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唯其是他的有心,更反襯……
因是前軍務部總長的喪禮, 來的客人便十之八九是他生前的同僚,其中不乏身居要職的政府官員,更有蔣兆明這樣一位副總理的候選人特來致悼詞, 故而現場的警衛安保布置, 那是不成問題的。
正如白瑾瑜所料, 白齊昌果然也觍著臉來參加追悼儀式了, 卻沒有帶吳桂芝和白齊榮。他也嫌這二人跌他的面子, 說話不著調就算了,見了槍桿子金戒子就大呼小叫,忒沒見過世面!
大事當前,還是得靠他。
自然了, 他敢再探白公館這個“龍潭虎穴”, 不能沒有自己的目的。
一來他自認是白齊盛的親兄弟, 很有資格排在受邀之列。二來,想想他大哥是怎樣的人物?平日結交的, 還能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嗎?料想那么多的大人物匯聚一堂, 要搭上幾句話, 攀一攀關系, 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然而真等到了白公館,卻發現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門里門外隨處都看得見衛兵, 站得樹干子一般直, 有些在胸前抱著長槍, 有些則在腰間佩著手槍, 那架勢可不是昨天區區兩個衛兵可比的了,這就先把他的膽氣削去了大半。
再看那一個個打扮得體的來客,誰都是很悲切似的木著一張臉,不說根本沒人愿意搭理他這么個來歷不明的小人物, 白齊昌剛想上去攀談一二呢,因他扯了個大大的笑臉,還受到不少目光上的譴責。
并且他也留意到了,自從他進了公館的大門,便有兩個佩手槍的衛兵不遠不近地跟著他,恐怕這也是白瑾瑜的手段,這是要將他監視到底呀!但凡他有什么妄動,身上就得添兩個窟窿眼!
至此,已然知道這條攀權富貴的路子,是走不通了。
于是照舊把那怨恨的心思投注在白瑾瑜的身上,于白公館偌大的門廳里搜尋她的身影。
白齊盛去世了,她便是主持這場喪禮的主人翁,要找她是不難的。不多時,果然在門廳靠近小客廳的一側看見了自己那大侄女兒,和一個青年男子并排站在兩張長桌后頭。
那里大約是個核實接待的所在,只見但凡來客,都先往那邊去。遞一個白信封,由那男子在紙上做一筆記錄,再由白瑾瑜遞去一枚黑袖章,若是位太太或小姐,則遞去一朵黑紗結。
尋常人看見這場景,無非覺得白瑾瑜很有主人翁的意識,這樣的親力親為,無論對喪禮本身還是對客人,都顯示出很重視的意味。
白齊昌的念頭卻總往偏了轉,心想,我也是打聽了才知道,這白瑾瑜也有二十四五的年紀了,這個年紀的女子,哪兒有不成家的?即便沒成家,親事也一定是說上了!現下看她和那男子互相配合,時不時還商量一句的樣子,恐怕就是她未來的夫家了!
于是倒著重打量起那男子。
先前他是坐著的,還看不出什么,眼下正巧他站起來,竟是很高大的身形!再看那張冷臉,白齊昌已然覺得他不好招惹了,冷不丁那刀子似的眼睛就往自己這里掃過來,白齊昌心里一抖,嚇得立刻轉身避了一避。
惱恨道,原本想著她一家子柔弱女眷,自己胡攪蠻纏一下,總能撈著一點好處,想不到她還有個靠山哩!搞得不好,自己空手而回不說,被修理一頓,那也是難說!
陰差陽錯之下,竟然驚懼橫生,把那滿腦子的歪魔邪道給震懾住了。居然老老實實地貓在一眾人群之中,也不鬧事也不叫囂,真就參與到了喪禮之中。
賓客們被領到了一樓新搭建的靈堂處,那里擺著奠字并花圈,正中的位置,則是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子。見此情形,人群中已經逸出了幾聲低泣與嘆息。
這首先,就是親屬與同僚致悼詞,白齊昌半點不感興趣,在看見白瑾瑜走上前時,甚至無聲做了個怪相。也好在他縮在很靠邊的角落里,身邊又有立柱半擋著,沒人留意到他。
白齊昌掩著哈欠,做出抹淚的樣子,兩只眼前卻偷摸著四處亂瞟。前頭那黑壓壓的一片背影里,就那男青年的個頭最高,一眼就能認出來。再看他又是站在第一排的位置,倒更坐實了白齊昌先前對他的猜測。
倏地,他瞧見那男人動了一下。原來是他旁邊的小姐打了個晃,他便伸手扶住了。
扶一把就扶一把吧,可他握著人家小姐的胳膊之后,竟還不松手了!再看他偏過頭的側臉,哪兒還有什么目光如刀啊!瞧瞧那臉上的憂心關切,隔開三四排人他都看得真切,要說對這小姐沒點意思,他頭一個就不信!
白齊昌的精神瞬間又高漲起來,暗自揣度起他們的關系。抵不住這抓心撓肺似的好奇心,終于和邊上一位婦人打聽道:“前排最靠邊那小姐是誰?”
那婦人古怪地瞅了他一眼,說:“白公館的二小姐,你都不認識嗎?”
白齊昌簡直要在心里笑出聲來!什么另有所愛,什么三角關系,還是他想淺了哩!都說首都人追求外國人那一套時髦,放得開頑得大,哈!瞧瞧這白公館里頭,可不就是大玩特玩,亂成了一團!
再說白瑾瑜,她在臺上念著悼詞,心里多少有點不是滋味。柳世新直到今天都沒有現身,只差幾天,她原本就要把這人引薦給爸爸的呀!
她站在高出一級的臺階上,心情復雜地望著眼前一眾賓客,忽見里頭一道頎長的身影站在靠后的位置,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所在的方向,似乎是沖她關切地一笑。是了,這也是她心情復雜又兼具驚訝的一個原因。
孟西洲會來參加喪禮,她是真沒有想到的,擬定好的邀請名單里,本來也沒有他的名字。是故乍見到他時,她拿袖章的動作都停頓了一下。
對方也不催促,知道她必定情緒很低落,話也說得委婉緩和:“密斯白,節哀。我雖然沒有受到邀請,不過想到家里的船務公司和密斯白多有合作,這其間就受到白總長的關照,還是覺得要不請自來一趟,請不要見怪。”
他這話說得很誠懇,白瑾瑜當下就謝道:“哪里,孟先生太有心了,我不知說什么好。”
可唯其是他的有心,更反襯出別人的無心。連孟西洲這樣非親非故的人,單單因為合作久了的緣故,也知道來做一個最后的送別;她和柳世新又是多少年的情誼,他卻不知道要來嗎?
白瑾瑜起先含著這樣一份苦澀的情緒念著悼詞,到后頭,對白齊盛的追思倒把這小情小愛給蓋過了,動情之處,甚至控制不住地掉了兩滴眼淚。
這之后的進程倒很順利,在蔣兆明致過悼詞后,便是由她抱了骨灰盒子過白棚,一路坐了汽車往墓園里去。將骨灰盒落葬時,免不了姐妹幾個抱著痛哭一場,結束了,再由汽車將客人帶到豐順大酒樓吃豆宴。
這之后,尋常客人就可以由主人家送著離開了,那些格外親近的,也可以留下來陪伴談話。
白齊昌本來也想跟著去蹭一頓,卻在過白棚的時候,就被眼尖的管家“請”去了小客廳,說大小姐對他另有安排,請他稍安勿躁。于是乎根本沒出去白公館的大門,連午飯都是廚房上了兩個菜給應付了一頓。
他在小客廳里晃了半天,剛想伸手碰點什么,邊上一個衛兵就咳嗽一聲以做警示,白齊昌便只能訕訕地把手收回。
等得幾乎要在沙發上睡著了,這才聽見有人上樓梯的腳步聲,并絮絮叨叨的說話聲。他精神一震,立刻跳將起來探頭張望——這一家女眷可算是回來了!他還著意看了眼其中挽著長發的二小姐,見她是一張瑩白如玉的瓜子臉,有幾分憔悴就有幾分楚楚可憐,忍不住暗自咋舌。
在白齊昌想天想地的時候,眾人顯然也看到了他。
陳姨太先就拉著白瑾琪往后退了一步,躲到白瑾瑜的背后,小聲地急道:“誒呀,怎么這人還在!”
白瑾瓔沒見過他,默默地擰了擰眉頭。倒是白瑾瑜很從容不迫的樣子,非但沒有往后退,反倒往前踱了幾步,說:“如今大事辦完了,也該料理料理你先生的事了。”
陳姨太躲在后頭忿忿地嘀咕:“我的大小姐!你不把他轟出去,怎么還盡往家里招呀!真是要死了,要死了!”
這話站在前頭的白瑾瑜大概聽不見,但被她拽在身邊的白瑾琪卻聽得很清楚,心里對自己的母親倒不大贊同。
其實,昨天那一場糾紛,她也算是在場人之一呢。她在看望過白瑾瓔之后返回小客廳,剛好趕上這個白齊昌獅子大開口討要補償,那氣氛實在帶著殺氣,她不敢往前沖,便躲在拐角后面偷聽,把大姐姐招呼衛兵,到她把桌子拍得砰砰響的經過都聽了個全。
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種迎敵而上的豪情!
等陳姨太回了房間,剛想問問她詳情,她卻一個勁兒只知道抹眼淚,口中念叨著完了完了,這下完了。那拋灑的淚珠子,儼然是把她的滿腔豪情給撲滅了,也就不敢多問,只敢在心里悶悶地想:敵人都打上門了,哭頂什么用呢?
此時此刻,白瑾琪看著面前幾步開外的白瑾瑜,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分明撐起一段秀麗的弧線,可她卻頭一次覺得那背影竟是可以用“偉岸”來形容的。
好像躲在那背影之后,便是一處很安全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