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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長安

    晨光熹微,至尊夫妻坐在榻上,看著對方的空位久久未能言語。

    突然李世民哈哈大笑起來,屋子里躺倒的宮女們被笑聲驚醒,驚惶失措爬起來請罪。

    長孫皇后溫柔地安慰了她們幾句,并不怪罪,令她們下去休息。立政殿只剩下夫妻二人,長孫皇后問:“二郎,此話可信嗎?”

    李世民沒有直接回答妻子的話題,而是說:“觀音婢,你還記得嗎?她見面稱呼我為太宗陛下,太宗啊!我更想讓人稱文宗。”

    長孫皇后作為枕邊人立即明白了他心里所想,說道:“二郎的意思,無論她是誰,從哪里來,藏了多少秘密在心里,都不要緊,關鍵是她嘴里的事情是否會發生,對嗎?”

    李世民端起杯子里名為茶湯實際上是蔬菜湯的東西一飲而盡,從榻上起來走到屏風后換衣服,長孫皇后立即跟了進去,幫著他系扣子。

    李世民就說:“昔日我勸阿耶太原起兵,自此沖鋒陷陣歷經大小征戰數十余次,前番李靖又蕩平了突厥人,放眼看去,天地之間已經沒有我大唐的對手,我不禁生出拔劍四顧的茫然之感,如今又一座高山放在了朕跟前,朕怎么會繞道呢?”

    這個男人是個雄主,長孫皇后送他出了大殿,李世民踩著晨光興奮地去了宣政殿。

    大早上他把滿目臣子看了一番,重點看了看魏征,早朝結束后,他把自己的心腹們帶到了后殿,和他們說起了昨晚的事情。

    眾臣一聽,紛紛跟李世民表示那女人在胡說八道。

    首先這個高僧的身份就存在很大問題,完全不符合社會現實與邏輯。

    房玄齡就逐一反駁:“先說此人的父親陳光蕊,乃是狀元,娶了鄖國公的女兒,這一點就存疑。

    如今世人講究門閥,鄖國公的祖父殷不害在南梁是中書侍郎、侍中、廷尉卿。在北周御正、南宮縣公、安成太守。在陳朝是大司農、銀青光祿大夫、晉陵太守。這樣一個官場不倒翁雖然比不得五姓七望,必然不會和一個寒門出身的狀元結親。”

    這話說完大家紛紛點頭,因為殷開山的祖父是官場不倒翁。還因為他父親殷僧首是隋朝秘書丞、秦王司馬,爵位乃是濟陽縣伯,娶的妻子乃是蘭陵蕭氏。蘭陵蕭氏建了南朝的兩個朝代,那是南方的頂級門閥。殷家是富貴人家,奴仆成群,房屋連片,怎么會輕易把女兒許配給一個寒門出身只有老母在堂的狀元呢。

    武德五年,李世民征戰劉黑闥,殷嶠殷開山死在軍中,李世民大哭不止。殷開山作為李世民的心腹之一,李世民不僅對他的父母族譜知之甚詳,對他的孩子也知道的清楚,殷開山沒有兒子,他死后繼承爵位的嗣子是他兄弟的兒子,殷開山沒有嫁到外地的女兒,甚至殷開山的兒女親家他也認識,都是長安城中的權貴。

    因此光憑著姻親這一點,滿屋子臣子紛紛駁斥那女子胡說八道。

    而且按照時間推算,那高僧如今有二十歲上下,如今是貞觀六年,武德這個年號一共用了九年,也就是說這個高僧是隋朝出生的人。

    所以陳光蕊這個狀元是隋煬帝在朝時候的狀元,要是赴任路上被暗害也說得過去,畢竟隋朝是什么鬼樣子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那真是盜匪群起,饑民遍地人相食的年代。

    朝廷的事情還很多,所以群臣把大夏昨日的言語批判了一遍后各忙各的去了。魏征在離開的時候特意跟李世民進諫:“陛下不可信神佛庇佑的鬼話。”

    自從漢朝白馬馱經到洛陽算起,佛門在中原大地上已經扎根,這期間一直很活躍,活躍到幾度想要取代皇權凌駕在帝王官吏頭上代為治理天下,因此北周武帝下令滅佛。

    滅佛的這位武帝和李世民還是親戚,算起來是李世民的舅爺。

    李世民笑起來:“玄成(魏征表字),放心吧,要是神佛真的庇佑,為什么不保佑阿耶和毗沙門(李建成小字)?阿耶才是佛門的真信徒啊!他廣建寺廟大辦無遮大會,又對佛門僧尼放縱過度,長安城附近就有二十萬僧尼,控制著大量土地和佃農,他們不納稅,免兵役,不受俗法治理及不拜君親。僧團內部龍蛇混雜,出現許多不法現象,雖然后來他設立十大德管轄這些僧團,哼!”

    魏征聽他一聲冷哼,就放心了。他之所以剛才不放心還要進諫就是因為李淵對佛門極其虔誠,連帶著朝廷里面的大部分臣子都很虔誠。再有他的舊主廢太子李建成也是個虔誠的佛門弟子,他是親眼看到過李建成對佛像日夜參拜,所以他才不放心李世民。

    魏征從宮里出來后路過一處街頭,外面街道堵了,隨車的奴仆在車外跟他說:“郎君略等等,前面人太多,說是一個仙人叫袁守誠的,給人算命呢,好多人都說靈驗,都排隊等著相看。”

    魏征聽了立即掀開馬車簾子,看到一個幌子被竹竿挑著在風中飄蕩,心里不免心驚,他立即跟隨從說:“快去請房相公來。”

    他自己則是帶著隨從去了旁邊的酒樓,旁邊小二妙語連珠,把袁守城給人算命的事兒編成段子講出來,惹的食客連連驚訝,紛紛給賞錢讓他多講點。魏征在一邊聽著,覺得這也太夸張了,他是決計不信的。

    這時候房玄齡走來,魏征起來和他抱拳見禮,兩人坐下來邊吃邊看斜對面算命的鋪子。

    房玄齡就跟魏征說:“不如去看看?”這個看看就是喬裝試試深淺。

    魏征點頭,兩人吃完吩咐下人會賬,剛出門就看到有個漁夫提著一尾金色鯉魚從他們面前路過,房玄齡看了忍不住說:“居然是金色鯉魚,這種魚難見啊!”

    漁夫聽了得意地說:“是啊!這魚保管你們一輩子都見不到幾次。”

    魏征杠精上身,立即皺眉:“你怎么私捕鯉魚!不知道朝廷禁止捕鯉魚嗎?”

    鯉通李,皇家姓李,還給鯉魚賜名赤鱘公,民間禁止捕鯉。實際上大家撈幾尾私下吃了也無妨,但是不能正大光明交易,一旦抓住就要打六十板子,更不能在大庭廣眾下吃。

    漁夫一聽,面色就變了。

    房玄齡就說:“罷了,民不舉官不究,老丈,你去吧,遮著些,免得惹了麻煩。”

    漁夫連連道謝,把自己的斗笠摘下來擋著金色鯉魚急匆匆地往袁守誠的算命鋪子里去了。

    房玄齡就跟魏征說:“玄成你也太較真,陛下他自己在宮里吃得高興,從來不信吃鯉魚能壞了他的運道。”

    “既然頒布了律令就要遵守!”

    房玄齡笑起來,也不跟他辯駁,就說:“今日還有大事,這點小事回頭再說,走吧。”

    他們兩個剛走了一步,就看到袁守誠和漁夫出來,漁夫告辭離開,袁守誠直接走了,等著的百姓紛紛離開,房玄齡趕緊攔著一個人才知道今日的卦賣完了,想算卦明日要早來。

    房玄齡和魏征急匆匆進宮,李世民正在吃飯,聽說他們兩個來了,連忙吩咐人加了碗筷一起吃。

    魏征進門一看,李世民的飯桌上還真有一條鯉魚。李世民還招呼他們一起吃,“這鯉肥美,一起嘗嘗啊。”

    魏征忍不住想噴他,沒想到皇帝帶頭違反律令!

    魏人鏡立即在飯桌上噴了李世民,李世民一邊聽一邊吃,還湊空反駁一下魏征。甚至有閑心跟房玄齡說:“正所謂上有正策下有對策,百姓都是一抓到魚立即吃,拖的時間越長越容易被逮住,所以鯉魚生膾這種吃法在民間盛行,有空咱們一起試一試。”

    魏征想把盤子扣在李世民腦袋上,眼看著魏征又要開大,房玄齡立即說:“陛下,咱們說正經事,昨天那仙女說得可能有點道理,今日還真有一個漁夫帶著一尾金色鯉魚去找袁守誠了。讓臣驚訝的是還真有一個神算子袁守誠,以前都沒聽說過。”

    李世民微微一笑:“不要打草驚蛇,靜待事情發展,這種事兒一定要沉住氣。我既不信昨日晚上的女仙人,也不信神仙菩薩,這出大戲排演的時間越長,露出的馬腳越多。兩位,剛才侯君集來了,說是查到有個僧官俗姓陳,有個父親叫陳光蕊,他母親去世了,傳說和殷家有關系,這個僧官是武德九年太上皇擬定的,朕當時為了應對突厥就沒管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兒,后來就忘了,也沒再過問,今兒才讓侯君集去查,沒想到還真有。”

    “哦?”房玄齡和魏征對視一眼,這時候宮女進來稟告:“陛下,鄖國公求見。”

    李世民這會也吃完了午飯,讓宮女把桌子扯下去,跟兩個臣子說:“剛才侯君集匯報過那個僧官后朕就讓人宣召殷開山的嗣子,這會到了,一起聽聽。”

    殷開山的嗣子繼任鄖國公殷元急匆匆來見,聽到李世民問他有幾個姐妹,他先是把殷開山的幾位女兒說了,想了想又說還有個妹妹,是個庶出女兒,生母身份低微,又早早嫁出去不與家里聯系,所以家里主母們也不提她,前幾年去世了。

    李世民詳細問了他的這個庶出的姐姐,聽說確實嫁給了陳光蕊,而陳光蕊在殷家的助力下謀了個職位帶著妻子去赴任,路上被水匪推下船,僥幸活命,殷家的女兒被水匪裹挾著去赴任,一開始是聯系不上娘家,丈夫極有可能沒有性命,只能從賊。奈何這賊有本事,對當地也有幾分手腕,上下都能應付,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殷家當然知道他不是原來的女婿,但是他是現在的女婿,因此也不揭穿。

    只是這人后來在官場傾軋中落敗,他冒名頂替被別人知道了,這還不是嚴重的,嚴重的是他是殺人后冒名頂替,因此被下了大獄,武德八年被問斬,問斬后殷家女就病了,一年后去世。

    殷元就說:“臣那庶出的姐妹生了幾個孩子,和陳光蕊生的兒子因為養在寺中,后來出家了,畢竟是我家的外孫,臣后來在武德九年給他謀了個僧官,就在寺里念經,他是個妥當的孩子,一心只念經,從不做枉法的事情。臣那姐妹后來又生了幾個孩子,年紀都不大,無奈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在臣府內養著。”

    李世民問:“你那姐妹真的是病死的?不是你們家嫌棄這件事乃是家丑逼她自盡?”

    殷元連忙說:“陛下,是真病死的,是得了肺疾去的。若說家丑,誰家沒點家丑,臣這里說幾句不便外傳的話,都說五姓七望門楣高,娶到他們家的女孩簡直是祖墳冒青煙。實際上他們這些人家的女孩做的不干凈的事兒多著呢,就是五姓七望仗著門第捂著大家的嘴罷了。我們家姐妹的事兒比起她們來簡直就不是個事兒,為什么要逼迫她?”

    房玄齡的妻子就是五姓七望的女兒,聽了剛要說話。李世民就贊成殷元:“你這話說得對!”

    李世民對五姓七望那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奈何還沒法子把他們連根拔起,心里扎著一根刺,有機會就往五姓七望身上踩一腳。

    殷元也沒說錯,五姓七望這幾家的女孩憑借著家族門第在婆家比山大王還要霸道,別說欺壓妾室,連公婆都不放在眼里。都說臟唐臭漢,唐朝的臟不僅僅是皇室,整個上層社會都很臟,北朝的荒唐野蠻延續到了唐朝,也就是有這樣的溫床才有了唐玄宗霸占了兒媳壽王妃的事。

    李世民和殷元君臣兩個把五姓七望罵了一番,痛快了之后李世民打發殷元離開,就跟魏征說:“玄成,要是昨日那仙人說的是真的,過幾日你就要夢中斬龍王了!”

    魏征哈哈大笑:“若是如此,陛下,死也值了。”

    君臣三個哈哈大笑起來。

    第82章 沙漠

    金獅在門口就聽見大夏難受的痛呼聲,推開門,把臂彎上搭著的一張薄薄的蠶絲被蓋在大夏身上。隨后隔著被子在大夏的肩膀上摁了一下,大夏隨機發出一聲慘叫:“疼啊!”

    金獅松開手:“要不然拿香膏給你揉一揉。”

    大夏痛苦地說:“這是骨頭疼,不是肉疼。”

    金獅站起來打開窗戶,讓陽光傾瀉進來照耀在窗臺上擺著的一瓶花上,他嘴里卻說:“這是你自找的!就知道去了有此劫難,還在那里待了那么長時間。”

    大夏趴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你不懂,人這一輩子總要做幾件不可理喻的事情,那是我的故國,魂牽夢縈的地方,我怎么能不去提醒一聲。”

    金獅剛才說話的時候滿腹怨氣,此時聽了只能嘆息,走到床邊趴下,和趴著的大夏面對面,他伸手輕輕摸著大夏的頭發,說道:“雖然如此,我不想你再去了。”

    大夏堅定地說:“我還要再去一次,事情不做完我是不會放棄的。”

    “那唐天子不會有性命之憂,南海菩薩不過是嚇唬他一下。再說了,他死了還有太子,想做天子的人多著呢。你又何必摻和進去?你親口說過,摻和的越多反噬的越多。”

    大夏不同意他的說法:“我只去兩趟罷了,算什么摻和?前一趟去提醒他們,后一趟保護唐天子,免得他真的在地府住下無法返回陽間。”大夏生氣地說:“你在這世上嘰嘰哇哇干什么?你做什么我不管,你也別想管我。”

    “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是你被殘存的禁酒令壓制,我不過是心疼你。”

    “誰讓你心疼!”大夏坐起來,“大師,咱們要是沒法搭伙直接散了,你這樣子讓我看著不舒服。”

    大夏說完掀開被子蒙在他頭上,化作一陣風消失了。

    金獅急忙掀開被子,沖出門已經沒有了大夏的蹤跡。

    他手腕上的佛珠落入掌中,他滿面寒霜,嘴角緊緊抿著,五百年恩愛,在她看來不過如此,說走就走了!

    金獅氣的渾身發抖,轉身回去坐在了床邊,伸手在大夏趴過的地方摸著,這里還殘存著大夏的體溫,他看了一眼室內,雖然各處塞得滿滿的,然而這里沒一件她愛的東西,他此時才發現,五百年時間暖不熱她的一顆心,人家抱著隨時離開的念頭一刻都沒放下。

    這時候紫石金睛獸來到門前,歪著頭看主人。

    床榻上的體溫已經消散在了空氣里,金獅站起來出門,把門關好后跟紫石金睛獸說:“走吧,咱們回寺里。”

    回到一心寺,他吩咐跟上來的一個小沙彌:“召見一二品官員,包括陰官。”

    沒一會陽間陰間數十名官員急匆匆來到大殿上。金獅面對著佛像坐著,背對著跪下的官員說:“前日世尊在靈山說要讓中原大唐國的取經人越過萬水千山來取真經,如今南海觀音去了長安尋訪取經人……”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城隍蘇方抬起頭看金獅的背影,金獅坐得端正,穿著杏黃色僧衣,外面罩著金色佛衣,這裝扮他五百年沒穿過了,這五百年來都是一身白色,看上去很隨和,如今這裝扮矜貴了很多。

    城隍心里念著長安,雖然大漢沒了,長安還在,唐人的祖先是漢人,漢人的子孫是唐人,這是割不斷的血脈傳承,他自然關心這件事。

    金獅的聲音傳到城隍耳朵里:“……事關我兄長,所以我要去一趟長安。國內有事兒讓蘇方去長安尋我,沒大事就不用去了。”

    眾臣一起應了一聲是,金獅消失在大殿上。城隍趕緊爬起來,心里盼著一定要有事,這樣他能回一趟心心念念的長安。

    想到這里他急著去找大夏分享,然而興沖沖地去找大夏,卻發現沒找到。他也不著急,覺得大師去了長安,大夏肯定也去了,說不定大家能在長安街頭相聚呢。

    金獅站在云頭,看了看繁華的長安街頭,對身邊的紫石金睛獸說:“你找地方躲一躲,晚上再來城里尋我。”

    紫石金睛獸委屈的哼唧一聲,喉嚨里呼嚕呼嚕的發出聲音,詢問他是不是和大夏吵架了,為什么半天沒見到大夏,這幾百年大家一起出去玩兒,怎么這次不帶她。

    金獅瞪了他一眼:“你想讓我把你拴起來嗎?”

    紫石金睛獸嚇得趕緊跑了。

    金獅更氣了。

    他在云頭上數次深呼吸后才把心里的郁悶給壓下去,手中佛珠散出金光漂浮在他跟前,十二顆佛珠旋轉了一下,他就演化出金蟬如今掛單在洪福寺,隨后看向城中一個方位,化作一縷流光落到了洪福寺的山門前。

    他剛落地,城中居住的南海菩薩睜開了眼睛,對身邊的徒弟惠岸行者說:“奈陳國主來了,如今在洪福寺,你去請他來,跟他說此時不可和金蟬見面,免得壞了世尊謀劃。”

    惠岸行者點頭應是,急忙來到洪福寺。

    如今金獅在洪福寺又是一番境遇,他進了寺廟跟里面的僧人說要掛單,僧人睜大眼睛看他。見他人瘦個子高,眉目俊俏,舉止矜貴,關鍵是渾身錦繡。居然穿黃金拉成細絲編織的袈裟,看得出來這袈裟沉甸甸的垂墜下來,壓得里面的衣服服服帖帖,更顯得他肌肉均勻,是個吃喝不愁養尊處優的和尚。

    知客僧趕緊引著他進入寺里,這寺里的很多和尚出來看他,躲在四處議論紛紛,從他的言談舉止議論到穿著,幾雙利眼把他衣服價格估算了一番,覺得這人把十萬貫家財穿在身上。

    最妙的是這和尚模樣足夠俊俏,人還年輕,如此迷人的和尚肯定讓貴婦們看了移不開眼,就是不知道他那方面的功夫行不行,就怕是個銀樣镴槍頭。

    此時金獅已經和主持說上話了,主持正盤問他的來歷,金獅只說今日住一晚,明日就走。

    他實在是受不了這里的和尚,這壓根不是什么佛門清靜地,對在這里掛單的金蟬很擔心,就怕金蟬在這里學壞了。此時蹙著眉頭想辦法把金蟬給弄走,換個好點的寺廟。

    在他搪塞主持的時候,空氣中一陣波動,惠岸行者從外面進來,寺中的僧人都看不到他,他對著金獅合掌說:“大師,家師聽聞您來了,請您一見。家師還說請您暫時忍耐幾日,過幾天再和圣僧相見,這個關口萬萬不可壞了佛門大事。”

    金獅聽了低頭想了一下,站起來說:“也罷,幾百年都等了,也不差這幾日了。”說完走出門去。惠岸行者連連捏著法訣,令寺廟里的人都忘了剛才金獅來這里的事情,處理完了才和站在云頭上的金獅一起去南海菩薩暫居的廟里。

    金獅和南海觀音見面說了幾句話,只說自己來這里是看望師兄,拒絕了和他們師徒一起擠在廟里的邀請,隨后就坐在云端俯視長安。

    一連幾天整個長安城都很安靜。金獅盯著皇宮那里,沒見到這里有什么動靜,更沒見到什么可疑的人。

    他在觀察著李世民,發現此人性格恢宏豪邁,確實有明主姿態。再看朝廷中官員們大都有一身浩然正氣,而盤旋在宮城上面的氣運金龍威嚴無比,整個國家的運勢蒸蒸日上。再升高一些,俯身看到中原龍脈奔騰向前,十分活躍,頗有少年昂揚向上的姿態,這一切都預示著盛世要來了。

    他甚至冒出了想去和李世民聊一聊的念頭,畢竟這種千年難遇的人不結交一番實在遺憾。

    盡管他心里想了很多,可還是安靜地坐在云端,讓白云遮擋了身形和佛光,只等著大夏出現。他對大夏隱藏的本事了解的很清楚,一旦沒在她變化的時候盯緊她,就會再也找不到她。不過這事兒也好辦,只要看緊了李世民,大夏一定會出現。

    大夏壓根不在長安。

    她也沒想著再去長安,南海菩薩不是個好糊弄的神仙,她能糊弄一次,很難再糊弄第二次。畢竟菩薩一旦謀劃定了,各方安排好,各方勢力就要緊盯著李世民了。菩薩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讓李世民恐懼,不僅恐懼,還要讓他絕望,讓他知道人斗不過這些有大神通的神仙。就算是在陽間為一代雄主,到了地下仍然是個普通鬼,昔日升斗小民能成為閻王的座上賓,他們這些殺才們只配做階下囚,帝王將相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這個。如果唐天子還想在地下做貴鬼,就要配合他們。

    長安城發生的一切都是個局,而這個局就是為李世民設下的。

    在大夏眼里李世民不算重要,她見過很多人族共主,李世民再英明也不過是個人君,沒有他還有其他人。大夏眼里最重要的都是中原之民。

    所以她這番辛苦不是為了李世民,而是為了隔絕地府。

    她要弄清楚地府是怎么運作的,第一步就是要確定地府的方位,入口,然后再進去。

    大夏來到西域,漢朝時候的西域已經有沙漠了。大夏確定黃泉路就在沙漠之中,因為她上次跟著金獅去地府,摔倒在地面的時候,發現地面有陣法,還有大量的沙子,而整個中原王朝只有西域才有沙漠。

    大夏變化成一個被沙匪搶劫過的胡商,牽著一只駱駝走在沙漠里。他渾身衣衫襤褸,中午走不動了,趴在駱駝背上直不起身子,身上的傷口在太陽下暴曬下似乎要腐爛,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死去。

    最終在駱駝下沙坡的時候他從駱駝身上掉下來滾落在沙地上,面朝下趴著。

    周圍無人,也沒人來救他,只有駱駝在不斷叫喚,讓他趕緊起來。

    大夏很感動,有時候動物比人善良。

    但是她不能起來,她的手插在沙子里,指尖觸及了一些若有若無的靈力,心里忍不住嗤笑:“我這群愚蠢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啊!你們一定是肄業的,我可是優秀畢業生,你們這些小把戲在我面前太可笑了,我離開夏朝的那幾百年里面你們在做什么啊?”

    陣法簡陋,靈力不夠流暢,多人合作布下陣法,整個陣法運行是有問題的,銜接之處很容易出事。

    就一整個屎山代碼!

    很好,她已經知道怎么破壞了,她敢保證,這玩意一旦破壞,別說上百年了,就是上千年都修復不好。

    畢竟那一夜她一口一口吞下了喜神的身體,然后手持一對豐本劍大殺四方,把所有見到的同門都給殺了,想重新布陣,除非請她師父來。

    她師父來了也沒用,因為她布陣用的是自己的心頭血,除非捉住自己用秘法取心頭血破陣,不過到時候她永遠留在凡間,剝離出去的天庭地府靈山和她的距離比時間還長比空間還遠,永永遠遠不相見。

    大夏嘴角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她師父閉關了,最少還要四千年才出關,所以對方無解。

    她得意了一會瞬間冷下臉,忍不住哭了起來,她終于知道幾百年前師父為什么特意來金城外的大山里和她見面了。擔心她也不是借口,看她是不是被殺也不是師父的最終目的,他來找大夏是因為這是師徒的最后一面!

    二百年內她要完成絕地天通,他老人家四千年后才會出關。幾百年前相見不是最后一面又是什么?

    大夏無聲地哭泣,哭得渾身抽搐。

    師父是最愛他的人,哪怕她出了很多丑讓師父在朋友們跟前被笑話,哪怕她后來殺盡了同門讓師父差點成個孤寡老人,多年心血付之東流,為弟子的死痛哭流涕,但是師父還是愛著她這個逆徒。

    大夏的眼淚很快流進沙子里消失不見,駱駝跪在沙地上用嘴拱她,擔心她死了,不斷叫著讓她起來。

    最終大夏踉蹌著起來趴在了駱駝背上,被駱駝背著穿越沙漠。

    夜晚沙漠上空繁星點點,氣溫偏低,大夏趴著跟凍僵了一樣,看駱駝越過黃泉路。

    駱駝自然看不到,但是大夏的眼睛能看到一條若有似無的路上數不清的鬼魂在急速前進,這陣法用了縮地成寸,用了迷魂陣,這迷魂陣很厲害,她上次都中招了,要不是跌倒在地,她壓根沒意識到在陣里。

    這里大陣小陣層層嵌套,很多地方因為連接有問題,一些陣法露在地面,又補種了曼珠沙華,這種花不見葉、葉不見花的植物是為了遮人耳目掩蓋陣法的才特意種的。

    大夏這一路上除了拋灑自己刻寫的陣法以外,還時不時從駱駝背上跌落下來篡改一些陣法,到時候一旦自己的陣法啟用,這些篡改的部分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夜晚也有勾魂的陰差來到大夏身邊查看人死了沒有,可惜一副重傷瀕死的胡商還有生機,他們遺憾的搖頭離開了。任憑駱駝帶走了大夏,他們覺得這胡商今日不死明日必死,這模樣是無法活著走出沙漠的,所以不介意讓胡商多活幾日。

    大夏也為同門們感慨了幾句好心思,一旦脫離陣法的范圍,陰差們就被定向傳送,這些勾魂的使者們壓根無法分辨沙漠和黃泉路的區別,對于大夏來說,黃泉路就在沙漠里,近在咫尺。對于鬼魂和勾魂陰差來說,猶如遠在天涯。

    這一刻大夏終于明白伏羲在她夢里說過的話了,多維空間的奇妙之處就在于此。哪怕在同一個時間,利用種種神通分割了空間,兩個人能在同一時間穿透彼此還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

    返回過去需要空間和時間配合,看似簡單卻難如登天。

    然而在這一刻,大夏悟了。

    她有很多理論知識打底,被伏羲和女媧揪著耳朵填鴨式教育卻一直不開竅,而此時她恍然大悟,原來這樣可以回到過去啊。一瞬間理論融會貫通,她又掌握了一項神通,她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可以無限長,她哪怕到了生命的盡頭,也能回到生命的初始位置再活漫長的一輩子。

    現在只要她想,她就能回到過去,過去有喜神,她能在事發前和喜神示警,大家一起提前逃命。還能回到五百多年前的某一天,她背著籃子去采藥的時候遇到了師父,她能從容地跟師父道別,不必留下太多遺憾。

    她甩了甩腦袋,讓自己忘了這個技能,過去的記憶雖然甜蜜,但是眼下的金獅也值得珍惜,姑且算是沒有變成一對怨侶。

    而且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為了做這件事她能堵上自己的性命,所以,人這一輩子總要做幾件不可理喻的事情,而她此時就在做。

    大夏在繁星下默默給自己打氣:我必定會成功的!

    第83章 入夢

    八水繞長安,從天上向下看,就能看到渭、涇、灃、澇、潏、滈、浐、灞這八條河流圍繞著長安這輝煌的都城向東流去。

    昔日司馬相如在《上林賦》中對長安周圍的八條河流極盡夸耀,如“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涌澎湃”,因此八水繞長安就引得人無限遐想,多少文人雅士帝王將相想要看一看這八水繞長安的盛景。

    因此李世民有個疑問:周邊有八條河呢,怎么就非要殺了涇河龍王?

    他還特意找了長安這幾百年的地方志,想要看看涇河龍王到底作了什么惡,犯了什么天條。

    結果他查了文獻,又翻遍了隋唐這幾十年的文牘,發現涇河也就一般般啊!地方志也說了“夏秋偶有泛漲,亦不至于漫溢為害”。

    而且這條河在秦朝時候與著名水利工程鄭國渠相連,鄭國渠就是引涇河水灌溉關中,只不過涇河泥沙多,后來鄭國渠因為泥沙沖擊淤堵了。在漢朝時候,鄭國渠連接涇河的地方廢了,漢朝人在鄭國渠的開口處約十丈位置重新開挖,利用鄭國渠故道重新灌溉關中,又稱白公渠。可是白公渠南北朝時候又報廢,隋朝時候關中就已經開始清淤,唐朝武德年間更是有人提出重新在涇河修筑水利工程。

    綜合各方面考慮,李世民不覺得涇河龍王非死不可啊!難道下錯了雨就那么重要?

    只能說太宗陛下的道德起點還是很高的,是個講道理的皇帝。太宗皇帝畢竟是經過他表叔楊廣這位廣大帝折騰天下的人,知道有時候想弄死一個人不是因為他犯錯了,而是有人覺得他該死。

    李世民嘆口氣:“涇河龍王啊涇河龍王,你何其倒霉啊!”

    說完他嘆口氣,跟端著茶湯進來的長孫皇后說:“我感慨那江河龍王倒霉,想想我,被滿天神佛算計,也不知道是倒霉還是不倒霉。往后有機會要跟他們說一句多謝他們看得起,回頭必雙倍報答。”

    長孫皇后把茶湯端著遞給李世民,笑著說:“二郎你要是真這樣說了,人家還不氣得跳腳。”

    李世民哈哈笑起來,他一邊喝茶湯一邊說:“想想都覺得奇妙,咱們與那涇河龍王算得上鄰居,咱們住在城里,他住在城外,然而人神不同路,要是沒這件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和那倒霉龍王認識,沒想到有一天遇到殺雞儆猴,他是那只雞,我是那只猴。緣分啊,真是妙不可言。”

    長孫皇后站起來繞到他背后給他捏肩,這時候外面的雨停了,長孫皇后說:“這真是下午下雨了,要是按照那位娘子的說法,這龍王不僅改了時辰,還改了點數。二郎,這幾天夜里真的會有個龍頭從天而降落在咱們宮里嗎?不如先把孩子們送去阿耶跟前住幾日,免得嚇壞了他們。”

    李世民也擔心嚇壞了妻子,就說:“阿耶那里亂糟糟的,他養的那幾個兒子個個不成器,上次青雀還和他們吵架,去了只能讓你們母子生悶氣,不如你帶著孩子去九成宮住幾日。”①

    “這……”

    “放心吧觀音婢,我在戰場上還沒輸過呢,不過是開頭一陣徉敗,此事于我而言輕車熟路,你還不放心嗎?”

    長孫皇后笑起來:“我就帶孩子們去九成宮住幾日,等二郎召喚我們母子了再回來。”

    次日夜里,金獅在夜空中的云朵上打坐,旁邊趴著打呼嚕的紫石金睛獸。金獅突然睜開眼,用手拂云后垂目下看,就看到土地廟里面一道光飛向皇宮上空盤旋的金龍身上。

    南海觀音這幾日就住在長安城的土地廟里,這道光代表著她出手了。再看皇宮上面盤旋的龍被絲帛束縛了身體,極力掙扎,兇相畢露,正欲擇人而吞噬。一時間中原大地上三條龍脈同時翻騰,星光搖曳,夜空中各處山巒震動起來。

    金獅睜大眼睛,驚嘆不愧是中原福地,國運如此深厚,光是這種氣運翻騰都足以驚天動地,如果真的傷了皇宮中的金龍,只怕難以收場。

    他就等著看南海菩薩的反應。

    南海菩薩也沒想到氣運如此之盛,她不過是想讓金龍安靜一會,放涇河龍王入唐天子夢中,沒想到啊!

    于是南海菩薩立即說道:“貧僧愿意去尊號中的一字以避唐天子諱。”李世民乃是天子,天下人斷不可能直呼他姓名,要避諱他的名字。南海菩薩去掉自己尊號中的“世”無疑是退了一步,而這一步代表了她向皇權低頭。

    佛門心心念念就是要凌駕于皇權之上,她這一步讓她這一支徹底絕了凌駕在皇權之上的可能。用這一步平息氣運之怒,為佛門這次的傳經大業能順利進行鋪平了道路。

    氣運金龍的反抗就沒那么強烈了,唐朝對待強敵和對待叛亂的態度是不一樣的。對待外來的強敵,如突厥和昭武九姓,沒臣服之前就是強敵,沖著打死滅國去的。臣服后再叛亂,那就是教訓逆子,打個半死就行。因此氣運金龍雖然還是很兇悍,然而大地上的龍脈已經安靜了下來,星空重新放出光輝,大山也不再震動。

    這時候涇河龍王進城了,他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皇宮。

    李世民做夢了,這夢很真實,全然沒有夢境斑駁之感。他夢到自己在花園里賞花,徘徊在花樹下。李世民看著花樹還在想:怎么沒夢到駿馬?要是能在夢中疾馳打獵該多好?隨后立即搖頭:既然夢了,就該在塞外草原上打獵,那才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美夢。

    就在他嘆息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陛下救我!”

    他轉頭看到一個中年人跪在身邊,立即問:“你是什么人?”

    這中年人立即自報家門,把自己誤了時辰克扣了雨數要被斬殺的事情告訴了李世民,又說明日午時三刻,又人曹官魏征監斬,求李世民救命。

    李世民自己都覺得這龍王腦子簡單,就說:“你想得少了,朕雖然不知道天上如何判案,人間是知道的。要殺死囚明正典刑,先要有卷宗和各種證據,證明此人該殺,衙門上報有司,有司核查后來報給朕知曉,朕再詢問后案件后勾決,最后才是秋后問斬。你不去天上找人通融,也不去自辯,更不曾發動親朋好友為自己說話,只來求朕這個外人有什么用?朕就是讓魏征不斬殺你,難道就沒有別的監斬官了嗎?你本末倒置了啊!”

    涇河龍王就說:“陛下不知道,陛下還是萬邦之主,陛下的話天上地下都是管用的。”

    這話剛說完,突然夜空中一聲霹靂,涇河龍王嚇得一哆嗦,他如今就處在驚魂未定中,被雷聲嚇得差點魂不附體,立即哭求起來,狀態十分悲傷。

    李世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涇河龍王剛才說的那句話是真話,還很關鍵。

    人間天子在神魔世界是有權利的,這權利還很大,但是神魔不想讓天子知道。

    要讓這場大戲唱戲去,李世民就要答應這倒霉龍王,可是他裝不出昏君樣子,李世民如今三十多歲,在他這幾十年的人生里見過很多皇帝,荒唐如他表叔楊廣,糊涂如他耶耶李淵,還有王世充,竇建德這些算不得皇帝的土霸王。他在腦子里飛快地過了一遍這些人的模樣,他實在學不出來。

    于是他打算本色演出,在涇河龍王哭的悲切的時候,他瞬間化身一個哭包,和陌生的涇河龍王抱著一起哭,哭的那叫一個傷心難過!

    他也說了:“朕與魏征畢竟是外人,天上事我們也管不了插不上手,朕和魏征能幫就幫,實在幫不上你也別怨恨我們。實話說,我們肯定幫不上,你這會出宮去找親朋好友救命去吧,這時候也別在乎什么金珠玉器,性命要緊,朕也不知道天上神仙喜歡什么,朕的私庫你盡可取用,全拿走也無妨,你的性命要緊啊,快去吧。”

    涇河龍王哭著走了,李世民擦著眼淚覺得剛才的一席話對方大概聽不進去,因為涇河龍王走的時候看著渾渾噩噩,他也不知道這是別人算計施法了,還是真的遭逢大難六神無主。

    總之這場夢結束了。

    對于李世民來說今晚上的事兒辦完了,但是對于南海菩薩來說,今晚上察覺到了這任務的棘手程度。

    中原的君主大部分不好糊弄,沒想到這個居然這么不好糊弄。

    她忍不住皺眉:“來早了!”

    惠安行者問:“師父,怎么說來早了?”

    “那唐天子正年輕,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這時候對于他來說,滿腹豪情有用不完的精力,自然不會想著延壽長生。”

    對方如果沒需求,就很難令他就范。偏偏還是個聰明的,哪怕是夢中還有幾分邏輯,沒能跟著引導露出昏聵的樣子。

    難道這是個難得一見的圣明天子?接下來的安排真的能震懾了他嗎?

    第84章 舊象

    次日中午李世民和魏征一起吃飯,吃完后李世民對魏征說:“玄成,手談一局如何?”

    魏征對李世民拱手:“請賜教。”

    于是君臣就在大興苑內找了向陽的亭子一起下棋,下棋的時候就說起馮盎入朝之事。馮盎是冼夫人的孫子,地地道道的嶺南王。

    冼夫人是俚人首領,曾經親率大軍平叛,被陳朝授予中郎將,后來陳朝滅亡,率部歸降隋朝,維護一統。在嶺南被尊為“圣母”,一輩子保境安民,受到當地各族愛戴。因此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冊封,如高涼郡主、譙國夫人,宋康郡夫人等。

    在武德五年,很多人勸說馮盎說隋朝已經沒了,趁著如今占據二十多州的土地不如在南越稱王。馮盎和他祖母冼夫人一樣沒有選擇列土封疆,而是率部歸順唐朝,被冊封為越國公。然而因為各種爭斗,馮盎一直沒入朝拜見李世民,外界傳言他要造反的謠言已經有十幾起,因此馮盎在鎮壓獠人叛亂后立即攜子入朝覲見李世民。

    對于這次見面李世民和朝中大臣都很重視,李世民更是派出李靖親自去迎接馮盎,過幾日他們就能到達長安。

    正在討論這件事,魏征越說越沒精神,眼皮子越來越沉重,身體說軟就軟。李世民看他突然疲憊,就問:“玄成,怎么了?”

    魏征立即倒在棋盤上,棋子撒了一地,李世民立即跳起來查看,就怕他的人鏡出事。剛把手指放到魏征鼻子前面,魏征打鼾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簡直是剎那間入睡!

    這時候外面的千牛衛看到李世民跳起來以為是出事了,一群人沖進來,看到魏征睡著了,就有個千牛備身推了一把魏征:“魏左丞,醒醒,醒醒。”

    人家使勁推了幾下都沒有把魏征推醒。

    李世民說:“不必叫他,找件衣服給他蓋著點,讓他睡吧。”

    千牛備身就把自己的披風蓋在了魏征身上,李世民就趁機讓人拿弓箭來在附近打獵,左右千牛衛陪著他一起開弓射箭,李世民本就是馬上皇帝,騎射本事無雙,于是跟隨的千牛衛歡聲雷動,隔著很遠傳了過來,驚醒了魏征。

    魏征坐起身來左右看了看,看到了面前的棋盤和附近的景致才想起睡夢前的事情。他給自己擦了擦汗,把身上的披風摘下來急忙去找李世民。

    李世民把衣服扎在腰帶里,縱馬往來箭無虛發,跟隨的千牛衛喝彩聲連綿不斷。當時李世民就來了興致,跟左右兩衛說:“爾等隨朕去昆明池,今日務必要玩得痛快。”

    左右兩邊應答聲一片,魏征這個慣會掃興的人立即沖了出來,上去抱著李世民的馬頭開始進諫。

    李世民聽他嘮嘮叨叨,也是沒法子,就答應今日不去昆明池打獵,左右千牛衛聽了瞬間泄氣,這些千牛衛要么是官宦之后要么是宗親外戚,本就是長安城里的紈绔子弟,喜歡打獵喝酒,原本以為今日跟著陛下能快樂玩一日,沒想到又被魏玄成給攔住了,都暗暗對這位巨鹿縣男翻白眼。

    李世民下馬,讓千牛衛把馬牽走,他自己把掖在腰帶里的衣服解出來,問道:“如何?做美夢了嗎?”

    魏征一副心悸的模樣:“這可不是美夢,簡直是噩夢。臣一睜眼就坐在桌子后面,兩邊催著臣監斬,臣說‘判決死罪,要在兩天內五次申奏,下各州的要三次申奏;申奏批復何在’兩邊兵將不應答,厲聲喝斥讓臣速速監斬,極其傲慢囂張。

    這時候斬龍臺上押著一條龍,一直在叫冤,臣就不同意問斬,說這必然是有冤情,如此不慎重豈不是要生出冤案錯殺了好人。說完整個人暈暈乎乎地下令監斬,跟喝醉了一樣,也跟生了場大病一樣,就是腦子管不住嘴,那還在叫冤的龍被一刀斬了腦袋,血淋淋的腦袋從斬龍臺上滾下天去了。”

    李世民聽了蹙眉想了一會,把馬鞭塞到腰帶里,看著遠方跟魏征說:“此乃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為而死。就是借他那一顆頭顱嚇唬我呢,所以他的死是必然的啊!”

    魏征就說:“這事兒人家辦得不敞亮啊!”

    隨后君臣一起鄙視天庭只會玩陰的,據說天庭存在了無數年,難道到現在都沒神仙會玩陽謀嗎?笑死人了!

    夜里果然天上掉下一個龍頭在立政殿前面的臺階上,把值夜的宮女嚇得尖叫,動靜很快驚動了附近的千牛衛,太監侍衛一起奔來,在燈籠火把的照耀下,血淋淋的龍頭就這么被大家看到了。

    不論是金獅還是南海菩薩,都在盯著立政殿,不同的是南海菩薩一直盯著李世民,而金獅的眼神在圍著龍頭的侍衛太監身上來回掃視。他力圖分辨清楚這些人里面誰是大夏。

    雖然這龍頭血淋淋的,一群侍衛卻一點都不害怕,圍著指指點點。這場面不算血腥,特別是上過戰場的侍衛,那尸山血海比這可怕多了。

    李世民披著衣服出來,第一句話就是:“這龍頭好大啊,比朕想的還大。”

    一個侍衛就問:“陛下,這如何處理?”

    要是明日傳揚出去肯定又是一番風波,死龍不是個好兆頭,特別是不遠處的大安宮還住著太上皇,前幾年因為玄武門之事和陛下父子兩個還僵持著,萬一太上皇那腦子冒出點別的念頭,說出句陛下要謀殺他的話鬧起來折騰的還是大家。

    李世民覺得這玩意太驚世駭俗了,還是早點處理了,免得到時候百姓們驚慌。就說:“找個地方埋了吧,算了,既然都死了,也別身首異處,他尸身定有人入殮,腦袋給他們家人送回去。明兒一早,你們避開百姓扔涇河去,這是涇河龍王的腦袋。”

    說完他淡定地回去睡了,因為他是真不怕,前些年征戰,睡在尸體旁或者枕著尸體吃軍糧的事兒都干過,這龍王的腦袋還是很干凈的,切口平滑,各處須發完整,沒爛成八瓣。他覺得天庭斬龍臺的手藝不錯,沒讓這倒霉龍王走得太痛苦。

    侍衛抬走了龍頭,太監們打水洗干凈了臺階,宮女們端著爐子放在臺階上熏著,一切都顯得那么的平靜。

    南海菩薩忍住贊嘆李世民談笑自若臨危不懼,夸贊完就忍不住皺眉,這超出了預料啊!

    她跟惠岸行者說:“讓龍王的魂魄來此,找唐天子索要頭顱。”

    金獅看著侍衛們移走了龍頭,太監們打掃完回去了。這里面大家的行為都很符合身份,他蹙眉想著:難道不在這里?

    不在這里在哪里?

    大夏已經出了沙漠來到了玉門關外。

    玉門關在夜空下是一處看著不那么雄偉的關隘,然而這地方有極其深厚的歷史底蘊。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雖然玉門關不雄偉,但是大唐將士的寶刀足夠鋒利,所以高昂的士氣組成了看不見的玉門關。

    她變化的胡人癡癡迷迷地看著這關隘,玉門關在她的文化傳承里簡直是里程碑一樣的圣地。

    隨后她變化的胡人笑著倒下,因為這里有殺人越貨的宵小,趁著夜色在沒入關的胡商這里殺人越貨。這樣落單的胡商最好下手,殺了也就殺了,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然而他們摸遍了尸身都沒找到值錢的玩意,忍不住罵了一聲,把最值錢的駱駝牽走了,尸體也不處理,任憑風沙掩埋了尸體。

    大夏看著他們走遠,對著地上的尸體看了一眼,這本來就是障眼法,過一會尸體就消失,不會有人關注,也不會有人詢問,玉門關內外的治安差別很大,入了玉門關才是個人,在關外,特別是胡商,那就是兩腳羊。

    她隨后就變化成了一個鬼魂邁上了沙漠,然而她不是真的鬼,站了一會沒什么變化,只能追著另外一道魂魄往西飛去,她一路跟著魂魄來到了黃泉路,隨后被殘存的禁酒令擠壓著進入了地府。

    這里的鬼魂組成了洪川,她在鬼群中被裹挾著進去了,她的計劃原本是想要在地府入口這里等著李世民,可是沒想到這里的鬼魂居然有這么多,簡直是囊過了世間萬物。她要是在這里逆行或者是穿行都太顯眼了,所以她直接被分配到了十殿前等著審判。

    這一路走來,她發現這里的建筑風格莫名熟悉,有一絲絲蠻荒氣概。

    她最終抓住機會變成陰差在地府走了一些地方,從建筑細節方面她已經知道這是哪里了?

    酆都城!

    這里就是酆都城!

    酆都城終年不見陽光,到處黑乎乎的,所有的建筑都很粗獷。哪怕是裝飾,也是極其駭人的骷髏骸骨。這種可怕的地方誰見了不哆嗦?

    大夏反而覺得很適應,因為早年她出生的夏部就是這個風格。裝飾的骷髏也是打獵后吃了肉留下的獵物骨頭,要是牙齒趾骨等小件的骨骼,會打磨一下用繩子穿著掛在身上。再大一點的就有各種用途了,比如說敲鼓用的鼓槌是大號腿骨,再比如說用飛禽的腿骨做樂器,什么骨笛骨簫骨排簫,盡管放飛想象,只要想到,上古先民們都能做得出來。

    最后只有頭骨用處不大,但是節約的先民們就會先掛起來,想著將來有可能會用上,同時掛著還能顯擺打獵能力,更能裝飾屋子。

    在別人看來,這是野蠻愚昧的時代,但是在這種時代誕生了最初的音樂、繪畫、倫理、字體,這并不比任何一個時代差,對于大夏來說,某種意義上這個時代也是她這輩子回不去的童年。

    她真的沒想到能在這里看到一絲殘余的蠻荒氣概。

    她忍不住嘆口氣。

    她想金獅了,因為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說,能聽她說這些的也只有金獅。

    金獅這時候正緊盯著皇城,他身邊的紫石金睛獸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

    此時除了被絲帛束縛著沒掙脫的氣運金龍,只要是沒睡著的人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無頭男尸進了宮。

    侍衛們是不怕尸山血海,但是這是他們頭一回看到沒頭還能走的尸體。特別是夜里,碰上能行走的尸體,這場景誰看了不心臟狂跳,他們這時候還能冷靜地和尸體對峙已經足以顯示唐兵的風采了。

    這尸體就是涇河龍王,大喊著“還我頭來,還我頭來!”

    侍衛們關鍵時刻也沒慫,在號令下直接沖鋒,然而這尸體也不是普通的尸體,直接飛過人墻來到了立政殿前面。

    李世民聽到有人喊:“你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你答應救我為什么要讓你的人曹官斬我?還我頭來,李世民,你還我頭來。”

    李世民心想把妻兒打發走就是對的,夜里碰到這種索命的哭聲肯定要把他們嚇壞。下床就要出去,宮女們哭著撲來,紛紛拉著他說:“陛下,陛下,那是一具無頭男尸,就站在門前,嚇煞人也,等千牛衛來救駕吧,您可千萬別出去。”

    等救就不是李世民的風格,他轉身把墻上掛著的唐刀取下。打開看,這是一種特殊鍛造的鋼刀,因為反復捶打鋼坯,致使上面有一圈圈的紋路重疊,因其成刀面上會呈現出均勻細膩的折花紋理,所以被稱為折花刀。

    他提著刀出去了,宮女們不敢再攔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出去。

    李世民打開門,看著眼前的無頭男尸,說道:“你這孽龍,你沒膽量尋你的仇人,反而柿子撿著軟的捏,找朕這個局外人晦氣,你可算是打錯算盤了。”說完提刀就砍。

    這時候一陣風吹來,南海觀音出現,她渾身佛光普照,背后有大光相,踩著蓮臺托著玉凈瓶,用楊柳枝撒了一點甘露在涇河龍王身上,涇河龍王瞬間和李世民拉開數丈,悲戚地哭著往西去了。

    南海菩薩也不說話,對著李世民頷首打招呼,隨后消失不見。

    李世民直接提著刀回寢宮繼續睡覺。

    金獅在云頭上看了一個全程,自始至終都沒找到大夏。

    金獅皺眉想了一會,突然心里一動,暗自罵自己笨。大夏從不擔心惡鬼傷人,她擔心的是唐天子回不到陽間,也就是說她知道唐天子要去一趟地府。

    以金獅對大夏的了解,這會兒大夏已經混入了地府了,他現在想辦法要去一趟地府。

    這時候惠岸行者來了,合掌躬身對金獅說:“大師,家師請您去共賞大事。”

    金獅拒絕:“我是來看望我師兄的。”

    惠安行者又說:“在下不能做主,您不如親口跟家師說明。”他笑了一下:“行與不行,您二位商量。”

    金獅想著確實沒必要難為木吒,吩咐坐騎在云端等候,他化作一陣風到了土地廟。

    南海菩薩開口就說:“這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原本是要讓涇河龍王入唐天子夢中驚擾他,可是那唐天子不是一般人,別說夢里了,就是剛剛親眼看了,他也不會就范。”

    金獅聽了就說:“我是來看望師兄的,因為怕影響了您的安排,才一等再等,這事兒世尊既然托付您了,今日告辭回去,半月后再來。”

    惠安行者立即攔著他,笑著說:“也就是半個月光景,何必來來回回,不如在長安住下。”

    金獅說:“家中有牽掛,只能看了她再來。”

    大家瞬間明白了,金獅嘴里的牽掛就是酒神。

    旁邊的龍女就說:“大師,不如我跑一趟,請酒神同來,如何?”

    第85章 無奈

    請她來?

    惠岸行者驚訝地看著趕來不久的龍女,心想:你這是嫌棄場面還不夠亂是嗎?

    連金獅都挑眉,心想這會兒要是大夏在家,依著她那愛熱鬧的脾氣,要是能來還真的來了。

    龍女說完后就后悔了,人家酒神來了可不受控制,天地之間沒幾個人能管住她,要是她再折騰出什么事兒來,那真的是難上加難。但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只能趕快看向南海菩薩。

    南海菩薩微微一笑:“你這孩子說笑呢,酒神因為禁酒令來不得這里,快退下。”

    龍女趕緊退到菩薩身后,菩薩跟金獅說:“這件事前后不過一個月,你晚些回去想來酒神不會生氣的。我這里實在是場面難收場,計劃只能一變再變,我自己也不敢離開長安,這兩個孩子還要給我跑腿,調動長安的各方人物。我想請你去一趟地府,把這里的事跟地藏王菩薩說一聲,請他親自布置。”

    金獅表面皺眉,他心里很想去,缺的就是個進地府的理由,菩薩這么說對于金獅而言這就是瞌睡遇上了枕頭。但是他還是一副不愿意的模樣,皺眉說:“菩薩有大法力,天上地下都去得,親自去和地藏王聊一聊豈不是更好?”

    菩薩指了指天上,說道:“我以大法力化作絲帛裹住了金龍,然而這也不是辦法,最長三五天金龍就要掙脫束縛,我若是走了,金龍能立即掙脫,到時候地府來人被暴怒的金龍一口吞了,扶助太宗魂靈歸位,這計劃等于前功盡棄。你也知道,咱們為了這個計劃已經在這幾百年里面送出去了不少好處,全天下都知道了,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全天下都看著呢,若是失敗了丟不起這人啊!神仙總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覺得敗在人面前太丟人了,所以在他們眼里,哪怕知道李世民是個英明的君主,是這幾百年來難見的天子,然而在他們眼里還是個人。

    金獅心里就明白了為什么當年共工輸了就難以接受結果,因為他作為一個神輸給了一個人,覺得受不了了。實際上在神和人坐在同一張牌桌上的時候就已經輸了,卻還守著可笑的傲慢不肯低頭。

    金獅嘆口氣,有些不情愿,點頭說:“既然如此,算是為了我師兄我去一趟吧。菩薩有什么書信沒有,我帶去給地藏王菩薩。”

    “稍等。”

    菩薩修書一封,金獅帶著去了地府。

    惠岸行者看金獅走了,低聲詢問菩薩:“師父,您說禁酒令真的能禁住酒神嗎?”

    菩薩點頭:“是有用的,昔日妖怪那么多,那時候沒有天庭,帝乃是人族共主,受他們冊封的妖怪才是神。酒神是禹王冊封的正神,享受人族祭祀,所以禹王的禁酒令是有用的。其他天子的禁酒令不過是一紙空文,酒神若是真不遵守也沒什么。”

    龍女和惠安行者的眼神對視了一下,都說六天故氣乃是淫祠祭祀的邪神,可是今日菩薩說是人族往年祭祀的正神,為何以前大家都說是邪神呢?

    他們心里有疑問,但是此刻都不敢問。

    不過龍女敢問另外一個問題:“禹王都死了那么多年了,這一紙禁令還有用嗎?”

    菩薩點頭:“大約在五百年前,酒神想進地府,地藏王菩薩說她直接被擋住了,憑著她的脾氣沒敢強闖可見這張禁酒令還是有用的。”

    大家都信這道禁令有用,佐證就是酒神自第一張禁酒令頒布后就沒有再踏入中原王朝的統治范圍。

    眼下不是閑聊的時候,菩薩問龍女:“崔玨到了嗎?”

    龍女回答:“到了,按照安排,他已經入了魏征的夢中。”

    菩薩點頭:“如此就好。”

    次日早上,李世民就發現有些頭疼,他也沒當回事,以為是夜里著涼,照樣去宣政殿,散朝后很多大臣沒走,因為今早上聽說了昨日有無頭男尸夜闖宮禁的事情,都來關心李世民。

    李世民倒是沒有什么感覺,和大家笑了一會,覺得頭越來越沉重,渾身就跟得了大病一樣軟弱無力,對大舅子尚書右仆射長孫無忌說:“輔機,我原本打算今日去九成宮接他們母子回來,只是這會軀體有恙,你替我去一趟吧。”

    眾人紛紛詢問李世民哪里難受,李世民就說大概是風寒入體,想回去睡一覺。魏征本來還想說昨日自己夢見了崔玨的事情,看李世民這副模樣,只能閉口不言。

    當天晚上,長孫皇后在兄長的護送下帶著幾個孩子回宮。幾個孩子跑到李世民的床榻前看了一眼,發現他渾身通紅,李麗質摸了一下李世民的額頭,立即跟長孫皇后說:“阿娘,耶耶發熱了,好燙!”

    晚上的立政殿燈火通明,御醫折騰了一晚上,第二日官員都知道皇帝病了。大臣們在立政殿外面等消息,長孫無忌皺著眉頭從寢宮出來,對同僚們說:“聽太子說一晚上高熱不斷胡話連篇,御醫想盡了辦法都沒有用。”

    這時候侯君集問:“要不找地方拜拜?”

    說起這個,魏征立即開口:“就是拜也無用。”

    程知節立即問:“魏老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秦瓊立即拉著暴躁的程知節說:“玄成的意思是前幾日涇河龍王無頭男尸這些太令人震驚了,這時候拜泥菩薩怕是沒什么用。”

    尉遲敬德立即插嘴:“那就去拜老君,這些神仙總有靈驗的吧。”李家給自己臉上貼金,非要和太上老君攀親戚,看在這份情面上,太君應該會管李家的吧?

    魏征看他們扯得越來越遠,就說:“陛下必然是落到局里。”

    前些日子大家聽到李世民說有個小娘子半夜拜訪,給他講了一通故事,里面還牽扯到了武德五年就去世的殷開山。當時大家都覺得這就是個騙子娘子,沒當回事兒。

    接著房玄齡和魏征一言一語把事情的走向給講了出來,身為千牛衛中郎將的侯君集也證明確實有龍頭從天上掉下來。

    這時候魏征就講到了自己夢到崔玨的事情。

    杜如晦聽著這名字耳熟,就問:“聽著耳熟,這人是誰?”

    虞世南回答:“武德年間的禮部尚書,據說審過虎。”

    杜如晦覺得每個字都能聽懂,但是連在一起就有點不知道說什么了:“虎?老虎?山里的虎?”

    虞世南點頭。

    杜如晦又說:“你說禮部尚書我知道誰了,他不是甘肅人嗎?擅長排大場面大筵席,為太上皇大肆舉辦很多次無遮大會,怎么就審過虎呢,我怎么不知道他審過虎?”

    侯君集打斷他們:“扯遠了,魏老道,你先說你夢到崔玨這事。”

    魏征說:“我和他以前都在廢太子跟前做事,算得上舊相識。”

    大家都點頭,昔日李建成的人手很多都在三省六部。

    魏征說:“他前幾年去世,昨日突然來我夢中與我喝酒,說起了他的近況,他死后到了地府,因為在生前大力推廣佛法,下面人說他善良,讓他做了秦廣王的判官。”

    大家紛紛對視一眼,一直坐著沒說話的河間郡王李孝恭說了一句:“酬功!”

    大家紛紛點頭,這一手他們太熟悉了。自從李世民做了皇帝,昔日天策府的官員都收獲頗豐,大家都撈到了爵位職位,他們撈到的爵位就是李世民在酬功。

    既然地府對生前大力推廣佛門的崔玨酬功作表率,那么地府歸誰掌握就不言而喻了。現在是誰要李世民的命也一目了然。

    人家設下了這樣的圈套,就是這時候去焚香拜佛也沒用了。

    李孝恭沒聽過李世民講小娘子來拜訪的故事,連忙問道:“那小娘子后來怎么說的?”

    房玄齡講:“說陛下游地府三日后回來。”

    李孝恭皺眉:“去三日能回來也無妨,就怕有變數啊!”

    大家怕的也是這個。

    在大家沉默的時候劉弘基突然說:“這好比兩軍交戰,人家把咱們這里的糧草輜重摸清楚了,咱們連人家大軍如今走到哪兒了都不知道,咱們現在處境不利啊!”

    大家都沒說話,往日要是遇到這種事,大家都指望李世民拿主意呢,眼下能拿主意的人倒下了,都沉默了起來。

    另一邊金獅進了地府,來到翠云宮和地藏王菩薩見面,先奉上書信,地藏王看完立即吩咐諦聽去安排,接著就和金獅聊起了長安的事情。

    金獅就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說了,地藏王菩薩也在考慮這件事。跟金獅說:“最難的是把握其中的尺度啊!”跟一個見過世面的人交手,很難哄住他。

    金獅就想著怎么在地府住下,他不能主動說,但是地藏王菩薩卻不開口挽留他。把話說完也該走了,他問了一句:“這邊一切都準備好了吧?我也該走了。”

    地藏王菩薩說:“只能說盡力準備了,這種事向來就是盡人事聽天命。我送送你。”

    金獅就真的沒法再坐下去了,被地藏王送出了地府。

    出來后的金獅真是無計可施。

    倒不是他沒辦法留在地府,而是他不能做得太刻意,太刻意就容易暴露,一旦他被人注意上連帶著大夏也被人關注。而大夏那邊是萬不能被人注意的。

    他想了想,就帶著坐騎回了他和大夏居住的小院。

    眼下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第86章 相見

    李世民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特別是他迷迷糊糊聽著群臣把話講完,來不及分析,只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就把太子托付給了群臣,跟眾位心腹說:“我要是三日后沒醒來,你們就助太子登基。”

    說完眼神往大安宮方向看了一眼。

    群臣瞬間明白了,這是要防著太上皇。

    于是紛紛答應下來,李世民覺得呼吸不暢,眼前一黑,渾身冰冷,耳邊聽見一聲憤怒咆哮,周圍似乎山搖地動,再睜開眼,他已經站在了殿外。

    他急切地回到立政殿,長孫皇后已經吩咐群臣對外放出口風,就說皇帝病了,這幾日罷朝。

    聽到這里,又一聲飽含憤怒的咆哮在頭上炸響,李世民抬頭一看,就見到頭上有金色的鱗片在翻騰,這模樣就好像在掙扎一樣。

    他急忙來到殿前廣闊的地方,看到有金色絲帛纏繞著一條金龍,這金龍掙扎了許久,已經快要掙脫了。

    李世民看了就說:“你就是我啊!”別人家拿捏著,自己也在掙扎著。

    金龍回應他一聲咆哮,李世民伸手想去摸一下龍的鱗片,他清晰地意識到這條龍和自己同呼吸共命運。

    這時候一陣吸力傳來,他不受控制的飄出皇宮內院,來到了一片曠野,這里十分空曠,寂靜得令人心驚。

    這時候有人叫他:“陛下,陛下,臣接駕來遲。”

    李世民問:“先生是何人?”

    這人說:“臣崔玨,特來迎駕。”

    李世民仔細看了看眼前這個地府判官,問道:“崔卿,真的是你嗎?朕怎么覺得你和以往不太像啊?”

    武德年間,李世民和李建成爭斗,最直接的表現就是李世民和三省六部斗,這里面就有崔玨。他印象里的崔玨不是這個氣質,這種事情讓李世民自己說也說不清楚,就很玄妙,就是眼前的這個人是崔玨,但是又不是崔玨。

    崔玨說:“陛下陽壽已盡,隨臣來吧。”

    李世民沒有如地府上下設想的那樣畏懼死亡,而是欣然前往地府,路上問崔玨:“地府里面都有什么人?”

    崔玨以為他問親眷,就說:“有李氏族人。”

    李世民問的不是族人,但是聽他這么說了,立即興奮地問:“我阿娘太穆皇后在嗎?我姐姐平陽公主在嗎?我兄弟玄霸智云在嗎?哎呀呀,死亡不是一件壞事啊!”

    崔玨驚恐地發現事情超出了大家的預料。

    李世民這下真的覺得死亡不是一件壞事了。他不僅期盼和逝去的家人見面,還問:“不知道漢文帝在否?我每每讀書最喜愛他,如果我兒子要是給我定下文宗的廟號那該多好啊!如今想到能見他,我甚是高興。”

    崔玨已經說不出話了,但是李世民興奮起來收不住性子,又問:“我表叔隋煬帝在嗎?他下去后鬧了沒有?現在日子過得怎么樣?”

    崔玨想到地藏王菩薩的安排,立即說:“陛下,這里不僅有您的族人,還有當年的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煙塵。”

    “那太好了!”李世民兩眼放光:“過去的好日子回來了!天下平定了之后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懷念他們。”

    崔玨不服氣地說:“您如今勢孤力薄,他們聯合在一起,您如何敵過他們?”

    李世民大笑起來:“他們都敗過一次了,難道烏合之眾抱團就能贏,笑話!”

    說完大笑著進入了地府,剛走上奈何橋,兩邊河里冒出無數鬼,伸出的手如樹林一樣,大叫著讓李世民償命。

    李世民抽了腰帶做鞭子開始抽打,這個環境本來是崔玨出面呵斥他們,給李世民初步建立一種可以依靠且他是權威的印象,現在這戲碼上演不了了,李世民居高臨下鞭打昔日的敵人,還能把他們認出來嘲笑一番。

    爛錢山上的大夏也就看了一眼,心想果然是太宗,天可汗就是不一樣。

    天可汗的神勇讓她也改變了計劃,她原本的計劃是隱身跟著李世民,保護他游完地府順利回到陽間,現在大夏發現自己沒必要保護他,就在地府四處布置陣法。

    地府說起來大,這里其實并不大,給人一種無邊無際的感覺全部是因為陣法。

    自從大夏認出這里后,她根據記憶已經走遍了整個酆都城,甚至她還偷到了生死簿,查看之后才發現,生死簿和她手里的繩結一樣,只是一種特殊的記事本,并不是所謂人出生時候注定了壽命的法寶。

    她現在唯一沒去的地方就是六道輪回,之所以沒去這里,是因為這里有諦聽駐守,大夏對諦聽非常忌憚,忌憚到不敢靠近。

    就因為沒有去過六道輪回,她才不能徹底揭開這里的秘密。

    大夏也沒有浪費這一次機會,她就游走在各處開始撿垃圾。

    路邊的石板,某個角落里扔了上萬年的骨頭,她都撿了收起來。現在來到了爛錢山,這里因為紙錢太多,她不好翻找,只能變化成整理爛錢山的小鬼來尋找,能找到多少就找多少,也不強求。

    也可能是緣分,大夏還真的在一山爛錢下找到了一張爛皮革,上面用細小的金屬燙出了一些花紋,大夏認識這是一種象形字。

    她真的是個學渣,認真地對著開頭看了一會,連猜帶蒙的發現這是《三墳》的殘篇。

    三墳五典對應的時代是三皇五帝。《三墳》據說是三皇時代的檔案。大夏這淺薄的學問真的看不懂這是寫了什么。但是這不影響她收藏這寶貝,于是大夏立即埋頭鉆進爛錢山里面開始找,等他把這里找完,時間都過去半個月了。她連忙打聽李世民的動靜,才知道人家皇帝早走了。

    大夏心想:這就好這就好,反正他是安全的。

    因此她悄悄的潛入六道輪回那邊查看六道輪回的秘密,剛靠近就被諦聽察覺,大夏怕暴露,趕緊從地府里逃出來。她因為在爛錢山待了很長一段時間,身上有一股子焚紙的味道,就怕被諦聽聞著味找來,逃到西海泡著,把自己泡出一身水腥味才回彩石山。

    大夏是夜里摸黑回來的,小屋子亮著燈,她剛走近,紫石金睛獸就沖了過來,大夏拍著他的大鼻子安撫了好一會才回屋子里。

    進門后她就發現金獅在她的毯子上打坐,立即撲過去抱著金獅的腦袋親了一口,嗲嗲地說:“大師,想你了。”

    金獅深呼吸,把怒氣壓下去,冷淡地問:“去哪兒了?”

    “去玩兒了。”

    “去哪兒玩了?”

    大夏吹了一口氣,門被關上,大夏強行坐他懷里:“去地府玩了幾天。”

    “幾天嗎?你去了大半個月!我為了等你,還去了一趟長安,又去了地府。”

    “啊!”大夏哄著他把這事兒講一講,金獅的怒氣已經少了很多,所以這會也沒那么生氣了,就把自己在長安和地府的見聞給講了一遍。

    “這么說,你還要再去一趟長安看你師兄?”

    “嗯,你要是今天不回來,我明日就去。”

    “那你去吧。多看點熱鬧,回來給我講講。”

    大夏起來打算去睡覺,這幾天不眠不休讓她覺得很累。就在她站起來的時候被金獅一把拉住摟在了懷里。

    金獅雙臂禁錮著她:“我給講了那么多,你怎么不講講你這幾日去哪兒了。”

    大夏嗲嗲地抱怨:“這要講到后半夜了,我這幾天可累了。”

    “無妨,我明日走了你再睡覺。”神明是可以不睡覺的,然而大夏的習慣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去了酆都城,酆都你知道嗎?”

    “地府,”

    “錯了,酆都是酆都,酆都不是地府。”大夏推開他的胳膊,和金獅面對面坐著,很認真地說:“都是都城的意思,就和今日金城的地位一樣,是一國之都。酆是這個都城的名字,所以叫作酆都。”

    “你的意思是說,那里是人族的都城。”

    “對,只不過這個地方特殊了一些,主要是這里的主人有些特殊,她是后土。”

    “后土?這個名字聽著有點耳熟。”

    “土神后土,她大概是死了,也可能是和伏羲他們一起走了,總之她沒了之后,才有了土地神。你可能有點不理解,我是酒神,但是我如果不在了,就會有黃酒神白酒神紅酒神這些。”

    金獅不想聽她不在了這樣的話,立即說:“你接著說后土,她土神,為什么特殊?”

    “你這話問地想讓人抽你。你說社稷這個詞兒怎么解釋?”

    金獅好歹副業是國主,于是立即明白了:“社乃是土地,稷乃是五谷。祭祀社稷,就是祭祀土地神和五谷神。后土是土神,所以特殊,明白了。”

    “她的名字是土,后是對她的尊稱,后在以前是個很了不得的字啊,是對有最高權力女性的尊稱,就如現在對男人里面最有權力的人稱皇帝一樣。當時的后有很多,但是后土僅此一位,很多人族部落里的后在后土面前都要恭敬致禮,因為土地給了大家生存的保障。因此哪怕后土沒有治理過人族,但是她居住的地方還是被人稱作都,她居住在酆地,因此那里叫作酆都。”

    金獅點頭,原來如此。既然是這樣一位重要的神明,被人祭祀和頂禮膜拜也說得過去。

    大夏接著說:“后是個很溫和的神,脾氣很好,非常慷慨大方,但是她有個脾氣不太好的父親,就是共工。”

    “她是共工的女兒?”

    “這要說一下后土是怎么出現的,以前大家都住在山里,神都是住在山里的,水神共工操縱著很多河流流向大海,河流一路上從大山里面經過,就把山里的土帶到了海里,慢慢地就沖出了一大片平原,就是如今的中原地帶,這片平原出現后,后土就從土里應運而生,沒有河流就沒有平原,因此她是共工的女兒。

    后來女媧造人,人族太弱了,在山里難以生存,女媧告訴他們去平原上生活,帶著他們來到了洛陽附近,然后人族就沿著河流四處遷徙生活在了土地上。后土對這些人很照顧,哪怕這些人到處挖坑,甚至是把尸體埋在土里,后土都接受了,甚至還出面告訴那些親人去世的人族,安慰他們說是去世的人在她那里。”

    “安慰他們?”

    “是啊!那時候的人族在神們看來很弱小,就跟養了群可愛的貓貓狗狗一樣,突然有一天他們發現一只貓去世了,剩下的貓很難過,甚至有的開始絕食,她出面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說‘不要難過,貓回貓星了’,她還是貓星的主人,她這么說貓貓們都信了,狗狗們也信了,因為她還跟狗狗們說她還有一個狗星,每一個狗狗死后都會去狗星享福,不用流浪不用到處討飯。”

    金獅一下子明白了:“所謂的貓星和狗星都是酆都!”

    “對啊!她說大家去酆都了,那里很美好,大家都信了,而且口口相傳,一代代傳下來。并且默契的不去酆都,因為那是亡者的都城,總有一天大家會相見,所以活著的好好活著,死了的時候也會沒什么遺憾的見面。

    首先,酆都是有這個地方的,后土真的生活在這里,這里還有人族痕跡,人族祭祀侍奉后土。”

    大夏說完從百寶袋里拿出一個泥板:“這是祭祀她時候用的泥板,曾經有酒鬼祭祀我的時候獻上過,我把他打跑了,雖然我是酒神,我自己都不喝酒,我還討厭酒鬼。”

    金獅在燈光下看了看泥板,上面全是一些看不懂的花紋:“寫了什么?”

    “不清楚,我也看不懂。你要知道,雖然他們當年是從一個地方出來的,但是字體這玩意是后來才有的,每個部落都不一樣。”

    “后來是怎么溝通的?”

    “說話啊!他們語言是一樣的。那時候也不用通信,傳遞消息靠唱歌。”

    “那談事情的時候呢?”

    “對歌。”

    金獅了然地點頭:“后來酆都是怎么變成地府的?”

    大夏又翻出一塊石板:“這上面的文字我認識,三皇時候的文字我不太認得,但是五帝時候我認識。共工不是撞不周山了嗎?他死了之后后土受到了牽連,經常有神去找她的麻煩,因此酆都附近的百姓被吃了很多,為了避免這種事情再發生,她決定遷都。百姓們跟著她從平原來到了昆侖山。那時候聽說有天然的地下空間,后土的想法是把那里當成倉庫和最后堡壘,如果丟掉了地面上的酆都,可以退回地下,躲藏一段時間再出來。最后她消失了,她所在的部落也消失了,骸骨被我扎到,就在昆侖山空腔里,大概是之后沒守住。

    從整個部落退入到地府出現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是我能肯定,當初獵殺我的那群冤種同門們肯定在酆都城里面沒少進出。”

    “哦?”

    “我發現了我很多他們留下的痕跡。”其實就是陣法。大夏嘆氣:“大概道門,也就是天庭、再往前推就是那群對人族事情插手不多的神明們想要好好經營酆都城,然而遇上了佛門,他們提出了一個超級有誘惑的理論:六道輪回。用輪回之說來發揚門派,說起來這里面的事兒大師你比我懂啊。”

    大夏猜測酆都城后來落到了道門手里,酆都城就變成了地府,八成是他們研究長生的地方,只不過后來佛門入股,經營了一陣子鬧翻了,現在是佛門占據了主導,道門退出。

    金獅他對這些真不了解,他去過幾次地府,但是每次都是有事才去,每次都是快速進出。

    因此金獅就說:“我真不懂。”

    大夏無所謂,懂不懂的都行。

    她爬起來踢了鞋子倒在床上,沒一會呼吸聲就重了,這是睡著了。金獅起來把被子撈了蓋在她身上,哪怕知道她不會生病,但是照顧她本就讓金獅很快樂。

    金獅把大夏蓋完被子后又坐下打坐,這次心靜如水,只要大夏在他身邊,別說五百年,哪怕是五千年五萬年,在他這里也跟一天一樣短暫。

    過了一會,大夏突然醒了,坐了起來。

    金獅看她驚醒,就問:“怎么了?做夢了嗎?”

    “不,我這是豬腦子啊,諦聽肯定是古神,這世界上不止我一個殘余,他也是。”

    金獅睜大眼,說道:“他是地藏王菩薩的坐騎。”神明高傲,怎么可能給人當坐騎呢。

    大夏也說:“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就因為這樣想才覺得他大概是什么蠻荒后裔,但是這解釋不清楚很多事情,如果他是古神,那么六道輪回就是大型實驗啊!他們這是從吃人改道成了吃一部分人的魂魄?還是要用別的法子,我有點弄不清楚。”

    大夏腦子里突然冒出當初喜神和自己說過的話,喜神問:“人是什么?”

    大夏回答:“人是人啊!”

    現在大夏自己問自己:人是什么?

    是一堆軀體,可是轉世輪回是什么?

    是靈魂?可是三皇五帝的年代普通人是沒有靈魂的,神才有元神出竅的說法。哪怕后土告訴大家人死后有一個看不到的魂魄去往酆都,但是那是假的啊!是她安慰人才說的。

    人是什么?

    她不禁想自己的來歷,真菌奪舍了一個蟲子,成了冬蟲夏草,然后她自己奪舍了真菌,成了眼下的繭大夏。

    在她、蟲子、真菌三者中,做主的自始至終是她。

    由此得出結論,人是一段意識,是一組信號,是一個念頭,是一片記憶。

    所以這是那群人找出的新路子,發現吞噬□□不僅不能長生,反而還加快死亡后,他們要從靈魂中求長生了。

    大夏想著還要去一趟地府,所有的秘密在六道輪回中。

    金獅在大夏自問自答人是什么的時候想起一個很可怕的結論:師兄死了嗎?

    他簡直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金蟬了。

    他還是哄著大夏睡了,次日早上,大夏醒來去采花,把瓶子里的花給換了,喂飽了紫石金睛獸才放他們走。

    長安城的化生寺已經開始舉辦水陸大會,而游歷過地府的李世民并沒有被嚇唬住,他已經一手蘿卜一手大棒地處理佛門了。不過他的行為金獅并不知道,他落到了街上,往化生寺走去,心里有些忐忑,在師兄輪回的過程中他并沒有參與,他心里在想師兄還是自己當初的那個師兄嗎?

    他滿腦子疑問,腳下不慢地來到了化生寺。化生寺簡直是人山人海,佛門經營了幾百年,各處民眾都篤信佛門,以前李淵做皇帝的時候頻繁舉行無遮大會,李世民做皇帝這幾年一直打壓佛門,如今好不容易舉辦了水陸大會,城中的官民都來參加,因此化生寺門前車馬頻繁,滿路香風。

    金獅好不容易擠到了水陸大會的主會場,看到了臺上主持大會的和尚。

    一直以來都是金獅瘦金蟬胖,金蟬一直是個豐腴的和尚,臺上坐著的也是個豐腴和尚,長得唇紅齒白非常俊俏。遠遠地看一眼,就能看出來對方是個不事生產的和尚,整個人有一種被凡塵富貴包裹的感覺。

    金獅直直地看著臺上講經的和尚,兩邊樓上無數貴婦在看他,紛紛贊嘆:“那和尚好俊俏啊。”

    不僅臉好看,身板也好,那股子氣質也矜貴。

    大會結束后,參與的和尚們都散了,金獅急匆匆逆著人群去找金蟬。

    他本就是個身手敏捷的人,在人群中靈活得像一條魚一樣,三下五除二來到了金蟬前面。

    金蟬看到一個穿金絲袈裟的年輕和尚來到自己跟前,連忙雙手合十詢問對方來歷。

    金獅說:“我是你兄弟,咱們手足相連,我來看看你。”

    “兄弟?”胖和尚驚訝地問:“你也姓陳嗎?”

    金獅聽了愕然,隨后搖頭:“我是你十世前的兄弟,你我有五百年未見了,你……”

    這時候一個豪奴擠過來,尖利的嗓門打斷了金獅:“小師父法號什么?我們家主人要見你。”

    金獅板下臉,斜眼瞥了這個奴仆一眼,這氣勢壓迫的奴仆瞬間哆嗦起來。

    這時候又有其他幾家豪奴來了,紛紛叫嚷他們家的主人要見小和尚。金蟬看了拉著金獅就走,嘴里不斷地說:“罪過罪過,哎呀,你被盯上了。”

    金獅問:“什么被盯上了。”

    “那幾個是公主們的太監。”

    “太監怎么了?”

    金蟬想了想,左右看了看,跟金獅說:“有個國公爺娶了公主,他出征兩年,回來后發現公主給他生的兒子都半歲了。”

    金獅一開始沒聽出來,仔細核對時間,瞬間明白了,這孩子是那公主和外人的兒子,所以這些公主們都盯上了自己。

    胖和尚還在絮叨,讓金獅千萬不要走彎路。那位出征回來的國公爺直接捂死了孩子,還當街打死了一個人,宮里皇帝父子兩個當不知道這回事。這話的意思是讓金獅知道,沾染了權貴性命堪憂。

    金獅覺得此時絮絮叨叨的和尚盡管面容已經變了,可這種絮叨和師兄簡直一模一樣。

    他笑著說:“你放心吧,我有媳婦,我們感情很好,我是不會拈花惹草的。”

    “啊?你怎么成親了?和尚不能成親啊。”

    金獅想了想說:“也不算成親吧,我們就住在一起,沒有婚禮。”他想起金蟬心心念念和金金成親,不知道為什么,眼淚要流出來了。

    “你這也不是成親啊!聽我的,你要么還俗要么送小娘子走,別誤了人家,要不然你師父饒了你,到時候橫生波瀾。對了,你在哪里出家,法號是什么?貧僧玄奘,號三藏,你叫我三藏就好。”

    “我名金獅,你叫我師弟就好。”

    “好的,師弟,我觀你親切,我這幾日在化生寺掛單,你先到我房里去,我因為身上還有俗差,這會要去面官,待會兒才能和你說話,勞你等等。”

    “好的,我等師兄回來。”

    第87章 聽聞

    金獅并沒有去三藏法師的房間里等,而是化風跟他進宮了。

    金獅隱形站在豐腴的三藏法師身邊,在進入宣政殿后好奇的看著滿屋子君臣。這些大臣們個個頭頂冒紫氣,表明這些人都是些功勛之臣。

    奈陳承平日久,百姓生活節奏緩慢,而且大部分人都沒有儲蓄的概念,也就是沒有危機意識。因為上千年的太平安樂讓他們沒有經歷過太多天災人禍,在這種環境里,選拔出來的大臣們都喜歡詩酒茶花,愛好雅致,不像這群人,個個雄心勃勃力爭上游。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金獅這個國主都做的很松弛,也沒人家李世民勵精圖治,金獅治理國家就是在湊合著打發日子,所以他也不和人家比,看過就算了,并不想著改變,這一點很佛系。

    剩下的時間金獅就在觀察金蟬轉世的三藏法師,因為這位法師雖然出家了,眼看俗心還是很重,對世俗權力很向往。奏對的時候完全以臣子的姿態對皇帝,沒有一點出家人的模樣。眼下金獅自己對佛門對師父的態度都是若離若即,維持表面關系,所以就靜靜的看著,打算日后對三藏法師的態度不干涉也不鼓勵。

    沒一會三藏法師在皇帝跟前奏對完畢,退了出去。這時候李世民突然說:“針對度牒的事情……”

    三藏法師想聽,也知道這是在大殿門口,不敢逗留,心里七上八下,只能走了。

    在李世民眼里,這個貴氣的和尚頭都不會也要走,對佛門在大唐的利益壓根不在乎,轉身的很干脆,實在出乎他的意料,讓他頓時察覺出佛門不是上下一心。眼看放出的這個話題無法吸引對方留下,立即出聲攔著:“穿金的那個和尚,等下。”

    這時候跟著三藏法師的金獅聽了頓了一下,轉頭回去看李世民,李世民已經從御座上起來,和金獅對視。金獅明白了,自己雖然是隱身,可是李世民看的見自己。他想著師兄在城里,又有南海菩薩看著,不會出事兒,就留了下來,舉步往大殿上去。

    李世民讓人設下座位,對著空氣說:“大師,何不解了神通留下喝杯茶。”

    金獅在眾位大臣中顯出身形,問李世民:“你居然看的見我?”

    李世民就說:“去了一趟地府,回來后就發現能看到一些常人不能看到的東西,這也算是因禍得福。比如大師你,我見你頭上有氣運盤旋亭亭如華蓋,這樣的氣運只在一個人頭上看到過。”

    金獅抬頭對著李世民的腦袋上看了一眼,說道:“不及陛下你啊!”這是實話,因為李世民頭上的氣運已經強到能形成金龍,籠罩了皇宮。

    李世民大笑:“哈哈,這么說大師也是一方之主。”

    金獅點頭。

    李世民倒是見過很多人君,比如說前幾年逼著他立下渭水之盟,去年被李靖押送回長安的頡利可汗,如今這位可汗是大唐國宴上的首席舞師,專門在宴會上給李世民跳舞助興。比如李世民他表叔楊廣,再比如竇建德,王世充等。

    他雖然沒有看到過和尚做皇帝的,但是聽說過佛奴做皇帝,比如梁武帝蕭衍。反正金獅和他們的氣質都不太像,這位又是另外一番氣質,看著有種不在意不想管的擺爛模樣。

    李世民就問:“敢問貴國在哪里?人口有多少?”

    金獅說了句:“我不耐煩俗物,給你找個能說清楚的人來。”

    說完抬起右手,佛珠中的一顆亮了起來,這時候地下突然冒出個穿官服的官員來。

    金獅說:“他是我都城的城隍,也是你們漢朝時候的官員,讓他說吧。”

    說完之后站起來就走,每走一步身形淺淡一分,走到大殿門口已經消失不見了。

    蘇方驚訝極了,看著滿朝君臣熱淚盈眶,終于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大漢朝了,哪怕物是人非,但是這里畢竟有過大漢啊,當年高祖皇帝建造未央宮成了唐朝的宮殿,這里很多磚瓦還是漢朝的啊!

    蘇方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大家都勸蘇方別哭,他還是痛快的哭了一場,說起自己的來歷,又給李世民畫了輿圖。

    蘇方放下筆后說:“臣知道的也就這些了,靈山以西還有國家,臣沒去過就不畫了,去過的都在這張圖上了。不過這也就是給陛下和各位看一眼,外面小國眾多,今兒被滅了明兒又建立了,反反復復變化太多,所以這圖沒什么意義。”

    李世民卻說:“怎么沒有意義呢?若是沒有先生,我們還不知道海外有海,國外有國呢。”

    眾大臣點頭。

    蘇方是恨不得把所有有價值的消息告訴李世民,因此把他從地府聽來的各種消息,還有和大夏閑聊時候大夏推斷出來的消息都說了。除此之外,對于奈陳這個國家的治理架構、收稅模式、集權方式也給這些人講了一番。

    李世民聽的津津有問,他發現奈陳的治理有一套成熟的體系,這個體系是用時間來不斷完善的。這個國家不大不小,人口眾多,國力強盛,關鍵是代代出能臣,國主幾乎不管事,但是遇到天災,都不需要花大力氣賑災,國主出面就把天災消弭于無形了,又因為沒有社會動蕩,也沒有龐大的權貴結構,土地兼并的事情很少發生,導致稅負不重,百姓有產業,整個國家常年太平。李世民對金獅的本事羨慕的眼紅。他也想掌握行云布雨治理旱澇的能力!他也想擁有一個只有官僚沒有宗親的朝廷!

    蘇方說到這里,杠精魏人鏡立即問:“不是說龍王不能私自下雨嗎?”那涇河龍王就是因為這個倒霉的。

    城隍蘇方就很自豪的介紹起他的朋友大夏來,玉帝雖然能控制龍王,但是絕對控制不了酒神,酒神綁了龍王來下雨玉帝也沒法子。

    然后大唐君臣一起聽蘇方講大夏的事跡。

    聽到他說酒神是大禹的屬臣隨著大禹治理過洪水時,眾人立即端正了態度,在他們看來,這就是先賢。當聽到大夏有很多大禹時期的竹簡帛書時,虞世南孔穎達這些文臣眼珠子瞬間亮了,紛紛問蘇方看過沒有?

    “看過幾篇,《八索》《九丘》里面的一些篇章,零零散散看過一些。”

    文臣們一起圍上來,讓他趕緊背,他們要記錄。

    一些武將不太懂,悄悄的問:“孔博士,這都是什么書?”

    孔穎達壓根不搭理他們,和一群人爭奪到最后只搶到了一只筆,他趕緊把自己的袖子拎起來,打算記在袖子上。

    李世民擠進來:“都別說話,讓朕說。蘇先生,你能不能和那位女神商量一下,把書借來。”

    “對對,借來。”一群大臣如夢方醒。借來才是個好辦法啊。

    蘇方說:“借不來,酒神那人別的都大方,就是這些東西小氣的很,摸都不許摸。不過我可以給你們抄一遍。”

    大殿里面頓時歡聲雷動。

    大家紛紛說:“女神好啊,蘇先生高義啊。”

    在場的人就更想了解大夏,他們的想法也簡單,既然是夏朝的遺民,自然是我中原人。用虞世南的話說:“那是正宗的炎黃苗裔,是自家人。”說完看了一下李世民,在這些老夫子們的眼里,所謂的“自家人”比李世民這種有胡人血統的人更親近。要是在婚配方面,大夏的后代比皇室的王子公主更高貴,這就是為什么五姓七望看不上皇室的原因,嫌棄李家有胡人血統。

    蘇方就說:“她聽了這話必定高興,不過她回不來,當年大禹王頒禁酒令驅逐她,她離開故土如今已有三千年了。”

    一群人立即腦補出大夏顛沛流離的日常,紛紛哭了出來,這豈不是以前回不來往后也回不來嗎?

    李世民還問:“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過,都流放了三千年還不行,還要再流放下去?”李世民決定赦免大夏。

    大禹是人主,他也是,大禹能流放她,李世民自信自己能赦免她。

    蘇方趕緊攔著:“陛下啊,臣雖然想讓她回來,她也想回來,但是她這人太虎了,一般人都降不住她,有時候她不回來對中原百姓也是件好事啊!”

    這六百年來,大夏砸過靈山拆過天庭,戰績可查,一般人真的降不住她。而且古神不是想象中那么慈祥包容,蘇方是看到過她暴怒之下抽打龍族,南方的龍族因為他都搬了好幾次家。蘇方更是從很多渠道得知古神吃人,人祭這些都是他們折騰出來的。

    所以還是心靈上近在咫尺,距離上遠在天涯吧。

    大夏要知道這件事,她一定會和蘇方割席斷交!

    可惜她現在不知道。

    夜深后她也沒點燈,在黑夜里對著一塊石頭刻畫陣法,好不容易弄完覺得自己的兩只眼睛都要瞪瞎了。倒不是因為不點燈抹黑干活,而是拇指大的石頭上雕刻的陣法如周天星斗,太費眼睛了。

    她把石頭丟進百寶袋里,打著哈欠倒在床上打算睡覺。這時候紫石金睛獸回來了,到了門外嚶嚶嚶開始哭。

    大夏連忙出去問:“怎么就你一個人回來了?你主人呢?”

    紫石金睛獸回答他被趕回來了,金獅要和胖和尚抵足而眠,沒地方收留他,還說他長的丑陋,怕嚇壞了胖和尚,讓他回家呆著。

    紫石金睛獸就委屈告狀:自己就吃了早飯,沒有吃上午飯和晚飯,胖和尚因為看了自己一眼嚇得跌倒在地,半天沒爬起來,是胖和尚自己沒本事,主人居然還罵坐騎。

    大夏就從棚子里拿出半扇豬肉,剁開之后扔鍋里,再放入香料一起煮。紫石金睛獸蹲在鍋邊又開始哭唧唧的說話。

    紫石金睛獸:我不丑!主人才丑呢!是他們喜歡丑的,那些公主都送香噴噴的手絹給主人,個個丑唧唧的……

    正燒火的大夏聽了,轉頭看著紫石金睛獸:“你再說一遍,誰給你主人送什么了?”

    紫石金睛獸:公主,送手絹,香噴噴的手絹,給主人。

    大夏握著燒火棍接著問:“他收了嗎?”

    紫石金睛獸搖頭。

    大夏這才滿意,剛塞了些木頭進灶膛,紫石金睛獸又說:但是別的女人送的紙他收了。

    “什么紙?”

    “不知道。”

    大夏問:“那邊的女人都很閑嗎?”

    紫石金睛獸上下點頭,還說:她們懶,不干活,衣服都不夠穿,胳膊和胸都露著,還不長皮毛,冬天肯定冷。

    大夏咬牙,跟紫石金睛獸說:“咱們不要你主人了吧,你跟著我過日子,我天天喂你。”

    紫石金睛獸興奮的上下蹦跶,兩人愉快達成一致決定:不要他了。

    第88章 設計

    天亮后大夏和紫石金睛獸才把一鍋肉給吃完,一人一獸吃飽了躺在棚子里消食。

    大夏吃得很撐,熱乎乎地吃下去后覺得很舒服,感慨地說道:“吃飽真好。”

    紫石金睛獸快樂的呼嚕幾聲表示贊成。

    大夏又說:“你等會去洗鍋,不許你再舔了,是洗鍋不是舔鍋。”

    紫石金睛獸幾聲保證洗干凈,拿他毛茸茸的爪爪洗。

    清晨的陽光照到棚子下面,大夏被曬得昏昏欲睡,要是心里沒大事兒,這種日子過得就很美!

    可是大夏心里偏偏就有大事,思緒放飛,覺得昔日神明不只是自己一個人活下來了,可偏偏是自己背了鍋,被說成六天故氣,承擔了所有殘暴的名頭,仿佛自己真的當年吃過人一樣。

    大夏吃過同類,從沒吃過人。既然這黑鍋自己背了,那就要做點什么,不做這鍋豈不是白背了嗎?

    大夏就想到了地府的諦聽,又想到金獅,金獅那人是什么樣子大夏知道,昨日紫石金睛獸顛三倒四地講了很多,她也沒往別的地方想,不過她倒是覺得上次隨口說讓紫石金睛獸去當一回妖王難為取經人這個話題她想起來了,就覺得有幾分意思。

    她就跟紫石金睛獸說:“咱們離家出走吧!”

    紫石金睛獸立刻抬起了腦袋,大眼珠子疑惑地看著大夏。

    大夏說:“咱們不要你主人了,你跟我走吧,找個洞府重新開始,怎么樣?”

    紫石金睛獸遲疑了,他這會已經不生氣了,更沒想到大夏是真的不要主人了。紫石金睛獸想到要離開主人,瞬間含著兩眼淚,一口把大夏的腳用牙齒咬住,也不用力,就是咬著,委屈地大哭。

    大夏努力把自己的腳從紫石金睛獸的嘴里抽出來:“剛才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咱們不要他了!你現在反悔是吧?我也不要你了,你去找你主人去吧,去吧去吧!”

    紫石金睛獸哭的眼淚汪汪,一副天塌了的模樣。就他那小腦瓜此時壓根想不起別的,以為自己告狀真的讓主人和女主人分開了,像是被父母一起拋棄的孩子一樣,哭得可憐極了。

    大夏看他那樣子太可憐了,就說:“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咱們就是出去玩兒,不是離家出走。”

    紫石金睛獸聽了小心地往大夏跟前湊,用干凈的毛毛腦袋蹭大夏。

    他有些不信:真的嗎?

    “真的,快去洗鍋,洗好了我帶你出去玩兒,過幾日咱們也就回來了。”

    紫石金睛獸趕緊叼著鍋出去洗,大夏剛把棚子里收拾好,紫石金睛獸就洗鍋回來了,看到大夏在收拾東西,松口氣,歡快地把鍋放到了角落里,然后跟著大夏進進出出,跟個影子一樣,這模樣就是擔心自己被拋棄。

    收拾完了,大夏把門鎖好,帶著紫石金睛獸去棚子下選鍋,問他:“帶哪個出門好呢?就是出門在外也不能委屈自己,一天三頓飯也是要吃的。”

    紫石金睛獸興奮地點頭,把最大的鐵鍋叼著放到大夏前面。

    大夏看了看鍋子的口徑,就說:“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要負責打獵,還要負責刷過,我負責做飯。你有意見嗎?”

    每次出去都是這樣,紫石金睛獸沒意見。大夏就把鐵鍋變小,塞到了百寶袋里。他們離開的時候,大夏心生一計,找筆在門上留言:負心漢,我帶著你的坐騎離家出走了,你回長安和美女過日子吧!

    寫完大夏帶著紫石金睛獸離開了。

    這時候在長安的唐三藏還在記著昨日的內容,在大會上給一千二百名高僧講經,金獅也坐在下面聽。他的美貌早就造成了轟動,兩邊樓里擠滿了貴婦,這里面只有一小半是來聽高僧講經的,一大半是來看美男子的。

    李世民早朝結束后帶著文武來到化生寺,李世民看到這里人潮洶涌經幡飄舞,僧尼和權貴一起來拜見,心里不高興,也沒說什么,直接進了會場。會場里面更是鋪張,大量鮮花插瓶擺滿了各處,焚燒檀香后香滿庭院,各處堆著蜜糖鮮果讓人隨意取用。

    化生寺住持送來了救濟孤獨榜文,上面寫被救助人的名字。李世民看著會場里的鋪張,再看看榜文上救濟的名單和花費的銀錢,心里更不滿意了。

    這時候有和尚請李世民去大殿上拈香拜佛,李世民擺擺手,說道:“朕去聽法師講法,前面帶路吧。”

    于是化生寺住持送他去了旁邊一座樓上,這里公主很多,都是一家人,因此李世民欣然答應。

    因為李世民在,樓上聽法的公主們個個安靜,就是有幾個年紀不大地跟他商量讓唐三藏給太上皇講一講這無上妙文,也讓太上皇高興一回,被李世民給搪塞了過去。

    李世民就來了這一次,往后幾天再沒有來。眼看著這次的水陸法會就要結束,菩薩只能主動出擊,和惠岸行者化作一對凡僧,捧著錦斕袈裟和九環錫杖上街叫賣。

    盡管師徒兩個變成的僧人長相麻麻賴賴,穿著破爛衣服還光著腳,遠看近看都是一副埋汰樣子,但是他們捧著的錦斕袈裟艷艷生輝,上面寶光閃爍,人眼不敢直視,遠看是寶貝,近看更是寶貝。

    所以師徒兩個剛上街就有和尚攔住他們,問這袈裟多少錢。

    菩薩變成的和尚回答:“袈裟五千貫,錫杖兩千貫。”

    這簡直是搶!

    從漢朝開始,一兩銀子等于一千個銅錢,也就是一貫。貞觀年間,一貫錢也就是一兩銀子能買二十石糧食,這七千兩銀子絕不是一個小數目,和尚雖然有錢,可是再有錢也不能這么花啊。

    因此師徒兩個捧著袈裟錫杖一路叫賣,本來想賣給朝廷上的官員繼而驚動皇帝,結果到了朱雀大街,沒遇到官員,先遇到了公主們。

    七千兩雖然不是小錢,但是對于公主們來說也不是什么大錢。對于苦于沒辦法接近金獅的公主們來說,買了這袈裟送給俊俏和尚是個不錯的主意,于是姐妹幾個在街上爭著買袈裟。

    朱雀街中間就是皇宮,長孫皇后聽了這消息氣得柳眉倒豎。貞觀初年整個社會還不富裕,這時候的長孫皇后穿著的裙子連腳面都蓋不住,帝后都以簡樸示人,結果皇帝的姐妹當街爭搶著花錢,更是一擲千金為了男寵,這傳出去百姓怎么想?長孫皇后立即讓人把這些公主們請進宮來。

    侍衛們不僅把公主們請進宮來,順便把袈裟和錫杖也給帶回來了,袈裟的主人一并被帶入宮中。

    這是家事,李世民也來罵了姐妹們幾句,不出意外見到了菩薩變化的和尚。他游地府的后遺癥就是看到一些以前不曾看到的東西,看著這和尚師徒的時候,被他們頭上的金光閃的片刻無語。

    接下來菩薩說明了大乘真經和小乘真經的區別,鼓勵去取大乘真經回來。李世民心里有想法,如果不讓去取經,這長安城里折騰的沒完沒了,取經了也不一定就敗了,因為取回來的經書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掌握了釋經權。

    于是李世民召集百官,又叫了唐三藏入朝,讓他穿上袈裟。當五百年后金蟬的轉世再次披上錦斕袈裟,隱身在一邊的金獅心里五味雜陳。

    菩薩在這個時候現出真身,在百官的驚呼聲中菩薩敲定了取經這件事,隨后飄然遠去。

    派人取經已經成了定局,而早早離開的菩薩沒有看到唐三藏再三對李世民表忠心。唐三藏內心不想去取經,他取經的動力是為了皇帝,是為了有朝一日朝金闕。不是為了蒼生,也不是為了佛祖,更不是為了佛門的千萬年大計。

    這一切金獅看得清楚,但是他不會說出來。

    當日朝廷里面給安排了通關文牒,李世民賜下白馬衣服和銀兩,次日送唐三藏出行。

    李世民在灞橋處送別,唐三藏說道:“貧僧受陛下恩寵,只能肝腦涂地報效皇恩,只是這一去山高路遠,日久年深,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若是活著,貧僧必然回我大唐。”

    李世民想起蘇方來,蘇方一個漢官,心心念念著回到中原來,再想到蘇武牧羊張騫出使,李世民眼睛一酸滴下淚來,讓人給唐三藏斟酒,從地上捻了土彈在酒里,囑咐他說:“寧戀本鄉一捻土,莫愛他鄉萬兩金,此去多多保重啊。”

    唐三藏喝了酒,騎上馬帶著隨從離去。金獅隱藏在暗處跟隨著他。唐三藏沒遇到孫悟空前一場風寒就能要了他的命,金獅實在不放心,就隱藏在暗處,跟著一起出發。

    不幾日到了法門寺,寺里的僧人們和唐三藏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都說這路上狼蟲虎豹遍地,這一路上危機重重。個個都覺得這是一條死路,只有唐三藏沉默不語,后來唐三藏回應“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

    金獅在房頂坐著,聽到之后瞬間睜開眼。

    魔乃是心生,他早已經入魔,原來他入魔的時間和他以為的時間壓根不一樣,他的魔,是在第一次下靈山的時候,看到孔雀吃人才生出來的。哪怕是將來孔雀一族死完了,他的魔也不一定會滅。

    金獅在房頂上坐了一晚上,這一晚上把以往在靈山居住的生活回憶了一遍,只余一聲嘆息。

    唐三藏從法門寺出來,又過了些時日,來到了邊境。

    他告別了河州衛的官民,出了邊境就遇到了幾十個妖怪,隨后又敢來兩個妖王,三個妖王吃掉了兩個隨從,隨后散了。

    可憐唐三藏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真的嚇壞了,就是妖怪們走了,他還沉浸在巨大的驚嚇中,什么都不顧的了。

    高山上,和金獅站在一起的太白金星看了,忍不住搖頭:“這群殺才,吃相也太粗魯了。”

    金獅冷哼了一聲。

    太白金星還以為他是為金蟬生氣,堆笑說:“大師,要是不吃了他的隨從,他將來就不會全心全意信賴他的徒弟,這是沒辦法的事啊!”

    金獅說:“想要趕走這兩個隨從的辦法多的是,半夜擄走丟回唐國,再或者是嚇唬走他們都可以,為何在我師兄面前吃了他們?”

    太白金星哈哈笑起來:“大師,你較真了啊!”

    金獅忍不住嘆口氣:“你們就是故意嚇唬我師兄,當著他的面吃人,你們啊!就沒想過后果嗎?”

    太白金星還不承認,打哈哈說:“大師,誤會,這真的是誤會啊!哎呀,長老他嚇壞了,我去扶他起來。”說完飛身往路上去了。

    金獅站在山頭上,整個人愈發冰冷。他看得出來,這山上有狼蟲虎豹,但是沒有成精的妖怪,剛才那些吃人的妖怪是從別處來的,三位妖王就吃了兩個隨從,還沒吃飽。盡管如此這三個妖王也極其克制不敢對著唐三藏下手,只是把人捆著,甚至恐嚇的話都沒多說一句,吃完火速退了。

    這真是一石多鳥,嚇唬了唐三藏,使得他二十多年的建立的倫理綱常一下子垮塌,還給后面要出場的徒弟掃清了障礙。

    然而這件事看上去是拿捏了唐三藏,重塑了他的思想,讓他放棄儒家的教育,從此依賴神佛,相信弱肉強食。可是作為過來人的金獅明白,唐三藏從此與佛門越來越遠。因為他發現念經救不了人,也救不了自己,最終他會走上金蟬的老路。

    此時太白金星已經哄著唐三藏上路了,太白金星看著唐三藏上路后,拉著跟上的金獅說:“大師,你送到兩界山就行了,而且您也別在你師兄跟前露面。要不然就是壞了佛門大計。”

    金獅不想搭理他,掙脫袖子走了。太白金星不放心,立即跟上,他要看緊了金獅,防止他做出破壞計劃的事情來。

    唐三藏悲悲戚戚趕路,一路膽戰心驚,心里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恐懼,不知道自己會死在哪一處山頭上。

    可是肚子里饑餓難耐,道路又極其難行,行到一處叫作雙叉嶺的地方,立即被狼蟲虎豹擋路,可是他騎的又是一匹凡馬,早就被擋路的虎豹嚇得臥在地上,拉都拉不起來。

    唐三藏心里大驚,以為今天就要葬身這里了,沒想到攔路的野獸立即逃竄,他正驚訝,就看到有個獵戶出現了。

    隨后唐三藏生出逃出生天的慶幸,看到獵戶殺生,這會也不念叨什么不可殺生了,一路上夸贊獵戶神勇,那嘴跟抹了蜜一樣。

    在云端聽著的金獅知道,隨從當面被吃真的擊垮了他幾十年形成的認知,如今的他,已經身段足夠靈活,那個在長安化生寺侃侃而談的高僧沒有了,留下的是個為了或者完成取經任務的凡人。

    跟著獵戶回家后,起初唐三藏還非常隨和,嘴巴也甜,主動拜見獵戶的高堂。等到老太太說要請他給去世的老爺子念經的時候,唐三藏發現自己在人家家里是有價值的,不是吃白飯的人,立即提出他是吃素的。

    無奈獵戶家的鍋一直煮肉,老太太就只能帶著兒媳婦把小鍋洗刷了再洗刷,做了素食端給了唐三藏。

    唐三藏此時還沒見過大乘佛經,菩薩親口說小乘佛經度不得亡魂,可是夜里獵戶全家夢到了去世一年的老爺子,說是久在地府罪孽難消,如今蒙高僧念經超度,已經洗脫了罪孽投胎去了中原福地。

    次日獵戶全家喜氣洋洋,一起答謝唐三藏。

    金獅看了嘆息一聲,前腳菩薩說小乘佛經不能超度亡魂,這時候反而超度了亡魂,何也?

    不過是念經的這位大師有面子,地府特事特辦了而已。

    回頭唐三藏回過神來會怎么想?會不會享受這種被寵愛的感覺,會不會極力抓住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

    金獅從這些布局里感受到了師父的掌控,就跟他放縱金鼻白毛老鼠精和師兄戀愛又拆散他們一樣,讓弟子在這些事情里按照他的設計體會到他讓體會的酸甜苦辣。

    金獅不知道師父是不是也在等,等起來某一天拆散自己和大夏。

    獵戶帶著家僮們送一程唐三藏,臨近分別的時候,唐三藏萬分不舍,抓住獵戶的手央求他再送一陣。

    獵戶為難地說:“長老您不知道,再往前就不是我大唐國界了。”

    這時候遠處傳來一聲呼喊:“師父?”

    獵戶家的家僮就說:“莫不是那山中石匣里的老猴?”

    獵戶聽聲音,連連點頭:“是他,是他!”

    隨后給唐三藏解釋:“傳說王莽篡漢的時候,天降此山,壓著一個神猴,有土地看押。長老莫怕,我陪著您下山去看看。”

    孫悟空哪怕沒有見到取經人,歡喜地大喊:“師父你怎么才來?老孫等你好久了。”

    旁邊土地全家歡喜,都祝愿孫悟空從此脫得樊籠。

    孫悟空看到了云層中的金獅,這幾百年里面大夏來看他,也曾帶著金獅一起來,因此孫悟空看到金獅也很歡喜,連忙問:“那和尚,我師姐呢?”

    金獅回答:“她沒來。”

    孫悟空有些失望,不過隨后高聲叫道:“無妨無妨,過些日子俺老孫把這老和尚送到了西天,就去拜見師姐。”

    這時候獵戶扶著唐三藏來到了孫悟空前面,孫悟空和土地一家關系好,平時有人給他打理,露出的皮毛油亮。雖然看著無法起來,但是性格還很活潑。

    獵戶笑著問:“老猴兒,你最近可好?”

    孫悟空看著唐三藏,仔細看了幾眼,發現是個沒力氣的和尚,長得富態,關鍵是沒幾兩力氣,看著像只軟腳蝦。

    孫悟空也不嫌棄他,誰會嫌棄讓自己脫困的人啊!

    他說:“那和尚,你是唐王差遣去西天取經的和尚嗎?”

    唐三藏整理衣服,回答說:“正是貧僧。”

    云層上太白金星對金獅說:“看到了吧?這下放心了吧?”

    金獅點頭。

    太白金星說:“對于唐長老的安危,天上這么多人看著呢,不會有事,你回去吧。”

    此時兩界山崩塌,猴子一躍而起,興奮地在各處蹦跳。

    金獅看到了這里,跟太白金星說:“告辭!”

    “大師慢走。”

    金獅飛越很多國家回到了大唐,先去了一心寺,花了兩個時辰把事情處理完,拿了一籃子進貢來的大棗回到了彩石山。

    此時夕陽西下,小院的門緊緊關著,他進了院子,看到小屋門板上的字,頓時懵了。

    這寫的什么和什么啊?

    他放下籃子騰云駕霧找了半天,前后幾座山都找了,壓根沒見到一人一獸的蹤跡。

    金獅連忙找山神,找的還不是近處的山神,因為近處的山神土地河神等一系列神明都被大夏趕走了,這會兒就是詢問也只能找遠處的。

    遠處的山神說:“半個月不見您家的坐騎了,至于酒神,我等不敢窺視。”

    再問坐騎去哪兒了,這些神也搖頭說不知道。

    金獅只能回去,他在院子里用十二枚佛珠演化,得知大夏去了獅駝嶺。

    他立即提著大棗去了獅駝嶺。此時天黑了,獅駝嶺的高處紅彤彤的,金獅發現那是大夏和紫石金睛獸烤肉的火光。

    金獅落在不遠處,紫石金睛獸親熱地湊上來。金獅問:“門上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大夏看了他一眼,冷哼說:“紫石說你在長安和那些貴婦們眉來眼去,我生氣了要離家出走,你說,你和誰在長安沒羞沒臊的過日子呢?”

    金獅的目光落在紫石金睛獸身上。

    紫石金睛獸此時察覺到了危險,往后退了一步,哀求地咕噥了幾聲。

    金獅暫時舍不得揍他,把大棗遞給大夏:“別聽他胡說,他懂什么啊。”

    大夏不接:“是啊,他是不懂,但是他能看出來那些女人沒穿衣服,也沒有皮毛,胸還這么高。”大夏把自己胸前的肉擠了一下,顯得波濤起伏。

    金獅先是呼吸一滯,立即轉頭看紫石金睛獸,問他:“你真這么說了?”

    紫石金睛獸立即用爪子抱著腦袋,嗚嗚兩聲,為自己辯解:說了,她們就是沒穿衣服和皮毛……嗷!

    大夏看到金獅提著紫石金睛獸去了不遠處揍他,冷哼一聲,把籃子拿來,把洗干凈的紅棗放嘴里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她斜眼看著金獅揍紫石金睛獸,得意地想著:臭紫石,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反對我!居然不愿意來這里做妖王,這下知道厲害了?

    第89章 日常

    “他懂什么?腦子還不如個孩子,金城的小孩子都能從他那里騙吃騙喝,你還這么信任他?”

    金獅坐在火堆邊,說完看了一眼紫石金睛獸,被揍之后的紫石金睛獸委屈地哼唧一聲。

    金獅就說:“你還不服,我問你,以前你帶了十個米團出去,到了街上被哄走了幾個?為什么后來不去街上玩了?”

    紫石金睛獸哭唧唧跑到了大夏背后藏起來,就是他個頭太龐大了,藏了跟沒藏一樣。

    金獅深深嘆口氣,對坐騎的智力已經徹底失望了,人家的坐騎真的是百伶百俐,就他養了個吃貨,當個吃貨也就算了,無非是多喂他一些,沒想到還時不時地壞他的事。

    金獅顧不上接著訓斥坐騎,趕緊對大夏解釋:“他那是胡說呢,我是替我師兄收的帖子,請她講經的是一群老婦人,送帖子來的婢女穿得少了些,也沒他說的那么少啊!”大唐的衣服就是露鎖骨,滿大街都是,真的誤會了就難解釋了。

    大夏好奇:“唐朝的小娘子真的露胸啊?”

    金獅怒了:“你有完沒完了?問的都是些什么問題?我進出寺廟能看到幾個小娘子?”說完又瞪了一眼紫石金睛獸。

    金獅覺得再這么聊下去肯定吵架,就變了話題:“我在大唐逗留這幾日是送我師兄出大唐國界,你師弟和我師兄見面了,我看著他們認識了才回來的。”

    大夏沒什么興趣的哦了一聲。

    金獅問:“你不是前幾日還很關注這件事嗎?怎么這么快就沒興趣了。”

    那是因為大夏把很多有神佛道場的山頭給布置下了陣法,就是沒啟動而已。所以現在沒什么動力關注這件事。她無精打采地說:“這獅駝嶺就在靈山附近,是他們的必經之路,我剛開始想著讓紫石來這里做妖王,我隱藏在幕后也能抖一抖威風,可是這家伙不愿意,算了,強扭的瓜不甜,還是回山上吧。”

    五百年過去,當初荒蕪的獅駝國現在有了人煙,建立了新的國家,來到這里大夏看得百感交集。

    金獅看了一眼在張大嘴吃肉的紫石金睛獸,就說:“你真是高看他了,就他這腦子……”

    紫石金睛獸又委屈地哼唧了幾聲。

    金獅也不批評他了,接著說:“他來到這里占山為王,誰都知道他背后是你,你這算什么躲在背后?而且這件事是大事,我師父是不會讓你在這里鬧騰的。”

    大夏斜眼看他:“你這話說得不對啊!你師父是巴不得我出面鬧騰。在他看來,我就是一只惡犬,你就是那狗繩,你在我身邊我鬧的還不大,只要是能控制的事兒就不是什么大事兒,他擔心的是不受控制的事情發生。你敢不敢和我打賭,這一路上出來做攔路虎的都是各位菩薩的坐騎,或者是天上神仙的童兒,絕不是什么本事高超的妖王。”

    金獅聽了先是皺眉,他對大夏這惡犬狗繩的說法很排斥,聽到后半截覺得有道理。

    再看一眼大夏,發現她斜眼看人特別嫵媚,本來不想賭,忍不住笑起來:“行啊,怎么賭?要有彩頭才行,如上次那般怎么樣?”

    大夏聽了哈哈笑起來,金獅也笑了起來。他笑完說:“吃完了回去吧。”

    大夏笑著點頭,伸出手指在他腦門上點了一下:“你啊!”

    金獅任憑她戳一下沒有動,微笑地看著大夏指揮紫石金睛獸干活。人就是這樣,當肌膚貼在一起彼此感受到對方的溫暖后就再也忍受不了孤冷寂寞,他盼著和大夏永遠貼在一起,他永遠不會膩。

    次日金獅早早地起來,坐在了平臺上,面對著太陽開始做早課。這時候遠處傳來歡快的聲音:“師兄,金獅師兄!”

    金獅嘆口氣,覺得今兒早上的早課算是做不成了。黃眉從云上跳下來,打招呼說:“好久沒見了,最近可好?”

    “尚好,你呢?”

    “我更好了!”黃眉神氣地叉腰站在平臺上,左右看了看,看到山下一條河溝里紫石金睛獸正在捕魚,又各處看了,問道:“誒,酒神呢?怎么不見?來了不好不打招呼。”

    “她還睡著呢。”

    “哦”黃眉拖長聲音,看到金獅表情沒什么變化,就覺得笑話他也沒意思,于是跳下云頭坐在了金獅旁邊,“我有好消息告訴你,我過幾日要去做黃眉老佛了。”說完裝模作樣的雙手合十,模樣十分滑稽。

    “什么?”金獅皺眉:“你做了什么得到佛這樣的大職正果?”

    “哎呀,你這人開不起玩笑,我是說要去做妖怪,這個妖怪就號稱黃眉老佛。”

    “去哪里?”

    “我家主人的小西天啊!我主人去別處,把地方給我騰出來,隨便我折騰。你要不一起來,咱們一起折騰你師兄他們,給他們添點麻煩。”

    金獅問:“為什么啊?你家主人把他的道場交給你折騰,總要有目的啊。”

    “我怎么知道?咱們能痛快就行了,才不管那么多呢。”他用胳膊撞了一下金獅:“反正大家現在都想著在這條路上興風作浪,不過你師父有言在先,不能壞了規矩。對了,他要先拿那個黃毛老鼠開刀,意思是我自己的人都這樣了,大家一視同仁。”

    “黃毛老鼠?”

    “你這腦子怎么就不記事情呢……跟你師兄一起造反的那個,就是金鼻白毛老鼠精的義兄。”

    “黃風怪!”

    “對,就他。”

    金獅覺得要勸勸大夏,就怕她不死心,這次取經明顯水很深,隔岸觀火就好,沒必要親自摻和。

    黃眉又說:“你想什么呢?這次聽說要從你們北面的車遲國女兒國還有那邊的祭賽國經過,但是你也要做好準備,萬一從你們奈陳國這里路過呢?你師兄來了,你做師弟的是接待還是不接待?”

    金獅皺眉,瞬間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你說得對啊!”

    取經人可不僅僅是路過這么簡單,這一路走過去,必然是經過了哪里佛門收編哪里。理論上講,奈陳是個佛國,然而五百年未曾給靈山進貢了,在神佛眼里這里已經不是佛門的勢力范圍。如果師兄路過這里,自己是同意靈山再次收編呢,還是反對收編呢?

    金獅一下子想明白了,彌勒佛把小西天交給黃眉折騰就是這個道理。讓黃眉出手就是不接待,鬧出什么事是下人不懂規矩,和主人沒關系。既不會太難看,也不用撕破臉,還能維持現狀。

    他隨后笑道:“這容易,他們到了國門前面,我和酒神出去玩耍,留下紫石金睛獸,都知道我家這坐騎傻乎乎的,他要是做出什么不體面的事情來,我師兄能和他計較嗎?”師父這樣的治世至尊能和一個上千年都不能化形說話的坐騎計較嗎?

    黃眉哈哈大笑:“對對對,就是這意思。”

    大夏被黃眉的笑聲吵得睡不著,翻來覆去后只能起來。

    大夏開了門,平臺和小院就隔著一條上山的寬路。大夏橫穿過路來到了平臺上,黃眉趕緊站起來客氣地打招呼,并且說:“尊神,我來討點酒喝。”

    大夏微笑著說:“酒神沒酒的,不過你要是搬一壇水來,我倒是能給你變成酒。”

    黃眉高興地應了一聲,對大夏說:“您等等,我去去就來。”

    大夏看著他飛遠了,問金獅:“他來干嗎呢?”

    “通風報信兼探聽我的態度。”說完把彌勒佛把小西天交給黃眉的事兒說了,還把自己擔心取經人來奈陳的事兒也說了。

    大夏就說:“人家還有一層意思,彌勒佛是趁機索要好處。傳經傳經,早先是他派人最先去中原傳經,中原那邊經書眾多,什么《孔雀經》《法華經》,但是最廣泛的還是《彌勒上生經》,民間百姓最信彌勒,而且彌勒教就是權貴眼里的造反教,數次百姓起事就是打著彌勒轉生的名義做的。

    大師你要承認,佛門在中原勢力最大的一支就是彌勒佛這一系,大家都稱呼他為東來佛祖,可見在東方的影響。將來取經人帶著經書回中原了,是帶去了誰的經書?傳的是誰的經典?讓人傳頌的是誰的言論?這經書對彌勒教義會不會有影響?

    他在傳經這件事上要么趁機擴大自己的影響,要么就要為失去的影響索要補償,總之人家心思多著呢,你把這事想簡單了。”

    幾十年后武則天為了登基做皇帝,還要對外宣稱自己是彌勒轉世。玄奘去了一趟天竺,翻譯的經書也是彌勒佛這一支的教義,更別說往后的白蓮教了,所以這場傳經最大的贏家是彌勒佛。

    金獅沒再說話,遠處黃眉抱著一堆瓶瓶罐罐來了。

    黃眉急切地說:“尊神,我帶了一些清水來,您看行不行?”

    大夏看了看水,聞了聞說:“可以。”她立即念動真言咒語,剎那間酒香撲鼻。大夏施法完畢后說:“最好還是別喝酒,這玩意傷身體。”

    黃眉連連答應,笑嘻嘻地把瓶瓶罐罐放在云上,高高興興走了。

    這時候紫石金睛獸抓了很多魚含在嘴里,高興地跑回棚子下,一口氣吐在地上,又跑來找大夏處理魚。

    大夏看他這歡喜的模樣,想著他天天操心著吃,就發愁地說:“這可怎么辦啊?就是個石頭樹木這五百年也能修煉成人了,你不僅沒修成個人,還不會說話,我都替你發愁。”

    紫石金睛獸立即表現的怏怏不樂,隨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頓時渾身冒白煙,大夏被嗆得連聲咳嗽,金獅招來一陣風吹走了白煙,地上就有一只有小臂長短的獅子狗。

    大夏驚訝地問:“紫石,你會變狗啊?”

    金獅嘆口氣,這么小一只,看家護院都費勁,還能指望他什么。

    大夏蹲下來鼓勵他:“紫石啊,你再加把勁,好歹有個人形,到時候咱們一起處理魚鱗。”

    紫石金睛獸使勁點頭,隨后不受控制的恢復了本體,小獅子狗變大怪獸,這種體量上的急劇變化立即撞翻了大夏,讓她毫無防備一頭滾進金獅懷里。

    金獅摟著大夏,把她的腦袋貼在胸前:“你死心吧,紫石太笨了,一萬年也變不成人形。”

    大夏這會真的死心了,大概紫石真的是個笨蛋吧。

    第90章 別扭

    生活恢復到了往常,金獅白天打坐,不吃不喝。大夏正相反,她帶著紫石金睛獸到處踅摸吃的,一人一獸看到什么都想吃。

    過了幾日,大夏正在處理買來的大肥雞,讓紫石金睛獸去弄點荷葉準備做叫花雞。這時候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瞬間一個小黑點出現在天際,再一眨眼這小黑點到了眼前,孫悟空落到地面上用毛手作揖:“師姐。”

    “來了,可喜可賀,我就說你早晚會出來的。坐啊,今兒吃雞呢,你吃多少,我把你的那份算上。”

    孫悟空忍不住嘆口氣,接著氣呼呼地坐在了大夏對面,指著頭上的金箍說:“師姐你有辦法去掉這金箍嗎?南海觀音給了那老和尚這個東西,哄著戴在俺老孫的頭上,只要不順他的意就立即念動咒語,勒的俺頭疼!”

    大夏把手里的雞放下,兩只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對孫悟空說:“你來,我看看。”

    孫悟空立即湊到大夏跟前,大夏捧著他的腦袋仔細看了看,不出她所料,金箍是表象,起作用的還是真言咒語。六字真言把孫悟空壓在山下幾百年,這些真言如今還能壓制孫悟空。

    大夏說:“這東西我也沒辦法,我還真沒見過呢。我聽金獅說你從山里出來的時候身上連片衣服都沒有,怎么又套上了這個枷鎖。”

    “說起來也是倒霉!”孫悟空轉身回到石頭上蹲著,說道:“那日保護老和尚往西去,過了西番哈密國界倒也快樂,俺老孫一心保護他往西去,夜里投宿白日趕路,路上除掉了狼蟲虎豹,他對俺老孫夸耀不盡,倒也有幾分師徒的樣子。

    只是后來有幾個毛賊打劫攔路,俺老孫給打死了,這和尚就生氣,說俺老孫殺生行兇,絮絮叨叨,俺老孫受不得氣,撇下他飛去了東海,被龍王勸說后又回去保著他往西去,誰知他有頂花帽,花帽被俺戴上后就變成了個金箍。

    他只要念動金箍,俺老孫頭疼欲裂十分難受,俺豈是那種受制于人的人,當時就要打死他,可沒想到他手無縛雞之力,只要念動咒語,竟也奈何不得他!如今這樣豈不是把性命交給了他人,師姐,你想個辦法,怎么才能去掉這金箍。”

    大夏說:“辦法是有,能不能辦成就看你了。”

    “師姐盡管說,只要是個辦法俺老孫必定辦成。”

    大夏說:“這東西是為了控制你的,說白了,你此時在佛門眼里,和那些坐騎童子并沒有區別,坐騎們都有一根繩子,你頭上套個金箍,和繩子是一樣的道理。”

    孫悟空氣的一棒子打碎了石頭。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想當初他也是一方妖王,后來又去天上做了齊天大圣,如今在佛門眼里,居然拿他從坐騎童子之流看待,真是氣死人了!

    大夏接著說:“你先別氣,想解決也簡單,就是要提升自己的地位。”

    “提升自己的地位?”

    “是啊,如果你要稱佛做祖了,你頭上戴個金箍,你說丟的是誰的臉?他們還敢給你套上金箍嗎?”

    孫悟空立即說:“俺老孫打得過……”

    “悟空,別提打打殺殺,打打殺殺是最上不得臺面的事情。”大夏指了指半山腰上的平臺,金獅正在打坐,陽光下佛光氤氳。大夏問孫悟空:“你說,他是不是本事還不錯?”

    孫悟空點頭承認:“是有點本事。”

    大夏又問:“你看他的境界,他身上發散出來的佛光最低也該是個菩薩境界了。”

    “這個俺就不懂了,看著倒是有幾分莊嚴的模樣。”

    “你說他如今缺什么?”

    “師姐你直說吧,俺老孫不懂。”

    “不懂就要去了解,去學。他現在缺的就是個大職正果,換句話說,他現在缺的是個機會。

    人家說名正言順,只有名正了才有其他。你有本事又非常聰慧,早晚有出頭的日子,巧的是你有機會,取經就是機會,你該想想怎么反客為主,怎么讓天地神佛認可你的辛苦,只要他們認可了,酬功的時候就不能拉下你,一旦你有了大職正果坐上了蓮臺,你頭上的金箍自然就消失了。大職正果于你而言就是名分,所以該怎么做你該自己琢磨。”

    孫悟空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大夏轉頭拿菜刀把雞爪子剁下來,一邊干活一邊跟孫悟空說:“想融入他們靠的不是本事高,是和光同塵。”

    “什么是和光同塵?”

    “就是隨波逐流。換句話說,不要突出自己,要學會利益交換,要學會茍且勾兌。”

    孫悟空的臉上頓時露出不耐煩來。

    大夏說:“去吧,你想想該怎么辦?不是讓你墮落,而是讓你圓潤一些。現在的那些大人物昔日個個棱角分明,也都有匡扶天下生靈的念頭,再看看如今……師弟,你早晚會明白的。”

    孫悟空想起一件事,他說:“前不久南海觀音路過兩界山要去長安找取經人,她站在山上賦詩一首,當初俺還以為是在挖苦俺呢,如今聽師姐這么一說,倒是覺得有點別的意思了。”

    大夏有興趣了:“什么詩?也讓我聽聽。”

    “堪嘆妖猴不奉公,當年狂妄逞英雄。

    欺心攪亂蟠桃會,大膽私行兜率宮。

    十萬軍中無敵手。九重天上有威風。

    自遭我佛如來困,何日舒伸再顯功!”①

    大夏聽了,發現這口氣對猴子帶著同情和感慨。

    這個世界的故事就是后來者反抗先來者,再后來的人反抗前一批后來者。大夏不知道南海菩薩的故事,不用都知道肯定精彩。

    大夏就說:“想來是她在感慨吧!”大夏沒了聊下去的興致,跟孫悟空說:“留下吃頓飯吧,我這邊還有些糕點,等會你帶回去給那老和尚吃。老和尚那邊你別擔心,我聽說他身邊有六丁六甲等三十多位神仙保護,你不在他們自然會盡心盡力的。”

    孫悟空沒法子,既然師姐這里取不下來金箍,也只能權且忍受。他在這里干掉了一只肥雞,拿了一籃子糕點回去找唐三藏了。

    大夏看他走了,自己也沒再吃,把剩下的幾個叫花雞留給紫石金睛獸,紫石金睛獸最愛吃烤肉,因為不用洗鍋。大夏走后他歡喜得把泥球踩爛,把里面的雞肉扒出來,聞著香味高興地眼睛都瞇了起來。

    大家到了平臺上,金獅睜開眼睛看了大夏一眼:“你們剛才聊的話我都聽見了,不是我沒機會,是我不稀罕大職正果。”

    “我就是那么說一下,就是為了勸我兄弟。”

    金獅納悶:“容我說句你不愛聽的,你自己都一身反骨,你師弟看著也不是個溫順人物,你怎么要教他和光同塵?”

    大夏回答:“因為有反骨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有反骨,我不過是教他學會規則不至于頭破血流罷了。”靈山上的人誰沒有反骨?只不過是能力不足罷了,一旦積蓄夠了實力早晚會造反的。

    “再有就是,我師父明里暗里收養了那么多弟子,我不知道他養在別的地方的弟子們如何了,我們這邊的入室弟子就剩下我和悟空了。讓他老人家少操心也算是我的孝心。”

    大夏知道,往后師徒再沒見面的機會,好歹保住悟空,讓他去孝敬師父也算是給師父留下了安慰。大夏自己都承認悟空比她有孝心。

    大夏說完嘆息一聲,接著說:“我原本是想去我師父閉關的地方看看,想想去了也沒必要,還是算了吧。”說完顯得情緒低落,表現得悶悶不樂。

    金獅看她這模樣,就提議:“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兒玩兒?”

    “算了吧,這幾百年把很多山頭都逛了一遍,都看過了,再去也沒什么意思,不如在家里待著呢。”

    金獅又提議:“要不回城里住吧,左鄰右舍那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你挺喜歡聽的。”

    大夏確實很喜歡,想到自己還需要買很多紙用來畫圖,就說:“也行,咱們在城里住一陣子再回來住一陣子,兩邊輪著住,你覺得怎么樣?”

    金獅自然不反對,只要大夏每天快快樂樂的,他怎么樣都行。

    大夏就興致勃勃地籌劃起來:“不行,不能再回以前的院子里住了,咱們這次租個院子。住上三年五年再搬家,就對外說你在衙門里上差,讓紫石變成小狗,我打扮成一個小媳婦,你覺得這主意怎么樣?”

    金獅微笑:這就是個大號的過家家游戲,她既然喜歡就這么做吧。

    他點頭:“行啊!”

    大夏開始暢想未來幾年的生活,就說:“讓我想想,你往后就姓金了,咱們就是金家。我呢,就是金家的娘子,大師,你說呢?”

    金獅自然滿口答應,大夏就說:“這也算是另外一種人生了吧,假如你沒有做和尚,現在成了一個普通人,為了一日三餐奔忙,假如我也是個普通人,咱們成了夫妻……”

    金獅突然說:“咱們成親吧。”

    “啊?”正在抒發感慨的大夏被這個提議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說,咱們回城里成婚,一起拜天地,你覺得呢?”

    大夏覺得很不好。

    游戲人生而已,何必這么認真呢。

    “我啊,我……我要等我師父出關了稟明師父再說。”

    金獅的臉瞬間冷硬了起來,看得出來生氣了。

    大夏立即找補:“我師父再有幾千年就要出關了,放心,我既然這么說,肯定答應你,我師父同意了咱們就成親。”

    這分明就是敷衍。

    金獅把袖子從大夏手里抽出來站起來就走,大夏喊了兩句,他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大夏想著晚上他消氣了肯定回來,沒想到他居然沒回來。

    紫石金睛獸都很納悶,吃晚飯的時候問:主人什么時候回來?

    大夏的神識覆蓋這山頭,發現金獅坐在山陰處,吃完就去找金獅。金獅發現她來了就站起來到別的地方,總是和大夏間隔一定的距離。

    在大夏眼里,就是自己靠近一點,他離遠一點,自己再靠近一點,他距離更遠一點。

    “你這是什么意思啊?”大晚上逗什么樂子!

    金獅冷漠地說:“我也想問你啊,是你先若即若離的,我如今這樣對你,你反而忍受不了了。”

    大夏一口氣哽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很難受。就睜大了眼睛看著金獅,金獅和她中間隔著很遠,定定地回頭看她。

    大夏實在是驚訝,因為她沒想到金獅居然控訴她是個渣女。

    大夏只能說:“好了好了,我們不要吵架了,天黑了,你還要不要回來睡覺?”

    金獅沒說話,也站著沒動。

    大夏問:“你真的要鬧下去,這也不是個辦法啊,你這樣拒絕和好,最后咱們兩個是沒法過下去了。”

    金獅就問:“你到底想不想成親?”

    “不是說了嗎?這事稟告過我師父就辦。”

    “你師父如果不答應呢?”

    “放心,稟告他是告知,不是要讓他替我拿主意。”

    金獅微笑了起來,大夏就說:“放心,我不是那始亂終棄的人,走啦,回去了。”

    金獅覺得這火候還不夠,對方還要再多退幾步才行,可是兩條腿已經不受控制地走過去了。

    大夏上前挽著他的胳膊,軟乎乎的跟他說:“日后咱們兩個吵架,當日吵完就算了,不能帶到夜里更不能影響到第二天。”

    “好的,聽你的。”

    晚上兩人相擁入眠,大夏突然半夜翻身起來,金獅被她驚醒,問:“你怎么了?”這樣子很嚇人啊!

    大夏帶著不可置信地說:“有人祭祀我了。”

    金獅就問:“祭祀你?什么意思?”

    “就是祭祀我的意思啊!你要知道已經有三千年沒人祭祀我了,重點不是祭祀我,這是朝廷派遣官員祭祀”。還不是淫祠祭祀,天庭那群神仙罵她六天故氣,理由之一就是不被官方認可的邪神亂鬼

    這性質就不一樣了。

    想到這里大夏對著金獅狠狠瞪了一眼:“我在這里都住了五百年了,這里都沒人祭祀我!”

    金獅覺得莫名其妙:“不是你不想讓人祭祀嗎?怎么這會突然又說這個了?”

    大夏瞬間一股氣消散了,因為她真的不想讓人祭祀。畢竟人家祭祀了,自己不回應算怎么回事。如果要回應,大夏又覺得自己懶散,沒法事事都回應,她到底是不想辜負了百姓送她的香火。

    金獅問:“誰在祭祀你?”

    “大唐的官員。”

    金獅恍然大悟:“你回頭問問城隍吧,這事兒和他有關系。”

    這么一說大夏才想起這個老鄉來,覺得有一段日子沒見他了。問道:“怎么和他有關系?”

    “那天我隱身上殿,被李世民看到了,和他說了幾句話,他問我俗物,我不耐煩回答,就讓蘇方去了。大概你那同鄉把你介紹給他了吧。”

    大夏心里一驚,打定主意明日找蘇方問問。她躺下后,金獅側身用手托著頭,問大夏:“你為什么這么排斥祭祀?”

    “還是因為祭祀過程太可怕了,就是不殺奴隸也要殺三牲,而且是當場宰殺,我一個小姑娘看到這血糊糊的場面心里害怕。”

    “不止吧,要是不喜歡讓他們在外面處理干凈了送來就行了。”這不是討厭祭祀的理由。

    大夏嘆氣:“因為人活著就很苦啊,各有各的難處,他們日子過得順順利利的誰會去祭祀祈求神明。所以每天聽到的就是各種苦難,還能看到各種人的貪心,日子過得好的還想更好。這樣的事情聽多了整個人都變得很痛苦。”大夏也是做了神明后才知道,原來神仙是樹洞啊!

    她下定決心:“我明天就讓蘇方去大唐把那廟給拆了!我都過得這么慘了,到處顛沛流離,朋友死絕,師父又見不到,有個師弟還是個戴罪立功的身份,遇到你,你師父又不同意咋咱們在一起,我自己都自身難保,還能幫誰。”

    金獅立即抱著她:“別想那么多了,睡吧睡吧,放心,咱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大夏對他說:“抱緊點。”

    金獅趕緊把人緊緊地抱住,對她說:“明兒一早就讓蘇方去,告訴他們把那破廟拆了,拆了之后沒人打擾你,你就會忘了以前的事情了。”

    大夏知道,只要自己痛苦傷心就會睡著,用睡眠來過渡這傷心的時刻。她放縱自己陷入睡眠,跟金獅說:“等我醒了再讓他去。”

    “好的,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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