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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鹽湖

    四人離開礦鎮, 取路繼續向鹽湖方向行進。

    艾沙好不容易止住血,臉色仍然蒼白,走路一瘸一拐。她聞言, 微微一愣:“我根本一無所知。”

    “但你們是同事。”陸霜認定她不坦誠。

    艾沙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 答道:“如果楊博士要趕盡殺絕,他背后的人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就算逃出去, 大概也兇多吉少, 但我知道的信息, 并不比你多。”

    “死亡谷是特殊地質帶, 擁有某種奇怪的輻射, NASA曾在這里建過秘密基地, 就是你們看見的地下實驗室。聽楊博士說, 四年前發生實驗事故后, 他才接手成為負責人。”

    “難怪, 我曾經在谷外密林里,發現過一具NASA的科研人員尸體。”章凝若有所思。

    “一般來說, 如果實驗項目曾經發生事故,負責人都會復盤總結,避免再次出現危險。但當時到底發生什么, 他一直諱莫如深。”

    “繼續說。”

    “一年多以前, 我還在斯坦福大學物理實驗室工作, 突然接到調令, 經費可觀,且不容拒絕。”

    “但具體的工作內容和同事情況這些細節, 我都是來之后才清楚。所以對楊博士和基地的真實目的,我確實一無所知。”

    “難道楊紀梁一直在隱瞞你們?”陸霜問, “他偷偷帶回去夏云笙的隊員,你也不知道?”

    “我們雖然是跨國合作,但實際是楊博士總負責,他對基地非常熟悉,也由他主持實驗。一些保密等級較高的內容或細節,我們原本也沒有權限獲知。”

    “你們原本在做什么實驗?”陸霜問。

    “一個國際合作科研項目,”艾沙答道,“死亡谷的磁場條件特殊,但實驗都很無聊,比如……研究一些特定植物是否會生長畸形。”

    “研究植物?”陸霜失笑,“楊紀梁是生物學者,還合理,但你是物理學家。”

    艾沙點頭:“這里的磁場特殊,是一個很像地球卻不是地球的環境。我主要負責監測磁場數據,但我們只研究這些動植物在環境中的變化,而不研究環境本身。”

    “很像地球卻不是地球的環境……比如火星?”Gareth問。

    “可以這么理解。”

    陸霜若有所思:“一個物理學者突然被調來,但只監測數據,卻不研究成因,簡直大材小用。”

    章凝平靜地開口:“這說明,基地背后的人或許知道成因,也或許,是他們知道研究的代價。”

    “你是說,夸克彈殘體?”陸霜問。

    “沒錯。死亡谷的特殊磁場,應該是因深埋在地下的殘體導致。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在它攜帶的宇宙輻射影響下,死亡谷會形成類似雷柏星地外基地的環境。”

    “章凝,楊紀梁曾經向我確認你的身份,”陸霜神色嚴肅,“他為什么會知道你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死亡谷基地的設立目的跟我存在某種聯系?”章凝挑眉,“這可能是唯一的合理解釋。”

    艾沙瞪著漂亮的碧色眼眸,露出迷茫的表情,顯然對兩人的對話毫不理解。

    陸霜并不打算向她解釋,只是接著問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沉默片刻,搖搖頭:“我……我不知道。基地出事,我暫時沒地方可去。”

    見眾人不說話,她有些著急:“但離開死亡谷之前,請帶上我吧,我身上有傷,不會對你們造成任何威脅,不過,我也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陸霜和章凝對視一眼,倒也不反對。雖然有意外發現實驗基地這一插曲,但他們尋找殘體的使命仍要繼續,艾沙對死亡谷有一定了解,帶上她有益無害。

    “你的漢語,好像很不錯。”章凝隨口說。

    艾沙以為他們對自己的身份生疑,便點點頭:“我其實是混血,母親是中國人。所以,我在中國生活過幾年,也有中文名。”

    “作為科研人員,會有這么好的身手,也很少見。”

    “我母親是南粵人,婚前在好萊塢做動作演員。只是……一些家學淵源,”艾沙遲疑道,“當時情況危急,也沒想那么多……見笑。”

    章凝點點頭,也不再問:“放心,我們不會丟下你,你可能還有用。”

    “所以……你們來死亡谷做什么?”艾沙有點警覺,“尋常旅游的話,也用不到科研者。”

    “找個東西,”章凝面色如常,“不過,我們動作得快些。”

    “說起來,夏云笙怎么放你走的?”陸霜問,“沒有你的話,他也無法確定核心的位置。”

    “我告訴他,要么和我一起回頭,要么自己逃生,”章凝輕描淡寫,“不要試圖阻止我,否則,我就把他的人全殺光。”

    “……”陸霜倒吸一口涼氣,“不愧是你。”

    “如果他沒死的話,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章凝稍稍加快腳步,“可能會在殘體附近設下埋伏。明天正午之前,我們最好能及時趕到。”

    跟陸霜和艾沙交換信息情報之后,她心里的謎團反而越纏越大。

    無論楊紀梁背后的人是誰,他們似乎都掌握著一些目前的自己還尚未可知的秘密。

    章凝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

    經過長途艱難跋涉,他們終于接近死亡谷中心位置。

    鹽湖地帶幾乎全年無降水,腳下是細碎的砂質土壤,遠處藍白相間的地平線上,隱隱能看見露出地表的白色鹽殼,反射晶瑩耀目的陽光。

    此時接近正午,烈日炙烤大地,炎熱使視野內的所有景物扭曲變形。章凝走在一行人前開路,一言不發。

    衣服反復干濕,沁出鹽來,摩擦皮膚,又癢又痛。額上淌的汗迷住眼睛,她只是偶爾擦一擦,絲毫不影響行動。

    “章凝……”艾沙的意識昏昏沉沉,不由出聲喊道。

    她回眸:“想休息?”

    艾沙點點頭。她的腿傷雖然定時換藥,但被鹽粒割得實在痛苦,走路如同酷刑,難以維持長距離行進。

    章凝看看地圖,沒有立即回應。

    “他們身上都有傷,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經過訓練。”陸霜心軟,想說說情。

    “沒什么不一樣的,訓練也是為生存,”章凝答道,“很殘酷,無法堅持就只能等死。”

    “不一樣,這塊殘體里有沒有核心還未可知,”Gareth氣喘吁吁,“大家可以拼命,但至少要為一個存在確定性的目標。”

    章凝瞇起眼,透過墨鏡看向遠方。鹽殼地帶沒有任何植被,目之所及只有鹽湖遺跡,荒涼頹敗,晶瑩剔透的白色鹽殼光芒炫目。

    “戴上會感覺好點,”她取下自己的墨鏡,遞給艾沙,“這是最后一次休息,五分鐘。”

    “謝……謝謝。”

    “現在不是最熱的時候,適合趕路,”她低頭看向對方,解釋道,“夏云笙出發比我們早,留給他們的時間越充分,對我們越不利。”

    趁著幾人休息,章凝取出望遠鏡,登上山石,向北方眺望。

    鹽湖被兩側陡峭的山壁夾峙,巖層呈現出平行斷裂帶,猶如一層層石制梯田,梯田上覆蓋著無數白色鹽殼,延伸向古鹽湖湖底。

    見陸霜走來,她隨手將望遠鏡遞給他,稍稍讓出位置。

    “是那個?”他問。

    章凝點點頭。視野極遠處,鹽殼表面有一個白影,突兀地半埋在地面,呈現類隕石的不規則形狀,側面相對完好,是一個奇怪的人造弧度,輪廓在陽光下反射冰藍的金屬光芒。

    “你希望核心在里面么?”陸霜問。

    章凝輕嘆一聲:“希望,也不希望。”

    如果它在,眼前強敵環伺之下,勢必有一場大戰,她必須首先保證核心的安全。如果它不在,意味著從上海開始的旅程還要繼續。

    “但愿不在,”她若有所思,終是搖搖頭,“對于地球文明而言,虛無縹緲的希望,好過唾手可得的禁果。”

    “走吧。”她說。

    半小時后,巨大的殘體出現在他們眼前。

    目測直徑約五米,高達七米。不同于鄱陽湖底的銹跡斑斑,得益于死亡谷的特殊氣候,這枚殘體的顏色和狀態都相對完好。章凝環視一圈,視線落在側面。

    一行奇異的字母和數字混合編碼,被時間侵蝕磨損得厲害,難辨原本模樣。

    “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

    艾沙不由湊近,仔細端詳。驀地,她神情一震,半是驚疑半是興奮:“這是核……”

    “這是地外基地鐫刻的唯一編號。”章凝點點頭,不置可否,“你們最好離遠一點,尚不明確它的狀態是否穩定。”

    她回過頭,向其他人使個眼色,陸霜會意,和Gareth一起放哨,警惕地望向四周。

    艾沙雖然依言退后,但視線仍然粘在殘體上,神情興奮不已,甚至旁若無人地想拿手機拍照,轉而想到手機早已被深埋地下,才悻悻地打消念頭。

    的確,對于科研者來說,這不是核武器,而是接觸最尖端前沿科技的機會,畢生難求。

    朝聞道,夕死可矣。

    章凝低頭,伸手進背包,抓住裝有控制終端的防水袋。

    她沒有徑直取出,而是用眼角余光掃視四周,山谷間空寂無人,暫未發現埋伏者的蹤影。

    殘體所在的古鹽湖遺址平坦開闊,幾乎沒有掩體,離她最近的是陸霜,另外兩人有傷,一旦動手,很難取得優勢。

    章凝不動聲色,取出控制終端,輸入密鑰,開啟掃描。幾秒鐘后,頂端綠光亮起,以呼吸頻率閃爍,隨即熄滅。

    所有人不由屏住呼吸。

    指示燈再次亮起的時候,就是生死落聽之際。

    第32章 誘騙

    所有人不由屏住呼吸, 視線凝結在章凝手中小小的指示燈上,忐忑等待。

    正在此時,山谷猛然炸出一聲槍響, 刺破寂靜。

    就是現在!

    “走!”她早已等候多時。

    隨即響起的密集槍聲中,她就地一滾, 閃身到殘體背后,借它作掩護, 其他人緊隨而至。

    對方火力壓制很猛, 彈道如同扇面排開鋪陳, 短短幾十秒, 堅硬的鹽殼地面火花四濺, 眾人根本無暇探頭。

    第一輪掃射過后, 陡峭的山石頂端, 夏云笙微抬起手, 槍聲歇止。

    他半蹲著, 從背包里取出狙擊槍械,利落組裝, 架到石上。

    章凝等人一直沒有反抗,這并不尋常。終端掃描的結果未明,他投鼠忌器, 不敢繼續攻擊。

    “章凝, ”他瞇起左眼, 平移槍口瞄準, 開口喊道,“你投降吧。”

    沒有動靜。

    有隊員低聲罵道:“跟這女人廢什么話, 直接殺了完事!”

    章凝當時離開夏云笙的隊伍,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種背叛, 何況她當面以他們的性命要挾夏云笙,隊員不可能不耿耿于懷。

    夏云笙冷冷一眼掃過去,對方只好縮縮脖子,吞回剩下的話。

    殘體后方,章凝和陸霜持武器各守一側,將傷員護在中間,防止敵人強取突襲。

    “怎么辦?”艾沙拖著傷腿,看向章凝,“他們占絕對優勢。”

    陸霜盯著她手里的終端,問道:“掃描結果呢?”

    章凝面色平和:“冷靜,聽我說。”

    夏云笙不慌不忙,調整瞄準鏡。

    正在此時,殘體后有人舉手。但是單手,不是投降。

    章凝慢慢起身:“下來吧,我們有必要談談。”

    夏云笙神色突變。她手里抓著控制終端,頂部綠燈長亮。

    這說明他夢寐以求的核心,就在這枚殘體里。

    “這枚殘體狀態不穩定,你們如果繼續強攻,一旦核心受損,大家都沒命,”章凝說道,“我們僵持沒有意義。”

    夏云笙挪開槍管,問:“你想要什么?”

    “這個問題,好像應該我問你。”章凝嘲諷地勾起嘴角,“我的好戰友。”

    他輕笑一聲,帶幾個人下到谷底,但仍命令一部分人留守。

    “你們,都下來。”章凝挑眉,指指上方山壁。

    夏云笙略一遲疑:“行,聽你的。”

    他將人全部撤到谷底。當初帶進谷的雇傭兵一共有二十五名,除去被抓去做實驗的三名隊員外,一起下到基地的八名精銳也折損大半,現在剩余十八人不到。

    夏云笙走近,在距離殘體還有二十米處停下。

    “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他問道,“我不是真正的夏云笙這件事。”

    “從未真的相信過,”章凝回答,“我只有一個疑問,地球人怎么能破解我的通訊技術?你們又從何得知夏云笙的存在,從而復刻他的樣貌?”

    “想知道?”夏云笙說,“你打開殘體,讓我確認核心的確在里面,我可以告訴你。”

    “可以,但我有別的條件,”章凝不為所動,“放他們三個走。無論你想要什么,能幫你達成目的的人只有我。”

    夏云笙沒有說話,他咬咬牙,額上青筋漸漸顯露。夸克彈是章凝的任務,所以她是這個大殺器唯一的鑰匙,除她之外,任何人沒法動它。

    這是她全場最大的籌碼。

    夏云笙沉默良久,開口道:“人可以走,把武器留下。”

    艾沙怒道:“你!你別得寸進尺!”

    她親身目睹對方殘忍殺害她的同事,自己也敗于他手下,對他自然沒有什么好態度。

    夏云笙根本不看她:“章凝,我的誠意到此為止。”

    繳械才能放人,一旦他們反悔,陸霜等人幾乎死無葬身之地,到時對付章凝一人,易如反掌。

    但她幾乎沒有猶豫,只是點頭同意。

    “可以,可以。”陸霜舉起雙手,從作為掩體的彈殼后出現,“能活著,一切好說。”

    Gareth緊隨其后,艾沙看他們離開,只好一瘸一拐地跟上。

    陸霜甚至毫不抵抗,主動走向夏云笙的隊員。雇傭兵立即上前,將三人雙手反縛在身后,搜刮清掃攜帶的一切武器。

    陸霜本人簡直是個小型炸藥庫,誰也不知道他那高瘦的身材,是怎么裝下這么多槍彈的。

    “可以了?”他雙手一攤,“輕松不少,多謝。”

    雇傭兵動作粗暴,他卻渾不在乎,甚至臨走還將雙指比到眉側,笑著致意:“再見,伙計們。”

    望著三人漸漸遠去,夏云笙回頭道:“現在,輪到你履行承諾了。”

    “我不會食言。”

    章凝轉身,低頭面向殘體,取出控制終端進行操作。夏云笙緊盯著她手上的動作,保持戒備。

    “咔噠——”

    一聲輕響,殘體頂部出現一道裂痕,隨后分裂為七道,如同雛雞破殼,仍然保持完好的一部分外殼呈花瓣形綻開。

    “你要的確認。”章凝輕輕側身,退后一步,讓出視野。

    夏云笙遲疑片刻,謹慎觀察后,才走上前去。

    理論上而言,夸克彈的中控實際是一枚微縮集成芯片,與芯片卡槽共同組成核心,鑲嵌在外殼內部的引爆模塊上,用引信連接裝藥部分。

    夏云笙在距離一米遠的位置停步,身體前傾,查看綻開的殘體內部。

    章凝不動聲色,斜睨一眼,確認陸霜三人已經遠在射程之外。電光火石之間,她整個人直撲上前,手中匕首劃破空氣!

    “!!!”隊員尚未反應過來,立即舉槍。

    章凝左手一緊,已箍住他的咽喉,對方身體失去平衡,不由向后倒去,被她禁錮。

    一剎那,她的刀如蛇探首,已經停在他喉間,分毫不差。

    縱然在烈日暴曬下,他的皮膚仍被凍出一道暗紫色傷口。

    “章凝,不要逼我。”夏云笙受制于人,但并不慌亂。

    “讓你的人撤退。”章凝冷冷地開口。

    事發突然,余下隊員跟他們有一定距離,來不及施救,雖然舉槍,但不敢隨意扣動扳機。

    夏云笙喉間的低溫傷口還在擴大,但他一言不發。

    “我不是艾沙,”章凝扯起一絲笑容,“如果你想反擊,建議省省力氣。”

    她輕輕加大力度,鋒利的匕首劃開傷口,向脆弱的頸動脈靠近。

    夏云笙向后一記肘擊,章凝早有防備,輕巧躲開。他開口喊道,聲音已然嘶啞:“開槍!”

    “老大……”雇傭兵躊躇著。

    “開槍!不要管我!”他嘶吼道,“該給的錢,會有人照付!”

    雇傭兵聽他這么說,便不再猶豫。

    就在扣下扳機的一瞬間,章凝閃身,躲進殘體背后,就地伏倒,順手在夏云笙腿部留下一刀。

    “轟隆——”

    一聲巨響,劇烈的沖擊波震蕩,方才十幾個人所站的位置瞬間硝煙四起,血肉、殘肢、砂石漫天濺射,如同暗器破空,銳不可當。

    方才還荷槍實彈的雇傭兵們,轉眼間化為齏粉。

    夏云笙下意識拼命想遠離,但腿部受傷,他無處可逃。

    他們無從得知,這象征死神的炸彈是什么時候、又由什么人布下的局,便已身在黃泉路上。

    利用殘體的掩護,章凝幾乎毫發無傷。塵霾散盡之后,她才走出來,查看身受重傷的夏云笙。

    彈片和碎石四處飛濺,他身上衣衫盡碎,耳膜被震裂,大大小小的傷都在流血。一枚碎片直直插在眉心,但幸運的是,還有微弱的氣息。

    “你究竟是誰的人?”她問道,“回答我的問題,你還有救。”

    夏云笙黑塵滿面,仰躺在地,動彈不得。聽見聲音,他只是死死瞪著天空,無聲微笑。

    “所以……根本……就沒有他媽的核心啊……”他喃喃道。

    陸霜帶著兩人重新兜回來,順手將一個小小的遙控器扔在身后。

    方才被除去武裝時,幾顆微型紐扣炸彈無意間從他口袋滑落,落入地面碎石間。而控制終端自始至終被他咬在嘴里,無人察覺。

    “看來我們還是挺有默契。”陸霜笑道,“又救你一次,不用謝。”

    章凝沒有理他。她反手持匕首,對準夏云笙的喉間:“起來,跟我走。”

    夏云笙斂笑,斜睨她一眼,一動不動,也沒說話。她立即察覺異樣,起身后撤,但為時已晚。

    他完全不閃躲,反而以手拄地,迎著匕首的鋒芒,向上一撐,頸動脈被割斷,血流如注。

    竟是早已存了必死的決心。

    “你……!”章凝有些意外。

    鮮血如小型噴泉,從頸動脈噴射而出,將他半張臉染紅。他徹底癱軟在地,雙眼望著死亡谷烈日如火的天空,嘴角上勾。

    陸霜驚道:“喂,你別這就死吧?”

    夏云笙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而后慢慢凝固。

    他擅長于以往的謹慎,但也死于一如既往的謹慎。

    一時之間,誰都沒有再說話。

    章凝微微低頭,眼神落在夏云笙的胳膊上。

    袖管破裂,露出皮膚的一道傷口,利器割傷處基本痊愈,但低溫凍傷的痕跡還在。

    “是他,”她若有所思,“鄱陽湖樹林里的狙擊高手。”

    她不會忘記當時那個難纏的對手。對方只出擊一次,就精準地捕捉到她的身影,害她不得不去醫院,差點失去行走能力。

    他胳膊上的凍傷痕跡,正是她當時飛出匕首反擊時留下的。

    艾沙臉色煞白:“他到底是什么人?”

    陸霜蹲下,檢查他的尸身,順手將隨身背包扔給章凝:“我們來找找,有沒有什么好玩的東西。”

    像夏云笙這樣的人,幾乎不可能留下什么身份證明。事實上,除武器、子彈和一些必要工具之外,他身上干凈得可怕,沒有任何私人物品。

    “咦?”陸霜翻出一把匕首,“這是好東西。”

    他拿在手中把玩,隨意揮舞幾下,刀光聲聲破空。

    材質是精鋼,造型簡潔,沒有花紋,沒有裝飾。但跟普通匕首不同,它的刀刃不是直的,而是略有彎曲,刀柄上手握處也略帶弧度,使整把匕首仿似蛇形。

    “這么不符合人體工學的設計,讓我想起一個人。”陸霜若有所思。

    他抓過夏云笙的左手端詳,又看看右手,點點頭:“原來如此。”

    夏云笙是左撇子。他的左手手掌粗糲,長有厚繭,是長期握刀槍摩擦所致。他右手手指正常,但左手五指有些畸形,中指和無名指過長,突兀地延伸。

    “這是殺手訓練留下的痕跡,”他推測道,“他們往往從五六歲開始受訓,因自小過分使用刀槍,手指發育畸形。所以,普通匕首對他來說并不稱手,只能用這種特殊定制的武器。”

    章凝不由想到,當初殺那條黑曼巴時,夏云笙用的是普通軍刀。雖然他為隱藏身份,故意藏鋒,但那種身手也已經堪稱一流。

    Gareth顯然也有答案:“你說的那人難道是……”

    陸霜點頭:“國際殺手名單里,符合這些特征的只有一個。但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我也只能靠推測。他沒有名字,只有代號,叫‘黑曼巴’。”

    “當時在密林,他放走那條蛇,難道是因為物傷其類?”章凝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但如果他背后真是地球勢力,”她搖搖頭,“絕無可能破解我的通訊技術。”

    夏云笙一動不動,空洞的雙眼瞪著烈日,其中深藏的謎題,暫時看不出任何答案。

    比起他們對夏云笙身份的探究,艾沙顯然對殘體的興趣更大,她探頭細細端詳內部,忍不住問:“這真是夸克彈?”

    “是,”章凝答道,“但只是一部分。核心芯片不在這里。”

    她揚起手中的控制終端,是紅燈。

    方才為誘騙夏云笙中計,不過是切換模式作為障眼法。

    “我預感,這條路還有很長。”章凝抬頭望望天色,無可奈何。

    “走吧,先離開這個鬼地方,”陸霜輕嘆一聲,“我會通報總部,盡快確認他的身份。其他的,容后再議。”

    第33章 交火

    太陽落山之前, 他們得以離開死亡谷,抵達附近的人類聚居地。

    如所有美國小鎮一樣,它坐落在州際高速公路旁的某個十字路口, 供來往游客落腳歇息。

    陸霜隨便找個汽車旅館入住,Gareth和艾沙得到診所的包扎醫治, 一切順利。

    死亡谷總有些膽大的游客徒步探險,受傷也是常有的事, 并沒有特別引人注意。

    有干凈的水洗澡, 食物也比起壓縮餅干可口太多, 章凝的神經得以放松。

    盡管如此, 門被敲響第一下時, 她就警覺地從沙發上起身, 抓著匕首, 赤腳走到門后。

    門外很安靜, 她低聲問:“誰?”

    “是我。”陸霜一貫懶洋洋的聲音。

    章凝打開門:“什么事?”

    長途跋涉后, 笨重臟污的防護服早已被換下。她穿著小鎮隨處可買的低胸吊帶背心,肩頸輪廓頎長優越, 胳膊線條流暢,美而有力量。

    陸霜猝不及防,視線順勢落到她身上, 心猛地重重一跳。如觸電一般, 他下意識轉開目光。

    章凝轉身往里走, 隨手打開燈, 在床上坐下:“進來說吧。”

    陸霜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 坐到床邊的單人沙發上。

    “剛跟總部取得聯系,”他說, “‘黑曼巴’的身份,他們還需要點時間確認。但更重要的是——還有人在盯著我們。”

    章凝并不意外:“這次又是誰?”

    “我們腳下的這個國家,”陸霜答道,“總部收到消息,他們正在集結,天亮之前就會抵達。”

    “嗯……但Gareth和艾沙行動還不太方便,暫時不能長途跋涉。”

    “所以我來找你,就是想商量商量對策。”陸霜語氣甚至都有些拘謹,不敢看她。

    從他進來開始,章凝就察覺到異樣,不由問道:“你是不是有事隱瞞?表情很不自然。”

    “沒有……”陸霜無力地辯駁。

    “是嗎?”章凝一臉嚴肅,反問道。

    她站起身走過來,在他面前略微蹲下,尋找他的視線。

    她微微蹙著眉,表情嚴肅,但陸霜根本不敢與她對視,始終躲閃避讓,眼神卻無處可落。

    旅館的燈光昏暗曖昧,染在她的肩膀和脖頸,鑲上輕柔的金色光暈。她剛洗過澡,身上的味道很好聞,頭發擦得隨意,還有些濕潤。

    “滴答——”發梢末尾,水霧凝匯,一滴水緩緩墜落。陸霜的腿上針刺般地沁出涼意,暈成渾圓的水漬。

    大事不好,他的臉刷地一下通紅。

    “咳咳……”他難堪地清清嗓子,“總之,天亮之前,第一批人馬就會抵達,我們時間不多。”

    章凝挑眉,不再計較細節,隨口問:“都是些什么人?什么武器配置?”

    陸霜瞪大眼睛:“你在想什么?硬闖嗎?”

    章凝若有所思:“最近的機場在哪里?”

    他皺眉,有點摸不著頭腦:“拉斯維加斯,其次是洛杉磯,也就是我們來時降落的機場。”

    “就去拉斯維加斯,”章凝說道,“現在。我們有傷員在,硬闖有點懸。如果他們提前布控,應該會先蹲在洛杉磯,因為他們預判我們會從那里離開。”

    陸霜沉吟道:“確實拉斯維加斯更可行,我在那里有朋友,或許能幫忙。但是,怎么去?”

    章凝沒有立即答話,起身走進逼仄的衣帽間。

    “你的烏尼莫克有過記錄,得換車,”再出來時,她已經換好衣服行頭,“沒有意見的話,我們問問旅館前臺,她肯定知道租車的信息。”

    “我在想一個問題,”陸霜稍定心神,問道,“你跟‘夏云笙’在一起時,有沒有見過他們跟外界聯系?‘”

    章凝點頭:“大約兩三天一次,但都會避開我的視線。”

    “按照這種聯系頻率,夏云笙失聯,他背后的人很快就會來調查,”陸霜比個手勢,“我敢保證,以他們的情報網,如果軍方現在有所動作,他們一定也在路上。”

    “你想說,雙方會在這個小鎮不期而遇,斗個兩敗俱傷?”

    “沒錯,同時我們可以借軍方之手,順便試探出他們的身份和來路。”

    “風險很大,成效不敢保證,”章凝說,“萬一失手,我們很難全身而退。”

    陸霜胸有成竹地微笑:“所以我需要再聯系總部,給他們來一點……小小的催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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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白日里接待* 的客人都已歇下,年輕的旅館前臺百無聊賴地刷Tik Tok。

    “你好,我臨時有事要先離開,”忽地有人站在桌前,用英文說道,“能請你幫我個忙嗎?”

    他抬起眼皮,見是白天里辦過入住的客人。亞裔女性,容貌很是亮眼,令人印象深刻。

    “當然,您請說。”他回道。

    “我房間里有一個黑色的手提箱,”對方微笑道,“我跟人有約,半小時后他們會來拿,請你帶他們過去。”

    她將一沓美金放到桌上。他盯著數目可觀的錢,喉結滾動,吞下一口唾沫。

    “好的,沒問題!”他連連點頭,目送她離開。

    半小時后,汽車旅館的院中忽地開始喧鬧,引擎和剎車聲急促,皮鞋紛亂地踏在地面,令人心神不寧。

    身著黑色西裝的一群人走近前臺,小伙子抬起頭來,眼神半是疑惑半是好奇。

    這種動靜,在這種來往游客居多的小鎮并不多見。

    為首的黑衣人取出一張照片,讓他辨認,他確認點頭,按照章凝的吩咐,帶人去到她的房間。

    距離旅館一個街區外,章凝翻過院墻,縱身攀上建筑樓緣,形同鬼魅,悄無聲息閃過窗外,上到頂樓。

    小鎮建筑低矮,基本以平房為主,這是附近為數不多的制高點。

    “你來得有點晚,我們的演員剛剛已經就位。”陸霜回過頭,促狹地笑道。

    “有尾巴,不過已經被我甩掉。”她放下兜帽,接過陸霜遞來的望遠鏡。

    他們顯然不是唯一的觀眾。

    旅館附近的民房頂,幾個持槍的便衣各占一角,正在警戒。長官手持望遠鏡,半蹲在面朝旅館的方向。

    為方便停車,汽車旅館的布局都很相似。房間沿院落一字排開,章凝住在一樓,門口正對著院子。

    高清鏡頭里,前臺小伙子從房間里取出一只黑色手提箱,交給身著黑色西裝的來人。

    “嘿,就是現在。”陸霜開始倒數。

    “情報確認無誤。”旅館門口,一位便衣藏在陰影里,低聲向對講機報告。

    “行動!”身著軍裝的長官一聲令下,四處布控的便衣士兵直接沖鋒,進入旅館范圍。

    “美國軍隊!放下武器!”

    便衣如潮水般涌來,將旅館團團包圍,黑衣西裝人反應很快,立即掏出武器,警戒地望向四周。

    “保護核心!”為首的人喊道,率先開槍擊中離他最近的便衣士兵,轉身疾跑,準備突圍撤退。

    年輕的前臺小伙子見情勢不對,就地蹲到章凝的房間床下,將房門反鎖。

    “Fuck!Fuck!”他瑟瑟發抖,不斷咒罵自己的貪婪。

    雙方瞬間開始交火,槍聲在寂靜的小鎮夜空回響,院內停的車警報響成一片。

    火星點燃木制門廊,四處燃起火焰,濃煙之中,房客們驚慌失措,紛紛跳窗而逃。

    漫天的戰火中,街區陰影里一輛低調的雪佛蘭發動引擎,直接撞開路障,駛向茫茫夜色。

    章凝嫻熟地換擋、加速,陸霜坐在副駕,盯著后視鏡,直到槍聲漸漸遠去,周遭歸于岑寂。

    “真是完美的表演。”陸霜感嘆道,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膽子真夠大的,”Gareth心有余悸,背后汗濕一片,“這種瘋狂的想法,總部竟然會批準。”

    “他們習慣了。”陸霜嘻嘻笑道。

    手機收到消息,他轉述收到的情報:“為爭奪章凝留下的黑色手提箱,雙方正在激烈交火,各有傷亡。目前,暫時沒有情報獲知對方身份。”

    “你在手提箱里放的什么?”章凝問。

    “本人大作,”陸霜笑道,“一張漫畫,是不是嘲諷拉滿?獲勝方打開辛苦搶來的手提箱,臉上的表情該有多精彩,可惜啊,我沒機會看到。”

    午夜剛過,小鎮漆黑一片,只有一些酒吧和旅館還亮著。偶爾有車經過,車燈飛快掃來,又疏忽消失,留下驚鴻一瞥。

    駛上州際公路,荒漠一望無際,夜晚的曠野籠罩著仿若來自千年前的寂靜。天地之間,仿佛只有這一輛車。

    陸霜愜意地伸著長腿,順手打開車載電臺,調小音量。

    Gareth和艾沙早已休息,被他們臨時拖起來,困倦得很,漸漸入睡。

    一時沒人說話,車里很安靜,只有復古而科幻的音樂流淌。

    Fire on the beach

    沙灘燃燒著篝火

    Face to the sky

    我抬頭望向天空

    The stars dance around like gods in the skies

    星星如精靈,舞動夜色蒼穹

    ……

    Maybe this is just a dream

    或許這只是一場夢

    And maybe we are still asleep

    或許我們仍未醒來

    But I, I will miss you when Im gone

    但當我離開時,我將想念你

    Flickers of the canyon fire

    火焰在峽谷跳躍

    Helicopters against moonlight

    直升機掩蓋月光

    If we live forever, let us live forever tonight

    如果我們將永生,請就停留在今夜

    Tomorrow well go

    因為明天

    Back to our lives

    生活將卷土重來

    陸霜心念一動,不由微微側頭,看向章凝。

    天亮之后,即便仍是槍林彈雨,至少在那之前,不如盡情享受這旖旎夜色。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地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章凝問。

    陸霜默默轉頭,極目看向遠方,嘴角笑意猶存。

    只是突然覺得,經歷無數猜忌、陰謀、誤會,她還能坐在自己身邊,哪怕正揚眉薄怒,倒也實屬不易。

    但也許對于整天擔驚受怕,需要無數犧牲和妥協,才能換取一線生機的末世生存者而言,感情恐怕是最無用的累贅。

    第34章 豪賭

    旋轉玻璃門應聲而開, 門廳流光溢彩,喧鬧襲來。

    “陸先生,好久不見!”經理畢恭畢敬, 跟在陸霜身邊亦步亦趨,“歡迎回到拉斯維加斯, 回到幻影賭場!您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說。”

    陸霜身著黑色襯衫, 配飛行員夾克、牛仔褲, 看上去就像個年輕的成功人士, 因過分富有而百無聊賴, 只有這種金錢的直接刺激, 才能讓他麻木的神經有所反應。

    這是出入賭場人士的常見畫像。

    他向來人點點頭, 卻回過身來, 對著章凝伸出手。

    “我的女伴, 章小姐。”他介紹道。

    章凝略微遲疑, 沒有觸碰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只是輕輕挽住他的胳膊, 微笑點頭示意。

    她一身黑色吊帶長裙,高開叉,細跟鞋, 頭戴一頂度假風寬檐帽, 臂彎上掛著價值不菲的女包, 跟周遭的奢靡富麗相得益彰。

    “少說話, 多笑,”陸霜側頭, 在她耳邊輕輕說道,“演得像一點。”

    “我見都沒見過這種地方, 怎么演?”章凝回道。

    她眉頭微皺,渾身不自在。粉底像裹在生肉上的保鮮膜,涂抹口紅的雙唇粘膩不安,仿佛戴著一副過分緊繃的假面。

    兩人跟在經理和侍者身后,咬牙低聲交頭接耳。不過這副模樣在外人看來,倒恰好是言笑晏晏、濃情蜜意。

    大廳中人聲鼎沸,游客或三三兩兩圍坐賭桌,或在窗口排隊兌換籌碼,或氣急敗壞地被安保人員架走,更有甚者,早已爛醉如泥,卻還不忘機械的下注動作。

    老虎機的電子屏幕閃爍不停,音樂節奏爆鳴,籌碼碰撞脆響,杯中美酒與冰塊晃蕩,燈球旋轉,五光十色,猶如萬花綺麗夢境。

    章凝不由想起,來之前她曾問過陸霜。

    “拉斯維加斯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陸霜若有所思:“嗯……該怎么向你描述呢?”

    它是荒野沙漠中的璀璨明珠,也是華麗而悲傷的巨型游樂場。

    有人在此一步登天,有人在此墜下云端、粉身碎骨。

    一座繁華不夜城,卻天生就浸染著貪婪與罪惡的底色。

    陸霜隨意挑一張有空位的桌子坐下。章凝敏銳地留意到,經理走開后,神情立即變得緊張,向對講機急促地說著什么。

    陸霜見她眼神,低聲微笑道:“別看剛才那么熱情,其實他們根本不歡迎我。每次我一來,所有人如臨大敵。”

    他抬頭,示意她看向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甚至舉起手來,對監視者打個招呼。

    “為什么?”

    陸霜神秘一笑:“你很快就知道。”

    他取出一沓現金,推向荷官:“請幫我換成籌碼。”

    荷官點好數,將兌付好的籌碼推到他面前,他搖搖頭,直接推到下注區:“All in。”

    其他游客不由側目,露出或好奇或不屑的表情。

    “一上來就下這么大注?哈,我敢打賭,這愣頭青馬上就要哭著回家找媽媽!”頭戴寬檐帽,一副牛仔打扮的白人大叔嘲諷道。

    陸霜不理會:“請發牌。”

    章凝的知識儲備里,沒有這種“奇技淫巧”。畢竟,在地外基地艱辛的任務生涯里,娛樂玩法是最無用的規則。

    但她懂數學。

    賭博本質玩的是概率論。然而賭注越大,人類的理性越無法克制住情緒,便容易沖昏頭腦。

    陸霜選擇的玩法是經典的“21點”,這是一種閑家與莊家、也就是賭客與荷官之間的博弈,只要能讓荷官在開牌時,手中的牌點數之和大于21,或沒大于21的時候,他的點數比對方大,便能獲勝。

    短短幾輪間,陸霜面前的籌碼以恐怖的速度砌成小山,因他下注的策略全是all in,荷官的損失已有七位數之多。

    “哼,看來今天幸運女神臨幸這小子!”大叔斜睨一眼章凝,恨恨離場。

    圍觀的賭客已有數十人之多,不由都將目光集注于這張小小的桌上。

    章凝留意到,經理正帶著一群黑衣人走來,面色難看。

    陸霜回頭看一眼,露出微笑,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將籌碼收入囊中。

    “目的已達到。”

    “陸先生,我們老板請您說話。”經理恭謹地低頭說道。

    陸霜點點頭,離開大廳,帶著章凝跟在一行人身后,進入staff only的側門。

    冰冷擁擠的地下倉庫內,幾根羸弱的日光燈管昏暗閃爍,低沉嗡鳴。

    拳頭撞擊皮肉,轟開骨骼,血液瘋狂涌出。鼻青臉腫的賭客垂著頭,仿佛任憑揉捏的人體氣球。

    “他們來了。”有人附耳說道。

    “斯派羅先生,好久不見。”大門敞開,陸霜笑道。

    中年白人坐在華麗的真皮座椅上,一身價值不菲的綢緞拼色西裝,與周圍的冰冷昏暗格格不入。

    他微微抬頭:“陸霜,你不缺錢吧?又來我這兒洗劫?”

    陸霜嘻嘻笑道:“聽說斯派羅先生閉門謝客,只好出此下策,我的錯。”

    章凝站在他身側,不動聲色地觀察。

    偌大的倉庫四面堆滿器材,只余中央空地,一位年輕人被反手綁在椅子上,垂頭看不清面目,呼吸微弱難辨生死,身前小灘血跡斑斑,或許其中還混著幾顆牙齒。

    他身后一左一右站著兩名打手,肌肉虬結,兇神惡煞。

    而他對面兩米遠處,便是這位皮笑肉不笑的白人老板。

    斯派羅揮揮手,屏退經理一行人:“我知道你為什么來。”

    “那最好,免得費我口舌。”陸霜答道。

    “我欠你個大人情不假,”斯派羅說道,“但我是個生意人。你這次惹的事,我幫不上忙。”

    “我知道,所以,”陸霜露出微笑,“我提議一場豪賭。”

    斯派洛一愣,而后哈哈大笑,直笑得掏出手帕,擦拭眼角涌出的生理淚水。

    “米高梅、硬巖、好萊塢星球,拉斯維加斯哪一個賭場不把你列入黑名單?陸霜,讓我跟你豪賭,你是在開玩笑嗎?”

    “規矩您來定。”陸霜補充道。

    斯派羅雙眼一亮:“任何條件?”

    他點頭。

    斯派羅撫掌微笑,視線逡巡,落到傷痕累累的年輕人身后。

    他若有所思:“這兩位先生是我精心培養,不如你幫我試試他們的實力。十分鐘內,你們自由搏擊,如果你勝,我幫你的忙。如果你輸……”

    他冷笑:“你的命由我處置。”

    他心知陸霜賭術超神,但身手并不是一流,一旦十分鐘內未取勝,愿賭服輸,他便能以陸霜的項上人頭,去做個順水人情,順便向軍方立個投名狀。

    即便陸霜僥幸能贏,也不過是出借自己的私人飛機和航線,于他而言幾無成本。

    這筆說是豪賭,他卻實際是無本萬利。

    陸霜聞言,視線也跟著落在兩名打手身上,對方身材魁梧,皮膚黝黑,挺著硬碩的胸肌,雙手交握,面無表情。

    賭場專門蓄養的打手有多少斤兩,不用細想,他一看便知。這是明擺著請君入甕,給陸霜設局。

    他只得拼命給章凝遞眼神,發出求救訊號。

    “斯派羅先生,”一直沉默的章凝終于開口,“您的人雖然訓練有素,但陸霜一旦出手,若有死傷,不好收場,容易給您添麻煩。”

    斯派羅先生似乎這才注意到,陸霜身邊另有其人。她一襲黑色低胸長裙,恨天高跟鞋,黑發紅唇,看上去與經常出入的賭客女伴別無二致。

    “這位小姐,”他饒有興趣地瞇起眼,“你有什么建議?”

    章凝向前一步:“我替他出手。”

    陸霜會意,假裝眉頭緊皺:“不是答應過我,少說話么?當心禍從口出。”

    雖然這么說著,他卻側頭給章凝使個眼色,章凝微微頷首。

    意思是,讓她點到為止,別鬧出人命。

    她伸手摘下寬檐帽,露出一頭利落短發,襯著艾沙給她打理的精致妝容,一時顧盼生輝,竟然明艷不可方物。

    霎時間,斯派羅雙眼微亮。

    “哈哈哈哈哈……有什么關系,”他伸手打個響指,立即有人躬身進來,“美女與野獸,賞心悅目!”

    場地很快布置完畢,原先礙眼的都被挪走,留下比之前大上數倍的空地,四周圍上三米高的鐵絲網。

    與其說是擂臺,不如說是困獸纏斗的牢籠。

    章凝站在一側,低眉斂目,神色平靜,甚至連高跟鞋也沒脫。

    斯派羅的手下見她這副模樣,不由竊竊私語,都在猜測她是什么來頭。

    “小姐想先挑誰上場?”斯派羅問。

    章凝看向對方,眼神如深潭無波:“一起上吧。”

    她彎腰開步,直接擺出起手姿勢。

    兩位打手見她毫不畏懼,顯然沒將自己放在眼里,不由怒從心起,躍躍欲試。

    斯派羅看看手腕上的勞力士:“開始吧。”

    左側黑人大漢當先怒吼一聲,揮拳帶風,直取章凝的臉而來。

    他倒不是故意要辣手摧花,這只是一種策略。他見對方容貌美麗,認定她只是花架子,只要自己對著這副精致的五官下手,她便會立即嚇得花容失色,當場認輸。

    自由搏擊力量與技巧固然重要,但更多時候是雙方心理的威懾與博弈。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非但不躲,反而迎難而上。她挺腰后折,整個人上身與地面平行,同時飛起一腳,大漢的拳頭落空,但腹部卻實打實被她踢中,直飛出去幾米遠。

    她的鞋跟細,無異于尖銳的兇器,原本不能穿上場,但對方輕敵,沒想到她能有這種身手。此時他表情扭曲,痛苦地捂著肚子,緩緩站起身來。

    “小姑娘,有兩下子。”另一名打手獰笑,抬步靠近。

    章凝垂手靜立,肅定如竹:“留給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

    飛身、揮拳,裸絞、腿殺,目不暇接,肉|體撞上鐵絲網,痛哼與悶響同時炸開。

    原本沉積薄灰的地面,漸漸露出本色,復又染上斑斑血跡。

    陸霜默默轉開視線,不忍再看。

    “到此為止吧。”斯派羅臉色鐵青。

    章凝點點頭,掀開鐵絲網離場,留下一地狼藉。

    她隨手接過陸霜手中的寬檐帽,重新戴上,如剛露面時一樣,甚至一塵未染。

    “現在,斯派羅先生,是時候兌現您的賭注了。”她站定,不卑不亢地說。

    第35章 休整

    山間多雨, 水霧濃重,天色空濛。

    時間已過午后,落地窗外光線仍然昏暗。

    艾沙關上房門, 睡眼惺忪走到客廳,抬頭就見陽臺上人影錯落, 耳邊聽到呼吸沉緩,不由微微一驚, 睡意去了大半。

    “……你, 什么時候起來的?”她竟然毫無察覺。

    章凝放下手中的啞鈴, 聽見聲音, 淡淡地看過來:“七點。”

    “……不用倒時差嗎?”艾沙問。

    章凝微微一笑, 搖搖頭。

    她早已習慣。

    他們離開拉斯維加斯后, 先是坐斯派羅先生的跨國私人航班到巴西, 輾轉從巴西飛回成都, 再驅車抵達這座峨眉山中的溫泉小院。

    當時在鄱陽湖, 上海警方雖然接到命令被撤走,但陸霜記得陳涵的警告, 顯然不能再去。

    這是他在峨眉山麓的一處別院,專供度假使用,隱于群山深處, 人跡罕至, 正適合掩人耳目, 暫時逃離可能隨之而至的麻煩。

    “還是很謝謝你, 愿意接納我,”艾沙走過去, 誠懇地說,“美國研究界不會再容我, 我也沒別的地方去。”

    章凝點頭:“陸霜覺得你或許能有幫助,而我不反對。”

    “……作為物理學者,能有機會參與追蹤這枚高端科技產物,幫助你們提高成功概率,確實會是我畢生的榮幸。”

    章凝轉臉,平靜地說出后半句:“所以,你不用謝我。”

    艾沙一愣,有點無法回答。

    平心而論,章凝為人不好接近,她又見識過她的身手與計謀,對她多少有些又敬又懼。

    章凝也不繼續尬聊,岔開話題:“看看時間,他們也該起了吧?”

    話音未落,陸霜房門一響,他身披睡袍,趿拉著拖鞋走出來。

    “章凝,你和我去一趟成都,”他匆匆收拾,回頭道,“艾沙的腿傷還沒好,跟Gareth留下再養養,我已經吩咐他照看你。”

    艾沙識趣地點點頭,回自己房間。

    “去成都做什么?”章凝問。

    “我讓總部調查的一些事情,他們有些眉目,”陸霜答道,“去一趟千燈會西南分部。”

    “你們還有西南分部?”

    “華東、華南、華北、華中、東北、西南、西北,本國七大區都有我們的分部,”陸霜笑道,“你可以理解為,我們是一家跨國公司,我只是個打工人。”

    “聽起來,沒有我去的必要。”章凝淡淡評價。

    陸霜哂笑一聲:“我們也在找新的墜落地點,說不定去了能有什么收獲,萬一呢,對吧?”

    她心知肚明,這大概只是借口。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夏云笙的聯系曾給她帶來唯一的希望,卻很快被證明只是泡影。即使如今她也算不上多信任陸霜和他身后的千燈會,從以往表現來看,對方至少不會對她不利。

    她點點頭:“也行。”

    草草吃點東西,兩人驅車前往成都。

    雖然貴為本國西南重鎮,但章凝對這座城市不算熟悉。

    她所接受的教育中,占據更多的是數百年的宇宙流亡、以及在外星惡劣環境下的生存知識。

    而那顆藍色星球則遙遠得像上古時代的幻夢,早被她的異星子民拋于身后。

    無論如何,能再次踏上先輩們出生的母國,比起在大洋彼岸生死逃亡,總歸令人心情輕松許多。

    出于謹慎,陸霜將車留在兩個街區外的公共停車場,而后步行前往。

    根據他先前的描述,章凝原本以為,目的地應該是某幢金碧輝煌的寫字樓大廈,再不濟也該是低調華麗的私家別墅,然而——

    兩人站在逼仄的街口,與周遭格格不入。

    章凝默然四顧,只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耳邊塞滿川音方言的叫賣,小販的攤位如潮水蔓延,將路面擁堵得水泄不通。

    十字路口斜刺里,曳出一條迤邐的小巷,五花八門的燈箱招牌中,挑著一枚木制豎文牌匾,白底黑字,油漆斑駁脫落。

    “就這兒,進去吧。”陸霜辨認完畢,說道。

    章凝斜睨一眼,瞟到招牌上的字:《科幻文學》編輯部。

    那是什么?

    在她生活的時代,人類不再仰望星空,科幻這種文學載體便早已失去意義。

    何況,她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雜志”。

    陸霜繞入小巷深處,走進民房院中,信手敲門。房屋隔音不好,老式桌椅在地板上挪動,發出嘶叫,有人拖著腳步前來。

    “做啥子?投稿走郵箱,訂刊就直接登記。”窗戶推開一條縫,露出一雙眼睛,鏡片閃著寒光。

    “這里有燈么?我借個火。”陸霜沒頭沒尾地答道。

    那雙眼睛眨一眨,有些詫異。

    門打開,他說道:“進來吧。”

    房間布局傳統,實木辦公桌,工作人員各自圍坐,面前堆滿文稿,沿墻整齊碼放滯銷的雜志,磚一般直砌到屋頂。

    天花板低矮局促,陸霜和章凝站在其中,顯得甚是突兀。

    開門者頂著亂糟糟的雞窩頭,胡子拉碴,四十上下,習慣從滑落的眼鏡上方瞧人,看上去只不過是個三分迂腐的老知識分子。

    但此時,方才的謹慎與高傲早已消失,他搓搓手,有些局促地問:“陸先生,您怎么會來成都?好幾年沒見,剛才沒認出來。”

    工作人員見有生人來,他又少見地恭敬,不由心生驚奇,上下打量著兩位。

    見陸霜不答話,他似乎才恍然大悟:“跟我來。”

    他引著兩人出后門,順手取下腰間的鑰匙。門后一條長走廊,盡頭是雜物間。

    “余老師,對吧?”陸霜沉吟著問。

    “叫名字就行,陸先生。余歲。”

    他半跪下身,將鑰匙插進鎖孔,掀起地板:“總部很久沒來過人,見諒。”

    陸霜不易覺察地皺皺眉。西南分部向來安寧清閑,但也不該懈怠到這種地步。

    地板下方有木制階梯,裝著聲控燈,章凝跟在他們身后,暗自打量。

    平平無奇的民房編輯部下,竟然大有乾坤。與其說是地下室,不如說是防空大廳。

    “這里防竊聽,且屏蔽一切電磁干擾,”余歲走到一旁倒茶,“總部通知我會來人,但我不知道是您。”

    “長話短說,”陸霜在桌邊坐下,“總部查到什么,非要當面溝通?”

    他見余歲盯著章凝看,目光直白而警惕,便解釋道:“自己人,沒事。”

    章凝接過遞來的茶,眼觀鼻,鼻觀心。

    余歲站在桌旁,低聲道:“死亡谷基地最初設立于上世紀中期,的確是為研究當地奇特的電磁輻射。當時曾有一支探險隊進入谷底,卻幾乎無人生還,才得名‘死亡谷’。”

    “你是說……死亡谷傳聞與基地有關?”

    余歲點點頭:“探險隊的死者,應該與上次失蹤的雇傭兵隊員有一樣的遭遇。”

    “所以基地一直在做秘密人體實驗,且早已持續數十年,”陸霜不由咋舌,“他們背后是誰?”

    答案呼之欲出。

    “您大概聽說過,地球防御聯合會這個名詞。”

    余歲轉身,打開背后資料柜門,取出一份泛黃的檔案袋。

    這是白宮在世紀初解禁的絕密文件,由五角大樓遞交,內容是分析成立地球防御聯合會的必要和可行性。最后一頁上,時任總統的批注和簽名分外顯眼。

    “基于當前蘇聯在太空探索領域建立的優勢,不排除未來有發生地外戰爭的可能。此外,越來越多的UFO目擊報告表明,外星人不日或將正式現身地球。”

    “此函轉抄NASA,聯系歐洲太空技術強國,共同籌建地球防御聯合會,以備未來不時之需。”

    “死亡谷基地原本是NASA的科研基地,后由地球防御聯合會接管,”余歲介紹道,“自那之后,才開始出現死亡傳聞。”

    “地球防御聯合會……”章凝沉吟道,“我在基地入口曾見過一串神秘編碼,EDF6864889。”

    EDF,就是地球防御聯合會(Earth Defence Federation)的英文縮寫。

    “看來情報的確無誤,”陸霜問道,“不過,他們做人體實驗的目的是什么?”

    不等余歲回答,章凝臉色沉肅:“我想,實驗目的就是打造生化戰士。”

    陸霜不由和她對視一眼,從對方臉上看到如出一轍的焦慮:“從當時行尸的戰斗表現判斷,如果不是夏云笙貿然闖入,EDF現在應該已經在開發布會,宣告生化戰士實驗研發成功。”

    “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公之于眾,勢必會引起國際輿論的軒然大波,目前總部已經啟動專項調查。”余歲說道。

    “原來這就是楊紀梁啟動基地自毀程序,活埋所有人的原因。”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陸霜有點后怕。

    “章凝,我們之后必須加倍小心,”他似乎突然又想到什么,“楊紀梁知道你的存在,說明EDF已經在注意你的動向。”

    “他們設立基地研究神秘輻射數十年,可能前不久才知道來源是埋在地下的殘體,”章凝點點頭,“我所掌握的信息,現在對他們來說應該非常重要。”

    “另外,您之前要求我們留意的各地異常事件記錄,目前暫時沒有出現新情況。”余歲繼續說道,“關于那位‘黑曼巴’的調查也還在繼續。”

    “對方是國際暗網殺手,身份成謎,見過他真容的人也根本無法生還,所以,還需要點時間。”他面露難色。

    “據艾沙說,四年前基地曾發生過意外事故,楊紀梁是唯一生還者。關于這件事,貴方有什么信息么?”章凝問道。

    “此事……我之前并不知情,”余歲答道,“您如果想知道,我們會特別留意。”

    “我在谷底樹林中發現過NASA工作人員遺體,疑似就是死于那次事故,”章凝微微皺眉,“但事故原因仍然謎團重重,遺體身上的高能武器痕跡,也實在很令我在意。”

    余歲應允,攤開紙質筆記本,記下她的要求。

    陸霜若有所思:“發現EDF的基地進行人體實驗這件事,總部是什么態度?”

    余歲不由瞟一眼章凝,低聲說:“比較……曖昧。目前沒有明顯反對,也沒有要公布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陸霜點點頭,“我們不會在成都停留太久,西南分部日常工作一切照舊就行。”

    他不再贅論,起身辭行。

    “陸霜。”章凝出聲叫住他。

    “我先上去,還有些工作要處理。”余歲見狀,識趣地先行退避。

    她面色凝重:“在我的世界,2012年的病毒危機,最初就是因研發戰爭武器而起。生化戰士一事非同小可,如果放任不管,危害不亞于夸克聚變技術的失控。”

    陸霜微笑:“放心吧,千燈會的宗旨從未改變,總部自有總部的考慮。”

    離開地下大廳,回到地面,各種電磁信號攜塵世的喧囂共同回轉。章凝低嘆一聲,心情似乎比之前還沉重些。

    正在此時,背包里的一陣震顫引起她的注意。

    繼上次控制終端有過響應后,對這種動靜她已經不太陌生。

    陸霜見她急匆匆取下背包,不由驚訝:“剛剛還說沒有新情況,這就……”

    章凝也很疑惑:“這里可是成都市區。”

    果然,控制終端綠光閃爍,如同某種命運召喚。

    “終端的探測距離是五公里,”她抬頭,舉目四望,“根據閃爍頻率可以進行追蹤,我們過去看看。”

    “鬧市區發現殘體?”陸霜挫敗地哀嚎,“那可是巨大的工程,千萬別給我出難題。”

    半小時后,他們被迫買票進入四川博物院。

    面對展柜內陳列的青銅面具,以及終端歡快閃爍的綠光,兩人陷入沉思。

    神秘的史前遺物巨目、高鼻、順風大耳,厚厚的嘴唇微咧,仿佛是命運躲在面具后的惡作劇。

    第36章 癔癥

    翌日一早, 陸霜和章凝帶著另外兩人,直接驅車前往廣漢。

    Gareth坐在后座,習慣性掏出手機搜索資料, 念給其他人聽。

    三星堆是本國西南著名的考古遺址,被認為是古蜀國的中心都邑。因其出土文物造型奇特, 文化特征與中原文明大相徑庭,目前尚存在很多未解之謎。

    自1929年被意外發現以來, 官方對這片區域進行過三次大規模考古發掘, 但由于某些不得而知的原因, 研究于1986年戛然而止。

    “* 如果上次控制終端對青銅面具的感應不是偶然, 那就意味著, ”Gareth臉色不太好看, “商周時期, 很可能有一塊夸克彈的殘體墜落在該文明的區域。”

    “很荒謬, ”陸霜苦笑, “但也不是不可能。”

    從上海到現在,再發生任何離譜的事, 恐怕他都不會再有什么反應。

    窗外路邊掠過一幢建筑物的陰影,章凝瞟見,立即喊道:“停車。”

    “這是什么地方?”艾沙探頭問。

    他們本來的目的地是最早的考古遺址, 但現在看來, 似乎有更便捷的方式。

    園區端肅莊嚴, 正前方一尊巨型石制雕塑, 正是昨天在四川博物院見過的青銅面具。

    這是三星堆博物館。

    陸霜停好車,面色凝重:“依然有感應?”

    章凝瞥了一眼手中的控制終端, 點點頭。

    “這比成都鬧市區還令人頭疼,”他扶額, 無奈地嘟囔道,“三星堆是重點保護文物遺址,我上哪給你弄殘體去。”

    “先進去看看,或許能有更多線索,”章凝平靜地說,“其余的事情,之后再做打算。”

    眾人買票入館,直奔文物展區,匆匆走馬觀花。

    非節假日,游客本就不多。章凝路過其中一個展柜,臉色一變,不由駐足停留。

    “怎么了?”陸霜問。

    章凝從艾沙手中抽過介紹冊,翻到對應紙頁。

    展品呈圓形,由青銅所制,中心凸起,四周鏤空,五道芒線連接外圈,造型有些眼熟。

    “這不就是個方向盤?”Gareth疑惑,“不過三星堆怎么會有這么現代的東西?”

    與展品比對過后,她神色微驚。

    “考古學家稱之為太陽輪,是三星堆先民表示對太陽崇拜的祭器,”章凝皺眉,“但是……它的形狀很像‘飛鳶號’的中控儀。”

    Gareth大吃一驚,嚷道:“你沒在開玩笑?”

    “小聲點,”陸霜張望四周,壓低聲音,“要是被別人聽到,肯定覺得我們是幾個瘋子。”

    章凝點頭:“我不會記錯。”

    “飛鳶”墜落黃浦江時,她就在駕駛艙內,的確留意到有部分設施出現缺失,只是當時情況危急,她沒有來得及細想。

    “據網上資料所說,三星堆發掘出的文物絕大多數都在博物館展出,”Gareth稍稍冷靜,分析道,“如果他們發現過遠超當時科技水平的產物,比如夸克彈殘體,不可能世人一無所知。”

    “所以,它一定還埋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章凝篤定。

    “這下事情鬧得越來越大,”陸霜苦著臉,“我得向總部請示。”

    幾人匆匆離開博物館,臨走時,艾沙被出口處的紀念品商店吸引目光。

    “好漂亮……”她驚嘆,“我喜歡中國這些精致的小玩意。”

    她進去挑選,章凝遠遠看著。紀念品都是些三星堆文物的復刻,有她見過的青銅面具掛飾,也有些商周玉璋樣式的擺件。

    她不由暗自思忖,這些看上去并非當時科技水平的青銅玉器,跟墜落的“飛鳶”殘骸和夸克彈殘體是否存在某種聯系?

    陸霜掛斷電話走回來,神色稍稍舒緩:“取得進入考古坑的許可需要時間,不過在那之前,或許我們可以去附近打聽打聽。”

    “沒錯,資料說遺址最早是農民修水渠發現的,當地人肯定有信源!”Gareth一向樂天。

    艾沙此時走回來,揚手展示她的收獲。她挑中一枚青銅面具造型的銀質吊墜,拆開包裝,直接戴在脖子上,很襯她七分異國風情的臉,別有風味。

    “很好看,適合你。”Gareth由衷地說。

    章凝跟著他們回到車上,一直沒有說話,陸霜見她若有所思,不由寬慰:“雖然事情棘手,但并不是死路一條。”

    她點點頭:“我只是在想,如果這里的文物全部沾染過夸克彈的輻射,它們都會觸發感應,就等于控制終端完全失靈,我們其實是大海撈針。”

    “會有辦法的。”陸霜點開導航地圖,“先找個地方吃飯,順便問問。”

    目的地是一家小店,雖然掛著農家樂的招牌,實際就是當地人的自建房。

    “歡迎光臨!幾位要吃點啥子?”老板娘三十來歲,笑容滿面。

    陸霜接過菜單,順手遞給章凝,她沒接:“你們決定,我隨便。”

    與陸霜這種顯而易見的老饕不同,對于食物,她向來沒有什么講究。

    趁陸霜點菜,章凝正想開口詢問,老板娘卻恰好擺擺手:“你們幾位先看哈。”

    艾沙向她使個眼色:“我去問。”

    “老板娘,”她走過去,“這些菜能做微辣不?”

    “可以嘛,”對方瞟一眼她的五官,熱情程度顯著上升,“你普通話還蠻好的咧。”

    “我有中國血統,”艾沙微笑,“別看我長這樣,其實都是一家人。”

    “真嘞假嘞?”

    搭話的別有用心,接話的也是多少有些好奇,兩位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攀談。

    艾沙雖然是科研出身,可畢竟成長環境人均社牛,比起不茍言笑、氣質凌厲的章凝,好歹要多些親和力。

    “你們不是本地人吧?怎么會來這個小地方咧?”

    陸霜知道博物館附近打聽不出什么,特地選的是距離稍遠些的小鄉鎮。

    “您猜得不錯,我們是考古團,”按照陸霜事先編好的劇本,艾沙笑答,“姐,您在這兒住多少年啦?本地人里面有流傳什么怪事嗎?”

    老板娘一聽,臉色微變:“那你們來錯地方咧,附近不是有那大土堆嘛?咋不去那兒嘛?”

    她口中的大土堆,應該就是三星堆。

    章凝靜靜聽著,見她語焉不詳,似乎不愿多說,便向艾沙使個眼色。

    艾沙微笑道:“行,那不打擾您。那個,請問洗手間在哪兒?”

    農家自建房的廁所一般都在后面,上廁所要穿過后院。

    “我也去。”章凝站起身。

    老板娘想再說些什么,陸霜將勾畫好的菜單遞給她:“就這些吧,麻煩您上菜快點,餓得慌。”

    她有點應接不暇,但畢竟做生意重要,便應聲而去,鉆進廚房。

    章凝推開大廳后門,見小院正對面一排平房,標著洗手間的位置。

    艾沙進洗手間,章凝站在門口觀察。這小院面積不大,沒有怎么收拾打理,洗手間側邊連著菜地,種著些蔥蒜白菜。

    小院側廂另有一間小屋,房門緊閉,不知道做什么用處。

    “有什么發現?”艾沙出來問道。

    章凝搖搖頭,兩人無功而返。

    正經過小屋時,房門一響,她轉頭,見一位老人扶著門框正蹣跚走出來。聽見生人的聲音,對方嚇得渾身一抖,眼看失去平衡就要摔倒。

    “哎,您小心!”艾沙離她更近,立即彎腰伸手扶住。

    老人顫顫巍巍地起身,她脖子上的吊墜卻正好滑出衣領,映入眼簾。

    “您沒事吧?”她問。

    老人毫不理會,視線卻釘住那枚青銅面具樣式的吊墜,神色急劇變幻,終于驚叫一聲,大喊道:“啊!別……別過來……走開!走開!”

    她陡然癱倒在地,雙眼死死盯住艾沙,撐著地面拼命挪動身體后退,口中念念有詞,仿佛看見什么恐怖至極的東西。

    章凝頓覺其中有異,不動聲色擋在艾沙面前,將老人與她隔開。

    “啷個了嘛?”老板娘從廚房里沖出來,驚叫道,“媽!你回去嘛!你快回去!”

    看不見艾沙和她的吊墜,老人似乎有所緩和。老板娘將她帶回房間,又安撫半天,年邁的婦人才漸漸安靜。

    章凝和艾沙默然站在門外,艾沙不由取下吊墜,盯著它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老人有故事,”她回答道,“我們算是來對地方。”

    老板娘服侍母親躺下,出來鎖好門,輕嘆一聲:“我媽……”

    她指指太陽穴:“這里有點問題。孩子沒鎖好門,導致她沖撞客人,不好意思。”

    章凝正要再問,她驚叫一聲:“哎呀!我的火!”

    老板娘沖回廚房,正撞到陸霜在掌勺,見她便一笑:“別擔心,有我幫你照看,出不了亂子。”

    “誒,真的不好意思,”她趕緊接過鍋鏟,“您去坐吧,菜馬上就好。”

    趁她煮湯的間隙,章凝簡要告知陸霜情況。

    菜上齊,陸霜叫住老板娘,說道:“您別著急,我爸也是精神疾病。我認識幾個腦科專家,要不……我可以幫忙介紹帶她去看看。”

    “那要不得!要不得!”老板娘連連擺手,“我媽這個是心病,再說,我也沒得那么多錢……”

    “她是怎么了?”艾沙問道。

    老板娘長嘆一聲,干脆一屁股坐下來:“你們都是好人,我也就不怕丑,直說也沒得關系。”

    “我媽年輕的時候家里窮,又想賺錢給孩子讀書,就去附近山上采藥賣錢,”她皺著眉頭,“有一回她不知怎么竟然迷路,第三天才被人發現昏迷在村口,醒來后就變成這樣。”

    “是不是……她在山上遇到什么怪事?”Gareth問道。

    “我也不曉得,”她連連嘆氣,“反正從那以后,就一直腦子不清醒,總愛說些怪話,吃飯睡覺都要人伺候。我也就只好退學,又沒法出去打工,就只能開個小店糊口。”

    “她都說些什么?”

    “啥子很多面具人,都要吃她,山洞里有白毛怪,反正就那些亂話,做不得數的。鄉里醫生來過,縣醫院也去過,都說是癔癥。”

    章凝和陸霜對視一眼,感覺眼前撥云開霧,便問道:“你知道她去的是哪座山嗎?”

    “你們要去嘛?”她嘴角一撇,“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前些年也有專家來過,聽說這事就張羅要去考察,之后再也沒得后續,反正我們本地人都不敢去。”

    “我們想再去看看,能給我們畫個示意圖么?”

    老板娘點點頭,拿來紙筆,三下五除二畫好給他:“反正都是道聽途說,也不一定準。”

    “謝謝您,對我們的工作很有幫助,”陸霜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下個月我會派人來接您和母親,帶她去上海看病,費用全免。”

    老板娘猛地抬頭,又驚又喜,陸霜眼疾手快,趁她要下跪之前趕緊扶住:“別,一點舉手之勞,就當是報酬和飯錢。”

    老板娘千恩萬謝離開,陸霜望著這張賬本紙上的簡筆畫,若有所思。

    “沒想到誤打誤撞,真讓你撿到個線索。”Gareth喜出望外。

    章凝點點頭:“如果這附近真有還未發現的古蜀遺址,我們找到殘體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這就去聯系余歲,讓他派人送裝備。”他忙不迭應下。

    臨走時,陸霜站在柜臺處,看見里屋滿墻獎狀,又偷偷留下一筆錢,塞到賬本下。

    第37章 懸崖

    川地多雨, 常年濕霧迷濛,過午不散。

    林間蒼郁如洗,草甸松軟, 一踩就透出水來,衣袖好像都浸著土腥氣。

    九月天, 風里夾著秋意,但動起來還是稍稍嫌熱。章凝一身運動背心工裝褲, 外套系在腰間, 露著緊實的小臂。

    “這是昨天留的記號, ”她拂開老樹上虬結的藤蔓, 露出匕首劃出的六角傷痕, “我們又回來了。”

    這已經是他們進山的第三天。

    成都平原看似一馬平川, 實則偏遠山區林深霧重, 他們至今一無所獲。至于老板娘畫上描述的地形區域, 更是連個鬼影子都沒見。

    “這里有電磁輻射干擾, 說明很有可能存在殘體,”陸霜蹲在地上, 擺弄他的無人機,“但是也拜它所賜,什么手機導航、指南針全報廢, 也難怪當地人都迷路。”

    “剩的電也不多, ”在平板上操作完畢, 他站起身, 看著無人機扶搖升空,“要是再沒什么收獲, 就只能純靠兩條腿啦。”

    “你的無人機不會受到電磁干擾么?”艾沙瞇起眼睛,望著倏爾遠去的小家伙。

    “放心, 這是總部新搞來的一批玩意兒,搭載特殊防護模塊,”無人機的視野畫面出現在平板屏幕,陸霜低下頭操作,“讓我看看……這附近之前探過,換個方向再試。”

    章凝湊過去,皺眉盯著屏幕。

    無人機掠過一望無際的茂密樹冠,越升到既定高度,視野漸漸開闊。

    群山巍峨聳峙,眾人所在位置是半山腰,但也已高出旁側許多。仰視角度可以看見,蒼山連綿而去,峰頂在云霧中若隱若現。

    “這里有問題。”章凝忽地傾身,指指屏幕一角。幾個月過去,她的短發長了些,但眼底鋒芒不減。

    陸霜一時走神,不知在想什么,沒有回答。

    “?”

    章凝抬頭,目光不耐地掃射,他一怔,臉頰微微發燙:“哦,這里……?”

    他操控著無人機轉身掉頭,沿此山側峰盤桓,果然看見一仞峰巖如利劍,筆直插向青天。

    但奇特的是,兩山之間相隔極近,對面側巒并沒有多少植被,只稀稀疏疏地覆蓋著些灌木草叢,與其他地方的蒼天古木對比鮮明。

    章凝偏過頭去,望望那個方向:“那座山,跟這里應該原本是同一座。”

    Gareth贊同地點頭:“老板娘說的事發生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這么多年過去,地形發生改變也是有可能的。”

    “哦!我看到過新聞,前些年這里有地震,震級不低,”艾沙若有所思,“可能導致它們從中裂開,才形成現在的兩座山。”

    陸霜調轉無人機方向,轉為面向自己所在的山,果然發現兩邊俱是懸崖峭壁,如同被刀斧從中劈開。

    章凝眼神一滯,指指屏幕左下:“這里,草叢長得比其他地方茂盛,可能是個洞口。過去看看。”

    陸霜點點頭,無人機向那邊靠過去,正在此時,屏幕上冒出一個紅色提示。

    “我去,電量告急,”陸霜不由緊張起來,“別,讓我看一眼再死機!”

    “返航吧,老大,”Gareth無奈,“沒電會直接墜毀,這懸崖太深,掉進崖底都找不回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陸霜緊盯屏幕,手中不停操作:“墜毀就墜毀,大不了從我工資里扣!”

    無人機成功靠近,調整角度可以看到草叢掩映中,確實依稀有一個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不光肉眼無法辨認,紅外顯像也沒有任何發現。

    陸霜對準洞口,準備讓無人機飛進去,但就在此時,鏡頭前一道黑影閃過,視野霍然墜落,而后屏幕一黑。

    Gareth雙手一攤:“你看我說什么來著?”

    陸霜嗔怪地白他一眼:“就是你,烏鴉嘴。本來還指望至少能看清楚洞里狀況,這下玩完。”

    “至少有所發現,”章凝抬頭,辨明方向,“去看看。”

    陸霜苦著臉,收起平板:“你確定?洞口距崖頂少說幾百米,甚至都不一定是老板娘說的地方。我記得古代南方有懸棺習俗,說不定千辛萬苦,最后只有薄棺一副、白骨兩具,豈不血虧?”

    艾沙皺眉跟上章凝:“但是我們剛才推測,這懸崖是近些年地震才形成的,不太可能會有懸棺吧?”

    章凝點頭:“無人機應該是墜落在洞口草叢,你的工資還有救。”

    經過死亡谷一役,她對“夏云笙”身份的判斷失誤恰恰證明陸霜的靠譜。章凝自知有些理虧,對他的信任值略微上漲,態度也有所緩和。

    陸霜見她當先開路,只好無奈地咬牙:“我真是謝謝你,這么替我考慮。”

    說是這么說,但望山跑死馬,幾人抵達崖頂,已經好幾個小時過去。

    天色漸暗,時近黃昏,山間有些起風,草木簌簌招搖。

    Gareth開口說道:“馬上天黑,不如我們先在這里扎營休息一晚,明天再下去。”

    章凝站在崖頂,俯身看去。山高萬仞,天風掠過筆直的峰壁,發出幽幽嗚咽。

    “陸霜,你是不是也看見了?”她若有所思。

    陸霜遲疑片刻,還是點點頭。

    他倆當時就湊在屏幕前,看得最清楚。無人機墜落的時候,鏡頭前曾閃過一道黑影,要不然以陸霜的了解,它的電量不可能撐不到進洞拍攝。

    “那里一定有什么東西,”章凝篤定地說,“洞里白天黑夜沒有區別,我們不用等到明早。”

    她迫切想知道,這迷蒙紛亂的群山之間到底隱藏著什么秘密,而可能存在的三星堆文明遺址,究竟又和她的殘體有什么關聯。

    章凝戴上手套,在崖頂尋到一處堅固的巖石,嫻熟地系好繩結,安裝速降器,測試性能。

    “我和你一起下去,先探探路。”陸霜轉頭說道,“你們倆先留在上面,有什么問題,我給信號。”

    章凝斜睨他一眼,倒也沒反對。

    不等陸霜收拾齊整,她已經放好安全繩縱身而下,身影漫入暮色消失不見。

    “等等我!”陸霜緊隨其后。

    垂直速降對章凝而言是基本功,她左手抓繩,右手控制綁在腰后的速降器,下墜速度很快,短短一分鐘不到就抵達洞口。

    “到了,”她向通訊器內短促回報,“目前安全,暫未發現異常情況。”

    等待陸霜下來的時間里,她沒有選擇直接探洞。

    洞口草叢生長處是一塊巖石的上端,因與崖壁垂直伸出,上面落了些土,鳥獸叼來種子,便在這里生根發芽,形成灌木叢。

    暮色四沉,章凝打開頭燈,在草叢中尋找墜落的無人機。

    卻一無所獲。

    她聽見繩索聲音,陸霜正從頭頂降下:“沒找到?”

    她點點頭。

    陸霜疑惑道:“平板顯示連接并沒有斷開,奇怪。”

    章凝握刀在手,偏頭示意:“進去看看。”

    夜幕漸漸降臨,洞口內更是伸手不見五指。章凝關閉頭燈,無聲地閃身進去,先躲在一側,等視線漸漸適應。

    “走。”她向陸霜打個手勢,彎腰前探。

    洞內潮濕,入夜之后更是森冷,隱隱有滲水凝成的露滴,緩緩墜落。

    入口很狹窄,只容一人單獨通過,但走幾步后,稍稍開闊一些。不過洞壁很矮,稍稍直起腰就會撞頭,也看不出有什么人工開鑿的痕跡。

    章凝定神張望,似乎隱隱看到洞內深處有光,卻猩紅如血,透著不詳和詭異之感。

    她示意陸霜提高警惕,隨時準備應對。

    向著紅光再走幾步,就在這時,章凝耳邊似乎聽到什么聲音。

    起初只是微妙的沙沙作響,就像風吹動草葉。但隨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直到擴張爆發成刺耳的嗡鳴。

    “趴下!”章凝心知不妙,低喊一聲,立即臥倒,避到洞壁一側。

    黑暗之中,深處仿佛涌出一陣颶風,兩人瞬間失去視覺,感覺像是被女鬼的長發包裹禁錮,濕冷冰涼,不由騰起身來四處撲打,似乎在跟無形的對手搏斗。

    “這什么鬼東西?!”陸霜怒罵道。

    章凝的匕首劃過深空,擦亮她清瘦的輪廓,和已經落了一地的尸體。

    借著刀光,她終于看真切:“是蝙蝠!”

    “我去,這么多!”陸霜操起槍當棍使,四處揮舞。

    “應該是被我們驚動的,”章凝且戰且進,“小心,等它們過去!”

    但蝙蝠無窮無盡,并沒有過境的跡象,而是圍繞他們越聚越多,且攻擊性很強,似乎要對他們下死手。

    久戰必然難以為繼,陸霜眼睛滴溜溜一轉,將槍拋給章凝,自己干脆滾到洞內,喊道:“掩護我!”

    章凝伸手接過,閃身避進稍稍開闊的地帶,回身開槍,火花四濺,槍聲在洞內回蕩無窮,無數蝙蝠應聲而落。

    按照常理,蝙蝠聽力敏銳,面對這種巨大聲響會很快退卻。但它們非但不退,反而像發怒一般連連尖叫,前仆后繼地沖上來。

    “你要干嘛?!”

    章凝擋在陸霜身前,手持沖鋒槍連連掃射,趁她搶出的時間窗口,陸霜取出一個小巧的黑色匣狀設備,將功率調到最大。

    “幸好我有遠見,提前申請電子聲波器,”他得意地揚揚手,“就算它們不怕響動,聲波干擾總得怕吧。”

    這是利用聲波回響來測距的儀器,原理類似雷達和聲吶,沒想到還能派上這種用場。

    果然,有槍聲和聲波的雙重驅趕,雖然蝙蝠群似乎心有不甘,盤桓不去,但終究逐漸稀落。

    外面的天已全黑,它們一涌而出,接二連三飛出洞口,猶如烏云遮天蔽日,足見數量之恐怖。

    “什么情況?我們這邊聽到槍聲。”對講機內傳來Gareth的聲音,“你們沒事吧?”

    “沒事。”陸霜回答,“遇到一大群蝙蝠。”

    “里面有東西,但暫時不知道情況,”章凝說道,“晚上山里也不安全,你們可以先下來。”

    Gareth和艾沙等得焦急,早就躍躍欲試,立即一口答應。

    “我們先等等,順便稍事休息,”陸霜說,“人齊再走唄。”

    “這里的蝙蝠跟我知道的資料不太一樣,”章凝擦著匕首,若有所思,“它們攻擊性很強,會主動咬人。而且,無人機有紅外監測,蝙蝠是溫血動物,不應該探測不到。”

    陸霜點頭:“山里既然有輻射,它們可能會產生變異,導致生理特征和習性發生改變,也不奇怪吧?”

    蝙蝠漸漸散去,兩人挨著洞壁坐下,這才有空觀察四周。所在之處稍稍開闊,是進來后第一個洞室,亂石嶙峋,仍然沒有人工開鑿的痕跡。

    “是天然形成的山洞,”章凝判斷,“跟老板娘的描述好像不太一樣。”

    幾分鐘后,剩下的兩人順利抵達,與他們成功匯合。

    “這么大的蝙蝠洞?”Gareth驚嘆,“這倒是很少見。”

    “我在死亡谷基地做過蝙蝠性狀實驗,它們的情況符合結果,也側面印證這里的確存在輻射。”艾沙戴好防護手套,蹲在地上分析蝙蝠尸體。

    “不過,其他地下生物的習性和特征也會更加難以預料,可能會超出我們的知識范圍,要加倍小心。”

    陸霜望向洞內深處,仍然隱隱有紅光透出。他揮揮手:“進去再探。來都來了,好歹我得拿回無人機。”

    “你這會倒是寶貝起來?”章凝涼涼地丟出一句。

    “哇,你竟然會吐槽?”他神色夸張,吃驚地反問道。

    章凝懶得理他,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繼續躬身向深處靠近。

    第38章 絕路

    夜漸深, 崖際月上中天。微光透入洞中,越深入,越渺茫。

    洞里萬籟俱寂, 只能聽到各自的腳步聲,踩碎寧靜, 溢出不安。

    隨著步伐的幅度,頭燈照在石壁上, 光域和陰影攪在一起胡亂晃動。但之前看見過的血色微光, 卻隱隱越來越近。

    “關于這些蝙蝠, 我認為還是有不合理的地方。”艾沙走在Gareth身前, 忽然開口說道。

    “怎么?”他問。

    “你們剛才說, 開啟干擾器之后, 它們雖然也懼怕響動和聲波, 但卻沒有立即逃跑, 而是最后盤桓好幾圈才離開?”

    當先開路的章凝沒有答話, 只是默默聽著。

    艾沙繼續說道:“我覺得這不像動物的求生本能,反而……”

    陸霜接話:“你是不是想說……像是要阻止我們繼續深入。”

    艾沙沉默片刻, 才開口:“有沒有可能,它們這種反常行為,是在保護什么東西?”

    “進去看看就知道。”

    繼續深入幾十米, 山洞略微收窄, 章凝忽地停步。

    “陸霜, 這個紅光……好像是你的工資。”

    “啊?”

    她默默讓開身形, 陸霜上前一看,洞壁角落里果然躺著他的無人機, 紅色指示燈長亮,正是電量警告。

    “我去, 是這幫蝙蝠把它帶到洞里的么?”陸霜彎腰捧起來,檢查各處損傷,“還好,它還挺抗造。”

    艾沙皺眉:“不應該。當時還沒天黑,蝙蝠理應不會出洞。”

    他蹲下身接通帶來的電源,給無人機充電,眼前卻陡然一黑,微風襲來,有什么陰影遮住礦燈的光域,直接撲向他的頭頂。

    “什么玩意!”他驚得往后一退,還不忘把無人機攬在懷里收走。

    章凝手疾眼快,立即讓到一旁,舉起沖鋒槍射擊。黑影立即扇動翅膀飛上洞壁,迅速閃轉騰挪,子彈雖快,竟然一時無法近身。

    不過奇怪的是,這黑影之后卻只躲閃招架,并不攻擊他們,似乎是有所顧慮。

    “大家小心!”章凝邊打邊往外洞退,“好像是只大蝙蝠!”

    子彈在虛空中射出火線,有些嵌入石壁,有些被反彈落地。對方似乎體力有限,速度漸漸減緩。

    章凝瞄準時機,借火花四落的瞬間,揚手擲出匕首。

    刀光清越,卻后發先至,在它的下一次起落之前,劃過身軀。

    黑影渾身一震,尖聲吱叫,落下地來。

    她收回匕首趨近去看,腳下黑壓壓的,的確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

    相比之前遇到的小蝙蝠群,它的體型大小倍增,甚至可能都不是一個亞種。一側翅膀受傷,但還沒死,痛苦地在地上扭動掙扎,發出尖利的吱吱聲。

    眾人跟上前來,章凝正要給它個痛快,艾沙抬手制止。

    “它好像……懷孕了。”

    她收刀看去,見母蝙蝠仰躺在地,艱難地喘氣,腹部的確有些隆起。

    章凝恍然。一邊奮力躲閃,一邊護著體內的幼崽,難怪速度和體力有限。

    陸霜驚奇道:“所以外面的那些蝙蝠……”

    艾沙點頭:“蝙蝠也是哺乳動物。確保族群能夠繁衍和延續,是生物的本能。”

    趁幾人停手的間隙,母蝙蝠奮力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外飛去。

    洞中次第響起翅膀撲棱的聲音,似乎還有其他母蝙蝠也一并離開。

    章凝微微愣在原地,喃喃道:“原來那些蝙蝠的習性改變,是因為不希望它們受傷……地球上的生物竟是這樣的么……”

    雷柏星本來的環境近似于火星,氣候惡劣,她能接觸到的生物不多,不過只是些基地培養出的動植物。作為駐扎人員的食物來源,它們與溫室里的花朵沒什么區別。

    “有研究表明,即使是其貌不揚的蝙蝠,也有穩定而復雜的社會與種族結構,”艾沙輕嘆一聲,“與人類相差無二。”

    “如果人類文明因我導致的意外而覆滅,”章凝沉吟道,“在戰爭絞肉機下,這些生靈同樣無法幸免。”

    眾人為這話背后的殘酷真相所震懾,一時沒人答話。

    陸霜知道章凝在想什么,不由寬慰道:“沒關系,這就是我們正在做的事的意義。”

    “但愿這里能有我們要找的東西。”艾沙說。

    陸霜輕吁一口氣,心有余悸地查看自己的無人機。剛才緊急時刻,他連機帶背包一把攬在懷里,但電源并沒有斷開,此時倒是已經自動開機。

    “咦?”他隨手翻看關機前拍下的影像,不由發出一聲疑問。

    “怎么?拍到鬼了?”Gareth笑問。

    見陸霜臉色凝重,他慢慢斂笑,湊過去看。

    因光線不足,鏡頭又晃得很,畫面模糊不清,看不出什么玄機。

    章凝掃眼過去,一語道破:“這是人拍的,或者說,至少是類似人的生物。”

    Gareth頓時背后一涼:“不會吧?”

    研究半晌,他也只能沉默。按照先前的推斷,無人機可能是被蝙蝠飛行挾持進洞,高度比較高,且相對穩定。

    但視頻里的畫面跟人類手持類似,晃動幅度也很接近人類的步伐。

    然而這是深山老林,哪里來的其他人類?

    章凝默然片刻,說道:“多想無益,繼續走吧。”

    母蝙蝠所在的休養處不寬,但縱深很長。蝙蝠原住民離開后,四面更是萬籟俱寂,只能聽見偶爾滴水的聲音。

    “Gareth……”艾沙走在第三個,跟陸霜和章凝稍稍有些距離。她輕輕開口,聲音有些搖擺。

    “怎么?”

    前些日子,他們從拉斯維加斯輾轉回國到峨眉山,兩位都是傷員,倒是同病相憐。因為一直被留在后方養病,比起其他人,艾沙對他要稍熟悉些。

    她遲疑地問:“你有沒有覺得……好像在被人盯著?有點背上發毛的感覺。”

    “沒有啊,”Gareth搖頭,“這是女性的第六感么?”

    她舉起探洞專用手燈,四處張望,不過并未發現,便甩甩頭。

    作為科研工作者,本來也不太相信這種唯心傾向的事。

    四人組成的小隊沒走多久,為首的章凝抬手示意停下。

    “沒路了。”面對凹凸不平的洞壁,她疑惑道。

    “這不科學啊,”陸霜一臉懵逼,“洞口外面是懸崖峭壁,我們進來的時候,也沒有看到任何類人* 生物,難道無人機視頻真是鬼拍的?”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么?”Gareth差點笑出聲,“你可是千燈會理事,總部那幫老家伙要是聽到這種怪力亂神的話,非給你個處分不可。”

    “只有一種可能,有其他出口。”章凝細細端詳洞壁,說出她的判斷。

    眾人聽她這么說,倒是也覺得甚有道理,于是幫忙各處搜尋,但一時卻并沒有什么收獲。

    陸霜嘻嘻一笑,伸手從包里取出設備:“誒,梅開二度,還是得它上場。”

    章凝斂眸看去,見似乎有些眼熟,是先前他用過的那枚電子聲波器。當時情急之下,陸霜用它嚇退蝙蝠,但其實它的本職工作是利用聲波回響來測繪。

    陸霜找到一塊順眼的位置,將聲波器緊貼墻面,按下按鈕。看不見的音紋如同海浪,緩緩在山體內擴散開去。

    他用平板連接聲波器,傳輸回收的數據。很快,初步測繪完成,畫面顯示在屏幕上。

    “果然,這里面空間不小,”他指指平面圖,倒吸一口涼氣,“外面看著平平無奇,其實大有乾坤。”

    從回聲定位來看,整座山幾乎都被挖空,大大小小的空間、通道層層堆疊,規模驚人。從形狀分布來看,顯然是人工開鑿,但并不知道具體作何用途。

    “我猜,我們要找的東西可能在這里。”陸霜指指中間位置。

    那是一片輪廓大出其他區域數倍的空間,處于整座地下建筑的中心位置,推測可能是神廟、地宮一類的設施。

    “既然能確認情況,事情就好辦,”章凝神色平靜,“你們后退些。”

    她關閉專用手燈,開啟高瓦數礦燈。凝神細看,洞壁上還有些先前對抗留下的戰斗痕跡,其中有部分石塊剝落,形成斑駁的彈坑。以此為著手點,她取出匕首開始切割。

    鋒利的特殊材質削鐵如泥,巖石如同黃油般被剖開,切口光滑如鏡,甚至來不及產生噪音。

    “我一直想問,你這把匕首是什么來歷?”陸霜站在身后為她照明,隨口問道。

    “地外基地的配備,用的是強相互作用力材料,是工具,也是武器,”章凝答道,“和星艦‘飛鳶’一樣,它有名字。”

    “哦?”

    “星蝕。”

    “好名字,好兵器,”陸霜對短兵向來感興趣,“有空借我玩玩。”

    章凝斜睨他一眼,沒說話。

    陸霜接收到不算友好的訊號,自覺吞下剩余的厥詞。

    “有機會的話。”

    她的聲音很輕。

    他很是意外地抬眼,對方卻已回過頭去,繼續專心攻克面前的難題。仿佛剛才難得流露的善意,只是他的錯覺,是一段不存在的記憶。

    很快,巖洞開辟完成,大小約莫剛好能容一人通過。

    她小心地穿過石壁,閃身避到一側,觀察這神秘建筑的內部環境。

    雖然地震導致山體地形改變,他們進來的洞應該不是老板娘之前提及的入口,不過倒也算是殊途同歸。

    這里遠離洞口,幾乎與世隔絕。空氣渾濁潮濕,黑暗如同深淵中的巨口,窺視靜候,以便吞噬前來挑戰的行者。

    沒有風,也沒有光。

    跟在她身后進來的是陸霜。涼意激得他一抖:“我去,真冷啊。”

    章凝伸手過去,艾沙扶著她的胳膊爬進來,姿勢頗有些狼狽。

    她正要開啟手燈,冷不丁從章凝礦燈的光域中瞟到什么,下意識驚叫一聲。

    “有……有人!那里有人!”

    第39章 星譜

    事發突然, 章凝來不及細想,立即調轉槍口。

    借著槍口迸射的火光,她看得很清楚, 不遠處的曖昧光影中,的確有幾抹白色的身影。

    對方有三……不, 她甚至找不到合適的量詞來形容。它們不說話,也并不走動, 甚至也不躲。

    然而子彈離開槍口, 卻并未如預料那樣擊中任何血肉實體, 而是像撞擊石壁一般, 反彈開裂, 火星四濺, 如同煙花炸開。

    “不好!”陸霜當機立斷, “跑!”

    他立即拔腿轉身, 想先退回身后的蝙蝠洞。章凝卻不退反進, 直接飛身迎上前去,匕首劃過黑暗, 如同閃電破空,奏出嗚咽錚鳴。

    削金斷玉的星蝕一擊即中,對方一愣, 似乎沒想到能被傷到, 已被斷去半頭毛發。

    章凝只為試探, 因此刻意克制, 沒有下死手,否則它早已魂飛魄散。

    假如它還有魂魄這東西的話。

    白影似乎如夢初醒, 突然發出刺耳的怪叫,手腳并用, 沿著石壁躍上洞頂,向建筑內部飛快逃走。

    陸霜向來信奉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原則,倒沒想到章凝又來這么一手,不由咂舌:“你……”

    章凝還想再追,但它們速度奇快無比,已經倏爾消失,湮沒在黑暗深處。

    “那是什么啊?”艾沙心有余悸,“這里應該幾十年來與世隔絕,怎么還會有活人?!”

    然而剛才驚鴻一瞥,章凝已經看出,對方不像活人,或者某種意義上,也難以定義為人類。它們全身灰白,似乎覆蓋著某種毛發,面部模糊難辨,本應該是眼睛的地方,只有漆黑的空洞。

    就像是——只有烏色的瞳仁,沒有眼白。

    “我猜測,這可能就是老板娘口中的‘白毛怪’。”章凝說。

    “所以理論上,我們還是來對了地方,對吧?”艾沙的恐懼一掃而空,頓時興奮起來。

    章凝沒有答話,只是舉起手燈,端詳四周。

    年深日久,空氣透著濕腐味兒,呼吸不算暢快,但氧氣應該還算足夠。所在之處似乎是一條通道,路面和墻壁都是由半米見方的石塊砌就,打磨得光滑平整,兩側延伸入黑暗未知。

    她向反方向試探踱步,很快被石堆廢墟擋住去路。可能因為地震影響,原本可能是去往外界的途徑,但卻早已坍塌。

    而白毛怪消失的方向,正通向之前平面圖中顯示的巨大空間,也是他們原本想要探究的神秘所在。

    “跟過去看看。”章凝當機立斷。

    Gareth一直保持沉默,此時才弱弱地說:“茲事體大,是不是再找總部調些人來比較好?”

    “來之前余歲傳過消息,EDF在本國同樣有人手分布。時間緊迫,找總部的話黃花菜早涼了。”

    陸霜雖然不想硬碰硬,但看章凝的架勢,他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

    忘記從什么時候開始,被章凝看輕,于他而言可能比死還難以接受。

    章凝的處事原則和他不同。身為人類流亡基地戰士,她的字典里沒有退后,如果要與她合作,只能接受她的規則。

    “走吧。”艾沙說,“我也迫不及待想親眼看看呢!”

    她雖然也有些害怕,但莫名地,看著章凝堅定的身影,似乎就會憑空多出些底氣。

    章凝當先開道,其他人跟在她身后。

    通道很長,寬約兩米,洞頂極高,兩側也似乎架設在地下峽谷之上,用手燈照過去,光線很快被深淵下的黑暗吞噬。

    方才的白毛怪早已銷聲匿跡,不見蹤影,周遭靜得可怕,腳步聲在巨大的空間里回蕩,遠遠傳來不可名狀的回音。

    “如果這是遺址,而不是墓穴的話,”章凝說道,“殘體很可能在類似神廟的地方。”

    “這么大的地下工事,真的是三星堆文明能夠修建出的水平么?”艾沙驚嘆。

    “不一定吧,”Gareth答道,“成都平原地質活動頻繁,幾千年前,這里可能不是地下。”

    甬道走盡,章凝停在一扇青銅門前。

    大門緊閉,門上刻有模糊難辨的紋樣,仿佛某種古老的禁咒,封印著背后的千年秘密文明。

    她藝高人膽大,下意識就要揮動匕首,直接暴力破門,陸霜連忙阻止:“姐,你可悠著點。門從內部鎖上,可能會有陷阱或機關,你肯定沒事,我們幾個可就不一定有命出去。”

    章凝斜睨他一眼,倒也沒堅持。

    “你別聽他瞎說,這里又不是金字塔,不會有什么死亡詛咒。”Gareth不懈拆臺,“如果是神廟或遺址,后人肯定還會進去祭拜,我們在附近找一找,看看有什么異常,可能就有開門的機關。”

    青銅門前是一塊稍大的空地,石板地面也有損毀殘破的痕跡,邊角已經倒塌,碎石躺臥一地,除此之外,沒有什么發現。

    陸霜蹲下身去,手中燈照到空地中心。石板上雕刻有一枚巨大的徽記,依稀能辨認出是青銅面具圖騰,他們之前在博物館見過。

    怪異的面部輪廓,高鼻聳立,大耳,巨眼直瞪向天,似乎想要窺探無盡浩渺的宇宙星穹。

    陸霜站起身,神色難得正經:“我們可能……正在發現一處尚未面世的三星堆遺跡。”

    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上世紀三十年代,一群川地農民開渠,平平無奇的一鋤頭挖出埋藏千年的三星堆文明濫觴。而這一次,門后的秘密,很可能將再一次震驚世界。

    但這徽記似乎與開門機關并沒有什么干系,眾人查探一圈回來,沮喪地對視搖頭。

    章凝轉過身,視線重新落在門上的紋樣。

    Gareth怕她又要硬上,趕緊適時遞上手套:“當心,上面的粉塵可能有毒。”

    她點點頭,戴上手套,輕輕拂去浮塵,仔細端詳,驀地眼神一變。

    “這是……”

    “怎么了?”陸霜見她神色有異,問道,“這不就是太陽神鳥,我們在博物館見過。”

    “不,不完全是。”章凝凌空一拋,將匕首反握,以刀光在虛空中刻印。

    門上的紋樣如陸霜所說,是三星堆遺址中多次出現的太陽神鳥圖騰。雖然歷經數千年,仍然栩栩如生,羽毛根根細致分明,眼神銳利生動,筆觸飽滿逼真,足見匠人不俗功力。

    它展開華麗的尾羽,揚首向天,似乎正要振翅引吭飛去。

    但章凝以刀光連接鳥喙、鳥身、鳥羽各點,勾勒出完全不同的線條。

    她動作極快,刀光形成殘影,仿佛刻畫出一幅全新紋樣,似乎這才是圖騰的真容。

    不像三星堆風格,更不是之前在博物館見過的任何一類圖騰,反倒是一些點與線條組成的雕飾,形似河流,曲折難認。

    但陸霜只看一眼,大驚失色。因為他家里就有一模一樣的紋樣,章凝還見過。上海別墅圖書室穹頂上的星圖,其中一小塊就是她畫的這段紋樣,還是陸霜親手制作。

    “我去,這怎么……這么像波江座的星譜?!”

    “沒錯。”她眼神凝重。

    門上看似是太陽神鳥,實則圖騰各邊緣點連接成的線條是星圖,并且是南天星座波江座附近的星域。

    但中國發現的天文資料最早也是在戰國時期,而據歷史考證,三星堆文化的存續時間大約在夏末商初至周朝初期,古蜀人如何得知波江座的星系分布?

    “我曾聽父母提到過,在中國古代二十八星宿中,波江座屬于畢宿,”章凝回憶道,“雖然雷柏星所在星系是雙恒星,但主星也類似太陽系里的太陽,而我們的太陽就是波江座中的天苑四。”

    她指向太陽神鳥其他尾羽旁側的一些線條和星點,示意道:“波江座形狀狹長,上接獵戶座,左右分別是金牛座、鯨魚座與天兔座,南天止于水蛇座。不出意外的話,這大概率確實就是波江座。”

    “這么離譜,”Gareth驚嘆道,“可是四千年前,三星堆文明就能有這么清晰的天文觀測技術?”

    “這個結論不嚴謹。”艾沙接話道,“博物館資料里面,沒有提到過考古發現古蜀人有天文學上的造詣,他們也沒有在天文觀測領域留下記錄。光憑眼前的孤例,不能證明他們主觀上有意進行過天文觀測。”

    Gareth吐吐舌頭,窘迫地看她一眼。畢竟是科研出身,對于數據、事實這類信息有著職業性的天生敏感。

    “我猜測,與我們之前的推斷不同,”陸霜搖頭,“夸克彈殘體出現在三星堆遺址不是巧合,它可能……從一開始,就對古蜀人的文明歷程產生過至關重要的影響。”

    在成都的四川博物院附近時,控制終端曾經對展出的青銅面具產生信號感應,他們據此猜測,夸克彈殘體墜落的位置可能在三星堆文明遺址附近,才會導致文物沾染上這種特殊的電磁輻射。

    但如今的事實看來,真相可能遠比他們想象的要震撼。

    章凝的神色有些沉重。她并不是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性,只是多少不愿意面對。

    但若夸克彈殘體由于穿越黑洞而落到幾千年前的時間線,還因此對一個古文明產生過重大影響,她可能……已經永久改變過歷史。

    這意味著,無論她能否找回夸克彈的核心芯片,也只是延緩末日的到來,而人類文明其實早已受其影響,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可她歸根到底只是個普通人類,既無法回到過去的時間線探究真相,也不能從高維度觀察人類的未來走向,更無從得知,這種影響究竟預示著怎樣的結局。

    她沉默片刻,說出新推論:“或許……他們的確曾經接觸過‘飛鳶’的部分殘體。星艦上留有一些雷柏星的資料,他們可能對照過星空,確定它的方位,并以此作為某種信標或圖騰。”

    她伸出手指,輕輕落在門上,順著太陽神鳥對應的星點,沿最北邊的水委一,勾畫至玉井三,而后是天苑一、天苑三,至天苑四,也就是雷柏星所在恒星系而止。

    而神鳥最長的那根尾羽所落之處,正對應天苑四在波江座的位置。

    “這是‘飛鳶’上遺留資料標識出的星軌,”她說,“按照規定,星艦每次出航時,都會攜帶一些固定的資料,用于指征雷柏星的方位。”

    “為什么?”艾沙好奇問道,“我推測不出這么做的理由。”

    “正如我之前所說,人類之所以建立地外基地,是因為地球在2012年爆發超級病毒,無法再保證生存。流亡的三百年間,艦隊探測到病毒一直在向深空擴散。”

    “因此,基地高層希望,或許我們能有機會與其他宇宙文明建立聯系,尋求徹底解決地球超級病毒危機的方法。”

    “無論有多難,人類從沒放棄過延續文明的努力。”艾沙感慨道。

    “不過,這些都是題外話。”章凝止住話頭,“我據此推測,如果古蜀人的確接觸過‘飛鳶’,這應該就是開門的密碼。”

    “試試看。”陸霜頓覺有理,慫恿道。

    她完成勾畫,退后一步。

    線條雕刻的凹槽中灰塵浮落,竟露出原本的金箔內里。

    咔嚓——

    代表天苑四的星點陡然凹陷,太陽神鳥似乎猛地振翅,狹長華麗的尾羽騰空而起,隨即化為金粉,流光飛散。

    門后傳來某種金屬機關傳動的咯吱聲響,十幾秒后,青銅門頁緩緩開啟,露出內里的無邊黑暗。

    空氣微振,沉灰逸散,四千年歲月撲面迎來,重見天日。

    第40章 壁畫

    青銅門內, 黑暗無垠。

    數根粗壯的石柱撐起穹頂,廳堂內空曠如也,只有千年的歷史塵埃無聲沉積。

    門內兩側各有一尊青銅人像, 幾乎與人等高,他們躬腰攤手, 一左一右相對侍立,似乎在做某種歡迎姿勢。

    章凝注意到, 這兩座青銅人像都是將長發編成辮, 垂在腦后。

    除此之外, 廳堂正中只有一具高大的青銅立人像。它高達三米多, 比例奇特, 整體頎長, 完全不是正常人類的身材。

    “它手里拿著的……那是一根金杖?”Gareth用手燈照著青銅立人的手臂, 疑惑道。

    人像佇立在廳堂中央, 光底座就有半米高, 居高臨下,俯視眾生。它表情沉肅, 右臂前屈,左臂在下,兩手共持一根純金權杖, 杖首雕有魚龍圖騰, 在手燈的光照下熠熠生輝。

    “我怎么記得……中國古代是不用金杖代表權力的?”艾沙也問, “我沒見過那些皇帝用權杖。”

    “是啊, 這一般是西亞古國或埃及那邊的習俗。”陸霜回答。

    章凝默不作聲,取出控制終端進行探測。她對考古發現的興趣, 遠遠沒有驗證終端的掃描反應來得強。

    事實證明,這里并沒有她要找的東西。

    她繞過雕像, 遙遙照見黑暗中似乎另有石廊,不知道通向何處。

    除此之外,偌大的廳堂內,空空如也。

    按照先前的推測,整座空心山體應該都是古蜀人的祭祀場所,然而實際進來后看到的一切,無疑會讓人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

    陸霜幾人不由輕輕踱步,來回觀察,似乎怕自己驚擾某種詭秘的存在。

    “你們看,這里有壁畫!”艾沙低聲驚呼。

    聲音在空曠的高廳內擴散,驚起回旋嗡鳴。

    壁畫所在的石板長寬約有五米,高至穹頂,幾乎占據整面墻,以某種礦石顏料繪制,圖案詭異難辨,但色彩竟仍然鮮艷。

    “章凝,”艾沙聲音沉郁,“這畫的好像是……”

    她在死亡谷見過一部分殘體,自是眼熟。

    章凝聞聲,只好先放棄對石廊的探尋,回到壁畫所在的墻下細細端詳。

    從圓形和放射型線條推斷,壁畫內容中,最上方的圖案代表太陽。其下山巒盤踞包圍中,平原遼闊,一群服色發型各異的族人跪伏于地,卻抬頭望天,做出某種崇拜的姿勢。

    而在天與地之間——

    章凝盯著那個奇特的形狀,感覺自己的心在慢慢下沉。

    “這是,”她開口,聲音意外地有些喑啞,“這是‘飛鳶’。”

    “難道說,壁畫上的內容,就是四千年前星艦的一部分墜落時的情景?”陸霜問。

    如果壁畫描繪的內容屬實,則證明古蜀人與“飛鳶”的接觸便是早已發生過的歷史,不容否認,不容質疑。

    遠在章凝未曾想過的千年前,遠在現世所有人都還只是星際的一粒微塵時,這個平行宇宙的地球文明,就早已被她帶來的意外改變過。

    若是置身事外的人,或許還覺得挺浪漫。

    但時間、空間、重力、維度,宇宙間的一切早已奠定規則,千萬年來亙古不變,或許有著嚴謹式的浪漫,而因其無可改變的性質,卻也冰冷至極。

    當一個人發現自己可能已是時間的罪人時,只會毛骨悚然。

    而在眾人為此發現驚駭時,不知有意還是巧合,壁畫上些許浮灰被氣流振落,撲到艾沙的手上。

    就在此刻。

    章凝再度聽到熟悉的嘶叫,從石廊一側傳來,由遠而近,但聲勢比之前浩大數倍,她意識到不妙,立即喊道:“退出去!退回甬道!”

    但似乎為時已晚。想來剛才的岑寂只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那三只白毛不明生物并非銷聲匿跡,而是回去報信搬救兵。

    不過短短數秒間,高廳內各個角落怪叫此起彼伏,如同置身于動物園的猴山一般。

    手燈的光照范圍有限,而在梁柱之后、陰影之間,無數白毛怪紛紛探出頭來,尖利的嘶叫像在嘲諷,又像是在對闖入圣地的不速之客發出警告。

    來者不善。

    艾沙脊背發涼,本能地想靠近章凝。黑暗之中勁風微動,身后猛然炸響怪叫,一只白毛長臂伸爪撓向她的肩膀。

    “滾開!”躲閃已來不及,一股大力從身側傳來,章凝伸手擋在她面前,揮刀叱道。

    電光火石之間,星蝕快過流矢,早已削掉對方一截臂膀。

    那白毛怪吃痛,捂著傷口大聲怪叫,不甘地退后,但隨即有更多同伴從黑暗中冒頭,絡繹不絕地揮爪攻來。

    四人默契地互相靠近,將后背交給對方,對抗不斷從周圍攻來的白毛怪物。

    但它們皮堅爪利,尋常兵器很難傷及,機關槍一輪子彈打完,也只能令其短暫退卻,很快又如潮水般涌上來。

    黑暗中光束亂晃,槍聲、怪叫不絕于耳,只有章凝的刀鋒不時從混戰中刺出。

    艾沙和Gareth一人一邊,各自開槍驅趕,陸霜一手蝴蝶|刀出神入化,專挑雙眼、后頸這種薄弱處下手,但速度終究太慢。

    而白毛怪物數量眾多,雖然時有死傷,但仍然無窮無盡涌來,而且毫無退意,不知恐懼,似乎誓要將他們耗死在這里。

    章凝知道,即便她能有辦法脫身,其他人的體能也勢必堅持不了太久。

    陸霜心里自然也清楚得很。左支右拙之間,他竟然還有空說話:“找機會沖出去!”

    但對方是有備而來,他們進來時的甬道早被封死,很難突圍。

    “他們……他們是沖我來的!”艾沙很快發現異樣。每一次白毛怪物退卻之后,重新聚集涌來的時候,都是朝著她的方向。

    混亂之中,章凝來不及細想原因,陸霜正好也向她看來,兩人交換眼神,默契地點點頭。

    又是一輪子彈打完,艾沙只能躲到Gareth身后換彈,卻見章凝直接飛身過來,一把撈起她:“我們先走!”

    “啊?”她詫異發問,但身體已經凌空而起。她大吃一驚,眼睜睜看著自己從白毛怪頭頂掠過,落地之后,直沖向高廳背后的石廊。

    然而敵人也很快反應過來,如密密麻麻的螞蟻般,寸步不離追在她們身后。

    局勢頓時轉換,章凝和艾沙在前面逃,白毛怪在中間追,陸霜和Gareth壓力驟減,跟在最后,倒是便于攻擊對方背后的弱點。

    “我們這是要去哪?”艾沙不由問道。

    章凝無暇解釋:“別問,先跑!”

    她左手拉著一個活人,右手手起刀落,沿途白毛怪尸體拋撒一地,腳下速度竟絲毫不減。

    出高廳,石廊曲折回環,沉入無邊深淵。艾沙不知道自己將要帶去哪里,只能由慣性被那只手拉著,飛馳奔命。

    章凝漸漸發現,與人類不同,這些白毛怪物的血是冷的,甚至顏色偏藍。

    因為她手上、身上,濺到的血正在越來越多。

    但白毛怪物仿佛全然失去理智,隨著倒下的同伴越來越多,它們反而愈加出離憤怒,狂吼著張牙舞爪,似乎要將她們生吞活剝。

    艾沙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體力消耗幾乎快到極限,只能機械地揮動雙腿,動作稍有遲緩,身上就多一道抓傷。

    雖然高廳下另有地基,但石廊與最開始的甬道一樣,都是凌空而建。因承受太多設計之外的重量,腳下的震顫越發強烈,似乎下一秒就要墜入深淵。

    不過好在陸霜配合給力,局勢漸漸向好,追在身后的白毛怪物腹背受敵,數量銳減,章凝的壓力稍有緩解。

    這通道似乎比來時的甬路還要長,而甬路好歹筆直,石廊卻回環好似迷宮。四千年前,三星堆文明的設計者意圖究竟是什么?

    自從看到壁畫上出現“飛鳶”的蹤跡,她基本可以確信,殘體的去向跟這片遺跡應該脫不了干系。

    但三星堆遺址發掘已歷經幾十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現世的考古學家卻對“飛鳶”和殘體的存在一無所知。

    很快,石廊盡頭也很快現出真容。

    “是懸崖!”艾沙瞪大眼驚叫,腳下急忙剎停。

    她全身冷汗濕透,衣服早被抓得稀爛,好幾道傷口血肉模糊。停下之后,她顧不得身后的怪物,雙腿虛脫般癱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

    方才壁畫上的浮灰多半都落在她右手小臂,不知是巧合還是什么緣故,此處傷勢也最嚴重,她連抬手都很困難,只能無助地以單手撐地,勉強維系平衡。

    章凝站定身形,垂目下望,只有無邊黑暗張著大嘴,似乎要吞噬一切。

    這里原本應該有其他結構連接,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地震影響,早已從中斷開。她眺望對面,也是無盡虛空,看不到彼岸存在的跡象。

    白毛怪雖然劇烈減員,數量不比之前,但依然有幾十之眾,眼下看到她們似乎已被逼入絕路,很快明白狀況,興奮地嚎叫起來。

    “章凝!什么情況?”身后遠處隱隱傳來陸霜的呼喊。

    眼見白毛怪物突然停下,他知道前方可能出現問題,但是對方數量眾多,他一時也無法越過他們,只能干著急。

    “前面沒有路了!”章凝喊道,也不在意陸霜能否聽見。

    白毛怪見她們似乎束手無策,不由互相發出桀桀怪笑,有些膽大的甚至伸爪撥弄艾沙,仿佛挑逗某種弱小的玩具似的。

    艾沙嫌惡地皺眉,但卻無力反抗,只能盡力退后避讓。

    群怪簇擁中,有一位與其他似乎有所不同。它身材高大,毛發比旁人要稍稀薄一些,眼神似乎具有某種智性。

    它無聲地舉起右臂,一個眼神掃過,那些動手動腳嬉鬧的白毛怪物紛紛停手。

    章凝不動聲色地微微挪移,將艾沙護到身后。

    它伸爪放到嘴邊,發出呼哨,很快,黑暗中更多聲音響起,自四面八方呼應而來,聽陣勢還有數倍之多。

    “章姐……”艾沙聲音有點發抖,“我們怎么辦?”

    其實論年齡,章凝遠比擁有博士學位的她還要小幾歲。

    從進入遺跡到現在,發掘歷史與文明的真相固然令人興奮,但經歷過這其中隱藏的重重危險,常人很難不萌生退意。

    白毛怪中的為首者回過頭來,直起身體,緩緩走近。

    章凝知道,所剩的時間不多。

    雖然艾沙已經負傷,但如果只有面前這幾十個怪物,有她護著,加上陸霜兩人在背后配合,全身而退倒也不是難事,而且勝算不小。

    只是正在趕來的怪物還有多少,她不知道。即便陸霜兩人眼下還有戰斗力,但畢竟普通人經不起車輪戰的久耗,到時候恐怕難以為繼。

    白毛怪物見首領有所動作,也紛紛發出尖銳的笑聲,慢慢逼近——如果那種刺耳的怪叫也能稱之為笑聲的話。

    她腦中飛速運轉,回憶自己之前在回聲定位時看到的遺跡平面圖。

    艾沙見她神色平靜,一言不發,但怪物步步緊逼,兩人身后就是看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已經退無可退。

    章凝低頭說道:“艾沙。”

    “嗯?”

    “我數到三,拉著我,不要松手。”

    “你要……做什么?”艾沙遲疑問道。

    “一——”章凝不為所動。

    “真要跳下去?”

    “二——”

    “下面情況不明,我們可能會摔死!”

    “三——”

    身體陡然凌空,失重帶來的眩暈感猶如一記悶棍,擊中她的天靈蓋。

    幾秒后,艾沙意識到自己正在極速下墜。

    “抓緊我!”

    獵獵風聲中,她隱約聽到章凝的聲音。

    她下意識緊抓住對方的手,恨不得十指交叉,擰成死結。

    這是她最后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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