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彼此的步履這樣穩,天上……
白瑾琪作為婚禮的儐相, 可謂忙得腳不沾地。
在白公館招待白瑾瓔的女同學們,和大家講話逗趣的是她;禮堂里組織著賓客拋撒彩紙的也是她。不過她為人甜蜜有趣,年紀又小, 客人們倒很愿意捧一捧她, 和她玩鬧一下。是以白瑾琪雖然忙碌, 卻也是這婚禮上眾星捧月一般的角色了。
好不容易開宴了, 白瑾琪坐下吃了一會兒后, 又耐不住愛熱鬧的性子,看見蔣牧城攜了白瑾瓔去敬酒,便立刻風一般地卷過去湊趣。
在座的都是做事有分寸的文明人,當然不會做出灌酒這樣不得體的事。何況蔣牧城請的兩位男儐相, 很有擋酒的自覺, 不要說敬新娘子的酒, 就是敬新郎官的酒,也有一半是由他們代飲的。
喝酒這件事, 根本和白瑾琪不相干, 可架不住她高興呀!
興奮的勁頭上來了, 就想參與一下。本來也并不想多喝, 端著玻璃酒杯啜飲一口,竟覺得滋味不壞, 料想是蔣牧城連酒都挑選了最好的, 一點也不嗆人, 不知不覺就喝多了。
等白瑾瓔留意到她的時候, 那一張桃心小臉,已然像真桃子一樣紅撲撲的了。
白瑾瓔嚇了一跳,她手上一對鏤花的長手套已經摘了,微涼的手心捂著白瑾琪的臉蛋, 笑著說:“我稍稍不看著你一點,你就出狀況了。你快坐回去吃一點東西吧,不用老跟著我。”
下一秒,蔣牧城的手在白瑾瓔腰間虛虛地一圈,示意她又有人敬酒來了,她也就顧不上這個小妹妹了。
白瑾琪倒也聽話,坐回席上吃了兩筷子好菜,又喝了碗熱湯,混著剛剛喝下肚的洋酒,整個人從胃里暖和起來,更覺得臉上熱得發燙了。便和旁邊的虞媽打了聲招呼,說要去酒店門口吹一吹風。
夜里的春華大飯店真是漂亮,天色昏暗下來,飯店招牌上的彩色電燈便亮起來,照著那金色的旋轉門和干凈的玻璃窗,都閃著亮光。一進大門,那更了不得了,大堂正中便高掛著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將這金碧輝煌的氛圍,烘托了十成十。
白瑾琪吹了風,臉上的溫度雖降了下來,人卻暈乎乎的,站在大堂里對著吊燈出了會兒神,這才踉踉蹌蹌地往鋪了紅毯的樓梯走去。
只是人在喝醉的時候,身體是不大聽使喚的,剛踩了兩級臺階,腳下便絆了一下。就是這時候,身后竄出一個瘦高的人影來,穩穩地將自己扶住了。
白瑾琪后知后覺地發出一聲疑問的輕哼,嘴里含糊地道了聲謝,扭頭就想看看是誰。偏偏酒精往腦子里塞了團棉花似的,分明離得那么近,也沒有把眼前的人認出來,還當他是飯店里的聽差,心想:如今的聽差,倒生得很俊。
這無動于衷的反應在鄭家樹看來,無疑就令人失意了。
他來春華大飯店,為的是有一個家庭的聚會,并不知道誰包了場在辦婚禮,只知道剛一落座,就有聽差喜氣洋洋地送來一盒朱古力糖。想不到會在這里遇上白瑾琪。
她穿了身淺粉色的小禮服,頭發燙了精致的扭絲卷,神態迷茫地望著他時,口中的呼吸帶著紅酒的香氣徑直拂到他臉上。鄭家樹的心都要停了,扶著她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放開。心想:我不能再放她走了,干脆,就帶她去見我的父母吧!往后,她愿意如何,結婚也好演戲也好,都可以隨她!
一雙眼睛熾熱地,只管盯著白瑾琪不放。
饒是如此也有人來打擾。一道聲音從旁邊響起道:“瑾琪,原來你在這兒,難怪到處找不到你!快來,三樓的跳舞場開了,我們正哄著新郎新娘跳一支開場舞哩,這是一定要看的呀!”
原來是白瑾瓔一位大學里的女同學下來找人,請這個小妹妹去湊熱鬧。
鄭家樹這才留意到白瑾琪的胸口處別著一束小巧的胸花,想到今天春華大飯店只開放一樓,可她卻往二樓走,也就知道,她大概是今天這場婚禮的小儐相了。可自己算什么人呢?二樓的婚禮,儐相可以上去,他卻不能。
女同學顯然也留意到了久久不去的鄭家樹,且他還扶著白瑾琪的胳膊,便微笑一下把人接過來,小聲和白瑾琪確認道:“這人你認識嗎?”
白瑾琪瞪著眼睛又看了鄭家樹一眼,無奈腦子里還是一片空白,搖了搖頭說:“我剛才差點跌跤,多虧他扶了我一把,多謝多謝。”隨后立刻又興致高漲起來,問:“蔣二哥和我二姐姐要跳舞了?當真嗎?快快快,咱們快去看!”
挽著那女同學的胳膊,徑直就歡歡喜喜地去了樓上,把鄭家樹一個人甩在身后。
不多久,鄭家的長輩會完賬出來,看見自己兒子呆愣愣地立在通往二樓的臺階上,那身影竟是很落寞的樣子,還很奇怪地問:“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今天二樓往上,有大人物辦結婚儀式哩。嗐,不知道等到你結婚,那是什么時候?”
鄭家樹并不作答,只是很慘淡地扯了扯嘴角,一步一步地走下來,伸了手道:“媽,我嘴里苦的很,今天拿到的喜糖在哪兒?給我吃一顆吧。”
另一邊,白瑾琪趕到三樓的跳舞場時,蔣牧城已經帶著白瑾瓔跳起了慢三慢四。
白瑾瓔把西式的婚紗裙換了,此刻穿了一身紅色緞面旗袍,用金線和金珠子做滾邊,配套地在盤發上戴了許多金葉子似的頭飾。
慢三慢四就如這名字,舞步是很慢的,白瑾瓔被蔣牧城摟在懷里,腳步移動之間,旗袍上的暗紋便在微暗的燈光下流轉出光彩,漂亮極了。而她靠在蔣牧城肩膀上那張雪白的臉孔,因為喝過一點酒而沁著紅暈,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一首曲子跳完,眾人爆發出如雷的掌聲,白瑾琪也跟著拍個不停。
新郎新娘退場后,就是把場子留給客人們了。春華大飯店三樓的跳舞場也被包下,用作婚禮的場地,可以供賓客娛樂一整晚,點心酒水一應俱全。
白瑾琪鼓完了掌,瞇著眼睛窩在沙發椅子里滿場地看著。
中央的跳舞池里,不拘年長的年輕的,已有許多人下去跳了。在那些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白瑾瑜,孟西洲正緊挨著她,微笑著說著什么話,同時伸出一只手向上,做一個邀舞的動作。
她又在跳舞池邊的長沙發上看見了新郎新娘。
蔣牧城剛才跳舞的時候分明腳步很穩,一路里都是由他引導著白瑾瓔跳的,現在倒好像喝醉了似的,歪著頭靠在白瑾瓔的肩上,也不知道是真的酒勁上來了,還是故意做出這幅樣子來,顯示親近依戀。
白瑾琪突然不想看人了,心想:真好呀,人都是圓滿的。于是支著下巴,去看頭頂上的燈光。
看著看著,人就迷糊起來,那燈光一會兒是一盞一盞的,一會兒又暈成昏黃的一整片。一下子,很清楚地知道這是跳舞場上的燈光,一下又覺得是在舞臺上,一盞盞燈包圍著自己。又一下,那些亮光搖動起來,似乎是夜里的渡輪,把自己送去遙遠的英國。
白瑾琪就在這一陣美妙的漫想里,舒服地睡著了。
夜,十點鐘。
喜宴逐漸接近尾聲,隨著綁了紅綢和花束的喜車載著一對新人去了蔣公館,春華大飯店門前停了一排的洋車也一輛接一輛地開走了。
剩下白瑾瑜捧著白瑾琪的臉搖晃一陣,沒有搖醒,只得好笑地把她塞到車后座里,對虞媽叮囑道:“勞駕您,回去白公館給她收拾收拾,再讓傭人煮一點醒酒茶給她喝。”
虞媽答應一聲,問:“你不和我們一道回去嗎?車子坐得下哩。”
白瑾瑜含著笑意和孟西洲對視一眼,說:“我們還有點事商量,大概晚些回來,孟先生在呢,你不必擔心我。”在目送虞媽那一輛車開走后,和孟西洲坐進最后一輛洋車里。
入夜了,孟西洲卻不見犯困,毋寧說一雙眼睛神采奕奕地看著白瑾瑜道:“那么,我們是說好了嗎?等到秋天,我們一道送瑾琪出國,把她托給我表姐。趁此機會,你也可以見一見我的表姐和父母。”
白瑾瑜微笑一下,說:“我是擔心瑾琪,她一個人留洋,心里大概很慌。”言下之意,對于這樣的安排并不反對。
孟西洲的笑容更盛,將她的一只手握在手里,道:“是,這樣一個思慮周全的好姐姐,誰能不喜歡?我家里人,也要對你愛若珍寶了。”
白瑾瑜抿著微笑將車窗打開一點,忽然道:“這夜里的空氣真好,涼風襲人,好清爽。我們下車,慢慢地走回家吧?”
孟西洲雖然問她:“我們真要靠走的回家去嗎?”但在行動上,已經讓司機靠路邊停下,扶著白瑾瑜從車里出來了。他們就這樣挽著手,在昏沉的夜色里走起路來。
只是走了一段,才發現平日里誰都是車進車出,并不認得路的,何況夜里的街道和白天很不一樣,這又給辨認方向帶來了困難。
孟西洲干脆笑了起來,問她:“我們走去哪里呢?”
白瑾瑜也笑了:“不知道,再往前走一段,看我能不能認出方向來吧。設若離白公館近,那就回白公館;設若走到了椿樟街,那正好可以去三十六號;設若走在去你家的路上,在你家里住一晚,那也無妨。”
孟西洲又問:“設若哪一個也不是呢?”
白瑾瑜馬上答道:“那就沿路住一晚酒店——”她的話戛然而止,此時此刻,彼此的步履這樣穩,天上的星星這樣亮,身邊人暖和的體溫,這樣的源源不斷。
她到底微笑著,把心里的這句話說了出來:“和你在一起,我并不覺得有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