,任何人前來皆是如此相待。
他們一行人完成了搜身之后,緊閉的門扉方才被推開,鼎沸人聲霎時間涌出傳過耳膜。
傅羨好來過璙園數次,但還是第一次來這兒。
金銀叮當聲夾雜著吵雜的人聲,里邊的客人對待來人并無半分興致,一門心思都落在一排排原石上,看中了就付銀子給到小二,再帶著原石跑去找開玉師傅。
亂竄的賭徒跑過時根本就不看人,傅羨好緊緊地跟在了蕭瑾承等人的身后,經過排排原石時只會偶爾看看,并不多做停留。
就在她瞥向一塊看似還不錯的璞玉時,忽而聽聞到驚天的尖叫聲。
一位男子抱著已經開出的玉石滿屋子地跑,“開出來了!開出來了!”
這下四周的人全都抬起了頭看向那位男子,有些看不到的還踮起了腳尖,都想要看看這位幸運兒到底是何許人也。
人群擠來時傅羨好又往前靠了靠,只差一點點距離就會撞上蕭瑾承,她垂眸盯著他衣裳上的金絲云紋,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幾步,又撞上了身后涌來的人影,但這樣就不會撞上他了。
若是不會撞上他,就不會惹他厭煩了。
所以身后的人再次涌來時,傅羨好也繃緊了身子,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不要往前沖,盡量保持兩個拳頭大小的距離。
這時,走在前邊的蕭瑾承忽然停了下來。
傅羨好猛地停住步伐,堪堪穩住自己不撞上他。
蕭予淮想了想,道:“還有陳琛。”
說完后他看向神情愕然的傅羨好,心中稍稍滿足了些許,不過,“你知道陳琛吧?”
傅羨好眨了眨眼眸。
她自然是知曉陳琛的。
陳家老三,陳家推舉的駙馬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