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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 41 章

    傅羨好垂落的眸子微微暗下,心中隱隱揚起些許的不安。

    “娘娘。”守在門口的竹清入了殿,福了福身,道:“徐家夫人帶著徐姑娘來了。”

    聞言,傅羨好顰眉微松。

    想來皇后是借著宮宴的契機,傳喚心儀的朝臣世家相聚,探探眾朝臣世家的口風。

    如今蕭清歌被囚于德宗院,蕭澈為了此事而奔走,近段時日也甚少在宮中,聽聞觀祺帶來的消息,說是偶見蕭澈身邊的人與陳家越走越近,此事也將將臨近尾聲。

    也正是如此,皇后才不能松下心神來。

    蕭澈與世家間的聯姻,迫在眉睫。

    都不等傅羨好尋思該如何拒絕,傅琬就已經被傅硯霽塞入回國公府的馬車。

    傅羨好也上了馬車,她垂眸凝著膝上的書本,本打算出昭庭司后就去尋蕭瑾承,可此時看來,他應該是脫不開身見她,何況此時天色已不算早,教書先生應該也在家中等候。

    今日沈知鳶問時,她所言并非作假,若無意外休沐期間每日安排皆是滿滿當當的,這不馬車才在侯府門口停穩,傅羨好別說是去請安,就連暖玉閣她都未來得及回,就直接往侯府書堂的方向去。

    教書先生離去時,已是酉時一刻,他才離開書堂,采桃便來報教坊先生蘿音已在暖玉閣候著,傅羨好又匆匆地趕回院中,同她繼續習舞。

    半個時辰后,傅羨好已是滿頭碎汗。

    蘿音倒了杯茶水遞給她,“今日要比上一次好上許多,可見你在昭庭司時也未停過。”

    傅羨好小口小口地喝完杯中的茶水,掏出手帕擦拭額間的汗珠子,笑道:“不過是晨起時拉了拉筋骨。”

    “筋骨伸展開了,對習舞是有益處的。”蘿音睨了眼不遠處的辰漏,道:“晚點還要去一趟楊府,今日就不同你閑話了。”

    此時斜陽早已落下,夜幕不知何時垂下,已然不早。

    傅羨好不明所以,順嘴問了句:“這么晚了,可有事?”

    蘿音接過丫鬟手中的披風自行系上,“也不知怎么的,教坊今日陸陸續續來了十來家貴女,紛紛指名要我們前往各府教學,教坊內還為此安排好了每人的教習時辰。”

    聽到這兒,傅羨好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失笑問:“可是沈知鳶等人?”

    “你如何得知?”蘿音狹長的眼眸微微瞪大,但瞧見傅羨好嘴角的笑意時才記起,“我忘了,你們同在昭庭司學習。”

    “嗯。”傅羨好點點頭,瞥了眼悄然流逝的辰漏,道:“時辰不早,別讓人久等了。”

    送走蘿音后,傅羨好進屋,了無生氣地半趴在茶桌上,眸光似有似無地落在書本上,總覺得似乎忘記了些什么事情。

    但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在昭庭司正門時傅琬說的話。

    傅羨好也想無憂無慮地享受所擁有的一切,然而沒人比她更加羨楚,倘若她繼續沒心沒肺下去,侯府會因她再次陷入窘境。

    實際上她所求也不多,要是可以,傅羨好想在長安街內開個胭脂鋪,安安穩穩度過這一世,什么勞子太子妃誰愛當誰當去!

    這么想著,心中冉冉升起的疲憊瞬間被拋到腦后。

    一松懈下來,傅羨好倏地站起身,眸光環視四周一圈,“畫屏,我從昭庭司帶回的書本在何處?”

    畫屏匆匆走進來,“奴婢收在書架上。”

    傅羨好聞言快步走去暖玉閣書屋,好在書屋書架上的書本并不多,她快速地抖動書本,不過一瞬,一道卷起的字條落下,展開后飄逸的字眼映入眼簾。

    【明日巳時三刻,天音閣。】

    看到約定時辰時,傅羨好提起的心緩緩落下。

    畫屏不解地跟在她身后,“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傅羨好搖搖頭,隨手拉過靠椅坐下,思忖須臾后道:“你明日去告知先生,我休息一日,你等會兒順道和采桃說一聲,明日我要出府,她陪我一同出去。”

    畫屏頷了頷首,正要應聲,又聽到自家小姐開口。

    “找完先生后,你再去一趟李府,約云光郡主明日酉時在皖庭軒見。”

    自南澗寺那一面后,傅羨好與云光就有段時間未見,且云光悄無聲息的,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翌日不過破曉時分,暖玉閣寢屋內就響起縷縷雜音。

    傅羨好半閉著眼眸,下意識地伸手掏了掏枕下,可是掏了好半天都掏不到書本,她一臉茫然地坐起身環視了圈周遭,飄忽不定的神思緩緩落定,這才記起昨日起就開始了新一輪的休沐期,而此時才僅是日出時刻。

    許是在昭庭司養成的作息導致,傅羨好醒來后就再也睡不著了,思來想去她并未叫來畫屏,而是披上外衣悄悄去書屋學習,直到院中陣陣慌亂的腳步聲打斷思路,這才聽見畫屏采桃二人呼喊她的聲音。

    傅羨好放下書籍,推開門,“在這兒呢。”

    畫屏和采桃聽到她的聲音后匆忙跑來,畫屏上手緊了緊她身上的外衣,“小姐是什么時候醒的,怎么也不叫奴婢。”

    “醒來沒多久,閑著無事就來背背書。”傅羨好迎著朝陽伸了個懶腰,身心愉悅地卷起書籍,“走吧,爹娘應該要明日夜里才能到,我們洗漱用膳后就直接出門。”

    昨日她歸家時,傅祎和徐氏已經接了帖子出去了,暖玉閣落鎖時都未曾回來,后來才得知二人是出了遠門,要在那邊過上兩夜才回來。

    羨晨的長安街并不似夜間那般擁擠,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影不過數人,天音閣內忙碌的小廝丫鬟人數都比街上要多上些許。

    掌柜正在柜臺處算賬,聽到門口有聲響,抬眸看到是傅羨好時忙放下算盤迎上去,“傅姑娘,您來了。”

    傅羨好頷頷首,攤開掌心露出那張字條,“我找蕭公子。”

    “公子有吩咐過,姑娘來后直接上樓等他就行。”掌柜掃了眼她手心的字條并未接過,頓了頓,道:“只是您的丫鬟,怕是不能帶去。”

    “這不行!”采桃心中有些慌,怎可讓自家小姐一人前往。

    “無事,我自己也行。”傅羨好遞給她個眼神,對掌柜道:“還要麻煩掌柜照顧好我的丫鬟。”

    “這是自然。”掌柜笑著彎了彎身,掌心指向南邊,“姑娘請上頂層。”

    傅羨好抬眸望了須臾,稍稍嘆了口氣,認命般地往上走。

    本以為上來后還要四處尋廂房,卻未曾想到頂層南邊僅有一間廂房,占據了大半個天音閣。

    傅羨好看向門扉處,從她這個位置望去恰好可以看見廂房內的窗戶,陽光透過窗口洋洋灑落進來,看得人心情很好。

    “不進來嗎?”

    忽而響起的聲音驚得傅羨好渾身一顫,這才發現有道影子落在地上,“殿下何時到的?”

    蕭瑾承姿態隨性地將茶杯挪過去,并沒有回答她的話,“坐。”

    傅羨好合上門,走到茶杯所在的位置上坐下。

    蕭瑾承的眼眸隨著她的身影而動,直到親眼看到她才確定,夢中的那人并不是這個年歲的傅羨好。

    那日入了夢后他曾去尋過寂空主持解夢,可當主持聽聞他所夢后神色驟然變得不對勁,說什么都不愿去解這個夢,只是告訴他夢境有真有虛,只看入夢者是否相信,若信則是因果循環之意,若不信那便是憑空遐想罷了。

    彼時的蕭瑾承是不信的,可這半個月來他接連不斷地入夢,且都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對話,這讓他不得不懷疑這是否是預示著什么。

    可想起夢中的意思,傅羨好和皇兄竟成了夫妻?

    蕭瑾承羨冷的眸光愈發晦暗不明,直到她坐下才不著痕跡地斂下,淡淡道:“聽說你這次小測考了甲等中等?”

    傅羨好端著茶杯的手微怔,不答反問:“殿下如何得知的?”

    蕭瑾承飲了口茶水,“聽說的。”

    傅羨好啞然失笑,這個回答跟沒回是一樣的。

    她干脆轉移話題:“不知殿下匆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蕭瑾承眸光淡淡地凝著她,卻只看到她眸中的坦然,似乎并未有和他入了相同的夢,他意味深長地‘嗯’了聲,“當時忘記問你,你為何需要我的庇護。”

    傅羨好聞言被茶水嗆了下,掏出帕子掩嘴咳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自是有我的原因。”

    話音落下后,她咳得愈發激烈,蕭瑾承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另一邊手重新倒了杯茶水給她,“小口喝。”

    傅羨好接過茶水,如他所說的小口小口地抿著,好一會兒才將那股勁兒給壓下去。

    蕭瑾承見她緩了下來,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從容道:“我當然知道你來找我是有自己的理由,你也提供了相應的信息給到我,但我想同你做另一樁生意。”

    他淡薄的眼眸中夾雜著些許探究,傅羨好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的話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什么生意?”

    蕭瑾承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如實告訴我,為何找我不找皇兄,為什么愿意入宮當伴讀。”

    聞言,傅羨好落在桌下的手指一緊,雙手交在一起,抿唇不語。

    她聽出了蕭瑾承話中的意思,他對自己之前對這兩個問題做出的回答保持懷疑態度,或者是說他從一開始就不信她那些個含糊其辭的回答。

    什么不干她的事,什么和蕭翊琛不是一路人,這些蕭瑾承通通不信。

    蕭瑾承并未催促她而是給時間思考,若是她這次依舊下意識地回答,他也是不會信的,傅羨好的防備心比他想象中的要重上許多,甚至超乎這個年齡該有的心境。

    不知過了多久,傅羨好吁了口氣,抬眼定定地直視他的眸,“你說是做生意,那我能得到什么。”

    蕭瑾承回視她,眼眸幽深,并不故作玄虛,直言道:“我對你全心全意的庇護。”

    頓了頓,他補充道:“任何事情。”

    她指尖微動,不動聲色地拆開信件。

    力透紙背的字跡叫她眼前閃過男子微微彎身佇于書案前提筆落字的模樣,皎白紙張上洋洋灑灑地落著遒勁有力的三個字。

    亥時見。

    看清信件上的字眼,傅羨好稍稍收攏手心,靠近觀祺些許,將揉成團的信件遞到她的手中。

    眼下距離亥時,還有兩個時辰左右。

    第 42 章   第 42 章

    入宮參宴的女眷不多,算下也就十位朝廷重臣及名門世家女眷。

    宮宴中觥籌交錯,不論世家女眷亦或是寒門女眷,于當下好似冰峰消融,言笑晏晏,言辭間也不似平日那般犀利。

    傅羨好得了準許,坐在了裴矜身邊。

    她望著高臺上嘴角噙著笑意的皇后,明晃晃的燭火恰似云靄般籠罩而下,遙遙相望隔著薄霧,看不清她淡薄笑意下隱藏的情緒。

    見狀,傅羨好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盈盈垂下看向與之隔著空曠場地的徐家,端看著徐家夫人的神色,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地方,而徐相宜臉上的情緒也沒有半分的變化,恰如今早一般。

    高座上的皇后微微起身,下頭言笑晏晏的眾人倏然斂下了話語,紛紛端起酒盞,對著高臺微微躬身。

    翌日羨晨,侯府的馬車往昭庭司去。

    待傅羨好抵達崇苑殿時,謝子衿手捧著書卷,漫步于廊亭一側,院內書聲瑯瑯。

    傅羨好無意驚動她,繞過小池塘往殿內而去。

    殿內空無一人,她找出昨日先生下發的書卷預習功課。

    直到窸窣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傅羨好才從書卷中仰起頭,憑空墜入謝子衿略顯驚詫的眼眸。

    謝子衿一時之間并未能收住眸底的驚訝,對視須臾,她斂下眸中的神色,揚了揚手中的書卷,“好巧,我也在看這個。”

    傅羨好無意和她有過多的交流,頷了頷首草草帶過:“是很巧。”

    謝子衿聽出她言語中的淡薄,也回了位置上。

    不多時,眾人陸陸續續地走入崇苑殿內,瑯瑯書聲被陣陣討論聲所取代。

    陶懷夕越過層層人影來到位置旁時,發現傅羨好正垂頭書寫著‘崇苑殿’三個字,她疑惑地蹲下身,“在做什么呢?”

    “練字呢。”傅羨好頭也不抬,直至落下最后一筆,她才抬頭:“早前先生說我的字有辱臉面,我便練練。”

    淺薄紙張上的字跡羨新靈動,線條圓潤有力又不失細膩,崇苑殿三個字莊嚴間又不失溫婉。

    陶懷夕咂舌,“你的先生是哪位?這還有辱臉面嗎?”

    傅羨好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話自是太傅同她說的,不過是上一世的事情,后來她花了好長的時間才練得這一手字。

    陶懷夕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困惑,疑惑地歪了歪頭。

    傅羨好道:“書院外的先生。”

    “那這位先生或是在挑刺兒。”陶懷夕捧起她的紙張,“你這字是我父親看到都會夸你的程度。”

    “太傅夸什么?讓我也來看看。”

    隨著話音落下,陶懷夕手中的紙張被人從身后抽走。

    傅羨好微微蹙眉,眼眸往側邊掀起,看到來人時她挑了挑眉梢,自她的角度望去,傅琬的下半張臉被遮住,只留下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眸。

    偌大盛京盤踞著不少世家,但若論起驕縱,傅琬要是排行第二,那便不會有人稱第一。

    傅琬本是想挑刺兒的,但看到紙張上的字跡后撇撇嘴,“好吧,確實不錯,就比我的差了那么一點點。”

    跟隨在傅琬身側的幾位女子接過紙張傳閱,直到策論教習先生的嗓音響起,一行人才將紙張還給傅羨好。

    傅羨好將紙張疊整齊收進柜子中,打起十二分精神聽先生上課。

    策論講究以對策為主,兼修論述,講述的內容較為枯燥無味,課堂上傳遞小紙條的比比皆是。

    陶懷夕整理筆記時偏頭掃了眼傅羨好,見她已在落筆答復教習先生提出的問題,意識到她似乎與傳言中的模樣盡不相似。

    下學后,傅羨好將寫有字跡的紙張交給教習先生,教習先生看到她紙上的短小精悍言而有力的言論,抬眸看了她一眼,擺擺手示意可以走了。

    傅羨好并沒有多留,她還需要趕去隔壁書院習琴音。

    陶懷夕見狀匆匆跟上她的步伐,二人一路小跑而去。

    待崇苑殿眾人慢悠悠地走到書院門口時,就看到傅羨好和陶懷夕已上手習琴,教習先生站在二人身側,時不時地指點一番。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詫異及不解。

    傅琬眨了眨眼,還以為是眼花了,“她往日不是最不喜音律嗎?”

    謝子衿抱著琴本,同沈知鳶一道走來,“喜好是可以變的,今日一早便看到她在讀書,倒是不錯。”

    傅琬往日里最不喜歡的就是她這副模樣,只覺得矯揉造作:“哦,你和她很熟?”

    謝子衿沉默,不同她一般置氣。

    傅琬哼了聲,“信不信,傅羨好這副好學不倦的模樣,最多只能撐上兩日。”

    這話說的,謝子衿并未應話,倒是身旁的沈知鳶道:“誰同你打這種賭,誰不知她最多能撐上幾日,新年初始,做做樣子罷了。”

    可令她們未曾想到的,直至小測前日傅羨好都異常的用功。

    對于傅琬她們的議論傅羨好第一日就知道了,但是她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的,顧不上她們在討論什么。

    傅羨好住進昭庭司的院舍中,日日早起背書,完成教習先生安排的課業后又去練琴,直至亥時才結束一日行程入睡,陶懷夕也跟著她連軸轉。

    這還是翌日有小測,傅羨好才不再去練琴,下學后便回到院舍休息,等待明日測驗……

    陶懷夕也顧不上形象,懶洋洋地趴在書桌上,“現在眾人都在討論你是不是瘋了,還有人來問我,你是不是準備考甲等上等。”

    昭庭司常有測驗,測驗結果分甲乙丙丁四等,然而在甲等之列又分上中下等,能獲得甲等上等的不過寥寥幾人。

    傅羨好合上手中的書卷,伸了道懶腰,“才不管她們說什么呢。”

    陶懷夕接過她遞來的茶杯,抿了口,想到明日小測后便可歸家,問:“休沐期間你可有空?”

    “有……”傅羨好頓了頓,略帶些許猶豫,“也可能沒有,何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想著邀你出門走走。”陶懷夕道。

    休沐不過五日,要在五日中獲取蕭瑾承的信任并無可能,但若能夠同他打好關系,也不失為上選。

    可陶懷夕眸底的期待之意就快要溢出來了,傅羨好抿抿唇,道:“我若得空時,便讓采桃去尋你一同出門,可以嗎?”

    陶懷夕高興地頷頷首,“自然是可以的。”

    昭庭司的小測定于上午,小測結束之后眾人便可歸家。

    畫屏和采桃二人已經在正大門等候傅羨好多時,見她出來后忙跑上前來接過書卷,傅羨好和陶懷夕道別后,踏上馬車。

    車夫站在一旁,詢問道:“小姐,是直接回府還是要去哪兒?”

    傅羨好抬眸睨了眼天色,澄澈的天際望去茫茫一片,暖陽慵懶地掛在高處。

    天色尚早,她道:“去天音閣。”

    對于她來說能尋到蕭瑾承的地方并不多,天音閣就是其中一個,可到了天音閣問管事的,才知道他今天并不在閣內。

    傅羨好本來就是來尋蕭瑾承的,他不在,也沒了停留在此處的心思。

    在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忽而聽到身后有人喊道:“姑娘留步。”

    傅羨好回眸,管事的一路小跑過來,“還有什么事情嗎?”

    管事的遞給了她一張紙條,道:“公子說,若姑娘有事可去這兒尋他。”

    傅羨好睨了眼他手中的紙條,接過。

    紙條上只寫著三個字,南澗寺。

    傅羨好沉吟須臾,謝過管事的后上了馬車,落下帷幔前對馬夫說:“去南澗寺。”

    天音閣與南澗寺相隔并不似侯府那般遠,但也有段兒距離,只是一路上又沒什么人,不過是閉個眼的功夫就到了。

    傅羨好在畫屏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還未走到南澗寺正門,遠遠地就瞧見帶刀侍衛立在兩側,還有不少的侍衛于周遭巡查。

    兩個丫鬟狐疑地對視了一眼,不羨楚自家小姐為什么會來這邊,采桃心思活絡點兒,“小姐,我們來這兒是要做什么?”

    傅羨好看了眼重兵把手的正門,若無寺中人員來帶路,怕是進不去,她打開捏在手中的紙條,上邊字跡凌厲瀟灑,是蕭瑾承的字跡,可不知這張紙條能否作為憑證進入南澗寺。

    就在這時,傅羨好瞥見云光的身影自南澗寺中走出,她時不時回頭,嘴里念念有詞的。

    傅羨好踮起腳尖朝她招招手,“云光。”

    云光郡主茫然的眼眸在瞧見她的那一刻變成了驚訝,提著裙邊小跑過來,“你怎么在這兒!?”

    傅羨好遲疑了下,道:“來找人,他在寺中。”

    “這樣。”云光郡主沒有想那么多,她回望了眼重兵把手的門口,“可有通函?”

    傅羨好緊了緊手心的紙條,“沒有。”

    云光郡主聞言瞪大眼眸,小心翼翼地問:“你莫不是來和人相會的?”

    傅羨好:“……”

    她的神色過于無奈,云光郡主見狀也覺得不可能,只是沒有通函便有點兒棘手,“我出來后通函也已作廢,一時之間也沒法子帶你進去。”

    說著云光郡主頓了頓,“側門好像并無重兵把手。”

    傅羨好想了想,上次來時側門確實并無重兵把手。

    云光郡主不等她說話,拉過她的手就往側門跑去,兩個丫鬟在后頭追著。

    可不巧,一行人到了才發現側門已被上了鎖。

    傅羨好長嘆了口氣,“我來得不是時候。”

    話音落下時,忽而瞥見不遠處有棵上了點年頭的樹木,枝干能有兩個人腰身那么粗,可高度卻并未能與墻垣比肩。

    云光郡主眼眸流轉,囔囔問:“畫屏采桃,你二人可會爬墻?”

    “啊?”畫屏和采桃愣了愣,畫屏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是如實道:“奴婢沒有爬過,但是兒時在家時見人上房修整屋頂時,都是用的梯子。”

    云光郡主眼眸一亮,推了推傅羨好的手,“你爬墻進去。”

    明明是寒天,她卻覺得異常得燥熱。

    傅羨好抬手撐著樹干,屏息凝神感受了下身體中橫沖直撞的火氣,不像是被下了媚.藥,是一種她也說不上來的急火,縈繞在她的身體四下,一下一下地狠狠撞擊著四處血脈,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滅。

    她沉沉地呼了口氣,跌跌撞撞地憑著直覺往前走。

    直到走到微微闔攏的宮門前,傅羨好抬起眸,宮門門匾上未落字跡,看不出是何處宮落,但她卻尤為熟悉。

    是這兩載間,自己曾在無數深夜中敲開的門扉。

    第 43 章   第 43 章

    守在宮內的暗衛早已聽到急急而來的步伐聲,只是沒想到本應該在宮宴上的傅羨好會在此刻前來。

    宮門微啟,神色算不上清明的身影頃然墜入,嚇得兩個暗衛慌忙上前,欲要攙扶住來人時,就見她撐著墻垣搖了搖頭,嗓音沉得恰如望不見底的深淵。

    “別碰我。”

    兩人對視了眼,收回了手。

    其中一人緊忙越過她的身影,踏過門檻徑直離去。

    借著忽晃而過的燭火,暗衛看清了她泛著緋色的雙頰,平日間恰如秋水剪瞳的眸子也染上了意味不明的色彩,他悄然往后退了幾步,東宮內并無伺候的宮女,一時間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晚娘到底是如何進入東宮的,這點與傅羨好并無干系,她并不想再次卷入東宮之中,且當前最為重要的是,經過長時間休沐期的她,需要回昭庭司上學了。

    昭庭司為女學,是朝廷開辦的書院,昭庭司與國子監相隔不過百丈之隔,中間砌有高墻阻隔,京內眾世家貴女多在此處學習。

    入昭庭司不可帶丫鬟,但貼身丫鬟們都會入住昭庭司外的小肆,酉時東側門可放丫鬟們入內伺候,東側門的侍衛們會記下入院的丫鬟名冊,所有的丫鬟需在戌時前離開昭庭司。

    天蒙蒙亮的時候,宣武侯府外便停有幾架馬車,是送侯府女眷們上學去的,傅羨好昨夜沒有休息好,她垂頭聽著徐氏的叮囑,時不時地頷首表示知曉了。

    馬車抵達昭庭司時,天已大亮。

    侯府將傅羨好的名字送入伴讀候選之列不久,昭庭司送來的書信,傅羨好升了學。

    她不再在以前的學堂學習,需前往崇苑殿上學,崇苑殿在昭庭司的最里側,穿過重重院門才可抵達,愈往里走隨行的學子們愈發少。

    傅羨好初入崇苑殿,對此處一點兒也不熟悉,直至走近殿內才聽聞些許交談聲,隱約聽到了有人提及她的名字。

    “你們看到新名冊了嗎?我可是看到了傅羨好的名字。”

    “早就瞧見了,可傅羨好對學業興趣不大,為何會同意入崇苑殿?”

    “不曉得,不過聽說她對學業興趣不大,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墊底了,有侯府嫡女陪我,我似乎能好過些。”

    不知是誰說的這句話,惹得一眾人樂不可支。

    笑罷,有人道:“那你可想多了,我和她同窗過,人畢竟是侯府嫡女,就算是無心學業各門成績也是乙等。”

    “啊……那都乙等了,怎的還有人說她不學無術?”

    “侯府嫡女課業非甲等,定會有人夸大其詞外傳,且她玩心重,不學無術的話不就這么渲染起來了。”

    傅羨好并未入殿內打斷她們的聊天,而是站在欖下聽著,上一世這些傳聞她都知曉,只是她并不覺得有必要大肆告知他人,她并非傳聞中的那般。

    只是這時候聽起來,卻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為何,殿內忽然靜了下來,傅羨好整理了下裙擺,不疾不徐地走進去。

    踏入崇苑殿的剎那,坐于最前端的人影闖入她的眼簾,那人坐姿挺拔,微垂著頭,她并未看羨那人的臉,可卻羨楚的知道,那是謝子衿。

    眼前閃過上一世她盈盈一笑的面容,傅羨好身形微僵,直至后頭傳來急促腳步聲將她思緒拉回。

    身后的人邊跑邊說:“先生來了!”

    傅羨好呼了口氣,不動聲色地走到座位上坐下,她的座位在第二排右側,位于謝子衿的斜后方,正正好好可以瞧見她的側顏。

    她才坐下,就聽到側邊傳來一道溫柔的嗓音:“你好,我是陶懷夕。”

    傅羨好轉身看了過去,身側姑娘眸底蘊含著些許溫婉的笑意,見她看來又是展顏一笑。

    陶懷夕又道:“我聽過你的名字,傅羨好。”

    傅羨好嘴角微微揚起,“你好。”

    上一世她就見過陶懷夕,但僅僅是在宮宴中見過幾面而已。

    陶懷夕是太傅之女,性子溫婉可人,不驕不躁,在眾貴女中也是頗有聲名,上一世她和大理寺卿之女沈知鳶一道是徽瀾公主的伴讀。

    “都將書本收好來殿外候著。”先生的自門口喊。

    傅羨好站起身,隨著眾人一同起身,借著起身的動作她睨了眼不遠處的謝子衿,二人眸光在半空中撞上,謝子衿揚起唇對她盈盈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同一張臉同樣的笑顏,但所流露的意味卻大有不同,最起碼此刻,傅羨好看出她的眸色是不帶有一絲心計的。

    前頭的人都排隊出去了,傅羨好收回眼眸隨著眾人一同走到院中。

    院內站著許多教書先生,在他們之首的是掌院,他望著排成一行的眾人,道:“今日昭庭司與國子監開課,太子殿下將于兩院視察,爾等隨我在此等候殿下。”

    聽到‘太子殿下’的字眼時,眼睫微垂的傅羨好倏地抬起眸,雙眸震驚地看著唇瓣一張一合的掌院,腦海中閃過蕭翊琛那張臉,渾身不由得一顫。

    站在一側的陶懷夕發覺她不太對勁,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捏上她的手時才意識到身軀僵硬,忙問:“你沒事吧?”

    傅羨好回過神來,“我沒事。”

    陶懷夕松了口氣,還以為她是聽到太子要來緊張,緩和道:“太子性情溫文爾雅,對待眾學子一視同仁,不會因學子身份而忽視他,他時常來殿中視察,待多見幾面你就不會緊張了。”

    “性情溫文爾雅,一視同仁?”傅羨好咬著牙重復這幾個字,冷笑了聲,若不是她見識過蕭翊琛殘害貧困學子的手段,恐怕也會這么覺得,“可能吧。”

    “嗯?什么可能吧?”陶懷夕聽不懂她的意思。

    傅羨好搖了搖頭,朝她笑了笑:“就像你說的,可能多見幾面,就不會緊張了。”

    窸窸窣窣的聲響自院外傳來,不過片刻,一眾人聲勢浩蕩地自前院走來,走在最前頭的正是蕭翊琛!

    在瞧見這道身影的剎那,傅羨好垂于身側的雙手微微握緊,指甲刺痛掌心,可這股痛哪能抵得上劍鋒刺入胸口的痛!

    一側的眾人在看到來人,忽然有人小聲道:“快看,三殿下和六殿下也來了!”

    傅羨好轉而看向蕭翊琛身側,果然看到閑庭信步的蕭瑾承,他不知和蕭翊琛在談論些什么,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視線,蕭瑾承微微掀起眼皮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來。

    二人的目光于半空中相撞,撞上的眸光不過一瞬,蕭瑾承便察覺到那雙澄亮的鹿眸下閃過一絲恨意,那抹恨意與悲涼交織于她的眸中,激動下她的呼吸稍顯急促。

    蕭瑾承睨了眼身側的皇兄,薄唇微抿,不語。

    傅羨好思緒交蕩,想起被關押在大理寺的侯府眾人,想起那道刺入胸口的長劍,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涌入她的腦海。

    這時候,不知是哪兒響起的‘砰’的一聲驚醒她,腳下多了枚不知從何處跑來的扣子!

    傅羨好抬眸望去,徑直撞入蕭瑾承深邃的眼眸之中。

    陶懷夕瞥見她掌心處的一道道紅痕,意識到傅羨好似乎并不是緊張,而是害怕。

    見狀,她稍稍挪了點位置,擋住二人的手,掰開傅羨好緊握的掌心:“他們要走來了,快垂頭。”

    傅羨好聞言,忙垂下頭。

    掌院忙帶著一行人行禮,“吾等攜眾學子參見殿下。”

    蕭翊琛抬手示意他們起身,“眾位無需多禮。”

    掌院起身后迎了上去,領著蕭翊琛等人往崇苑殿內走。

    傅羨好垂著眸,不想在經過她身前時,忽而有道身影停留在她面前。

    蕭翊琛睨了眼垂著頭的女子,問:“可是宣武侯之女?”

    傅羨好渾身一僵,掐著掌心的指尖愈發用勁兒,她穩住心神,垂頭回答:“是家父。”

    蕭翊琛淡淡地‘嗯’了聲便往前走去,似乎只是臨時起意和她打得招呼。

    待他走遠之后,傅羨好松了口氣,她回握住陶懷夕的手,“謝謝。”

    陶懷夕搖了搖頭,也不多問,“他們待不久,最多一刻便會離去。”

    傅羨好頷首,想到她的種種舉動,一直都在幫襯她,有點疑惑:“我們之前見過嗎?”

    “沒有。”陶懷夕聽出她言下之意,沉默須臾,“我只是聽說過你。”

    傅羨好不由好奇:“那為何幫我?”

    陶懷夕不語。

    她不說傅羨好也就不追問了,她不過是幫忙而已,又不是要害她。

    直至一行人走入殿內,傅羨好忽而聽到那道溫婉的聲音響起,“或許是羨慕,你和我很不一樣,過著我想要的生活,有著我想擁有的性子,所以見到你的時候,就很想要對你好。”

    傅羨好腳步微頓,驚訝地看她。

    陶懷夕朝她笑了笑,也不怕她笑話,“在家時我就知道你會來崇苑殿,所以我央求掌院將你的座位安排在我身側,我想和你做朋友。”

    “為什么?”傅羨好一臉茫然:“我的名聲可不怎么好。”

    陶懷夕撲哧一笑,“我還是第一次見人說自己名聲不好,而且你過得很開心,不是嗎?”

    傅羨好愣了下,被她的反問給問到,確實,沒嫁入東宮之前,她每一日都是開心的。

    陶懷夕又說:“我知道我學不來你身上的灑脫,但和你做朋友我是想的。”

    “你……”傅羨好仔細地回憶了下上一世陶懷夕的處境,但奈何二人確實不相識,她并不知情。

    如陶懷夕所說的,前來視察的蕭翊琛一行人停留不過一會兒便離去了,掌院等一眾先生將他們送至昭庭司外。

    目送著他們離去后,凜氣凝神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真沒想到,三殿下今日也來了。”

    “可能宮內在給五公主選伴讀,三殿下便過來看看吧。”

    “說到這個,你們的名單送上去沒?”

    “早送了,但不過貴在參與,中是不可能中了。”

    “我們不過是送去給皇后娘娘過過眼,讓娘娘知道有我們這號人,但子衿應該是會中的。”

    傅羨好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地抬眸。

    只見謝子衿笑了笑,說:“我并未將名單送去。”

    “啊?”眾人都驚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為何?”

    “我課業繁忙,實在抽不出空來。”謝子衿掀開衣袖,取過墨臺,“再說京中貴女眾多,哪能輪到我。”

    坐在謝子衿身側的沈知鳶一笑,開玩笑道:“鏢旗大將軍之女都輪不到,那哪能輪到我。”

    傅羨好坐在一旁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濃烈。

    陶懷夕見她看得專注,伸頭過來瞅了眼,說:“謝子衿和沈知鳶二人自小一同長大,是崇苑殿內出了名的閨中密友。”

    “你們說,要是能給公主做伴讀,見到三殿下的機會是會多一點嗎?”

    這話惹得眾人嬌笑,“你這是懷春了。”

    問出這話的人理直氣壯地說:“三殿下生的好看,我想多看看有錯嗎?”

    “沒錯沒錯,我也覺得三殿下生的好看。”

    “私以為眾位皇子中三殿下最好看!”

    “好了!”謝子衿陡然拔高了嗓音喝住眾人,“你們都不要命了?在這兒妄議皇子。”

    眾人收聲面面相覷,意識到確實過線了,翻開書本,佯裝學習狀。

    傅羨好凝著謝子衿的身影,挑了挑眉,低語:“你和謝子衿相熟嗎?”

    陶懷夕搖了搖頭,“她和我不是一處人,她自入昭庭司以來,課業成績都是甲等上等,在崇苑殿內頗有聲望,大家都愿意聽她的,好在謝子衿為人和氣,和誰都處得來,你就算是與她不相熟,碰上了她也能同你說上話。”

    聽陶懷夕這么說著,傅羨好愈發覺得奇怪,既然是這么好的人,為何會對素不相識的她使陰招?

    不過她也顧不得想那么多,按照規定,崇苑殿在開課半月后將有一次小測,離賜婚圣旨到來的時間并不遠,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她需要在這一次小測中一戰成名。

    今日并不是正式開課,授課要等明日才開始。

    等掌院回來頒發新一學日的課業后,眾人便一前一后離開了崇苑殿。

    往后長時間都會在昭庭司度過,所以未正式開課時,眾人也不愿在昭庭司多做停留,不約而同地往外離去。

    各家的馬車都已經在外候著,陶懷夕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外的丫鬟,對傅羨好說了一聲后就上了馬車回府了。

    畫屏和采桃兩個丫頭也一早就在外邊等著,見傅羨好出來忙圍上來,一人接過她手中的書袋,一人將手爐塞進她手中,邊忙活邊問:“小姐可還習慣?”

    傅羨好見二人緊張兮兮的,斂去在外人前的謹慎,眨了眨眼,“自是習慣的。”

    畫屏和采桃都松了口氣,畫屏扶著她上馬車,“小姐,時間還早,您是要回府還是出去走走?”

    傅羨好仰頭睨了眼天,日頭還沒有掛在最高處,道:“先往外走。”

    昭庭司雖教導琴技,但她在那兒學習多年早已成習慣,若是想要提升還需找外邊的琴師試試,可晚娘那邊的路已經被堵死了。

    傅羨好想起蕭瑾承那晚提到的季大家,沉默須臾,“去天音閣。”

    季大家是天音閣的當家樂師,饒是傅羨好這種早先對琴音并不感興趣時,都曾聽聞過他的名號,要是能得到他的指點自然是有益處的。

    一般人想要找季大家教導琴音都找不到,蕭瑾承既然將人擺在她面前,她沒有拒絕的道理。

    去過一趟天音閣,畫屏和采桃對這兒可謂是熟門熟路了,匆匆地跑去找管事的。

    管事的之前和二人見過,甚至還將她們綁了起來,這次再撞見她們也稍顯尷尬,不過他面上不顯,恭敬地彎著身對傅羨好道:“公子早已有吩咐,季大家此刻正在后院,姑娘隨我來即可。”

    此時并不是晚間,但守在天音閣內的客人并不少,傅羨好隨著管事的穿過人群往后院去。

    進了后院后她才發現,天音閣占地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大,單單是供樂師們居住的寢院就有數十間。

    管事的停在一處寢院門前,他敲了敲門,高聲道:“季大家,傅姑娘已到。”

    內里‘嗯’了聲,“進來吧。”

    管事的推開門,側身讓到一旁,“姑娘進去吧。”

    傅羨好謝過管事的,帶著兩個丫鬟往里走。

    寢院內坐落著一處小院,小院內種滿了山椿,此時正是山椿盛開時節,滿院的山椿爭相開放著,很是漂亮。

    在傅羨好欣賞院中山椿時,寢屋門扉被人從內推開。

    傅羨好識得他,“季大家。”

    “傅姑娘。”季大家頷了頷首,合上寢屋門板,繼續道:“你的情況公子已遣人來告知,稍后我將時間安排給到你,待我有空時你來尋我即可。”

    傅羨好若有所思地看著季大家,她并沒有想到蕭瑾承會派人來說這件事,“他什么時候派人來的?”

    季大家愣了下,“呃……要不您親自問問公子?”

    傅羨好見他不愿意說,想著應該是有規定,“算了。”

    “不愿見我?”

    蕭瑾承低沉的嗓音自后傳來。

    傅羨好忙轉過身,慌忙中差點兒撞入他的懷中,這人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后!

    蕭瑾承抬手扶住她的手肘,眸底帶了點笑:“怕什么。”

    傅羨好站穩后抽回手,忍不住出聲:“你走路是沒有聲音的嗎?”

    這次是,上次在南澗寺也是,好像飄到附近那樣!

    蕭瑾承笑,“是你想的入神,沒聽到罷了。”

    季大家瞅了兩人幾眼,說:“公子,里間燒有茶水,進屋坐吧。”

    蕭瑾承眉梢微挑,斜眼看了下身側的人,“不了,我是來找傅姑娘的。”

    傅羨好聞言,臉上閃過幾絲茫然,“找我做什么?”

    聽到這段對話,季大家瞬間明白過來,他們這是要談事。

    他催促著兩位丫鬟一同去院外候著,畫屏和采桃得到傅羨好的點頭后才同季大家一同走出去。

    季大家還尤為貼心地為二人合上了院門。

    蕭瑾承眸色悠悠,他抬手撫過院落中的豎琴,陣陣琴聲自院間回蕩,低沉的嗓音伴隨著琴聲響起,“傅羨好,你似乎對皇兄很感興趣?”

    清冽的檀木香混著男子的氣息撲天蓋地襲來,縈縈環繞的氣息如同侵略覓食的猛獸,半點兒道理也不講,含住女子的唇瓣,尤似淺嘗即止,可又涌起陣陣難以言喻的情.潮。

    蕭瑾承捏著傅羨好下頜的手微微抬起,輕輕咬了下她的唇瓣,在她微微驚呼啟唇的剎那,舌尖一寸一寸地抵入,誓要侵占城池,所到之處藏匿的氣息都被掠盡。

    仰著脖頸的傅羨好輕輕地拍了下他的手心,“酸。”

    話音隨著嚶.嚀溢出,傅羨好都聽不出這是自己的嗓音,春日泉水泠泠作響,好似將她整個人都卷入潮水之中。

    耳畔傳來蕭瑾承似笑非笑的嗓音,她沒有聽清是什么。

    這時候,抵著唇瓣的氣息忽而散去,還沒有等傅羨好看清他的身影,箍著腰身的大掌忽而稍稍抬起,她整個人被抬起,下一瞬眸中傾然映入蕭瑾承清雋的臉龐,看清了他眸中的侵奪。

    蕭瑾承大掌微微壓下,再次覆上縈著水光的唇瓣,將她溢出口的話語拆吞入腹。

    第 44 章   第 44 章

    傅羨好只覺得新奇。

    還有點吃不消,異常得脹。

    洶涌心間的熱散去,隨之而來的是另一股說不上來的熱意。

    那種被情.欲裹挾的感覺,就好像是漂浮于深海中漂泊無定的船只,隨著洶涌澎湃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的蕩起。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這場雪持續了整整兩日。

    臥內炭火燒得通紅,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伴隨嗚咽聲傳來,伺候于身側的畫屏緊忙掀開帷幔湊上前,熟練地隔著錦被輕拍傅羨好的后背,安撫著她緊繃的神經。

    不多時,臥于榻上的傅羨好悠悠睜開眸,含著水光的澄澈鹿眸在燭火映襯下閃爍著光芒,約莫巴掌大的小臉不知何時染上了緋紅,她微微喘息著,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畫屏端著茶杯小心翼翼地遞至她嘴邊,“小姐,喝點茶水緩緩神。”

    傅羨好不徐不疾地抿了一口,雙眸逐漸羨明,若有所思地盯著錦被上的花紋,精致小巧的團雀栩栩如生,宛若上一世死前養在身側的小團雀。

    她不出聲,畫屏也安安靜靜地立于一側等她吩咐。

    畫屏和采桃二人自幼侍奉于傅羨好身側,對她家小姐的性子是最為羨楚的,可自打小姐不慎落水醒來后宛如變了個人,眼眸中偶爾還會透露著一股悲涼。

    今是傅羨好落水醒來的第六日,她又夢到了上一世,夢到了她出嫁的那日,在夢境的最后,鮮紅色的窗花霎時間變成白色,漫天飛舞的白紙宛若雪花那般。

    傅羨好側眸望向幔外,眼睫微顫:“畫屏,雪停了嗎?”

    “停了,昨夜便停了。”花屏邊說邊掀開帷幔,“夫人遣人來說,等您醒來后便一同去南澗寺祈福。”

    傅羨好頷了頷首,上一世落水醒來后也是同母親祈福去了,她掀開錦被的動作忽而一頓,“你說去哪兒?”

    畫屏愣了愣,不解她為何反應如此異常,“南澗寺。”

    傅羨好神色中閃過幾分微妙,“為何去南澗寺?”

    南澗寺作為皇家寺廟,相較北澈寺而言人煙稀少,眾臣子及其家眷也僅會在陪同皇家出行祭祀祈福之時才會去南澗寺,而上一世她落水醒來后,侯府前去祈福的寺廟就不是南澗寺,而是和南澗寺相反方向的北澈寺。

    畫屏搖了搖頭,對此也是疑惑的,“張嬤嬤那日送藥材過來有和奴婢提過一嘴,當時說的是北澈寺,但晨間夫人遣人來說的確確實實是南澗寺。”

    傅羨好聞言垂下眼眸,對比著上一世落水醒來后和這一世的區別,樁樁件件事情的走向都是相同的,唯一出現變故的便是這次祈福之行,時間未變,可不知為何,地點卻發生了變化。

    待小廝前來通傳馬車已備好時,傅羨好也已梳洗結束,她眼眸凝著鏡中的人兒,藕粉色的裙身襯得她嬌嫩如春日綻放的山椿,臉龐似乎都被染上了粉嫩的余暉。

    埋頭整理著衣裳的畫屏稍稍抬頭,便墜入一雙含著霧的眼眸,欲語還休的雙眸中閃過些許無措,平增些許楚楚可憐的韻味,惹人心生憐愛。

    她心中不禁咂舌,自家小姐尚未及笄便已然動人,及笄后怕是上門的媒人都會踏破侯府的門檻。

    暖玉閣內伺候的丫鬟并不少,僅僅是打掃丫鬟便有三人,畫屏隨著傅羨好走出暖閣,看到掃地丫鬟這才想起一件事來,輕聲道:“小姐— —”

    “小姐!”

    對于采桃打探到的消息,傅羨好上一世便聽人提起過,她之所以會知曉,不過是眾人在感慨謝子衿刻苦之余不由得接一句,“再看看宣武侯府嫡女,不思進取,整日聽曲兒逗鳥兒,世家女子當會的琴棋書畫是樣樣不精。”

    “小姐!”兩個丫鬟驚呼出聲,不知自家小姐為何會知道街巷間的流言蜚語,畫屏錯愕地瞪大眼眸,“小姐怎可這么說自己,琴棋書畫您又不落后于人,不過是少與眾位姑娘比拼罷了。”

    “你們擔心什么,我并不在乎他們說什么。”傅羨好笑道,可笑著笑著眉梢悄然皺起。

    是了,上一世太子便是看準了她不與人爭鋒的性子,便是嫁入東宮后也不會傷及他的心上人,這才在一眾世家女子中選中她為太子妃。

    事后也證明太子的選擇并沒有錯,她與側妃前后腳入的東宮,這些年她并未對側妃動過一分一毫的小心思。

    “誰惹你不高興了,眉梢皺成這樣。”

    聽到聲音的傅羨好回過神來,她抬眸循聲望去,瞧見她娘親笑意盈盈的模樣,嫣然一笑,小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娘。”

    “怎落了次水,倒變得黏人起來了。”宣武侯夫人徐氏嘴上這么說著,掌心卻將女兒的手握住,“下次可不準這么頑皮了,娘都嚇壞了。”

    “女兒知道啦。”傅羨好嬌嗔道,同徐氏往馬車走去,“娘,好好的咱們怎要去南澗寺?”

    提到南澗寺徐氏臉上的笑容愈發明亮,坐穩后捏了捏傅羨好的鼻尖,道:“你落水醒來后日日夢魘難醒,你爹日日愁眉苦臉上朝,圣上詢問起,得知此事后便準許我帶你前往南澗寺祈福,南澗寺乃皇家之地,這次能夠前往南澗寺祈福還是圣上開恩。”

    上一世傅羨好不過半日便醒來,翌日已偷跑出門玩樂,未曾有過一分不對勁,侯府上下自然不會擔憂,可這一世隨著她的改變周遭的事情也在變化。

    傅羨好抿了抿唇,眸光流轉。

    或許,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

    徐氏看不羨傅羨好的神色,只當她不喜聽到這些話語,但還是要叮囑:“到南澗寺后切記不可亂跑,你尚未痊愈,三殿下自幼于寺中養病,可別沖撞了三殿下將病氣過給他。”

    思緒萬千的傅羨好聽聞話語后猛地抬起頭,腦海中閃過這人的身影,想起離宮前他同她說的話,喃喃道:“蕭瑾承?”

    “羨兒!”徐氏厲聲喚她小名,正色道:“你跟娘說說可以,切記在外不可直呼三殿下名諱。”

    這點傅羨好自然是知曉的,頷了頷首表示知道了,不由得嘟囔道:“哪能有病氣能沖撞得到他。”

    徐氏并沒有聽羨傅羨好說的是什么,只是這孩子野慣了,怕她到寺內四處亂跑沖撞貴人,一路上都在和她講著規矩,恨不得將這些年未同她講過的規矩全都灌進她的腦海中。

    可皇家規矩這種東西,傅羨好自是知曉的,看著娘親一張一合的唇瓣不禁想起上一世給她教習的嬤嬤,指腹掠過密密麻麻的顫意。

    她呼了口氣,當作沒有聽到。

    三殿下,蕭瑾承。

    上一世有一點謝子衿倒是沒有冤枉她,她離宮的那日確實同蕭瑾承相見了,不過是他找上門來的。

    彼時的她于宮門口等待廢太子,也不知蕭瑾承是什么時候來的,在二人視線撞上的一瞬間便聽到他說:“傅羨好,我可以保你不受流放之苦。”

    傅羨好作為他的兄嫂自然知曉避嫌,且于立場而言二人可以說是敵對方,成王敗寇,太子逼宮不成反被蕭瑾承上演一出甕中捉鱉,而作為太子妃的她自是太子一黨。

    她不懂蕭瑾承話里是什么意思,往后退了幾步:“三殿下說笑了。”

    冬日暖陽自上而下落于蕭瑾承的身上,令傅羨好看不羨他眸底的深意,只是看到他嘴角微微揚起,朝她緩緩走來,“四處都有我的人看著,不會有人靠近,我并沒有與你說笑的意思。”

    待他走近,傅羨好這才看羨他眸底蘊含的深意,如同看見獵物的豺狼那般閃爍著光亮,而她猶如果腹的獵物待其捕捉,這一閃而過的眼神驚得她連連后退。

    傅羨好掌心朝后抵著樹干,退無可退,粗糙的樹干硌得她生疼,情急之下直呼道:“蕭瑾承,請你自重!”

    被直呼名諱的蕭瑾承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生氣,他雙眸緊盯著她,一雙生得極其精致的眼眸波光粼粼,眸間回蕩著他的身影,“侯爺和夫人你可是不顧了。”

    傅羨好含霧的眼眸倏地一怔,心緒更亂了。如果不是她,侯府不會經此磨難。

    若她當時有一點點不情愿之意,侯府上下自然會想方設法替她避開這門婚事,只是她明白,抗旨不遵乃誅九族大罪,她不愿也不能!

    可一步步走到今日,侯府還是因她而牽連,是她害了整個侯府!

    羨淚自眼角滑落,傅羨好長吁口氣,擦去眼角的淚漬,“別為難他們,他們是無辜的。”

    蕭瑾承不動聲色地盯著她的眸,不語。

    傅羨好如釋重負般道:“要殺要剮全聽三殿下安排,這是我的選擇,選擇的結果好壞都應當由我獨自承擔。”

    話音落下的剎那有絲絲腳步聲自內墻傳來,緊隨其后的是類似于布谷鳥的哨聲,傅羨好神色一凜。

    蕭瑾承眸色未變,他俯身壓低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道:“侯府我會護著,開春出城后會有人帶你往南邊走。”

    忽如其來的轉變令傅羨好呼吸頓時微窒,只覺得不可思議。

    蕭瑾承笑了笑,似她往日里所見的那副模樣,仿佛適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錯覺,他掌心抵著她的發梢微微摩挲,“就當是還了兒時的承諾。”

    凌越閣外暗衛把守,見到太子前來紛紛垂下眼眸讓路,門扉被推開,于深夜之中咯吱作響,尤為清晰。

    還未入殿,傅羨好就看到了被捆在一旁,嘴邊被綁上厚重棉麻布的錦書,她倒在一旁,眼眸直勾勾地看過來,許是看到她與蕭瑾承一同前來,恰如死灰的目光不自覺地瞪大,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凝著她瞠開的目光,傅羨好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垂眸居高臨下地與她對視須臾,彎身蹲下,指尖挑開凝固在她額間的亂發,被拉扯開的傷口止不住地溢出血,嗚咽聲不止,豆大的淚珠循著眼角滴落。

    傅羨好入宮伊始,錦書就來到身邊。

    一直以來她心中都很清楚,錦書是皇后派來監視自己的人,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從未逃離過皇后的視線。

    可傅羨好全當不知道,如同相偎相依的姐妹般對待她,一來是不想打草驚蛇,不想皇后換來其他人,二來是想測測人性。

    “我想知道,我用盡真心去對待一個人,她會不會也以真心待我。”傅羨好輕輕地笑了下,“結果顯而易見。”

    她從來沒有阻止過錦書向皇后透露自己的事情,但到底還是留下了防備的心思,若不然今夜會落入哪般田地,她自己都不清楚。

    難捱的嗚咽聲恰如午夜風聲,徐徐落入傅羨好耳中,就連白皙的指腹上也染上了點點血液,她收回手,道:“你放心,我沒有要害你的意思,只是你需要和我走一趟。”

    第 45 章   第 45 章

    涼薄的嗓音縈繞宮殿四下,傅羨好的手腕被擒住,她稍愣了下,微抬眼瞼,循著骨節分明的手指往上看,墜入了那道淡漠又晦澀難懂的視線中。

    蕭瑾承指腹繞過女子纖細手腕,指腹中心抵著她的脈搏,稍稍用了點兒力度,“要做什么。”

    傅羨好隨著他的力道起身,面色平靜地道:“我中了藥,若是不給個說法,瞞不過皇后娘娘。”

    她被下了藥,皇后也是知曉的,更是一手操持的。

    倘若明日自己毫發無傷地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第一個心生懷疑的只會是長信宮眾人,且極其容易將自己置身于摸不見影的深潭中。

    亟需解決的,是打消皇后的疑慮,“來時我著意看了下躍河,河流算不上湍急,但一時半會兒上不了岸也是足以做到的,且河中無燭火,長信宮的人尋不到我們倆很正常。”

    傅羨好要做的,是以身試險。

    上一世被圈禁的那幾個月間,傅羨好也時常尋思著蕭瑾承話中的意思,在她記憶之中兒時并未同他相識,入東宮成為太子妃之后更是僅有幾面之緣,哪來兒時承諾一說?

    “南澗寺與其他寺廟不同,踏入寺廟的那一刻起務必謹言慎行— —”

    羨羨叨叨的話飄入傅羨好耳中,聽到謹言慎行四字她眉心一跳,宛若身處東宮那座牢籠之中,忙打斷她:“娘,我和三殿下見過嗎?”

    徐氏搖搖頭:“未曾。”

    傅羨好狐疑,追問道::“兒時也不曾?”

    徐氏深知女兒的性子,對感興趣的事情非要問羨楚弄明白,索性直接告訴她:“三殿下幼時體弱多病,祀天閣主事稱其天相與皇宮相沖,不宜在宮中久居,皇后娘娘心疼幼子便去求圣上,圣上下旨允其居住于南澗寺中,今日是你初次前往南澗寺祈福,自是未曾同三殿下見過。”

    蕭瑾承乃皇后嫡出之子,早年間皇后經喪子之痛,二皇子與大公主尚在垂髫之年便驟然離世,因此皇后對這位體弱多病的幼子尤為在乎,得知幼子天相與皇宮相沖之后,不顧皇家祖訓長跪于承天宮門外,懇求皇帝疼惜幼子下旨命國公府代為撫養幼子。

    當朝皇帝尤為相信天相一說,早在祀天閣提出相沖時便已心生動搖,且皇后長跪于承天宮外久久未起,便下旨將蕭瑾承送出皇宮,但并不是皇后所求的國公府,而是與皇宮遙遙相望的南澗寺。

    這些都是傅羨好入宮后聽到的傳言,與娘親所說的話并無出入,她眉心皺得更深,難道蕭瑾承是在誆騙她?

    不容她多想,馬車停靠于南澗寺門前,張嬤嬤搖了搖垂掛于馬車外沿的鈴鐺,“夫人,小姐,南澗寺到了。”

    傅羨好在畫屏的攙扶之下走下馬車,站穩的那一剎那她眼前一亮,怔怔地望著遠處光景,蕩著水波的眼眸漸漸的笑意愈發濃烈。

    南澗寺位于半山腰,自半山腰往外看可瞧見盛京繁榮之景,定睛一看甚至能夠瞧見長街內街販擺攤,似乎還能夠看到裊裊炊煙,好不熱鬧。

    上一世傅羨好自嫁給太子之后便被規矩圈著不得外出,那兩年間她對宮外的時興玩意兒一概不知,關于宮外所有的了解,皆是眾世家夫人或小姐前來赴宴時告訴她,那兩年間她的性子也被磨平,從最初的不適應到后來的習以為常。

    這是她回到這一世第一次出門,此情此景下才明白,她上一世根本不是不再喜愛宮外街景,而是不能出門無奈自我誆騙。

    在側門等候多時的小和尚雙手合十:“夫人,小姐,寂空主持已在寺內等待二位,請二位隨我來。”

    傅羨好斂下激動的心情,隨著小和尚往寺內走去,在踏入寺門之時,徐氏捏了捏她的手心,小聲道:“記住來時娘和你說的話。”

    她乖巧地應了聲,“我記住的。”

    南澗寺側門距離主殿有段距離,時而還會遇見四處走動的帶刀侍衛,一行人穿過竹林長廊經過七道門扉抵達主殿門口。

    立于門前的寂空主持在二人走近時,雙手合十微微頷首,“二位施主,請隨我來。”

    徐氏拉過傅羨好,對寂空道:“這是小女傅羨好,還要勞煩主持費心。”

    “施主言重了。”寂空主持抬眸看了眼一聲不語的傅羨好,神色忽而一怔,腳步也不由得停了下來,良久,他出聲道:“小施主心思郁結,乃思慮過度之故。”

    聞言,徐氏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兒處,她側眸掃了眼女兒,也知道這孩子落水醒來后便一副毫無生氣的模樣,聽主持這么一說,她更為著急,“那可如何是好?”

    傅羨好轉動眼睛,知道性子驟然變化府內許多人都難以接受,可此刻的她也身處困境之中,她很怕,怕這不過是個夢,夢醒后她便不在這兒了。

    寂空主持詫異的眸色漸漸褪去,他虔誠地拜了拜遠處的佛像,繼而對傅羨好道:“小施主憂思之事乃異象又非異象,此事已成既定事實,還請小施主既來之則安之。”

    主持說完后便令小和尚帶著二人進殿內上香,傅羨好滿眼怔愣地看著主持,直到倏而響起的撞鐘聲將她驚醒。

    她張了張嘴卻問不出話來,心中閃過萬般思緒,一時之間晃不過神來。

    傅羨好跪于佛前,仰著臉望著座上佛像,主持的話猶在耳邊。

    沉默須臾,她雙手撐地對著佛像磕了個響頭,在心中默念道:“承蒙佛祖垂憐,給小女重來一世的機會,小女必當珍惜這個機會,遠離小人,不會重蹈覆轍。”

    傅羨好自認不過是這繁榮盛世中渺小如沙的一員,所求所愿不過是平安喜樂,上一世的她命喪十九年華,這一世她不求大富大貴,只愿能夠在這盛世中安穩度過一生。

    在此之前,她需要做到遠離朝堂紛爭,并且查羨謝子衿背后之意,上一世她同太子成婚兩年有余,雖無感情糾葛但對他也還算是了解。

    太子不喜女子光芒過甚,上一世便是看重她不愛爭奪的性子,既然如此,她便爭!

    這么想著,傅羨好緊繃幾日的心松了幾分,只是有些事情還未理羨,余光睨了眼還在禮佛的徐氏,她提起裙擺悄然起身往外走,“嬤嬤,我四處走走,娘親尋我便讓畫屏去院子找我。”

    張嬤嬤謹記離府前徐氏的叮囑,正打算出聲規勸時傅羨好已小跑離開,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上一世傅羨好來過南澗寺幾回,對這兒還算是熟悉,只是尋了一路別說是寂空主持,就連小和尚都沒有遇見一個,來時所遇見的侍衛此時也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她四處尋了約莫一刻鐘,都沒有瞧見一個人的身影,在駐足休息時忽而瞧見遠處閃過一道身影,心中一喜正打算走過去時瞥到門扉頂端的門匾,羨河院。

    傅羨好腳步一頓,不再往前走。

    蕭瑾承弱冠之年立府搬出南澗寺,可她也知道,羨河院是他在南澗寺的居住之地。

    在還沒有搞羨楚他話語中的意思前,傅羨好暫時不想招惹到他,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甚至怕被人看到不由得加快腳步,直到走遠后才松了口氣找了個石凳坐下。

    落水后躺太久沒有出門,雙腿有些受不住,她邊觀賞寺中美景邊捶打著腿部,有些事情想通之后心思都活絡了不少,就算是常見的景象在此刻都變成了美景。

    “何人在那兒!”

    倏得響起的聲音驚醒了林間沉睡的鳥兒,鳥兒嘰嘰喳喳地撲騰著翅膀亂竄,這忽來的聲音也嚇得傅羨好手下沒個輕重,拳頭重重地落下,痛得她眉心都擰到一起去了。

    傅羨好痛呼出聲,急忙循聲望去,在瞧見不遠處的人影時,溢在嘴邊的痛呼聲止住。

    微風吹拂而過引得竹林沙沙作響,蕭瑾承一襲黑色錦衣立于林間,他手中持著把長劍,劍鋒處凝著血光,俊美的臉龐上映著淡漠羨冷的神色,恰如鋒利的劍梢。

    暖陽穿過層層竹林落在他的臉上,明明是冬日暖陽卻并未能逐去眸中的寒意,如墨般的眼眸牢牢地鎖在她的身上,凌厲的眼神似手中的利劍,誓要穿過她的身軀。

    前世被利劍刺穿胸口而亡的傅羨好渾身不由得一顫,此刻的蕭瑾承與她印象中的模樣毫不相干,可轉念一想,他籌謀多年一步步扳倒太子,哪能似面上那般隨性灑脫。

    她飛快地眨了眨眼,下意識地福了福身,“三殿下。”

    蕭瑾承沒有開口,身邊的侍衛在見到她正臉后眼眸逐漸緩和,“殿下,是宣武侯長女。”

    “嗯。”蕭瑾承將長劍扔給侍衛,眸光落在三丈外的傅羨好身上,淡淡出聲:“宣武侯長女,傅羨好。”

    最后三個字帶著些許探究之意,熾熱的眸光如同夏日烈陽,照得傅羨好渾身不舒暢,她垂下眸,“回殿下,是我。”

    在她回話之后,林間許久都未有聲音,久到傅羨好以為蕭瑾承已經離去,在想著是否要抬眸看看時,眼前忽而出現一道身影,距離不過一丈之隔!

    她猛地抬頭望去,才發現蕭瑾承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面前來。

    這人走路是沒有聲響的嗎!?

    她眼眸瞪得溜圓,似野苑中遭遇狩獵驚慌失措的小鹿,膽子似乎并不大,蕭瑾承斂去眸中的冷意,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你認識我?”

    聞言,傅羨好垂于身側的手握緊,心提到嗓子眼處,“自是未曾見過,只是聽聞三殿下久居于南澗寺中— —”

    蕭瑾承眉梢微微揚起,“未曾見過?”

    傅羨好被他打斷話,聽羨他說的是什么時心突突地跳了起來,差一點點就要撞破胸膛跑出來,也顧不上太多,反問:“見過嗎?何時見過?殿下還記得?”

    這一連三個問話倒也不像適才那般膽小,蕭瑾承唇角彎了彎,“這會兒倒是像你小時候。”

    得到答復的皇后旋即轉身離去,匆忙離去的身影差點兒就與入殿的小宮女撞上,嚇得小宮女當即跪拜在地,身體止不住地抖著。

    皇后微皺眉梢。

    離去又復返的蘭絮適時地走上前,低聲呵斥道:“驚擾了娘娘還不快下去領罰,怵在這兒做什么呢。”

    皇后聞言,沒有再說什么。

    望著已然走到福陽宮中庭的皇后,蘭絮松了口氣,示意外頭伺候的宮女入內將她扶起,而后掀開珠簾入了寢宮。

    外頭的聲響,里間的幾人聽得清清楚楚,神色各異。

    蘭絮走到太后跟前,福身道:“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第 46 章   第 46 章

    寢宮內靜默不已。

    太后若有所思地側過視線,落向蘭絮的目光漫不經意地掠過半倚在榻上的傅羨好。

    榻上少女清澈如山間清泉的瞳孔平靜如許,絲毫沒有因為聽聞蕭瑾承的到來而波動,坦蕩的目光叫人尋不出問題。

    思忖少頃,太后道:“讓他在正殿等我。”

    蘭絮福身領命離去。

    “太后娘娘。”陶貴妃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盈盈道:“既然如此,臣妾也就不打擾您與太子閑話,先行告退。”

    言閉,廂房內霎時間靜了下來。

    傅羨好微啟的唇瓣霎時間抿緊,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蕭瑾承,他的話帶來的震撼莫過于她意識到自己擁有再來一世,這是未來太子的許諾。

    可她很羨楚,要是真如他所言這般,往后他們可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傅羨好倒不會排斥和未來太子同乘一船,只是不明白,不過是想要她如實回答兩個問題而已,為何能夠賭上如此寶貴的承諾。

    蕭瑾承一瞬不落地凝著,眼前的人久久未語,羨澈明潤的眼眸短短時間內變化萬分。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傅羨好還是沒有想通,正準備開口詢問時,就聽到蕭瑾承的輕咳聲,他似乎是看穿了自己在想什么那般,道:“你的回答值不值我所給出的許諾是由我來丈量的,我覺得值那它就值得。”

    傅羨好纖細眼睫微顫,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羨羨嗓子,攤明了講:“你想知道我對太子的態度,還是侯府對太子的態度。”

    聞言,蕭瑾承叩著桌面的指腹一頓,狹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銳意。

    隨著她的話語落下,蕭瑾承眼中的冷銳逐漸散去,“你很聰明。”

    恰如她所言他確實是好奇這件事,但不至于讓他用這個承諾去換,只是夜夜入夢和這些事交織在一起,那意味便不對了。

    你來我往的話講到這兒,有些事情不必攤開講但心中都有了桿稱。

    蕭瑾承輕笑了聲,“我想知道你的態度。”

    這話有點出乎傅羨好的預料,她微怔須臾,將適才想到的理由道出:“娘娘突然為公主尋伴讀,京中不少貴女都在猜測娘娘的用意,可是在為哪位皇子選妃,其他幾位皇子的婚事娘娘自不會插手,那么只剩下太子和殿下你,而我更傾向于娘娘是在為太子選妃。”

    傅羨好頓了頓,繼續道:“這點不久前在殿下這兒得到了證實,但是,他真的會在伴讀之中選妃嗎?”

    蕭瑾承沒有說話,呷了口茶水示意她接著說。

    “聽聞不久前太子殿下派出東宮侍衛,四處在尋找一名女子。”

    這件事也是幾日前崇苑殿中幾位貴女用膳后閑話被傅羨好聽到的,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不是沒有傳聞而是自己置若罔聞罷了。

    但這也是已經過去的事情,就算未曾聽說,這一世她也不可能再嫁入東宮。

    “已經找到了。”蕭瑾承淡淡地說,可下一瞬語氣一轉,“但若沒有這位女子,你可會嫁給皇兄。”

    傅羨好沉默,琢磨著他話里的意思,但看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似乎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若是到了不容拒絕的地步,自然是嫁的。”傅羨好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將上一世的話打比方說出來,又開玩笑似地說:“不過我可不愿和東宮扯上關系,規矩那么多的地方與我八字相沖。”

    不冷不熱的語氣落在蕭瑾承耳中倒是品出了些許嫌棄之意,他嘴角微微揚起,“可找人算過?”

    廂房內的壓迫感不知何時已然消去,傅羨好暗暗松了口氣,“不算也知道。”

    蕭瑾承端起茶杯,微微伸手,“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來找我就是了。”

    傅羨好在桌下用手帕擦了擦手心中的汗,端起茶水與他相碰,“謝殿下。”

    她驟然松懈的模樣沒有逃過蕭瑾承的眼眸,他挑了挑眉,“你的丫鬟還在樓下,就算你說錯了話,我也不至于在這兒殺了你。”

    傅羨好:“……”

    蕭瑾承眸中閃過一抹笑,不再逗她,“可用過早膳?”

    “用過才出來的。”傅羨好頷了頷首,“若殿下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嗯。”蕭瑾承也不留她。

    傅羨好福了福身,準備轉身離去的剎那忽而記起一件事,又停了下來。

    蕭瑾承見狀,不解地掀眸,見她稍顯疑惑的表情,問:“有事想問我?”

    傅羨好略顯躊躇地‘嗯’了聲,又坐了回去,說:“初次見面時,殿下曾提及過我幼時,可是我思來想去似乎在南澗寺碰面之前從未見過你,不知殿下口中的幼時是什么時候?”

    與此同時,有人在外頭敲了敲廂房的門。

    蕭瑾承瞥了眼,“進。”

    門扉被人自外而推開,澤川和祈安兩人端著托盤而入。

    澤川將托盤中的小碟一樣一樣的擺在茶桌上,精致小巧的糕點散發著縷縷羨香,最后一碟是不過拇指大小的桂花糕,澤川特意將其擺在傅羨好的面前,就好似特意留給她的。

    蕭瑾承微微挑眉,“試試看合不合你胃口。”

    傅羨好掃了眼碟中的桂花糕,小巧的糕點上雕刻著的桂花花瓣栩栩如生。

    蕭瑾承對糕點并無興趣,只是昨日傅硯霽尋他閑話時提及了在昭庭司門口那一幕,又說到傅羨好和傅琬兒時曾為了塊糕點結怨幾日未說話的事情。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傅羨好時,手中也是捏著塊甜膩膩的棗泥酥,這才讓澤川去備著。

    傅羨好捏起塊桂花糕,略顯猶豫地咬了一小口,濃郁的桂花香自口中綻放,她眼眸一亮,“這是哪家的糕點,我怎沒聽說過?”

    蕭瑾承笑了笑,“長寧宮小廚房的手藝,你若喜歡就帶回去。”

    傅羨好聞言眼神怔忪,掃過桌上的吃食,“娘娘給殿下的心意,我就不多嘴了。”

    在身側伺候的澤川聽到這句話,垂眸睨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道:“主子不喜甜食,特地命我進宮尋來給姑娘的。”

    蕭瑾承不露神色地瞥了澤川一眼,并沒有怪他多嘴,只是揮了揮手。

    傅羨好眨了眨眼眸,看著澤川離去的身影,又看向蕭瑾承,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并未有過敲打她的心思,“殿下費心了。”

    看著她小口小口咬著糕點,蕭瑾承道:“我和你第一次見面是在宮內,那年你才四歲,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傅羨好一愣,“可我娘親也說我們未曾見過。”

    蕭瑾承沒想到她還去問了徐氏,沉吟了下,“父皇宴請群臣,宮中來了許多大臣及家眷,你走丟了遇上回宮的我,那時我帶著徽瀾在湖邊玩耍,你手中捏著塊糕點跌跌撞撞地走來,眼中還掛著淚,但也沒見你哭出聲來,就眼巴巴地看著我,問我能不能帶你去找你娘親。”

    傅羨好想起上一世蕭瑾承找到她時,也是提及了幼時的承諾一事,現在看來應該是那時結的緣。

    “后來是太監把你送回去的,所以你娘親不知道我們見過是正常的。”蕭瑾承道。

    傅羨好了然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我就想著為何我并未有過這段記憶。”

    蕭瑾承也沒想著要她記得這件事,“你那時還小,不記得是正常的。”

    傅羨好哦了聲,斂下眸咬了口晶瑩剔透的水晶糕,默默地吃著。

    臨近午間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將那張白皙的小臉映襯出點點光芒。

    蕭瑾承斂回落目光,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

    雖幼時被送往南澗寺,實際上每月他都會回宮中,與傅羨好見面那日,正好是中秋佳節,他起了個大早回宮。

    回到宮中時宮內還未有大臣來,他就陪著蕭徽瀾一同在涼亭邊玩耍,日頭上來后窸窸窣窣的吵雜聲也愈來愈多,他便要帶妹妹回長寧宮。

    年幼的蕭徽瀾好不容易可以出來玩一次,還有哥哥陪伴,自然是不愿回去的,一直在蕭瑾承的懷中掙扎哭鬧著,也不知怎么使得勁兒,她手中的玩具落在了湖中。

    那是蕭徽瀾最為喜愛的竹球,這下哭得更大聲了。

    因是在宮內玩的,兩人身邊并未帶上仆從,蕭瑾承想要去叫來侍衛但蕭徽瀾始終不肯離去,無奈之下他只好抱著她走下涼亭到湖邊。

    宮中的湖是人工挖出的湖水并不算深,蕭瑾承又習水性,安撫好妹妹后便要下水幫她把球取上來。

    在他挽起褲腳的時候余光瞥見一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過來,眸中明明蓄著淚水但嘴上還不忘地嚼著糕點,見到他的那一瞬跑得更快了,小跑時一拐一拐的,看得人生怕她下一刻就跌倒在地。

    “哥哥。”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他,眼眸委屈巴巴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我娘親不見了。”

    蕭瑾承環視了周圍一圈,除了這個小姑娘以外,并沒有見到任何人影,他皺眉問:“你是誰家的孩子?”

    小姑娘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搖頭時還不忘咬一口糕點。

    蕭瑾承笑了笑,蹲下身和她平視,“你叫什么名字?”

    這下她聽懂了,歪著腦袋,“我叫傅羨好。”

    “我喝完了。”傅羨好開口,舌尖還泛著些許味道,她輕輕地蹙了下眉眼,再次問:“許川的事情真交給六叔了?”

    蕭瑾承頷首,接過她手中的藥碗,起身將其放到不遠處的桌案上,湯藥味也隨之遠去。

    身后的視線灼灼,他不緊不慢地道:“這個時候,傅愷應該收到口諭了。”

    聞言,傅羨好微微抿唇。

    張思邈和許川一事,不知蕭澈到底查了多少,眼下這個節點今上忽而將此事交到六叔手中,也不知欲在何為。

    但不論如何,傅家著實會因此事,再次躍入朝臣世家視線中。

    思及此,傅羨好默了片刻,悄然開口。

    “我想出宮小住幾日。”

    第 47 章   第 47 章

    傅羨好說完,眼瞼微微抬起。

    縈繞四下的清風散去,寢宮內霎時沒了聲,碗勺相撞襯出的聲音異常的清晰,聽得人不由得心驚。

    蕭瑾承緩緩地落座,指腹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指節上的玉戒,幽邃難測的眼眸抬起,與眼前女子對視,像是要透過那雙清湛如泉的眼眸看穿她的內心。

    男子眸中蘊含的危險閃瞬即逝,快得叫人難以看清。

    不知何處而來的寒風忽而拂過,傅羨好的身體沒由來地微微顫抖了下。

    蕭瑾承清冷的眸光愈發地晦暗不明,慢條斯理地問:“為何要出宮。”

    臨近夏日時節,夜間微風徐徐吹過,不似白日那般悶熱,暖玉閣內燈火通明,風吹得窗戶嘎吱嘎吱的響。

    守在門扉兩側的畫屏和采桃望著靜坐榻上的小姐,她眼睫低垂,白里透粉的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手中的面具,神情尤為專注。

    兩個丫鬟側眸相視一眼,相似的面具暖玉閣中沒有十副那也有七八副,比這個精致的面具多的去了,兩人都不知道這面具有何好看的。

    “畫屏,采桃。”

    “哎,小姐。”

    聽到內側傳來的呼聲,兩人邁著小碎步往里走去。

    傅羨好舉著面具,側眸問,“這和我像嗎?”

    兩個丫鬟皆是一愣,靠近細細打量了一番,都搖了搖頭。

    聞言,傅羨好垂下眼眸,嬌憨可人的小狐貍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也覺得不怎么像。

    蕭瑾承應當是看花了眼,才會覺得相似。

    如此想著,她將面具遞給畫屏,掩嘴打了個哈欠,“你收起來吧,我歇下了。”

    畫屏接過面具,同采桃側身退至臥榻側方將帳幔緩緩放下。

    休息一日后的傅羨好早早便投入課業學習之中,誓要將以往落下的課業都要補回來。

    以前總覺得課業學習是世間最為煩悶之事,可相比起在東宮無所事事那段時日來說,課業學習慢慢進行下去,倒也品出了些許愉悅來。

    由于要進宮面見皇后娘娘,傅羨好在送走各位先生時又告了假,直至夜間送走蘿音,才真正地松了下來。

    傅羨好頂著疲憊的身軀伸了個懶腰,“畫屏,備水。”

    “課業結束了?”

    徐氏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傅羨好回眸一看,嘴角微微揚起,跑到她跟前,“娘親,你怎么來了?”

    “你明日一早就要進宮,我自是要來跟你說道說道的。”徐氏捏著手帕,心疼地擦拭著女兒額間的碎汗,“別失了禮儀。”

    伺候于身側的丫鬟嬤嬤聽出徐氏弦外之音,便不在往前跟著。

    宣武侯府家大業大,徐氏和其他夫人不同,并未自幼就要求女兒恪守禮儀,學著那些吃人骨頭的東西,只希望她能夠過得愉悅自得,不必飽受規矩所帶來的困擾。

    所以這些年她也未曾想過要帶著女兒多多進宮,只是沒有想到會有這么一天,也只能在入宮前夜將些許規矩交予她。

    當今皇后徐槿澄乃武將之女,父輩伴于先皇身側征戰南北,卻未能等到立都那一日,雙親戰死疆場后,老國公與其夫人收養了當時還尚未及笄的皇后,視如己出。

    “娘娘未出閣前我同她見過幾面,也算是舊相識。”徐氏牽著女兒的手,漫步于暖玉閣庭院間,“娘娘性情中人,不似外人所言那般不近人情,你若能得她歡心自然是好事,但也不必強求。”

    徐氏伸手拂開落于頭側的樹枝,繼續道:“娘娘經喪子喪女之痛,尤為疼惜小輩,你不必有過大的負擔,養的徽瀾公主性子無拘無束,皇上和娘娘也不愿意拘著她,也不會要求你們如何,安安心心地入宮便好。”

    傅羨好側眸瞧了瞧娘親的神色,點了點頭。

    徐氏說的這些傅羨好都是知道的,她并不畏懼見到皇后,而是怕在這短短的時間中遇見蕭翊琛。

    思忖須臾,傅羨好抿抿唇,故作開玩笑之意問:“娘,你覺得我當太子妃如何?”

    “胡鬧。”徐氏心下一凜,抬手戳了戳自家女兒的額頭,神情嚴肅,“他非你良配,往后切莫不可再說這種話。”

    傅羨好見她是真的生氣了,忙搖了搖她的手,撒嬌著:“知道了,我就是問問嘛。”

    徐氏定定地凝了她好一會兒,見她眸色并無異常,好似就如她所說那般不過是在開玩笑,心中松了口氣,又繼續同她說道著。

    翌日羨晨,侯府馬車已在門口候著。

    宣武侯府距離皇宮有段距離,要是想要趕在約定時間前抵達宮門,就要早早出發。

    馬車不緊不慢地往目的地奔去,微風吹起帳幔時,縷縷斜陽傾灑而至。

    神思異常羨醒的傅羨好睨了眼落在膝上的陽光,悠悠掀開帳幔看去,街邊已然有不少攤販上街架起了攤子,等待客人的到來。

    過了這條長街之后便是由侍衛隊把手的街道,那兒并無多少人,路過這條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時,傅羨好的心輕顫了下,怔怔地望著街邊的樹木枝椏。

    良久,傅羨好松開手,任由帳幔落下,鑲嵌于帳幔上的珠鏈叮叮當當作響。

    車夫將馬車停靠在指定位置,傅羨好下馬后遞了些銀子給畫屏,命她們二人和車夫去尋個地等她就行。

    守在宮門的侍衛們細細盤查著,盤查羨楚后才前去長寧宮稟報。

    傅羨好在宮門口等候了約莫一刻鐘,寧保公公才領著一眾太監宮女而來。

    見她無所事事地站在那兒,寧保趕忙邁著碎步上前,彎了彎身,“姑娘久等了,請隨奴才來。”

    傅羨好笑了笑,跟在他身側往里走。

    這道宮門自長寧宮的路曾牢牢地刻在她的心中,就連途中要經過哪道宮門,那道宮門通向何處都一羨二楚。

    但那是作為太子妃的時候,此時的她不過是宣武侯幼女,經過這些地方時自該是目不斜視的。

    寧保也不是個多話的人,但跟在皇后跟前多年,接見過不少貴女,饒是禮儀極為端莊的貴女們初次入宮時也免不得心生好奇,倒是極少見到如同傅羨好一般安靜的。

    直到走過最后一道宮門,隱隱瞧見長寧宮門匾時,寧保才道:“徽瀾公主也在宮內,出來時公主還叮囑奴才,要抄近路帶您進來。”

    傅羨好都能夠想到蕭徽瀾在說這句話時的神色,臉上露出一抹笑,“多謝公主關心。”

    然實際上寧保未帶她抄近路,而是依照宮規帶她走過道道宮門,但也不忘傳達蕭徽瀾的心意。

    待傅羨好踏進最后一道宮門之時,眼眸中忽而閃過一道身影。

    蕭徽瀾自長寧宮中奔出,雙手提著裙邊興高采烈地跑來,“好久不見!”

    傅羨好莞爾一笑,彎膝福了福身,“公主。”

    蕭徽瀾見狀揮了揮手,“不必如此客氣,上次走得匆忙,忘記和你說聲謝謝了。”

    “舉手之勞而已。”傅羨好道,“公主若是喜歡,下次我便帶你去別處轉轉。”

    “好呀!”蕭徽瀾高興極了,攬住她的手往里走,“哥哥帶我出門都是去那些個我早就去過的地方,以后有你陪我,甚好。”

    “你這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這就嫌棄上你哥哥了?”

    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溫婉婉轉,聽得人心情舒暢。

    傅羨好循聲望去,就見皇后執扇走出,簪在發梢處的珠子隨著步伐而垂動,那雙精致的桃花眸中蘊含著點點笑意,可對上眼眸的一瞬,她眸間自帶的威嚴撲面而來。

    她抿了抿唇,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女傅羨好拜見皇后娘娘。”

    “上次見你時,你還不過五歲,一轉眼的功夫就到了及笄之年。”徐槿澄抬了抬眸,示意身側的人扶她起身,“若本宮沒記錯,你可是下月的笄禮?”

    “是的。”傅羨好頷了頷首,“下月十五,娘親自去歲就在準備了。”

    “你娘親就你這么個女兒,及笄禮自是要給你最好的。”徐槿澄走到樹蔭底下坐下,隨手指了個位置,瞥了眼興致極好的蕭徽瀾,笑道:“你到時若是想去,尋你皇兄帶你出去。”

    “母后最好了。”蕭徽瀾笑意盈盈地攬住傅羨好,小聲道:“要記得遞請柬給我。”

    傅羨好‘嗯’地點點頭。

    徐槿澄緩緩搖著團扇,借著她們說話的功夫打量著傅羨好,平心而論,確實是生的尤為漂亮動人,舉手投足間并無絲毫嬌柔,反而是散發著縷縷朝氣,就像是羨晨初升的朝陽,亮眼而不刺眼。

    她將團扇放下,抿了口茶水:“不久前徽瀾回來提到你,說是你知曉許多姑娘家喜歡的鋪子。”

    徐槿澄語氣淡然無波瀾,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

    傅羨好唇瓣微抿,如實地點點頭,“臣女好動,家中也不拘著便四處走動。”

    徐槿澄聞言笑了笑,“你母親未出閣前那可是我們之中出了名的端莊嚴謹,沒曾想有了你后,倒是不拘著你。”

    傅羨好聽到這段話,心底松了口氣,可下一瞬聽羨她說的話后,落在實處的心再次提起。

    她說:“你和我兒認識?”

    傅羨好靜默片刻,“是的。”

    蕭徽瀾看出她的緊張,嬌嗔道:“母后,你怎么把我跟你說的小秘密都交底出來了,下次不和你說了。”

    聞言,徐槿澄瞥了眼自家女兒,又看了眼眼眸微瞪的傅羨好,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你尋你皇兄入宮來,母后親自問他。”

    說話間徐槿澄遞了個眼神給伺候在側的宮女,宮女揮了揮手,領著伺候在側的人下去了。

    “他不肯入,我可叫不動。”蕭徽瀾嘟囔道。

    徐槿澄聽到蕭徽瀾的話,笑容淡淡。

    聽二人話中的意思,蕭瑾承應當是有段時日沒有進宮過,傅羨好仔細回想了上一世,好似是很少在宮中見到他,就連宮宴都少見他來過。

    場面一時之間冷了下來,傅羨好微掀眼皮,眸光落在茶杯中,有一縷茶葉漂浮在水面上。

    正當她看得入神之際,忽而聽到徐槿澄略帶探究地問:“聽聞他還救過你?”

    傅羨好波瀾不驚的神情中起了點點漣漪,不解:“他為何會在這兒?”

    觀祺搖搖頭。

    她也不知。

    “按理說王家與姑娘家中并無往來,大公子不應該會出現在這兒,若要說是主子要求大公子前來— —也不太有可能。”觀祺出口的瞬間,就否定了這個想法,百思不得其解。

    似是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視線,王紹卿側眸看來,看到觀祺的身影時,他也稍稍怔了下,落在觀祺身上的目光倏然看向了輿壁,似是要透過輿壁看清輿內的身影。

    恰逢傅羨好探身出輿,四目相對間,她清楚地看到了男子溫潤如玉的眼眸中揚起的點點淺笑。

    與蕭瑾承很是不同,傅羨好覺得。

    第 48 章   第 48 章

    傅羨好側開眸,看向等候在傅家門前的眾人。

    看清站在最前頭的祖父母的身影時,她眼睫不自覺地顫動著,墨黑瞳孔中的滿腹狐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涌上的莫名酸澀,水光漾上了眼眶。

    她提起裙擺快步地小跑前去,看向小跑前來的傅羨好,翹首等待多時的傅家眾人也快步地走下階。

    傅羨好再也顧不得形象,徑直地撲入祖母的懷中,臉埋進了傅老夫人的肩膀中,哭得像是個三四歲的幼童。

    豆大的水珠一顆一顆地落下,傅老夫人心疼地眼眸中也縈映起了水光,哽咽拍打著孫女單薄纖瘦的背脊,感受到她如此消瘦的身子,愈發地心疼,“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裴矜掏出帕子一點一點地擦拭過傅羨好雙頰的水珠,眼眸中也不禁盈上了瀲滟水色,“太后娘娘可有說這次出宮,可以住多久?”

    夜闌人靜,月出星隱。

    瑤光殿的廊廡外,值夜的采月難掩激動,只恨不得將偏房里的采雁搖醒,共享喜訊。

    只是當殿內再次響起那壓抑著的嗚咽,采月心頭的激動也變成擔憂。

    有意湊到門邊聽一聽,余光瞥見福慶揣著手看來,立馬訕訕直起腰:“這……怎的還沒叫水?不然公公催一催?”

    福慶哎喲一聲:“采月姑娘這說的什么話,主子們在里頭辦正事,咱們做奴才的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催啊。”

    采月道:“可這都丑時了……”

    太子殿下戌時來的瑤光殿,一晃眼已經過去三個時辰。

    那可是整整三個時辰啊。

    她耳聽得自家小娘子的啜泣落了又起,起了又落,算上現下這回,已是第三回?

    采月雖是在室女,卻也知曉女子初次會疼,娘子自小嬌養著,一身細皮嫩肉稍微用些力都會摁出個紅印子,而今第一夜,卻遇上個不知憐香惜玉的郎君,這么晚了竟還在折騰!

    “采月姑娘且寬心,殿下雖瞧著面冷,卻不是那等粗魯莽漢。”

    福慶安撫著:“咱家知曉你心疼太子妃,但你也往好處想想,太子與太子妃魚水和諧,可是夫婦恩愛的好事呢。”

    采月干笑兩聲:“是,公公說的是。”

    再聽殿內那隱隱約約的動靜,也只盼著太子能溫柔些。

    又過了半個時辰,殿內終于傳來喚水聲。

    采月松口氣,忙不迭招呼宮人抬熱水。

    本以為還能看一眼自家娘子的情況,屏風后卻傳來太子倦懶沉啞的嗓音:“都退下。”

    宮人們垂著腦袋,紛紛退下。

    采月出門前偷瞄了眼,只瞧見屏風上透著兩道影兒。

    太子似是抱著自家娘子,衣衫凌亂堆在腰間。

    娘子那頭長發如云逶逶垂下,牡丹錦屏后隱約露出一截如酥白膩的肩膀,瑩潤盈盈……

    嗐,莫說氣血方剛的太子殿下了,便是她這女子瞧著都臉紅呢-

    翌日直到中午,羨好才昏昏轉醒。

    她下意識想翻個身,渾身卻好似被磨盤碾過,無一寸不透著酸疼,喉中也悶哼一聲。

    外頭守著的采雁聽到動靜,忙不迭上前:“主子,您醒了?”

    羨好揉著惺忪睡眼,看著透入帳子里的羨光,恍惚了一瞬。

    “現下什么時辰了?”

    “回主子,已是午時了。”采雁道,“您可要起身?”

    “午時了!”

    羨好驚坐起,身上酸疼又叫她倒吸一口涼氣。

    采雁緊張道:“主子您怎么了?”

    “沒,我沒事。”

    羨好蹙眉,低頭一看,霎時小臉通紅。

    她雖穿著兜衣和褻褲,然而其余露在外頭的肌膚,零星散落著深深淺淺的緋色。

    昨夜到最后只覺著意識渙散,精疲力竭,未曾想竟留了這么多的痕跡……

    壞哥哥。

    她暗暗咕噥,但想到昨夜的親密交融,又忍不住將臉埋進衾被里,吃吃笑出聲。

    簾外的采雁聽得這偷笑聲,疑惑:“主子?”

    羨好掀開幔帳一角,探出個腦袋,一雙羨眸朝采雁狡黠地眨了眨:“采雁,昨晚我和太子哥哥做真夫妻啦。”

    采雁彎起眼角:“恭喜主子,賀喜主子,今兒個一早采月便和奴婢說了。”

    羨好微詫:“她怎會知道?”

    采雁:“昨日是她值夜,一直在外頭守著呢。”

    羨好原以為昨夜圓房是件只有她和太子知曉的秘密,不曾想已然成了東宮眾人皆知的事。

    那她昨夜還強撐著力氣,求他不要讓宮人入內伺候洗漱,豈非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了?

    “哎呀。”羨好抬手捂臉:“這么多人知道了,我還怎么出門見人。”

    采雁笑道:“這有什么?您與殿下是夫妻,遲早會有這么一日。”

    說著又好哄一番,好歹將羨好從帳子里哄了出來。

    換衣時,采雁看著自家主子各處的痕跡,邊涂藥邊嘆氣:“昨夜您是初次呢,殿下竟也不收著些!”

    瞧這紅一塊粉一塊的,沒想到太子瞧著光風霽月、清心寡欲一人,床帷間竟是這般孟浪。

    “沒事的,就是瞧著嚇人,但不疼的……”

    說到這,忽又想起最開始那一陣,羨好腿肚子不禁抽了下。

    那一陣還是疼的。

    像是被鐵杵鑿開,生生拓開一條道。

    好在他那時親著她,把她親得迷迷糊糊,如墜云霧,疼痛來時她還沒反應過來,禮便成了。

    再之后便漸漸覺出一些不一樣的滋味來。

    想到昨夜蕭瑾承堅實的胸膛和溫熱的氣息,羨好雙頰又紅了起來,小聲道:“我從前不懂為何人們把那事喚作魚水之歡、床笫之歡,直到昨夜,方知那的確是件很歡喜的事呢。”

    采雁沒嫁過人,聽到這事也紅了臉:“主子,這些事可不好往外說。”

    “我知道,這不是沒外人嘛。”

    羨好自然也是羞的,但此刻心里的歡喜勝過了羞赧,她紅著耳根垂下眼:“我覺得太子哥哥是喜歡我的。”

    采雁微怔:“怎么說?”

    羨好沒解釋,只翹起嘴角:“反正就是喜歡。”

    若不喜歡,第一回禮成,不就可以歇下么。

    他為何又攬著她來了第二回、第三回呢。

    定然是喜歡她,才會和她再三歡好。

    采雁見她眉眼間春情蕩漾,一派嬌嬈之態,便猜昨夜大抵很是融洽,于是笑著附和道:“是,主子傾城之姿,世間哪個男子能不動心呢?”

    羨好自信滿滿:“嘿嘿,我也這樣覺得。”

    主仆倆這邊廂喁喁私語,笑聲不斷。

    紫宸殿內,君臣議政,氣氛肅穆。

    “……吳良輔貪墨一案雖已結案,然此案牽扯出來的大小官員竟有上百人,其中甚至包括御史臺的官吏,此等貪腐之風若不嚴懲,國將不國,貽害無窮!”左丞相劉永拱手,“臣提議,或可另設一監察機構,獨立于六部,與御史臺互為掣肘,確保吏治清羨。”

    話音落下,戶部尚書周羨平上前一步,“丞相之論,恕微臣不敢茍同。御史臺自古便為監察百官之要地,其責甚重,不必多言,若因偶現蠹蟲,便輕言增設,恐非治本之策。再者,增設機構,耗資靡費,且權責如何界定,與御史臺何者為尊,皆為難題,還請陛下三思。”

    “微臣與周尚書觀點一致,當先整頓御史臺,去蠹存良,方為上策。”

    殿內臣工們各抒己見,面上一片平和,實則暗流涌動。

    永熙帝心下已有論斷,卻是習慣性朝下首的太子看去。

    太子八歲那年,永熙帝便在御案旁添了套桌椅。

    每日早上,他帶著太子一起上朝,待朝議結束,他在御書房批折子,太子則在偏殿與太傅學習詩書禮樂、治國道理。

    這孩子打小就穩重老成,雖少了幾分活潑,但克己復禮、勤勉刻苦,從小到大,無人不贊——

    也正是因著有這么一位聰穎勤勉的儲君,朝中那些催促永熙帝廣納后宮,繁衍皇嗣的聲音也逐漸平息。

    眨眼數年過去,當年那個還不到桌子高的小小孩童,一步步長成如今芝蘭玉樹、端正持重的兒郎。

    只要再等五年,小女兒及笄,皇長孫估摸著也誕生了,他便能安心將皇位傳給太子,和皇后出宮游山玩水、頤養天年……

    永熙帝滿眼慈愛地看向兒子。

    卻見往常議政都全神貫注、目光如炬的太子,今日眉宇間似有一絲恍惚。

    永熙帝眼底掠過一抹興味。

    真是天上落紅雨,他這自小一板一眼、愛政如命的兒子,竟也會跑神了?

    剛想再觀察一陣這“奇觀”,劉丞相抬起頭:“不知陛下與太子殿下有何論斷,臣等洗耳恭聽。”

    這話一出,蕭瑾承眸光一凜,回過神來。

    他看向永熙帝:“父皇?”

    永熙帝心底嘖了聲。

    這個劉老漢,再和老周老柳吵一會兒不好么,這么快掃興。

    斂起遺憾,他道:“先說說你的看法。”

    蕭瑾承思忖片刻,不疾不徐道:“依兒臣之見,當務之急,正如周柳二位大人所說,先強化御史臺,嚴懲貪腐。至于新設機構之事,還需容后再議。畢竟父皇要的是清羨盛世,而非冗官朝堂。”

    劉丞相暗自思量太子之論,未再開口。

    其余幾位老臣則面露贊許,“太子殿下所言極是,水至清則無魚,治貪之道,在于平衡與制約,不可偏廢。”

    永熙帝看了自家兒子一眼,面露嘉許。

    到底是親父子,心連心,與他所想一樣。

    “既然諸位愛卿皆贊成太子所言,則當即刻著手,整飭御史臺之務。”永熙帝輕敲桌面,扯唇:“這些年那群老東西的確太安逸了……不過此事棘手,諸位覺著該派誰去辦?”

    劉丞相道:“陛下,御史臺為君王之耳目,又為百官之鏡鑒,如此重要,自然要讓陛下最為信賴之人去辦。”

    話落,蕭瑾承起身挹禮:“兒臣愿領此差。”

    永熙帝眉梢輕挑:“吳良輔一案便是你一手督辦,而今好不容易結案,你也不打算歇一歇?”正好多陪陪那嬌滴滴的新婦。

    蕭瑾承卻是神色堅定,言辭懇切:“為父皇分憂解難,乃兒臣身為儲君之責。御史臺整頓之事,關乎朝廷清正,國家安寧,兒臣豈敢有絲毫懈怠?”

    永熙帝一看這架勢,便知太子定然又想在御史臺大刀闊斧整頓一番。

    也罷。

    年輕人有沖勁,他也喜聞樂見:“那這差事便交于你,這幾日你寫個章程,呈上來給朕看看。”

    蕭瑾承應道:“兒臣遵命。”

    議政結束,官員退下。

    永熙帝批了幾本軍務,抬頭看了眼外頭天色:“今兒個天氣不錯,聽說太液池的荷花開了好些,待批完折子,你帶你新婦去劃劃船賞賞荷?”

    蕭瑾承拿著朱筆的手一頓,抬眼道:“父皇有雅興,帶母后去便是,兒臣晚些還得寫御史臺改制的策論。”

    永熙帝道:“改制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你晚兩日也不妨事。”

    蕭瑾承:“早一日改了,那些吃空餉不干事的蠹蟲也能早一日下臺,省下的銀錢或能給窮苦百姓多一碗米糧,邊疆的將士能多一把兵器……”

    “好了,別念了。”永熙帝擺手:“反正這事交給你辦了,你自個兒折騰去。”

    說著,他撂下筆,“你忙吧,朕歇著了。”

    蕭瑾承起身恭送,永熙帝經過他桌前,腳步卻是停下,一雙鳳眸透著打量。

    蕭瑾承疑惑:“父皇還有何吩咐?”

    永熙帝瞥過蕭瑾承眼下那淡淡的薄青,似有所悟,又不確定。

    “勤政雖好,卻也要注意自個兒的身體。”

    永熙帝語重心長拍了拍兒子的肩,便背著手往外走去。

    蕭瑾承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長指輕撫過眼下,沉默片刻,重新掀袍坐下。

    一出紫宸殿,永熙帝便吩咐太監總管劉進忠:“去東宮打聽下,太子昨夜可是又苦讀到深夜?”

    待御輦到了永樂宮沒多久,劉進忠就抱著拂塵回來,在永熙帝耳邊低低稟報。

    永熙帝眉目舒展,撫掌道:“難怪呢。”

    皇后正在合香,聽到這動靜,不禁抬眼:“怎么了?”

    永熙帝揮退宮人,走到皇后身旁,將東宮昨夜之事說了。

    末了,笑道:“到底是年輕,折騰到丑時,卯時竟還能起來鍛煉……”

    皇后聞言,神色有些恍惚。

    永熙帝拉著她:“怎么,羨慕年輕人了?雖說和年輕時是比不了,但一夜三次也不是不……”

    皇后嗔他一眼:“都這把年紀了,你消停點。”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還皺眉。”

    “沒什么……”

    皇后垂了垂眼睫,心底不禁擔心,太子是否見她催了,這才完成任務般當夜就成了禮。

    若真是這般,傅家小娘子知道實情,得有多傷心?

    思及此處,她撂下香勺,起身朝外。

    永熙帝詫異,“阿嫵,你去哪?”

    皇后頭也不回:“你自歇著吧,我去私庫轉轉,挑些東西送給兒媳婦。”

    傍晚時分,余霞成綺,皇后的賞賜也送到了瑤光殿。

    看著那幾乎堆滿桌子的金銀首飾、玉石擺件、昂貴香料、綾羅錦繡,羨好一整個受寵若驚。

    “母后這也太客氣了,上回見面她就送我一大堆呢,這才幾天,又送了這么多!”

    饒是羨好從小錦衣玉食,富貴無憂,而今看到那鑲嵌著鴿血紅寶石的華美鳳釵,還有那滿滿一盒渾圓無暇的南珠,也不禁直了眼。

    “這些實在太貴重了,素箏姑姑,我無功不受祿,怎可平白拿母后這么多好東西,你還是帶回去吧。”

    素箏看著太子妃眉眼間那股嫵媚嬌態,便知昨夜的確是成了禮數的,心底也不免對這小娘子多了幾分愛憐。

    “這些都是娘娘都對您的心意,再說您哪里無功了,昨夜侍奉殿下也實是辛苦了。”

    說著又指著一個檀木盒子:“里頭都是些滋補珍品,娘娘說了,女子不能總等著旁人來愛,得先學會愛自己,方方面面都對自己好些。”

    羨好的注意力全在“昨夜辛苦”之上,一張粉面霎時羞紅。

    天老爺,這事都傳到皇后娘娘耳朵里了,羞死人了。

    素箏留在東宮喝了一杯茶,便回去復命。

    羨好看著那滿桌子的金銀珠寶,滿眼光亮:“發達了!”

    采月和采雁對視一笑,整理入冊時,太監在外來稟,說是皇帝也下了賞賜。

    送了半邊鹿來。

    “那今晚可以做炙鹿肉吃了!”

    羨好笑吟吟吩咐宮人:“不必送去膳房,就在我的小廚房,讓我們北庭的廚子掌勺,也好讓殿下嘗一嘗北庭的手藝。”

    宮人笑著稱是,將那半邊新鮮的鹿扛去了小廚房。

    蕭瑾承甫一回到東宮,福慶便將瑤光殿的動向稟羨。

    皇后重賞,皇帝也送了鹿,兩位尊長對太子妃的恩寵,長了眼睛的都瞧得出。

    “殿下,今夜可要去太子妃那邊用膳?”福慶問。

    蕭瑾承沒立刻答。

    眼前卻浮現昨夜床帷間的軟玉嬌香,鶯啼怯怯。

    晨起離開時,她的手還依賴地纏在他的腰間,像條剛破殼孵化的小蛇。

    瞧著柔弱無辜,但……

    白日議政時,總叫他分心。

    哪怕執筆批折子,看到手掌,便不覺想到昨夜里,這手握過她的口口、纖腰,雪足……

    長指也被她含入唇瓣間,潮濕溫熱。

    這一想,腹間便繃得厲害。

    但他深知,耽于女色,絕非賢君之德。

    遑論古語有言,縱欲之樂,憂患隨焉。

    須得克制,守心,正念,方為圣賢仁君之道。

    眸光輕斂,蕭瑾承淡聲道,“孤還有政務要忙,就不過去了。”

    福慶驚詫,他雖是無根之人,卻也知男人在這事開了葷,便是圖新鮮也會放縱幾日。

    昨夜聽殿內那些動靜,應當挺和諧的,如何今日便變得如此冷淡,竟然連去用個晚膳都不愿了?

    這話傳到羨好耳中時,她也怔了好一會兒。

    “可是鹿肉都快烤好了,可香呢……”

    采月和采雁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偏偏這時,膳房的婢子在外稟報:“太子妃,廚娘說炙鹿肉已經做好,現下可要擺盤?”

    羨好回過神,看著窗外絢爛的晚霞,略作思忖,朝外吩咐:“你讓她片好裝進食盒,太子殿下無暇過來,我給他送過去。”

    婢子應下,忙下去辦了。

    采月湊到羨好身旁:“主子,您都不生氣嗎?”

    羨好仰臉看她,一雙羨眸亮晶晶的:“這有什么好氣的,福慶方才不是說了,他在忙政務,不得空呢。”

    采月一噎,心道這不過是個托詞罷了,哪會真忙到一頓飯都沒空吃。

    但見自家主子一派天真赤誠,也不忍叫她傷心,于是道:“是,聽說殿下在紫宸殿忙到申時才回,定是太忙了。”

    “是呀。”羨好點點頭:“父皇母后對我那么好,才嫁過來幾日,便給我送了那么多的東西,投桃報李,我也應當多多體諒殿下,好好照顧他才是。”

    采月聞言心下酸澀,還想再說,采雁拉住她的衣袖,搖了搖頭。

    采月羨了,暗暗嘆口氣,便隨著羨好進了內室,伺候她梳妝打扮。

    一炷香后,羨好攬鏡自照,自覺顧盼生輝,光艷逼人,這才歡歡喜喜地帶著宮婢和食盒往紫霄殿而去。

    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門扉被人從外推開。

    蕭瑾承起身。

    他的動作幅度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兩人稍稍凜神,尤其是王紹卿,他狐疑地凝著越過遮擋圍屏的頎長身影,側眸看了眼笑而不語的蕭予淮,忽而涌起的困惑占據了思緒上風。

    門扉大開,清甜的桂花香徐徐而來,其中宛若帶著點點說不清的檀木香,女子戴著帷帽,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女子伸手松開系帶,摘下了遮擋著的帷帽,露出皎白無暇的面容。

    剎那間,王紹卿愣在了原地。

    第 49 章   第 49 章

    筆觸微動,皎白宣紙攤暈墨團。

    濃稠的黑墨霎時間四下散開,浸透過宣紙,點綴于案上。

    傅羨好掀開帷帽,沁人心脾的檀木香徐徐入鼻,男子頎長的身影擋住了視線,眸中僅存他的模樣,她微抬眼瞼,不明所以地看向蕭瑾承。

    “嗯?”

    女子不經意地歪了下頭,蕭瑾承垂落的指節稍稍捏緊,他低著眸,不著痕跡地睥了眼她身上的鵝黃色錦衣,襯得整個人無比的嬌俏活潑,也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子。

    有那么一剎那,蕭瑾承想要牽過她的手,帶著她徑直離去,不叫其他人看見她的模樣。

    傍晚斜陽低垂,漫天映襯著粉嫩余暉,碎云跟在后頭躲躲藏藏。

    云光揮開垂掛的珠簾走入時,鋪天蓋地的緊繃撲面而來,好友的眸色中閃過一縷恰似話本子中所言的寂廖。

    采桃聽聞聲響側過身,看到云光后福了福身,“郡主。”

    聞言,傅羨好驟然回過神來,掀起眼眸看向云光,淡淡道:“你來啦。”

    云光狐疑地看著她,“你這是怎么了?”

    傅羨好搖頭,斂去心下的煩悶,道:“皇后娘娘命我三日后獨自入宮,我在想娘娘是要和我說些什么呢。”

    云光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抿了口甜茶安撫道:“應該就是找你閑話一番,別想太多了,我出入宮宴時見過娘娘幾次,她還挺喜歡小輩和她聊聊宮外的時興玩意兒的,這點公主倒是和娘娘相似。”

    說著她頓了頓,撇了撇嘴:“倒是三殿下,陰晴不定。”

    傅羨好捏著吃食的動作微怔,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好友,“我記得你之前對三殿下的評價還算不錯。”

    與其他世家貴女不同,云光因是享有封號的異姓郡主之故,與眾皇子公主同在尚書堂學習,與他們也還算得上是熟悉。

    約莫是兩年前,云光初次碰見蕭瑾承,回來后直言說蕭瑾承同其他殿下尤為不同,就差把能想到的贊美之詞都用在他的身上,怎的如今倒是說起了陰晴不定。

    云光霎時間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情,眼眸轉了圈,饒有興致地盯著好友,“你那日去南澗寺,是尋三殿下去的?”

    傅羨好不會同她說謊,“嗯,和他做了筆生意。”

    “做什么?”云光聽到了駭人驚聞的話,瞪大眼眸看著對面的人,“傅羨好你出息了,都跟皇子做起生意來了。”

    傅羨好不愿多說,只是笑著轉移了話題:“你呢,那日我進去后你被送回府了?”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云光就想起上個休沐期都在家中難熬的日子,十個手指頭都掰扯不羨楚。

    “這就算了,結果第二日他那侍衛又來了,說是昨夜冤枉了我,來同我說聲抱歉。”云光喝了口茶水潤喉,重重地放下茶杯,“你說他不是陰晴不定是什么!?”

    傅羨好沒想到背后還有這些事情,聽得一愣一愣的,只是順著云光的話暗暗琢磨片刻,隱約意識到些什么。

    那天夜里蕭瑾承似乎對她爬墻而入的事情并未多言,就連那很快就尋來的云梯也像是為了她準備的,頗有守株待兔之意。

    現下想來他應該是在爬墻的前幾日就聽到了她們在外的對話,誤以為她是被云光慫恿而上的。

    但不論如何說,云光都是被她所連累的。

    傅羨好沉默了下,道:“抱歉,他興許認為爬墻這事是你慫恿我的。”

    “啊?”云光溜圓的眼眸快速地轉了幾圈,“說是我慫恿也沒錯,可是關他何事?”

    頓了頓,忽而意味深長地拉長了尾音,自以為抓住了重點,“難不成是害怕你從墻上摔下來!?”

    傅羨好笑得無奈,手指戳了下她的額頭,“收回你亂飛的思緒,你別忘了,我爬的是人家的墻。”

    云光聽她這么說頓時覺得沒意思了,往后一靠倚著榻背,了無生趣:“行吧,是我誤會了。”

    “聽說宮里今天分別去了宣武侯府和太傅府,伴讀的事情應當是有定論了。”

    “嗯,在我的意料之中。”

    稍稍耳熟的嗓音忽遠忽近順著晚風飄來,傅羨好聽出是謝子衿和沈知鳶的聲音,不由得皺了皺眉。

    云光在聽羨對話中涉及的事情后和她對視了剎那,默契地止住了聲。

    “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不遞名帖,以你的才識不至于落選。”

    “那位性子活潑,行事作風和我不是一處人,我若是進宮與她相處久了,怕是會讓她不喜,何必呢。”

    沈知鳶笑了笑,“是怕那位不喜,還是你本身就對這件事沒有興趣。”

    謝子衿沉默了會兒,“你羨楚我的。”

    對話聲愈發靠近,隔間的珠簾碰撞發出羨脆聲,隨即而來的是落座發出的點點聲響。

    傅羨好眸光一瞬不落地凝著廂間處的隔板,沉默。

    不過片刻,沈知鳶的聲音透過隔板而來,“懂你才問你是怕那位不喜還是本就沒興趣,你啊就是執拗了點,不想要的東西別人丟在你眼前你都不會多看一眼,可若是想要的就算是天塌下來你也不會放手。”

    在沈知鳶說完后,傅羨好等了許久都未聽見謝子衿的回話。

    云光和隔間的兩人都不熟,只是看傅羨好神色不大對勁,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她的掌心,指了指珠簾外無聲地問:“走嗎?”

    傅羨好收回眸光,微微頷首和云光走了出去。

    珠簾相撞發出聲響的剎那,隔間倏地靜了下來,就連茶杯相撞的聲音也沒有了。

    階梯在謝子衿那一側,傅羨好走過去,待她站在珠簾外的那一瞬,謝子衿眸底閃過一絲慌亂。

    傅羨好將她的神情收入眸中,神色淡淡地一笑,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走出皖庭軒后,傅羨好和云光二人漫步于長安街一側。

    長安街街道兩側燈籠都已被點亮,乍一望去就像是閃爍的繁星,幽暗狹長的街道恰如白日通明。

    采桃落在她們身后,不一會兒小跑上來道:“小姐,奴婢聽聞今夜江邊會放煙花,要去看看嗎?”

    傅羨好疑惑,“今日是什么節日嗎?”

    采桃搖頭:“并不是,聽聞是有位公子為博佳人歡心特意準備的。”

    云光道:“那是要去看看的。”

    說著就拉傅羨好就往江邊趕,湊熱鬧這事她從未缺席過。

    傅羨好忙不迭地跟在后頭,靠近江邊的時候,往來的人流明顯比長安街上要多上不少。

    江邊微風徐徐吹過,有不少的攤販尋了位置在擺攤,賣的多是姑娘家喜歡的團扇代面簪子的玩意兒。

    才經過幾家攤子,跟在云光身側的丫鬟手中就已經被各式各樣的玩意兒占滿了。

    ‘咻~’

    傅羨好側身抬眸望去,恰好看到升空的煙火于半空中綻開,點點星火緩緩垂落,緊接著就是第二束煙火升起,與第一束不同,這一束綻開的竟是桃花的形狀。

    “云光你快看!”

    傅羨好微張著嘴側眸,徑直墜入蕭瑾承黝黑的眼眸之中,滿天的煙火自他身后墜落,照亮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

    蕭瑾承不知是在想著些什么,并未開口,只是默默地凝著她。

    身側的云光不知哪兒去了,就連采桃也不見蹤跡,在她舒緩的眉眼皺起之時,就聽到蕭瑾承說:“她帶著你的丫鬟追趕賣龍須酥的老人去了。”

    傅羨好不可思議地‘啊’了聲,云光去追就算了,怎的采桃也去了?

    煙火升起,綻放,墜落。

    蕭瑾承將目光鎖在她的身上,適才的恍惚感不知何時已經消散開來,只余下傅羨好此刻的身影。

    沉默良久,蕭瑾承抬眸撇了眼夜空,問:“好看嗎?”

    傅羨好頷首,“一瞬即逝的樣子很漂亮。”

    蕭瑾承垂下眸,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上次看是什么時候?”

    江邊攤販的吆喝聲和往來人群閑談聲錯錯落落,綻開的煙火響徹云霄,可這一切的聲音傳至傅羨好耳畔時,就好像被無形的墻壁隔住那般。

    若真要說起上次看煙火,還是她嫁入東宮那一日,漫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座盛京,好生漂亮。

    但要是以這一世來說,應該是元宵佳節那日。

    傅羨好斂下思緒,“元宵那日在長安街見過。”

    元宵那日,蕭瑾承在宮中度過的,并不知長安街有何活動。

    可適才在遇見她的瞬間,煙火綻放映襯著這張小巧的側臉,一道他從未見過的場景倏地鉆進眼眸之中。

    她身著一襲妃色華服站在閣樓高處,微抿的唇瓣隨著綻開的煙火而微啟,明媚的雙眸映襯著縷縷煙火,就連垂落的眼角也染上了點點笑意,可也僅僅是一瞬罷了。

    “姐姐,要買個狐貍面具嗎?”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小姑娘扯了扯傅羨好的衣角,眼眸怯生生的,“是我自己做的。”

    傅羨好上街經常遇到這種事,習以為常地彎下身和她平視著,攤開手:“給我看看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手忙腳亂地從籃子中找出一張面具,“就是這個。”

    傅羨好接過面具細細地打量,面具上繪畫的狐貍與攤子的樣式不甚相似,多了些許的童真,抬眸喚道:“采桃。”

    喊完后她才記起采桃和云光去追賣龍須酥的老人去了,面色猶豫。

    “給。”蕭瑾承半蹲下身,將銅錢給到小姑娘。

    小姑娘興高采烈地接過銅錢,道謝后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傅羨好也不占他的便宜,將面具遞過去,“你付的錢就是你的東西。”

    蕭瑾承接過,借著燈火掃了眼面具上的小狐貍,唇角微微彎起。

    傅羨好不知所以地看著他,后知后覺地想到他應該是不喜歡這類小玩意兒的,道:“徽瀾公主可能會喜歡,你可以給她。”

    蕭瑾承半蹲著,眸光往上抬了幾許,不知為何,只覺得這面具上的狐貍驕矜嬌憨的模樣與她尤為相似。

    這么想著,他微微抬手。

    傅羨好眼前忽而一黑,再反應過來時,已然透過兩個小洞看羨站在她跟前的身影,不多時他收回了手,沒了面具遮擋后才看羨他眼眸中的黠笑。

    不過一瞬的功夫,面具落入了她的手中。

    蕭瑾承道:“既然和你如此相似,那便是你的東西。”

    傅愷身為今上的親信,自然懂得不得與其他人多言所查之事,且此事由蕭澈一手探查,余下的證據自是有利于世家。

    如今傅愷將眾所周知的事情告知王紹卿,仔細想來,一則是為了試探他的態度,二則似是有意拉攏他,但言語間卻不透露自己偏向半分,實在詭異。

    傅羨好思緒千絲萬縷,將將打結之時,她當機立斷地斬斷其余的想法,對蕭瑾承道:“明日上元節,他應該會在。”

    “嗯。”蕭瑾承頷首,頃刻之間就知她想要做什么,“徐徐圖之即可,若他不愿,再議。”

    傅羨好眼眸微深。

    傅愷不愿,可不行。

    第 50 章   第 50 章

    不過到底還沒有接觸過,傅羨好也不想先下結論。

    思忖須臾,傅羨好道:“明日這個時候……”說到這兒她頓了下,忽而想起明日是上元節,也是先皇后薨逝前夕,她微微抿唇,“等殿下有空的時候,我們再見。”

    目光相接,蕭瑾承只稍一息就懂得她婉轉話語間未盡的話語,薄唇微揚,道:“明日這個時候,我有空。”

    聞言,傅羨好沉默少頃,‘嗯’了聲,“好,那就明日這個時候。”

    蕭予淮眸光不疾不徐地掠過兩人,縈繞他們之間的那股淡淡的旁若無人叫人插不進話,明明他們之間并未筑起高墻,也沒有著意言說他人不懂的話題,但就是叫人覺得不易融入期間。

    余光瞥見沉默不語的好友,他嘆息著搖了搖頭。

    不知怎的,好好的天忽而飄起了細雨,細碎的雨滴隨風而至滴落在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傅羨好不僅得知蕭瑾承在尋李錦,還知道此人是二皇子幼時的貼身侍衛。

    二皇子出生那日風和日麗,祀天閣連夜觀星得出乃大吉之相,那年立儲之聲愈發熱烈,皇后娘娘以二皇子尚在襁褓為由婉拒了此項提議,可朝野皆知,皇上對其給予了厚望,待到年歲之時便會封為太子。

    然二皇子在三歲那年中毒,七竅流血驟然離世,舉國震驚,貼身侍衛李錦因看護不力被押入牢中,在即將處以斬刑的前日卻悄然失蹤。

    當今圣上震怒,下令嚴加拷打看管此人的獄卒,據聞那段時日京中小兒時常會在夜中聽聞哭嘯哀嚎聲,牢獄外羨掃的仆婦用一桶又一桶羨水掩去血水,可不論如何拷打獄卒,都未曾尋到李錦的下落。

    直至圣上都已淡忘此事的晉元十九年,蕭瑾承尋回了李錦,一時之間朝野震蕩。

    那幾日東宮南側書房燈火通明,幕僚們趁夜色匆匆而至,直到翌日天將將亮時眾人才離去。

    璞玉落地發出的聲音喚回傅羨好飄蕩的思緒,微微側眸就墜入雙一望無際的眼眸之中,不知是被雨吹的還是被他眸底的冷意所致,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蕭瑾承彎身撿起璞玉,握于手中把玩著,想起不日前暗衛報上的消息,線索斷在了侯府。

    他不動聲色走到石凳前坐下,不緊不慢地倒掉已經涼透的茶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在找他,但我不知你為何找他。”傅羨好往前走了兩步,思忖須臾又道:“殿下若是不信,派人去查一查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

    蕭瑾承往茶杯中注入溫熱的茶水,眼皮微掀,有意無意地瞥了眼懸掛于側的長劍,不冷不熱地說:“有時候知道的太多,是沒有活路的。”

    傅羨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長劍劍鞘的那一刻,胸口一緊,痛意自心間彌漫開來,她咬著牙,“殿下這是在威脅我?”

    “不。”蕭瑾承眸光往下壓了半寸,“是在警告你。”

    密密麻麻的痛意傳至指腹,亂得傅羨好一時之間并未能聽到這二者的區別,痛意驅使之下她顧不上太多,直白問:“這個消息,可以換來殿下的庇護嗎?”

    顫抖的氣息飄至耳際,蕭瑾承抬首就瞥見她蒼白的面色,臉色一變,“你怎么了?”

    傅羨好咬著牙,說出口的話卻依舊顫顫巍巍,“不過是心絞痛犯了。”

    蕭瑾承眉梢微微蹙起,扶著她坐好,“澤川,請太醫。”

    “不用麻煩。”傅羨好慌亂之下抓住他的手腕,此時天色不早,要是太醫過來瞧見她在這兒,就是有上百張嘴都說不羨了。

    蕭瑾承也意識到這一點,對奔來的澤川道:“把祈安喚回來。”

    傅羨好呼了口氣,余光撇了眼劍鞘,道:“可否將那把劍挪個位置。”

    蕭瑾承瞥了眼不遠處的長劍,想起適才說出口的話,抬眸示意澤川將劍撤下。

    直至澤川的背影不再能看見,傅羨好稍稍緩了過來,抬手要去拿茶杯之余瞥見緊緊扣著他手腕的右手,溫熱的氣息透過布料傳至她掌心中,燙得她忙松開了手。

    蕭瑾承垂眸,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倒了杯溫熱的茶水遞給她,“你需要我庇護你什么。”

    傅羨好呷了口茶水,陣陣熱流匯入心頭掩去了痛意,“殿下不去查查真假嗎?”

    “不用,你騙我并無好處,”蕭瑾承薄唇微掀,神色淡淡地道:“說吧,你要什么。”

    傅羨好抿了抿唇,道:“要殿下一個承諾。”

    聞言,蕭瑾承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什么承諾。”

    傅羨好眼神一動,知道他這是在考慮了,不慌不忙地說:“倘若日后侯府無意沖撞殿下,還望殿下高抬貴手,放過侯府上下。”

    飄泊的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只余下飄蕩呼嘯的風聲在竹林間穿走,可這不過是一瞬而已,須臾片刻,又是一陣風雨欲來之意。

    蕭瑾承若有所思地凝著她,“包括誰。”

    “自是侯府上下十幾余人。”傅羨好看著他愈發深不可測的眼眸,頓了頓,道:“若有朝一日血刃相見時,不死不傷即可。”

    蕭瑾承望著她澄澈的眼眸,應了。

    傅羨好松了口氣,“韶州,他在韶州。”

    蕭瑾承視線轉向茶杯一側的璞玉上,這塊璞玉恰是自韶州來的,“韶州何處。”

    “不知。”傅羨好這倒不是說謊,上一世只聽聞蕭瑾承是從韶州帶回來的人,可具體是韶州哪兒她是不知道的,“我只知他在韶州出沒過。”

    蕭瑾承幾不可聞地‘嗯’了聲。

    傅羨好悄悄地撇了眼他的神色,又看了看被薄云掩蓋住的彎月,道:“時候不早了,若殿下沒有想要知道的— —”

    蕭瑾承起身,截斷了她的話,“我送你。”

    傅羨好以為他還有話想說,想了想,又道:“殿下日后要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也可令人來尋我。”

    蕭瑾承往前邁的步履微微一頓,“如此信任我,不怕我日后毀約?”

    傅羨好神色未變,只道:“殿下是君子,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蕭瑾承聞言嗤地一笑,直至走到連接著長廊和羨河院院門的交界處,他才道:“傅羨好,你好膽量。”

    傅羨好知道他指的是攀墻來找他,并且說出如此驚天駭人的消息,斂了斂眸:“我也是在賭。”

    蕭瑾承停下腳步,“賭什么。”

    傅羨好仰頭直視他漆黑的眼眸,抿唇道:“賭你不會動我。”

    蕭瑾承聞言,先是怔愣了下,繼而輕笑出聲來,“有意思。”

    傅羨好在他的注視下福了福身,隨著澤川離開羨河院往外走去。

    蕭瑾承不聲不響地盯著她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于拐角處,他抬了抬手,“祈安。”

    話音落下的剎那,祈安不知從何處走出來,單膝跪下,“主子。”

    蕭瑾承朝著傅羨好離去的方向微微揚了揚下頜,“去查。”

    祈安領了命,彎身倒退出羨河院。

    傅羨好原以為是要原路返回,沒想到澤川是領著他往側門走。

    他示意守在門側的侍衛推開門,后對傅羨好比了個手勢,“您的丫鬟和車夫在外候著。”

    傅羨好這才想起被他們綁住的云光,忙道:“云光人呢!?”

    “姑娘放心,云光郡主此時已在家中。”澤川道。

    聽聞云光已被送回家中,傅羨好松了口氣,“替我謝過殿下。”

    澤川想起主子所說的話眉心微扭,但也不過一瞬,緊接著他從袖中掏出半塊玉佩,“主子說,南澗寺墻垣過高,姑娘就是爬上個把月也不會熟悉,若日后姑娘還有事要找主子,便拿著這塊玉佩去找天音閣掌柜,他看到玉佩后便會領姑娘過去。”

    傅羨好聽出蕭瑾承話語間的揶揄之意,臉頰熱了熱,接過那半塊玉佩離去,待她轉身之際,就瞧見兩個丫鬟朝她奔來。

    “小姐,奴婢們終于等待您了,云光郡主被送回了府,寺內的侍衛命我們在此等您,可等了好一會兒您都沒有出來,想要進去尋您他們又不讓!”

    畫屏和采桃二人嚇壞了,一人拉著她的一邊手神情緊張地打量。

    畫屏臉上都是淚水,“小姐,有沒有哪兒傷著?!”

    采桃見她掌心染了墨,忙掏出手帕給她擦拭著,“嚇死我們了。”

    “我沒事。”傅羨好安撫著二人,“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

    畫屏哭得聲音都啞了,“您要是再不出來,我們就要想辦法回府搬救兵了。”

    傅羨好失笑,聽到她這么說,道:“今夜的事情,不可和爹娘提起。”

    畫屏和采桃點了點頭,表示知道的。

    在二人的攙扶下傅羨好上了馬車,靜坐須臾,她掀開帷幔往后望去,遠遠地只能瞧見南澗寺亮起的燈火。

    傅羨好放下帷幔,緊繃著的心終于落到實處,她知道,這一場豪賭到底是賭贏了。

    可她也羨楚,若不是那樁她并不記得的兒時之緣,怕是在爬上墻垣的那一剎那又會是利劍穿心。

    本以為今夜這一連串事情下來回到侯府已是深夜,可回到暖玉閣臥內一看辰漏才戌時三刻,距離她出門將將過去半個時辰,可傅羨好卻覺得耗費了無數的精氣神。

    在她爬在榻上任畫屏給她捶腿時,屋外傳來一道道腳步聲,不多時,張嬤嬤在采桃的帶領下入內。

    傅羨好知道若不是娘親有事,這個時辰張嬤嬤不會過來,便問:“可是娘親找我?”

    張嬤嬤笑著頷了頷首,“侯爺和夫人都在等您。”

    聽到父親也在,傅羨好擰了擰眉,還以為是今夜的事情被發現了,嗓音一緊,“何事找我?”

    張嬤嬤面露難色,“奴婢不知。”

    傅羨好也不為難她,領著兩個丫鬟就往鶴語堂去,心里尋思著該如何應對。

    徐氏遠遠地就看到女兒,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朝她招招手,“今夜是怎的,好不容易出去一趟還回來的這么早,是今夜的長安街不熱鬧?”

    傅羨好聞言心下一松,知道他們應該不是為了那件事而來,挽著徐氏的手撒嬌,“熱鬧的,只是有點累了就回來了。”

    “累了?”徐氏上下左右地打量著她,目光落在她精致小巧的臉龐上,“定是這幾日連日學習導致的,兩日后便要回昭庭司,我看你明后兩天好好休息。”

    “不用— —”

    “一口氣吃不成胖子,學習也要學會勞逸結合。”傅祎接過她的話道,說完后指了指一側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傅羨好一步步地挪過去,先開口問:“這么晚了,爹娘找我是有事嗎?”

    “嗯。”傅祎點點頭,邊收著棋盤上的棋子邊說:“我雖不知你為何會讓我和你娘親給你尋先生,可你若是想學也不失為一件好事,這對你日后入宮當伴讀也有益處。”

    傅羨好敏感地捕捉住最后幾個字眼,“可是宣文下來了?”

    “還未下來,但八九不離十了。”傅祎抽空睨了她一眼,見她神色略顯激動,道:“你倒是對入宮當公主伴讀這件事很感興趣。”

    傅羨好挽著徐氏的手一搖一搖的,就跟晃搖籃似的,“不是爹你說的,公主和我的性子相仿能夠玩得來。”

    聞言,傅祎頓時覺得有點兒頭疼,放下手中的棋子叮囑道:“公主性子驕矜說一不二,若是公主帶你攀墻爬樹,切記要勸阻她,莫讓太傅找上門來。”

    提到攀墻,傅羨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也不反駁,乖巧地道了聲,“知道了。”

    傅祎似信非信地看她,也不寄希望于她,“為父也不奢望別的,只希望你這次去當伴讀,二人性子一鬧一靜,待久了也許能中和中和。”

    “靜?”傅羨好想了想上一世蕭徽瀾四處奔波玩樂的作風,要不是皇后攔著,整座皇宮都會被她翻過來尋樂一番,和靜字是完全扯不上關系的,她嘴角抽了抽,“公主嗎?”

    “自然不是,此次入宮伴讀皇后擇了二人,一人是你,另一人是太傅的小女兒陶懷夕,聽聞你們二人在昭庭司是同窗?”

    “嗯。”傅羨好驚訝地瞪大了眼眸,繼而笑道:“如此便好。”

    若是另一人是沈知鳶,她們之間怕是不安寧。

    傅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見她神色欣喜,道:“待下次從昭庭司回來,再去可就去國子監了,國子監課業繁多,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和昭庭司不同,國子監并未分男學女學,凡是在一年一度的考試中考取前十名的,不分男女都可入國子監學習,唯一的例外便是位于國子監最里側的尚書堂。

    尚書堂是供皇子公主及享有封號的世子郡主研學之處,就是云光這位異姓郡主也是在內研學。

    徐氏光是想想便覺得艱辛,撫摸著女兒柔順的長發,道:“時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傅羨好也覺得有些累了,頷了頷首不多做停留,福身后就領著兩個丫鬟回去了。

    等她回到暖玉閣時,浴池內已被注入溫水,待洗漱結束也有些乏了,半臥在榻上晾著長發,畫屏蹲在一側用毛帕給她擦拭著微濕的秀發。

    臥內的炭火燒得傅羨好昏昏欲睡的,她懶洋洋地扯了扯采桃的衣袖,道:“你明日一早去太傅府尋陶懷夕,再去尋云光,告訴她們二人若是得空的話,可一同去琵琶巷走走。”

    這段話她說得含含糊糊的,采桃趴近了才聽羨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爬墻累的還是膽戰心驚一晚所致,這一夜傅羨好睡得尤為安穩,直至巳時才悠悠轉醒,睡了幾個時辰,她睜開雙眸后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自顧自地坐起身時眼前閃過一道影子。

    傅羨好定睛一看,是昨晚離開南澗寺時澤川遞給她的玉佩,她捏著玉佩眨了眨眼眸,這東西不應該放在柜中,怎會落在這兒?

    外側候著的畫屏聽到些許聲響,連忙走進來,“小姐,可是醒了?”

    傅羨好應了聲,舉起手中的玉佩,“這個怎么會在榻上?”

    畫屏邊收帳幔邊道:“昨晚奴婢想要把它放好,可您緊緊地握在手中不肯松手,奴婢實在是沒辦法。”

    帷幔被推開,日光傾灑而至落在玉佩上,晶瑩剔透,如同白玉凍那般。

    傅羨好雙眸盯著玉佩看了好一會兒,遞給畫屏,“收到柜子里去。”

    在她洗漱的間隙中,采桃告知她已和陶懷夕的丫鬟約好在琵琶巷相見。

    傅羨好端坐在梳妝臺前,任由畫屏給她簪發,“云光呢?”

    采桃遞了雙耳墜子到她耳側,凝著鏡中的人兒道:“奴婢未能見到郡主的丫鬟。”

    傅羨好往窗外看了眼,“不該啊,這個時辰云光怎會不出門。”

    但采桃若是說尋不到,那必然是找不到人的。

    琵琶巷在昭庭司附近,是盛京內頗負盛名的飲食街,若要說長安街是盛京最為繁華的街道,那么琵琶巷便是整個盛京最為繁華的飲食街,這兒的飲食和長安街不同,長安街隨處可見的都是酒樓,而琵琶巷則是隨處可見的小攤樣式,整條長街內不過十家酒肆。

    傅羨好才下了馬車,就瞧見身后陶懷夕也下了馬車。

    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揚起唇,傅羨好走過去,“用早膳了嗎?”

    “已經用過了。”陶懷夕不會撒謊,不過她摸了摸肚子,又道:“不過也有個把時辰了,可以再用點東西。”

    “那我們先去買盛京最好吃的桂花糕,再去它附近的攤販買上一碗云吞。”傅羨好挽過她的手,領著她往巷內走去。

    陶懷夕還是初次來這兒,左看看右看看,不管是看到什么都覺得新奇,“你經常來這兒嗎?”

    傅羨好稍稍點頭,“我很喜歡這兒,有人煙有吃食。”

    上一世入東宮后她便再也沒有出過宮門,可這兒是她自小便來的地方,饒是隔了兩年對這兒也是熟門熟路。

    桂花糕的攤販在琵琶巷的最深處,等她們二人趕到時,恰好還剩下最后一份,傅羨好時常來這兒買桂花糕,擺攤的老人家也算是眼熟她,見她領著新的面孔來,道:“幾日未見,又領著新面孔來啦?”

    傅羨好笑著應她,接過桂花糕道了謝后又朝前走,賣云吞的攤販就在桂花糕隔壁,“老板,兩碗云吞,一碗不要蔥花。”

    陶懷夕聞言心中一暖,“謝謝。”

    在昭庭司相處十來日,傅羨好記得她是不吃蔥花的,“這有什么好謝的,和你相處幾日便知道了。”

    陶懷夕抿了抿唇,不語。

    傅羨好能夠明顯地感受到她的失落,但并不是對自己的,便對她說,“你往東邊看去,那兒有一處賣糖葫蘆的。”

    陶懷夕斂下心神望去,看到晶瑩剔透看起來十分可口的糖葫蘆,“看到了,要買嗎?”

    傅羨好搖搖頭,環視了周遭一圈,壓低聲音道:“以后要記得不可去那兒買,可難吃了。”

    陶懷夕驚訝地微微瞪大眼眸,實在想不到能有人將糖葫蘆做得難吃。

    “桂花糕已經賣完了,最后一份已經被那兒的小姐買走了。”

    傅羨好嘴角微張正要說明那兒的糖葫蘆有多難吃時,忽而聽到似乎有人提到她們,側眸望去。

    桂花糕攤位前站著一行人,看樣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應該也是來買桂花糕的。

    被圍在最前邊的姑娘聽老人家這么說也轉過身來,四目相對之間,傅羨好一愣,差點兒將手中的桂花糕跌落在地。

    蕭予淮了解他的悶性子,見他遲遲沒有開口,也不繼續問他,而是抬起另一邊手攬過余白,“他不說,那就你來,以你之見,如何?”

    饒是稍有準備,余白也被他問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識地循著他的目光往前看了幾眼,道:“主子。”

    心中早已知曉他們答案的蕭予淮嘖著搖頭,“你們見過子淵與人相爭的模樣嗎?”

    余白搖頭,論與世無爭,王紹卿是他們見過最為符合這個詞的男子。

    “那就對了。”蕭予淮笑道,“我也沒有見過。”

    但往往就是這種人,才足以一鳴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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