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昭華
“那你今晚有時間嗎?”宋忱問,“不如今晚我請……”
“什么?——”沙發后面不知道什么時候蹲了一個人。許湘顧不得被發現,直接站了起來,驚喜道,“宋支要請我們吃飯?”
她這一聲引起了另一群悄悄聽動靜的人的激動反應。
林瑞喊著“爽快”,李希原問著聚餐地點,邵安久高呼“宋隊長英明神武”,就連寧靜的三人組也紛紛投來視線。
陸和錦的臉瞬間一黑,當即就想提開許湘,再警告那癡心妄想的一干人等一句“關你們什么事”。奈何見大家都十分高興,宋忱居然真的改變了主意,征詢他的意見:“一起怎么樣?”
陸和錦:“……”
眾望所歸,他否決不了。
許湘樂壞了,興高采烈的跟大家討論聚餐地點。
韓奕原來在收拾物品,迫不及待的想加入他們,手上的動作加快了點,卻一回身碰掉了桌角的一本書。
“誒?”他疑惑的聲音響起。
這本書沒有蓋章,不是他們公安廳的藏書。可他略翻了翻內容,又不像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會看的。
于是他拿著書遞到了宋忱面前:“宋隊,這是你的嗎?”
書的封面是純黑色,三個字的書名居中,明晃晃——《資本論》。
宋忱都不用接過來:“不是我的。”
“那這是誰的?”韓奕舉起讓大家都瞧了瞧,沒有人認領。
“奇了怪了……”他嘀咕著,順手翻開第一頁,“誰這么閑情逸致在公安廳研究這個?”
說起“閑”,林瑞倒是想起一個人。
宋忱同樣記起:“許昭華在公安廳時好像看過一本書。”不過當時他以為對方看的是廳中藏書,就沒過多在意。
“嘶……說不定真是他的。”韓奕打開一頁書給他們看,那頁紙上的空白處用黑色水性筆寫下了一行批注。
“只有躺在坑里的人才不會掉進坑里。”
“——黑格爾。”
“這書他還要不要的了?”他喊紀寧,“你打電話問問?”
電話鈴聲響了好一會兒才被人接通。
紀寧簡潔的告知了對方這本書的遺落,然后向眾人轉述道:“他說他現在不方便,讓我們暫為保管,以后再來取走。”
“——既然他不方便,”宋忱忽的出聲,思維跳躍得飛快,“那我給他送過去。”
大家詫異,尤其是陸和錦,他不解且不滿道:“你趕過去就是為了給他送本書?等會兒聚餐,你不去了?”
“你們先去,不用等我,我會趕回來的。”他接過精裝的書籍,顯然是不會輕易放棄想法了 。見陸和錦臉色變差,他再強調了一遍,“放心,我會趕回來的。”
等到他走后,特案組里悠悠嘆息一聲,拍了拍陸和錦肩頭,不知道是安慰還是揶揄:“唉……我們隊長就是愛才如命,人家劉備三顧茅廬,我們隊長呢,不三請賢才是不會罷休的——陸隊長,想必之前你也深有體會吧?”
這番話儼然給他澆了盆冷水。
陸和錦攥緊了指節。
……原來他不是特殊的那一個。
*
羽屣正力2
許昭華任教的大學是湛州大學。
湛州有兩所知名大學,一所是程冬陽就讀的湛州警大,一所就是湛州大學。
許昭華的身份資料宋忱早之前就看過了:許昭華生在湛州,親生父母沒有信息記錄,養父母只記載了兩個名字。他從高中起就十分優秀,品學兼優,是老師眼里的獨苗苗,一路一帆風順的次次奪得魁首,進入湛州大學,畢業于湛州大學,最后又回到湛州大學工作。
他的人生履歷幾乎從來是光輝,沒有一次敗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但許昭華卻樣樣出類拔萃,十全十美——如果不算上他的性格的話。
在歷任教過他的教師評語中,許昭華唯有一點不足。
他太“孤僻”了。
用來形容他的“孤僻”與常義不同,許昭華倒從來沒有拒絕過接近別人,可是他身邊的人往往對他避之不及。可能是太優秀又太鋒利,他又從不掩飾鋒芒,到最后他卻成了被排擠在外的那一個。沒有老師看到他身邊出現另外一個人,終是獨來獨往。
宋忱第一次來湛州大學,說明來因后門衛這才給他放行。不過他并不認識校園四通八達的道路,憑著門衛對教師辦公大樓的方向描述,他堪堪找到這棟建筑。
將近暑假,大學里學生有說有笑,臉上笑容燦爛的從宋忱身邊路過,不時側目注視站在教學樓下的人。
教學樓里走出兩個學生,本來在互相交談,看到宋忱后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其中一個男生便停了下來:“請問你是要找人嗎?”
宋忱點頭:“我找許昭華教授,你們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嗎?”
聞言,原本主動示好的學生臉色變了變,兩兩相視一眼后又較為隱晦的打量宋忱,頃刻間口吻就變了:“你找他?你確定?”
他似無所覺:“確定,我找的就是他。他的辦公室……”
“——六樓第三間。”不及他說完那男生就回復道,隨即古怪的掃過他就跟身邊的朋友匆匆從宋忱身邊走開,還低聲嘀咕了幾句,宋忱只聽到了一聲“奇了怪了”飄過耳畔。
他神色如常,循著樓梯去找603室。
六樓在這棟教學樓是頂層,宋忱走入長廊才發現這層樓并不是所有教師的辦公室所在,603室格外的容易辨認——因為除了這一間外,其他教師都是實驗室——都是空的。
難怪越往上走學生越少。
宋忱把書拿到明面上來,抬步走近唯一的一間辦公室。可剛到門口,他就察覺到異常。
門沒關緊,微微敞著一條小臂粗的門縫。他不由得頓住腳步,下一秒一道慍怒的中年男人的嗓音驀地炸響在室內:“我說過多少次了——我們學校不支持這個項目研究,你還浪費什么資源在它上面?!”
宋忱心里猛然跳了跳,果然在安靜不久后聽到了許昭華的聲音。
“我做過了長期研究準備。”他的話顯然與對方的不搭邊,“早些天發生在青懷市、客宜、湛州的人頭噴泉案的調查我也進行了主動參與,將我的研究投入了實踐。實踐證明這項項目研究確實可行,它針對犯罪嫌疑人的……”
通過門縫,宋忱看到他似乎拿了一沓資料給對方看。然而還不及遞到對方眼前,就被一掌掃開,紙頁“刷啦啦”散落得到處都是。
緊接著又是那人氣憤的咆哮,隔著門板也震得宋忱耳膜生疼:“許昭華!——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說話?這項項目只有你一個人想研究,我們根本不支持,這就不是正常人會做的研究!除了你沒人贊同,無論你覺得它有多有用都是在浪費學校的資源,你偏要把精力浪費在這上面嗎?你浪費也就算了還想拉學校一起?我再說一遍,我們不認可你的研究,有本事自己向上面申請,不然別再那這項目說事,都給我銷毀了!”
他似乎氣急,說著不禁停下來喘了喘,后悔:“早知道你真的跟他們說的一樣,當初我就不該不忍心把你留在了學校教書,你做好你分內的事不行嗎?非要琢磨你那心理學……”
說到這里,許昭華終于抬頭,看向了他。
那人猝不及防對上他沒有鏡片遮擋,深如寒潭的一雙眼睛,話語一卡,霎時間一陣冷顫,一時噤了聲。
待他反應過來后,他無比嫌惡又慌張的呵斥:“看我做什么,連我的心理你也想揣摩了?哪個正常人跟你一樣!”
話落,那人匆匆摔門而出。
宋忱往旁邊站了些,那人怒氣沖沖的離開,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他把目光投向辦公室,里面卻是久久沒有動靜。
門被關上了,他瞧不見里面的情況,可短短幾分鐘內他徹底了解了許昭華在這里的實際境況。
宋忱緊了緊手中的書,堪堪壓下心頭的堵塞之感,皺起了眉頭,抬手敲響辦公室的門。
“進。”
許昭華語氣未變,依舊是平靜得仿佛不受干擾的模樣。
宋忱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收拾撒的滿地的紙頁,低頭半蹲在地上,沒有第一時間看來人。
他將被掃落的研究資料重新撿起,但剛伸手過去就另有一只胳膊探來,替他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紙張。
宋忱拂了拂紙上沾的灰,把它遞回到許昭華手上。
后者顯然有些意外他的到來,不過訝異之情轉瞬即逝。他拿過辦公桌上的眼鏡戴上,臉上毫無異色,仍與無事發生一般:“宋警官?”
“我是來送這本書物歸原主的。”宋忱沒有把書直接給他,而是放在了他的桌上,猶如才注意到許昭華捧著的資料,問:“這些是什么?”
“一本書而已,宋警官不用這么麻煩。”許昭華避之不談,“如果我有時間會自己去把它拿回來的。”
宋忱默了默:“這些都是你的研究成果?”
他一頓,半晌,看向宋忱:“……你都看到了?”
不需要宋忱的回答,他已然得知了答案,自顧自的整理好資料,一切都表現得過分平靜正常,甚至讓宋忱察覺不了分毫的情緒波動。許昭華終于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不算成果,不過是一些廢紙。”
宋忱:“廢紙?”
他“嗯”了聲,理齊紙頁,頭也不抬:“不被人認可就沒有價值。”
宋忱眉頭一鎖:“難道這不是你的心血嗎?”
可緊接著許昭華的話叫他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宋警官,難不成你是在同情我?”
宋忱一噎,說:“沒有,我只是……”
“你的表情是這樣說的。”許昭華伸手點了點自己眉心,“你從進門起就皺著眉,難道不是?”
他一句話卡在了喉中。
“一個事業有成的人看到弱者被淘汰升起同情心是正常現象,旁觀者有資格同情別人——雖然我不需要憐憫。”許昭華口吻平靜,“但宋警官,旁觀者旁觀就好,這是我的私事,我自認為我沒有追究你偷聽的責任已經不錯了,我跟你還沒有熟到這種程度。”
他微微頷首:“謝謝你送書來,我想你可以走了。”
“……”宋忱無言片刻,“雖然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的確把你當朋友。”
許昭華指尖無意識一蜷,隨即轉身背對他,低頭收拾東西,仿若毫不在意。
宋忱再次無法瞧見他的神情,只聽他問:“還不走嗎?”
逐客令下達,宋忱沒有理由再待下去。
辦公室里沉寂了許久,宋忱最終在臨走前往桌上默默放下自己的名片,然后調頭離開。
大門關上,另一個人的腳步聲遠去消失后,桌邊佇立的人終于動彈一下,眼簾微垂,指腹輕輕觸上那張名片。
終究挪開了視線。
第72章 醉酒
晚飯聚餐接近尾聲了,宋忱還沒有來。
這次同來的還有謝亭柳,飯桌上熱熱鬧鬧,推杯換盞,不過她瞥過陸和錦坐著的方向。對方今晚的酒好像喝的格外的多。
不一會兒陸和錦就站起身,身形沒有最初那么穩,說了句“我去下洗手間”就離開了包廂。她也隨之收回目光。
又過了一段時間,宋忱終于到場,不過大家都有些意興闌珊。晚飯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他道了聲抱歉,目光搜尋某個熟悉的身影,卻未能看到。
許湘立即拉他坐下:“宋支,你終于來了……”
宋忱余光覽過桌上三三兩兩的空酒瓶,問:“怎么連你也喝酒了?”
“我開心,我好開心能見到宋支……”她傻笑一聲,忽而又皺起眉一臉難過道,“嗚嗚嗚……為什么我們明天就要走,明明說好了是大后天的,見不到宋支了……”
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不消鑒定,是醉了不錯。
談起明日的行程,刑偵隊其他人多少也有點失落。
“哎呀,明天的事明天說,今天我們把酒言歡,不醉不歸。”邵安久介入,臉上紅熏熏,明顯也是不太清醒了。他到了杯酒遞給宋忱:“宋隊長,來,我敬你!”
見狀,謝亭柳和賀連澤不約而同停下動作,遲疑的張了張口。見宋忱主動接過,他們只好又把話咽了下去。
宋忱跟他碰杯,一飲而盡。
然而唯一一個沒怎么沾酒的李希原察覺到謝亭柳和賀連澤的異樣,猝然想起,于是附過身到邵安久身邊,壓低聲音說:“你怎么讓宋支喝酒了?他胃不好,會胃痛的。”
“胃痛?”邵安久彼時才反應過來,不過腦子依舊有些暈,“那他喝了酒……”
季鈺就坐在他們旁邊,聽到了這席話后向宋忱望去一眼,而后緩緩收回了目光。
這場聚餐醉趴下不少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沾了點酒,只得打車回去。
幫忙扶著幾個喝得爛醉如泥的人上車后,宋忱才猝然意識到不對勁。
陸和錦去哪了?
他環顧四周一圈,街上沒有。
“——宋支。”一聲呼喚拖住了他的步伐。季鈺微微喘著氣追上來,將一袋東西放到了宋忱手上,解釋:“……你胃不好,喝了酒會不舒服。我去藥店買了些胃藥,你應該能用得上。”
不等宋忱拒絕,他就撤開了手,邊往出租車邊走邊說:“我先送他們回酒店,再見。”
“……再見。”
宋忱目送出租車一輛一輛駛離,之后拿出手機撥號給陸和錦。
一撥通,他就問:“陸隊,你是先回去了嗎?”
那邊許久都沒有聲音,惹得他不禁有些不確定:“陸隊……?”
“陸隊,你在哪?”
“……陸和錦?”
他一連問了幾聲,終于在他叫出對方的名字后陸和錦有了回應,模模糊糊的傳來一聲“嗯”,帶著疑問的腔調。
宋忱兀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果然下一秒,對方就問:“你是誰?”
宋忱無奈:“我是宋忱,你在哪里,我這就去找你。”
陸和錦半天沒有回應。
他正欲又喊陸和錦幾次,就聽到手機那頭清晰的導航聲音。
“……”宋忱問,“你在做什么?”
“噓……”他說,“我在導航你。”
宋忱啼笑皆非,勸阻他:“你告訴我你在哪,我去找你是一樣的。”
“不一樣。”陸和錦異樣固執,“我在的地方很小很黑……”
于是按照他泄露出的描述,宋忱成功在餐廳的洗手間找到了他。
被帶走的時候陸和錦還算安靜,任由宋忱牽著他走。宋忱正覺得他這次醉酒意外的乖巧,回頭一看,卻發現他垂著眸子正一瞬不瞬的靜靜望著自己。
他一愣:“……怎么了?”
陸和錦一眨不眨:“你是誰?”
宋忱失笑,指了指自己:“我?”
他依然執拗的問:“你是誰?”
“宋忱。”宋忱無奈,但仍舊不厭其煩的重復道,“我是宋忱,你要記好。”
他說這句話本來沒有什么目的,并不指望喝醉了的陸和錦真的能記住,不再問出“你是誰”。可是陸和錦總是超出他的意料。
他聽見對方真的“嗯”了一聲,然后他的手就被陸和錦扣住。
陸和錦指節嵌入宋忱指縫,握得很緊。他低頭看了看他們十指相扣的手,說:“這樣就記住了。”
宋忱愣怔一瞬,旋即無可奈何般苦笑:“陸隊……”
陸和錦盯著他,配合的微微歪頭:“嗯?”
“……”他嘆了口氣,“沒事……我們走吧。”
直到坐上了出租車后座,陸和錦還是這樣抓著他的手。
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大叔,或許夜晚出來接送客人接觸的多了,他只瞥了眼他們相握的手,表情甚至都沒變過。
天氣太熱,宋忱也試圖把手抽出來過,可每一回都被陸和錦一握,不僅重新握緊了,而且還要面對對方幽幽的目光。
在第三次抽出手失敗后,陸和錦忽的把他的手松開了。恰好出租車拐了個彎,陸和錦傾斜著往右邊一倒,壓在了宋忱肩頭上。
宋忱下意識往后微微傾直了身體:“陸隊……?”
“嗯……”肩頭那人沒有撤開,反而側了側頭,呼吸間溫熱的氣息掃過宋忱脖頸,帶起一陣顫栗。他有些疑惑的抬眼望他,絲毫沒有覺得不妥。
“……”
宋忱喉結上下一動,腰板僵直的準備扶陸和錦起來。后者卻在他肩上一蹭,把臉埋了進去,因此說話時甕聲甕氣的。
“宋支……你說話不算數……”
宋忱茫然了一下:“……什么?”
“你之前明明答應的是請我一個人吃飯……就我們兩個一起……”陸和錦自顧自的講,一開始還有囫圇模糊,后來慢慢清晰,“你說了會來也沒來……”
他越說越小聲,最后還得宋忱側耳去聽才把他剩下的咕噥聽清楚:“為什么那兩個月你不給我發消息,都給許湘發了…… ”
宋忱聞言,愣怔一瞬。
原來他是這么想的?
出租車司機一路絲毫不受他們影響,把他們送到陸和錦下榻的酒店。
宋忱他們下車后,陸和錦再次自然而然的牽上了他的手。
像是為了驗證似的,他指了指自己:“我是誰?”
陸和錦看了看他們握著的手:“……宋忱。”
宋忱莞爾,帶著他一直把他送到了酒店房間里。
一路上陸和錦未曾松手,默默地看著前面的人。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惹得旁人不禁都稍稍佇足偷瞧他們。
其中有一對女生目視他們,興奮的跟同伴說:“哇,他男朋友好乖……”
陸和錦就走在前面一點,聽聞扭頭看了看她們。
宋忱拿著陸和錦給他的房卡刷開了門,一邊吩咐他:“等會兒你去洗個澡,洗完澡再上床睡覺。”
他走到客廳停下,發現陸和錦也跟他停住了。
陸和錦的神情跟平時一樣,根本無法看出他喝醉了。
有了上次對方醉酒的經驗,宋忱清楚他獨自也能應付過來,便不打算留下。他準備把陸和錦的情況告知給他的隊友一聲,又吩咐陸和錦一句“早點休息”之后就向門口走去。
然而他剛剛走到門邊,就發覺室內陸和錦沒有動靜。正欲探查情況,卻轉身就撞上身后的人。陸和錦就算喝醉了盤底也很扎實,沒有被動搖,反而在宋忱一頭扎進他懷里時一收手,把頭埋進了對方頸間。
他嗓音仍然有些醉后的喑啞,聲音低低的:“……去哪?”
宋忱立即僵住了,一動不動。
“你都不陪我。”他蹭了蹭腦袋,微硬的發絲撓在宋忱頸上癢癢的。他低聲投訴,“男朋友一點都不負責……”
這三個字震驚得宋忱都忘了糾正姿勢:“你說什么?”
“男朋友。”陸和錦重復,“她們都說我是你男朋友。”
“誰說的?”
“她們……”
宋忱從他嘴里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后知后覺這頂多就是酒后胡言,他還一時間認真了。
于是他打算安撫好他后就讓他盡快歇下。孰料他才剛一有動作,陸和錦就不由分說的收緊了胳膊。
對方施力時控制不住力道,宋忱“嘶”了一聲要推開,一掙扎,陸和錦壓在他身上的重量就使他一踉蹌,兩人雙雙往后一倒跌在了玄關柜上。好巧不巧,玄關柜上正好擺放著一個玻璃花瓶,“啪”的一下摔得稀碎,水也濺得到處。
他們都沒收著力,宋忱這一磕,腰上直接青了一片。衣服也被淋得濕了一半。
他疼得蹙緊了眉,只好先伸手拍了拍身上的人:“……還不起來?”
不知道陸和錦是否聽進去了他的話,聞言直起身,退后幾步讓他站起來。
他剛重新站穩,身前的人驀地又向他靠近。他有了前車之鑒,當即略微警惕:“怎么了?”
陸和錦神情不變,默默走近幾步,伸出手。
宋忱下意識往前一抓,攏住他的手:“……陸和錦!”
名字一喊,陸和錦立馬站定不動了。
宋忱稍稍呼出口氣,剛要松懈下來,下一秒,腰上直接一寒。
宋忱:“……!!!”
他幾乎是立刻就把自己衣服拽下來,緊緊捂住衣擺,同時抬頭看向始作俑者:“你做什么?”
跟前的人沒說話,只低著頭,垂眸捏著他衣角。就當宋忱以為他又要有動作時,陸和錦卻慢慢收回了手,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宋忱一頓。
喝醉的陸和錦以為他聽不明白,又點了點自己腰部;“疼……對不起。”
“……”宋忱話一卡,望著他,最后只能笑了笑,“好了,我沒事。”
陸和錦又道:“你衣服濕了。”
宋忱不甚在意,試圖把衣服擰干了些:“我回去換一身就好。”
他站在他面前沒動。
宋忱:“?”
不過他順著對方的指向,看到了酒店房間的浴室。
他明了:“你想讓我洗了再走?”
陸和錦面容舒緩了一些,顯然宋忱是猜對了。
宋忱:“但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我有。”他說的理所當然,“你穿我的。”
宋忱倒沒再拒絕,只是去洗澡前再次囑咐他:“你安靜的在床上坐著,別亂跑。無聊就看電視,知道嗎?”
陸和錦應了他一聲。
等到他進入浴室,關上門后,陸和錦依然按他說的待著。
不過只剩他一人的房間著實安靜,他待了沒幾分鐘就從床上起來,巡視一圈,最后把目標定在桌上的電腦前。
無聊就看電視。
他聽從的點開電腦上最近的一個視頻,靜靜坐著觀看。
今晚陸和錦的狀態不太對勁,宋忱不敢放他一個人久待,迅速洗了個澡后披上對方給他的衣服,稍微擦了擦頭發就出來,喚了他一聲:“陸隊?”
陸和錦的聲音從臥室傳來,他稍稍松了口氣,循聲往里走。
陸和錦仍然待在房間里沒出去,專心致志的看著電腦。
他這狀態應該是好了不少,宋忱只無意掠過電腦屏幕上白花花的畫面,沒有上心,只提醒對方:“陸隊,你現在可以去……”
他的話被猝然響起的旖旎呻吟聲中斷了。
他雙眼微微一睜,扭頭去瞧陸和錦。
那道古怪的聲音確實是從對方盯著看的電腦里發出來的。
聲音不似其他視頻,他沒聽錯的話這傳來的明明是兩名男性的嗓音。
宋忱心中一跳,當即快步過去。這一瞧,確實證實了他的猜測。
而陸和錦顯然對他擋住自己的舉動略感困惑。
他看著陸和錦不解的表情,只慶幸陸和錦不記得喝醉后的事情,不然明日一早對方酒醒得多么的崩潰。
“……陸隊。”他牽扯出一個笑容,“這個你清醒之后再看,現在去洗澡,然后睡覺吧。”
陸和錦坐在椅子上,仰頭觀察他表情:“你不喜歡?”
視頻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傳出來。
“……”宋忱,“沒說不喜歡……”
“那你跟我一起看?”他拉過宋忱,帶他看向晃眼的屏幕。
宋忱耳垂已經隱隱沁紅,硬著頭皮道:“陸隊,下次……”
“宋支,你看。”他指了指屏幕這時候的畫面,“這樣做那個人很高興。”又抬眸詢問宋忱,“你也一樣嗎?”
聽到這話時宋忱整個人已經完全僵住了。
迎著陸和錦求知的眼神,他就算清楚對方是喝醉后失態,但仍舊不能控制的耳朵紅得滴血,還要強行解釋:“……這個不能問我。”
他試圖關掉電腦,“陸隊,下次再看,你該去洗澡了。”
陸和錦沒有阻止他這樣做,只是屏幕熄滅后,室內安靜的氣氛更加令人尷尬了。
更何況陸和錦居然還在追問:“那你喜歡我怎么做?”
宋忱:“……”
陸和錦繼續:“這是我學習用的,你不說我怎么……”
“……陸隊!”宋忱深吸一口氣,閉眼勸道,“……先去洗澡。”
陸和錦抓住他擋在自己嘴前的手心,緩緩道:“不洗澡我也可以做。”
宋忱:“……”
他已經不知道如何應對了:“……我不可以。”
陸和錦定定的看了他好幾秒,之后突然站起身,拿起衣服就進了浴室。
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宋忱終于得以喘息,實在無法應付這時候的陸和錦,趁著對方洗澡的空檔,他發了個消息給季鈺讓他關注關注陸和錦后便離開了酒店。
出了酒店,愣愣的走在街上。被晚風一吹,他才驚覺自己臉上溫度滾燙。
他不禁一低頭,把臉埋入掌心。
……真是要命。
第73章 假死脫身法(一)
宋忱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
他草草洗漱完后,這才靜下心來,有時間看不久前別人發給他的消息。
前一條是季鈺回復他的“好”,后一條的聯系人顯示是“工作人員”。他略略回想了一下才記起這個聯系人是他為了方便與福利院那邊聯系才加上的。
工作人員發來消息,告訴他最近幾天老爺子又開始不安,一直念叨著找他了。他們擔心又發生老人出走走丟的情況,才讓宋忱多留意留意。
宋忱回復完后,長舒一口氣,往后躺在床上。
胃部隱隱有些不適,不過并不嚴重。他今天這一天實在累狠了,身體和心理都是,所以沒太關注。
關了燈,四周漆黑一片。他閉著眼,躺在床上準備入睡。可下一秒他又睜開,有些懊惱的遮住臉。
太草率了。
他不該這樣直接丟下陸和錦倉皇離開的。
不過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明天就是刑偵隊離開的日子。他清了清腦海,既然陸和錦醉后不記事,那他也不必總想著。
得早點睡,明天他還要去送送他們。
如是想著,他重新閉上眼睛。
不過這一夜顯然沒他想的那么好過。不知道是不是他喝了酒的原因,凌晨時胃部疼痛越發明顯,他已經熟悉處理這類事項,只用吃點藥就能緩解。好在分別前季鈺給他買了胃藥,他服下后再次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眠。
次日一早,他是被門鈴聲吵醒的。
拿出手機一看,居然已經到了十點。
他一驚,當即就要起身,驀地站起來后頭暈眼花了一陣,并且不知怎地胃痛仍在持續。
宋忱緊蹙著眉,揉了揉太陽穴,一邊走去開門。
來找他的是程冬陽,今天周末,他正好沒有課,當初就約定一起送別刑偵隊的人。
刑偵隊打算的是下午一點出發,他是見宋忱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所以下樓來找他。
看到宋忱這副模樣,他立馬就發現了:“胃疼?”
“嗯。”宋忱揉了揉額角,“刑偵隊他們收拾好了?”
程冬陽應了一聲,看他臉色算不上好,略微擔憂:“要去醫院嗎?”
“不用,吃點藥就行了。”他說,“我收拾一下就跟你一起過去。”
程冬陽跟他進入房內,默默等待他進臥室整理。一段時間過后,不等宋忱穿戴好出門,放在桌上的手機先一步響鈴了。
程冬陽把手機送到他手上,接通后,一個較為陌生的嗓音傳了出來。
“宋先生,很抱歉突然打擾你,但是現在我們有急事要說。”
一聽到對方焦急的腔調,宋忱就暫時擱置下正在進行的動作,問:“發生什么了?”
“昨晚我們發了消息給您,那時候我們就在擔心老先生出走。但是今天我們查房的時候發現他還是不見了,請問他在你那里嗎?”
“沒有,他不在這里。”
“他沒去找您?那他能去哪里,如果又發生一次他走失的情況,我們很難保證他不會發生意外啊!”
宋忱語氣嚴肅了一些:“你先別急,讓其他人去找過了嗎?”
“讓了,可現在還沒有消息……”
“他一個人,而且你們已經增強了安保措施,他應該走不了太遠。我現在去福利院看看。”
那邊連忙應好,表示感謝。
宋忱掛斷電話后本想講這件事告知程冬陽,可對方一直站在他身邊,已然將全程聽完。
程冬陽瞧見他的神態就明白他的打算,提醒:“哥,你的身體。”
“沒關系,沒什么大問題。”宋忱在他面前站定了一會兒,決定,“你去刑偵隊那邊,我先去一趟福利院確認一下,之后再自己過去。”
他沉默的點點頭。
隨即宋忱便腳步匆匆的離開了。
福利院離他們公寓有些距離,年代也有些久遠。不過近幾年重新翻修了一番,同時擴建了幾棟建筑,如今看起來十分嶄新。
他輕車熟路的找到老爺子住著的那棟,進入大堂。大堂里幾名工作人員早已在等候,見到他后便迅速領著他往樓上走。他們邊走上四樓邊說明具體情況:“我們今天上午七點查房時老爺子明明還在,可八點再查一次時他卻不見了。也沒人看到他去哪了。”
宋忱頭還有些暈,胃也有點疼,不過可以還沒嚴重到能影響他辦正事,大致可以忽略過去。他問:“昨天他有表現出什么異常嗎?”
“有,他一直念叨著找他孫子,所以今早看他不在,我們就以為他又跑去找你了。”
來之前宋忱也有這個懷疑,所以他在自己公寓附近先尋找了一遍,卻沒有老人的蹤跡。
上午這段時間來福利院的人較少,不過也有些慈善家或志愿者看望老人。宋忱進大堂沒怎么看到人影,上樓這一路雖然也有人走動,但他們行色匆匆,沒怎么注意。到四樓時,探望的人更少了些。宋忱快步往前走著,無意與一位女性擦肩而過。
那女生長發披肩,他只隱約瞧見了一個背影從眼角掠過。下一刻,他驀地停下步伐,轉而回頭去看。但那個身影已經消失在走廊上。
跟在他身邊的工作人員不明所以:“怎么了宋先生?”
“……沒事。”他回過頭,頓了頓后收回思緒,朝工作人員微一頷首,“我們走吧。”
然而沒走幾步,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就出現在他面前。
“——季鈺?”
佇立在走廊角落的人看到他同樣詫異。
宋忱:“你們不是在準備回青懷市嗎?”
“……我已經收拾好了,還剩一點空閑時間,就過來了。”季鈺掃過他以及他身邊的幾名工作人員,“宋支,你也是來探望他們的嗎?”
“是因為其他事情。”宋忱不做過多解釋,“有一位老人走丟了,我們得把他找回來。”
他明了。
宋忱:“既然你在這,我就先跟你說一聲。可能下午我得晚一點才去送你們,我得先找回那位老人。”
聞言,季鈺看了眼時間。
他們空余的時間不多了,于是道:“如果你實在忙不過來可以不用專程來送我們,沒關系。”
宋忱沒說話,但略點了一點頭。
臨走前,季鈺忽的叫住他:“……早點回去。”
他一愣,有些不解之處隱隱浮上心頭,可眼前急事要緊,他并未多想便“嗯”了一聲:“你也早點過去吧,他們應該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季鈺目送他越來越遠的身影,靜默幾秒之后再次出聲:“——宋支。”
宋忱稍稍停步,疑惑的回頭。
“……記得吃胃藥。”
他笑了笑,點頭:“好。”
季鈺無言。復又看他走遠。
*
這一上午宋忱都在尋找出走的老人。但在福利院里一無所獲。
又見宋忱狀態實在不好,他們只能勸說他讓宋忱暫且暫停繼續幫忙,讓他回家好好休息。
回家前宋忱就確認過時間,這時候他再去已經趕不上送別了。他獨自回到家,準備撥通刑偵隊的電話親自告知他們一聲。
但當他指尖即將觸碰上聯系人陸和錦的名字時,卻又不禁停頓,最后翻到邵安久的電話。
“喂,宋隊長?”
邵安久響起的聲音透露著一絲詫異。
他略感奇怪,不過沒有立即追究:“嗯。”
胃部疼痛越發清晰嚴重,他忙了這一上午,大腦本就有些昏沉。
此刻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仍舊不見好轉。不過他隨意一掃,瞄見桌上的胃藥。頓了片刻,隨即起身。
電話那頭顯然不止有邵安久一人,模模糊糊穿插著另一個人的嗓音,只是在他出聲后就沒了聲音。
“宋隊長,你確定是給我打電話,不是打錯了?”
他倒了杯水,拿出一劑藥,反問:“你不是邵安久?”
“……”邵安久,“我是。”
他有些微汗:“宋隊長,你是準備打給我電話讓我把電話轉接給另一個人嗎?”
“?”宋忱疑惑,“我就是打給你的。”
對方終于死心了,可不知道為什么聲線更加緊張了。
宋忱喝完藥坐回沙發,緊皺著眉揉了揉,聲音低了點:“……我不能去給陸隊他們送行了,你替我跟他們說聲抱歉。”
邵安久緊張兮兮的:“你考不考慮親自跟他們說?”
“……”他無言頃刻,說,“你代我傳達吧。”
邵安久“嘶”了一聲還欲再說,宋忱就聽見電話那頭一道聲音。很近,就仿佛響在耳畔。
——“走吧。”
他渾身一震,猝然支起身。
那聲音聽起來比平常更低沉了些,也更冷了點。
那是陸和錦的聲音。
而邵安久還在捂著手機搶救:“宋隊長,他們真的馬上要走了,你真不打算說點什么?”
他喉頭一塞,胸口微微漲澀,居然讓他幾乎分不清這到底是胃痛帶來的身體不適還是什么了。
半晌,他道:“……再見。”
此話一出,邵安久簡直恨鐵不成鋼,“嘖”了聲就要說話,結果不知為何下一刻電話就中斷了。
宋忱看著顯示被掛斷的通話記錄,抿緊了唇。這一狀況不僅讓他頭開始隱隱疼了起來,而且胃部灼燒的痛感愈發明顯強烈。
他深吸一口氣,清空大腦等待藥效起作用,強制轉移自己注意。
他倒是有點摸不準自身到底是什么情況了,只是昨晚喝了杯酒而已,反應竟然如此強烈。明明之前從未有過。
大概是藥物逐漸見效同時帶來的副作用,他頭腦越發昏沉,呼出的氣息不覺間也漸漸燙起來。
身體愈漸沉重,全身仿佛都在下墜,緩慢的沉入底部。
越墜越深,越墜越深。
在完全闔上眼的前一刻,他腦中不受控制的冒出一個模糊的想法。
……他離家前把胃藥放在桌上了嗎?
第74章 假死脫身法(二)
宋忱陷入了一個很沉重的夢中。
周遭是同一種顏色,是化不開的濃稠漆黑。他陷入其中,那些黑暗猶如泥沼,纏住他軀干,四肢,仍然不曾停歇,往上勒住脖頸,口鼻,雙眼。
窒息感如潮涌一般席卷而來。
“——!!!”
肺部猛一口氣吸入稀薄空氣,他終于被驚得艱難地醒了過來。
一醒來,他才發覺自家門鈴一直不間斷的響著。
宋忱深深喘了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尚未平復,但先一步動起來撐起身往門邊走去開門。
屏幕上顯示摁門鈴的人他很熟悉,正是他與福利院工作人員找了一上午的老爺子。
他腦子里剛升起的其他念頭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再次被排斥了出去,重新一空,轉而接納現如今眼前事物。
老爺子居然又找上了他。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擔心。
宋忱打開門,一開口才猝然發覺自己嗓音啞的不像話。
不過不等他反應,老爺子就一步跨上來,緊緊抓住他的手,急迫的念道:“……鑰匙,鑰匙……鑰匙!”
“鑰匙?”老者的雙手粗糙,皮膚皸皺,聞言宋忱下意識往他手上看去,果然只看到他手腕上的一圈紅痕,沒看到掛在上面的一把鑰匙。
宋忱問:“鑰匙丟了嗎?”
他唔唔喃喃的說話:“丟……丟了,鑰匙……”
宋忱早聽工作人員解釋過,老爺子阿爾茲海默癥,除了他孫子之外,一直記得的就只有一把原來家中的鑰匙。因為怕把鑰匙弄丟,工作人員還特意用線給鑰匙串上,戴在老人手上。
所以即便他如今依然是暈乎乎的,但注意力全放在了老者身上。
“鑰匙在哪丟的……你剛剛去了哪里?”
老人吱唔了好久,說不清內容,只是重復著“下面”兩個字。
宋忱首先安撫老爺子,讓他冷靜下來:“我去找,馬上就可以找到的。你等我一下。”
老者算是聽懂了他這句話:“這……等你,我在這等你,你去找……鑰匙,我要鑰匙……”
他讓老人待在家里后,又馬上跟福利院聯系上,告訴對方自己已經找到了老爺子。
做完這一切,他抬手扶上額頭,剛剛關注力在其他地方,以至于一時沒察覺自己頭昏腦漲,四肢提不起力氣。不像感冒……但他現在得先去替老人找鑰匙了。
老人的行動軌跡還比較好認,他來公寓一直都會重復當初自己帶他來時走的路線。
宋忱循著路線邊走邊找,還好一路上行人不多,被人撿走的幾率下降了一點。不過他只是俯身探查了幾次,后來再直起身時的那一霎他眼前暗了暗,有剎那的黑暗。
幸而旁邊有人注意著他的奇怪舉動,所以在他摔倒的前一刻扶了他一把,被嚇得不輕。
這情況只持續了幾秒,宋忱站穩后對那人道了聲謝,終于重新注意上自身的異樣。
很古怪,看來得去醫院一趟。
好在他不多時就在小路旁的灌木叢中找到了那把鑰匙,用紅線串著,但顯然受到磨損斷裂了。
他稍稍松了口氣,撿起鑰匙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回走。
視野里事物顏色莫名漸漸變淡變黯,光暈更是一點點占據了他瞳孔視物內,忽而閃過一小片星點。
宋忱反應過來時驟然伸手攥住樓梯欄桿,才在千鈞一發之際穩住了身形,沒有直接從樓梯上栽下去。
鑰匙被他緊緊抓在手心,背后卻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直至此刻在他心驚肉跳中他才發覺,自己居然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大腦的昏沉根本與他自身精神無關。
可才察覺沒幾秒,一聲爆鳴就倏地刺透他腦海,接著整棟樓的住戶都躁動起來。
鳴聲尖銳刺耳,反復爆鳴,住戶沒反應幾秒就奔動起來,驚慌失措的大喊相告:“是火警報警——著火了!著火了!”
“報警啊!報警了嗎!”
“——從樓梯走!——從樓梯下去,別坐電梯了!”
緊接著陸續有人闖進樓梯間,往樓下狂奔。
有一位抱著女兒的父親慌忙跑出,匆忙中撞上宋忱肩膀,宋忱立馬就往旁邊歪了過去。那位父親慌張道歉,但根本不敢停留,更加緊緊抱住孩子奔出去。
宋忱扶住欄桿,巨大的嘈雜聲中他聽見火警報警仍在尖鳴,在混亂失措的人聲里混沌的捕捉到一個數字。
那是他公寓所在的樓層。
——著火了。
延遲這么久腦中終于形成了這個念頭,他猛地嗆咳一聲,肺部充氣排斥劇烈起伏,伸手撥開人群就竭力往上爬。
不僅是逆流,而且莫名的身體狀態,讓他仿佛置身于低壓環境里,臟器與肉體重重擠壓,壓迫得心臟搏動速度愈發快,每一聲都砸響在耳膜旁一般,血泵飆速加快,全身血液都猶如往頭部涌去,大腦鈍痛昏沉,四肢也灌了鉛般沉重。
“嗬……嗬嗬……”
缺氧的窒息感讓他只能用嘴呼吸,喉嚨里不可控制的發出破風琴似的的殘響。
他得趕上去……
耳畔聲音越來越模糊,他似乎聽到有人在叫他讓他不要上樓,但他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腦海里殘存一個想法支撐著他邁動雙腿。
“轟——!!!”
整棟樓似乎都震動了一瞬間。
宋忱身體一傾,眼前驟然陷入黑暗。
僅剩的一個念頭隨著沉下的思維沉寂湮沒。
……老人還在他家里。
……
……
……
*
“嘀嘀——嘀——”
“都讓開,把人推進去!”
“氧氣機,除顫儀!上除顫儀!”
“心跳停止,360J……患者無反應,增伏……”
“嘀——”
搶救室大門轟然關閉,隔絕了焦急人聲。
室外是一片沉靜。
門外站著幾個人,丁渠深便在其中。
不多時,另外一群人就狂奔而來。
“——丁主任!”韓奕猛地在他跟前停下,顧不上不勻的呼吸大喊,“怎么回事?宋隊呢,宋隊呢?”
丁渠深掠過止步在他面前的特案組成員,眼色沉沉,頭一回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
“你說的宋忱出事了,到底怎么了?”賀連澤緊緊繃著聲線,脖頸迸出青筋,宛如下一刻開口就會崩斷,強硬的阻擋在他身前,“宋忱怎么樣了?”
他們一行原本在為刑偵隊送行,中途丁渠深緊急給他們打了電話。電話里他同樣沒說明白,只告訴他們宋忱所在的公寓失火爆炸,宋忱當時在那棟建筑中,受到重創。
失火爆炸,這四個字一出來就驚得眾人釘在了原地,待到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奔在來的路上了。
但此時丁渠深沉默的態度顯然給了他們悶頭一棒。
韓奕聲音已經細細顫抖起來:“宋隊他……他沒事吧?失火爆炸……宋隊他不在爆炸現場,應該不會受太嚴重的傷的……爆炸傷害是有范圍限制的……”
丁渠深仍然保持沉默。
“丁主任,你說話啊?”
他們之后,又響起刺耳的腳步聲。最初急促不已,可當要靠近他們時反而緩慢下來。
賀連澤等人回頭,愣怔:“亭柳……”
謝亭柳是剛剛從隔壁病房出來的。她同丁渠深他們一起來到的醫院,那時候醫院里正忙著處理火災傷員。傷員不多,而且傷勢也不嚴重。
直到宋忱全身燒傷的被推進手術室。
那時候他被眾多醫生護士推著進入,人影重重遮擋下她仍舊看到了對方身體,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膚無一幸免。焦黑,紅褐色的大片大片傷痕遍布,觸目驚心。哪怕她只看到了一眼,也不敢再確認。
她也不敢承認,傷成那樣子的人,很少活得下來。
謝亭柳邁出的步子越來越小,越漸緩慢,最后在特案組眾人的目光下,緩緩蹲下了身,低頭掩住了面容。
一陣寒意散在眾人之間。
走廊上斷斷續續響起對方隱忍的嗚咽,哪怕如今他們沒看到宋忱,卻也如同清楚了所有情況。
“怎么可能……”韓奕喃喃,“不可能的……”
他當即轉向丁渠深,“丁主任,你說說話啊,你解釋一下……解釋一下宋隊他沒事,肯定是我們想錯了……”
段正松就坐在丁渠深身邊,已然沉默的聽著他們的話聽了很久。一直到現在他才兀的起身,鮮少嚴肅到徑直打斷了他們:“好了。”
他沒將視線直接投向即將泫然欲泣的眾人身上,背著手側過身,看不到他低沉哀寂的表情,“你們,……盡早替他收拾一下衣服。”
“等會兒他出來,別掀布,……不好看。”
這句話出口,終于將大家的心理擊潰。
賀連澤猛然怔住,頭一回不能理解這些字組合起來底下透露出的意思。
程冬陽和紀寧面色空白,茫然的聽著韓奕的哭腔。
丁渠深始終未曾抬頭,那道單薄的身影矗立在手術室門前,一動不動。不過他余光里逐漸多出了道陰影,卻發現是賀連澤生生挪步過來。
“……他還在搶救,不一定會死……”
他一步步靠近搶救室大門,“還沒有結果,現在醫療科技這么好,可以搶救回來的……”
“賀連澤!”段正松攔住他伸去開門的手,覽過他們的神情,最終撇過眼,語氣沉沉,深有疲倦與哀慟,字眼一個個從他嘴里蹦出來,“就不能給他最后的體面和尊嚴嗎?”
猶如晴天霹靂,幾人渾身一顫抖。
沉默的空氣令人窒息。
賀連澤一字一頓:“……什么意思?”
“在送他來醫院的路上,”他深吸一口氣,終于將這句話說出口,“……宋忱就已經停止呼吸了。”
走廊安靜得可怕。
一直亮著的搶救室燈牌宛如象征著什么,在一片死寂中猝然暗下。
第75章 假死脫身法(三)
五個小時后。
因為之前他們在醫院時的過激舉動,特案組的人就被強制調令回到公安廳,在會議室內待著。誰也不被允許外出。
四個人就這樣坐在會議室內,誰都沒有說話,靜靜的等著。像是被抽干力氣的木偶,僵硬麻木的垂頭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直到晚上23點后,親自著手處理宋忱后事的丁渠深才回來。
會議室大門不輕不重的響了一聲,丁渠深進來就看見眾人如此模樣,歷經此事后一直灰暗面色的瘦削臉龐上肌肉動了動,最后捏緊了拳心,走進來。
四個人都沒有動靜。
他深吸口氣,嗓音已經沙啞:“……這場失火有問題。”
丁渠深不等幾人對此事的反應,繼續道:“火源自宋忱的公寓,爆炸也發生在他的公寓里。火警報警器沒有損壞,但這場火災和爆炸太相似了。”
猶如想到什么,他們終于罕見的有了反應。
“十年前的那場火災。”他自顧自,“太相似了,況且都集中在宋忱他們身上。”
十年前,大火發生讓一層樓的人都幾乎喪命;十年后,失火爆炸害死了當初“最后”一位幸存者。
明晃晃的不對勁。
“而且除了宋忱之外,火災和爆炸發生時公寓里還有一個人在。”他聲音極重極沉,“那位死者尸體被焚毀,我們懷疑這場火災有問題,封鎖了現場,現在只有法醫被派去了檢查。”
“這件事我們肯定會徹查到底,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丁渠深緩緩轉身,瞧見他們后頓了頓,“……我會給你們放假,你們視情況而定。不強求你們在這段時間內恢復。”
他就說到這里,這次來會議室他不是來安慰眾人,也不要求他們給出什么回應。
這件事發生得突然而又嚴重,是他們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的。任何一個人都沒辦法接受。
——他也是。
臨走前,他默了片刻,留下一句話:“……追悼會在后天。”
語罷,他抬步離開。
*
這時候公寓失火爆炸的事情已經傳播開來了,公安廳大部分人都知曉了這件事。
忽聞噩耗,大家都震驚得不可置信。
丁渠深走在路上,第一次覺得公安廳的走廊安靜到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他緊繃著臉,不知不覺走得越來越快,最后腳上絆住某個物體,踉蹌著扶住旁邊的墻,直至此刻他才終于停下來。
一片死寂中,他拿出手機,艱難的吐息過后撥通了一則電話。
電話接通,對面傳來熟悉的男人的聲音。
他道:“陸和錦。”
……
*
嵐尚公寓。
五樓。
502。
失火發生地,周圍被大火焚燒得焦黑,剩下難以分辨的殘渣框架。
現場只有一具殘骸,大火發生時就在公寓房間里,被活活焚燒致死。
經過法醫提取化驗最終對比得出遺骸的身份,就是福利院內一位老人。
丁渠深在法醫之后,一早就來到了現場。
入目一片狼藉。
“丁主任,您先在外面等候一段時間,公寓失火爆炸后空氣中仍可能存在一些有害物質,我們需要先檢測鑒定,清理一下。”一名刑警如是道。
火災過后的現場異常難處理,不僅罪證可能被一起焚燒殆盡,而且還特定的專業人員清理后才能進行有效勘察。
雖然昨天公安廳就指派了一些刑警過來調查,但是還是沒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處理完畢。
丁渠深沒有固執,依言退出房間。
上午8:30分,502公寓還在進行有害物質檢測與清理,10點,刑警開始了對房間的勘測與搜查,終于,在一名刑警掀起一塊燒的只剩一半的支架時,檢測儀器紅燈微亮,“嘀”的微弱響起一聲。
“有問題。”
幾個人同時快步趕過去。
“儀器有反應,這里。”
他們小心的聚攏起一點灰塵一般的物質,幾乎肉眼都察覺不了。
“收集好,拿回去檢驗。”
除此之外,他們在這之后都沒有明顯發現。
丁渠深一直跟進他們的進度,守在一邊。等到被收集好的物質呈出來,他主動接過,帶著東西就趕去了化驗部門。
路過特案組辦公室時,他毫不意外的在里面看見了本該放假中的特案組隊員。只是他腳步停頓一剎,就繼續徑往前方去。
待他再出來時,他敏銳的察覺到公安廳里略微的異常。
不遠處隱隱傳來動靜。
丁渠深當即加快了腳步。走到特案組辦公室門口時,他果然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里面的氛圍很凝滯,特案組的人不吭聲,刑偵隊的人卻焦急不已,其中那位女生急得幾乎哭出來。
而總是跟在搜查身邊的那個隊長也臉色陰沉。
山雨欲來風滿樓。
被他們質問的賀連澤等人依舊默不作聲。
這幾個人是他叫來的,他自然要負責。不過在他們認清這個事實之前,他做不了什么。
在特案組與刑偵隊徹底吵起來之前,丁渠深及時出現介入,中止了他們借此發泄的行為。
火災事件的結果刑偵隊自然也是知道的,否則也不可能他昨天一通電話他們幾人此刻就折返了回來。
“丁主任……”正抽噎著的女生瞧見他,淚流不止,嗚嗚咽咽的喊他,“丁主任……”
陸和錦也看了過來,只是整個人都緊緊繃著,拳頭捏得死緊。
“……好了。”丁渠深開口,話是對著特案組的人說的,“是我叫他們來的。”
賀連澤等人咬緊了牙。
他微微側頭,這回面對刑偵隊的人,說:“我叫你們來不是讓你們來吵架的。宋忱跟你們合作過幾次,我知道你們交情不淺。這次來,明天就是他的追悼會,……你們也參加吧。”
直到現在韓奕還是聽不得關于死亡的字眼,無法相信宋忱的死訊。聽到那三個字,他猛然扭過了頭去。
刑偵隊一行人也猝然怔在了原地。
半晌,丁渠深聽見刑偵隊此次以來唯一一句發言:“追悼會……這么快嗎……”
他視線一頓,隨即向出聲的人掃去。
在這幾人中,季鈺還算保持著一點理智問:“就這么確定了,難道不再查了嗎?”
“查,會查下去的。不可能就這樣放過。”丁渠深確定道,但接下來的話他緩了一口氣才繼續,“追悼會要早點開,……他是被失火爆炸波及,尸體……很難保持。”
季鈺緘默。
好一會兒,他才說:“如果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我會盡力。”
丁渠深沒回答,但致意的微微頷首。
收回目光時,他瞥過異常的陸和錦。
對方自來到這里后就沒聽他說過話,整個人如同一張緊繃的弦,反應在所有人里都顯得平靜得過分,沒人清楚他在想什么。
丁渠深最后示意:“明天早點來,如果要帶花就帶梔子。……他比較喜歡。”
許湘不可抑止的痛哭出聲。
這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沒有人來安撫他了,連一見她哭的陸和錦也沒有嘴硬心軟的嫌棄制止她。
她淚眼模糊,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度過得知宋忱死訊的那個晚上,也不記得自己站在參加追悼的一眾黑壓壓的人群中,看見骨灰盒被呈出來,再送去墓園的情景時自己的表現了。
所有人都沉默著,當刻有宋忱字樣的墓碑出現在眼前時內心的沉痛無以復加。
偏偏是眾人最不相信會死的人逝世了。
在特案組上前送花時,她和陸和錦站在人群最后,遠遠地看著墓碑逐漸被白色鮮活的花束包圍。
待到天色黑沉,墓園里的人幾乎全部散去,許湘終于低了低頭,輕輕一拽身旁靜立的陸和錦,嗓音沙啞:“……陸隊,我們該走了。”
身邊的人微微一動,環視一周,才發現這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他稍稍有了反應,不自覺往前走動兩步。下一秒,他的衣角就被人拉住了。
許湘染上一點哭腔:“陸隊……”
“……”陸和錦嘴唇動了動,復又閉上,再開口時聲線平直,“你先回去吧。”
“陸隊……”
他不為所動,淡淡看了她一眼。
直到四周重歸寂靜,這里最終只有他一個人后,陸和錦望著墓碑上貼有的宋忱的照片,指尖一動,拂了拂上面沾染的灰燼,隨之蹲下身,將懷里的一束梔子放到對方墓前,再抬頭正與照片里的人雙眸對上。
他忽的輕笑一聲,指腹間是遺照冰涼的觸感,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沒想到第一次送你花,居然是為了祭奠你……”
他重新站起身,黑色的服裝逐漸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站在墓前,不多時,夜色里“呲”的燃起一小簇火苗,搖曳在半空中。陸和錦收回打火機,指尖多出了一支煙。
他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碰過這東西了,自從他最初因為好奇與嘗鮮嘗試學過后,他就沒再吸過煙。
這東西又苦又澀,又容易嗆人,他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喜歡到上癮。
此刻再試,卻只覺頭腦越發清醒。
紅色火星浮在夜幕中一明一暗,陸和錦最后一邊忍著嗆意一邊緘默的盯著墓碑吸完第三支煙后,靜立的人終于有了動靜,抬手將煙頭掐滅。
之后轉身離去。
……
……
……
“檢驗報告出來了,丁主任。”
一份紙質報告遞交到丁渠深手上。
已經是深夜。
丁渠深拆開看見內容后,呼吸一沉,果然驗證了他的猜想。
次日一早,他就召集了特案組和刑偵隊眾人。反正特案組得到假期后依舊是待在辦公室里,他不如借著此事稍微引開他們的注意。
文件被他放在了會議室桌上。
“這是昨晚檢測出來的報告。”他道,“第一份,他們在宋忱家中檢測到及其微弱的硝化纖維殘留物,有89%的概率是它引起的這場失火與爆炸。硝化纖維暴露在空氣中會自燃,同時遇到明火或高熱極其容易燃燒爆炸。”
“第二份是法醫從宋……死者體內檢析出來的。他體內殘存幾種藥物,其中西米替汀與氨茶堿類成分具有相互作用。西米替汀主要用來治療胃部,但氨茶堿類正好與其相反,服用會對胃產生極大刺激,并且與西米替汀同時服用后會造成氨茶堿中毒,出現頭暈、頭疼、心臟異常等情況。”
“宋忱服用胃藥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不可能連這兩種藥物不能同時服用的情況都不知道。所以,這及其可能是兇手實施的犯罪手法。”
話落,幾乎是同時所有人都抬起頭來。
這說明,實施犯罪的人有極大的概率是他們身邊的人。
第76章 假死脫身法(四)
即使聽過見過這么多案件,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比他們聽見這個線索時更加震驚與難以置信。
丁渠深不像他們因為此事而震顫,直截了當的將眾人心中所想但又無法說出口的想法說出來:“或許你們之間就有害了宋忱的人。”
“怎么可能!”韓奕失聲否認,陷入混亂,“我們跟宋隊待在一起這么久,我們之間怎么會有想害他的……”說到此處,他忽的一卡頓,旋即猝然扭頭盯向刑偵隊眾人。
不只是他,刑偵隊的人能感覺到特案組其他的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他們身上。
即使仍然驚愕,但刑偵隊中李希原他們也及時否認了:“沒有,我們不可能這么做!”
“……”一直緘默的陸和錦在此刻也開口了,轉向丁渠深,“你一開始就在懷疑我們?”
他不置可否。
但他最初讓他們返回湛州市的時機與如今的態度就說明了一切。
“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我們,我們相處了這么久,”許湘磕絆地急忙解釋,“我們……再怎么樣也不會害宋支……”
賀連澤緩緩抬起了頭。
陸和錦依然面對著丁渠深:“我們沒有要害他的動機。”
恰在這時,一道男聲介入,徹底將局面推向了白熱化:“可以查。”
刑偵隊的人驟然一怔。
他們緩緩轉頭看向說出這話的賀連澤。
后者坐在座位上,從來停在地面上的目光抬了起來:“如果你們沒有做,自然就查不到你們身上。”
清者自清。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
但這席話落在他們之間卻挑釁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林瑞咬了咬牙:“你們不相信我們?”
“證據就在這里,這是最合理的懷疑。”賀連澤語氣生冷僵硬,仿佛注意只放在了破案上面,“到時候查出來自然會還你們一個清白。”
氣氛凝滯,自從這個懷疑被特案組的人說出來并承認后,他們兩隊之間的平衡天秤就被打破了。信任在天秤兩側岌岌可危。
許湘噤聲,想說的話也不敢在此刻吐訴出來。
“那兩種藥物是混合在一起的,成分含量也幾乎一致。”賀連澤翻閱完桌上的資料,“他前天除了去找過許昭華,就只有來過聚餐。桌上的飯菜我們都先吃過,沒有混合藥物。”
“暫時排除許昭華的話,就只有季鈺買給他的一盒胃藥。”
被提到的季鈺本人眸光微微一動。
“我們合理懷疑,胃藥里混合了氨茶堿類藥物。”
說到此處,程冬陽也有了反應:“前天……哥有胃疼。”他去找過宋忱,當時宋忱便表現出不適,臉色蒼白。而他也告訴過自己,他吃過了胃藥。
除非在此期間宋忱又另外服用了混有氨茶堿類的東西,否則極大概率跟胃藥有關。
“……”
季鈺沉默一瞬:“我確實給宋支買了胃藥。”
特案組眾人眼神一凜。
“但我只是買了胃藥后交給宋支,并不清楚其中是否混合了氨茶堿類。”他還算沉靜,說,“而且我是看到宋支喝了酒后才去買的,在此之前我不可能提前預知到這些,然后對胃藥動手腳。”
丁渠深出聲:“你是在哪個藥店買的?”
季鈺回答:“就在聚餐地點旁的明升藥店。”
對他一系列盤問下來,他們并未發現其中有何異常。而刑偵隊的人也安靜的看完這一過程。
在賀連澤問完,話語停下來之時,沒想到陸和錦卻兀的開口:“難道你們只懷疑我們刑偵隊,不懷疑自己的隊友嗎?”
話落,室內寂靜幾分。
陸和錦掃過他們:“我也有理由懷疑是你們謀劃害死了宋忱。”
韓奕等人額角青筋一跳,當即激烈反應:“你什么意思?!”
“除了我們隊季鈺,宋忱遇害當天不是還有人與他會面了嗎?”他冷硬的腔調令特案組眾人更加難接受,“程冬陽,他不是去見了宋忱嗎?他和宋忱關系親密,而且還知道宋忱家的密碼,隨時可以潛入他家里。難道他的嫌疑不比我們大嗎?”
丁渠深視線淡淡掠過程冬陽。
“他有嫌疑,但他不會這么做。”紀寧道。
“為什么?難道就是因為你們相信他嗎?”陸和錦冷不丁,“我們也不會這樣做,但你們依舊懷疑我們。所以說到底就是因為你們不信任我們?”
“你……”韓奕一字出口,卻無法辯駁。
“——他確實有更大的嫌疑。”
一句話出口,惹得特案組眾人愕然,紛紛看向丁渠深。
而程冬陽沒有動靜。
丁渠深:“他存在動機。”
“丁主任……”
“十年前那場火災。”他忽視掉妄圖介入的韓奕等人,清晰的將事件道出,“或許你們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但一定沒人知道所有。”
“……宋忱父親和我是同事,是一名優秀的刑警。他查出了許多關于犯罪組織的信息,偵破了很多案件,從而抓到了組織中不少犯罪人員。”他聲線平緩滄桑,“一次中秋,他終于有時間回去陪伴家人團圓。那時候宋忱還只有十歲。在他父親回去的那一天,宋忱獨自在上苑小區里。那時候就有一個人靠近了他,從他口中確認他們是親人,住在此處,并且今晚就回來。于是就有了那場大火。”
“那場大火燒死了很多人,破壞了很多人的家庭。而程冬陽,就是當時存活下來的一個孩子。”
眾人瞳孔微微一縮。
“程冬陽的祖父母在那場大火中死亡,但那天他父母不在,因此逃過一劫。”丁渠深繼續,“自那之后,他就產生了心理陰影,一度患有自閉癥與幽閉恐懼癥。”
難怪。
陸和錦出神。
難怪宋忱雖然跟程冬陽明明沒有血緣關系,但仍然對他好的如同親人。
歷經這場事故,他心底該有多愧疚?
陸和錦內心驀地抽痛一剎,意識到后又立即將情緒壓下心頭,眉頭卻不禁緊緊一皺。
“如果有人恨宋忱,那么只可能是恨他當初無意引導了這場災難。”丁渠深,“即使這只是一個泄恨的牽強借口。”
季鈺指尖無意識蜷了蜷。
程冬陽沒動,只是在丁渠深說完之后,默默道:“我不恨他。”
誰都沒有說話。
程冬陽最后也垂下了眼眸。
會議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還是賀連澤無法忍受獨處才來的分秒,只能用案件填充麻木自己的思緒。他站起身:“我去查許昭華。”
“等等。”丁渠深猝然叫住他,“他那邊我已經派人去查了,你們在這個案子上不需要做什么。”
他掃視室內眾人,明說了:“我沒有立場,也不信任你們任何一個。我會懷疑你們所有人,所以,你們先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再說。”
這話直白不已,聞言大家氣息都頓了頓,保持著沉默。
丁渠深眼神撇過陸和錦:“邵安久呢?”
刑偵隊返回這么久,特案組的人居然一直沒察覺到這個人的消失。
“他回客宜市了。”陸和錦清楚他的懷疑,“我們回青懷市的當天他也回去了。”
他便不再言語了。
“我現在也不準備在這待下去了。”措不及防一句話,讓大家同時愣了愣。
陸和錦接著道,直視一直在操控局勢的丁渠深,“你懷疑你的,我隨你查。但我不會待在這里。”
這種情況下的偏執定然沒有益處,許湘等人臉色變了變,看向他:“陸隊……!”
奈何陸和錦一旦下了決定就不再輕易改變,他幾乎無視了丁渠深剎那間沉下去的表情,自顧自:“你們是去是留我不管,但我一定要走。”
說完,他便轉身抬步離開。
“陸和錦!”身后傳來丁渠深慍怒的聲音,“你無視上級的要求,就算你回青懷市,我也會直接下達讓你停職的命令!”
他“嗤”了一聲,不作停留。
“你隨意。既然我被停職了,難得一個假期,我會好好利用回老家一趟探親的。”
“陸和錦你……!”
眾人只見他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絲毫沒有猶豫,跨出了會議室大門。
一直走出公安廳后,他回頭遠遠的望了一眼,這之后再邁向前的步伐迅速了很多,臉上惱火不屑的神色也瞬時沉下去。疾步行走,轉入另一個街道后撥通了對面的電話。
話語簡短,語氣強硬。
“告訴我,地點。”
“……”
對面沉默片刻,懷疑:“這么快?”
“別說廢話,快把地點告訴我!”
“知道了,你別急。”電話那頭的人說,“就在你家里呢。”
陸和錦停頓一息:“……我外公家?”
“嗯哼。”邵安久笑嘻嘻,“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咬了咬牙,但現在不是追究對方為什么偏偏選擇他外公家的時候,只道,“你給我等著。”
“等著呢等著呢,我可是等著你感謝我呢。”
邵安久如今倒也是有底氣跟他這樣說話了。
陸和錦咽下這口氣,重新疾步走動起來,語氣稍微嚴肅了一些:“你在那邊也注意點,不要惹到不該有的麻煩。”
“放心,這么緊張干嘛,我不會影響到他的。這么快就開始擔心他為他著想了?”
陸和錦沒反駁,只是末了,道:“我馬上回去。”
不知道邵安久又對他打趣了什么,最后他掛斷電話,但心底明顯稍微松了口氣。
……幸好。
第77章 假死脫身法(五)
從庭陽省湛州市到昌京省富源市,陸和錦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
到達富源市時,已經是深夜。
他孤身站在一座別院外,遲疑了須臾。
這是他外公的居所,一座復古庭院。因為一代一代的傳承,院落占地面積只增不減。但當初他就是從這里“逃”出去的。
不過他沒猶豫多久就下了決心,隨即推門而入。
跟他預料的一樣,院內無人,他站在原地望了望另一頭,確認已經熄燈后徑直走向邵安久告訴他安置的房間。
門扉響動一聲,驚醒了屋內守著的人。
邵安久瞌睡一下被趕跑了,當即起身看向門口。
待他看清來人,他松了口氣,小聲道:“大半夜的還以為是誰呢,這么快來了……”
陸和錦不多言語,進來后便直奔主題:“宋忱呢?”
“在里屋。”他指了指屋內臥室,“還沒醒。”
陸和錦點點頭,繞過他直接走進深處。
他臉上的神情邵安久看得一清二楚,雖然沒有阻攔,但邵安久還是稍微喊停了一會兒他:“他還沒恢復,你可別對他做點其他的啊。”
他沒說話,最后身影沒入房間。
邵安久也就是順便提醒一嘴,其實不擔心他的所作所為,說完便自覺的往門框上一靠,替他把風。
臥室只點亮著一小盞夜燈。昏黃的光暈將床上躺著的人的臉微微映亮,打下一小片陰影。
陸和錦疾步到床邊時慢下來,最后定在了床前。他望著那張熟悉又蒼白的面孔,呼吸緊了緊,沉默的俯身,等到指尖觸上那截脖頸,才終于確認一般松懈下來,緩緩坐在了床邊。
屋內光線不明亮,其實無法將一切捕捉到眼中。但陸和錦光是覽入宋忱平穩呼吸著的面容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稍稍呼出口氣,握住對方手腕,一邊感受著他規律跳動著的脈搏,一邊垂頭抵上宋忱冰涼的指節,一直繃緊的神經在這一剎那獲得了最輕松的時刻。
“宋支……”他低聲道。
幸好你沒事。
外屋的邵安久第五次查看時間,陸和錦仍然沒有從臥室里出來。他再瞧了瞧屋外隱隱亮起的天光,“嘖”了一聲,親自轉入房間準備提醒。
陸和錦就坐在床邊,看到他進來也沒有反應。
“你外公就快起床了。”他喊了陸和錦一聲,“你沒關系嗎?”
陸和錦沒動靜。手依然握著宋忱的,好不容易將對方手心捂熱了。
“好了,我不說別的,你這次這么快就回來了,難道是和丁主任計劃成功了?”
半晌,陸和錦“嗯”了聲,眼睛不離床上的人:“計劃進行的很順利,這段時間我會一直待在富源市。”
“你就不怕你外公了?”
“……”
陸和錦終于抬眸用正眼瞧他:“你很閑?”
他哈哈笑道:“放心,你挨打的時候我不會插手的。”
陸和錦目光重新落回宋忱臉上,話題一轉,問出了他一直在意的問題:“宋支他怎么還沒醒?”
“放心,他現在沒有大礙,氨茶堿中毒已經清好了。”邵安久,“這只是后遺癥,會昏迷的久一點,到時候醒來就好了。”
他不再吭聲。
就在屋內就此安靜下來的時候,門口卻突然傳來一聲響。
陸和錦眼皮一跳,果不其然,一個板直的身影逐漸出現在房間里。
邵安久本欲挺身而出替陸和錦攔個一兩分鐘,斜眼卻瞟見對方手里拄著的拐杖,當即一閉嘴,沒看見似的默默轉過了身,背對他們。
“篤、篤。”
拐杖敲響地面的聲音近了幾步。
陸和錦松開了手,但沒有回頭。
老者穿著簡練,不遠不近就停在距離陸和錦和宋忱幾步之外的地方:“還沒醒嗎?”
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邵安久連忙回答:“快了快了……最遲今晚就能醒。”
老人沒看到陸和錦似的,只對著他說話:“今天還需要請醫生過來確認嗎?”
“不、不用,”他腦門沁汗,不說陸和錦,他自己也著實不敢面對這么個嚴肅板正的長輩,“就等著他醒過來就可以了……”
“好。”聞寅點頭,“辛苦你再照看他。”
“不辛苦不辛苦。”邵安久看他沒動靜,眼角覷了覷明明就坐在床邊的陸和錦,試探,“那……還需要我做什么嗎?”
他道:“嗯。記得等會兒清一下屋里的蒼蠅蚊蟲,別什么東西都讓他進來。”
邵安久:“……”
他在他們之間斡旋不了,明白他的話外之意,悄悄瞅了眼陸和錦。后者至今沒對聞寅的話做出反應。
爺孫倆人互把對方當空氣,他被夾在空氣里感到缺氧窒息。
“回來也挺好的……畢竟是一家……”他試圖緩和氣氛。
“哼。”只聽聞寅重重拄了一下拐杖,清脆的一聲,“也不知道當初說死也不會進家門的人是誰,我也早說過,他那時候不回來,現在回來我就打斷他的腿。”
邵安久咽了咽唾沫,扭頭去瞧陸和錦。
在聞寅說出這話后,陸和錦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反應。不過他站起身,轉向了他們:“你們有話出去說,在這里很吵。”
果不其然,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把老爺子氣到了。
“你知道這是誰家嗎,你有資格跟我說這話?”聞寅瞪視,“我讓你進來看一次是可憐你,你既然這么想就給我出去,現在就給我出去!”
“我不走。”他正面跟聞寅對上,“放心,等宋支什么時候離開我就走。”
“這你決定得了嗎?”聞寅,“留不留我說的算,難不成你是要強闖民宅?”
字里行間火藥味十足,兩人一旦正面對上就沒有什么時候能平靜和諧的度過。
陸和錦:“是,我交房租,一天多少錢?”
“你……!”
邵安久眼瞅見聞寅舉起了拐杖就要往陸和錦身上招呼過去,連忙伸手阻攔:“使不得使不得,我還要留他一起照顧宋隊長呢,把他腿打斷了最后還得我照顧他,多不劃算啊!”
于是聞寅硬生生被他攔了下來。
陸和錦也側過了身。
聞寅胸膛劇烈起伏幾秒,余光掃過床上的宋忱以及陸和錦的神情,心里冒出了另一個想法,慢慢平靜下來。
最終他莫名松了口:“好,我給你租。但你住哪由我說的算。”
陸和錦:“隨便你。”
“哼。”他最后重重拄了下拐杖,轉身離開。
他走后,邵安久“嘶”著涼氣轉向陸和錦:“你說你跟老爺子拗什么脾氣,你明知道他最看不慣你這副德性,你還故意跟他對著來。”
“……”陸和錦沒吭聲,重新坐回宋忱身邊。
見狀,他嘆了口氣:“……算了,你先在這里守著吧,我得回去看看我爸媽,好不容易回富源市一趟。”
陸和錦:“嗯。”
這一天他都待在屋內,很少出去走動,所以也沒再碰上聞寅,沒有再鬧矛盾。
不知不覺天色再次暗沉下去,陸和錦再次用毛巾替宋忱擦干額頭滲出的虛汗后,床上的人似乎終于有了點動靜。
他收回毛巾時,一錯眼就注意到宋忱微顫的眼睫,眼皮底下眼瞳也不自覺動了動。
他動作一停,當即俯下身緊緊望著對方,低聲呼喚:“宋支……?”
床上的人指尖微微一蜷。
陸和錦隨即握住他掌心,“宋支?”
宋忱感覺自己在夢中浮沉了好久。
夢里一片黑暗,沒有人物也沒有場景。直到如今突然映入一絲光亮,隨之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熟悉的嗓音。
“——宋支!”
“!”
他一驚,手上一緊,睜開眼就是略微刺眼的燈光,不過幾秒,等到視野清晰以后他才看清眼前的人。可他剛一轉眼就感到一陣暈眩。
陸和錦臉上的緊張明顯一松:“沒事,慢慢來,突然醒過來有些暈是正常的。”
宋忱緩了緩,視線卻無意識觀察起周圍環境。
他記得……他是在樓梯間。
當時好像發生了火災,一次炸響震動后他就暈了過去。
但是……這是哪?
陸和錦仿佛能聽見他心聲似的,解釋:“我們現在是在昌京省富源市,我老家這邊。”
“……嗯?”他意外的出聲,聲帶卻像是被火燎過一樣沙啞疼痛。
不待他再開口,一杯溫水就被遞到他面前,杯壁在他略微起皮的嘴唇上貼了貼:“先喝水。”
他接過,不過四下仍在打量。視線無意撞上陸和錦的時,卻發現對方一直注視著自己。他眼睫一顫,垂下了目光。
不過沒有不自在幾息,他的大腦就將所有事情載入進來。回憶起來的那一瞬間他便撐起了身:“失火了……我家里還有一個人,他怎么樣?”
陸和錦要說的話頓了頓,這時候的沉默就是答案。
“你直接告訴我。”宋忱道,“我可以接受。”
“……”他默了默,說,“失火爆炸發生在你的公寓里,這次傷員很少,死者一人。那名老人被爆炸波及而亡了。”
宋忱心臟陡然一跳,瞬時沉入了湖底。緊隨而來的是一陣陣鈍痛,生銹的鐵剪絞著一樣。他嗓音依舊嘶啞,還是強迫著冷靜道:“……是有人故意設計的嗎?”
即使他面上沒表現出什么異樣,但手指卻緊緊一蜷,陷進了被褥里。陸和錦自然注意到了這一點,沉默須臾后,他還是決定道:“現在你還沒好,等你完全恢復我再告訴你。”
“……不用考慮我,我沒事。”他沙啞道,“有人給我下了藥,他們應該本來想殺死我的,但老人意外來了。”
他意外的沉靜,情緒幾乎沒有明顯波動,“應該是胃藥的問題,我上午去了一趟福利院,回來后藥的位置變了。”
陸和錦打斷他:“宋支,好了……”
“……我一共吃了兩次這副藥,沒有顯著效果,但出現了其他癥狀。”他仍然自顧自繼續,“頭暈,頭疼,胃痛,心臟律動過快,血壓降低……”
“——好了!”陸和錦呵道。
他一頓。
陸和錦伸手握住他肩膀,垂下頭,氣息勻了勻:“宋支……好了,先別想了。我們先休息……”
“……”
宋忱陷入了沉默。
“這里是我外公家,不用擔心。”他道,“什么都別想,之后我會把所有都告訴你。”
宋忱斂眸。
陸和錦抓起他雙手,一只只掰開,拿毛巾擦了擦他手心:“現在還想睡覺嗎?”
他垂眸盯著陸和錦動作,一言不發。
“困嗎?”陸和錦擦完沒有直接放開手,稍稍攏在掌中,“還是餓了?”
“……”
宋忱默了會兒,終于發聲:“……先去吃飯吧。”
“好。”陸和錦起身,“你慢慢收拾,我去告訴他們一聲。”
他點點頭。下一秒他就見陸和錦快步出門,身影消失在視野里。
對方走的迅速,生怕回來了見不到他似的。
第78章 假死脫身法(六)
宋忱還記得當初陸和錦跟他說過,也聽過邵安久跟他解釋。
陸和錦家在富源市,是書香世家,但跟外公這邊的親人相處并不和睦。
他獨自在房間里等著,掀開被子先下了床。
這些建筑都是復古樣式,結構也是仿照古代庭院建造,從房間里書架上堆疊得滿滿當當卻又井然有序的書籍上可以看出,陸和錦外公他們確實熱愛讀書。
不過等他觀察完四周,陸和錦仍然不見得回來。
他猶豫了幾秒,最后還是親自出門去查看。
此時早已夜深,院落里意外的空蕩,他一路走來竟然連一個人也沒見到。
好在即使他初來乍到分不清廚房和其他房間,但沒再多走幾步就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不過除了陸和錦之外,那里似乎還有另一個人。
宋忱聽見那邊傳來模糊的對話聲,緩慢走近。
只見陸和錦對面站著一位年長者,頭發多數生白,衣著干凈講究,雖然年紀較長但精神矍鑠,光看外貌也能看出嚴肅與板正。
陸和錦似乎在跟他爭論著什么,他走近一聽,才知道他們在為晚飯而爭吵。
聞寅顯然是不想讓陸和錦如意,直說這個時候家里阿姨早就做完晚飯用完餐了,讓他需要自己去做去。
而陸和錦想著盡快讓宋忱吃上飯,面對他的要求格外氣惱。
他正準備撇開聞寅獨自進入廚房時,卻察覺到了宋忱的存在。
“宋支?”他轉身,“你怎么來了?你先在房間里等等,我馬上就好。”
這句話說出來,立刻吸引了聞寅的注意。他扭頭看向醒來的人,問陸和錦:“你是為他準備的飯菜?”
陸和錦沒答,朝宋忱又道:“你去坐著休息一下。”
“沒關系,我自己來。”宋忱跟他向廚房內走,“我會做飯。”
他還記得陸和錦是不喜歡廚房,也不會做菜的。
沒料到的是,陸和錦還沒攔他,一直在旁邊觀察他們的老爺子就先開口了:“沒事,讓他去做。你剛醒,跟我進屋待著。”
這回陸和錦倒是罕見的沒有反駁。
待陸和錦進入廚房后,宋忱視線轉向佇立著打量他的聞寅。
聞寅沒像表面一樣嚴格,側了側身:“先進來吧。”
他們一同進入屋內。
來的路上宋忱留意了一下,這里應該就是庭院的中央部分,既然沒多少人在,那極大概率就是眼前這位老者居住使用的。
他跟著聞寅在桌前坐下。
廚房與這里只隔了一扇門,木門微掩,可以稍稍看見里面動作遲鈍僵硬的人。
宋忱看了一會兒便把目光收了回來,再轉頭時發現聞寅仍然在觀察著自己。他頓了頓,道:“您好,我是庭陽省特案組隊長宋忱,因為一些意外借住在您家,打擾您了。”
聞寅點點頭,打量的眼神雖然沒有惡意,但仍然不曾收回。半晌,他再次略略頷首:“你叫宋忱?”
宋忱應道:“嗯。”
聞寅:“你也從事刑偵工作?”
宋忱:“是的。”
“今年多大,應該比陸和錦大一些吧?”
“嗯,比他大五歲。”
“原來如此……”他點點頭,明了,“你是湛州市人?”
“是。”
“……”
聞寅若有所思,沒再繼續對宋忱進行“盤問”。
宋忱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都一一正常回答完。
恰在此時,廚房那邊傳來“呲啦”一聲較大的動靜。立刻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門縫處透出一縷縷油煙,一看就不對勁。
聞寅對陸和錦的態度比宋忱想的好一些,只聽他從鼻腔哼出一聲:“德性一點沒變……”
宋忱試圖進去看一看具體情況,但他并不在意:“不用管他,我們先吃我們的。”
宋忱:“我們……?”
他明明記得之前在屋外時聞寅還說晚餐已經吃過了。
正迷惑時,他就見一位中年女性盛著幾碟菜擺放上桌了。她笑容和藹可親,洋溢在臉上:“聞老先生聽說你晚上就能醒,特意吩咐我晚點做飯。你們快吃吧。”
兩份碗筷擺上桌,宋忱到現在仍對這狀況有些不明白。他看了看那位阿姨,不自覺又去看還在冒著滾滾白煙的廚房。
“哎呦,沒事的,老先生是故意的。”阿姨不掩笑意,“故意折騰他呢。他們就是這樣的,你快吃吧,這些都挺補身子的,多吃點。”
聞寅沒有阻止她解釋,算是默許的自顧自拿起碗筷用餐。
阿姨特意為宋忱又盛了一碗湯:“趁熱喝。”
宋忱接過,道謝。
兩人吃著,廚房里依舊呲啦呲啦的響起油炸一樣的響動,煙飄出來多了,就見聞寅擺一擺手:“去把門關了,別熏到我們。”
于是阿姨出去時順手便將廚房門帶上了。
桌前就只剩下宋忱與聞寅兩人。
吃飯時聞寅也在關注著宋忱,越看臉色越好,面上稍顯滿意。
就在此時,廚房門突然打開了。
陸和錦最后只端著一碗面走出來。
宋忱他們抬頭一看,就發現他站定在了廚房門口。
陸和錦望著桌上菜色齊全的飯菜,顯然他們已經吃了一半的模樣,大腦反映了一下當下這個情況,然后目光緩慢的挪到了正慢條斯理用餐的聞寅身上。
他把手上的面磕的一下放到桌上:“你不是說沒人做飯了嗎?”
“沒人做飯的是你,”聞寅依舊不緊不慢的吃著,正眼沒給他,“我們小宋剛醒,自然要早點吃飯。”
陸和錦胸膛起伏兩下:“你耍我?”
“是嗎?”
“……”
“陸隊,”宋忱感知到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及時打斷,“辛苦了。你也先坐下來吃飯吧。”
陸和錦磨了磨后槽牙,沒跟聞寅一般見識,依言坐在宋忱身邊。
誰料桌上不僅沒有擺他的碗筷,而且聞寅倒主動來招惹他了:“這里沒他的位置,坐得離小宋那么近做什么?”
他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剛要抬頭跟他杠上,手邊就推來一碗湯。
宋忱將那碗雞湯遞給他:“喝湯。”
他便瞪了聞寅一眼,接過碗。
“那碗面是做給我的嗎?”宋忱問。
陸和錦臉上微微一僵,遲疑片刻才點點頭,眼睛余光卻悄悄注意著他的神情。
可湯一口還沒喝到,那邊老者就掃了眼他剛做出來的面,“哼”了一聲:“小宋剛醒就給他做這么點東西,身體能恢復得好嗎?”
他遞面碗的手一頓。
“做出來這東西能吃?”聞寅夾了一筷子菜到宋忱碗里,“別吃那個了,別好不容易醒的又被毒暈進醫院。”
陸和錦:“……”
“……”宋忱沒料到他們之間相處是這樣火藥味十足的,“沒關系,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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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就要伸手端過,可還沒碰上陸和錦就把他的手一攔,居然說:“……確實。你先別吃這個了。”
陸和錦把面碗往自己面前一攏,“我吃就好了。”
聞言,聞寅詫異的抬眸望了他一眼。
宋忱頓了頓:“……那你下次做給我吃?”
聽見這話陸和錦肉眼可見的高興了一點,嘴角翹了翹:“行。”
“……”
聞寅掠過他們,之后放下筷子。陸和錦一點反應也沒有,宋忱便道:“聞老先生,您吃好了?”
“哼。”他拄著拐杖站起身,瞥過桌上因為宋忱一點不受他影響的人,“桌上有臟東西,我吃不下。”
宋忱下意識去瞧陸和錦的神情,可后者面色如常,甚至還有閑情雅致給他指了指:“宋支,這道菜不錯,你試試。”
見狀,聞寅更是重重的“哼”了一聲,隨即轉身離開。
宋忱收回視線后落向陸和錦,張了張唇,意識到什么又閉上,點點頭:“嗯。”
陸和錦早就察覺到他的目光,即使他不問也主動解釋了一句:“不用在意他,他看不慣我很多年了。”
“……”他咽下陸和錦給他夾的菜,終究忍不住問出口了,“你和你外公平時就是這樣相處的?”
“不是。”
他動作一停,轉向陸和錦。
“平時不這樣。”陸和錦邊說邊又給他盛了碗湯,“看到他的拐杖了嗎。他身體硬朗,不好奇他為什么還要拄著根拐杖嗎?”
宋忱猶豫了一下,緩緩點了下頭。但是他還是婉拒了,“我不喝湯了……”
陸和錦:“那是他方便來打我的。”
此話一出,聽得宋忱微微一睜眸子。
“……他經常這樣?”他不由得問。
陸和錦點點頭:“他打人很疼。所以,不能把湯喝了嗎?”
他一愣:“這兩者有什么關系嗎?”
陸和錦:“有。你喝了湯我就不疼了。”
宋忱一噎。
陸和錦說話時的語氣和看他的眼神讓他心頭不自覺一跳,隱隱感知到有什么不對勁。
他沒再拒絕,只是略微不自然的撇開了視線:“陸隊,你……突然怎么了?”
“沒怎么。”陸和錦一派正常,“只是察覺到一件事。”
“什么事?”
他搖搖頭:“等你恢復一點再告訴你。”
這倒是讓宋忱好奇起來了:“沒關系,你現在說也可以。”
他注視著宋忱:“你確定?”
“……”不知為何,宋忱眼皮一跳,似乎對他接下來可能說出來的話感到不妙,偏開了頭,“那之后再說吧。”
陸和錦安靜了一會兒:“宋支,你還記得我喝醉那晚做了什么嗎?”
提及這個話題,宋忱就不可控制的回想起那晚的經歷。
“……記得,怎么了?”
得到這個回答,他只應了一聲,就沒了后續。
宋忱疑惑的向他看去,卻見他再次拿起了湯匙。
他再問的話與之毫不相干:“宋支,你有過敏的東西嗎?”
“沒有……”
“那你有不吃的東西嗎,或者是蔥姜蒜之類的?”
“我都可以接受。”
宋忱問:“陸隊,你是要做什么?”
他沒告訴宋忱,只是又替他夾了菜:“先吃飯,晚上天涼,吃完早點回房休息。”
宋忱默默轉回了頭。
不是錯覺,自他醒來之后,陸和錦似乎就變得好奇怪。
第79章 假死脫身法(七)
深夜,宋忱回房休息,孰料陸和錦也跟了進來。
他以為對方落下了什么東西,便坐在床邊等待。但是一直等到陸和錦從柜子里抱出被褥毛毯,在他床邊地面鋪好,最后馬上躺上去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陸隊,你……你睡在這?”
“嗯。”陸和錦自然而然的躺下,宛如絲毫沒有意識到不對,“我沒地方住,宋支,你不會嫌棄我吧?”
宋忱一時不明白:“這不是你外公家嗎?”
難道沒有他的房間嗎?
“是。”陸和錦,“但是他讓我住到雜物間去,還讓我交房租。我不去。”
“……”他點點頭,“陸隊,你好好休息。”
因為就在床邊,宋忱一轉身就能看到,為了避免陸和錦感到不適,他睡下后自覺的翻身轉向另一側。
屋內熄燈,只留有一小盞橘黃色夜燈微微亮著。
不知道是不是這次昏睡的時間太長了,還是他是思緒太混亂,宋忱閉眼良久沒能睡著,并且腦海里不可控制的回想著火災當天的事情。當時他的頭腦不算清晰,記不清所有的細節,但是他清楚的記著在他家中等待他的老人。
失火爆炸本該針對的是他。
這次失火爆炸是如何引起的,難道和十年前的一樣?但是這次火災報警器沒有被損壞。桌上的胃藥有問題,他離家前并沒有把藥放到桌面上。所以有人在他去福利院后潛入了他家里,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動了胃藥。公寓門口他安裝了攝像頭,那人會被拍攝下來嗎,還是攝像頭早已被他銷毀,或是被大火一同焚毀了?特案組其他人知道這個線索嗎?
或者……那位福利院的老人的尸骨最后被如何處理了呢?
他呼吸一緊,不自覺緊緊捏住了穿著紅繩的那把鑰匙,緊得指尖充血漲紅。
老人沒有親人,沒有完整的記憶。福利院的工作人員會收拾好他的骨灰埋進地底嗎,還是……尸骨已經消散在大火里了?
清楚自己該保持冷靜和能夠保持冷靜是兩碼事,宋忱明知道現在不該感情用事,可大腦卻不受控制。
這次大火,再一次,他給無辜者帶來了災難。
宋忱只覺胸口被千斤磐石生生壓住一般呼吸困難,剛重新將鑰匙握進掌心,另一只手就忽然被拉了拉。
身后,床邊傳來陸和錦的聲音:“宋支……”
他指尖一蜷,下意識縮回,就再次被緊緊握住。
“宋支,你轉過來。”
陸和錦牽著他手,“面向我。”
“……”
宋忱深吸一口氣,嗓音沙啞:“……我睡了。”
陸和錦短暫的安靜片刻。
宋忱稍稍松懈,下一秒,就感覺身邊一沉,眼前一黑,落下一只手捂住他雙眼。身后明顯是溫熱的體溫,陸和錦低著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對方的呼吸似乎近到跟他后頸幾乎沒有距離。
如果問宋忱是否對這個姿勢熟悉,那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陸和錦喝醉那晚。
“那就不轉過來。”陸和錦的聲音離得異常近,就貼在耳邊,顯得又輕又低。
他全身僵住,一動不動了。
陸和錦似乎對他的反應挺滿意,捂著宋忱雙眼的手沒松。可宋忱卻陡然感覺到后頸猝然貼上一小塊溫熱。
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后他連呼吸都忘了,神經霎時間繃緊得躥出火花,噼里啪啦的炸響閃爍,大腦一片空白。
“……本來不打算這時候說的,但是宋支你太喜歡胡思亂想了。”他的聲音慢慢響起,帶著后頸那處皮膚不時摩擦著,“想了想,還不如讓你想不了這些。”
宋忱茫然著,竟然對這個他不可能想到會有的姿勢忘了反抗。
“我喜歡你宋支。”
宋忱大腦嗡嗡作響。
“我喜歡你。”
“我也是最近才意識到這點的,但是現在必須告訴你。”陸和錦說,這個姿勢下他幾乎是把宋忱圈在了懷里,“不用很快回復我,我們還有很多時間。這段時間你就只用考慮這一個問題。”
宋忱一滯。
后頸上的溫熱消失,轉而代之的是陸和錦將頭埋進了他脖頸間。
“我很有錢,你喜歡的身材我也有。雖然現在暫時被停職了,但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所以我還沒有失業。”他微涼的鼻尖親昵的貼了貼宋忱喉結,宋忱心臟猛地一跳,下意識一偏頭,卻被他牢牢鎖在懷里。眼皮上溫熱的手心也緊了緊,不給他睜眼的機會。
他睫毛不自覺顫了顫,劃過陸和錦掌心。后者呼吸隨之放輕了許多:“宋支,別動,很癢。”
宋忱明顯連眼皮都不再掀起,盡管大腦還處于宕機狀態,但是肢體先一步有了反應。他手一抬,企圖撥開陸和錦,然而對方毫不收斂。反倒將他雙手也同時握住,還有心情跟他道了聲“晚安”。
反應了這么久宋忱終于稍微消化了一點陸和錦這些話,手上剛準備掙開他的鉗制,就忽的聽他道:“宋支,如果你不想睡覺我還可以跟你再說說我喜歡你這件事。從前因開始,我給你提供線索,你慢慢求證找到證據,證明我真的喜歡上了你。或者我再向你推薦一下自己,我告訴你我的銀……”
“好了……!”宋忱呼吸微微亂了亂,沒再掙扎,低聲,“睡覺吧,……晚安。”
陸和錦果真安靜下來。
宋忱心緒紊亂,復雜得說不清自己是何感受,仍然略微茫然的注視著昏暗的前方。
一片寂靜中,背后貼著的體溫顯得格外明顯。
陸和錦最后低聲道:“宋支,別想其他的。剩下的交給我,要是你控制不住胡思亂想,那就想我。”
末了,他添了一句,“我很樂意。”
“陸隊。”宋忱闔上眼眸,“現在……我可以告你猥褻罪。”
他微微一頓,隨即揚起了唇角:“那我要讓警局里所有人都知道我猥褻的是誰。”
“……”宋忱呼吸逐漸恢復,輕淺了起來,“睡吧。”
……
聞寅一直有早起的習慣。
他安排給陸和錦的雜物間陸和錦果然沒有去住,不用想就知道昨晚他賴在了哪里歇息。
他懶得去看,拄著拐杖踱步到客廳,一早就看見廚房里忙碌的人影。
這個時候正是做好早飯差不多盛上桌的時間,聞寅便也沒覺得奇怪,走到桌邊坐好。結果一扭頭,卻看到家政在他之后走進來,跟他問了聲好后進入廚房。
他最初頷首回應,等了一會兒,他才驀地反應過來。
家政不在,那剛剛廚房里的是誰?
想到某種可能,聞寅頓時心中著惱,當即起身就往廚房走。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宋忱才剛醒不久,就這樣對待他。
他手中隱隱已經握不住拐杖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往某個東西身上招呼過去。
可他剛剛走到廚房門口,就突然聽見熟悉的一道聲音。
宋忱走進屋內,邊向他問好:“聞老先生。”
聞寅立即停在原地。
“……”他看了看宋忱,又不覺看向廚房,“你……”
恰在此時,廚房大門忽的一開,陸和錦的身影出現在他們視野中。
“宋支,你醒了?”陸和錦徑直略過聞寅,走到宋忱身邊坐下。
“哎呦,都起了啊。”阿姨把早餐呈上來,“都快吃吧,剛巧早飯都做好了。”
聞寅沉默的觀察著陸和錦,隨即繞到宋忱另一邊坐著。
宋忱夾在他們之間,動作微微滯了滯。尤其是在昨晚陸和錦說出那番話的情況下,他茫然了一晚,至今都沒想明白自己該如何面對陸和錦。
雖然對方說不急著要回答,但他現在只要一看到陸和錦腦子里就不受控制的浮現出對方說出的話。
然而陸和錦卻依舊自然,親密起來讓宋忱絲毫找不到違和感。
他給宋忱碗里添了些粥。宋忱剛察覺就發現聞寅朝他瞥來一眼,他一停,轉而也給聞寅添了些。
聞寅稍微滿意一點,就見陸和錦向自己看來。他“哼”了一聲:“看什么,我又不會給你添飯。”
“……”陸和錦收回目光,沒有多說什么。
就在宋忱以為他們之間就此結束后,他就猝然感覺剛剛垂下的手被人輕輕一拉。他身體一僵,緩緩轉頭看向陸和錦。
后者牽著他指尖,不輕不重一捏。
宋忱雖然僵硬著,但還是小聲問:“……怎么了?”
“沒事。”陸和錦神情依舊,手上卻再次一捏,“心血來潮就想試一下偷情的感覺。”
猝不及防一句話讓宋忱差點把剛喝進嘴的水噴出去。
他嗆咳幾聲,一把將手收回,一臉驚愕與難以置信的看著面不改色說出這句話的人。
他們這動靜明顯吸引了聞寅的注意,他眉頭微微一皺,對著陸和錦:“你又做什么?”
陸和錦拿起碗筷:“沒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聞寅:“……”
拐杖被噔了一下,“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就這德性能做刑警?出門在外這幾年什么都沒長進,你做刑警能好到哪去!”
話落,宋忱注意到陸和錦臉上神色淡了淡,唇角逐漸平直。
他驀地想起當初邵安久跟他說的話。陸和錦跟他外公相處并不和睦,他自身的脾氣就不討長輩喜歡。所以其實聞寅也不支持陸和錦從事刑警這一行業嗎?
他感受到屋內漸漸流動緩慢的氛圍,及時出聲引出了新的話題:“……我感覺自己恢復了不少,我們什么時候去見見邵安久?”
陸和錦注意被拉回,略微訝異:“你怎么知道他也在這?”
“……早上不小心看到了他發給你的消息。”他解釋,“聯系一下我出現在富源市,就猜出來他應該也在這里。”
而且上次談話里他自己也交待了,他跟陸和錦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不難猜出他的老家也是富源市這處。
至于今天早上那條消息,完全是因為陸和錦晨起進了淋浴間,手機就放在床頭。他一睜眼就看見了。
陸和錦大致清楚他心里想的什么,不太情愿帶他一起去邵安久家:“……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在這里休息。”
“不行,我也要去。”宋忱難得堅持,“或者我一個人去找他。”
目前從他醒來后,看陸和錦的態度,對方明顯不會輕易告訴他如今湛州市那邊的情況。他不可能真就按照他說的靜靜待著,把一切事情交給特案組和刑偵隊處理。而且此刻他再回想起陸和錦昨晚說的話,才從中捕捉到重點。
“停職”,“計劃”。
這兩個字眼顯然蘊藏著重要分量。
事關這件案件,他不可能讓步,將自己放置在外。
陸和錦陷入沉默。
“陸隊。”宋忱再次道,“我跟你一起去。”
“……”宋忱頭一回如此執拗,他顯然奈何不了,終究只能點頭答應,“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宋忱:“什么?”
可不等他開口,另一邊的聞寅就來了句:“趁火打劫。”
陸和錦:“……”
他轉頭一瞪:“吃你的早飯。”
聞寅從鼻腔哼出一聲:“小宋,他這人不靠譜,別被他騙了。”
宋忱再次強制轉回陸和錦注意:“……什么要求?”
聞言,聞寅“呵”了聲,站起來:“也就只有你愿意順著他這狗脾氣了。”他不再多待,說完就離開了。
這倒是方便了陸和錦開口。如今沒了旁人在場,陸和錦不用顧慮其他:“宋支。我帶你一起去找邵安久,你得無條件答應我一件事。”
宋忱敏銳的察覺到危險的氣息:“無條件……?”
“嗯。”他道,“不會很過分的。”
昨晚陸和錦的表現讓他很難相信從他嘴里說出來的這句話。宋忱默了默:“我可以直接跟邵安久聯系。”
“不會。”陸和錦早就料想到他會這么說,“我跟他說過。他不敢把住址告訴你的。”
這樣有備無患的準備讓宋忱更加難以相信陸和錦想讓他答應做的事情了,他注視了陸和錦一會兒:“你想做什么?”
陸和錦嘴角翹了翹:“之后會告訴你的。”
第80章 假死脫身法(八)
邵安久家與陸和錦外公家相距并不遠。
出門前,陸和錦突然叫住他,宋忱一停,頭頂就被戴上一頂鴨舌帽。
他一愣,抬頭看陸和錦,剛想問就見陸和錦也拿著一頂帽子往頭上一扣。
察覺到他的目光,陸和錦伸手替他將帽檐往下壓了壓。
宋忱沒料到他這個舉動,被帽檐幾乎遮去半張臉,動作也在他呼吸靠近過來時僵住了:“這是做什么……?”
他嘴角一翹:“不想讓別人看見你的臉。”
宋忱一噎,雖然清楚他只是玩笑,但依舊不可避免的心頭一跳,下意識退后一步:“……好了,走吧。”
他們倆人跟邵安久約好后便直接去往了邵安久家中。
邵安久家與陸和錦外公住處風格完全不一樣。處于繁華地帶,獨棟別墅帶一個小花園。
宋忱他們剛一進院子,眼前就倏地快速閃過一道白色殘影,伴隨著“汪汪”幾聲叫喚,一只白色薩摩耶徑直沖向了進來的兩個人。
它身后傳來邵安久無奈的嘶吼:“雪糕——你給我回來!”
陸和錦眼疾手快,趕在它撞在宋忱腿上之前一把拉過他。而他們身后就是關上的圍欄,白色薩摩耶剎不住腳,結果一頭撞上,“嗷嗚”一聲停下了。
“雪糕,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邵安久氣喘吁吁的追上,立馬給他戴上項圈,做完這些后才終于長舒一口氣,直起身,注意到宋忱與陸和錦。
“宋隊長,這么快就恢復了?”他驚喜道,得到宋忱微微頷首后才看向陸和錦,立即就被他們倆的打扮噎住了,“不是,來一趟我家而已,有必要穿情侶裝嗎?”
“情侶裝?”宋忱訝異一秒,隨即低頭瞧了瞧他與陸和錦的穿搭。
他因為一醒來就到了陸和錦外公家,所以并沒有自身衣物,這些天一直都是借陸和錦的衣服穿。但出門前他明明看見陸和錦不是現在這個打扮的。
察覺到他的目光,陸和錦面上隱隱透露出滿意。
不過他清楚宋忱心理接受限度,所以并未讓邵安久再多說幾句,直接進入正題:“不是說有事情討論嗎?”
“哦,對的對的,我記起來了。”邵安久牽上薩摩耶,帶著他們先進家門,“我爸媽今天不在家,本來說打算帶著雪糕去剃毛的,但是你們來了,這事就往后推一推吧。”
別墅空間很大,一共三層,他領著倆人在客廳沙發上先坐下休息。
不過宋忱剛一坐下,牽狗繩就突然被遞到了自己手上。
“冰箱里有水果,廚房也有飲料,宋隊長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隨便拿。”
邵安久笑嘻嘻:“雪糕就麻煩宋隊長了,因為雪糕它不愿意剃毛,正在鬧脾氣,可能得麻煩你多照看一下。”
他眉尖微微一蹙,略微疑惑的看向他們兩個,果然就見陸和錦與邵安久不約而同走向二樓書房。
陸和錦上樓前忽的想起什么,還回身特意提醒:“宋支,別吃冰箱里的東西,太涼了。”
宋忱牽著雪糕,微微收攏了一些牽引繩。
果然,陸和錦不可能這么輕易就將事情告訴他。
腿上忽然癢了癢,他一低頭,發現是雪糕正蜷在他腳邊,吐著舌頭呼哧呼哧的喘氣,顯然在他們來之前它就跟邵安久追逐了不短的時間。
他伸手撓了撓它下巴,毛茸茸的觸感十分溫暖。如今正夏,怪不得雪糕被拉去剃毛散熱。
“怎么這么不情愿?”宋忱摸了一會兒,“要喝水嗎?”
白色薩摩耶立刻歡快的搖了搖尾巴。尾巴向上卷曲,拍打在腿上麻麻的。
“你等一會兒。”他記著邵安久說過飲料都在廚房,便將牽引繩系在了茶桌桌腿上,站起身進入廚房。
廚房確實擺著許多不同的飲料,宋忱接完一盆水后,眼尾一斜,就看見了流理臺上放著的一盒牛奶。
他視線往上面落了落,隨即抬眸往樓上瞧了一眼。
幾分鐘后,二樓書房房門外多了一個人。
書房內,邵安久與陸和錦兩人還在交談。
“……所以那邊現在進展怎么樣了?”
“丁主任他們派了人去調查許昭華,排除了他的嫌疑。”邵安久道,“不過也是因為被審問了,許昭華得知了宋隊長‘死亡’的消息。奇怪的是,明明最初宋隊長親自邀請他加入特案組他都沒有答應,在確認了宋隊長的‘死亡’后就忽然變了態度。許昭華主動要求參與調查失火案,一反常態,一直待在公安廳里步步緊跟線索。”
“感覺……感覺他也很憤怒……”他自言自語。
陸和錦眉頭一鎖:“他這是為什么?”
“不清楚,不過陸隊。”他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回湛……”
“叩叩——”
恰在此時,一道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交流。
陸和錦與邵安久雙雙一停,隨即陸和錦便轉身去給人開門。
門外果然是宋忱。
陸和錦:“宋支,怎么了?”
宋忱手上拿著兩杯牛奶:“剛剛倒多了,所以送上來給你們。”
聽到他這話,房內的邵安久就立馬高高興興的擠過來,伸手就要取走一杯:“謝謝宋隊長,剛好渴了,宋隊長果然貼心!”
誰料他手還沒碰上杯子,就被中途攔截拍到了一邊。陸和錦不聲不響的把他擠到一邊,第一個接過宋忱送來的牛奶。
邵安久:“……”
邵安久最后接過。
宋忱道:“你們喝完把杯子給我,我正好帶下去洗干凈。”
“不用啊宋隊長,”聞言,邵安久連忙道,“廚房有……”
“——不用。”陸和錦卻在此時截斷道,“杯子給我就好了,我下去洗。”
他眼睛一睜:“陸……你……”
不等邵安久把卡殼的話完整說出來,陸和錦就先行一步拿過宋忱手中的杯子,幾步下樓。
見狀,邵安久反應了好一會腦子才轉過來剛剛陸和錦是做了什么,明顯對他的小心思看不上眼,“嘁”了一聲:“幼稚……”
話音剛落,他轉眼就瞧見宋忱向他看來。
他一頓,隨即趕緊解釋:“我沒……”
“邵隊。”宋忱卻徑直道,“你們有很多事情沒告訴我。”
邵安久一滯,然后笑著打哈哈:“宋隊長你在說什么,不可能不告訴你的。陸和錦,陸和錦過段時間肯定說。”
“五分鐘時間。”他說的直白又明確,“雪糕在下面可以纏住陸和錦。五分鐘內,把發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說給我聽。”
邵安久:“……”
說實話,這么久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宋忱這個語氣和表情,顯然是嚴肅又認真的。
他猶豫了片刻,考慮著事情輕重。
“我不會做什么的,只是想了解一下這件事,而且我是當事人,說不定可以為你們提供有用線索和信息。”
這句話說出來,他果真動搖了。
宋忱注視著他:“告訴我吧,我不會和陸隊說的。”
“……這是你說的。”邵安久開口,“如果陸和錦知道后宋隊長你必須攔著他,不然遭殃的是我。”
此時此刻宋忱也不追究那么多了,點點頭:“好。”
“那我就說了。”他道,又撓了撓頭,“可能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細節我就發消息給你。”
“……嵐尚公寓失火爆炸那天,你不是給我打了電話嗎?因為你和陸和錦的事,我掛斷電話后就去公寓找了你。等我到達的時候發現已經失火了,因為擔心你還在公寓里,所以一口氣沖上去,卻發現你倒在樓梯間。”
“當時你的狀況不太好,缺氧和心臟速度異常的反應尤其明顯。我顧不得其他,先帶著你下樓,之后又連忙聯系上了丁主任。這時候消防隊已經在救火了,丁主任也已經得到了失火爆炸的消息。得知你沒事后他立即作出決定,將計就計,讓你假死。”
宋忱呼吸停滯一秒,似乎已經猜到了接下來他要說的話。
難怪出門陸和錦會給他戴上帽子。
“等到火熄滅后,丁主任他們首先上樓。公寓里有一具被燒的面目全非的尸體,他把尸體抬上擔架,送去了醫院。”
然后上演了一出宋忱被失火爆炸波及進入搶救,最后搶救無效死亡的戲碼。
不過在這場戲里,在場的只有丁主任和段局長是知道劇本的。
宋忱緩緩呼吸:“……特案組他們也不知道嗎?”
“不知道。”邵安久說,“目前只有我,陸隊,丁主任和段局長知道這個計劃。”
“陸隊本來也不應該知道的,但是你急需一個不容易被發現的居所。丁主任最后決定讓我把你帶回富源市,住在陸和錦外公家里。所以這才告知了他。”
這席話蘊含的信息量巨大,宋忱沉默的消化了好一會兒。但樓下已經傳來了一兩聲雪糕的叫聲,他猝然一回神,匆匆問:“計劃是什么?具體的。”
邵安久張了張口,然而樓梯上已經響起陸和錦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他的身影也逐漸清晰了。
他一收聲,低聲道:“有時間發消息解釋……”
宋忱斂眸,沒作特殊反應。
陸和錦再上樓時衣服顯然凌亂了一點,一上來就質問邵安久:“你家的薩摩耶是怎么被你養成這副德性的,你回來沒幾天就把它也帶壞了?”
“誰說的?”他不承認,“它是被我媽養成這樣的,本來就很黏人。一天到晚就知道詆毀我,幸好我名聲在外,宋隊長明白我究竟是怎樣的人,不然在他心里我的印象就毀了。”
“……”陸和錦盯著他,“他心里才沒有你。再亂說話就把嘴縫上。”
“嘁。”邵安久正面對付不過他便靈機一動,轉向宋忱,“宋隊長,你還不知道他不為人知的一面吧?你去看看他電腦,那里面的視頻全都是……”
“邵安久!”
即使被打斷,宋忱也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句話瞬間將他帶回了陸和錦喝醉那晚,記憶重點定格在那時候的電腦視頻上。
這時候邵安久尤嫌不夠亂的附在他耳邊悄聲:“……那些可是有不少都是我給他的呢!”
“——姓邵的!”
陸和錦猛地一把拉過宋忱,惱羞成怒的瞪向他,“你是不是嫌活太久了?”
邵安久看著他明晃晃的守衛姿勢,給自己的嘴巴手動上了個拉鏈:“你們繼續,我下去抓雪糕剃毛去了。”
“……”
剛剛他爆出的一個信息讓陸和錦幾乎炸毛,此刻仍然沒能平靜下來。
宋忱胳膊被他攥著,對方不自覺就使了力,攥得他隱隱作痛。
沒想到陸和錦力氣這么大。
但宋忱那天晚上其實就有感覺到,畢竟他最初試圖掙扎過,但陸和錦紋絲不動。
讓陸和錦緩了一會兒,見他臉上的薄紅漸漸褪去,宋忱才出聲提醒:“……陸隊,可以放手了嗎?”
他回頭,這才發現自己抓得太緊,當即松手。
退開兩步,他才問:“沒事吧……?”
“沒關系。”宋忱搖頭,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陸和錦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在他開口問之前主動道,“……但是剛剛邵隊跟我說了一件事。”
聞言,陸和錦眉心一緊:“什么?”
宋忱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笑意浮現:“他說——你怕鬼。”
他原本揪在一起的眉毛一頓,迷惑一瞬:“……什么?”
“他告訴我你小時候怕黑,也怕鬼。”宋忱笑道,“所以房間里一般都會有夜燈。”
陸和錦一口氣噎住,半晌:“……我?”
宋忱點頭:“嗯。”
“怎么可能?”他氣急反笑,“他又在胡編亂造什么?我就算是小時候,也不會怕這些東西。根本不可能。”
宋忱莞爾:“是嗎?”
他微微一頓,堅持:“……肯定的。”
“可惜了。”宋忱點點頭,表示了解,“本來我覺得這樣子的陸隊很可愛。”
“……”
陸和錦停住,轉頭看他:“什么?”
他微笑著表示:“是的,這樣一看,陸隊你小時候確實很可愛。”
他往樓下走去,“走吧,該回去了。”
陸和錦定在原地愣了許久,突然反應過來,隨即迅速跟上他的步伐。
宋忱走在前面,就聽到從身后小聲傳來的斷斷續續一兩句話。
“……我小時候確實……”
“確實怕過這些……”
他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