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雖然兇險，但特定情況下，也可能成為自然的饋贈。
雨后生機勃勃，后山有兔子，鹽溪有沙漠小魚，隊員滿載而歸。
眾人分工合作，料理魚肉和兔肉，架到火上，沒多久就飄出香味。
章凝幫忙添柴燒火，沒有表現出絲毫異常。
“吃吧。”第一批烤好的兔肉被夏云笙遞過來，她微笑接過并道謝。
對方自然沒有懷疑。
經歷過白天幾番生死考驗，又有美食下肚，大家的神經不由都放松下來，甚覺疲憊。
飽餐過后，夏云笙安排好人守夜，其余隊員后半夜要輪崗，便也早早睡下。
雨還在下。屋外一片漆黑，身旁暖光跳躍，淅淅瀝瀝的雨聲落在耳里更顯靜謐，只剩下火堆嗶剝作響，和漸漸浮起的鼾聲。
章凝雙眼微閉，思緒昏沉，但沒有完全睡著。
雨后是死亡谷的一大美景特色。一場大雨過后，鉆出地面的除了漫山遍野的野花，還有蘑菇。
章凝往烤肉調料里，加了一點秘制蘑菇。毒性不大，剛好能令人昏迷酣睡。當然，為避免引人懷疑，她自己也一起吃。
她斜睨一眼墻上的人影，滿意地看到守夜的隊員也低著頭，勉力跟瞌睡作斗爭。
火光漸漸黯淡，眼皮越發沉重，但章凝出于謹慎，仍然在盡力維持清醒。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門外輕響。有人進來。
來人腳步很輕，摸黑進門，幾下將守夜隊員擊倒抬走，無人察覺。
章凝心下稍定。看來陸霜還是信守承諾，如約而至。
鼾聲四起，并未被驚擾。腳步聲漸漸靠近，章凝一動不動，微閉著眼，從眼皮縫隙里看到一雙腳，停在她身側。
對方背對著她，正在抬走她身側的隊員，沒有留意她。
驀地，章凝心下陡然一凜。
來的人不是陸霜，也不是gareth，甚至不是她見過的任何人。
連體式防護服，火光微弱，分辨不出什么顏色。
他們是誰？
但目前為止，似乎對方只是想達到讓夏云笙減員的目的，倒跟自己和陸霜之前的計劃一樣。她決定，只要不動到她頭上，她就繼續裝睡。
雨勢漸小，谷里的動物都趁此機會出來活動，四處蛙唱蟲鳴聒噪不停。
五分鐘前。
距離炭窯門外幾百米處，陸霜和gareth伏在草叢中。
“嘿，他們的火熄了。”gareth示意道。
一般來說，露宿荒野時，為避免野獸襲擊，守夜人都要保證火堆持續燃燒。但現在炭窯里黑漆漆的，也沒有任何聲音，看來都已昏睡過去。
“走，動手。”陸霜直起身來，將手電筒拿在手里，嘴里咬上軍刀。
“等等！”gareth壓低聲音，突然伸手拉回他。
“怎么了？”陸霜重新藏好，狐疑問道。
gareth臉色嚴肅，示意他看向山谷另一側。
陸霜大為震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幾束雪亮的白色光柱，在山壁上穿梭搖晃。有人正在往小鎮走。
從光柱數量判斷，對方至少有四五個人，但因為手里有光，人反而隱在黑暗里，看不見具體的臉或裝束。
荒漠地帶草叢不深，剛能淹沒身形。兩人不由屏息，一動不動，看著對方慢慢接近炭窯。
“是什么人？”陸霜壓著聲音說，“他們想干嘛？炭窯里的人現在可都在昏迷，完全沒有反抗能力。”
“擔心章凝？”gareth問。
“不、不是，”陸霜下意識否認，“死亡谷腹地一向杳無人煙，怎么會突然又冒出一伙人？”
“放心，夏云笙的人多，我們先觀望，”gareth分析道，“如果他們真是沖著章凝來的，再動手也不遲。”
對方關掉手電筒，走進炭窯。陸霜感覺自己呼吸凝滯。
“用你們中國的老話講，這真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后。”gareth伸手，壓在陸霜的胳膊上，示意他不要驚慌，“從上海到現在，無論是哪方勢力都沒有要殺章凝，都是要活口。別擔心。”
不多時，門口人影一晃，兩個人抬著一個人走出來，而后又有兩三個人被抬出來。身形軟綿綿的，全無力氣，顯然蘑菇的藥效還在。
陸霜不由瞪大眼睛，試圖從其中排除章凝。
“應該沒有她。”
“你確定？”陸霜問。
“不管對方是什么人，如果目的是殘體，肯定也需要章凝去確認。我們可以從長計議，她暫時不會有危險。”gareth答道，“何況我認真看過，真沒有她。”
陸霜點點頭，不說話，又盯著對方看。
“那我們的原計劃……”
“暫時擱置。”陸霜沉默片刻，“反正我們的目的，有人已經幫我們達成。”
“噓……”gareth做個手勢，兩人立即低頭，趴在草叢中，只露出眼睛。
就在他們眼前幾百米處，三個隊員被抬出炭窯，沿著荒草叢生的碎石小道離開。
對方雖然負擔很重，腳步卻很輕，動作嫻熟，是老手。
正在此時，山谷另一側有電光閃過，瞬間照亮黑漆漆的山崖。趁著那一剎那，陸霜看清楚了最后兩個人。
短發男人，身材高大，頭發不像黑色，應該是外國人。裝束是連體式防護服，顏色介于白色與黃色之間，但判斷不出材料。
一行人沒有轉彎，而是徑直走向山谷另一側。那是荒原的方向。
“雖然下過雨，但如果等到明天早上，腳印和痕跡都會消失，”陸霜撐起身來，拍拍已經發麻的胳膊，“走，我們跟過去，看看他們去哪。”
“你……”gareth卻盯著他身后，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知何時，章凝如鬼魅般，出現在草叢中。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竟然兩人毫無察覺。
“媽呀，你差點嚇死我。”陸霜回頭，不由一抖。
“你沒吃蘑菇？”gareth問。
“吃了。”章凝盯著那伙人消失的方向，半晌才答道。
但看她神采奕奕的樣子，跟炭窯里跟死豬一樣被抬走的人完全不像。
“你……啊，你沒事就好。”陸霜已經有點習慣她非人類的體質。
三人從潮濕冰涼的草叢里站起身來，取山壁而行，彎下腰，借巖石的掩護，悄悄跟在對方身后。
一行人離開小鎮，在谷底中央的荒原中穿行，他們速度很快，黑夜中輕車熟路，顯然是對地形和方向極為熟悉。
“我有個猜測，”章凝低聲說道，“夏云笙曾提到過，附近有nasa太空實驗基地，這些人，可能是來自那里。”
“可是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陸霜疑惑，“既然是官方人員，直接亮明身份，趕走他們更省事。”
章凝搖頭：“這個疑點，我也還沒想明白。”
gareth突然出聲：“停，不能再跟了。”
他們已經到了山崖的盡頭，眼前就是一覽無余的荒原，如果繼續跟蹤，難免容易暴露身形。
三人貼著山石慢慢移動，試圖從荒草中分辨對方的蹤影。但暴雨過后，深夜漆黑無月，目力有限，一行人很快消失無蹤。
“奇怪，荒原視野開闊，”陸霜嘀咕道，“不可能跟丟才是。”
章凝等待片刻，決定不再偷偷摸摸：“走。”
三人各自將武器拿在手里，擺出作戰隊形，成掎角之勢，緩緩向荒原中心移動。
時間已經是后半夜，四周萬籟俱寂，只有偶爾響起的一兩聲蟲鳴，刺破黑暗。天地之間蒼茫遼闊，仿佛只有他們三個人。
章凝越走越快，卻始終沒有發現對方的一丁點影子。
她在一行人最后出現的草叢停下，舉目四望，了無蹤跡。
“這么詭異？扛著三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難道會上天遁地不成？”陸霜有點沮喪。
章凝低著頭，在草木間搜尋：“即便遁地，也不可能一點痕跡也沒有。”
她忽地回頭：“你們過來看。”
她手指著地面，有一塊草木低伏，像是被身體壓過。
“他們沒有三頭六臂，這里如果有地道，必然也要先將人放下，再開啟暗門，”她蹲下身，在草間摸索，“這就是證據。”
陸霜上前，用腳探進草叢，但都一一踢空。
章凝忽地動作一滯，伸手一摸，探到一個小小的把手。
“就在這里。”
觸感冰涼，應該是金屬制成。
三人小心翼翼地拂去草莖塵土，果然露出一個圓形金屬蓋，看上去仿佛就像普通的城市下水道，但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莫名透露著一股詭異。
“走吧。”章凝卻不繼續，徑直站起身。
“走？”gareth疑惑道，“不下去看看？”
“下面情況不明，我們人手不足，”章凝確認完畢，就將草莖塵土回填，“被帶走的不是我們的人，沒必要現在貿然下去。”
她將偽裝恢復原樣，轉身就走。
“天快亮了，我的時間不多。明早我會將夏云笙引到這里，不能讓他們發現已經有人來過。”
“好一招借刀殺人。”陸霜感慨。
“跟你學的。”章凝一本正經地回答。
三人原路返回，炭窯內仍然一片寂靜，似乎還沒有人醒來。
“我先走。”章凝點點頭，徑直進去。
陸霜留在原地，心情復雜。
“發什么愣呢，”gareth拉他走，“這個漫長的夜晚結束了。”
陸霜沉默片刻，點點頭，伸個懶腰：“隨便吧，我反正好困，得回閣樓補覺。”
“不是白天才睡過幾個小時，你又睡？”
“有時間睡覺的時候，就得多睡。我樂意。”
gareth翻個白眼，懶得提他進死亡谷之前，以小命即將不保為由，大醉三天、夜夜笙歌的事。
兩人沿著廢棄的小道，回到之前藏身的老宅。
不經意間，大雨已悄然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