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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這下,你總算得償所愿……

    蔣兆明一向不是愛擺架子愛說話的人, 一上飯桌,就讓大家各自起筷吃飯了。

    因為大女婿難得來一趟的緣故,就分走他大半交談的火力;另一邊的蔣太太和蔣心文則要看著銳銳, 不讓他挑食, 還得在他忍不住上躥下跳的時候按住他。

    反倒是蔣牧城和白瑾瓔的分工最為松快, 只需要偶爾隔著圓桌和對面的蔣家母女閑談兩句, 吃個八分飽, 再喝一碗鮮鮮熱熱的魚湯,還有工夫在桌子底下頑拍手心的小游戲。

    白瑾瓔容易緊張又易受驚嚇,在這種考驗反應力的游戲上無疑要慢上一拍;蔣牧城倒是會讓她一下,但讓得也很有限, 實在是白瑾瓔戰戰兢兢地盯牢了自己的手, 有一點風吹草動便要往后縮, 還時不時怯生生抬眼看他的樣子,有一種讓人心軟的可憐可愛。

    結果也就可想而知, 哪怕蔣牧城是收著頑的, 白瑾瓔還是輸多贏少。

    二人偷偷地玩鬧, 自以為很隱蔽, 奈何蔣牧城是第一次帶女孩回家來,且帶的還是白瑾瓔, 這就不能不讓長輩們多分出一點慈愛的關注;何況他們旁若無人做游戲的樣子, 伴隨著臉上笑容神態的變化, 本身也夠引人注目了。

    譬如這一局照例是白瑾瓔輸, 蔣牧城的手很輕地拍到了她的手背,說是拍,倒不如說是按更為妥當。

    白瑾瓔鼓了鼓臉頰,像是有一點不高興的樣子, 蔣太太就開口了,教訓蔣牧城道:“阿瓔是女孩子,你就不能讓著她一點嗎?”

    白瑾瓔驚覺自己開小差被抓了個正著,下意識就要把手抽回去,硬是被蔣牧城捉住了攥在手心里,又搖撼了兩下,笑著問她:“你要我讓你嗎?”

    他在家里大概也少有這樣情意繾綣的樣子,一下就把蔣太太逗笑了,滿臉趣味地對著兒子打量起來,連蔣先生也忍不住笑了一聲,蔣心文則一連“哎喲”了兩聲,故意對旁邊傳菜的女傭人道:“快,快把甜湯端上來,要不是滿桌子沒瞧見,我還當我已經喝了一大碗了呢!”

    在這一桌和樂融融的氣氛里,蔣太太笑說:“真看不出,愛情是會讓人變樣的,這話,我現在很相信了。”

    又問白瑾瓔道:“你們平常愛做什么?牧城這個人,有時候怪無趣的吧?”但她態度格外的親和,那意思像是說:我這個兒子,縱然古板又無趣,也請你多多擔待,可不要半道上丟開不要了。

    只是還不等白瑾瓔回答,蔣心文倒先搶著道:“我知道,人家兩個,還愛一起捐款哩!”

    拿餐巾拭著嘴角,笑道:“你們不相信嗎?我可是有憑證的。”說著,由座位上站起來,一個漂亮的轉身,就翩翩然地跑出客廳上樓去了。不一會兒,又由二樓翩翩然地回來,手里多了一張報紙。

    蔣心文將那頁報紙展開了,指著其中一塊小小的感謝文,對蔣太太道:“您瞧這上頭寫的,‘某小學得以繼續經辦,為家境貧困之學子行教育之天職,蓋因于外交部教育部舉辦的學術交流會上獲捐助款多筆,其中,以蔣先生、白小姐捐款尤多,特此鳴謝二位,襄助我校渡過難關。”

    蔣心文帶了狡黠的微笑,望著蔣牧城道:“本來么,天底下姓蔣姓白的人何其之多,未必就是咱們家這兩個。不過我又一瞧,這教育部舉辦的交流會,不就是咱們老二先前硬擠出時間也要去參加的活動嗎?這世上,真有這么巧的事嗎?”

    對于受捐款方會特意登報感謝,蔣牧城倒是沒有想到,但這感謝文將他與白瑾瓔并排寫在一處,言辭又很樸實誠懇,那就不令人討厭。

    他見不得自己姐姐得意洋洋很洞悉他的樣子,存心要殺她的銳氣,淡淡道:“想不到你看報紙這樣細致,連犄角旮旯里的小啟事也不放過,真了不起。”

    但對上蔣太太滿是趣味的眼神時,臉上到底流露出一點高興,說:“阿瓔心軟,而且那辦學的負責人,看著也很誠心。”

    這一番回答,也不知打動了蔣太太心里的哪一處,她格外的高興起來,還隱隱帶著幾分期盼,于是眾人談著談著,就談到了蔣牧城和白瑾瓔的婚期。蔣太太說:“牧城屬虎,我恍惚記得明年不宜結婚,不如再等一年?”

    蔣心文瞅了一眼蔣牧城的臉色,揭穿道:“再等一年,他要不樂意了,橫豎現在是年頭,時間還很寬裕,不如就趕在今年把婚禮辦了的好。”

    最后還是蔣先生發話道:“只要兩個孩子樂意,什么時候辦婚禮都好。不過真要結婚的話,阿瓔那一邊,就很有必要和你大姐姐商量著一道籌備了,還有你住在國外的舅舅舅媽,也需要請回國來參加典禮。”

    就算給這話題做了一個匯總陳詞。

    一頓飯其樂融融地吃到了晚上近九點鐘,送白瑾瓔走的時候,傭人們心照不宣地都沒有往前湊,只留這一對小情侶去說悄悄話。

    蔣牧城正要從玄關的衣架上取下女式大衣,忽聽白瑾瓔撫著頭頂發了一句疑問:“我的帽子呢?”外頭下著雪,她進屋時是戴一頂絨線軟帽的,也不知什么時候取了下來,又丟在了哪里。

    蔣牧城笑了一聲,說:“你站著別動,我去給你找。”

    他記得倒很清楚,白瑾瓔進屋時并沒有摘下帽子,自己在鋼琴前逗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戴著那頂白色的絨線軟帽,襯著她臉上的紅暈,有種軟絨絨的可愛;反倒是晚飯前從樓上下來時,那帽子就不見了。

    于是回到二樓,果然在小花廳的沙發上找到了那頂女帽,大約是和蔣太太蔣心文喝茶聊天時覺得熱了,這才摘下的。

    拿了帽子折返時,又撞見了蔣兆明,也不知后者是不是特意在等著他,一見到蔣牧城,便意味深長地微笑道:“這下,你總算得償所愿,可以高興了。”

    那是什么意思,蔣牧城似乎心知肚明,微微地一笑,并沒有作答。

    蔣兆明又說:“你雖然是我兒子,我也要提醒你一句。阿瓔在家里也是被如珠如寶地捧在手里的,你不要得手了就不知道珍惜。”

    蔣牧城望著他父親道:“我自己求來的東西,哪一樣不珍惜?”

    蔣兆明對自己兒子的品性向來很信得過,本來也是白說一句,想到他在海關總署里,也曾費了大力氣地求權求職,真坐到了副總長的位置,確實也不見他浮躁胡來,反倒很勤勉穩妥。想必在感情上,也能恪守這一份準則。

    多的話也就不必說,蔣兆明伸手在蔣牧城的肩膀上用力按了兩下,那意思似乎是:感情里不光光有甜蜜,還有一份很重的責任在的。沖他點一點頭,帶著很欣慰的神情走開了。

    蔣牧城回到玄關時,白瑾瓔仍是很乖巧地站在原地,見到他來,眼里猝然閃著亮光道:“你回來啦。”看到他手里拿的女帽,才又“啊呀”了一聲,“你真找到了呀。”

    因為傭人們誰也不來打擾的緣故,自己從衣架上取下蔣牧城的大衣提在手里,要替他穿上。

    蔣牧城剛剛獲得了父親的肯定,如今又有愛人甜蜜體貼的照料,整個人好似浸在溫水中一樣舒坦,從善如流地背過身穿上后,竟又恃寵而驕似的,轉過身道:“幫我系扣子。”

    白瑾瓔不疑有他,伸出細白的手指一顆一顆往下系,臉上的神情專注又認真。

    蔣牧城凝視著她,實在壓抑不住內心不斷涌出的愛意似的,驀地俯下身,在那白皙的側臉上吻了一吻。

    白瑾瓔嚇了一跳,剛要拉開一點距離,就聽見不遠處一陣得得而過的腳步聲,緊跟著蔣心文調笑的聲音便飄過來:“我怎么走到大門口來了,我分明是要去二樓放留聲機的——啊呀,那不是我的好弟弟嗎,怎么磨磨蹭蹭的,才剛穿上大衣?快把阿瓔送回家去吧,有意拖延時間,這就有失風度了。”

    掩著嘴嬉笑兩聲,趕緊跑了。

    白瑾瓔被罩在蔣牧城的懷里,滿眼只看見他煙灰色大衣的前襟,對于蔣心文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心想,恐怕她是路過時剛好撞見了他們親昵,有心要走開,但又忍不住來糗蔣牧城一句。

    蔣牧城卻不受她的調笑,反而拉著白瑾瓔的手走動幾步,進了玄關旁的一處電話間,又將門闔上。

    這一次沒有耳目叨擾,他干脆將白瑾瓔抱坐到電話柜上,微微仰著頭去吻她的唇。

    蔣牧城的吻總是連綿不絕,輾轉地吻過一次后,稍稍分開一點勻一口氣,又會有下一個吻貼過來。吻到后來,白瑾瓔也有些沉醉迷糊了,兩手勾著他的脖子,好借一點力,以防自己癱軟下去。

    直到蔣牧城結束了又一個吻,似乎心情很愉悅的樣子,湊在她唇邊說:“阿瓔,你的手在我襯衣里。”

    這才驚覺自己攀著他后頸的手不知是怎么回事,已經伸到了衣領里頭,觸碰著他似乎蘊藏了蓬勃力量的溫熱的皮膚。

    白瑾瓔大窘,臉上燙得幾乎可以燒水了,一面又覺得自己這樣的反應好沒出息,怎么蔣牧城親她,就可以面不改色呢?

    于是輕抬了眼睫,硬著頭皮說:“我、我不能這么做嗎?”

    蔣牧城很深地凝視她一眼,隨后又是一個吻傾覆上來,這似乎就是一句無聲的回答。過了不知多久,才終于微喘著后退,分明退開了,又忍不住湊上來啄吻幾下,到底是說:“我送你回去吧,不然,我真要對你失掉風度了。”

    他當然怎么說都好,因為白瑾瓔已然軟作一團,只能任人去擺布了。

    第82章 第 82 章 這一顆耀眼的鉆石,完完……

    過年期間, 多數店面都會因店主返鄉或是忙于闔家團圓而掛牌停業,但諸如百貨公司或大酒店洋貨行之流,總不會關停的。毋寧說, 有錢人家在年節里外出玩樂, 這正是他們攬客的好時機哩!

    是以, 像白瑾瑜這樣家里已沒甚長輩的, 和孟西洲這樣長輩們都定居國外的, 會在這時候挽著手四處閑逛,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光是挽著手,孟西洲一雙眼睛近乎有些癡迷地盯著白瑾瑜看,要不是考慮到出門在外影響不好, 他恐怕絕不會僅滿足于挽手, 非要把人整個的抱到懷里才好。同時, 腳步一路去往首都很負盛名的一家洋貨行。

    那洋貨行是西式的裝潢,晶瑩的玻璃旋轉門前還有兩級臺階, 孟西洲的皮鞋就這樣直直地磕在臺階上, 還好有白瑾瑜及時地攙扶著, 只是踉蹌一下, 不然,真要在這氣派體面的店門前很不體面地絆一跤了。

    白瑾瑜無奈地瞧了她一眼, 問:“你今天怎么回事?從早上開始就恍恍惚惚的。”

    孟西洲自己也覺得好笑, 扶了扶額, 只是視線再看向白瑾瑜時, 又像摻了漿糊似的挪不開了,將手里白瑾瑜的手捏了一下,說:“就是啊,我今天怎么了?是我高興得飄飄然了, 還是你昨晚對我施了什么法術呢?”

    說著,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似乎是想要吻一吻她。

    白瑾瑜驚慌地橫了他一眼,隨即也情不自禁一般,撲哧笑了一聲,說:“不要在人家店門前發瘋了吧?”依舊將孟西洲的胳膊挽著,率先邁開腳步,將他帶進了大門。

    洋貨行里柜面琳瑯滿目,一盞盞西式吊燈即便是白天也點亮著,將玻璃柜里的飾品物件照得璀璨生輝。

    白瑾瑜是抱了隨便看看的心思進來的,孟西洲卻很有目的性,把人拉到鉆石戒指的柜面,就要她選一枚。

    他們如今切實是很親密的關系了,孟西洲讓她挑選,那她就大大方方地挑唄。試戴過幾枚后,選中了其中一枚主鉆周圍又環繞一圈碎鉆的鉆戒,想不到孟西洲直接就喊人簽了單,也不要首飾盒,徑自將那枚鉆戒,很莊重地戴到了白瑾瑜的左手中指上。

    白瑾瑜揚了揚眉梢,將手舉到眼前欣賞著,笑問道:“這算什么?莫不是提前送我的生日禮物?”

    孟西洲目光繾綣地笑了一下,看向她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時候,我總不會忘記,為什么要提前送?我送你戒指,你真不知道是為什么嗎?”

    白瑾瑜抿著微笑沉吟著,顯然是知道的,卻并不明說,故意將戴了鉆戒的手伸到他眼前,打趣道:“真不是生日禮物嗎?那就是平白無故送的禮物了,孟老板,好大方呀。”

    孟西洲對她揣著明白裝糊涂的回答顯然不大滿意,但由他的神態也可以知道,那不滿意迅速便被高漲的愛意漫過了,嘴角壓也壓不住地重新上揚起來,道:“怎么是平白無故?憑我們現在的關系,我送你戒指,不是理所當然嗎?這就算是一個承諾,一個誓約了。”

    白瑾瑜像是被他灼灼的眼神燙著了似的,難得露出一點靦腆之態,手也收回了,只是抬在眼前,另一只手撥弄著戒指上閃爍奪目的鉆石,明知故問道:“我們是什么關系?”

    孟西洲真想像昨晚一樣,再把她抱到床上好好“欺負”一下,省得她再問出這樣氣人的問題。故意沖她咬牙切齒道:“我們是什么關系?望你以后被人這么問的時候,能回一句‘未婚夫,而不是左一句‘孟老板右一句‘孟老板的,凈來氣人。”

    白瑾瑜目光含笑地瞧著他,竟也沒有反駁,只是伸出手來又問了一次:“好看嗎?”

    這簡直近乎于默認的意思了!孟西洲像是掉進了一場美夢里似的,兩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壓根沒有偏離,想也不想地就說“好看”。

    白瑾瑜笑著捶了他一下,說:“我說的是鉆石,你在看哪里?”

    孟西洲這才回過神來,將她戴了戒指的手握到自己手心里,堅持道:“我說的也是鉆石。而且這一顆耀眼的鉆石,完完全全,已經是我的了。”說著,牽著她的手到唇邊,低頭貼了一貼。

    饒是白瑾瑜這樣見過世面又心志堅定的女子,也有點吃不消。一來是因為他將自己比作鉆石,心里固然高興;再來就是孟西洲這種纏綿廝磨的勁頭,先生們在發生親密關系后,難道都是這樣粘人的嗎?

    真鬧不明白。

    耳朵尖透出一片薄粉色,硬是和孟西洲拉開一點距離,小聲警告道:“我看你真是瘋了,大庭廣眾,在人家店里演這樣肉麻的愛情戲。”

    她這樣說,孟西洲盡管藏不住眼神,到底在行動舉止上克制起來,不再執著于吻她,只是牽了手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一個沒有愛情戲?反正你是我這一部戲里的女主人公,跑不了了。”

    將兩人十指相扣的手舉了一舉給她看,微笑著邁開步子往前走。

    只是沒走幾步就被白瑾瑜拉住了,后者突發奇想似的道:“既然是雙方之間的‘承諾,那就類似于合約,我不送你一點回禮表示誠意,似乎說不大過去。”于是將人帶到一扇玻璃柜前,對著柜面一拂手,“挑吧。”

    孟西洲的眼底亮了一亮,很有興味地問:“你要送我袖扣嗎?那我真要好好挑一挑,你也陪我一起,給我一點意見吧?”

    白瑾瑜人已經湊了過來,嘴上卻說:“你這樣有決斷的人,還需要別人的意見嗎?”

    他們二人手臂抵著手臂,依偎著,已經靠在柜臺上看了起來。孟西洲就在這極近的距離下低頭道:“怎么不需要?我穿戴給誰看,當然要問問本人的意見,不拘是袖扣,往后多得是東西要問你呢。”

    這一個角落,固然是甜蜜非常,然放眼整個洋貨行的大廳,許許多多的客人里,難免也有氛圍不那么愉快的。譬如這其中就有一對老夫妻,一進到店里,就帶了不快的神色。

    尤其是里面的太太,忿忿不滿道:“那女人真想得出,金戒指看不上,非要火油鉆的,這東西,米粒大的一顆就是老價錢!咱們兒子,這是要接一尊大佛回家喲!”

    見旁邊的先生不搭自己的話,又說:“聽聽她的口氣,原本還以為是多高貴的千金小姐,也就是個處長的女兒罷了。就我們世新的樣貌,娶總長的女兒也是綽綽有余!我們世新,還真就談過總長的女兒哩!”

    一旁的先生終于忍不住打斷她道:“行了行了,就算他談過總長的女兒,不也分手了嗎?當初不就是你死活不同意嗎?別多話了,既然想要兒子順利結婚,那人家提出的條件,咱們就照辦,先看看吧。”

    那太太閉嘴之前,還是嘀嘀咕咕地駁了一句:“我當初為什么反對?那她還是總長的女兒嗎?哼。”

    原來這一對老夫妻,正是柳世新的父母。

    話說柳世新與白瑾瑜分手后,很是消沉了一陣子,同科室的錢永善便是鉆了這個空子趁虛而入,將他帶入墮落的大門。柳世新雖然糊涂,跟著他荒唐了幾次,但總算也不傻,沒有真的一腳踩進泥潭里。

    之后不久,錢永善便因為作風問題被船務公司開除了。同事們因為柳世新此前與錢永善走得很近的緣故,多少帶一點有色眼鏡去看他,他自己倒先受不了了:男子漢大丈夫,何必非要死守在一個公司里受氣?

    于是憤而遞交了辭呈。

    好在他樣貌生得極為出挑,又有海外留洋的經歷,很快又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洋車行擔任經理。

    工作穩定下來,可姻緣卻怎樣都不順。柳太太野心勃勃,一天到晚攛掇兒子去找有錢有權的,起初倒真是交往上一位富家小姐,人家的父親,在首都商會里都排得上名號,可把柳太太激動壞了,直覺自己的一只腳,已邁進富貴的殿堂里了。

    可她很快就發現滿不是這一回事。

    富貴人家的小姐壓根看不上她哩!連見面也不見。最后還是她自己找了個借口,眼巴巴地去請人家吃飯,那小姑娘對她的問話愛搭不理不說,看她的眼神,就沒有比看一個老媽子好多少!

    想她柳家雖然稱不上大富大貴,但能送兒子出國念書,經濟上總是不差的,她哪里咽得下這口氣呀!再想想兒子從前那個姓白的女友,雖然也不愛見面,但到底很懂事,過年過節,總有禮品送到,哪像現在——年輕的小姑娘,真是一點禮數沒有!

    她這邊正滿腹怨氣,哪想到柳世新那一邊,干脆就以分手告終了。

    原來那富家小姐根本也不是誠心談感情,不過是沖著柳世新的好相貌,新鮮一陣子罷了,覺得膩味了,也就把人甩開了。為此,柳世新倒像是很受打擊的樣子,似乎恍然間明白過來:憑你有再好的皮囊,真心——不,不必說真心,連真誠都是很難得的。

    瑾瑜固然強勢一點,可她是真誠的、有擔當的、講道理的,她也曾是真愛我的。

    這樣的人,世上還能再有嗎?

    每每想到這里,柳世新都不免苦笑。他就是帶著這種空落落的喪失感,和柳太太寄予的厚望,兜兜轉轉,總算又交往了一位處長家的女兒,同樣是個脾氣不小的嬌小姐,但謝天謝地,她好歹是真喜歡,兩人終于是奔著結婚而去了。

    第83章 第 83 章 “怎么沒有?還有來日方……

    為著那處長的千金很愛慕柳世新的緣故, 別的都可以商量,唯獨結婚時必要的幾樣不能馬虎。結婚照片要在最好的照相館拍,婚宴要在首都有名的春華大飯店辦, 當然了, 婚戒也要買時下最流行的火油鉆。

    也不知是好是壞, 但凡女方是有錢有勢的人家, 提的條件固然不多, 但規格和要求卻是很高的。

    又對于結婚這件事,柳世新本人的意愿其實并不強烈,但柳家的二老很著急呀!他們也算看出來了,真正富貴的女子, 未必會將他們這樣的人家看在眼里;何況容貌是會消減的東西, 設若外貌是吸引人的最大籌碼, 那就更要抓緊了!這一點上不拘男女,都是一樣的。

    這樣看來, 處長這職務就很合宜。條件比自家好, 可又不至于好的離譜, 等兩個孩子結了婚, 自己這邊也不至于一句話都說不上。柳先生并柳太太一合計,心道, 勢必要將這婚禮推進下去!

    把家里的收益和存折簿子攤開了一算, 真是嚇人一跳!光是酒席就所費不小哩!

    柳世新本來工作也沒有幾年, 近來又換了新工作, 能有幾個存款?不還是要做父母的想幫一下嗎?出是出得起,但一氣兒要拿出這么多,真是心疼得什么似的!酒席和結婚相片是框死的價格,浮動的余地不大, 但戒指是很活絡的東西呀,根據款式不同,大有節約的空間。

    柳太太走在這金碧輝煌的大廳里,被四處的珠光寶氣震懾著,總覺得束手束腳放不開,抱怨道:“別的洋貨行沒有鉆戒嗎?何必來這最好的一家?我聽說在這里買東西,為著環境和服務好的緣故,要比別家洋貨行更貴呢!”

    柳先生噓了她一聲,說:“大過年的,小一點的洋貨商店也不開呀。何況我們是來看價格,全北京城里,就數這里的貨最全,我們都看一看,心里也好有個數。”

    柳太太遂不再說話,一雙眼睛電似的在周圍的柜面上掃視著。恰好他們所在的區域專賣黃金飾品,到底沒有忍住,縮著手,遠遠地朝玻璃柜面一點,小聲道:“你看那金戒子,不也很好嗎?黃燦燦的,又貴氣又有派頭,所費也不是很多,不如讓世新和那女孩再商量一下?”

    柳先生也遠望了一眼,看那價簽上的數字,倒是沒有超出心里的預算,私心里是贊同的,但還是說:“再看看,再看看。”

    兩人一路往前走,再前頭,就到各式寶石飾品的柜面了。

    柳先生隨便看了一眼一副鉆石的耳環,就被那價格嚇得心里一跳,有感而發似的,隨口道:“你不要說,要是世新還和那個白小姐在一起,興許就不必有這些麻煩事。她爸爸當總長那些年,還能沒點家私嗎?何況她爸爸又沒了,一個沒有爸爸撐腰的女孩子,管你結婚給的是金戒指還是銀戒指,她敢和你硬爭嗎?”

    柳太太聽他提到白瑾瑜,差點要跳起來,細細的眉毛豎起了,道:“你真是鼠目寸光!她那總長爸爸都沒了,她一個女孩子能頂什么用?對咱們世新,還會有什么助力不成?”

    瞅了柳先生一眼,又哼道:“你一定又是聽世新說的,說她自己做生意當老板,很有手腕。呵!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哩!你還當真了不成?世新那時候喜歡她,可不就把她夸到天上去?你想想,她爸是軍務總長,手上多少人才和資源都盡可以給她用,沒了這些,她能當個勞什子的老板,可不要笑掉人的——”

    話沒有說完,就被旁邊的柳先生扯了扯衣袖,向斜對面的方向一指,道:“噓!噓!你看,那個是不是白小姐?”

    兩人立時閉了嘴,定睛一看,前頭和一個高大男子依偎在一起看珠寶的,可不就是白瑾瑜嗎!

    柳太太頓時在心里發出一記冷笑,心想:我說的沒錯吧?沒了當總長的爸爸保駕護航,這個白小姐,已然做起交際花似的人物了。我說她沒有前途,那還是抬舉她,她簡直比我說的還要不堪!幸而我們世新沒有——

    想到一半,又被柳先生的推搡給打斷了,剛要發兩句脾氣,對方再次一指,說:“你看她手上的戒指。”

    柳太太斜眼看過去,饒是心里瞧她不起,在看到那枚華貴的鉆戒時,還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心里叫道:這樣大一顆鉆石,不知要花費多少錢!

    好半晌,才想要找回場子似的嗤笑一句:“也不知道哄了哪位先生給她買的,還好不是咱們世新當這個冤大頭。你看,有了鉆戒不夠,還想要下一個呢。”

    這點時間,已足夠柳太太上上下下將白瑾瑜打量一遍了,見她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精致美麗,又整個人是很精神坦蕩的,一點沒有做小伏低巴結別人的樣子。這就讓她有點心虛,疑心是自己猜錯了。

    恰好這時候,臨近柜面的店員過來打招呼,請他們可以走近一點仔細看。

    柳太太有意要避一避白瑾瑜,又難掩那陣抓心撓肝的好奇,便拉了柳先生走到斜對著他們的位置。假意對柜面里的珠寶看上兩眼后,指了指白瑾瑜站立的那扇玻璃柜問道:“那里賣的什么?”

    那店員笑了笑說:“那柜面都是男士袖扣,佩戴在西裝袖子上,很體面貴氣的。兩位看看項鏈嗎?要是有中意的,可以拿鑰匙開了柜子試戴。”

    她后半句說了什么,柳太太壓根兒聽不清了,就知道白瑾瑜看的是男士戴的珠寶,并不是買給自己的。

    心里抓撓的感覺更甚,實在忍不了了,終于又扭頭送去了一眼。偏偏這樣巧,那邊正在會賬。兩個店員殷切十足,一個忙著將一對閃光的袖扣裝進海絨面的盒子里,一個正在填寫賬單,填完了,殷勤備至地遞給白瑾瑜簽字。

    白瑾瑜拿了筆,就在那賬單上簽了字。

    柳太太簡直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可由不得她不相信,白瑾瑜同那先生買完了東西離開時,正和他們錯身而過,分明聽見那先生帶了笑意說:“謝謝白老板,白老板好大方。”

    不相信眼睛,難道耳朵也不可信了嗎?這哪里是白瑾瑜哄著男人買東西,分明是買了東西送男人哩!再結合看她手上那顆大鉆戒不要這白小姐真當了女老板了吧?

    不管柳太太心里是如何的五味雜陳,白瑾瑜卻是被孟西洲的一句“白老板”給逗笑了,緊接著又聽他說:“設若別人問我袖扣是誰送的,在我這里可沒有什么‘白老板,我就直說是‘未婚妻,這一點我就和你不同。”

    白瑾瑜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真是想多了,袖扣可不像戒指有特殊的含義,戴就戴了,誰會來問你?”

    孟西洲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覷了她一眼,說:“你怎么知道沒有?橫豎有一個人問就夠了,婚約這樣的喜訊,在圈子里傳得是很快的。”

    白瑾瑜抿著嘴角瞪了他一眼,雖沒有贊成,也并不否決。兩人出了洋貨行,往停在附近的洋車方向走,坐上了車,她才對司機道:“楊師傅,送我回椿樟街吧。”

    孟西洲當下就愣了,連帶笑意都隱沒了大半,握了白瑾瑜的手腕道:“你不和我回家嗎?昨晚那一瓶洋酒,還沒有喝完呢。”

    白瑾瑜瞥了他一眼,嗔怪道:“我家里沒有人嗎?連著兩天不回家,像什么樣子。”

    見孟西洲張口欲要反駁,趕忙伸手抵住他的嘴唇,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瑾瓔是叫姓蔣的給接走了,可我們老三,可是乖乖地呆在家里看書呢。你不知道吧,自從我告訴她可以送她去英國學習表演后,她簡直像換了一個人,恨不得吃飯的時候都捧了英文書看。”

    孟西洲還從沒像現在這樣,覺得白瑾琪有一點礙事。

    按他的想法,在靈肉相結合的一夜后,白瑾瑜總該和他呆在一起,兩個人互相抱著,依偎在沙發上絮絮地說話;或者干脆先登一則婚約,他們可以拿了紙筆,細細地商量措辭——他先寫一份草稿,白瑾瑜勢必有不滿意的地方,于是從他手里直接將鋼筆抽走,湊在一起修改。

    這樣美好的場面,眼下都成了泡影,故而說話都帶一點刻薄:“既然她要學習,你更不該回家打擾她了。”

    白瑾瑜的手指轉而點了點他的下巴,揶揄道:“好厲害一張嘴,不過我還是要回家的。從昨天到現在,你也占夠了便宜,就不要貪得無厭了吧。”

    孟西洲望了她一眼,這一眼實在透著一點可憐委屈,隨即又垂下眸子,將她的手握在手里慢慢地撫摩著,苦笑著說:“你有沒有想過,不是我貪得無厭,而是你給得太吝嗇了呢?我求之若渴的東西,統共就這么一點,我不貪,還有什么呢?”

    白瑾瑜瞧著他,微微地一笑。在汽車開過一個拐角時,借著轉彎的動勢靠到他身上,仰頭在他的下頜處吻了一吻。

    “怎么沒有?還有來日方長呀。”

    第84章 第 84 章 你問人脈?我最大的人脈……

    白瑾瑜說白瑾琪用功, 倒不是假話。

    自從知道白瑾瑜有望從一個交流項目中為自己爭取一個名額,只要通過了洋文和基礎表演的考試,就可以赴英國系統地學習表演后, 白瑾琪簡直要瘋了!從前厭學的懶勁兒完全拋開了不說, 恨不得睡著了, 夢里都在背單詞, 好助她通過測試, 去到藝術之海里徜徉。

    好在家里有一個“洋文專家”,不拘自己有什么疑問,都能坐下來耐心地教。

    哪怕白瑾瓔不在,有白瑾瑜這個日常就用著洋文的“實用家”也可, 雖然耐心上欠缺幾分, 解答自己這些小兒科的問題, 那是綽綽有余了。

    可恨這橫插一杠的冬假,什么“專家”“實用家”, 都被愛情拐跑了!留自己這個小可憐在家里苦哈哈地讀書, 真有幾分從前考大學時的意味。

    盡管為了自己的藝術之夢, 付多少努力也值得, 只是她到底是很愛熱鬧的人,一個人呆在家里多么孤單!再想到兩個姐姐如今大談著戀愛, 假日期間, 必然是跟著男友出去吃喝玩樂了, 對比自己凄凄慘慘, 更覺得苦悶。

    想到此,嘆了口氣,又從玻璃紙袋里摸出一片蝴蝶酥塞進嘴里。

    正嚼到一半,就聽見樓下隱約傳來白瑾瓔和虞媽的聲音, 料準是二姐姐回來了,趕緊把鋪了一書桌的零食都收進抽屜里,再把撒在書頁上的西餅碎屑都掃走,嘴角掛著的碎屑也一并拍一拍,這才坐正了身體翻一頁書。

    剛翻完,自己的房門就被敲了一敲。

    白瑾瓔扭開了門,把手里一盒包裝得亮晶晶的朱古力糖放到她桌上,笑道:“好用功啊。”

    白瑾琪心道:總算沒有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凈。把那糖果拿到手上翻看著,半揶揄地問:“劃冰床好頑嗎?你昨天幾時回來的?我都睡著了。蔣二哥也真是,昨天都約你頑了一天了,今天還要帶你出門吃魚鍋子,魚鍋子好吃嗎?”

    轉頭又嘆了口氣,幽怨道:“我本來也想跟去哩,但一想,你們兩個人親親蜜蜜的,我何必去做一個電燈泡?你看我,識相不?”

    白瑾瓔本來被她酸溜溜的語氣說得臉熱,可聽她念叨到最后一句時,眼睛滴溜溜一轉,又露出一個討賞似的狡黠笑臉,倒有些哭笑不得了,說:“小祖宗,這不是給你帶了禮物嗎?年前買的零嘴西點擺在家里,也盡供著你吃。”

    白瑾琪心虛地看了眼抽屜,只見那裝蝴蝶酥的玻璃紙袋沒有收好,有一小截被夾在抽屜口露了出來,趕緊咳嗽一聲轉移話題道:“西點怎比得上正餐?虞媽老派,這兩天總想著包餃子,我想吃小館子哩!”

    白瑾瓔看她最近這樣用功,這點小小的愿望,實在可以滿足,便笑道:“好,好,不如今晚就帶你和虞媽出去吃?你想吃魚鍋子嗎?還是羊肉鍋子呢?”

    白瑾琪一個“好”字正要說出來,忽而腦子里靈光一閃,“啊呀”了一聲,“今晚不成。我差點忘了,昨天接了個電話,今晚我有一場中學同學的聚會哩!”

    她在中學時就是個風云人物,如今又正是春風得意時,怎會不去?

    反倒是程巧書,自從她當了戲劇社眾人的面大大發了一通威,又勒令社長鄭家樹道歉查究后,學生之間便隱隱開始追問起謠言的源頭——笑話,現在這謠言是落在白瑾琪的身上,可留著這“毒瘤”,焉知哪一天自己做錯一點事,那謠言不會落到自己的頭上啊!

    謠言這東西,要確切找出散布的那一個人,是不大可能的,不過眾人問來問去,竟有不少人想起這其中有程巧書的一份。

    再仔細一想,從白瑾琪第一次選上女主角開始,她不就多次有過表示反對的言論嗎?盡管程巧書本人大呼冤枉,稱自己也是聽別人說的,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但還是有不少人對她豎起了戒心,同她交往不似從前親近了。為此,程巧書甚至請了幾天病假,一副可憐兮兮的慘樣。

    白瑾琪才不管,那是她自作自受,且讓她自己和那群女學生斗法去吧。

    嘻嘻一笑,拉了白瑾瓔的胳膊道:“學了那么多天,總算也輪到我出門松快松快了,好姐姐,快幫我挑挑衣服!”

    聚會的地點還是選在當初辦畢業告別會的永福飯店,白瑾琪到得晚,一進包廂,眾人便站起來熱烈地表示歡迎,道:“咱們的表演之星來了!白同學,你在星河劇場的演出都登上報紙了,真了不起!”

    又有人說:“我聽說咱們瑾琪要留洋專攻表演了,可是真的?啊呀!這是真要去做大明星了呀!”

    白瑾琪一面說著“哪里哪里”,一面放眼在圓桌上掃過一圈,如她所料,程巧書和那狗腿子似的錢瑞芝果然沒來。哈!怕不是覺得丟臉,不敢見她吧?

    不過錢瑞芝雖沒來,她妹妹錢瑞云倒來了,非但如此,一見著白瑾琪,還親熱地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邊上來。

    白瑾琪挑著眉,心道:這錢瑞云雖然大學考去了外地,但她和錢瑞芝可是親生的姐妹,錢瑞芝那點子事,她真會不知道嗎?當下又生出斗志來,她要我坐過去,我還怕她不成?倒要看看她說些什么!

    于是勾唇一笑,真就大大方方在她旁邊落座了,道:“好久不見,你在外地念書怎么樣?年節里,火車票子不大好買吧?”

    錢瑞云見她這樣親和爽氣,反倒吃了一驚似的,心想,今天自己這個和事佬,未必不能做成功呀。

    握了白瑾琪的手,羞澀道:“我倒還好,家里在交通科有一點人脈,二等座的車票,總還可以買得到。”笑了笑,又說,“不過,我姐姐今天沒有來,你怎么問了不問一句?我們三個從前多么要好。唉,還是我來說吧,她最近是生病了。”

    白瑾琪輕蔑地笑了一聲,說:“生病便生病唄,請個西醫打一針,什么病都好了。你別說,程巧書病了,她也病了,難怪她倆關系好,連生病都趕在一起呢。”

    錢瑞云臉上的笑容一僵,知道自己沒法靠裝糊涂蒙混過關了,將握著的手搖了一搖,軟和道:“我姐姐這人稀里糊涂的,說話不過腦子,也常常上別人的當,她要是說了什么惹惱了你,你可千萬別和她一般見識呀。”

    白瑾琪沖她甜甜地一笑,手腕上卻用了個巧勁兒,將她的手掙脫了,說:“你真說對了,我從前怎么沒發現,她那人不光說話壞,心也壞。對待朋友一點不念舊情,轉頭就可以踩你一腳,我如今是一點兒不想搭理她。”

    錢瑞云臉上擠著笑臉,心里卻急得打鼓:白瑾琪把話說得這樣不客氣,當了妹妹的面就敢罵姐姐的不是,這、這可叫她怎么接?

    只能生硬道:“所以說,她這是上了別人的當——”

    話沒有說完,只見白瑾琪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錢瑞芝不會說話就算了,你可不要學她的樣,不然,我也不想搭理你了。”

    錢瑞云心里一跳,口中一噎,當真不敢再說了。

    心里不禁對錢瑞芝埋怨起來:她自己為了巴結程巧書,和白瑾琪鬧掰了,如今見白家非但沒有沒落,反而大有前途光明的意思,又要把我推出來說和,我何苦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從前上中學的時候,難道她就謙讓過我嗎?我何必為了錢瑞芝,把自己和瑾琪的一小點情分也給斷掉?保不齊今后,還有錢瑞芝來求我的時候呢!

    正好這時,有別個女同學來和白瑾琪碰杯,恭賀她留洋學表演的事,言辭間不乏羨慕。

    錢瑞云等她們聊完了,也默默湊上去道了一聲“恭喜”,又問:“瑾琪,你真要去留洋嗎?我聽說如今留洋的名額審核得很嚴,你是走了哪一條人脈?不瞞你說,我如今念的三流大學,畢業了也沒甚名堂,誰不想去國外鍍一層金呢?”

    白瑾琪見她笑容里帶著諂媚,要是放在從前,恐怕自己得意得尾巴都要翹起來了;可現在再看,非但不覺得受用,反而從這張笑臉里看到了錢瑞芝的影子。

    心想:她們姐妹倆是一樣的,現在巴結我,不過因為在我這里有利可圖,往后別人有利于她了,她也會去巴結別人。

    大姐姐說的對,我實在不必把這種情分看得太重,更不必為此傷心,過去的我真是傻。

    于是笑著打馬虎眼道:“你問人脈?我最大的人脈,就是我大姐姐了,這次留洋的機會,也是她多方替我問來的。我有這么個姐姐,那是我的福氣哩!”

    說完,自己倒先愣了,印象里,她還從沒說過這樣維護吹捧白瑾瑜的話呢。可仔細一想,又笑起來,這話說得沒錯呀!

    用這枚不軟不硬的釘子把錢瑞云碰走后,終于能消停一會兒了。白瑾琪吃著菜,再看窗外的天色早已經暗沉下去,街面上的霓虹燈漸次亮起來,閃閃爍爍之間,突然想到:再過不了一個月,就是大姐姐的生日了呀!

    我實在應該給她買件禮物——不,我想給她買件禮物!

    不如就是今天吃完這頓飯,料想百貨商店還沒有關門,先去逛一逛好了。我雖然兜里的錢不多,和她那個開船廠的男友更是不能相比,但就憑我的好眼光,不信我的禮物不能讓她中意!

    第85章 第 85 章 行啊,干脆今天都夾花坐……

    為著這是白瑾瑜搬來椿樟路后過的第一個生日, 虞媽很堅持要在家里慶祝。白瑾瑜平時也不缺上飯店下館子的機會,輕易就答應了,于是生日的當天, 連孟西洲和蔣牧城也一并趕來了椿樟街三十六號。

    二人在樓下停車時, 白瑾琪正巧透過窗戶望見了, 見兩輛漂亮的洋車俱都停在自家門前, 心里不禁有一點得意。

    想:這回差不離了, 樓下兩位,大約就是我未來的兩位姐夫了。由我這個扮演愛情戲的專家旁觀來看,這兩人對我兩個姐姐,黏得很緊哩!不錯不錯, 只要我抱牢了我兩個姐姐, 等到我過生日的時候, 他們還能不給我封一個大紅包嗎?

    福至心靈一般,兀自在房間里轉了個圈, 哼著歌兒跑下樓去了。

    再說她自己, 也確實買得一件很稱心的禮物, 獻寶一般呈給白瑾瑜, 甜言蜜語道:“你瞧,它用的是灰色和靛藍色的綢緞, 和你好幾身洋裝都可以配不說, 中間的花蕊又是用金色珠子串成的, 豈不是素色中的點睛之筆?嘻嘻, 我一看這胸花就覺得很襯你哩。”

    白瑾瑜略顯驚奇地瞅了她一眼。

    不說綢緞做的胸花,寶石胸針她也不少見,不過白瑾琪居然留意著她平時穿什么,買東西的時候還想著幫她做搭配, 可見確實花了心思,并不是敷衍了事。滿意地沖她一笑,說:“不錯。”

    白瑾琪便像得了贊許的小貓似的,尾巴翹得老高,得寸進尺道:“那和二姐姐送你的真絲睡衣比,哪一個更好?”

    白瑾瑜也不跌她面子,把她送的禮盒收好了,說:“雖然價格上不能相比,不過你們的用心,我想是一樣重的。”

    白瑾琪何時被她這樣順著毛哄過,簡直要飄飄然了,當下就諂媚地要坐到她邊上,被路過的白瑾瓔“咦”了一聲,“不把瑾瑜邊上的座位留出來,給孟先生坐嗎?”

    白瑾琪很不服氣,抬著下巴道:“這你就不懂了。圓桌上吃著飯,又是端碗又是夾菜的,兩只手都嫌不夠用呢,坐在一起有什么用?不如我把他們夾開了,還能瞧見對方的臉,眉目傳情一下,飯也能多吃兩碗了!”

    白瑾瓔實在不懂這些愛情經,不像白瑾琪,學洋文都專門撿著原版的愛情小說來看,句子學得格外快。又想到自己過年去蔣牧城家里的時候,就是因為和他坐在一起,桌子底下一玩起游戲來就顧不上別人,確實是不大得體,被別人發現了,也怪窘迫的。

    于是支吾著道:“你說得也有道理。看不出來,讀了幾本愛情小說,你都變成‘愛情專家了。”

    白瑾瑜站在邊上,眼看著白瑾瓔被她三言兩語就帶跑偏了,真是又驚奇又好笑,一時也起了玩心,笑道:“行啊,干脆今天都夾花坐好了,讓西洲坐你和蔣牧城中間,就這么辦!”

    話說到這里,兩位先生正好敲門來了。虞媽眉開眼笑地去開門,看哪一個都覺得滿意,她先前還很擔心哩,看大小姐性格強勢說一不二,唯恐她找個耳提面命的;看二小姐又太軟弱,怕她被人欺負拿捏,現在一瞧,這不是很好嗎!

    可見白家的人,都很有挑人的眼光哩!

    反倒是孟西洲捧了一束鮮花進來,把鮮花交給虞媽又謝過一聲后,就習慣性地往白瑾瑜旁邊的座位走。想不到剛剛近身,就被女友捏住了袖子,朝對面的方向一指,道:“你坐那里去。”

    孟西洲眉梢微動,故意說:“怎么?進了你家,我連坐你身邊的資格也沒了。”

    旁邊白瑾琪已施施然地落座了,今天她看孟西洲,直如看一個行走的紅包,立刻鬼靈精地道:“別這么說呀,孟先生。這樣安排是大有用意的,方便你們倆倆相望,讓你看清我姐姐的臉哩!”

    孟西洲臉上帶笑,心里免不了暗暗咬牙,想:瑾瑜家的老三怎么回事,書讀得不是時候,腦子里還一堆礙事的爛點子。但再看白瑾瑜狡黠地沖他一笑,似乎玩興正起,也只好無奈一笑,甘之如飴地聽指令行事了。

    反倒是蔣牧城那一邊,似乎并不計較坐哪里,白瑾瓔一句話,他就坐了。

    晚飯開始前又拉了虞媽入席,夾在白瑾瓔和孟西洲的中間,這座位就顯得很有意思。

    姓白的三位小姐連排坐在一起不算,把兩位高大的先生撥在一邊兩兩挨著,另一邊分別坐著白瑾琪和虞媽。這哪里是“夾花坐”,分明像是楚河漢界,把白家的和白家以外的分了兩邊坐;又白瑾琪與虞媽又像一道“天河”,把兩對情侶都給隔開了。

    等眾人真坐下了,白瑾琪才覺得自己這主意不大妙,主要這孟姐夫和蔣姐夫都長得人高馬大,坐在一起瞧著擠得慌

    白瑾琪剛想往她姐姐那兒挪一挪,給兩封紅包騰出點地方,一扭頭就看見白瑾瑜伸手舀了碗熱湯,左手中指上戴了好大一顆鉆戒,亮得人一晃眼。頓時倒吸了一口氣,料想這是孟西洲買給她的戒指,再看這封姓孟的紅包,都覺得他厚實了點。

    孟西洲雖然聲明了這鉆戒并不是生日禮物,但出于應景,白瑾瑜倒很樂意拿出來戴一戴。白瑾琪瞧見了,坐在對面的孟西洲當然可以看見,心里多少舒服了一點,問:“給我舀的嗎?多謝。”

    他這話一出口,白瑾琪又是一吸氣,因為吸得太猛,險些嗆著。

    倒是白瑾瑜不以為怪,朝孟西洲瞥去一眼,見他果然很無辜地微笑著,眼睛里仿佛寫了“把我趕得遠遠的,都不舀碗湯哄一哄我嗎”。

    孟西洲慣會使這些又爭又搶的伎倆,不過轉念一想,不過一碗湯而已,要是一碗湯就能讓他高興一點,自己又何樂不為?于是真就按照孟西洲的飲食喜好,舀了兩塊嫩嫩的鴿子肉,又添了山藥,給他遞過去。

    在白瑾瑜剛伸手遞出去一點時,孟西洲已然站起來去接了,說:“很燙的,我來。”

    嘴角的弧度肉眼可見地上揚了一些,又拿起自己的空碗道:“你是今天的主人翁,要你第一個舀湯給我,我很慚愧。我也給你盛一碗吧。”同樣舀了一碗,一直送到白瑾瑜面前。

    苦了白瑾琪就坐在他們兩個中間,這一來一回都發生在眼門前,饒是她看過不少愛情小說和電影,也覺得心靈受到了不小的震蕩。

    心道:還不如讓他們坐一塊兒呢,不說舀湯,還能互相夾菜。哪兒用得著像現在這樣,要夾菜還得站起來,伸長了胳膊也不好看,實在失策呵!他們不要把不能夾菜的不滿算到我頭上吧?!

    白瑾瑜倒是挺舒坦,喝了兩口熱湯,又吃了點自己喜歡的菜,剛想扭頭和白瑾瓔說說話,就看見她扶著碗的左手上,同樣戴了一枚戒指。卻不是她母親的鉆戒,而是一枚沒見過的黃色火油鉆戒指,主鉆切割成四角圓潤的正方形,閃著暖融融的黃調光,不像尋常鉆石白森森的冷冽,正與她圓融的氣質相得益彰。

    贊道:“這戒指從沒見你戴過,倒很襯你,哪里買的?”

    想不到說話的不是白瑾瓔,而是慢悠悠夾著菜的蔣牧城,答道:“順和外貿公司訂的。”說話時,還不忘抬起眼皮看白瑾瓔一眼,露出淡淡的微笑。

    白瑾瑜一噎,瞬間警惕起來。這什么意思?自己問的是瑾瓔,結果瑾瓔答不出來,反倒是姓蔣的對答如流,難不成戒指是他買的?好端端的,一個先生何故要送如此貴重的鉆戒?莫不是已經求婚了?

    一瞬間又想到剛才白瑾瓔被白瑾琪幾句話就唬得團團轉的場面,心里又有點著急:自己家這個老二稀里糊涂的,不要已經答應了吧?蔣牧城也是!白家如今沒有頂頭的長輩,但結婚這樣重大的事,多少也應當攤開了,和自己這個長姐亦或者瑾瓔的舅舅舅母商量著來吧?

    口氣頓時不善起來,道:“蔣副總長的動作,快得真有點不懂禮數了,你送這戒指是什么用意呢?”

    白瑾瓔對于他們倆的交鋒,實在是經歷得多了,稍稍有一點言語上的風吹草動,她就可以嗅出苗頭。往蔣牧城那邊一看,他果然是扯了一扯嘴角,眼看著一個諷刺的冷笑就要出來了,趕緊伸了腳,朝他的方向踢了一下。

    同一時間,正待回擊的蔣牧城感受到腳上那輕輕的一碰,又看到白瑾瓔安撫似的向這里望了一眼,想到自己對于白瑾瑜,如今正是“有事相求”的關鍵時刻,實在不宜把她惹怒。

    于是硬是按捺住反駁欲,客氣又帶了幾分恭敬的說:“我能有什么用意,無非是對瑾瓔很愛重的意思,戒指襯她,就買了。”

    說罷,還笑了一笑表示友善,但目光卻涼涼地掃過白瑾瑜自己手上的鉆戒,仿佛是在說:一樣是鉆戒,姓孟的能送你,我不能送瑾瓔嗎?可不要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白瑾瑜也意識到自己同樣戴了鉆戒,問這話不大占理,憑白送了個把柄到姓蔣的手上,正感到懊惱呢。想不到蔣牧城竟沒有反駁自己,還很客氣地打了一個圓場。嚯!這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稀罕事,難道是和瑾瓔在一起久了,連性格都變了?

    如若不然,那準是瑾瓔一早交代過他,要他順著我這個過生日的壽星翁。

    想到蔣牧城雖然乖戾古板,但對瑾瓔還是言聽計從的,心里立刻又舒坦起來,她就怕瑾瓔文文弱弱,被這姓蔣的吃得死死的哩!

    第86章 第 86 章 人家的禮物都送到了,你……

    于是一頓飯和和美美地繼續吃下去。

    飯后甚至開了一瓶洋葡萄酒, 配著孟西洲帶來的奶油蛋糕又碰了一次杯,連平時滴酒不沾的白瑾瓔都淺淺倒了一個杯底來湊趣。

    話題正好說到過年前買的幾個禮花盒子,本來是預備過年的時候給白瑾琪放著頑的, 不料她為了出國的事沉迷學習, 竟一個也沒顧上放, 現在都留在柜子里吃灰塵。

    白瑾琪當下兩眼放光, 興奮道:“我要放!我要放!我都把這件事忘記了!”

    “我看擇日不如撞日, 就是今天去放了吧?不然,等我去了國外,這花盒子也沒有人放,更要吃灰了!”一雙大眼睛對著桌上的人轉一圈, 略帶諂媚地嘻嘻笑道, “何況, 今天在座的還開了車來,禮花盒子又大又笨重, 正好可以裝在車里。嘿嘿, 不敢勞動壽星公的大駕, 讓蔣二哥帶我們去放吧?我放, 你和二姐姐看!”

    這又是她自詡絕妙的一招。

    看看這位孟姐夫,一頓飯下來, 眼睛幾乎要黏在大姐姐身上了, 奈何屋子里這么多人, 連說句示愛的話都不方便。自己這么做, 可不就幫他把人都支走了嗎?望他不要計較自己吃飯時不識趣地往他們中間坐。

    另一面,蔣二哥帶了自己和二姐姐去椿樟街對面的公園,自己有的頑不說,他們自可以去月下漫步。想一想, 彼此牽了手依偎著,頭上皎潔的月亮撒著清輝,多么富有詩意!

    簡直是一舉三得的好法子!這若是一出劇目,演到這里,橫豎都能獲得觀眾的一陣掌聲了!

    白瑾瓔倒是不反對她頑。何況白瑾琪最近實在用功,上回自己給她出了一張測試卷,她竟答對了十之七八,會話表述上也進步不少,很應該給她一點鼓勵和嘉獎。握著蔣牧城的胳膊拉了一拉,說:“這主意不壞,你帶我們去公園放禮花吧?”

    她都發話了,蔣牧城還有不答應的嗎?把蛋糕吃完了,便幫忙將幾個花盒子搬到車上,招呼另外兩個出門。

    白瑾琪興沖沖地穿戴好了大衣圍巾,剛要往門外沖,又猛地站住了腳,“哎呀”了一聲:“差點兒把洋火給忘了,沒有洋火,還怎么放花盒子?”說罷,向廚房的方向喊道,“洋火是放在廚房里嗎?虞媽,阿苗?快拿一盒給我!”

    白瑾瑜從沙發上站起來,一面說著“你就消停一點吧”,一面拉開了茶柜上一個小抽屜,把一盒包裝怪精美的洋火,遠遠地拋給了她。

    孟西洲知道這是她偶爾吸煙時會用的火柴,此刻被白瑾琪接到手里,一溜煙跑出門外去了。他倒很高興,走過去握了白瑾瑜的手道:“很好,現在能讓你聊以慰藉的,就只剩下我了。”

    屋外的林肯汽車上,白瑾琪滿意地獨占后座,再看自己旁邊滿滿地堆著幾個禮花盒子,到時候可都是由自己來放的,頓時像童話書里坐擁著財寶的國王一般自矜起來。

    再看前頭開著車的蔣牧城和坐在副手座的白瑾瓔,想到剛才出門的時候,蔣二哥還給我二姐姐整理外衣領子呢。嘖嘖,真看不出來,平時不茍言笑得嚇死人,待我二姐姐還是很細致的嘛。

    那末,想必這封姓蔣的紅包,應當也不會很薄吧?

    白瑾琪兀自想得眉開眼笑,一路穩穩地晃去了公園,洋車將將停下來,她便迫不及待地去抱花盒子了。在一片空地上擺好后,對白瑾瓔二人擺著手道:“你們去長椅那兒吧!站得越遠才看得越清哩!”

    蔣牧城便牽著白瑾瓔走遠了些,既確保白瑾琪的身影還在視線之中,又可以有相對私密的兩個人的空間。

    瑩白色的月光罩在他們身上,白瑾瓔抬頭一望,竟是很大很圓的一個月亮,不免想到上次和蔣牧城談論月亮時是一彎殘月,同現在相比,已然是兩處光景了。又收回視線去看白瑾琪,她正興沖沖地擦亮洋火,點了第一個花盒。一小點亮光沿著引線燒到了頭,盒子里就竄出一叢煙氣來,把這漆黑的天幕,另添了絢麗的色彩。

    白瑾瓔把臉靠在蔣牧城的肩上,忍不住道:“真好,所有事都在往好的一面去發展了。連瑾瑜和瑾琪的脾氣都好了許多,你沒發覺嗎?她們現在一點兒也不吵架了。”

    說著,將一張瑩白如玉的小巧臉龐,帶著由衷歡喜的微笑,仰起了看向蔣牧城。

    蔣牧城自然而然地低一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說:“是嗎?我現在看她們都順眼一些,興許是受你的影響,因為愛你,對她們也都愛屋及烏了。”

    白瑾瓔因為他猝不及防的一吻,一顆心急切地跳了幾下,直覺自己臉紅了。

    要說接吻,這也不是第一次,比這更熱情激烈的,也不是沒有過。就為了這短短的一觸而害羞,多少有些跌相。正要佯裝若無其事地扭頭,借夜色掩蓋自己這一份羞赧時,卻被蔣牧城揉了下耳朵,帶著笑意問:“耳朵怎么紅了?”

    白瑾瓔簡直被他問得一噎,急中生智道:“大概因為喝了一點酒,本來就覺得暈乎乎的,正好出來吹吹風。”

    蔣牧城似乎輕笑了一聲,并不揭破她,只是捏著她耳朵的手轉到了臉上,在白瑾瓔細滑得豆腐也似的臉頰上也輕輕捏了一下,說:“吹完了風回去,還幫不幫我的忙呢?瑾瓔,你答應了我的,總不能反悔吧?”

    另一邊,白瑾瑜在二樓的陽臺上踱著步,她剛剛拆了蔣牧城帶來的禮物,越想越覺得古怪。

    扭頭對笑睨著她的孟西洲道:“你知道,我和蔣牧城一直不大對付。我今天對他,自認有幾句話說得很不客氣,可他竟然沒有板臉,反而和顏悅色地同我周旋。再看他送的禮物——”

    伸了手指,往客廳里拆開的包裝盒和里頭幾個晶瑩的小瓶子一點,說:“那個牌子的香水是國外的新貨,不說價格,國內根本就買不到,姓蔣的還一口氣送了三瓶。他何以這樣費心思?為了討瑾瓔的歡心,連帶著對我也屈服了嗎?太古怪了。”

    照她對蔣牧城的了解,喜歡瑾瓔和嫌棄她,那就是絕不沖突的兩碼事。

    孟西洲倒很了然的樣子,說:“求人辦事,總要送禮,興許他有大事要求你呢?你就靜等著吧。”

    白瑾瑜心想:我有什么值得他求的?反倒是蔣牧城,要是海關那邊硬扣著我的貨不放,我還得向他服個軟呢。嚴重一點,少不得還要唆使瑾瓔去替我求他兩句——不對!我規規矩矩地做生意,憑什么扣我的貨不放!

    再想下去,恐怕就要生氣了,干脆把這些念頭丟開,視線觸到手上的鉆戒,忽而笑道:“孟老板,人家的禮物都送到了,你送我什么呢?”

    將戴了鉆戒的手伸到他眼前一晃,“你說的,這枚鉆戒可不是生日禮物。我的禮物在哪兒呢?”說著,戴了戒指的手就背到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手心向上地伸到他面前。

    想不到孟西洲竟是有備而來,幾乎在她攤開手心的同時,拿起小桌上一個文件袋子就放到她手上。

    裝在文件袋子里的,想必只能是合同了。

    白瑾瑜怔楞一下,一面拆開袋子,一面玩笑似的問:“你又要給我讓利嗎?你總愛玩這種把戲,為著我從前不接受,你就當作生日禮物送我,這樣我就只好——”她將里頭的合約抽出來,待看清抬頭的鉛字后,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哪里是一間貨倉的讓利合約,分明是一條貨船的讓渡合約。

    先前在白瑾瑜說話時,孟西洲只是微笑著不語,現在白瑾瑜安靜下來,他終于徐徐地開口:“這是我參與設計的船,送給你,不是相得益彰嗎?”

    孟西洲把她手里的合同放到一邊,只握了她的手,傾訴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在船務公司的設計部工作,參與設計的,就是這一艘船。從那時到現在,一晃眼,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他把白瑾瑜的手舉到唇邊貼了一貼,看向她時,只見對方盈盈的雙眼,也正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

    含情脈脈不過如是。

    一瞬間,孟西洲的心像是漲滿了似的,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滿足。在那么安靜的夜里,很清晰地說道:“我想,船和愛情未必沒有相似之處。造一艘船要花費好幾年的時間,從設計,到建造,到出海。我對你的愛情,不也是如此嗎?”

    “起初有許多苦思冥想的困頓時刻,埋頭在一堆錯綜復雜的圖紙之間,像把頭扎進了海里似的,真是求助無門。就像我喜愛你,卻又得不到你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度過了許多苦澀又孤寂的日子。”

    孟西洲笑了一下,語氣總算不是那樣可憐兮兮的令人揪心了,“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凡事都有過程,船一定可以造出來,而我也終于得到了你的愛。瑾瑜,你終于愛我了。”

    “我現在把它送給你,就是把我自己,也一并徹底地送給你。”

    他握著白瑾瑜的手再一次往上,直到貼上他的臉:“你接不接受呢?”

    第87章 第 87 章 也是,蔣牧城年紀不小了……

    白瑾瑜從簽下了那份讓渡合同起, 整個人就是暈暈乎乎的。

    好在那貨輪說是“送”給她,并不是真就把那龐然大物囫圇一個兒的打包了給她,不過是那艘貨輪在使用年限內, 全部的收益都歸她所有罷了。即便如此, 那也是一筆源源不斷的巨款了。

    饒是白瑾瑜這樣見過大場面的人都覺得有那么點“受之有愧”, 心想, 這簡直不是一句“占了好處”可以一筆帶過的, 設若我不和他結婚,我簡直覺得自己不應當了!

    反倒是孟西洲一副心甘情愿很淡然的樣子,等蔣牧城帶著白瑾瓔兩個人回來后又閑談了一會兒,九點多鐘和蔣牧城一道告辭離開。走的時候還擰了擰白瑾瑜挺直的鼻梁, 調侃道:“我還沒見過你這副呆呆的樣子, 真可愛。”

    這話什么意思?他是知道在拿錢砸自己, 把自己砸得恍惚了呢!

    大概是兩人的關系早已今時不同往日的緣故,白瑾瑜倒不覺得厭惡, 只是為孟西洲話語里透出的逗弄之意感到幾分惱怒, 偏偏自己就是著了他的道!想到這里, 把手上的合同重新裝回文件袋里, 丟到床頭柜上,自己則靠在床頭笑嘆了一聲。

    就在她兀自微笑的時候, 房門從外頭敲響了兩聲, 扭開了一條縫。

    白瑾瓔穿了睡衣探身進來, 問:“你睡了嗎?我今晚和你一道睡, 好不好?”

    白瑾瑜頓時有些稀奇,不過今天是她的生日,又因為孟西洲的禮物正精神亢奮著,睡不大著, 倒很高興有個人來陪自己促膝夜談。當下往旁邊挪了挪位置,拍一拍枕頭道:“你來。”

    白瑾瓔扭身關了房門,爬到床上鉆進了被窩,又把被子在胸口掖好了,沖白瑾瑜乖巧地一笑。

    這樣子,真像她們從前在白公館徹夜長談的光景。

    白瑾瑜忍不住伸出手指在自己這個妹妹的鼻尖上點了一下,說:“蔣牧城今年給我送的禮物格外用心,我猜這里頭有你的提點,是不是?”

    想不到白瑾瓔是很茫然的樣子,問:“他送了什么?我看他的禮物年年送到,總不會有差錯,所以并沒有提點什么。毋寧說,他考慮得比我還要更周全呢。”

    白瑾瑜一噎,轉而又見白瑾瓔抿唇微笑一下,神態中透出一絲羞赧,握了自己的手搖晃著,說:“其實,我是有事要和你說。”

    白瑾瑜看她很羞澀的樣子,沒來由地心里一跳,想:她和我說事,何至于要害羞?那勢必是和蔣牧城有關了!于是想到孟西洲說過的“興許他有大事要求你”,都說男人的思維是相通的,不要真被他說中了,是蔣牧城借了瑾瓔這個中間人來求我吧?

    她雖然和蔣牧城不大對付,但有一說一,姓蔣的為人絕對不差,對瑾瓔也很疼愛,尋常低聲下氣求人的事,想也不會讓她來做。能出動她來做說客的,只能是為了——

    白瑾瑜微微屏住了呼吸,心里已然有了預感。

    果然,白瑾瓔支吾了一陣,把臉頰貼到白瑾瑜的手背上,抬著水盈盈的眼睛望了她道:“之前去蔣二哥家里,蔣伯父和蔣伯母談到一點結婚的事,就是、如今爸爸不在了,蔣伯母很想和姐姐你談一談呢。”

    唉,果真是好大一件事要求她。

    與此同時,白瑾瑜又不能不生出一種傷感的喟嘆:這一件事,想必蔣牧城早和瑾瓔商量過,說好了由她出面,她才來找自己溝通的。想一想從前,但凡有什么重大的決定或秘密,都是她們姐妹倆之間最先商量,再決定要不要告訴別人;如今,她也是成為那個被告訴的“別人”了。

    可世事就是這樣,瑾瓔有了蔣牧城,自己也有了孟西洲,萬事萬物都在改變。

    為著自己舍不得,難道瑾瓔永遠不結婚嗎?不光瑾瓔會結婚,瑾琪也要去留洋的呀,小鳥們離巢遠去,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白瑾瑜借著枕在胳膊上的姿勢磨蹭兩下,偷偷把眼角的濕意揩去,貌似輕描淡寫地哼了一聲:“今年就要結婚嗎?呵,也是,蔣牧城年紀不小了,難怪他著急。”

    沉默了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湊近了將白瑾瓔抱到懷里,悶悶地道:“等你結了婚,咱們可就不住在一起了。”

    從白公館到椿樟街,從小孩長到大人,二十來年的時光,她們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此時此刻,便好比身處人生分岔的路口,怎么能沒有一點感慨?

    白瑾瓔恐怕也是如此,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輕輕地說:“雖然不住在一起,但至少任何時候,我們都可以見面啊。”又問,“瑾瑜,你不和孟先生結婚嗎?我記得他和牧城的年紀一樣大,他不著急嗎?”

    要不是問到最后一句時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還真以為她是很單純地疑惑呢。

    白瑾瑜本來還沉浸在傷懷里,聞言頓時豎起了眉毛,抱著白瑾瓔的手轉而在她腰上抓了一把,后者當下就怕癢地尖叫著扭開了。她這才滿意地睨著白瑾瓔道:“好哇,居然知道替蔣牧城說話了,不過你編排到孟西洲身上,我總是要維護他一下的。”

    這樣一來,也就把先前惹人傷心的空氣,給揮開了。

    白瑾瓔的父母都已經離世,雖說還有一位舅舅住在國外,但最親密的家人,莫過于白瑾瑜和白瑾琪了。且都說長姐如母,設若她要結婚,男方那一邊找白瑾瑜商量婚事,倒也很合理。

    何況蔣兆明夫婦和白瑾瑜是很熟的關系,蔣太太又很積極,早早給白瑾瓔的舅舅去了信,沒過幾天,就約了白瑾瑜出來吃飯。

    不說蔣兆明在白齊盛出事時幫了很多忙,就沖著瑾瓔和蔣牧城感情很好這一點,白瑾瑜也不可能故意拿喬,反對他們結婚的。蔣太太那一邊就更加通情達理了,根本不必白瑾瑜開口,直言結婚的一應事宜,上上下下,都由他們來籌辦。

    甚至笑說:“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嫌辦婚禮太繁瑣,不愿意費心呢。可是結婚這樣大的事,不體體面面地辦一場怎么行?瑾瑜,你什么時候結婚?你要是樂意,我也給你全操辦了!”

    她也算是看著白瑾瑜長大的長輩,哪怕白瑾瑜是最大的姐姐,在她眼里,也還是個小孩哩。

    不過和蔣太太談話的時候,白瑾瑜倒是想到一件事:辦婚禮的時候,從哪里接親呢?

    從椿樟路接親,當然也好,最多房子里活動的空間相對有限,跟著來接親的賓客需要控制人數罷了。只是思來想去,總感覺到遺憾,在她的設想里,那里應當是白公館——她們從小生活的地方,承載了最多的回憶,是真正意義上的“家”。

    那里的每一處,也都留有白齊盛的身影。

    就仿佛爸爸也參與到這一場隆重的儀式之中。

    白瑾瑜幾乎是立刻就做了決定,預備在婚禮前的一個月,將白公館重新灑掃收拾出來。

    白瑾瓔那頭還不知道這一件事,倒先給另幾樁新聞給震驚了。其一,就是程佩生要回去教育部的事,好在原先請假的孫老師已經回來了,正好可以將工作做一個交接。另一個,就是傳播謠言的罪魁禍首,終于給揪了出來。

    在面向全體師生的大會上,繆昌平狠狠吃了一記通報批評,一張臉漲成了紫紅色,坐在臺下一言不發。當天下午就請了病假回家了。

    他自己大概也是權衡再三:一方面當著眾人的面受了批評,自己在學生面前,可說是威嚴掃地了,以后還怎么在班上立威?另一方面,白瑾瓔已經明說了她要走的,想必學校已經開始物色起新的老師,只是洋文老師不好招,多少需要一點時間。

    倒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在這青黃不接的節骨眼上交一個辭呈,校長為著留住自己,總可以有談條件的余地。

    于是第二天,就把一份辭職說明,遞到了秦校長的桌面上。

    秦校長看了那信一眼,果然沒有拆開,而是丟到一邊,擰著眉頭對繆昌平道:“繆老師,你知道,不是家里有什么大的變故,你在這個緊要關頭談辭職,是很不負責任的表現,往后別的學校在錄用你時,也要慎重考慮了。”

    繆昌平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說:“我也不是非辭職不可,這只是我表達一下自己的意愿。秦校長,我們還可以談的。”

    都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自己表現得決絕了,對方可不就慌了嗎?何況馬上就是期末的升學考試了,少一個洋文老師怎么行?是以在繆昌平看來,秦校長向他表示屈服,那是必然的結果。

    想不到秦校長竟笑了一笑,說:“好。你既然有這個意愿,那我們校方,也是很愿意尊重的。”

    那意思,分明是同意他辭職了!

    繆昌平慌得一下坐正了身體,后背跟著冒出一層冷汗,剛想開口說話,只見秦校長從旁邊抽出一份資料來,說:“這件事,我還得謝謝程老師,他在申請調回教育部時,就反應了我們學校缺少洋文老師的事。教育部早早開始協調,正好有一位返聘的老教師,經驗很豐富不說,教學成績也不壞,可以先調來我們三中,就是這兩天,人就可以到了。”

    說著,對繆昌平很客氣地一笑:“繆老師,你的學生們知道你要走,大概很舍不得,你也記得好好和他們道一個別。”

    聽到這里,繆昌平已是面如死灰,把一整個五臟六腑,都給悔青了。

    第88章 第 88 章 你小姐又來了,這一次拍……

    白瑾瓔和蔣牧城的婚期, 最終定在六月中。這個時間,往往天氣很好,陽光暖洋洋的卻也不頂熱。并且升學考試也結束了, 可以卸下一個大擔子, 歡歡喜喜地結婚。

    在這期間, 事情當然發生不少。頭一件大事, 就是白瑾琪終于通過了藝術留學生的考核, 等著秋天就可以去英國了。

    在她自己,簡直高興得要發瘋了。又因為要去學的是自己熱愛的舞臺表演,生怕自己的洋文水平太差,聽不懂課不說, 還叫人看了笑話, 竟一點也沒有懈怠, 繼續勤勤懇懇的讀她的外文小說,試圖通過有意思的愛情故事, 把洋文的墨水再灌一點進肚子。

    另一邊, 這消息在清江大學也不脛而走。同學們羨慕的有之, 恭喜的有之, 但因為眾人都看過她的表演,知道她實在是藝術上的一顆新星;又或者是程巧書實在怕了她, 不敢再興風作浪的緣故, 總之這一次, 學校里倒沒有出現什么協槍帶棍反對她的負面言論。

    話劇社就更不必說了, 白瑾琪簡直受到了眾星捧月般的待遇。

    這是什么人物?這可是社長親自公開致歉過的人物哩!又致歉事件過后,鄭家樹對她總有種幽幽怨怨的不敢靠近,這就給人以示弱的印象,顯得社長的聲望人氣, 都要被白瑾琪給蓋過了。

    相比于白瑾琪的張揚高調,白瑾瓔和蔣牧城這一對新人,就低調穩重得多。

    繆昌平一走,第三中學里的空氣都像是清新很多似的,讓人在精神上就舒坦不少。新來的返聘教師雖然年紀大一點,但正因為年紀大,經驗和耐心都很足夠,水平更是高出繆昌平一大截。

    沒了繆昌平隔三差五地找不痛快,也不必被人再三催促著要教案,白瑾瓔的工作輕松不少,也能騰出手來處理一些結婚相關的事宜。

    求婚的鉆石戒指,蔣牧城已經送過了,那就缺一對結婚用的對戒。兩人去洋貨行訂好后,順道又去西式的婚紗店量體裁衣,西式婚紗的工藝雖然繁復,按六月的婚期來算,時間也盡夠了。

    結婚照卻得單獨挑一天來拍。

    拍照的那天,白瑾瓔莫名有些緊張,叫了白瑾瑜來做陪伴和參謀。想不到白瑾琪出于好奇和湊熱鬧的心思,也一道跟了過來。等到未婚夫妻收拾妥當開始照相了,不同于白瑾瑜很識相地坐去了外間,白瑾琪非但留在里間不走,還湊得格外近,好似做學問一般。

    這對她來說,無疑就是一門學問哩!

    設若她往后果真從事演藝事業,不說廣告畫報,總要為舞臺劇或電影拍畫報的吧?這間照相館是全首都最好的,那末布景設備和技術,想必也是最頂尖的了,這還不值得她旁觀著學習一二嗎?

    但為著她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又目光如炬地盯了自己看的緣故,白瑾瓔緊張得不是一點半點。

    剛露出一個微笑,那邊白瑾琪便摸著下巴,像是評判員似的發出嘖嘖聲,嘀咕道:“真漂亮,這個角度尤其好看。”這微笑也就維持不下去了。更不要說和蔣牧城有什么親密的動作,她局促得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最后還是蔣牧城受不了,把這個小煩人精“請”了出去,結婚照的拍攝才得以推進下去。

    白瑾琪雖然失去了觀摩的機會,但卻很受感觸似的,等白瑾瓔換好了衣服出來,三人一道坐車回家的路上,忽而道:“咱們三個也來照相館拍幾張合照吧?”

    見兩個姐姐望向自己,白瑾瑜更是一副“你又要鬧什么幺蛾子”的神態,當下挺著胸膛據理力爭起來:“做什么這樣看我?我們三個,還沒有過合照呢!何況我就要留洋去了,你們再想見我,可就見不到了。不應當拍幾張相片留作紀念嗎?”

    又很驕傲地抬著小巧的下巴道:“這次拍照,我來付錢。我人雖在英國,你們也不要忘記還有我這個小妹妹啊。”

    白瑾瓔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抿著笑看向白瑾瑜,后者也感到很新鮮似的,揚著眉梢道:“喲,難得你要掏錢,我們怎么能不賞光?不過先說好,我拍照只去大北照相館,別的地方,我是看不上的。”

    大北照相館,也就是今天拍結婚照的這一間了,拍得確實好,價格也是在不便宜。

    白瑾琪盤算著自己攢下的仨瓜倆棗,很有點視死如歸的氣勢,咬牙道:“行!貴就貴一點!別的照相館要是把我照得丑了,我還不樂意呢!”

    這一下,連白瑾瑜都不由地笑起來,這件事,很快就算說定了。

    到了照相那一天,白瑾琪起初也很興奮,穿了一身很嬌俏美麗的洋裝不說,還要求相片子里,勢必要有一張自己坐在中間的。這是小事一樁,兩個姐姐很樂意哄著她,可等到拍完了,她反倒傷感起來,幽幽地說:“我真要去英國了嗎?我、我突然有些害怕,我還從沒試過離家這么遠、這么久”

    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可憐兮兮地望一眼白瑾瑜,又去看白瑾瓔。

    最初的興奮勁兒過了,對于未知的事,人會打起退堂鼓,那也很正常。白瑾瑜沖她微笑一下,道:“沒什么可害怕的,你從前也總說自己念書差,可這次的留學生考試,你不也通過了嗎?從前沒試過的事,未必就做不好呀。”

    又故意佯裝輕快地說:“我反而擔心,國外開放的風氣正和你的輕狂性格相得益彰,你過去一待,樂不思蜀,根本不愿意回來了。”白瑾琪這才稍稍放松了一點。

    然而相片事件還沒有結束。這一天,恰好是孟西洲過來接人,看到司機將車停在大北相片館的門口,眸光便有一瞬間的幽沉。

    這段時日,因為白瑾瓔那邊正一步步籌辦婚禮的緣故,白瑾瑜在和他的閑聊中,多少會說起一點。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孟西洲本來對于結婚這件事是不著急的,可恨受到這樣外部的刺激,也逐漸生出一點心焦。

    蔣先生那邊訂的對戒送到了,結婚相片洗好了,春華大飯店正和蔣太太確定最終的日程和酒席,哦,據說書店把空白喜帖也送來了

    真要算起來,自己和瑾瑜不是交往得更早嗎?

    自然,結婚這件事要尊重女士的意愿,可別人若是兩廂比較起來,豈不顯得自己落后太多?這就讓人心里不大痛快了,并且,孟西洲也不否認,自己有那么一點羨慕的情緒。

    于是在把白瑾瑜接回公館后(白瑾琪纏著白瑾瓔去看一場外國原聲電影),故意坐在臥室的沙發上,久久地望著床頭柜,道:“你看,那里空落落的,是不是正缺一張相片?”

    白瑾瑜起初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好笑道:“你沒有相片嗎?隨便選一張擺上,不就好了?”

    孟西洲顯然不大滿意,但目光觸及雙人床上并排放著的兩個枕頭,又神秘地微笑起來,說:“只擺我一個人的嗎?這張床上還睡過另一個人,我怎么能不顧及她?何況擺在床頭的東西,我每一晚都能看見,睜開眼也要看見的,我看我自己,那不嚇人嗎?”

    這一下白瑾瑜聽明白了。不過對于他這樣暗戳戳提出的要求,并沒有明確的表示,只是目光帶笑地瞥了他一眼,手指點了點他挺直的鼻梁道:“哪里嚇人了?多么清俊一位先生。”

    一觸即收,輕飄飄地走開了。

    然孟西洲也不是輕易放棄的人。第二天一早,見白瑾瑜換了一身淺灰色的新套裝,又說:“這身衣服倒很好看,不拍一張相片留作紀念,太可惜了。”見白瑾瑜又好笑又好氣地瞪著自己,又抿了口茶,很無辜地一笑。

    像這樣話里有話,幾次下來,白瑾瑜到底投降了,捧了孟西洲的臉搖晃著道:“我怎么不知道,你這么喜歡照相?”

    孟西洲順勢握了她兩手的手腕,統統按向自己懷里,反問道:“我們是什么關系?到現在沒有一張合照,你說,這像話嗎?”又補充,“一定要是合照,不是合照,不足以看出我們的親密。”

    白瑾瑜并不是反對照相,只是最近因為各種緣由,短時間內已進出大北照相館兩次了,再去一次,未免讓人覺得自己太“忙”。

    可是想一想孟西洲,人家連遠洋的貨船都可以送你,你卻連一張相片都不愿和人家拍嗎?那真顯得你對他,有一點苛待了。沒有辦法,只得答應下來。

    第三次去大北相片館時,果然被人認了出來。那大廳的經理笑嘻嘻地道:“你小姐又來了,多謝您關照我們的生意。這一次拍什么呢?”

    白瑾瑜無奈地一笑:“家里的妹妹多,這個要結婚那個要留洋,都趕在一起拍紀念照。今天么——”

    還不等她說完,孟西洲便接話道:“因為貴館照相技術很好,相片洗得也很清晰,所以今天專程再來拍一套。”牽了白瑾瑜的手沖她一笑,“正好我們戀愛也滿一年多了,很應當拍張相片作紀念。”

    那經理是多么八面玲瓏的人物,當下舌燦如蓮道:“啊呀!可見你小姐生活和愛情都很美滿,這是值得恭喜的事啊!來,來,先生小姐快請進!”

    不管怎樣說,在終日聽著別人的婚禮進程的日子里,孟先生總算也完成了一件自己的心愿了。

    第89章 第 89 章 忙忙碌碌之間,也就迎來……

    小的心愿雖然可以達成, 但要趕在蔣牧城和白瑾瓔的前頭直接結婚,那是絕不能夠的。

    孟西洲雖然最初的時候,多多少少有一點艷羨, 但隨著那兩位婚期的推進, 看著白瑾瑜忙前忙后卻顯然很樂在其中的樣子, 倒漸漸把自己的情結放下了, 真等到婚禮到來的那一天, 竟是以難得暢快的好心情去參加的。

    白公館一個月前就收拾了出來,白瑾瑜便帶了一家人住了回去,預備在婚禮當天,讓蔣牧城來白公館接親;再有就是, 白公館到底地方寬敞又氣派體面, 許多親眷朋友想要在接親的時候熱鬧一下的, 也能容納得下,橫豎公館里人手齊備, 可以將客人照顧得很好。

    回去白公館的那一天, 先前留下照看房子的門房和園丁都趕到大門口來迎接。

    那門房也是白家的老人了, 很激動地道:“啊呀, 小姐們果真回來了!之前大小姐掛來電話,說會有人過來打掃屋子, 我這心里還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想不到真有這重聚的一天呀!快請進!請進!”

    虞媽聽了這話, 眼睛當下紅了一圈, 拿出手絹在眼角按了兩下。揚著笑臉對白瑾瑜道:“大小姐,來,你可得走在第一個。”

    推開公館的大門,里頭一切如舊, 因為新近打掃過的緣故,連木質的角柜都干凈得轉著光澤。吳媽和阿苗是去了椿樟街后新雇的傭人,莫不是瞪大了眼睛瞧著這氣派的屋子。除了她二人外,公館里也臨時聘了好些聽差傭人,以應對六月份的婚禮。

    那之后就是婚禮的陳設了。

    鮮花當然少不了,除了大門和洋房前的花園,屋里也需要裝飾上。還要更換紅色的地毯窗簾,因為新娘并不在家里過夜,臥室的床鋪倒不必拘泥,蓋一條漂亮的紅色刺繡毯子就不錯——白瑾瓔最初看到時很有些難為情,但不出幾天也就習慣了。

    白瑾琪則堅持要在陽臺和花園里綴上彩色的小電燈,等天暗一點的時候打開,像閃著五彩的小星星似的,很有新人之間羅曼蒂克的氣氛。

    這樣一通布置了幾天,忙忙碌碌之間,也就迎來了正式的婚禮。

    婚紗是早幾天就送到的,這天一早,便有女傭人伺候白瑾瓔換了雪白的婚紗裙,又戴了頭紗和茉莉花排。戴好耳環后,白瑾瓔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微笑一下,又把那條很具有紀念意義的珍珠項鏈給戴上了。

    另一個房間里,白瑾琪因為擔任著今天的儐相,捯飭好自己后便想去看看新娘子。一扭開白瑾瓔的房門,恰逢早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子照在新娘的身上,令人有一瞬間的恍惚,忍不住倒吸一口氣贊嘆道:“啊呀,你真像戲劇里的神女哩!”

    一雙眼睛,根本舍不得從白瑾瓔身上移開。

    再說樓下,孟西洲作為新娘姐姐很親密的男伴,一大早便過來幫忙了。

    現場未必真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但一來,凡是和白瑾瑜見面,他向來是很積極的;再者,在如此盛大的日子里,白瑾瑜想必從早到晚都要招待賓客,自己站在她身邊,未必不是一種對彼此關系的宣告。

    譬如現在,客人們尚還沒有盈門,白瑾瑜正忙著接人家的恭賀電話,大多是白齊盛生前的同僚們,因為工作緣故趕不回北京,人雖沒有到,禮物和祝賀總是要到的。

    孟西洲被女友指派了校對禮品單的工作,可他辦事的效率是很高的,很快就沒有事做了,便坐到一邊,將白瑾瑜的左手握到手里把玩著。見她戴了自己送的鉆戒,心里很感到高興,手指捏著那枚戒指輕輕轉動兩下,倏地將那鉆戒由中指脫出來,戴到了白瑾瑜的無名指上。

    他大概是出于一種愿望做了這一件事,料想白瑾瑜發現后,會狎促地瞪他一眼說“你又來了”,借著這一句話作為開頭,和她親昵地說說話也不錯。

    想不到白瑾瑜光顧著講電話,根本也沒注意到這件小事。等她終于將電話掛斷的時候,聽差又來遞話,說瑾瓔小姐大學里幾個要好的女同學已經登門了,于是白瑾瑜也就站起身來,直接迎客人去了。

    在孟西洲那里,當然也就錯失了提醒她的機會。不過想到這一整天,興許這枚鉆戒就是被戴在無名指上了,正好切中他的心愿,干脆微笑著不再開口,體味沉默的魅力。

    在新郎那一邊,蔣牧城大概也急于見到新娘,不到十點鐘,洋車便列隊登門了。他請了兩位身形挺拔的大學同學作男儐相,一下車便走在前頭,給客人們派發紅包,望他們不要攔路。

    這是很有誠意的表示,又兩邊的朋友都是客氣文明的人,即便有愛熱鬧的人想要逗趣,那也很知道分寸。

    最終只讓這一對新人互叫了愛稱,拋了一次花瓣彩紙,又端來一個精致的小瓷盤,裝了兩顆紅棗請他們吃,算作一個有趣的祝賀。

    今天是蔣牧城大喜的日子,別人讓他做什么,只要不過分,他都不會拒絕。故而一點也不扭捏,爽快地拿起一顆自己吃了,又馬上伸手拿另一顆,喂進白瑾瓔的嘴里。同時那手就候在白瑾瓔的唇邊,等著她把棗核吐出來。

    這樣一個親密的動作,當然引得在場的年輕客人們起了一會兒哄,然看到新郎新娘是彼此很愛護團結的樣子,也就樂得成全他們,嬉鬧著將他們送上了婚車。剩下則是各自結伴,選后頭的車子坐。

    婚禮的場地定在春華大飯店,這一隊的洋車,就是要將女方這一邊的賓客都載過去的。

    但又怕有人來得晚了沒趕上,便按照先前約定好的,由白瑾瑜和孟西洲留下殿后,晚半個鐘頭出發。設若這段時間里再有人來,則坐他們倆的洋車一并帶到飯店來。

    鬧哄哄的人一走,屋子里一下安靜不少。虞媽瞧著地上拋灑下來的彩紙,心里還激動地咚咚跳,說:“瑾瓔小姐算得不愛交際了,幾個朋友一來,也這樣熱鬧。瑾瑜小姐的朋友更是多了去了,等到你結婚的時候,不知道要熱鬧成什么樣子哩!”

    偏偏孟西洲還在旁邊幫腔:“那怎么辦?我這里的朋友也多,不過好在一半都在國外,我家里人和親戚也都在國外定居,不如首都和英國各辦一場好了?”

    白瑾瑜雖然知道這還是沒影的事,但因為今天心情很好,也就不去反駁,甚至還調侃了一句:“那末,是先在首都辦呢?還是先去英國辦呢?會不會等到第二場,因為新鮮勁已經過了,就沒有興致了呢?”

    孟西洲就微笑著看向她,眼里多少帶了點邪氣,道:“場地和客人都不一樣,怎么會沒有新鮮勁?你要把新郎也換掉嗎?那是不能夠了。”

    虞媽看他們一聊上天就是很好的氣氛,便微笑著,默默地退到了客廳外。

    好在這半個鐘頭里并沒有別的人來,于是一到時間,孟西洲便帶了白瑾瑜和虞媽,開車前往春華大飯店匯合。

    今天的春華大飯店可謂是盛況空前。蔣牧城將整個二樓和帶跳舞池和露臺的三樓都包了下來辦婚禮,一走上二樓,大廳里先就有一支西洋樂隊奏著優美的音樂。地毯窗簾一蓋都換了新的,頭頂的水晶大吊燈也擦得干干凈凈,顯得那燈光格外的通透璀璨,更不要說各處陳設的鮮花彩綢,將那喜慶隆重的氣氛烘托到了極點。

    一樓雖然照常接待著普通客人來吃飯,但對于今天來的客人,都會贈一盒朱古力糖,也算是博一個“同喜”的意思。

    然而無巧不成書,在和春華大飯店隔了一條街的古京飯店里,今天也在辦一場結婚儀式。新娘系教育部某處長的千金,新郎則在某洋車行任經理,也算年輕有為了。

    介紹到這里,您們應當也猜到是誰了吧?

    柳家二老雖然不曉得今天是誰在春華大飯店里結婚,但對于春華大飯店早早受了別人預約這一件事,心里實在是松了一口氣的。

    原來那處長千金先前點名了也想在春華辦婚禮,那花費可就不一般了呀!告訴她飯店早被人約走的時候,那小姐還耍了一通脾氣,說:“偌大一個春華大飯店,好幾個禮堂和宴客廳呢,難道都被約走了嗎?不要是冤我的吧!”

    后來請自己的處長父親親自去打聽,才知道是海關衙門的副總長要結婚,并且極力地往隆重里去辦。

    那小姐倒也知道自己家的斤兩,縱然不大甘心,也沒法和人家副總長去爭;何況這一天又是今年里頭最宜婚嫁的好日子,她舍不得換日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換掉飯店。

    挑來挑去,挑中了古京飯店。雖不是頂好,大體上也算滿意了。

    再說柳世新,和白瑾瑜分手之后,就和失掉了魂似的,對什么都不大上心,即便是自己的結婚儀式,也并不表示出熱切。又因為兩邊住得遠,流程上也就簡化許多,將車行租賃的車子分作兩撥,一撥直接去新娘那里接人,另一半則負責自己這邊的親戚朋友。

    柳世新坐在車子里,對于自己結婚這件事,心里很沒有實感。

    直到現在還在想著:設若我沒有受母親的挑唆,沒有因為這一念之差而和瑾瑜分開,現在邁入婚禮殿堂的,未必不是我和她呀!同時渾渾噩噩地,將視線投注于窗外。

    這一看可了不得!前頭遠遠停著一輛洋車,由那車子里下來的,不正是自己心里想的人嗎?

    一時之間,竟分不清這是真實的,還是自己想她想得發瘋,已然魔怔了。

    第90章 第 90 章 用印之后,即代表兩人正……

    白瑾瑜從前就漂亮, 像是一顆夜明珠,總是人群里頭最亮眼的那一個。

    柳世新多少覺得因為白總長的死,白瑾瑜會更憔悴的, 可時隔這許久再見到她, 她似乎一點沒有變。不, 她分明是更美了, 這種變化很難去說清, 像是一種由內在透出的感覺,硬要用言語去概述的話,就是更從容優雅,也更沉穩了。

    時光如箭, 經過這許多的事, 誰不是變得更沉穩了呢?我也是呀,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了自己真愛什么、真想要什么。

    柳世新忽而生出一些同病相憐的感嘆, 遙遙地望著白瑾瑜時, 竟覺得感受到了心靈上的共鳴。可下一秒, 就被她手上的一個亮點刺痛了眼睛。

    她的無名指上戴著戒指呢!她竟然結婚了!

    柳世新先是覺得不可思議, 要白瑾瑜去結婚,那簡直比登天還難!想想他們曾經三年多的感情, 幾乎已走到談婚論嫁的那一步了, 為著自己說錯幾句話, 她就可以說拋下就拋下, 怎么會輕易就結了婚?

    一時間,他的腦子里已浮現出了一幕幕為生活所迫的無奈情節。

    再看白瑾瑜那一身穿戴,怎么看都是貴氣逼人,然而這可能嗎?沒了白齊盛在背后撐腰, 憑她一個小小女子,真能過得如此富貴體面?

    柳世新又是立刻在心里給了個否定的回答,同時心想:瑾瑜絕不是愿意巴結討好的女子,我了解她!只是她的責任心很重是呀,責任心!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還有兩個柔弱的妹妹,她能怎么辦呢?她如今的丈夫,勢必就趁虛而入了!

    這樣一想,白瑾瑜此刻的一切情狀就很合理了。

    柳世新自詡很懂她,似乎已透過她華美的衣裙,窺見了底下那痛苦的靈魂:瑾瑜如今,是被困在金籠子里的天鵝呢!而我此刻遇到她,真不是上天給我的一種再續前緣的啟示嗎?

    這一次,我總要聽我自己的,誠實地去追求我的所愛!我、我還要救她脫出苦海!

    這一系列的思索只發生在短短的幾秒之間,幾乎在下定了決心的瞬間,柳世新便沖口而出道:“停車!”

    開車的司機被新郎突然冒出的一句話嚇了一跳,看一看時間,距離去飯店匯合的吉時不差多少了,何必停車?然他是受雇于人的人,沒有不聽雇主話的道理,只好靠著路邊將車停了下來。

    就在這停車的幾秒鐘里,那一邊,又發生了變化。

    白瑾瑜從后座里攙了虞媽出來,同時望向車前座,露出一個很明媚的笑容來。任憑柳世新再怎么編造故事騙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那實在是個發自真心的歡喜的笑臉。

    緊跟著車前座的門便打開了,那里頭是誰?柳世新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臉色霎時灰敗下來。

    孟西洲瀟灑利落地下了車,幾乎在站正了身體的同時便牽了一下白瑾瑜的手,彼此微笑著說了幾句話后,將手臂攬在她背后做一個保護的姿勢,帶著白瑾瑜和虞媽往前走了。

    竟然是他!竟真是他!

    柳世新眥目欲裂。他老早就覺得這姓孟的對瑾瑜心術不正了,借著和自己同僚之便硬是擠進他們的聚會,以此接近瑾瑜,總說什么交情交情,實際工作上待自己,哪兒有什么交情可言啊!果然自己和瑾瑜一分手,他就后來居上了!

    小人!真是小人!

    可同時的,那一顆盼望著破鏡重圓的心,又狠狠地沉了下去。

    姓孟的得償所愿了,怎么會放手?自己不慎將這一顆明珠丟了,喜愛之人眼巴巴地守在后頭將它撿了,怎會不像對待眼珠子一般地愛護它?這樣看來,那枚結婚鉆戒,就是姓孟的送的了。

    柳世新頓時覺得嘴里發苦,心里也翻滾起又恨又妒的酸液。回想自己方才杜撰的那一連串迫于無奈的悲劇,什么被困的天鵝,真好像笑話一樣,雖然是沒人知道的內心的活動,卻好似被扇了幾個耳光一般,臉上火辣辣地發著燙。

    自己還想著下車去見她呢,好在還沒有付諸行動,不然,豈不更顯得自己狼狽可笑?

    至此,所有的沖動都被兜頭澆滅了,只剩下不為人知的窩火和難堪。搭在車門上的手也好似給燙著了,恨恨地往回一收,又甩了兩下。

    偏偏一扭頭,正撞上司機疑惑的眼神,也不知他看著自己有多久了,是否窺破了他愚昧的自作多情,頓時面皮漲紅,惱羞成怒道:“開車!磨磨蹭蹭什么?快開車!”

    那司機真是無妄之災,從沒見過這樣的新郎官,一會兒讓停車一會兒讓開車,真是失心瘋了不成!罵又罵不得,只得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悻悻地重新將汽車發動起來。

    一片愁云慘淡地,帶著一個陰晴不定的柳世新,往那鬧哄哄的古京飯店而去。

    而在春華大飯店這邊,結婚儀式已經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賓客們在大禮堂里一排排地落座,看著這一對漂亮的新人攜著手慢慢往最前頭的臺子上走,在新郎新娘經過的時候,不斷有人鼓動著掌聲,坐在過道兩側的人,則將手里的彩紙向他們拋撒著。

    婚禮的證婚人是蔣兆明,雖是新郎的父親,但作為看著二人長大的長輩來擔此重任,也是很合宜的。

    由證婚人念完婚書后,就是新郎新娘在婚書上用印了,印章蓋完,即代表兩人正式地結為夫妻。用印之后,就是主婚人致謝詞的環節,這位主婚人請得也是妙極,正是教育部舉辦交流會時,由蔣牧城介紹給白瑾瓔認識的翻譯學家!

    他倒是很樂見年輕人結成眷侶的性格,蔣牧城一請,他便欣欣然地來了。

    同時又十分的妙語連珠,稱贊新娘“秀外慧中,在學問上有很深的造詣”,轉而又調侃新郎“冷峻的面貌之下,實則是心懷柔情”,把臺下的來賓,給逗笑了不少。

    這里頭最樂的,就要數余佰了。他真想不到,沾光受了白小姐的婚禮邀請,可以見到這許多的大人物啊!

    更可喜的是,他今天陰差陽錯,竟帶了一盒子名片!

    趁著致辭結束,飯店的聽差們將一眾賓客引去宴會廳的間隙,當下就給那翻譯家呈上一張,表示了自己并報社對他的敬仰。那老先生倒是很和氣的樣子,笑嘻嘻地收下了。余佰本來也沒想強求,哪怕人家貴人事忙,回去就把名片丟開了,自己也混到一個臉熟了呀!

    更不要說去到宴會廳的酒席上,自己還被安排在了新娘同事的一桌,那桌上還有一位女校長哩!

    余佰依樣給她遞了一張名片,道:“秦校長,幸會幸會。敝人就職的報社,最近正準備籌辦一個教育相關的專欄,到時候,請秦校長一定不吝賜教啊。要我說,教育和新聞宣傳,是很應該多多結合,相互促進的!”

    秦校長也微笑著接了名片,道:“不敢說賜教,有合作的話,我是很樂見其成的。”

    余佰又恭維幾句,再和桌上的其他老師打招呼。一圈下來,竟看見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也坐在這里,“咦”了一聲問:“小友也是貴校的老師不成?”

    旁邊的吳老師笑著接話道:“他現在雖不是老師,往后可說不準呢!你不要小看他,他的洋文很好,是我們新娘子的得意門生哩!”

    這少年就是徐克行了,看他今天的打扮,很是有模有樣地穿了一身西服,連頭發都打理過,梳的一絲不茍,瞧著和平時很是兩樣。他是一眾學生里唯一受到白瑾瓔邀請的人,為這一份特別的殊榮,別提他有多歡欣了。

    再說他爹徐百富,哪兒還會攔著他不讓來。據他打聽到的消息,自己的兒子因為升學考試中洋文考得格外出色的緣故,已經被一所專攻外文的大學給錄取了,只是還沒到公布名單的時候罷了。

    這可是大學呀!他徐家竟也出了個大學生了!當下激動萬分,不要說反對了,連兒子參加婚禮的西服皮鞋,都給他一應買全乎了!

    余佰也不管他年紀小,一樣恭維了他幾句,倒把徐克行說得怪不好意思。

    閑談之間,就說到了繆昌平這個名字。只聽吳老師道:“你們還不知道吧,我聽說繆昌平去外省了,他是哪里人來的?哦,對,回他的老家武漢去了。”

    另一位教國文的張老師奇道:“咦?為什么不去上海?洋文最吃香的地方,就數首都和上海了,武漢的教學水平,并不算高呀。”

    吳老師“嗐”了一聲:“他的風評很壞了。本來教學的成績也不出色,又在臨近升學考試的時候提辭職,哪一所學校敢聘他?何況學校與學校之間,總會互通訊息的,尤其北京和上海,消息傳的很快。找不到工作,他只好灰頭土臉地跑遠一點了。”

    話里的意思是很遺憾的,奈何臉上的笑容太過于暢快了,對面的秦校長雖沒有發表評論,到底忍不住投來了一眼。

    吳老師便自打了圓場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很歡慶的一天,我應當少說一些‘幸災樂禍的言論,多說一些祝福的話。啊呀,熱菜上來了!那我就食不言,等著和新郎新娘敬酒的時候,再一道說吧!”

    于是和桌上的人一道微笑著,起筷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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