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天色將明,習習寒風呼嘯而過,曙光自天際升起,不疾不徐地撥開縈繞四下的氤氳晨霧。
被觀祺喚醒時,傅羨好怔愣地環視著四下的場景,尤記得她是睡在茶室的,眼下醒來人卻在床榻上,就連身上的衣物也是昨夜換上的那套,她掀開錦被快步流星地走向茶室,茶室內已經空無一人。
隨其身后趕來的觀祺見狀,道:“天還未亮主子就走了,走前命屬下等人護送姑娘到宮門。”
蕭瑾承根本不會接吻,《素女經》里也只寫了交姤的細節,并未提及交吻該如何。
他只是遵循男人最原始的沖動。
甫一貼上那抹櫻唇,便被那不可思議的觸感驚住,而后便循著本能,撬開貝齒,深入探究。
也是從此刻起,男女風月跳脫出書頁上的墨字,成為這唇齒廝磨間,彼此纏繞的氣息、緊緊相貼的體溫、唇舌交融的津液……
一切都那樣的具象、真切。
他掌下之人那樣乖,羨羨氣息亂得厲害,卻一動不動,乖乖由他主導著。
直到一張白皙小臉漲得緋紅,她終是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太子……哥哥……”
細碎的嚶嚀,喚回蕭瑾承短暫的冷靜。
他停下動作,這才意識到方才有多失控。
羨羨只是一個吻而已。
小姑娘那本就紅潤的唇瓣,卻被他不得章法的親吻弄得一團糟。
像是開到極盛頹靡的花,微微翕張,艷麗妖冶,泛著蜜色光澤,無聲誘惑。
她的眼睛還被遮著,但不停顫動的睫毛如羽毛拂著他的掌心,引得一陣奇異酥癢。
蕭瑾承稍緩氣息,挪開掌心,卻未從她身上移開:“怎么了?”
羨好緩緩睜開眼,眸底好似籠著一層濛濛水霧,她雙頰緋紅地望著身前的男人:“我…我要喘不過氣了……”
他剛才親得好用力,還伸了舌頭。
話本里只說唇貼唇,也沒說舌纏舌啊。
羨好只覺裑體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反應,她大口大口緩著氣,視線又不自覺落在男人形狀好看的薄唇上。
沒想到他雖然話不多,平時也冷冰冰的,這張唇卻那樣……溫熱。
蕭瑾承自也感受到她的注視,漆黑眸色愈發幽暗。
看來她是半點都不知道,這個時候還這般膽大盯著男人的唇,是件多么危險的事。
搭在她腰間的掌心收攏,他嗓音微啞:“緩過氣了?”
羨好一怔:“啊?”
蕭瑾承:“若是緩好了,那便繼續。”
羨好雙眸微微睜大:“還來啊?”
蕭瑾承擰眉,“大婚前夕,沒人和你講過周公之禮?”
羨好訕訕紅了臉:“講了的。”
既然講了,她怎的還問出“還來”這種傻話?
蕭瑾承深深吐了口氣,拿出耐心,望著眼前這張緋麗的小臉:“方才只是開始,并不算成禮。”
羨好愕然:“那還不算嗎?”
蕭瑾承道:“不算。”
羨好:“那方才算什么?”
蕭瑾承沉默了,陡然有種多年前在教妹妹“一一得一,二二得四不得三”的無力。
“算是禮數的一部分。”
他淡聲道,以防她再問,狹眸睇盯著她:“接下來要行正禮,你若覺著羞赧,孤可像方才那樣遮住你的眼。”
羨好想到方才交吻時,雖然眼睛也被遮著,但能感受到他的溫度,比第一回蒙枕巾好多了。
于是乖乖應下:“好。”
她這樣配合,蕭瑾承眉眼稍舒。
修長的大掌再次蒙住了那雙漂亮羨亮的水眸。
另一只手在衾被之下,不緊不慢褪去彼此的褻衣。
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響,光線昏朦的大紅帳子里溫度好似逐漸攀升。
羨好并非什么都看不見,她隱約能看到掌下透進來的一點朦朧的光,大抵是方才那個深吻叫她稍微熟悉了他的氣息與觸碰,衣裳被松開時的肌膚相貼,雖有些羞,卻不抗拒。
她恍惚回想著大婚前夕郭嬤嬤口述的那些過程,感受到太子也正在按照那套流程在行禮。
裑子逐漸變得奇怪起來。
當燒火棍似的灼燙靠近,她忍不住蜷起,雙臂也下意識抱住他。
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她害怕,卻又本能信任這個即將侵蝕她的男人:“太子哥哥。”
蕭瑾承此刻也不好受,冷白臉龐泛著薄紅,額上青筋鼓起,但感受到她的瑟縮,還是停下:“怎么了?”
嗓音啞的,似是冒火。
“那個……”羨好抿唇,在他懷里緊閉雙眼:“怕。”
雖在一晃而過的畫冊里瞧見過那個,但就目前感受到的,實物與畫冊簡直是兩回事。
她覺得她不行。
“太子哥哥,不然還是改日吧?”
“改日也會有這么一遭。”
蕭瑾承沉聲道,卻也感知到她的緊張艱澀,于是放緩語氣:“大禮不成,便算不得夫妻,難道你想與孤做一輩子有名無實的夫妻?”
羨好連忙搖頭:“我嫁給你,肯定是要與你要真夫妻的,只是……”
她有些忐忑地仰起臉:“我聽人說,夫妻一體,若是做了夫妻,那便是世上最親密的人了。太子哥哥,若我與你做了真夫妻,你會喜歡我一些嗎?”
她問得認真,那雙眼睛清澈得不含一絲雜念。
蕭瑾承有一瞬恍惚。
見他不出聲,羨好蹙眉,“太子哥哥?”
“是,夫妻一體。”
蕭瑾承避開她清澈的目光,頭顱埋進她的頸間,“你是我妻,我自會與你相敬如賓,白頭到老。”
也不等羨好細想這話,他以膝分開她的口口:“好好好,且忍一忍。”
磁沉嗓音伴隨著熱息鉆進耳廓,這親昵的低哄叫羨好一顆心軟得一塌糊涂,“好。”
但她越想著放松,卻越是緊張。
一番折騰后無法,蕭瑕只好捏住她的下頜,再次吻了上去。
綿長悱惻的吻,像是一劑兌了蜜糖的麻沸散。
不知不覺中,混沌了羨好的意識,攪亂了她的知覺,麻痹了她的痛覺。
但那一剎那還是痛的。
大抵長大成人總是會伴隨著疼痛。
看到她眼角的淚,蕭瑾承勁瘦的口口一頓。
強壓下那肆意竄動的熱意,他俯裑親了親她的眼角:“禮已成,別哭了。”
聽到這話,羨好像是得了安慰不用再壓抑情緒的孩子,雙臂將他抱得更緊,喉中嗚咽:“哥哥。”
蕭瑾承喉頭滾了滾,長臂一勒,將她嬌小的身子抱起:“別喊哥哥。”
她有些迷惘:“可是你之前說私下里能喊的。”
“是,孤允你私下里喊,但……”
蕭瑾承托著她的臀往后,嗓音愈啞:“喚孤子玉,子玉哥哥。”
羨好不解,懵懂呢喃:“子玉?”
“太傅給孤取的字。”
“子玉……”
羨好這會兒雖仍陷在情慾,卻也記得清楚:“《禮記》說男子二十冠而字,你還沒及冠,如何就取了字?”
該求知的時候糊涂,該糊涂的時候一堆求知欲。
蕭瑾承略覺無奈,但還是答道:“皇室子弟的名與字一樣,皆須提前備好,再交于欽天監卜算吉兇。還有半年,孤便及冠了。”
也不給她再問的機會,他握緊她的口口:“你是第一個以字稱呼孤的。但在羨年冠禮之前,不許往外說,知道么?”
羨好被他弄得癢,又聽他說是“第一個”,心里驀得生出一種隱秘的歡喜。
“好,我不說。”她認真保證:“以后只有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我才這般喊你。”
蕭瑾承低低嗯了聲,又將兩根長指塞進她的唇瓣。
迎著她困惑的目光,他道,“疼就咬著。”
話音落下,大紅的百子千孫帳搖曳起來,帳面上繡工精致的圖案好似也變得鮮活,隨律而動。然而哪怕有手指堵著,依舊掩不住那一聲又一聲逐漸微弱的“子玉哥哥”。
大婚第五夜,紅燭高照,鸞鳳和鳴。
傅氏羨好正式成了太子蕭瑾承的妻。
蕭瑾承也成為了傅羨好的夫君。
傅羨好靜了下,“還以為是在做夢。”
說罷她就回了臥閣,任由觀祺等人替自己打理著。
趁著朝陽尚未布滿,睡眼惺忪的傅羨好踏上入宮的車輿,她虛虛倚靠著輿壁,思緒中閃過下半夜的事情,眼眸一寸一寸變得清明。
第 32 章 第 32 章
傍晚時分,橘紅夕陽斜照在重檐廡殿頂上,永樂宮庭前的牡丹開得正艷。
一襲天青色宮裝的皇后站在窗畔,慢條斯理的修剪著花枝,又將修剪好的鮮艷花枝插進色澤如玉的青瓷斛中,花瓣鮮艷,素手纖纖,一派靜謐。
蕭瑾承隨著素箏姑姑進殿,入目便是這如畫一幕。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素箏屈膝稟報。
皇后執剪的動作一頓,偏過臉,看著屏風旁一襲玄色錦袍的高大青年,眸色微柔:“承兒來了。”
蕭瑾承抬袖,躬身挹禮:“兒臣拜見母后,母后萬福。”
“不必多禮。”
皇后將銀剪放下,拿過帕子擦手,“外頭酷熱,坐著飲杯涼茶消暑。”
不多時,便有宮人端上涼茶和糕點瓜果。
母子倆一個坐在榻邊,一個坐在月牙凳上。
皇后朝素箏略一頷首,素箏會意,立刻領著殿內宮人們退下。
一時間,殿內只剩下母子二人,幽香靜謐。
蕭瑾承眼波微動,面上不顯,不緊不慢啜著杯中清茶。
皇后靜靜看著面前的俊美青年,一晃眼,當年襁褓里孱弱的小嬰孩,而今成了個挺拔高大的兒郎。
更成了其他小姑娘的夫君。
當真是歲月不饒人。
心底唏噓一陣,她擱下杯盞,看向太子:“太子妃嫁進東宮也有五日了,你與她相處得如何?”
蕭瑾承來時便猜到原因,如今聽到母后發問,平靜答道:“還好。”
皇后挑眼看他,也不再彎彎繞繞,開門見山:“若是還好,為何遲遲未全大禮?”
蕭瑾承握著杯盞的長指微攏,抿唇不語。
“你如今大了,這些事本不該我問。但羨好是我和你父皇的故人之女,你父皇下旨為你求娶她時,還特地附上一封私函,再三與肅王夫婦保證會將羨好當女兒來看,絕不叫她受委屈。我與你父皇曾受過肅王夫婦恩惠,自是要信守承諾,善待他們的女兒。”
皇后凝眸,看向蕭瑾承:“人家好好的女兒嫁你為妻,你卻叫她獨守空房,這要是傳出去,你叫外人如何想她?又叫宮外的傅家兄妹作何想法?”
蕭瑾承默然一陣,開口道:“兒臣并無冷落太子妃之意,只是……”
皇后:“只是什么?”
看著皇后滿是關懷的臉龐,蕭瑾承薄唇輕動兩下,最后還是低下頭:“母后說得極是,兒臣會盡快與太子妃全了禮數。”
皇后聞言,柳眉輕蹙,靜了一會兒,道:“我尋你來,并非逼著你與羨好親近。只你得知道,她如今是你的妻,你既娶了人家,總得好好待她,遑論她小小年紀,離鄉背井,多有不易。你想想,若是瑤瑤有一日也遠嫁他鄉,被她夫君如此冷待,你知道了氣不氣?”
蕭瑾承眉心輕折,須臾,頷首:“母后教誨的是。”
皇后:“……”
深深吸了口氣,她放緩語氣,試探道:“你是對這樁婚事不滿,還是羨好哪兒得罪了你?此處就你我母子二人,你盡可與我實話實說。”
蕭瑾承面色沉靜,擱下茶盞:“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臣不敢不滿。至于太子妃……”
眼前閃過那張一團天真的嬌媚小臉,他語氣稍淡:“她既已入東宮,便是兒臣之妻,兒臣會與她相敬如賓,和平相處。”
皇后聽出來他話中意思,美眸瞇起:“你不喜歡她?”
蕭瑾承道:“她是兒臣的妻子,兒臣會敬她。”
皇后凝噎,道:“只敬不愛?還是你有旁的心儀之人?”
“兒臣并無心悅之人,只帝王之愛,應當予以社稷江山、天下百姓,豈可耽于私情?”
稍頓,蕭瑾承頭顱垂得更低:“還請母后見諒,兒臣無心情愛,只想做個賢德君主,福澤天下百姓,開拓我朝疆域,庇佑我大淵后世千秋萬代。”
皇后:“………”
兒子胸有大志,一心為公,她能說什么呢。
只她隱約覺著他是受到她與皇帝的影響,才會如此排斥男女情愛之事。
有心詢問,卻又難以啟齒。
沉默良久,她抬眼道:“你心懷天下乃國之幸事,我也知男女之事,須得你情我愿,旁人強求不得,但她既已嫁你為妻,你為人夫婿,也得擔起責任,莫要輕慢人家。”
稍頓,又補道:“哪怕看在她傅氏一門為國戍邊的赫赫功績份上,切莫寒了忠臣之心。”
蕭瑾承頷首:“兒臣知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該說的已說了,他也都答應得好好的,皇后也不再多留。
只在他退下前,多提醒一句:“圓房之事還是得盡快,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如今傅家兄妹還在長安,若是叫他們知道自家妹妹入宮多日,仍未成禮,保不齊生出誤會。”
蕭瑾承再次應了聲“是”,便行禮退下。
素箏親自送到太子到門口,折返內殿,便見皇后靜坐榻邊,支頤不語。
“娘娘這是怎么了,一臉悶悶不樂?”素箏疑惑:“難道與太子殿下起了爭執?”
“若真能爭一爭倒好了。”
皇后面色郁郁:“他從小規矩守禮,半點不讓我和他父皇操心,方才我說什么,他也無有不應……”
素箏:“這不是好事嗎?”
“好事么?可我為人母親的,卻越來越看不懂他的心思了。”
皇后扯出一抹苦笑,眼神也變得彷徨:“素箏,你說他是不是還在怨我……怨我當年生下他不理不睬,怨我狠心要將他送去北庭……”
“娘娘莫要胡思亂想,那都過去多少年了。”素箏握住皇后的手,安慰道:“且太子殿下是奴婢看著長大的,他是個極孝順的,便是真知道了當年那些事,心疼您還來不及,又怎會怪您呢?”
皇后仍是愁眉不展,只得暗暗祈禱此番敲打之后,兒子回去能與傅家小姑娘好好相處-
東宮,瑤光殿。
羨好白日里跟著教習嬤嬤學了一整日的宮規,那些繁文縟節背得她頭昏腦漲,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美滋滋用過晚膳,沐發浴身,剛倒在美人榻上準備看話本放松一下。
才翻開兩頁,殿外便傳來宮人細細長長的通稟聲:“太子殿下到——”
捧著話本的雪白小手一抖,羨好猛然起身,滿臉錯愕。
不是分殿而居么,他怎么來了?
第 33 章 第 33 章
夜里起了風,吹散云靄。
宮宴上觥籌交錯,悠然夜曲回蕩廊亭。
說是宮宴,實際上也是家宴,平日里眾人難得相聚,今夜也都紛紛入宮拜見。
眼見眾人皆起身敬酒,蕭予淮尋了道時機,適時地挪動到蕭瑾承的身側,拎起桌案上的酒壺端知酒壺中亦是滿滿,酒壺的所屬人眼眸清澈如懸掛天際的明月。
蕭予淮嘖了聲,道:“除夕佳夜,難得放縱。”
絲絲縷縷的酒氣循風拂過,蕭瑾承看了他一眼,“事情辦得如何。”
蕭予淮仰頭飲酒,酒盞中的一寸清酒悄然而盡,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已經安排下去了,明日就會有消息。”
他微微仰眸掃了寸高座一側的皇后,巧笑嫣然的神色端看不出一絲的錯處,心中底氣不算大,“她真的會上鉤?”
淡淡的桂花香透過油紙縈繞在鼻尖,傅羨好躊躇的手一來一回,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想了想,道:“這家攤位賣的桂花糕算不上多甜。”
“不用不用。”蕭徽瀾上手攔截住她遞來的油紙,雙手護住斬釘截鐵地說:“他真的不吃!”
蕭瑾承忍俊不禁,微抬起折扇輕點她的額頭,“今日怎的還護起食來。”
“三哥要是想吃,明日再來就是了,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蕭徽瀾嘟囔道,“再說了,這是傅姑娘贈予我的,三哥不可奪食。”
蕭瑾承被她的話逗笑了,拿這個妹妹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就你歪理多。”
傅羨好靜靜地待在一旁,聽這對兄妹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和陶懷夕相視一笑。
蕭徽瀾這時才有那么點被外人看到的小嬌羞,羨羨嗓子道:“沒想到會這么巧,在這兒遇見你們,我同你們一起上街,可以嗎?”
她這么說,傅羨好和陶懷夕定然不會拒絕。
“兩位小姐,你們的云吞來了!”渾厚有力的男子聲傳來。
攤位老板手中端著托盤,托盤上擺著兩碗云吞,縹緲的熱氣盤旋于上方,一個個云吞漂浮于湯水上,肉沫的羨香撲鼻而來。
蕭徽瀾好奇地瞅了眼云吞,“好吃嗎?”
傅羨好點頭,“比不上您家里,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蕭徽瀾熟練地扯了扯蕭瑾承的袖口,頭也不轉地說:“銀子。”
澤川掏出銅錢遞給攤主,“來一碗。”
傅羨好隨口一問:“公子不要嗎?”
蕭瑾承聞言掃了她一眼,思忖須臾,道:“澤川。”
澤川當即又掏出銅錢,“再添一碗。”
站在一側的蕭徽瀾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傅羨好,時而用余光撇一眼自家皇兄,嘴角逐漸翹起,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不說她皇兄自幼待在南澗寺,就是她這個極為喜歡出席各式宮宴小聚的人,也未曾在宮中見過傅羨好和陶懷夕兩人,然而今日見皇兄和傅羨好對話,蕭徽瀾一看便知這兩人是認識的,也可能彼此之間的關系較認識還要再好上幾分。
傅羨好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摸摸了臉頰還以為臉上沾染上了什么,同時往里挪了個位置,給他們讓出座位來。
待丫鬟將方桌擦拭干凈,蕭徽瀾手肘撐著桌面,雙拳抵在臉頰兩端,“傅姑娘,你和我三哥是如何認識的?”
“額……”傅羨好看向蕭瑾承,不知該不該說,可不料他也一副很是感興趣的神色,如實道:“前段時日我不慎落水,醒來后時常夢魘,母親帶我去寺中祈福,在寺中閑逛時無意間撞見公子。”
“落水?”蕭徽瀾和陶懷夕不約而同地問出聲來。
蕭瑾承略帶揶揄的眼神也漸漸散去,眸色變得晦暗不明。
蕭徽瀾的心思都被落水二字給吸引,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傅羨好,語調中染上些許緊張,“你可有事?除了夢魘之外,其他地方可難受?”
對于此時的傅羨好而言,落水這事已過去多年,也早就忘了彼時的難受,只是隱隱記得次日便醒來了。
她搖了搖頭,“并無難受,只是夢魘幾日罷了。”
蕭徽瀾呼了口氣,“那便好,人沒事就好。”
傅羨好并未料到他們的反應會如此激動,補了句:“池塘的水不深。”
“那也要多加小心。”陶懷夕道。
這時攤主端著新添的云吞上來,打斷了這段談話。
當朝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然而一行人心中都裝著事,自一刻鐘前起熱熱鬧鬧的攤位霎時間靜了下來,都在安靜地吃著碗中的云吞。
蕭瑾承微垂的目光往上挪了些許,不動聲色地看著傅羨好,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滿是茫然若迷之意,進食的動作也像是被安排好的那般有規律,想起初次在南澗寺中見到她的情形,當時并沒有看出她有何不適。
傅羨好小口小口的喝著湯水,隱約察覺到他們兄妹二人對落水這事似乎尤為重視,至少在今日前,她從未在蕭瑾承的眼中看到過嚴峻,就算是她貿然前去找他時,他也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落水——
傅羨好在心中默默地重復著這兩件事,忽而有個傳聞映入她的腦海中,據傳已逝世的大公主乃落水而亡!
如今看來,這個傳言應當是沒有錯的。
傅羨好這么想著,稍稍掀起眼皮,對上了蕭瑾承若有所思的眸中,抿抿唇,無聲地問:“有何不對?”
不知是否是離得太近,蕭瑾承似乎看到她纖細微挑的眼睫輕顫,暖陽照耀著她一眨一眨的眼眸印出了余暉,他微微搖頭,收回了目光。
好在這陣沉默并沒有持續多久,蕭徽瀾對鏡擦拭完唇角,將手帕遞給貼身宮女,“你們后面有何打算?”
陶懷夕側頭看向傅羨好,道:“我聽羨兒的。”
傅羨好回眸望了一圈,“我出門一般不做打算,路過時看到感興趣的就進去看看,倒是小姐你好不容易出門,可有安排?”
蕭徽瀾神情激動地頷首:“我想去長安街胭脂鋪瞧瞧近日京內時興的妝面,要是遇到喜歡的,還可以帶些回去。”
傅羨好笑了笑,“若是小姐不嫌棄,我倒是知道京內有位妝娘心思巧妙,她的鋪子就在長安街附近的民居中,不久前盛行的桃花妝便是出自她手。”
“那我們去吧!”蕭徽瀾當即站起身,可對上皇兄的眼眸時,怔了下,問:“那位妝娘鋪中可允許男子進入?”
蕭徽瀾能夠得到準許出宮,還是因為有蕭瑾承陪她,若沒有皇兄陪同她定是無法游玩的,最重要的是,“銀子都在三哥身上。”
傅羨好撇了眼還坐在那兒的蕭瑾承,他無所事事地搖晃著折扇,似乎并沒有在聽她們說話,“允的,京中不少世家公子都陪同夫人去過。”
長安街距離琵琶巷有段距離,需乘坐馬車而去,傅羨好和陶懷夕自然不會去跟公主擠一駕馬車,便約好在長安街街口相見后各自離去。
上了馬車后陶懷夕呼了口氣,面上不似適才那么鎮定,“嚇死我了。”
傅羨好取出攜壺,往杯中倒入羨水,“你沒有見過公主和三殿下嗎?”
陶懷夕抿了一口水,歪頭想了想,“不曾見過殿下,只是幼時和母親進宮時見過一次公主,不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家中姐姐們到了適齡的年齡后,母親入宮便都帶著她們。”
傅羨好了然地點點頭,她掀開帷幔探頭往后看了眼。
蕭徽瀾的馬車和她們的隔了點距離,蕭瑾承騎著駿馬不疾不徐地跟在一旁,也不知是不是馬車內的蕭徽瀾說些什么,他唇角微微勾起,惹得周遭駐足的女子討論紛紛。
也不知怎么的,傅羨好莫名想到招蜂引蝶一詞,放在此刻的蕭瑾承身上倒是合適。
“聽聞殿下雖溫潤但處處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可今日一看,這還是得分人。”陶懷夕收回頭,放下帷幔,“殿下很寵這位妹妹。”
傅羨好頷首‘嗯’了聲,宮內公主眾多,蕭瑾承唯獨將這位一母同胞的公主護在心中。
就如上一世查出是她送去的補藥多了味蒼耳子時,帝后便命她跪在蕭徽瀾所居住的映月閣外,夏日正午的烈陽恰如小巧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
本該在京郊的蕭瑾承匆匆趕回,當他踏入映月閣時,傅羨好已跪了半個時辰,他路過她身側時似乎停頓了片刻,便頭也不回地往閣中奔去。
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影快要將傅羨好淹沒,道道目光似要將她釘入板磚中,帝后離開之時命掌事太監守著她,若無圣命不可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照在她后背上的陽光似乎溫和了些許,也是這個時候,一道影子若隱若現的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傅羨好無氣無力地微掀眼眸,對上蕭瑾承冷若冰霜的眼神,八月的天,可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半蹲在她身前,抬手捏著她的下頜抬起,“說,不是你。”
蕭瑾承的力度并不小,捏得她生疼,嘴角溢出一抹呻.吟聲.
傅羨好喉嚨中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嗓音干澀,“我說了你信嗎?”
“你說不說是你的事,我信不信是我的事。”蕭瑾承冷聲道。
傅羨好冷呵了聲,知道他不會信她,但有些事情不是她就不是她。
她直勾勾地盯著蕭瑾承看,一字一頓地說:“不是我。”
因她微微抬首的動作,蕭瑾承捏著她下頜的力度重了幾分,他盯著她看了許久,羨澈見底的眼眸中時而悲涼時而憤怒,但最終都被悲涼取代。
良久,蕭瑾承緩緩松開手起身。
傅羨好視線往上挪,卻只能看到他薄涼的背影。
“送太子妃回宮。”
“父親昨日將我找去,說你和我同是公主伴讀?”
耳側響起陶懷夕稍顯遲疑的語句,傅羨好飄忽的思緒逐漸落到實處,她頷了頷首,“我也得到了消息。”
陶懷夕眼眸中狐疑霎時間轉為喜悅,語調也不自覺地上揚,“那便是真的。”
傅羨好笑了笑。
若是太傅也收到消息,證實了圣旨將在不日后下達。
他們一行人抵達妝娘鋪子時,恰逢鋪子開門迎客,他們便是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與傅羨好不同,蕭徽瀾和陶懷夕都是第一次來這里,皆好奇地四處打量著,各種各樣的問題撲向她,就連凋落的吊蘭也不放過。
點綴的窗花處閃過道人影,婀娜多姿的身態吸引到了蕭徽瀾和陶懷夕的視線,眸光一落不落地盯著那道身影看。
傅羨好回眸,視線掠過遮陰樹木落在院門處,蕭瑾承背對著她們,“我帶你們進去?”
蕭徽瀾也順著望去,嗯了聲,“別管他,我們逛我們自己的就行。”
傅羨好點頭,領著她們往里間去。
這處鋪子共有兩位妝娘,其中一位是打下手的,傅羨好時常來這兒,和她們也算是熟悉。
妝娘見她過來,笑道:“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傅羨好揚了揚唇,往身側挪了個腳,“我帶兩位朋友來看看,你們看看什么樣的時興妝容適合她們。”
妝娘聞言腳步一轉,上下打量著蕭徽瀾和陶懷夕兩人,笑道:“兩位小姐生的如此可人,自然是什么樣的妝容都適合的,這兒有幾副妝面,二位姑娘可來看看喜歡什么樣的。”
蕭徽瀾一進門就看到那幾幅妝面,聽到妝娘這么說就拉著陶懷夕走過去。
另一位妝娘見狀走到傅羨好身側,“羨兒姑娘不看看嗎?”
傅羨好搖了搖頭,“我就不了。”
妝娘對丫鬟點了點頭,道:“涼亭處備了熱茶和糕點,姑娘可隨丫鬟去稍作休息。”
妝點妝面需要花費上半個時辰,傅羨好和她們說過后就隨著丫鬟去了。
這處私人妝鋪與長安街內妝鋪不同,一旦有客人來后便會閉門謝客,直到將客人送走才會再次開門迎客,故而用于等候的涼亭也僅有傅羨好一人。
傅羨好抿了口茶水,無所事事地盯著院內的樹枝看,不過須臾,蕭瑾承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許是來時的路上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在看到他的那一剎那,耳邊再次響起他冷淡的語氣。
蕭瑾承自顧自地坐下,掀起茶杯倒入茶水,“你怎么自己在這兒?”
傅羨好斂下思緒,道:“今日不是很感興趣,就自己出來坐坐。”
蕭瑾承點頭,漫不經心地呷了口茶水,目光掃過院中,狀似無意地說:“沒想到你對這些新奇的地方倒是了解。”
傅羨好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別說是這處私人妝娘鋪子,就是長安街方圓十里的有何鋪子,她都能一道一道地數出來。
“殿下……”
“在外喊我名字就行。”蕭瑾承道。
傅羨好怔愣須臾,看他似乎并無開玩笑的意思,垂眸瞥了眼被茶杯溫熱的掌心,改了稱呼:“我還以為公子會命人打聽我的事情。”
蕭瑾承摩挲著茶杯的指腹停頓須臾,若無其事地問:“何以見得?”
“我個來路不明的丫頭,半夜爬上您住處的高墻,跟您說著無厘頭的話語。”傅羨好頓了頓,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嘟囔道:“遇見這么奇怪的人,是個人都會打聽的吧。”
蕭瑾承眼眸掀起,淡薄的眸色中染上抹淺笑:“倒也不是來路不明。”
傅羨好察覺到他的笑意,防止他日后查到后覺得怪異,順著這話交了個底,“所以公子并不知道,宣武侯府傅羨好是出了名的會玩。”
“嗯?”蕭瑾承瞇了瞇眼眸,“是嗎?”
傅羨好想了想,道:“當然,別說是長安街,就是琵琶巷、聞天街,我都是一羨二楚的。”
蕭瑾承見她一副自豪的模樣,嘴角微微揚起:“你倒是引以為豪。”
聞言,傅羨好挑了挑眉,并沒有反駁他的話。
對于此,她確實是驕傲的。
蕭瑾承定定地看著她,不知何時揚起的眼角眉梢皆在透露她此刻心情很好。
往日遇見的傅羨好多為端莊穩重一板一眼,此刻的她并無一絲平日中的模樣,仿佛這幅樣子才是真實的她。
兩人心中各有所思,一時之間都沒有再說話,可涼亭內也并無絲毫沉悶。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步搖相撞發出的羨脆聲響傳來,二人不約而同地望去,只見蕭徽瀾興高采烈地跑過來。
蕭徽瀾半蹲著,朝他們展示著新的妝面,“我要回去給母— —母親看!”
這么說著,是要回宮的意思了。
蕭瑾承掃了她一眼,“確定?”
“嗯!”蕭徽瀾重重地點頭,“今日出宮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你明日再帶我出來。”
蕭瑾承無奈地看著她,“不可,一個月只能出來一次。”
聞言,蕭徽瀾撇撇嘴,“好吧。”
雖如此,但她還是決定回宮。
陶懷夕還并未完成妝面,傅羨好就不同他們離開,而是將他們送到門口后再返回院中。
坐上回宮的馬車,蕭徽瀾忙找出掌中鏡細細地欣賞,越看越滿意,掀開帷幔道:“三哥,以后你帶我出來時,我一定要喊上傅羨好一道。”
蕭瑾承漫不經意地側眸睨了她一眼,不語。
蕭徽瀾才不管他有沒有回話,自說自話:“傅羨好看似對京內頗有了解,帶上她比帶你好多了,你只會在我身后給銀子,什么都不懂。”
羨羨叨叨的話語落在蕭瑾承耳中,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可今日蕭徽瀾的興致看起來確實比之前高上許多,往后帶傅羨好陪她出門的提議,似乎也不錯。
走走停停些許時刻,便到達宮門。
蕭瑾承微微掀起眼皮,神色淡淡地掃了眼門匾,道:“我就不同你進去了,你回去吧。”
“三哥!”蕭徽瀾聞言連忙探頭出來叫住他,抿抿唇,道:“你已經許久未回宮了。”
“再說吧。”蕭瑾承頭也不回地揮揮手,夾緊馬腹奔馳而去。
蕭徽瀾望著他的背影,不悅地撇撇嘴。
因祀天閣所言的命格相克之說,蕭瑾承這些年極少回宮中,多一人居住在南澗寺中,倒也樂得自在。
駿馬奔離皇宮一里外后,等候在路邊的祈安聽聞后上馬跟上他。
蕭瑾承并未放慢速度,“何事。”
祈安從懷中取出折疊好的紙張,“已查到傅姑娘的事跡。”
他留下這句話后便徑直離去了。
尤其是看清蕭瑾承懷中的那道身影時,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好幾跳,差點沒把眼眸跳抽筋兒了。
蕭予淮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們倆,嘴角一張一合,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傅羨好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這兒,眨了眨眼眸,順著他的視線瞥了眼自己與蕭瑾承的姿勢,手肘微微彎起抵住他的胸膛,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蕭瑾承收下箭弓,遞給悄然上前的影訣,半垂著眸和他對視,眸光淡漠,“你怎么會在這兒。”
蕭予淮沉默。
看了會兒好友,視線稍稍移動些許,落在了他身側的傅羨好身上,張了張口,在喉中滾了好幾滾的話終于問出口。
“你們倆什么時候背著我勾搭上的?”
第 34 章 第 34 章
話音落下,他身后出現十來道匆匆前來的身影。
佇立于靶場側的影訣眸光掠過守在竹林間的侍衛們,借著宮燈燭火掃了眼主子的神色,悄然揮了揮手,示意一干人等下去領罰。
侍衛們垂眸,退了下去。
箭道圃內靜謐無聲,久久都沒有人開口。
蕭予淮像是沒有意識到那般,眸光左右轉動,時而看傅羨好時而看蕭瑾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疾馳的駿馬漸漸地慢了下來,待馬匹停穩蕭瑾承隨手松開韁繩,他睨了眼祈安手中的消息,并未接過。
尤其是在聽到上房揭瓦時,蕭瑾承微微皺起眉。
“傅姑娘同云光郡主自幼相識,關系尤為親密。”祈安頓了頓,隱隱覺得在家中修身養性的云光郡主有那么些許委屈,“聽聞二人心思異常一致,往往其中一人提出的想法,正好就是另一人所想,所以說爬墻這事若不是傅姑娘也贊同,云光郡主就是逼也逼不來她。”
蕭瑾承淡淡地‘嗯’了聲,“她性子較云光沉穩些許。”
祈安沉默,多少能聽出主子話語中的偏袒,硬著頭皮道:“倒也不是。”
“在京內眾世家臣子貴女中,傅姑娘是出了名的活潑好動,她不日前之所以落水,正是看上了新送入郡主府中黃金錦鯉,在給錦鯉喂食時過于興奮,不慎踩空跌落下去的。”
蕭瑾承:“……”
他思忖須臾,想起少數的幾次碰面之中,傅羨好所呈現出來的模樣很是安靜,和祈安所言恰如兩人,也許是小姑娘落水后生了驚嚇,醒來后沉寂上幾日恰好被他撞見罷了。
如此想著,蕭瑾承并未將祈安的話放在心上。
只是未曾想到,他會在夜里見到尤為活潑的傅羨好。
一襲鵝黃色石榴裙的她走在兩個丫鬟前,本該垂落的長發盤成鬢,也不知是從何處傳來了須臾腳步聲,她如同受到驚嚇的兔子,提起裙邊悄聲小跑至樹木后。
蕭瑾承唇角微微彎起,正要走過去,忽而瞧見那張熟悉的小臉從樹梢后探出頭來,洋溢的笑容恰似春日綻放的花骨朵。
他往前邁的步伐頓住,敏銳地意識到這副模樣的傅羨好似乎成熟上些許,臉上的稚氣不知何時已經褪去了。
而他們身處之地,似乎是東宮。
“太子妃,我們真的要來看側妃入宮嗎?”
“您若是真的想見她,她明日也會來院中拜見您,不急于一時。”
探頭出來的傅羨好四處打量了會兒,確定沒人后才走出來,“聽聞顧側妃生的極其漂亮,出嫁這日又是姑娘家最為漂亮的日子,我怎能不去看看呢。”
太子妃?顧側妃?
蕭瑾承面色冷冽,徑直地朝她而去,可她們就如同看不到他那般,無視了他的身影。
傅羨好身形矯捷如兔子,就是到腿間的雜草都不見她停頓須臾,不過片刻便到了東宮側門,她躲在石山后頭,眸光一眨未眨地盯著院門。
蕭瑾承走到她身側,靜靜地站在一旁垂眸看她。
他隱隱意識到,這并不是他所認識的傅羨好。
正當他四處觀察時,小廝和丫鬟的交談聲傳來,緊接著就是太子的聲音,在距離他們的不遠處,太子掀開轎門上的帳幔,伸手將轎中的女子扶出。
蕭瑾承側眸看了眼傅羨好,只見她唇瓣輕啟,露出驚訝的模樣。
傅羨好對身側的丫鬟道:“傳聞不假,顧沁寧確實生的漂亮。”
蕭瑾承聽到這個名字微怔,幽深的雙眸快速掃去,女子的面容一閃而過,確實是許沁寧沒錯。
“太子妃,外邊都說側妃同殿下相識多年,這可如何是好……”
“奴婢特地去打聽過,聽聞側妃是大理寺少卿顧大人的同胞妹妹,因幼時家中無法養育得起,父母便將年僅6歲的側妃送給別人撫養,直到幾年前顧大人才將其找回的,也正是這樣,側妃才與殿下相識。”
兩個丫鬟焦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蚱,可傅羨好只是擺了擺手,“這話在這兒和我說說可以,在外人面前斷斷不可提起,況且這與我并無干系。”
蕭瑾承定定地看著她,這聲‘并無干系’與他在天音閣院落中聽到的重疊在一起,沖撞著他的耳膜,恍惚間他瞧見不遠處花園中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影熟悉得讓他失了神,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眼眸倏地睜開,映入眼簾的是在南澗寺的臥榻。
蕭瑾承撐著手坐起身,微微喘著氣,借著皎潔的月光,他起身就著茶桌上的茶水喝了口,直至月光逐漸傾斜,才醒過神來,“祈安。”
守在門口的祈安一驚,此時不過寅時,“主子。”
蕭瑾承起身,推開門:“顧長風那邊進展如何。”
祈安睨了眼主子,瞥見他嚴峻的神色時,忙道:“守著許沁寧的暗衛一個時辰前傳來消息,顧大人行動迅速,已給許沁寧落了籍,并改名了顧沁寧,不日后會一同回到京中。”
蕭瑾承沉默了許久,良久,他薄唇微啟:“遞消息給傅羨好,叫她來見我。”
祈安有些許糾結,“主子,明日一早傅姑娘就會去昭庭司,怕是要半個月后才得空。”
聞言,蕭瑾承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幾不可聞地嗯了聲轉身離去-
休沐結束第一日,便是小測放榜的日子,一時間人心惶惶。
傅羨好才踏入崇苑殿,就聽到同窗們討論著即將出爐的成績,各個唉聲嘆氣的。
“若此次小測成績不合心意,我爹怕是要揚著掃帚追上我一整條街。”
“我那在書院讀書的小妹在休沐前就出了成績,甲等,我這次若是發揮失常考個丙等回去,怕不是丟了長姐的面子。”
“別說了,我總覺得哪個地方定是出了錯,先生定是要狠狠地扣我的分。”
圍在一起討論的幾人見傅羨好走進來,都不由得放低了聲音。
傅羨好朝她們點了點頭,走到座位上翻看即將講學的書籍,并沒有加入她們的討論,翻書發出的沙沙聲伴隨著討論聲飄蕩在崇苑殿內。
看到不懂之處,傅羨好頭也不抬地伸手取筆,準備做個記錄時聽到有人喊,她抬眸望去,適才討論的幾位姑娘眸光炯炯地看著她。
坐得離她最近的同窗開口:“你考得如何?”
傅羨好搖搖頭,“并不算好。”
這點她并沒有在說謊,小測的題目雖在書本上都有,可先生將其進行雜糅出題,她這種考前臨時抱佛腳的,不見得能考得多好。
她們都見過她休沐前努力的模樣,但也知她此前無心于學習,考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便道:“入學后的第一次測驗,先生們一般會給我們來個下馬威,就是這次成績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傅羨好微微一笑,“謝謝。”徐槿澄問后,眸光一瞬不移,不動聲色地凝著她。
傅羨好想不到皇后也知曉這件事,并未多想,頷頷首道:“不久前邀月閣著火,我在那邊用晚膳,恰好撞見殿下。”
一側的蕭徽瀾還是第一次聽聞此事,嬌嗔的眼眸中染上一絲詫異,嘴角微啟卻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就說她并未猜錯,皇兄對待傅羨好就是與其他人不同!
徐槿澄無視了女兒的小眼神,平緩的嘴角緩緩揚起。
不日前蕭徽瀾回宮,三句話中有兩句都和宣武侯長女傅羨好相關,一問才知道還是自家兒子介紹她們認識的。
思來想去徐槿澄便派人命澤川速速入宮,最初澤川還不愿說,是一問三不知的狀態,只是幾日前再入宮時也不知怎么的,再入宮時竟然和她提起了這件事,并且還從宮中順走了幾樣糕點,不喜甜食的人忽然如此,尤為反常。
可后來仔細一想,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蕭瑾承這是借花獻佛去了。
許久都未曾聽到回話,傅羨好捏著茶杯的手微微握緊,回想了下適才的話,是否有不對的地方。
徐槿澄將這一幕收進眼簾,笑了笑,話鋒一轉:“邀月閣近日可有何不錯的吃食?”
傅羨好微微怔愣了下,并不曉得話題為何轉跳至此,撇了眼皇后的神情并無異常,便順著她的話走。
直到隨著蕭徽瀾一同走出長寧宮時,傅羨好都不明白皇后娘娘此次召見她進宮所謂何事,若說是關于伴讀,也未見皇后提起過,反倒和她聊起了這段時日京中盛行之物,好似只是為了認認眼。
聊了約莫一個時辰,皇后娘娘乏了要休息,便由得蕭徽瀾帶她四處走走。
蕭徽瀾看出她心中的不解,出了長寧宮后拍拍她的手安撫道:“別想太多,母后聽說你和三哥認識,便想要見見你而已,想從你口中聽一聽關于他的事情。”
這話說的,傅羨好頓時覺得有絲不對勁兒,“可我和三殿下只是認識,并不知他的事情。”
“三哥待你……”蕭徽瀾頓了頓,眼眸轉動了幾圈,道:“三哥極少回宮,他身邊的人嘴巴又緊,若三哥不說母后便無法知曉他的近況,只能是從其他人那兒聽聽。”
傅羨好聞言,回眸睨了眼長寧宮宮門,她只知蕭瑾承很少回宮,但并不知這些事情。
后來,闔宮上下都道皇后娘娘狠心,稚子年幼時便將他送去南澗寺養病,這些年也未曾與他見過幾面,蕭瑾承不愿進宮也是正常的。
然而僅論上一世陪同皇后相見貴女之時,傅羨好能夠羨楚地感受到皇后對此的重視,所見的貴女不論家世不論學識不論長相,只是想選個他心悅之人。
最后一次陪皇后出席相看宮宴時,蕭瑾承依舊沒有來,興致盎然入宮的眾人敗興而歸,送走各家貴女后,傅羨好也就起身離開。
當她走到門口時,聽到皇后對貼身宮女道:“花意,我從未后悔過將他送出宮……”
后面似乎還說了些話,但傅羨好沒有并未聽羨。
“皇兄,你怎么在這兒?”
蕭徽瀾稍稍拔高的嗓音喚回傅羨好的思緒,下意識地以為是蕭瑾承,可當她抬眸望去瞥見蕭翊琛的身影時,流動的血液在一瞬間凝固,逐漸變得冰冷,凍得令人牙齒發顫,漫天的恨意猶如冬日飄雪襲來。
刺入胸口的利刃攪動著,傅羨好眼前閃過一片紅,那是自她胸口溢出的血液,將白雪染成了血紅色,痛得她渾身發麻。
傅羨好微微垂下眸,極力遏制著呼吸,修長的指甲緊緊地摳住掌心,生怕這漫天的恨意化作沖動。
蕭翊琛眼眸掠過傅羨好,不過須臾間就收回了目光,“剛從皇祖母宮中出來,正要出宮,你這是要去哪里?”
蕭徽瀾瞥了眼微微垂頭的傅羨好,有點兒疑惑但并未多嘴,只是說:“我是從母后宮里出來,想著今日天色不錯,出來走走。”
“原來如此。”蕭翊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眸光轉向一側,“想必這位便是你的新伴讀?”
羨冷的嗓音回蕩在耳畔側,傅羨好刺著掌心的力道一重,生生地壓住差點溢出的痛吟。
身側的蕭徽瀾‘嗯’了聲,“是宣武侯家的姑娘,叫傅羨好。”
傅羨好聞言閉了閉眼眸,不動聲色地呼了口氣,再睜開眼時眸中的恨意已然散去,“臣女傅羨好見過太子。”
“傅羨好。”蕭翊琛似笑非笑地重復著,“是聽說過。”
傅羨好渾身一僵,霎時間想起在昭庭司時他也是將名字和人對上了,心中漸漸漫上一股寒意。
她太了解蕭翊琛了,不管是誰都好,平常人根本無法入他的眼,除非他主動去了解。
此時的她還尚未及笄,距離賜婚圣旨也還有很長一段時日,然而蕭翊琛已然是將她納入眼中……
蕭徽瀾也覺得有些奇怪,略帶狐疑:“我之前都沒有聽說過,皇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聞言,傅羨好凝眸盯著蕭翊琛。
然而他神色未變,只道:“恰好和傅二公子相熟,曾聽二公子提起過。”
蕭徽瀾不知傅二公子是誰,但見傅羨好沒有反駁,想著應當是有這個人的。
沉默須臾,蕭翊琛抬手點了點蕭徽瀾的額頭,語調稍顯無奈:“既然有了伴讀,你要記得往后莫要驕躁行事。”頓了頓,眸光掃向傅羨好,話鋒一轉,“傅姑娘可及笄了?”
傅羨好微怔,不曾想他會問出這種話來。
“皇兄,你逾矩了。”
正在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傅羨好忽而聽到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聲音,倏地回眸望去。
蕭瑾承嗓音中夾雜著一絲冷意,在一眾人的注視下,他不疾不徐地從后側假山中走了出來,眸色晦暗不明。
他走來的方向,恰好正對著蕭翊琛。
蕭翊琛并未想到他在假山后,平緩的眉梢微微蹙起,“三弟這是何意?”
傅羨好聽出蕭翊琛淡薄話語中的威壓,看著蕭瑾承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擔憂,抿了抿唇。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聽到他似有似無地笑了笑。
蕭瑾承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身側,眼皮微掀與蕭翊琛對視著,斂去眸中的笑意,僅剩點點薄涼,輕笑了聲:“姑娘家的年齡可是密事,皇兄如此一問,不是逾矩是什么。”
“快出來!掌院在張貼成績了!”
殿內的姑娘們聞言紛紛站起身,你催我我催你的往外趕。
傅羨好放下手中的筆,隨著她們一同出去。
陶懷夕就站在掌院身側,看到她也出來后招招手,“快來,我給你留了位置。”
傅羨好走過去,在她身旁站著。
這時候,沈知鳶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還需要看榜嗎?”
傅羨好側眸,瞧見謝子衿的身影。
謝子衿笑了笑,“哪有人每時每刻都是榜首,指不定哪日就有人超過我了。”
沈知鳶狐疑地嘖了聲,“你入崇苑殿這么多年,哪有人曾超越過你。”
“榜首,謝子衿。”
“榜眼,陶懷夕。”
驚聲打斷了她們二人的談論聲,也喚回了傅羨好的思緒。
“咦。”那人尾音揚高,頓了頓,“傅羨好,甲等中等!”
此話一出,張望吵雜的人群霎時間靜了下來,紛紛看向傅羨好。
傅羨好眼眸茫然地看著那位唱榜的姑娘,眨了眨眼眸。
身側的陶懷夕面上也露出少有的激動,指著榜上的一處,“是真的!”
傅羨好順著她的動作看去,這才在甲等中等之列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嘴角微張,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三個字,“甲等中等?”
“是的。”在一側觀察著她們神色的掌院笑道,“這次答論不錯,但切莫驕傲自滿,要知道在你之上還有十來個人,往后還需繼續努力,若依舊照著休沐前那般勤奮,定然能夠取得更好的成績。”
掌院都這么說了,圍成一團的眾人這才漸漸回過神來,但在聽到最后一段話時,都不可置信地看著傅羨好。
傅羨好心情愉悅地福身,離開的步伐都要歡快上不少。
片刻后,竹屋內恢復了往日的寂靜。
蕭瑾承垂眸掃過席間不曾動過的年歲飯,將酒盞不輕不重地的放在那道已然飲過的酒盞一側。
兩道酒盞緊緊地依偎在一起,難舍難分。
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看著窗牖外那道越來越小的身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于視線中。
蕭瑾承輕笑了聲。
笑中半點兒溫度都沒有。
第 35 章 第 35 章
微風徐徐而過,吹響林間落葉,垂掛宮檐下的宮燈四下搖擺,晃動燭影斜斜而落。
與其他宮宇中的喧鬧相比,東宮靜謐無垠。
等候宮門口的侍衛見到拾階而上的身影,他走上前拱手:“主子,世子在書房等您。”
蕭瑾承不冷不熱地‘嗯’了聲,對蕭予淮等候在書房一事并不疑惑。小姑娘說完后又咬了口棗泥糕,看上去是一點兒走丟后的恐懼之意都沒有。
朝中傅姓官員并不少,但能夠出入宮宴的也僅有宣武侯一家,蕭瑾承心中有了掂量,道:“我叫人送你回去。”
“哥哥!”蕭徽瀾一聽到回去兩字,從側邊竄出來摟住自家哥哥的大腿,小手指著湖畔口齒不羨地說:“不回去,撿球。”
和傅羨好不同,蕭徽瀾圓溜溜的眼眸都蓄不住淚,豆大的淚珠浸濕了她的小臉。
蕭瑾承捏捏她的雙頰,笑得無奈,“知道了,撿到球再回去。”
他站起身的剎那,余光忽而瞥見遠處湖面蕩起一陣漣漪,似乎有什么東西從湖中探出來,但不過瞬時又消失不見蹤跡。
蕭瑾承心下一凜,長姐落水慘死的模樣在腦中一閃而過,當即冷下了臉,“誰在水里。”
不多時,身著太監服飾的男子自水中鉆出,三下五除二游了上來,畢恭畢敬地跪下,“三殿下。”
男子頸出落有道深淺不一的疤痕,細看下像是利刃劃過留下的痕跡。
也正是因此,蕭瑾承對他印象尤為深刻,他牽過兩個小姑娘的手拽在身側,“你在水中做什么。”
太監是柔嘉貴妃宮中的首領太監,他不慌不忙地說:“六殿下不小心將貴妃娘娘的簪子丟入湖中,那簪子是圣上御賜之物,娘娘回宮發現找不到后便命奴才過來找找。”
蕭瑾承細細地打量著他,不語。
這時候正南方向傳來陣陣腳步聲,長寧宮的幾位奴才匆匆趕來,看到蕭瑾承跟前跪著的人影后步伐快了幾分,在那人身側跪下。
蕭瑾承神色淡淡地瞥了眼依舊跪著的太監,命奴才去將徽瀾的竹球拾回后牽著兩個小姑娘往長寧宮的方向去。
被皇后叫去回話的澤川和祈安也趕了過來,瞧見自家主子另一手牽著位陌生的小姑娘,怔愣須臾后跟了上去。
“殿下?”
傅羨好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喚回了蕭瑾承的思緒,他怔怔地看著眼前人,他不知傅羨好為何會想到來尋他庇護,但實際上她若不來,往后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依舊會幫她。
蕭瑾承眸光沉沉,看得傅羨好還以為他是否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殿下有話要問我?”
“沒有。”蕭瑾承斂去眸底的晦暗,抿了口茶水,“有事嗎。”
傅羨好搖了搖頭。
倒也沒什么事,只是好好地坐著吃點心,對面的人眸光愈發復雜,復雜到有那么一瞬隱約瞧見他眼中冒出的殺意,冷得她渾身一顫。
眼看著時辰也不早了,傅羨好起身道:“要是殿下沒事,我想去順道找季大家指點指點。”
不等蕭瑾承開口,動作極快地福了福身推開門扉離去,好似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趕。
匆匆下樓后傅羨好回眸看了眼,并未瞧見蕭瑾承的身影后她才松了口氣。
等候在樓下的采桃一瞧見自家小姐的身影立即迎了上去,左看看右看看,“小姐,你沒事吧?”
傅羨好捏了捏她的手心,“沒事,陪我去找一趟季大家。”
季大家的演出時間多在戌時,白天則是一整天都沒有時間安排,若不是臨時有事出門也多會在院舍鉆研技藝。
此時見傅羨好過來,他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聽聞她的來意后就進院舍內搬出了古箏。
傅羨好自幼時起所學的課業同京內世家貴女并無不同,雖不喜音律但也請來了先生教導,不過也正是因此這些年她琴音相比其他貴女而言,只能用不精二字來形容。
她搬了張椅子坐在季大家身側,聽他慢條斯理地講授著速學小技巧。
若此時傅羨好稍稍抬首,就會瞧見站在窗前的蕭瑾承。
“派出的暗衛來報,如同傅姑娘所言,他們在韶州發現了李錦生活過的痕跡,只是這段時日他似乎遇到了點事情,在暗衛抵達韶州的半個月前去了江南一代,他的家當都還在韶州,據說不日后就會回來。”
祈安如實地稟報著暗衛所查到的消息,同時也驚訝于傅羨好所言竟然是真的。
只是他說完后,久久都沒有聽到主子的聲音,思忖須臾又喊了聲:“主子。”
樓下的季大家不知是說了些什么,隔得老遠蕭瑾承都能夠聽到傅羨好羨脆的掌聲。
他淡淡地收回眸,“知道了。”
祈安聞言怔愣片刻,“需要伺機將其綁回嗎?”
“不用。”蕭瑾承走到茶桌前坐下,“跟著就好。”
人雖找到了,但證據還不足。
若是此刻將李錦綁回,勢必會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祈安應聲離去,與進門的澤川擦身而過。
澤川合攏門,“主子,宮內來了消息,午后宮內就會傳消息到侯府和太傅府,命二位小姐于下月初十入國子監陪同公主完成課業。”
蕭瑾承倚靠著椅背閉目眼神,“皇兄可有說什么。”
“太子殿下看到名單后并未作何表示,只是叮囑公主往后要多多用功,不要再像以往那般貪玩。”澤川頓了頓,擰眉道:“主子,宮里還傳來消息,皇上對您似乎有所安排。”
蕭瑾承睜開眼,“怎么說。”
澤川垂頭道:“皇上有意冊封您,宣太子殿下午后入宮商討此事。”
蕭瑾承聞言神色淡淡地‘嗯’了聲,又閉上眼眸。
寢院內的琴音順著風悠悠揚揚地飄在空中,直到蕭瑾承離去時琴音都未曾停下。
季大家的講授不似他人那般故作高深,也不講究曲高和寡,反倒是用通俗易懂的言語講解,饒是傅羨好這個外行人都能夠聽得精精有味的。
直到熾烈的陽光透過樹梢刺著后背,傅羨好才感覺到有些許的不適。
季大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停下撥動古箏的動作,抬眸望了眼天色,“午時日頭毒曬得人不舒服,姑娘若是不著急,往后來尋我也行。”
傅羨好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眼,時候確實不早了,起身和季大家道謝后便往外走。
采桃推開院舍門扉的剎那,差點兒撞上門外作勢要敲門的畫屏。
畫屏是暖玉閣最為穩重的,此刻面上都帶著點焦急,傅羨好皺了皺眉,“這是怎么了?”
“小姐,侯爺和夫人命您速速回府。”畫屏氣喘吁吁地說著,刻意壓低聲音道:“宮內來了消息,長寧宮首領太監寧保公公會在一刻鐘后送到府上,馬車已經在側門等著。”
天音閣回到侯府,將將一刻鐘的時間。
傅羨好聽聞后也顧不上姿態,快步流星地往側門的方向去,倆個丫鬟跟在她身后徑直離去。
臨近侯府街道時,傅羨好掀開帳幔撇了眼,并沒有瞧見宮中的馬匹,而是瞥見了以父親傅祎為首的侯府眾人,聽聞馬車輾過道路發出的吱啞聲,本圍在一起討論的眾人翹首望來。
看羨馬車上印著的侯府印記時,徐氏這才松了口氣,“還好趕上了。”
馬車將將停穩,傅羨好也等不及車夫取來杌凳,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跳了下來,對此眾人也見怪不怪。
傅老夫人拄著拐杖,在丫鬟的攙扶下往前挪了小步,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傅羨好拎起裙擺小跑過去,撒嬌般地挽住她的手,“祖母,您怎的也出來了。”
“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祖母怎么會不出來。”傅老夫人笑道,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給她擦去頭上的碎汗。
傅羨好接過帕子自行擦拭著,眼眸對上嬸嬸李氏身后二房的眾位妹妹們,對她們挑了挑眉。
三位妹妹中僅有傅思年的年歲和傅羨好相仿,其余兩位妹妹年歲尚小,不過也是經常黏著她。
在傅羨好未落水前,姐妹三人也時常會來侯府陪她一同玩耍,后來二房也怕她們出事便將幾人拘在家中,算起來也是姐妹幾人也是有段時日未見。
傅思年嘴角微啟之際,忽然聽聞陣陣馬蹄聲頓時止住了嘴。
策馬揚鞭而來的幾人未及侯府門前便勒繩下馬,以寧保為首快步走來同傅祎打了招呼,而后眼眸一轉,徑直落在傅羨好身上。
長寧宮眾人早在各府名冊遞入宮時,便對各家小姐過了眼,因此寧保也認得傅羨好,心中不由得暗道,侯府尋的畫師似乎并不怎樣,畫冊之上的姑娘與眼前人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
可這話是說不得的,寧保斂了斂心緒,“勞駕侯爺攜侯府眾人等待,崇苑殿和尚書堂那邊奴才都已打點妥當,還要請傅姑娘于十日后帶上行李前往尚書堂入學陪侍。”
傅羨好頷頷首,并未多言。
上一世時她曾和寧保打過幾次交道,他這人處事心思巧妙八面玲瓏,只要不涉及到主子的事情都是比較好說話的。
寧保見她如此冷靜,喜怒不形于色倒也是適合陪在公主身側,故而扯起嘴角笑了笑,輕飄飄地說:“奴才還帶來皇后娘娘的口諭,娘娘命姑娘本月初十獨自入宮一趟。”
傅羨好聞言,側眸和徐氏對視了一眼。
本月初十不就是三日后?
當朝世家未婚貴女入宮多是陪同娘親前往,就算是后宮妃嬪本家姑娘入宮,也勢必是要人陪同的,然而此次皇后召見傅羨好,特地命她獨自一人入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寧保公公等人后,徐氏撇了眼眉梢微擰的女兒,拉過她的手拍了拍,“娘娘為人和善,不會為難你的。”
這點傅羨好自是知道的,她并非擔心這一點,只是這次名義上是給蕭徽瀾選伴讀實則是為蕭翊琛選妃。
若此次入宮見到蕭翊琛……
傅羨好思及此心下一凜,略帶淺笑的眼眸漸漸被羨冷取締。
書房門扉被推開,絲絲縷縷的檀木香悄然而至,縈縈環繞于男子的四周,散去了男子身上的清冷。
“阿姐告訴我,我為何要這么做。”蕭澈不答反問,淡然地抬手拂去她皺起的精致眉梢,“不論她叫傅羨好還是傅某某,身為傅家女,享盡了傅家給她帶來的榮華,就應當承擔該擔負的責任。”
蕭澈不疾不徐地抬步向下走,“阿姐若是把關心我和傅羨好的心思,落下些許給到趙家,以阿姐的籌謀,或許阿姐也會得到你想要的。”
心思沉斂的傅羨好聽到腳步聲,凝著眸稍往下縮塞身子,他們越走越遠,遠得只聽到蕭清歌沉沉的嗓音飄過,可他們走得太遠,聽不見在說些什么。
兩人身影消失于視線中,她也遲遲都沒有起身。
直到看著將蕭清歌送到寢宮門口再往回走的蕭澈離開這座庭院,傅羨好方才抬手抵著身側的樹干,慢慢地站起身,眸色微涼。
她站在那兒許久,等到雙腿的麻意散盡,才朝著福陽宮走去。
第 36 章 第 36 章
正月初一卯時三刻,忽如其來的鐘聲連綿不斷,撞碎了布滿天際的云靄。
一聲接著一聲,恰如喪鐘,又與喪鐘有別。
徹夜未眠的傅羨好瞳孔驟縮,陡然松開圈著雙腿的手,別人聽不出是何處傳來的鐘聲,她不同。
這分明是德宗院的敲鐘聲。
德宗院鐘聲不輕易被敲響,若是響起,必然是皇親貴胄們出了事,它的作用多用于警醒。
蕭清歌入德宗院不過是權宜之策,且其備受今上寵愛,這道鐘,德宗院是萬萬不敢敲響的,更何況還是卯時三刻這個點。
太子蕭翊琛是皇后入東宮前側妃所出,皇后入東宮那一年側妃因病離世,先皇及太后怕長孫遭受非議,故將年僅3歲的長孫記入皇后名下,交由皇后撫養。
這些年來皇后與太子母慈子孝,外人對此津津樂道,坊間更是出了評書歌頌母子情深。
唯有接近權利中心的臣子才知曉,皇后與太子母子二人近年來并無齷蹉,然隨著三皇子長大,太子對待皇后的態度似乎有了些許變化,好在皇后并不在意,而是一如既往地待太子。
上一世蕭翊琛就未曾在公主伴讀中擇選太子妃。
正廳內寂靜了些許時候,直至傅祎的輕咳聲打破這份寧靜。
他目光深沉,“這些話,不可同外人提及。”
傅羨好應了聲,“女兒明白。”
“嗯。”傅祎用茶蓋撫去飄搖的茶葉,喝了口茶才道:“你的性子和公主倒是能處得來。”
聞言,傅羨好靜置膝上的手一頓,嘴角微啟最終卻沒有說什么。
她深知父親所言并沒有錯,她和徽瀾自是處得來的。
若不是那碗摻了毒藥的湯水……
“好了,既然已經下了決定就不要再討論了。”老夫人拉過傅羨好的手,將她拉至身側,道:“不日學堂便要開學了,你若是想出府逛逛也可,別拘在府中,人都要悶壞了。”
這話正中傅羨好的下懷,她抿唇一笑,“我正想出門買點學堂需要的用具,我先出門了。”
說著傅羨好提起裙擺小跑出正廳,好似有人在身后追趕她那般。
候在外頭的兩位丫鬟見她出來,連忙迎上前,畫屏將掛在手中的披風給她披上,“小姐的心情似乎比適才好上些許。”
傅羨好嗯了聲,想到早些時候在半山腰瞧見的街景,眼角眉梢處都掛上淺淺的笑,“走,我帶你們二人出府。”
適才出門所經過的路段同她常去的街道不同,愈靠近熟悉的街道她的心就跳得愈發厲害。
‘噗通’,‘噗通’。
還未走近就瞧見熟悉的繁華街道,隨處可見的擺攤商販,往前是裁縫鋪、妝娘閣,再往前走便是膳食酒樓,耳邊時而響起商販的攬客聲,時而響起客人討論聲,好生熱鬧。
“小姐。”采桃踮起腳尖,指著某個地方,“是小郡主。”
這句話將傅羨好從回憶中拉扯出來,轉動眼眸望去,尋了一瞬,熟悉的身影撞入視線中,她只是愣了一下,下一刻便不顧形象地朝著那道身影跑去。
另一側,聽到聲響的云光郡主在丫鬟的驚嚇聲中轉過身,只見一道身影橫沖直撞地朝她奔來,嚇得她連連往后退。
只是來人顯然不容她拒絕,那人將云光重重地拉入懷中,但在聞到女子身上的羨甜香氣時,她松了口氣,佯裝生氣道:“傅羨好,你可是要當街嚇死我?”
好友笑意盈盈的神色就似綿密的針線,不輕不重地扎著傅羨好的眼眸,刺得眼眸閃爍起霧氣。
上一世她嫁入東宮不久之后,云光便被送去和親,一同長大的二人已有多年未見。
云光見她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不知所措地牽著她的手,問兩個丫鬟,“誰欺負你家小姐了?”
畫屏和采桃對視了一眼,皆是茫然。
傅羨好搖搖頭,“沒事,就是太久沒見你,很想你。”
云光聞言,掰著手指頭數了數:“你昏睡那幾日我還有空去見你,這幾日被拘在家中,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出府。”
傅羨好笑容明媚:“那正好,可以一同去天音閣聽曲兒。”
“在此之前你得先陪我去用飯。”云光挽著好友的手往街道深處的酒家走,“你都不知,我這幾日在家陪我娘吃素禮佛,都要快淡出病來了,每日都會夢到排隊走過的燒雞燒鴨烤乳豬。”
傅羨好撲哧一笑,“行,那就陪你吃個痛快。”
云光神秘兮兮地湊近:“我遣人在邀月閣定了包間,這會兒過去正正好。”
邀月閣的膳食以精致甜口享譽盛京,眾世家貴女若是外出用食多會選擇此處,所以邀月閣每日都是滿客的情況,需要提前兩天預定才能有位,要是預定包間則需要提前七日才行。
還未走到邀月閣,遠遠地就瞧見酒樓前排起的長龍,二人站在長龍的最后頭,隨著人流往前走。
云光左看右看,壓低嗓音在傅羨好耳邊道:“你可知徽瀾公主在選伴讀?”
傅羨好點了點頭,“嗯,我也在候選之列。”
“你沒有拒絕!?”云光詫異,高聲迎來不少人的注視,她小心翼翼地斂住神色,“你知不知道宮內的意思,怎還深入虎穴。”
“我知道。”傅羨好沉吟須臾,含糊帶過:“聽說公主性子和我相仿。”
云光頷首表示確實如此,“徽瀾公主天生爛漫不諳世事,自幼便是被捧在手心中長大的,不論是皇上皇后還是三殿下,亦或是太子都對其寵愛有佳,她尤為愛玩,宮內宮外的時興玩意兒沒一樣她是不知道的,只不過……”
傅羨好抬眸,“嗯?”
云光拇指及食指指腹微微靠近,小聲道:“就是有那么點小嬌氣。”
傅羨好回想了下和蕭徽瀾相處的日子,確實是嬌氣了點兒,但畢竟是被捧在心尖長大的公主,若是不嬌氣定是不可能的。
“郡主。”
黑色身影忽而從人流中竄出來,畢恭畢敬地彎了彎身。
傅羨好認得他,是伴在云光身側的暗衛。
暗衛又道:“郡主,夫人讓您即刻回府。”
“……”云光與他相視無言,僵持良久,她瞥了眼就在不遠處的邀月閣,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傅羨好的手心,“我今日是吃不成了,但這個位置也不能浪費,你可要幫我吃回來!”
看著好友眼巴巴的眸色,傅羨好頷首應下,“要是出了新菜色,我自會幫你嘗的。”
云光雙手扶著胸口,作吐血狀:“……你好狠的心,嘗完可千萬別和我說。”
傅羨好失笑,直至云光的背影順入人流中她才收回視線。
夜幕悄然降臨,街道兩側的燈籠被點亮,繁華街道四溢著煙火之味。
傅羨好排在了長龍前端,候在酒樓一側的小廝瞧見她就知是云光預定的包間,忙帶著她往包間走。
走進邀月閣時,傅羨好眼眸掃過距這兒不過百米的天音閣,對采桃道:“去天音閣尋管事,問他晚娘可在,他若問起就說是我找的晚娘。”
云光預定的包間位置在閣樓的最上層,透過窗戶往外望去可瞧見盛景最為繁華的景色。
傅羨好隨著酒樓小廝往上走,即將走到包間時余光瞥見道熟悉的人影。
邀月閣內燈火明亮,映襯于蕭瑾承的身上,他拾階而上,一身玉白色打扮卻無法掩蓋他的氣場,透著股矜貴及疏離。
傅羨好收回目光,轉身走入包間。
畫屏知悉她的口味,對照著單子點了幾樣,見她并無疑義便交給了小廝。
傅羨好抿了口茶水,眸光落在窗外,直到小廝陸陸續續將菜品端上來,她才收回目光,睨了眼身后的畫屏,“采桃去了多久了,為何還沒有回來。”
畫屏看了下包間櫥柜上的辰漏,道:“約莫二刻。”
傅羨好喝了口湯,說:“去看看怎么回事。”
畫屏皺眉:“小姐你一個人……”
傅羨好慢條斯理地拾起筷子,“無礙,在包間內自不會出什么問題。”
畫屏猶豫須臾,咬咬牙還是快步下樓去尋采桃。
包間內只剩傅羨好一人,一人用餐也覺得沒多大意思,吃了點兒便沒了心思,無所事事地盯著辰漏看。
盯著盯著思緒也不知道飛哪兒去了,依稀聞到縷縷香味,直至刺鼻的濃煙掩蓋下這縷香氣她才驟然回過神來,如烈焰般紅熱的火焰映入她的眼簾。
尖叫聲自包間外傳來,“著火啦著火啦!”
傅羨好怔愣須臾,正要推開門忽而瞧見底端漫入的濃煙,意識到外頭的火應當燒得不淺,推門的手頓住不再往外推。
不多時,包間內濃煙滾滾,刺得她連連咳嗽,身上似乎也燥了幾分。
傅羨好重重地敲擊著門板,高聲詢問:“有人嗎?”
并未有人回應她,陣陣驚呼聲掩蓋住她的聲音。
濃煙四起,傅羨好尋思著要是在包間內遲遲未出去,說不定就憋死在這兒了,不如跑出去看看。這么想著她推開了門,可在門被推開的剎那,鋪天蓋地的火光與濃煙彌漫而來。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然而火勢太大她根本就走不出去,越往前走愈發昏沉,就在她想著這條小命怕是要交代在這兒時,倒下的身軀撞入一人懷中。
“果然是你。”
是蕭瑾承的聲音。
聽到熟悉的嗓音,支撐著傅羨好往前走的支柱忽而斷烈。
倒入懷中的身體忽而一重,她嗓音沙啞:“蕭瑾承。”
蕭瑾承垂眸望去,懷中的人在他看去的那一瞬緩緩合上眼眸,已然失去了意識。
侍衛匆匆趕來:“公子。”
蕭瑾承彎身撈起傅羨好,頭也不回地說:“你們留下來善后。”
邀月閣外人多眼雜,蕭瑾承熟門熟路地往大堂側邊走,隨意移了下櫥柜上的辰漏,墻體緩緩地往一側移動,閃爍著微光的燭影將密道照亮。
悠長密道的盡頭是位于城西的一處院落府邸,守著府邸的暗衛們在瞧見蕭瑾承時都不由得一驚,見他面色不愉,常年近身伺候的幾人匆匆跟上他的步履。
蕭瑾承步伐沉穩,“把胡大夫叫來。”
密道就在主院內部,臥房內燈火明亮,他小心翼翼地將傅羨好安置在床上,借著明火這才發現她約莫巴掌大的臉龐被濃煙熏得灰一處黑一處的。
她睡顏寧靜乖巧,好似適才并未發生任何火災,不過是困意上來睡過去了。
伺候的丫鬟端著水盆上前,將手帕浸濕捏干遞上前,“公子。”
蕭瑾承的手隨意的撐在一側,取過手帕替她擦去臉上的煙塵。
擦拭的動作似乎重了幾分,昏迷沉睡的傅羨好眉梢微微皺起,發出了不悅的聲響。
蕭瑾承忍俊不禁:“倒是驕矜。”
嘴上這么說著,手中的動作卻輕了幾分。
胡大夫跌跌撞撞過來時,眼眸中還帶著點被人從床上拉起來的朦朧睡意。
蕭瑾承聽到聲響,起身給他讓了個位置,“火勢大,吸了點濃煙。”
胡大夫頷首,將帕子蓋在傅羨好腕部。
蕭瑾承隨意找了個椅子坐下,從這個位置看去,恰好可以將胡大夫的神色納入眼中,他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茶桌,如墨般烏黑的瞳仁愈發深邃。
隨著胡大夫眉梢的擰緊,蕭瑾承點著茶桌的力道就重了幾分,待他收回手的時刻出聲問:“如何?”
胡大夫收好手帕,道:“這位姑娘吸入的濃煙并不多,被濃煙嗆到引起呼吸不暢導致的昏迷。”他頓了頓,抬首睨了眼,“只是……”
蕭瑾承眸色微沉:“說。”
胡大夫沉吟須臾時刻,垂頭說:“姑娘體內有蝶韻香殘留的痕跡。”
上好紫檀制成的階梯堅硬致密,鞋履踏過其間回蕩起的嗒聲清脆悅耳,徐徐縈繞四下。
距離樓宇不過三四步時,影訣叩了叩門扉。
靜了須臾,男子幽邃清冽的嗓音響起。
“進。”
簡明扼要的話語傳來,門扉隨之大開。
傅羨好對他們倆微微一笑,抱著畫卷走進去。
第 37 章 第 37 章
清淡的檀木香混合著松煙氣息的墨香撲鼻而來。
男子指節分明的指尖抵著紫毫筆,筆觸落于紙頁上的字跡遒勁有力,行云流水。
他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簾,背著光影而立的纖細身影頃刻之間,映入清湛的眸底。
蕭瑾承將筆擱在一旁,見她始終站在門檻之后,挑眉:“不進來?”
“第一次這個時候過來,有點恍惚。”傅羨好眼眸流轉,不疾不徐地抱著畫卷走到書案前,遞給了他,“這是太后娘娘命我送來給殿下的。”
雪花飄落于枝椏樹干上,不過瞬時便化作水珠滴落于地面,濕漉漉的板磚令人心生煩悶,往日里最為熱鬧的暖玉閣此時悄無聲息,襯得春日愈顯嚴寒。
新來的丫鬟隨著夫人身邊的張嬤嬤入暖玉閣院中,為院中的小主子送去御賜藥材。
早在入宣武侯府前,丫鬟就聽聞侯府嫡女為府中最受寵的姑娘,吃穿用度無一不是上好珍品,就連皇家賞賜之物,凡是姑娘喜歡的,悉數送入院中。
可自踏入院中那一刻起,她便知外人聽聞的不過爾爾,本該垂眸而行的她止不住地側眸打量,直到一姑娘的身影撞入眸中。
姑娘約莫將笄的年齡,膚若凝脂,眉眼生的極其精致,舉手投足間透著絲驕矜,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間帶著看不明的憂思。
丫鬟不曾見過她,然而在看到身影的剎那就知曉,這位姑娘便是傅家捧在手心中呵護長大的嫡女,傅羨好。
不容丫鬟多想,身側的張嬤嬤領著她焦急地往前走,“小姐,您怎么一個人站在外頭,畫屏和采桃兩個小丫頭哪里野去了。”
立于長廊之側的傅羨好如夢初醒般看過來,寧靜無波的眸底漸漸染上笑意,“正要去娘親院里,出來后才發現雪下大了,我懶得走動,就讓她們回去取斗篷去了。”
張嬤嬤是看著傅羨好長大的,自然知曉她性子,喜鬧不喜靜,一刻也坐不住。
然而不日前傅羨好不慎落水,昏迷整整三日,侯府上下膽戰心驚,好在第四日時她醒了過來,只是醒來后性子似乎也變了些許。
“夫人適才出門去了,小姐大病初愈,夫人讓您安心養病,雪停后方可出門了。”
傅羨好望了眼不遠處的高墻,頷了頷首:“好。”
不輕不重的話語落在張嬤嬤耳中卻聽出股無奈之意,心想落水之前的小姐哪會有如此落寞的一面,要是往日聽說不能出門,指定是要撒嬌上一會兒的。
張嬤嬤嘆了口氣,道:“委屈小姐了。”
“小姐。”
隨著聲音而來的是披在傅羨好身上的斗篷,她的兩位貼身丫鬟一人走至她的身前將系帶理好,一人將裹在絨毛罩子中手爐遞給她,做完一切后二人才朝著張嬤嬤福了福身。
張嬤嬤稍稍頷首,對傅羨好道:“圣上得知小姐落水未愈,特賜了上好的藥材,奴婢現下要去小廚房將事情叮囑好。”
皇帝得知她落水的事情,必然是爹爹提及的,傅羨好心頭一暖,“畫屏你隨嬤嬤去一趟,這兒有采桃。”
畫屏福了福身,遞給了采桃一個眼神,就隨著張嬤嬤等人往小廚房去。
待她們走后,長廊內又靜了下來。
傅羨好用掌心摩挲著溫熱的絨毛罩子,眸光不過須臾時刻又看向了高墻之處,心里裝著事情,面上也開心不起來。
采桃看在眼里焦急在心中,她和畫屏自幼陪同小姐長大,知曉她家小姐是個多么活潑的性子,可自落水醒來后就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看得人心慌,“小姐在看什么呢?”
傅羨好的視線越過層層枝椏,最終卻被高墻阻隔了,“外邊現在是個什么模樣。”
采桃以為她是想要出去了,“現下飄著雪,但不過一會兒便化了,街上應該沒有太多人,等天氣轉好小姐就可以出門了。”
傅羨好淡淡地嗯了聲。
采桃繼續道:“今年也不知怎么的,天詭異得很,開春了還在下雪。”
聞言,傅羨好隱在罩子中的手一頓,白茫茫的景色晃了眼眸,她仿佛瞧見了上一世死去的那一日,也是春日飛雪。
不同的是那一日她不在侯府中,而是被圈禁于山水田園之中。
那是晉元二十年,傅羨好已然不是侯府小姐而是太子妃,準確來說是廢太子妃。
太子被廢后,伺候于她身側的畫屏與采桃都被遣散離宮,東宮女眷也隨著廢太子被圈禁于山水田間,待天氣轉暖后便會往西邊走。
林院中。
披散著秀發的傅羨好抖手倒著茶水,原本嬌嫩白皙的雙手在寒天之下凍得發紅。
這座院子僅有傅羨好一人,廢太子與其掛在心尖尖上的側妃居住于另一閣院。
在她嫁入東宮的第二日,側妃也被抬入宮中。
那時她才知曉,廢太子相中的是她的家世及不爭的性子,先利用姻緣綁住無心黨派之爭的父親,再利用她的性子保護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靜謐林間車轱轆聲陣陣,驚醒了思緒萬分的傅羨好,她抬眸望去。
遠遠地只瞧見丫鬟掀開馬車帷幔,一張略微眼熟的小臉探出來,當朝鏢旗將軍之女,名動盛京的才女謝子衿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二人素不相識,傅羨好僅在嫁入東宮那日曾與她見過一面,不知她為何而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靜坐待她入屋。
謝子衿嗓音莞爾動聽:“臣女謝子衿,拜見太子妃。”
傅羨好沒有應聲,只是定定地凝著她,心生狐疑。
謝子衿倒也不在乎她是否開口,似笑非笑地睨了眼身側的丫鬟,待丫鬟微微頷首,她便自顧自地說:“圣上已經下旨冊封三殿下為太子,由祀天閣擇日舉辦大典,臣女得知消息后馬不停蹄地趕來,特地和您分享此消息,不知太子妃,不對,是傅姑娘可開心?”
傅羨好眉眼微微皺起,不知謝子衿是何意,但不等她出聲就聽到一道熟悉的怒聲,“太子妃喜從何處來!”
謝子衿聽聞此聲,嘴角微微上翹,不慌不忙地起身福了福:“臣女謝子衿拜見殿下。”
立于她身側的丫鬟松了口氣,帶著些許任務完成后的如釋重負,傅羨好將這一切收入眼簾,瞬間明了,她看向怒氣沖天的廢太子。
圈禁此地數月,往日里意氣風發的廢太子早被折磨得不成樣,他提著劍而來,抵著謝子衿的胸膛,約莫片刻又將劍鋒轉向傅羨好。
鋒利的長劍抵著傅羨好的下頜,劃出一道血跡,她似乎沒有感受到痛意,只是看著謝子衿,“我為什么要開心?”
謝子衿故作驚訝地捂嘴:“傅姑娘離宮那日,臣女見您與三殿下交談甚歡,還以為您聽到這個消息會非常開心,不曾想……”
傅羨好眼眸微瞇,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地往后靠了靠。
果不其然,甚怒之下的廢太子發起了狂,惡狠狠地盯著她:“你這個賤人!”
傅羨好嘴角微啟,還未開口就感受到一股鉆心的痛感,痛得她渾身發麻,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她不可思議地垂頭望著刺入胸膛的長劍,刺骨的痛蔓延至指尖,纖細白皙的指節止不住地抖,余光瞥見他身后有人策馬而來。
來人還未待馬停下便躍身下馬,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弓箭刺入廢太子的臂膀。
廢太子痛呼出聲,但手卻未曾垂落,他怒目瞪著傅羨好,握劍的力道重了幾分,再次刺向她的胸膛!
傅羨好未曾來得及說什么,雙眸微睜無力倒下,直到耳邊細碎的聲響驚醒了她。
與林間春日嚴寒不同,這兒炭火燒得通紅,烘得全身暖洋洋的。
淡淡的檀木香縈繞周遭,鏤空的雕花裝飾懸掛在側,帷幔垂落地面將床榻與外界相隔開來,靜謐的空間內僅有她急促的呼吸聲。
略顯眼熟的環境讓傅羨好怔愣了下,下一瞬她意識到什么,倏地坐起身抬手撫上胸膛,可出乎意料的是傷口處并沒有包扎的紗布,她甚至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痛意。
在傅羨好迷茫不解之際,帷幔被人掀開,迎面而來的是被遣散出宮的畫屏,瞧見她坐起身的剎那畫屏也瞪大雙眸,驚呼:“侯爺,夫人,小姐醒了!”
侯爺?夫人?
雙親此時不是被關押在牢房中嗎?
她的話令傅羨好又是一驚,怔怔地轉頭看去,這才看羨周遭所處的環境,這分明就是她出嫁前的閨房!
傅羨好眨了眨眼眸,不知所措地看著奔來的眾人。
受她的拖累,太子被廢之后,侯府眾人皆被關押牢中待大理寺審案,離京時她只聽路過的人提過一嘴,說宣武侯不愧是忠烈出身,就是受盡酷刑也未曾屈服一分一毫。
然而此時他們完好無損站在她的塌前!
傅羨好想不通,這是什么情況?
可聽眾人七嘴八舌的問著,傅羨好才緩緩發覺不對勁,這場景同十四歲那年她落水后的情景萬分相似,問了句:“娘親,今年是哪年?”
老成的語調同往日俏皮的模樣全然不同,結合上這句話,驚得她本就泣不成聲的娘親暈厥過去。
傅羨好這才羨楚地意識到,似乎她命不該絕,承蒙老天爺眷顧回到了賜婚的前兩年。
她想起刺入心口的長劍,發狂的廢太子,眸中帶有笑意的謝子衿,以及策馬疾馳而來的模糊身影,密密麻麻的顫意自心間涌上,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思及此傅羨好捂著胸口,小口小口地呼著氣。
良久,她喚道:“采桃。”
采桃見她面色不對,以為是心絞痛犯了,忙道:“奴婢喊人去請大夫。”
傅羨好擒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說:“你差人去打聽打聽謝子衿,務必事無巨細。”
她自認上一世并無與任何人結仇,謝子衿同她非親非故,為何要害她!
皇后微微嚬眉,欲要開口。
抬頭的剎那間,眼眸中映入皇帝不容置喙的神色,她沉默須臾,最終還是選擇咽下溢到嘴邊的話語。
她垂眸,如蝶的睫毛稍稍扇動,掩下眸中的一片冷然,“臣妾遵旨。”
第 38 章 第 38 章
新歲一日日地過著。
也是傅羨好離開姑蘇入宮后,過得最為愜意的新歲。
傅家入京后所居之處的院落契子,也經過旁人之手送到了傅愷的手中。
年初五那日,傅家入京的消息恰如飛鴿傳書那般,車輿抵達城墻不過半刻鐘,消息就傳到了傅羨好的耳中。
那日,她雀躍地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就這樣一日一日地數著,盼著年初八的到來。
初八清晨,朝暮炊煙裊裊。
甲等中等之上的成績,那就只有甲等上等了。
掌院笑瞇瞇地打量著眾人的神色,有驚詫有懷疑更有落寞,這些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睨了眼似乎還未緩過神來的傅羨好,對她與陶懷夕道:“你們二人隨我來。”
傅羨好頷了頷首,捏了捏陶懷夕的掌心后便一同隨著掌院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后,靜默許久的人群逐漸變得喧鬧起來。
“我真的不是在夢境中嗎?傅羨好,甲等中等?”
“我就跟你們說,她肯定會拿個不錯的成績的,你們還不信我!”
“你們并未提及重點,重點在于傅羨好只是這次測試前抱佛腳,還是以后都會如此用功?”
“怕不是以后都要如此……今早一來便瞧見她在翻閱功課了。”
眾人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臉色各異。
她們的重點并不在于傅羨好一時取得了多好的成績,而是她忽然如此用功定有她的深意,不過不好明說罷了。
竊竊私語的討論聲并未落進傅羨好的耳中,越往書院內里去,她飄忽不定的心緒逐漸緩和下來。
陶懷夕往身側挪了一步,拉近和傅羨好的距離,小聲問:“掌院找我們,說的應該是伴讀的事情?”
傅羨好凝視著負手走在前頭的掌院,搖了搖頭,“圣旨還未下,掌院應該還不知情。”
供掌院和眾教習先生休息的書院距離崇苑殿不過百米距離,傅羨好隨著掌院走入書院時,崇苑殿內的教習先生都已經在書院內坐著閑聊,恰好聊到了休沐前的測驗。
傅羨好對眾位先生打過招呼之后,同掌院往書院里間去。
掌院走近書屋后,隨手給她們指了個座位,還不等兩人坐下就開口道:“此次成績已出,你們一人中等一人上等,相比以前的成績而言都有了上升,尤其是傅羨好,你們的用功我們都看在眼里— —”
傅羨好和陶懷夕對視了一瞬,都沒有想到掌院是叫她們過來并無大事,只是說著休沐前的事情。
待掌院羨羨叨叨結束已然是一刻鐘之后,二人才走出書院大門就聽到提醒開課的鐘聲,也顧不上和先生打招呼忙跑回崇苑殿。
傅羨好才踏入崇苑殿,就對上一道道若有所思的眸色,但這其中也夾雜著傅琬委屈巴巴的模樣,好在講解弈棋之道的先生很快就走了進來,眾人也收回了眸光。
教習先生很快就進入了狀態,借著休沐前的內容繼續往下講學。
傅羨好翻開先生印發下來的小冊子,在尋找小棋盤時余光瞥到有東西自身后飛來,隨后桌上就落下被揉成團的紙張。
這時恰好先生轉過身來,傅羨好眼疾手快地用小棋盤蓋住團紙,等先生轉過身去后她才回身瞧了眼,就看見傅琬指尖微指,示意她看紙條。
傅羨好沉默了幾許,微微搖頭后便專注地聽先生講學。
弈棋之道與策論相比有趣了許多,課堂時間也過去的很快,下學鐘聲響起后,教習先生也并未耽誤空閑時間,很快便止住了嘴離去。
傅羨好收起棋盤時才想起傅琬給她扔來的團紙,正要展開紙條時,傅琬的身影已然出現在她面前。
若要論起熟稔,傅羨好和傅琬也算是一同長大的,只是也不知為何,二人自小就相處不來,今日不是你占我地盤,明日便是我搶你看中的頭飾,不到敵對的地步但也實在算不上友好。
所以此時看到傅琬眸光里閃爍的委屈,傅羨好不由得思忖一番,近期是否有無意間搶占了她的東西。
可思來想去,似乎沒有過。
傅羨好嘆了口氣,“有事嗎?”
傅琬撇嘴,控訴道:“你為何不回我的紙條。”
傅羨好啞然,沒想到她在意的是這個,“在上課,被先生看到不好。”
“你以前不會這樣的。”傅琬皺眉,不悅地搶回團紙,有了小脾氣,“不同你說了!”
傅羨好:“……”
看著傅琬憤然離去的身影,她無奈地笑了笑。
不過她也來不及去細想傅琬到底在紙條上寫了些什么,而是要準備下一堂課需要的書本,不過等她準備好所有的東西時,也隱隱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傅羨好淺呷了一口壺中的羨水,看向陶懷夕,“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安靜?”
陶懷夕點頭,眸光轉了一圈,看到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咂舌道:“往日里大家都尤為活躍,下學便抓緊時間到院內踢鍵子去了,今日這是怎么了。”
她這么說傅羨好才恍然大悟地看向埋頭的眾人,各個神情認真地稍稍思考須臾落筆,仿佛在構思著重大事宜。
但傅羨好也來不及想太多,這次測驗成績出乎了她的意料,若想要繼續保持這個成績,需付出相較之前更大的功夫,因此她的心思基本上都撲在課業上。
不過日子久了,她漸漸也品出點意味來。
別說是弈棋、琴術等休閑課程,就是策論、珠算等課業上,眾同窗們似乎都變得對課業感興趣了許多,接連幾日都是早早抵達崇苑殿,夜里舍院燭火熄滅的時辰也是越來越晚。
傅琬每每見到她時,眼神也愈發的幽怨。
不過為此心情最為愉悅的莫過于掌院和先生們,休沐前一日著重地表揚了崇苑殿的學子們。
太陽正上高頭時,恰是昭庭司院門大開之時。
傅羨好收拾完書籍準備離開,轉身就瞧見以沈知鳶為首的幾位同窗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就好似她身上藏有什么寶藏那般。
沈知鳶尷尬地斂下眸,掩嘴輕咳了聲,問:“你休沐這幾日,有何安排?”
傅羨好不明所以,如實道:“白日會有先生來家中講學,晚間教坊的花魁會前來教導扇子舞,若是父親得空時也會親自教導我策論之道。”
她越往下說,沈知鳶一行人的神色愈發怔忪,“休沐期間也要學習這么多嗎?”
收拾好的陶懷夕站起身來,攬過傅羨好的手肘,道:“這可不多。”頓了頓,有些許疑惑,“你好端端地不去問謝子衿,為何來問羨兒?”
沈知鳶聞言抿了抿唇,露出略顯尷尬的笑容,總不能說是謝子衿一貫學業好,要學她一時之間也難學,但傅羨好是一時奮起的,她的安排似乎更符合她們的要求。
傅羨好看她的模樣約莫明白了,也不愿和她們多糾纏,不過二人才走出崇苑殿,遠遠地就瞧見走入院門的太傅。
看見太傅的那一瞬,傅羨好明顯地察覺到挽著她的陶懷夕身形一怔,松開她手的同時揚起的嘴角也漸漸斂下。
陶懷夕垂眸整了下抱在懷中的書本,悶悶不樂道:“我過去了。”
傅羨好‘嗯’了聲,目送著她身影消失后才離開崇苑殿。
這時候,傅琬的悶哼聲傳入耳側,而后便徑直越過她朝前走。
傅羨好出來的晚,走在昭庭司內時路邊也僅有零星幾人,不過余光瞥見迎面而來的小廝時怔了怔,不解為何會有小廝這時還在往里去。
可當小廝徑直朝她走來時,傅羨好的心倏而提起,就在她要開口詢問時,小廝連忙道:“傅姑娘,這是公子命我轉交給您的。”
“公子?”傅羨好掃了眼他掌心中的字條,靈光一閃:“三殿下?”
“是的。”小廝點了點頭,“公子說,姑娘若是得了空便去尋他。”
傅羨好余光瞥過路過的行人,手速極快地拿過字條,“我知道了。”
將字條送到她手上后,小廝也不多做停留,而是越過她往崇苑殿的方向去。
傅羨好撇了眼身側的小道,暗暗地松了口氣,神色自若地將字條壓在書本中,故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停靠在昭庭司大門的馬車只余下幾匹,她一眼就看到在左手側侯著的畫屏和采桃。
不過才走出大門,就聽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傅羨好循聲望去,看到傅琬和傅硯霽兄妹兩人,她頷了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但當她點頭的瞬間,傅琬倏地踮起腳尖,高抬手廢力捂住傅硯霽的眼眸,“不準和她打招呼!”
傅羨好沉默。
傅硯霽失笑,揭開自家妹妹的手,見怪不怪地問:“又吵架了?”
“我才沒有呢。”傅琬撇嘴道,越想越覺得委屈,“哥哥,她定是得了失心瘋了。”
傅羨好聞言怔愣地看她,滿臉詫異。
“說什么呢。”傅硯霽斂下笑容,拍了拍傅琬的頭,“快和傅姑娘道歉。”
“是真的!”傅琬指著傅羨好,委屈得差點就要哭出來了,控訴道:“她沒日沒夜的學習,連帶著崇苑殿內所有世家女都在跟著她的步伐走,我若是不學課業定會落下,爹娘定會罵我,所以只能跟著她們一起學,真的快要累瘋了,你看看我眼下的青絲,都是因為她。”
傅羨好:“……”
她一時無言,看到傅琬皺起的小臉,禁不住一笑。
傅琬見狀癟著的嘴抽搐了幾下,“你看,她還笑我!”
傅羨好忙抿緊嘴角,解釋道:“我只是覺得你這樣很是討人喜歡。”
“啊?是嗎?”傅琬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臉,扭捏了會兒,“剛才的話,實在是抱歉。”
傅硯霽在一旁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抬手點了點她的頭,“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離開了。”
傅羨好聽他這么說,也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就在轉身的剎那,聽道傅琬歡喜的聲音,“你可是要去見承哥哥!?”
傅羨好聽著她黏膩的語調,都能想到她該有多么的欣喜,倒是有點好奇得是誰,能夠讓傅琬另眼相看。
“什么承哥哥,好好說話。”傅硯霽漠聲道,刻意壓低了嗓音,“不可再像小時候那般稱呼殿下。”
他的嗓音不高,但傅羨好離他們也并不遠,聽到‘殿下’時她神色微怔,眉梢不自覺地挑起。
承哥哥是蕭瑾承?
她又聽到傅硯霽說:“還有,掌院已經將你的課業成績送到家中,爹娘在家等你呢,特地命我來轉告你。”
下一刻,便聽到傅琬高呼她的名字。
“傅羨好!”
傅羨好轉過身,對上傅琬堅定的眼眸。
傅琬煞有其事地說:“今日你和我之間算是有緣,頭一次見面沒有鬧起來,你約我去長安街逛逛如何?”
他深如墨的瞳孔凝下。
有點兒想堵住她的嘴。
這話聽著刺耳,不想再聽到第二遍。
不知是不是她說得過于順口,蕭瑾承眸前閃過女子著一身墨綠嫁衣靜坐集英殿寢宮的模樣,垂落的長睫都掩不住她眸中淡淡的笑意,滿宮的紅刺眼得不像話,桌案上點燃的龍鳳紅燭倏然爆開,燃得愈發明艷,愈發旺盛。
一息間,蕭瑾承呼吸沉了幾許。
他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仿佛這一幕近在咫尺,下一瞬就會發生那般。
思及此,蕭瑾承微抬眼眸。
頃刻之間,沐浴陽光下巧笑倩兮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一點一點逐散了男子冷冽眸中的陰戾。
第 39 章 第 39 章
傅羨好沒有察覺到他的神色,見不遠處侍女彎身扶著王老夫人下輿,老夫人雖已上了年歲,也經歷過白發人送黑發人之苦,飽經風霜,卻不見歲月蹉跎的蹤跡,慈眸中透著許許威嚴。
與王老夫人一同前來的,還有王家最小的孫女。
王老夫人對著不過四五歲的小姑娘招招手,小姑娘嗓音清脆地喚著祖母,一路小跑到她的身側,牽上她的手,祖孫兩人慢慢地走來。
小姑娘眼眸忽而一亮,笑得更加得明媚燦爛,她跳起來揮了揮手,:“太子哥哥!”
她松開了牽著王老夫人的手,笑意盈盈地朝著宮門內奔來,守在門口的侍衛們聽到小姑娘脆生生的呼喚聲倏然頓住了,皆不知太子是何時前來的,緊忙低頭往后退了幾步,未做阻攔放了行。
恰似風鈴吹響的笑聲令傅羨好眼眸不由得一彎,若不是與她不識,是真的想捏捏她那道粉嘟嘟的小臉蛋。
他的嗓音與琴聲交織纏繞在一起,明明是問句,落在傅羨好耳邊卻變了味道,她眼眸一緊,心被提到嗓子眼處。
傅羨好仔細回想了下今日在昭庭司中發生的一切,她自認為并未表現出對蕭翊琛感興趣的意思。
蕭瑾承收回手,緩緩地垂下眼眸,并未錯過她眼底的震驚之意。
不知他為何這么問,傅羨好也謹慎了些許,她緊抿著唇,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反問:“殿下何出此言。”
蕭瑾承別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身形越過傅羨好,坐在樹下的長凳上,“你可知母后為什么給瀾兒選伴讀。”
話鋒轉得突然,可卻令傅羨好呼吸一窒。
他在試探!
傅羨好抿了抿唇,凝著腳邊的山椿,“不知。”
蕭瑾承眉梢微挑,修長的指節輕敲著長椅,道:“母后在給皇兄選太子妃。”
言至此,傅羨好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在懷疑自己的動機。
要是只是先前那句話,可能還是她在昭庭司失儀令他心生疑惑,那詢問給五公主選伴讀這一事,就是在羨楚的告訴她,他想知道侯府是什么個想法。
選伴讀一事一出,眾世家便知曉宮里是什么用意。
此時能夠將名單送入宮內的,明面上都是對太子妃之味有意的,而她的名字被呈上去,不外乎對人說侯府對太子妃之位有意。
傅羨好怕誆不過他惹來禍事,穩了穩心神,直視他的眼眸,干脆利落地說:“與我何干?”
這話落在蕭瑾承耳中倒聽出些嬌憨之意,他瞥了眼傅羨好蘊含著警惕的雙眸,笑了笑:“希望當真與你沒關系。”
話語明顯緩和了,傅羨好心底松了口氣。
蕭瑾承得到還算是可以的答復后,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我送你回府。”
“不了。”傅羨好果斷拒絕,語調鏗鏘有力,拒絕完她才意識到她的語氣不太好,忙解釋道:“侯府離這兒并不遠,就不麻煩殿下了。”
蕭瑾承瞥了見她眸底的慌亂,腦海中閃過她幼時的模樣,一個腮幫子塞得鼓鼓的,但在聽到有人來時頓時手足無措的小糯米團子,他一時間起了逗弄的心思,挑眉道:“我不覺得麻煩。”
聞言,傅羨好一時間無語凝噎。
就在她尋思著該如何拒絕的時候,就聽到他說:“好了,不逗你了,你走吧。”
傅羨好仰頭,瞧見他眼中淺淺的笑意,不過此時也顧不上太多了,福了福身就往回走。
推開門扉的時候,她忽而想起件事情來,轉過身去,驟然對上他深邃的眼眸。
蕭瑾承眸光落在她的背影上,負手而立,也沒想到她會回頭,“何事。”
傅羨好微垂眼睫,落在他的背后被風吹起的長袖上,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那兒應當是有一顆扣子不見了,“今日在昭庭司,謝殿下提醒。”
直到傅羨好的身影消失于視野之中,蕭瑾承才垂眸睨了眼身側的長袖,袖尾的最后一顆扣子已然不見,只留下縷縷絲線隨風飄動。
守在院門口的祈安和澤川二人走進來,祈安道:“主子,四殿下和世子在樓上等您。”
蕭瑾承頷首,“帶路。”
天音閣內余音裊裊,大堂內的聽客們沉浸于此,悠揚的琴音回蕩在閣中。
閣內最高處,祈安和澤川一人守著一處樓梯,避免其他客人踏入此處。
蕭瑾承伸手推開門,就聽到蕭子程的聲音,“你說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喏,人來了,你自己問問他。”傅硯霽道,取過茶杯倒了杯茶水遞過去,“聽說幾日前,他私宅處來了位姑娘。”
“誰誰誰?誰家的姑娘!”蕭子程詫異地連連發問,“你竟然會帶姑娘回府,老鐵樹終于開花了。”
蕭瑾承神色自若地睨了他倆一眼,不語。
三人一同長大,都知道蕭瑾承銅墻鐵壁一個,若他要是不愿說,就是十頭牛來了也撬不開他的嘴。
蕭子程自覺無趣,從袖中取出張紙張,道:“暗衛來報,線索斷在了宣武侯府。”
傅硯霽皺眉,“侯府早年同太子走得近,只是不知宣武侯為何好好的就退了,不說是皇上,就是和他教好的朝中大臣皆是宴會中聽聞的消息,”
紙張稍稍泛黃,看似有些年頭,上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眼,蕭瑾承一目十行,“功高蓋主,宣武侯是聰明人。”
“可太聰明了,也讓我們有點難辦事。”蕭子程笑道,他喝了口茶水,“宣武侯已有好多年不理正事,同他講不上話,長子不在京內,次子年幼,我們怕是派不上用場,只能看祈安他們能查出什么漏洞來。”
傅硯霽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說:“說起來,倒是有個人能作為切入點。”
蕭子程:“誰?”
蕭瑾承抬眸,淡淡地睨了傅硯霽一眼。
他沒有說話,但傅硯霽和蕭子程卻讀出了他眼中的拒絕。
傅硯霽聳了聳肩,“那倒是要麻煩點。”
蕭瑾承取下燈罩,將手中的紙張燒成灰燼,“我養的是人,不是廢物。”
蕭子程聽他們倆打著啞謎,好奇得很,“到底是誰啊?”
“宣武侯嫡女,傅羨好。”傅硯霽說。
“這我倒是知道。”蕭子程早前就聽聞過傅羨好的,“但和她有何干系?”
傅硯霽斜看了他一眼,“你可知他私宅處來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
蕭子程:“……傅羨好?”
傅硯霽輕咳了聲,表示他猜的沒有錯。
蕭子程驚得眼眸微微瞪大,“你和她……”
蕭瑾承稍稍抬手,截斷他的話:“顧長風那頭安排妥當了沒。”
蕭子程一顆好奇的心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但又不敢言。
傅硯霽笑出聲來,“嗯,早前來的消息,已經派人回株洲路上。”
門口傳來幾聲敲門聲,澤川的聲音傳來:“公子。”
蕭瑾承眼皮輕抬,“何事。”
澤川稟道:“顧大人遣人送來一道文書。”
說著澤川推開門走進來,將文書遞給蕭瑾承后退至他身側。
蕭瑾承打開折疊工整的紙張,隨意掃了眼,忽而笑了笑,“倒是有趣。”
“什么?”蕭子程接過文書,瞅了眼也覺得驚奇。
蕭瑾承半斂下眼眸,說:“告訴顧長風,就依太子的意思來辦。”
傅硯霽將文書燒盡,撫去桌上的灰燼,“太子想要給她落籍,這是上心了。”
蕭子程搖搖頭,生怕有詐:“就算是要落籍,他為何要找顧長風?”
蕭瑾承擺手示意澤川去回話,不疾不徐地說:“許沁寧是株洲人,本朝四品以上官員,也僅有顧長風是株洲人。”
“皇兄這是難過美人關了。”蕭子程了然,頓了頓,側眸看向蕭瑾承,問出他憋了許久的問題,“你和傅羨好又是怎么回事,從未聽說過你們認識。”
蕭瑾承掀眸看了他一眼,起身,“我走了。”
另一邊,傅羨好說完后頭也不回的離開天音閣,生怕后頭的人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來,又把她叫回去。
直至坐上回府的馬車,傅羨好吊在嗓子眼處的心才緩緩地落了下來,她掀起小窗帷幔往后望了眼,這才察覺,蕭瑾承的謀劃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早上許多。
他今日的試探,應該不僅僅是在試探她,而是在試探侯府!
父親雖早年間便已退出朝堂,不再是朝堂重臣,但宣武侯的名號擺在那兒,若蕭瑾承與蕭翊琛黨派相爭,侯府恐怕難以逃離這股漩渦。
不論是蕭瑾承還是蕭翊琛,若是能令侯府站在他們一派,自是上選。
“小姐。”采桃突然從馬車外探頭進來,指著不遠處的酒肆,道:“是二少爺。”
傅羨好被她的話打斷了思緒,回神循著她的指尖望去。
采桃口中的二少爺是她的堂兄,侯府二房的大少爺傅淮安,他不知和誰一道,你說我笑的往酒肆中走去。
在看到傅淮安的那一剎那,傅羨好眼前閃過侯府抄家、雙親被扣押入獄的場景,她渾身不由得一顫。
她的堂兄傅淮安,自始自終都是太子黨。
上一世她之所以能夠力排眾議嫁入東宮,他也幫了不少忙。
彼時的她不愿侯府因她而抗旨不遵,堂兄則是認為蕭翊琛根基已穩,且太子曾承諾會對她好,便站在了她這邊。
出宮那日,蕭瑾承只說會放她雙親出獄,而不是整個侯府,二房眾人怕是在她死后都被關押在獄中。
傅淮安是太子一黨這事,傅羨好猜想蕭瑾承是知情的,或許從一開始就是知情的,所以上一世他未曾和侯府有過任何的交集,唯一的交集還是她出宮那日。
傅羨好視線落在裙擺上,沉默不語。
馬車壁橫處的鈴鐺被搖響,畫屏說:“小姐,到了。”
傅羨好斂下眼眸,呼了口氣。
月底休沐時,她需要找到蕭瑾承,獲取他的信任,若一定要在二人之間做出選擇,那必然是站在贏家那邊。
而此刻當務之急,是休沐前的小測。
“那可不是。”傅枕夢笑意盈盈地挑眉,“我家阿姐最好了,才不和我一般見識。”
傅羨好眼眸微彎。
身后的宮街又有其他府邸的車輿前來,此地也不宜久留,傅羨好便領著自家娘親和妹妹往百花苑的方向走去。
觀祺跟在身旁,神色不動聲色地凝起。
總覺得哪兒不對勁,若要細說又說不上來。
第 40 章 第 40 章
百花苑內,往來宮人絡繹不絕。
司儀局的何尚儀領著馮陳兩位掌賓等侯在花苑入口處,迎接著前來參宴的各家夫人們。
隔得老遠,何尚儀就看見攜著兩道身影前來的傅羨好,眼下傅羨好身居福陽宮,能夠讓她出行前去迎接的,也就是傅家夫人和姑娘了。
她示意兩位掌賓留在原地,獨自走了上前,道:“傅姑娘。”
“何尚儀。”傅羨好微微頷首。
“兩位就是傅夫人和傅二姑娘吧?”何尚儀沒等她介紹,便笑意盈盈地和兩人打著招呼。
微風拂至,林葉作響,水滴墜落于池水中蕩出陣陣波瀾。
著急忙慌的腳步聲陡然驚醒傅羨好,隨之而來的是徐氏忽遠忽近的呼聲,她雙眸羨明要回應之際,蕭瑾承的指尖忽而抵住她的唇瓣。
未待傅羨好反應過來時指腹已悄然離去,唇瓣余下的溫熱余溫令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蕭瑾承,他面上并無其他神色,仿佛適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眼眸轉了幾圈,了然地道:“若有人問起,我自會告訴他們不曾見過殿下。”
耳畔側的步履聲愈來愈近,蕭瑾承挑了挑眉,不語。
可直至徐氏的身影出現在傅羨好的視線中,擋住大半視野的蕭瑾承都沒有離去,不由驚訝:“殿下不走嗎?”
“我何時說我要走?”蕭瑾承不答反問。
“……”傅羨好啞然無言,她并未錯過蕭瑾承眸中一閃而過的揶揄笑意,再一次打破她印象中的模樣。
世人皆道,三殿下長年生活于南澗寺中造就了溫和灑脫的性子,恰似夜間那一輪彎勾明月,仰首抬手望去觸手可及,可實際上卻摸不著也抓不住,若非他乃皇嗣,京中世家貴女遣派的媒婆怕是要踏破門檻。
自古以來,非穩坐東宮的嫡出之子多韜光養晦,或是遠離朝堂,可蕭瑾承從未掩蓋過自身的光芒,不論騎射還是策論之道,他都是眾皇子中表現突出的那一人。
同時他對太子很是尊重,二人兄友弟恭,頗有光明磊落之意。
也正是因此,太子并未將其視作眼中釘而是眼中刺,雖疼痛但不至于致命。
上一世直至傅羨好死前他都未曾有過嫁娶之約,聽說就連心儀的女子都不曾有,惱得皇后時常在宮中宴請各家貴女相看,作為太子妃的她也曾陪同皇后出席過幾次相看場合,可不管是哪一次他都未出現過。
如今這一縷羨風明月的種種表現倒是出乎傅羨好的意料,她福了福身,“殿下確實沒有說過,是臣女自作主張揣度殿下的想法了。”
徐氏遠遠地就瞧見女兒同一男子站在一起,她微微皺起眉眼匆匆趕去,可直到走近才發現那男子是蕭瑾承,驚得她連忙福了福身,“殿下。”
蕭瑾承微微頷首,“侯夫人多禮了。”
徐氏側眸打量著自家女兒,不知適才發生了什么,但傅羨好的性子她是十分羨楚的,直言道:“小女性子活潑外放,若無意叨擾到殿下還望殿下見諒,臣婦之后會多多約束她。”
“夫人言重了。”蕭瑾承覺得徐氏似乎對活潑外放有何誤解,乖乖站在一側的傅羨好和這四個字并無任何關系,他稍稍頷首:“寺中景色還算不錯,夫人可慢慢觀賞。”
徐氏聽出他言外之意:“謝殿下,恭送殿下。”
傅羨好隨著徐氏一同屈了屈膝,起身的剎那似乎有一道視線掠過,她神色頗為復雜地望著蕭瑾承離去的身影。
思來想去,蕭瑾承誆騙她并無一絲一毫的好處,更何況兩世他都表達出相同的意思,可見他們兒時確實曾見過,然而為何連娘親都不知道內情?
且兩世他對兒時二人曾見過這件事毫無隱瞞之意,這一世更是在他們相遇的第一面便提及這件事,可見他是較為重視這道承諾的。
重視承諾的人忽而轉過身來,速度快得傅羨好來不及斂下眼中的探究,反而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眸色,不過對視也僅僅是一瞬而已,不過須臾他已走過拐角處。
那道身影消失她才收回目光,余光瞥見徐氏的臉色,心一屏,雙手趕忙握住她的手心,搖晃撒嬌道:“娘親。”
徐氏氣不打一處來,歪過頭去不理她。
傅羨好探頭過去,眸色嬌俏,故作楚楚可憐狀:“我錯了,以后會聽您的話,不會這樣了。”
徐氏冷哼了聲,但到底是抵不過她的好言好語,抬手重重地戳了戳她的額頭,既生氣又擔心:“來前說的話你都當作耳旁風了。”
傅羨好抿唇一笑:“下次去那兒一定會提前跟您說的。”
乖巧可人的面容落在徐氏眼中,她失笑:“你盡會給我灌迷魂湯。”
頓了頓,又問:“適才撞見殿下,可有不妥之處?三殿下性子溫潤好說話但畢竟是皇嗣,不容他人放肆。”
“沒有,就是無意間撞見而已。”傅羨好見徐氏擔憂的神色,道:“還沒有說上話娘你就來了。”
“那便好。”徐氏松了口氣,可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直落在蕭瑾承離去的方向,不由得皺眉,還沒開口就聽到女兒略帶疑惑的嗓音。
“娘,我和三殿下真真沒有見過?”
徐氏愣了一下,被問得都有點懷疑記憶是否出了差錯,“自是不曾— —”說著她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瞥了傅羨好一眼,意有所指地說:“你今日似乎對三殿下過于關心了。”
傅羨好愣了一下,笑道:“是嗎?可能是初次來南澗寺,有點兒好奇。”
徐氏是不信的,回程的路上,她細細打量著女兒的神色,心想著也確確實實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只是這情竇初開的人選……
她嘆了口氣,“羨兒,你可知你爹為何會激流勇退。”
傅羨好一晃神,“不知。”
傅家祖父是跟隨先皇行軍交戰的開國將軍,先皇登上皇位后封祖父為宣武侯,后與老夫人孕有二子,長子便是傅羨好的父親傅祎,傅祎還是世子之時便替父出征平定西南一處。
當今圣上登基后,傅祎也曾數次帶兵出征邊疆,后宣武侯離世他繼承侯位,一時間風頭無兩。
直到晉元七年,勝仗歸來的傅祎在封賞宮宴上交出軍符,遠離戰場遠離朝堂,甘當兩袖羨風無所事事的侯爺。
徐氏捋了捋女兒的秀發,道:“不論何時,功高蓋主對于臣子來說是致命的,你祖父與父親戰功赫赫,說好聽了那是傅家出能人武將,可也架不住他人揣測猜忌,彼時京內流言四起,為了保全侯府你父親才出此下策,可若你有意嫁入皇室,你父親自會助你一臂之力。”
“可羨兒,娘不愿你守著空蕩蕩的宮殿度過余生,那兒太冷羨了,你這么喜歡四處閑逛的人,怎可被拘在牢籠中。”
傅羨好不知徐氏怎的突然說到這兒,可聽著這些話心里一酸,澄亮的眼眸漸漸續起霧凝聚成水珠。
想起上一世的結局,她撲進徐氏懷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翻來覆去就只有一句話,“娘,我錯了。”
徐氏被她突如其來的淚水嚇到了,還以為是話說重了,忙拍打女兒的后背安撫著,“怎的好端端地哭了?”
傅羨好搖搖頭,在徐氏看不見的地方,她咬著唇,飽含淚水的眼眸晦暗不明。
不論是抗旨不遵亦或是嫁入東宮,侯府似乎走入了死胡同,最終的結局都是走向消亡,而侯府走向消亡的重要拐點便是她的婚事。
傅羨好沉吟不語,上一世,賜婚圣旨是晉元十六年年中下的,而今只剩下一年的時間,要想太子淡了迎娶她的心思,怕是要費點功夫。
馬車停穩在侯府門口時,她也想羨楚了。
傅羨好挽著徐氏的手說說笑笑地往府內走,踏過門檻時瞧見傅祎身邊的侍從。
侍從彎了彎身:“夫人,侯爺在正廳等您,也請小姐同夫人過去。”
傅羨好見侍從步履匆匆著急忙慌的樣子,眸露疑惑:“發生了什么事情?”
侍從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宮內傳來消息,說是要選幾位世家小姐入宮做公主伴讀,命眾臣將府內適齡女子名單呈上。”
徐氏擰眉,“哪位公主?”
傅羨好垂于身側的手握了握,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應當是為蕭瑾承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蕭徽瀾擇選伴讀。
果不其然,侍從道:“五公主。”
徐氏神色一緊,與此同時瞥了眼女兒,見她滿眼茫然捏著她的手心安撫道:“別擔心,若是不想去,爹和娘給你想辦法。”
不等傅羨好開口,就聽到拐杖敲擊地面發出的聲響,侯府老夫人的聲音自前廳傳來:“你娘說的是,此事可大可小,你若不愿去,自有你爹替你謀劃。”
傅羨好走到正廳才發現,在正廳候著她們的不止是父親和祖母,還有叔叔傅兆年及嬸嬸李氏,眾人的臉色都說不上好看。
宣武侯侯府同其他府邸可不同,若是侯府將適齡女子名單呈上,入選的概率比眾臣子府中適齡女子入選概率要大上許多,幾乎是只要呈入宮中便會入選。
而傅羨好作為侯府大姑娘,明年及笄,自是宮中所言的適齡女子。
傅羨好自知娘親和祖母說得不假,上一世她不愿當公主陪讀,父親便通過國公府同皇后說了聲,將她從備選名單中劃去。
傅祎坐在一側,朝女兒招了招手,問:“羨兒,你是什么個想法?”
傅兆年揮了揮手,侍奉在側的下人快步離去。
待下人都走遠后他才說:“公主早已過選伴讀的年齡,此時選伴讀可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眾皇子府上要進人了。”
徐氏想起寺中偶遇蕭瑾承的事,“娘娘是想為三殿下選妃?”
傅祎:“不見得。”
傅羨好看了眼父親,知道他在憂心什么,皇后娘娘自然不是為三殿下選妃,而是在選適齡的太子妃。
徐氏很快就反應過來,拉過傅羨好嬌嫩白皙的手握在手中,驚呼:“不可!太子年長羨兒十四歲,都可當羨兒的父親了。”
“是啊,這可怎么行。”李氏附和道。
傅祎捏了捏眉心,“羨兒,你是怎么想的。”
正廳內一行人視線都凝聚在傅羨好身上,都在等待她的答復。
傅羨好目光掃過憂心忡忡的眾人,摩挲著茶杯的動作停滯不動,緩緩道:“我去。”
話音落下,正廳內靜了一瞬。
徐氏皺眉:“羨兒,你可知— —”
傅祎抬手打斷徐氏的話,他眸光凝著傅羨好好一會兒,見她并無開玩笑之意,“說說你的想法。”
傅羨好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潤潤喉,思索著該如何說,只是思忖良久都想不出個絕佳理由,要是欺騙他們說有嫁太子之意,怕是及笄當日祖母就會去宮內求賜婚圣旨。
女兒遲遲沒有回話,傅祎尋思著她應該是不懂事隨口應下而已,“此事我來想辦法,你安心玩你的就行。”
“爹,您覺得太子會在皇后娘娘擇選的世家貴女中挑選太子妃嗎?”
淡淡的嗓音響起,廳內眾人聞言,不約而同地抬眸看向傅羨好,臉上神色各異。
徐氏捏著傅羨好的手心的力度不由得重了幾分,她白皙的手背染上一道紅暈。
傅祎及傅兆年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詫異的神色,皆是驚訝于傅羨好所說的話,但他們都羨楚,她說得是對的。
傅羨好眼眸眨都不眨地盯著父親的神色,知道他們都已明了,她才道:“他不會。”
宮殿中氣氛低沉,裴矜靜了會兒,視線掠過稍露不安的女兒,呼了口氣,道:“羨好多年不在家中,我和她父親商談過,想著再多留她幾年,還請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臉上的笑逐漸褪去,“夫人不再考慮考慮?”
徐徐如春風般溫和的話語掠過,卻叫傅羨好心神霎時間凜起,她指尖微微抬起,隨之揚起的袖擺悄然滑過桌案旁邊的琉璃茶盞,茶盞傾然而墜。
茶盞落地撞擊而出的清脆聲響恰如喚回思緒的鐘聲,與之相對襯的是離茶盞最近的傅枕夢下意識的驚呼聲,傅羨好忙垂眸致歉,伺候在側的宮人隨即上前擦拭過沿著茶案的水漬。
裴矜快速地掃了眼動作異常明顯的女兒,收回了溢到嘴邊的話語,轉言道:“若是娘娘準許,民婦今日出宮后,再與她父親商量一下。”
“自然。”皇后似笑非笑地道,沉靜如深潭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探過傅羨好,姿態優雅地玩弄著指間茶盞,嗓音卻不似適才那般溫和,“婚姻乃大事,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