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溶液

    實驗室燈光煞白， 照得夏云笙的臉色愈加難看。

    他失去耐心，揚聲說道：“里面的人聽好，別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 把我的人還給我！”

    他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隨手擊碎一個燒杯，綠色的溶液濺到水箱壁上， 迸射一地。

    “夏云笙， 這里有問題， 別肆意破壞。”章凝盯著水箱， 說道。

    “如果真有毒， 不會不加防備地隨便放， ”夏云笙提高嗓門， “給你們三十秒， 帶著我的人滾出來！不然， 我們就把這里夷為平地！”

    角落里，墻上突然出現一扇門， 穿著白色連體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跌進房間，似乎是被* 推進來的。

    門飛快地消失。

    他不滿地咒罵一句，抬眼看到這么多人虎視眈眈， 嚇得一個哆嗦。

    章凝警惕地盯著他。對方大約三四十歲， 黃皮膚黑頭發， 戴眼鏡， 高發際線，是個中國人。

    他眼神躲閃， 避免與夏云笙對視，半晌， 才瑟縮著用漢語問道：“你們……你們是什么人？”

    “你先回答。”夏云笙冷冷地說。

    “我……我是搞科研的，研究生物工程，他……他們逼我進來的，”男人靠著墻，哆哆嗦嗦地說，“你們……你們可不可以先把槍放下？”

    “我問你，昨天晚上我們有兩個隊員失蹤，被你們帶去哪里了？”夏云笙咄咄逼人。

    “我……我不知道！”男人無辜地搖頭，“我發誓！我上一次去地面，還是兩年前！”

    “你們有多少人？”章凝問。

    “一……一共六個人，”男人的臉色蒼白如紙，“分屬六個國家，都……都是科研人員！你們說的隊員失蹤，真的跟我們沒關系！”

    “你們是NASA的人？”夏云笙問。

    “是……”男人眼神閃躲，夏云笙槍口一抬，他嚇得大叫，“不！不是！”

    “那你們在這里做什么？”章凝問。

    “做、做實驗，如你們所見，這是個實驗室。”

    “讓其他人出來見我。”夏云笙懶得廢話，上前一步，槍口頂住他眉心。

    “不！你……你不能這么做，我一死，會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男人不由高舉雙手，迭聲慘叫，“你放下槍，我們好好說、好好說。”

    夏云笙不為所動，重重戳他的頭：“我的人現在生死未卜。”

    “但是你也不能……你這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冷汗從額上淌下，眼鏡滑到鼻尖，他甚至不敢伸手推。

    “你有兩個選擇，”夏云笙冷笑，“要么，讓他們出來見我，要么，我踩著你的尸體，進去找人。”

    “我不能死！會引起第三次世界……”

    “你覺得，我關心什么他媽的世界大戰？！”夏云笙的語氣冷如寒冰，他手指撥動，打開撞針。

    “這個人我認識。”實驗室門外，陸霜借著儀器的掩護，偷偷窺視著這一切。

    “開什么玩笑？你怎么會認識這種人？”Gareth驚訝地反問。

    “我好像沒跟你提過，我爸以前是個物理學家，”陸霜壓低聲音，“這家伙叫楊紀梁，是他同事。你別看他現在這么孬，他和我爸學術意見不同，以前一見面就吵。”

    “一個是生物工程，一個是物理學家，吵什么？”

    “從平行宇宙是否存在，到黑洞的另一側是不是有白洞，再到轉基因實驗是否有違人倫，天上地下，都是攻擊對方的武器。”

    “不過很奇怪，為什么這家伙會在這里，”陸霜盯著癱坐在地的男人，小聲嘀咕，“我爸幾年前就老年癡呆，他卻看上去還這么年輕。我記得，他到今年少說也得五十幾歲。”

    “我再說一遍，讓他們出來，還是，你想死？”長久的對峙讓夏云笙徹底不耐煩，他冷冷盯著對方的眼睛，俯下身去，槍口在他眉心頂出一個紅色的印記。

    “你們聽見了吧？”他抬頭揚聲，用英語說道，“別擔心，等我殺了他，你們一個也逃不掉。”

    “下一次，記得好好挑選同事。”他冷笑，對不斷發抖的男人說道，扣著扳機的食指漸漸下壓。

    男人嘴唇神經質地抽搐，絕望地閉上眼。

    正在此時，其他隊員嘩啦一聲齊刷刷舉槍，對準突然開啟的門。

    對方確實有五個人，四個白人，其中一個是女性，還有一個黑人。他們身穿白色工作服，和楊紀梁一樣，手無寸鐵。

    “很好，”夏云笙起身，將楊紀梁一腳踢開，轉而問道，“我的人呢？”

    “這里只有我們六個，”黑人科學家顫抖著回答，“在你們闖進來之前，沒有其他人來過。”

    夏云笙不答話，隨手便是一槍，其中一個白人瞬間倒地，鮮血四濺。

    “不說實話，就一個個排隊等死。”他殘忍地笑。

    剩下五個人倒吸一口涼氣，不由連連后退，面面相覷。

    “這只是個普通的實驗基地，我們只是利用死亡谷的獨特磁場做些實驗，根本沒出去過，”白人女性科學家用漢語答道，“你要的人，我們真的不知道。”

    她雖然是唯一的女性，卻反而看上去比其他人鎮定。

    血泊緩緩流動，眼看要蔓延到楊紀梁身下。他爬不起來，只能艱難地往后挪，一手捂著受傷的腰部，面部因疼痛而扭曲，但并沒有人扶他。

    “撒謊，”章凝發問，“你們斷電、開門，早有準備，知道我們要來。”

    “真不是。地下基地隱蔽，沒有外人進來過，我們以為是送補給的人員，才會開門。”

    “但你們有崗哨。”

    “那個……補給隊有時會留下來，那是他們的休息室，兼做夜間站崗用。”楊紀梁痛楚稍緩。

    “明顯前后矛盾，”Gareth忍不住低聲道，“磁場影響做實驗，哪里需要這么大設施完備的地下基地？區區幾個科學家，還能引發世界大戰？”

    “這個基地不簡單，”陸霜點頭，“昨晚我們看到帶走隊員的人，跟他們的制服一模一樣。”

    但問題是，這些科學家毫無反抗之力，生死關頭卻仍在撒謊，究竟是在維護什么？

    “補給隊會需要崗哨？”章凝質問。

    夏云笙抬手，槍口一一掃過對面剩下的五個人。對方神色再度緊張，死死盯著他的手，似乎下一秒，子彈宣判的死刑便會輪到自己。

    “我、我說！”其中一個高瘦的白人舉起雙手，眼角溢出淚水，大喊道，“這里以前有部隊駐扎，那是他們的崗哨！但是四年前實驗室出事，他們已經被撤走！”

    四年。章凝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字眼。她還記得，陸霜曾經告訴過她，這個世界的章凝、作為章玫妹妹的那個女孩，就是死在四年前。

    “出什么事？”章凝立即問。

    “這、這是機密，我不能說。”

    “我不關心你們的破事，我只要人，”夏云笙冷聲道，“找到人，我馬上回地面，你們要做實驗還是要炸基地，我不在乎。”

    “我向上帝發誓，這里沒有你的人。”黑人科學家信誓旦旦。

    “水箱里是什么？”章凝追問。

    楊紀梁的臉色一變。不知什么時候，章凝已經移到實驗室里的水箱前。自從剛開始進來時，她就在暗暗觀察，這水箱側面是兩扇金屬制的門，且有密碼鎖，從大小判斷，似乎用來放人體很合適。

    “那是用來裝實驗樣本的，”黑人科學家回答，“都是一些動植物！”

    “打開，讓我們搜。”夏云笙抬手，“奉勸你們最好配合我，如果確實沒有，我們自然離開。”

    “不……不能打開！”楊紀梁立即高聲叫道，他爬不起身，但卻仍然掙扎想過去阻止，“樣本實驗已經在最后階段，不能前功盡棄！”

    白人女性神情忽地緊張起來：“楊教授？你在說什么？實驗不是已經全面停止了嗎？”

    門外的Gareth若有所思，忽地問道：“陸霜，你剛才提到你父親和楊紀梁爭論，在轉基因實驗是否有違人倫這個問題上，楊紀梁是不是激進派？”

    陸霜面色嚴肅，顯然也意識到事情嚴重性：“是的，沒錯。”

    夏云笙死死盯著楊紀梁，他舉起手，后退一步。早有隊員上來，將小型C4炸藥包貼上箱門。

    “別炸！別炸！求求你們……”楊紀梁最后的心理防線被擊潰，狼狽地癱坐在地，面如死灰。

    白人女性眼睛一閉，大叫：“071821！”

    章凝輸入密碼，箱門打開。

    如她所料，水箱里盛滿透明藍色溶液，漂浮著幾具人體，正是昨天晚上失蹤的隊員。包括其他科學家在內，所有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雙手雙腳蜷曲，如同泡在羊水中的胎兒，身上卻連接著眾多管道和電極，看上去詭異至極。

    其實人在死亡谷失蹤，大家心里大概都知道兇多吉少，但被拿來做人體實驗，還是出乎意料。

    只有楊紀梁目光呆滯，喃喃低語，狀似瘋狂。

    “這就是你們說的普通實驗基地？”夏云笙轉身，一步步向手無寸鐵的科學家走去，憤怒地壓低聲音，“用人體做實驗，我管不著，但動我的人，就得付出代價。”

    他右手舉槍，槍口再次掃過幾個人，停在高瘦白人眼前，扣動扳機。

    血花從胸口炸開，對方低哼一聲，沉悶倒地。剩下的三人驚叫連連，不由后退縮向角落，只有楊紀梁渾然不覺，仍在神經質地嘀咕。

    “你們殺我三個隊員，我殺你們三個，以命抵命，很公平吧，”夏云笙冷笑，“還剩一個名額，你們商量商量？”

    章凝站在原地，沒有說話。這件事還有很多疑團，她需要時間思考。

    在無人留意的角落，濺上箱門的綠色溶液正在緩緩流動，滴入水箱。

    剩下的三個科學家面面相覷，互相從對方眼中看到恐懼與茫然。

    一直鎮定冷靜的女科學家咬著牙，雙眼通紅，盯著夏云笙。

    “噗通……”不知從何處，突然響起輕微的水聲，仿佛只是一個氣泡破裂。

    夏云笙注意力被吸引，轉頭觀望。就在那一瞬間，他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和身撲來，抬腿就是一腳，狠狠踢中他的手腕，隨即閃身到背后，直接箍住他的脖子。

    他手腕發麻，抓著的槍脫手而飛。事發突然，隊員誰都沒有看清對方的身形，下意識舉槍，但對方已經接住飛在空中的槍，直接抵住夏云笙的太陽穴。

    “別過來，”她仍然鎮定，“十秒鐘之內，所有人退出去，不然他就死。”

    是那位女科學家。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不凡的身手。

    夏云笙受制于人，倒是毫不慌亂，一言不發。

    隊長不發話，所有人不敢退。章凝冷眼旁觀，似乎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還有五秒。”

    隊員面面相覷，不由將目光投向章凝。

    “三秒。”

    就在這一秒，女人手中的人突然詭異地滑開，仿佛突然化身為滑溜溜的蛇，渾然不著力。下一秒，她下意識伸手格擋，但為時已晚，對方出手如風，伸手一拳打在她臉上。

    她往后踉蹌好幾步，終究沒站穩，夏云笙跟著將她撲倒，兩人一起滾落在地。他抓著她的頭發往地上撞，發出一聲恐怖的悶響。

    女人嘴角流出黑血，昏死過去。

    “還有誰？”夏云笙撿起槍，冷冷地問。

    剩下唯一的白人見此情形，以手抱頭，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淚流滿面，大喊道：“是他！是楊紀梁！人體實驗的事，我發誓我不知道！你們的人怎么被他弄來的，也不關我的事！”

    “是這樣嗎？”夏云笙獰笑，槍口調轉，對準楊紀梁。

    他卻死死盯著水箱，對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恍若未聞，只是喃喃道：“都完蛋了……都完蛋了……”

    章凝忽覺有異，立即后撤，卻見水箱突然劇烈抖動，有什么東西從溶液中暴起，如同鯊魚躍出海面，直接向最近的隊員抓去！

    第29章 崩壞

    變故陡生， 虧得章凝反應奇快，但距離最近的隊員猝不及防，立即就被不明怪物拉進懷中。

    他身旁的隊員大驚， 伸手抓住胳膊想救。兩相拉扯之下，對方力大無窮， 直接撕下一條手臂，塞到嘴里如啃雞腿一般， 幾口就啃個精光。

    那隊員摔倒在地， 驚聲慘叫， 捂著血流如注的胳膊試圖逃離， 卻被抓住腳腕拖回去。

    夏云笙眼見不妙， 立即開槍， 其他隊員也跟著往它身上招呼， 但槍林彈雨之間火星四濺， 卻完全無法攻入堅厚的皮膚。

    怪物大吼一聲， 伸出大手直接一把抓住子彈，扔回人群之中， 驚起慘叫連連。

    章凝揮動匕首，擊落飛向自己的子彈，縱身翻過置物架躲避。借著器皿的掩護， 她這才勉強看清， 怪物正是溶液中的隊員尸體。

    只是眼下， 他們早已不成人形。兩眼空洞， 面部扭曲，雙手也化為利爪， 全身皮膚皸裂，是詭異的青白色， 卻堅硬異常，形同鎧甲。

    她之前留意過，實驗室中的并不是普通水箱。高約三米，長寬各五米，外表銹跡斑斑，但內部是堅固的合金鋼板，上下分兩層，門后還有一層防彈玻璃。

    雖然尚不知楊紀梁的人體實驗究竟是什么，但現在看來，所謂密碼鎖，很可能不是為了防外人，而是為防里面的尸體……

    此時三只怪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陸續撞破玻璃闖出水箱，像幾只失去神志的餓狼，見人就咬。

    短短幾十秒，已有不少隊員落入尸口，身負重傷。

    一只行尸看見章凝，轉身撲來，她側身躲過，出手如電，匕首飛出一朵藍色弧光，直取對方咽喉。

    行尸完全不躲，硬生生接下，饒是她的匕首削鐵如泥，竟也只讓它的動作遲緩片刻。

    它一擊不中，狂怒嘶吼，再次追上章凝。章凝輕靈閃躲，伺機出手，刀光四濺，低溫使身上的溶液凍結成冰，但反而使它更為暴怒，誓要撕碎眼前的女人。

    局勢一片混亂，科學家們癱軟在角落，雙眼無神地望著眼前的修羅場，甚至都忘記逃生。

    楊紀梁仍在原地，獰笑著喃喃道：“報應……哈哈哈哈哈！報應……”

    “老大……”躲在門后的Gareth也震驚不已。

    慘叫之中，夏云笙當機立斷，大喊：“走這邊！撤！”

    雖然受傷慘重，但他們仍然訓練有素，傷員互相攙扶，剩下的人且戰且退，負責掩護。不過幾秒鐘內，人就走得精光。

    “章凝！”他轉身喊道。

    她回頭望一眼來的方向，選擇跟上斷后。行尸跟著攆過去，慘叫悶哼不絕于耳，漸漸遠去，留下實驗室中一片狼藉。

    良久，楊紀梁才從地上站起身。他蹣跚走向水箱，將門關上，若無其事地收拾碎片。

    打掃干凈后，他抬頭，眼神已恢復清明：“看戲的，看夠沒？”

    實驗室有監控，他早就發現夏云笙一行人背后有尾巴，但沒有點破。

    “楊叔叔。”陸霜從門后現身，臉色難堪。

    這情形遇到故人，頗有些詭異。

    “果然是你，”楊紀梁淡淡地說，“陸知行那個老不死的，還好嗎？”

    陸霜環顧四周。實驗室里的器皿歪的歪，碎的碎，剩下的幾個科學家互相攙扶著，慢慢站起身，雙腿猶在顫抖。

    “不太好，腦梗之后病退，現在老年癡呆，”他指指自己的頭，“您當年不是去加州理工任教？怎么會在這里？”

    楊紀梁猶豫片刻，答道：“機密項目，請理解。”

    陸霜早已習慣父親這類人的諱莫如深，也不再問。

    “你來美國做什么？”

    陸霜笑笑：“我說旅游的話，你信么？”

    “里面那個女人，你認識？”楊紀梁又問。

    陸霜遲疑，點點頭。

    老科學家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他轉頭看看剩下的同事，壓低聲音問：“她是叫……叫章凝么？”

    陸霜驚道：“您怎么知道？”

    楊紀梁神色慌張，眼神躲閃：“以后有機會，我再去看你父親。現在你趕緊走吧。”

    “楊叔叔！你怎么會知道章凝？”陸霜見他要走，大聲問。

    “楊博士，你認識他們？”黑人科學家走上前來，防備地看著陸霜和Gareth。

    楊紀梁沒有解釋，只是轉身向他們之前出來的密室走，忽地又回頭用英語說道：“趕快走！”

    “楊叔叔！她究竟怎么了？你告訴我！”陸霜追上去幾步，被黑人科學家攔住。

    “楊博士性格就這樣，他有很多秘密。你走吧。”他平靜地說。

    陸霜視線逡巡，卻發現楊紀梁已經消失。他沖到那扇門前，但墻上空空如也，沒有鎖，也沒有密碼。

    他轉身盯著眼前的黑人科學家，目光漸漸變得冰冷。猛地伸手，抓住對方的制服領口，他咬牙說道：“你肯定有權限，帶我進去，我有事情要問。”

    “陸霜……”Gareth站在身后，想勸，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說過，楊博士有很多秘密，你就算殺他，也問不出什么。”雖然他沒有亮武器，但黑人科學家面上仍然浮出懼色。

    陸霜怒道：“基地從事禁忌的人體基因實驗，我不相信你們毫不知情！說，你們還知道什么？”

    黑人科學家無奈地舉起雙手：“我真的不知道……楊博士才是基地的負責人，我們一直做的都是動植物實驗，很多機密我們也沒有權限！”

    陸霜作勢揮拳要打，他嚇得緊閉雙眼大叫。

    Gareth擔憂地拉住陸霜：“我覺得我們最好按照楊博士說的，馬上離開。”

    話音未落，實驗室的燈光忽地一抖，四周陷入黑暗，腳下地板開始劇烈震動。

    黑人科學家罵道：“見鬼！他媽的，楊紀梁要活埋我們！”

    兩分鐘前。

    楊紀梁跑進密室。這房間是科研人員的休息室，陳設簡單，也是之前夏云笙帶人闖入時，科學家們的藏身處。

    他在最里面的墻角停下，低下頭伸出手去，指紋和瞳孔同時對準，墻壁發出輕微的一聲電子確認音，而后，他徑直穿墻而過。

    與外面的寬敞明亮不同，這個小房間光線昏暗，四周堆滿機器，發出單調重復的電子提示音。

    房間正中是工作臺，巨大的顯示屏占據一半，上面清晰地顯示死亡谷的三維立體造影，依稀能分辨出夸克彈殘體的位置。

    顯示屏右邊，還有一副繁雜龐大的星圖，詳細標注恒星、行星的公轉軌跡與距離，異常精確。

    但奇怪的是，星圖既不是太陽系，也不是銀河系。

    楊紀梁急匆匆地撲向一旁通訊臺，撥動旋鈕調頻，抓過麥克風喊道：“緊急呼叫！緊急呼叫！”

    “您好，這里是地球防御聯合會太空署……”電子女聲輕緩悅耳。

    楊紀梁打斷她：“三號基地加州死亡谷，識別代碼EDF6864889！實驗失敗，目標逃逸！重復一遍，實驗失敗，目標逃逸！請求指示！”

    “請耐心稍等片刻。”女聲答道。

    楊紀梁癱坐在椅子上，四處張望，眼神茫然，不安地等待回應。

    他身后的墻上，監控屏幕里，陸霜正抓住黑人科學家的衣領，威脅質問。

    一陣嘈雜的聲音過后，有人接起通訊：“楊博士。”

    楊紀梁抬起眼皮。幾個小時間，他仿佛突然蒼老十歲。

    “如你所說，這批實驗體素質非常優秀，本來我可以……”他說不出話，哽咽道，“對不起，我是生物學的罪人。”

    “通往真理的道路總是崎嶇。”對方輕嘆一聲。

    “目標還沒有逃離基地范圍！我們還有機會……”

    對方詫異道：“你確定要這么做？”

    “實驗出現重大失誤，想要掩人耳目，這是唯一的辦法，”楊紀梁的回答很堅定，“一旦機密泄露，后果不堪設想。我早有覺悟。”

    對方沉默片刻：“科學會記住你。”

    楊紀梁朝虛空點點頭，又說：“哦，那些人之中，有章凝。”

    “剛才局勢緊張，我來不及報告。”

    對方長嘆一聲。

    良久，他說：“按原計劃執行。”

    通訊切斷。

    楊紀梁轉過身來。監控畫面上，陸霜仍在與黑人科學家對峙，另一塊屏幕很暗，但可以看見不時炸開的火星，和四處亮起的藍色刀光。

    夏云笙和章凝仍在漫長的通道里，與行尸對戰。

    楊紀梁微閉雙眼，手指放到控制臺的紅色按鈕上，緩慢而沉重地按下。

    對不起，老朋友。

    基地一共有兩條通道，除夏云笙進來時路過的崗哨，就是他們出去的路。

    此時，通道最外側，所有密閉門氣流聲響，進入緊急鎖定狀態。

    不知名的地底深處，電信號在通路中奔馳，烈火迸射，火焰和氣流層層動蕩，摧枯拉朽。

    老科學家頹然癱坐在椅子上，環顧自己半輩子的心血，目光眷戀。

    而后，他緩緩闔眼，靜待死亡的審判。

    “見鬼！他媽的，楊紀梁要活埋我們！”

    同一時間，實驗室瘋狂震動，所有人都不由摔倒在地。置物架成排倒下，玻璃燒瓶摔得粉碎，巨大的水箱都在搖搖欲墜。

    就在陸霜眼前，黑人科學家被砸中，瞬間倒地，了無聲息。

    鮮血汨汨流出，與地面散落的溶液和玻璃渣混為一體。

    “快走！實驗室要塌了！”陸霜大喊，奮力摸黑前行，試圖找到Gareth的位置。

    天花板開始整塊掉落，砸在眾人頭上、背上，電線斷裂短路，發出嗶剝聲響，火光四濺。

    第30章 逃生

    地面震顫不止， 陸霜雖然反應很快，立即以手護住頭面，就地滾向墻角。但他運氣不好， 胳膊被不明物體砸中，瞬間皮膚一麻， 失去知覺。

    “Gareth！”一片嘈雜中，他高聲大吼， “你在哪？！”

    不遠處， 隱約有人悶哼一聲， 似乎傷得不輕：“還沒死， 別叫魂。”

    “閉嘴， 把手給我！”陸霜貓腰， 在凌亂的地上摸索， 直到摸到一只手， 連忙抓緊， 將人拖起來。

    “Gareth？”觸感有些奇怪，冰涼僵硬， 陸霜試探地喊。

    “這里……”卻不是手中的人。

    “見鬼！”陸霜下意識甩開手中的尸體，繼續摸索。

    動蕩稍稍歇止，四處不時響起呻|吟和悶哼。他輕手輕腳， 往剛才的聲音來處， 步履維艱地搜尋。

    “是你嗎？Gareth？”昏暗的應急燈光下， 他終于摸到熟悉的身形， “能走么？”

    “不好說，剛才被砸到頭， 現在很暈。”Gareth答道。

    “應該是基地深處傳來的爆炸，實驗室建筑結構受損， 很快可能會有次生塌陷，”陸霜將他的手搭到自己背上，“忍著點，先保命。”

    說話之間又是一波震動，兩人就地窩在角落，等掉落物消停，抓住間隙，艱難地沿墻線往外移動。黑暗之中，陸霜終于摸到進來時的拱形門，但門被封得嚴嚴實實，完全打不開。

    震顫正在加劇，眼看還要卷土重來，陸霜急得滿頭大汗，轉而在附近墻上摸索，希望能找到開門的機關。

    “沒有我們的掌紋，你出不去的。”角落里，有女人的聲音響起，用漢語說道。

    陸霜一愣，才想起來，這是先前被夏云笙擊倒的那位女科學家，想來是基地塌陷動靜太大，她正好蘇醒。

    “別愣著，過來幫忙！”他大喊。

    “你先回來救我，我才能救你。”混亂之中，對方倒是出奇地淡定。

    陸霜猶豫片刻，扶著Gareth靠墻坐下：“你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他脫下身上的防護服，往頭上一罩，咬牙彎腰，沿著記憶中艾沙倒下的方向往回沖。

    然而正在此時，天花板頂部傳來摧枯拉朽的斷裂聲，顯然承重梁已經全面潰敗，陸霜不得不聲嘶力竭地喊：“喂！你在哪里！”

    “這里，九點鐘方向的墻角。”她回答道。

    實驗室中央堆滿器材，遍地都是玻璃渣，不死也得掛重彩，要想求活路，墻角才是最佳選擇。

    看來她跟陸霜采取的策略一致，同樣在第一時間做出最明智的抉擇。

    聯想到她偷襲夏云笙時的身手，陸霜不由對這位女科學家的來頭有點好奇。

    循著聲音來處，他慢慢摸過去，在一大塊桌板下找到艾沙。她整個下半身被重重的桌板壓住，動彈不得。

    陸霜忍痛，用后背頂起桌板，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從角落里拽出來。

    “快走，基地撐不了多久。”艾沙扶著身旁雜物，只靠單腳站立，慢慢往外挪，“楊博士……瘋了，真的瘋了。”

    陸霜在前開路，兩人回到Gareth等待的門旁，她伸手摸向墻邊，覆上掌心。而后，一個正方形格子透出藍光。

    “順便說一句，我叫艾沙，李艾沙。”

    “陸霜。”他扶著Gareth，等在她身后。

    三秒后，格子轉紅，發出錯誤提示音。

    “怎么回事？”

    艾沙暗罵：“該死，楊博士……取消了我們的權限。”

    “基地還有另外的出口，”陸霜問，“那邊也封了？”

    艾沙答道：“他既然這么做，肯定是要讓我們永遠閉嘴，好徹底掩埋他罪惡的實驗。”

    短短幾步，她已經體力不支，說話間氣喘吁吁。陸霜不死心，費勁地半拉半拽，讓兩位傷員坐在一起靠墻休息，自己從背包中取出手電筒，摁亮后四處查看。

    如果實驗室都已經塌方，說不定反而能有缺口出去。

    他正要邁步去另一邊出口，只聽“嘩啦”一聲，他被逼得立即后退，抱頭蹲下，眼前天花板整塊掉落，擦著他的臉砸到地上，碰了他一鼻子灰。

    “咳咳……”陸霜拿手電筒照去，頭上好大一個空洞，露出內里鋼筋結構。

    光圈移向腳下，他一無所獲。由于這波塌方，眼前的路似已被徹底封死。他想穿過實驗室廢墟去找另一條通道的計劃，宣告失敗。

    “喂！里面還有活人嗎？”他喊道。

    四下寂靜，無人回應。

    “別……別喊了，”艾沙劇烈咳嗽道，“我們都得死在這。”

    Gareth半靠著墻，一聲不吭，陸霜晃晃手電筒，想再繞路找出口，它微閃幾下，滅了。

    正在躊躇間，對面極遠處，隱約傳來人聲：“陸霜！”

    他一驚，立即站起身來。

    “章凝？是你嗎？”陸霜依稀分辨出，聲音來自另一邊通道的門外。

    “別靠過來，閃開點！”

    章凝完成切割，加速、飛身、起跳，凌空一腳踹上沉重的合金氣密門。

    “轟隆——”

    大門轟然倒塌，雪亮的刀光劃破黑暗，如暖陽驅散嚴寒，照進這一方修羅天地。

    “謝天謝地……”陸霜喜出望外，“你是回來救我的么？”

    章凝在廢墟之后現身。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躲過行尸，又避過無數塌方，找回這里來。

    “你就當做是吧，”她漫不經心地回答，“如果這么想能讓你走快點。”

    陸霜被噎了一下，默默回身將Gareth扶起來：“能走嗎？我們盡快離開。”

    章凝面色平靜：“現在的情況是，我們沒有退路。”

    她簡要說明情況。基地開始爆炸時，他們正與行尸殊死搏斗，夏云笙當機立斷，棄車保帥直接撤退，行尸和部分隊員一起被廢墟淹沒。

    章凝權衡之下，決定獨自回頭救陸霜等人，但在來時路上，爆炸引發連鎖反應，通向另一出口的路已經全線崩塌。

    “人沒死就好辦，我們再找出口。”章凝上前，扶起艾沙。

    “但是Gareth傷在腦袋，艾沙的腿部被壓，恐怕……情況不容樂觀，”陸霜猶疑，“繼續找下去，實驗室的空氣也會漸漸耗盡。”

    艾沙環顧四周，視線落在頭頂前方塌陷的洞：“或許，可以走通風管道。”

    “你剛才怎么不說？”陸霜無語。

    “當時你一個人帶兩個傷員，沒有戰斗人員開路，我們的存活率小于5%，”艾沙語氣嚴謹，仿佛在匯報實驗數據，“無法實現的方案，沒有必要說出來。”

    陸霜翻個白眼。

    “地下實驗室對通風要求極高，風道往往是最堅固的，”章凝點頭贊同，“走。”

    兩人扶著傷員，在廢墟中搜尋一圈，找到通風管道入口。

    章凝四處找些材料墊腳，自己先爬上去，卸掉通風擋板，再和陸霜配合，將艾沙拉上去，Gareth其次，陸霜再殿后。

    管道狹窄，僅容一人四肢并用爬行，對傷員倒是友好。艾沙一聲不吭，雙手撐著內壁，緩慢跟在章凝身后向前爬。

    才爬出十幾米，眾人猛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巨響，似乎實驗室頂端由于不堪重負，已經全面塌方。

    水泥板紛紛掉落，砂石從風口瘋狂涌入，悶響在密閉空間里被放大，引起層層疊疊的回音，惹得眾人一時耳鳴不止。

    “快走！”章凝顧不得許多，命令道。

    一旦塌方，成百上千立方的土壤陷落，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波及通風管道。

    果不其然，幾秒之后，聲音連環而至，一聲響似一聲，接連不斷的塌方仿佛追在他們背后，砂石不斷迸射進來，砸在他們的頭上、身上。

    章凝顧不得說話，帶領三人迅速前行。他們四肢并用，唯恐慢一步就會被直接吞沒。

    約一分鐘后，章凝終于摸到出口，直接用匕首撬開擋板，下到地面。這里是豎井的終點，就是之前她被陸霜拖進角落的地方。

    砂石和塌方追在眾人身后，不到幾秒之間就湮沒退路，從通風出口涌入，很快，豎井開始淪陷。

    “你背他！”章凝急促地命令，“艾沙，抓住我的手！”

    她左手拉著艾沙，單手抓住豎梯，直接向上飛奔，硬生生將她拖到地面。

    陸霜趕在最后爬上草地，連連跑開* 數百米才敢停步，眾人筋疲力盡，只想直接癱軟在草地上。

    章凝回頭看一眼，面色嚴肅：“別停下，繼續跑！”

    艾沙腿上有傷，行動不便，她直接將人攔腰抱起，向前飛奔。

    “要命！”陸霜回頭看一眼，登時罵道，趕緊抓著Gareth的胳膊，拖他往前跑。

    陷落的地面洶涌如海潮，直追在他們身后，如井噴般涌起數十米高，幾秒鐘就將豎井全部封死。而在更遠的地面，松散的土壤如被抽空，成塊向下墜落，塵沙漫天，視野一片迷茫。

    眾人不再回頭，一口氣跑到荒廢的小鎮，身后的塌方才漸漸停歇。

    死亡谷是沙漠和半沙漠地帶，土質本就松散，更摻有大量砂礫，一旦全面下陷，威力不亞于最可怕的泥石流，整個荒原都將直接不復存在。

    章凝回到之前棲身的炭窯，將艾沙放下，讓她半躺在門口墻邊。

    眾人望著猶自塵煙四起的荒原，心有余悸。

    他們如果再拖上幾秒，只怕就要直接葬身地下，與楊紀梁和他的秘密基地一起永遠緘默。

    半小時后，荒原的騷動才漸漸平息，漫天塵土散盡，露出原本清明的天空。之前漫山遍野的鮮花早已不復存在，地面猶如被翻動攪拌過，狼狽不堪。

    但只需要不到一個月，這里就又會重新長出沙漠荒草，覆蓋罪惡基地留下的所有痕跡。

    他們下到基地時是清晨，此時已近黃昏，劫后余生的眾人面面相覷，不由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謝……謝謝你，”艾沙嗆了很多灰，一直在劇烈喘息咳嗽，“章凝……對吧？你救了我的命。”

    章凝點點頭，也不多說，遞水壺給她漱口，順便取出緊急醫療包，查看艾沙的腿部傷勢。

    “還好，腿骨保得住。”她用生理鹽水將割裂的傷口沖刷干凈，裹上紗布。

    “我的胳膊也有傷！”陸霜嚷嚷道。

    章凝斜睨他一眼：“你那是皮外傷，死不了。”

    休息之后，Gareth的頭痛似乎也有所減輕，臉色漸漸好轉。

    章凝站起身來，望望天色：“這里不宜久留，休息好就繼續趕路。”

    幾人互相攙扶著，重新踏上旅程。

    陸霜不由問道：“艾沙，關于楊紀梁的秘密實驗，你究竟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