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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五十一天 男主做狗第8天

    就在這時, 一聲輕喚卻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夫人,你怎會在這里?”

    宋景淵朝慕溶月走來,臉上的表情帶著幾分猶疑。

    “我還以為, 你現在正在家里等我。”

    慕溶月聞聲回過了頭, 與他四目相對。見狀,莫盈兒驚出了一身冷汗。

    從宋景淵的角度來看,說要回家的妻子, 此刻卻出現在了青林山——很難讓人不去多心, 猜想她是否是最后心懷有鬼, 才跑來向謝羨風暗中通風報信。

    慕溶月完全可以說出實情, 避免與丈夫生出嫌隙。

    只是,倘若如此,莫盈兒的下場就很凄慘了。

    不知宋景淵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會如何處置她。

    橫豎都是一死,罷了。莫盈兒閉上雙眼,將心一橫——下一瞬, 慕溶月卻上前一步, 將她擋在了身后。

    然后, 面色平淡地答:“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所以過來看看, 僅此而已。”

    人在說謊時,會有些下意識的小動作。

    例如,不安分的手指,或是游移的目光。

    宋景淵將這些細節全部看在眼里, 面上卻若無其事一般反問:“僅此而已?”

    慕溶月抬眼看向他。

    “嗯。”

    于是, 三人皆是閉口不語,空氣里彌漫起了一股詭異的氛圍。

    宋景淵皺了皺眉。

    他隱約感到,他與慕溶月之間, 莫名地生出了幾分隔閡。

    她有話瞞著他,不愿對他說。

    宋景淵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但表面上,他按兵不動,而只是以尋常態度向下人揮手示意:“護送夫人回府吧。”

    一直到坐在了回城的馬轎內,莫盈兒的心中仍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她擔心師兄的傷勢,卻也猜不透慕溶月的心思。

    如今,郡主對師兄,究竟是何種的態度?

    若慕溶月真是蛇蝎心腸的冷血之人,當時為何又會好心收留了她,縱使知道她做錯了事,還替她遮掩?

    難道,她的蛇蝎心腸只是對著他而已?

    倘若真是如此,那還能算得上是蛇蝎心腸嗎?

    也許,用“由愛生恨”來形容,才更為妥帖吧。

    莫盈兒情不自禁看向了慕溶月的側臉。

    或許,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其實在她心底,

    還有一處隱蔽的角落,仍然在乎著他,

    對嗎?

    ***

    關上了寢門,慕溶月陡然松下了緊繃的戒備,踉蹌地跪倒在了床沿邊。

    杏雨嚇了一跳,連忙吩咐下人來照顧,慕溶月抱著冰冷的痰盂,吐了個昏天黑地。

    吐到后面,只有苦澀的膽汁,直到干嘔得喉嚨充血,嗆出了道道血絲。

    杏雨緊張得花容失色,連忙想為她尋郎中來看,“小姐!這……這可怎么才好啊……”

    “不必聲張,”慕溶月卻攔住了她,艱澀地說,“我只是……有些嚇到了。”

    她沒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見到這般血腥的畫面,會是在謝羨風的身上。

    如此近距離接觸,她猝不及防地聞到了那樣濃烈的鐵銹血腥味,令人胃里翻云倒海地惡心。

    大片的血色染紅了她的視線,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斷肢殘臂,血肉模糊。

    慕溶月被這幅場景震撼得無以復加,心跳如雷點,久久不能平復。

    就連她自己也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那時,她已然找到了莫盈兒,帶上她,扭頭走了便是。

    又何苦繞回來,親自看上那一眼呢?

    她明知自己無法承受那樣的畫面。

    她又想看到些什么呢?

    慕溶月痛苦地閉上眼,臉色因為過度受驚而顯出了幾分慘白。

    ……或許,

    她只是不想在回去以后,毫無準備地便收到了謝羨風的死訊。

    在青林山上時,她無意間與謝羨風對上了視線。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面前控制住了面部的表情,不讓任何人看出她情緒的破綻,直到謝羨風被人帶走。

    對外人,她可以強裝不在意。

    可她騙不了自己。

    親眼目睹那樣殘忍的畫面,哪怕受傷的是一個陌生人,也都會心有余悸。

    慕溶月閉上眼,隱約感到心底的堡壘好似被逐漸攻破了一個窟窿,正在往外汩汩涌動著卸閘的洪流,盡數防備,就要毀于一旦……

    一個聲音倏地打破了她的思緒。

    “害怕嗎?”

    慕溶月錯愕地抬起頭,卻看見宋景淵不知何時已然站在了她身后,正緩緩向她走來。

    一步,一步,離她越來越近。

    最后,鞋履停在了她眼前,恍若近在咫尺。

    “他的手已經廢了。”

    宋景淵逐漸低下頭,臉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而只是淡漠地陳述一個事實,“若再拖久一點,病癥便會擴散到全身——那時不用旁人做些什么,他自己就會一命嗚呼了。”

    聞言,慕溶月的瞳孔微微放大。

    “我只需要,下令趕走官衙附近所有的郎中,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罷了。”

    見慕溶月臉色蒼白,宋景淵卻眉頭一皺,繼而伸出兩指,捻著她的下巴,緩緩抬起。

    “怎么了?夫人。”

    “你是想向我求情嗎?為了你的前夫。”

    看著他眸底的幾分試探之色,慕溶月忽而咬住了下唇,止不住地胸悶氣短。

    不知怎么,他好似總是沒辦法與她交心共情。

    他是她的丈夫,卻并不知道她真正在意什么,而只是一味地試探——試探在她的心中,他與前夫究竟孰輕孰重。

    既無奈,又有些難過。

    “為什么你能將這件事說得這么輕描淡寫?”

    宋景淵微瞇起眼,微妙的表情:“我以為,你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可心里知道,和眼前看見……是不一樣的。”

    “夫人,”他驀然打斷了她,“我一路走到今天,可不能僅僅靠紙上談兵啊。”

    宋景淵眼底的冷漠,再一次刺痛了慕溶月的心。

    她垂下頭,終于不再說話。

    宋景淵此刻也懷著滿腔的躁郁,無處發泄。

    他沒想到,自己也會入戲這么深。

    他原本沒有真的懷疑自己的妻子,畢竟他相信慕溶月的為人,在大是大非上,她不至于被一時的情緒沖昏了頭腦。

    但是……

    不知為何,一想到本該回到家中乖乖等消息的慕溶月,卻不惜對他扯謊,而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他心底就燃起一股名為嫉妒的烈焰。

    而此時此刻,

    她竟然,還反過來指責他的冷血無情。

    “我本就是這樣一個狠毒、不擇手段的人!”宋景淵怒而起身,背對著慕溶月,壓抑著心口的躁動,低吼出聲,“身在我這樣的高位,若沒有幾分手段,又如何能穩固家業之根基?像我這樣的人,有幾個是真正清白干凈的?誰沒有背負過幾條人命?誰的手上沒有染過幾分血污?我以為,這個道理你會懂的——看來,公主府的千金,還是待在溫室里太久了。”

    說著,宋景淵扭過身去,目光如炬地瞪視著慕溶月。

    “慕溶月,你既然選擇了我,就已經是選擇了要走這條路。哪怕不愿意,也只有硬著頭皮——陪我走下去。”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放手,永遠不可能。”

    他話里帶刺,明嘲暗諷地譏刺她的天真與無知。

    慕溶月無法反駁,只能緊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舌苔上的一抹血腥味。

    ……這樣的道理,她又怎會不懂?

    她只是……只是心里太亂了。

    她只是想找個人傾訴而已。

    她并不想和宋景淵發生口角和沖突……她心里很亂,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或許,她只是想要聽到夫君對她說上幾句安慰的話;

    或許,她需要的,僅僅是他的一個擁抱而已。

    “我沒有不愿意,我也沒有想過放手。”

    “我……我只是……”

    好痛苦。

    無論待在誰的身邊,都好痛苦。

    滴答。

    淚水滾落在地。

    慕溶月的尾音逐漸帶上了幾分哽咽,她忽地潸然落下了淚來,清瘦的雙肩隱隱發著抖。

    宋景淵的動作僵滯住了。

    這是她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脆弱的一面。

    這些濺落在地的淚珠,殘留著她的余溫,是毫不加掩飾的,她的真心。

    宋景淵的臉色逐漸變白。

    或許,她只是被那血腥的畫面嚇到了。

    歸根結底,她也不過是個自幼嬌養的女人罷了。

    他為她找好了無數的理由,方才的憤怒此刻都化為了煙消云散。

    宋景淵兩步上前,彎下腰,將慕溶月摟在了懷里,抱上了桌沿。

    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他則耐心地吻去她的淚痕,向她致歉。

    “夫人,莫要多心了。方才,我只是胡說的……”

    “我答應你,我不會真的不讓郎中醫治他的。”

    “至于他能不能活下來……全憑他自己的造化,如此可好?”

    “別再哭了,好么?”見她淚流不止,宋景淵沙啞著嗓音,將頭深埋進慕溶月的頸側,“你這不是要了我的命嗎?”

    好不容易哄了半天,才將她哄得漸漸平復了心情。

    慕溶月從宋景淵懷中伸出臉來,眼下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在月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讓人看了心覺楚楚可憐。

    “景淵,我想最后見他一面。”

    “我答應你。此后,我便與他一別兩寬,此生不復相見。”

    她好似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

    她這副模樣求他,他又如何能拒絕呢?

    宋景淵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只有將人默默地緊抱在了懷里。

    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讓這該死的桓王去一邊——不該慫恿她以身入局,和前夫糾纏不清了。

    如今已是有些后悔了。

    但可惜為時已晚。宋景淵仍克制著心頭的躁悶,朝她點頭應好。

    “好,去吧。”

    第52章 第五十二天 男主做狗第9天

    地牢之內, 昏暗無光,腐臭與血腥之氣四處彌漫。

    謝羨風倚靠著潮濕冰冷的石墻,艱難地喘息。

    他的左臂以一種詭異的角度耷拉著, 無力地垂在身側。每一絲挪動都牽扯著傷口, 令人疼得渾身顫抖。

    謝羨風錄完了口供,做了他該做的一切。但衙役并沒有直接讓他離開,而是將他鎖在了這里, 讓他等待上頭的指示。

    謝羨風知道, 他或許已經走不出這個門了。

    他隱忍地試圖調整姿勢——至少挺直腰桿、站起來, 而不是像這樣毫無尊嚴、宛若一件死物。

    直到再一次踉蹌地摔在了地上。

    絕望在空氣中彌漫。

    直到眼前已然一片血色, 他終于放棄了掙扎,只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默默承受著無邊的痛苦。

    忽然,面前的牢門傳來“吱呀”的一聲。

    隨著來人推開了門上的鎖鏈,一絲亮光突兀地落在了謝羨風的腳上。

    謝羨風抬起頭, 瞳孔驀地一顫。

    是慕溶月。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開合, 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眼中只燃起了一瞬的亮光, 驟然熄滅, 歸于沉翳。

    “……不要過來。”

    這副模樣, 實在太難看了。

    他最不愿發生的事,便是讓她看見現在的自己。

    自尊與渴望在相互拉扯,擦出的火花燙得人體無完膚。

    慕溶月卻沒有說話,而是無聲地將門推出更大的縫隙。光線隨之透了進來, 謝羨風的一半身子仍舊限于泥濘之中, 另一半卻被已然被光明照耀。

    幾許后,她才開口打破了僵持。

    “我帶了郎中過來。”

    謝羨風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在自己身上一寸寸地掃過,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厭惡過自己。

    最后只能痛苦地閉上了眼。

    “……為什么?”

    “你沒必要來的。”

    “所以, 你是打算自暴自棄了么?”慕溶月的嗓音帶著幾分慍怒,猛地拉緊了鐵鎖,“那就當我沒有來過這一趟吧。”

    見她作勢要走,望著眼前再一次消失的背影,謝羨風突然像是應激發作了一般,終于不管不顧地低吼出聲。

    “……阿月,別走!”

    他的動作幅度太大,一時牽扯到了傷口,當即便痛得眉頭扭曲。

    不甘心卻驅使著他抬起頭來,以最卑微的姿態乞求她的垂憐。

    “不要走,求你……”

    慕溶月沒有說話,袖下的指尖卻有些發顫。

    她剛要轉過身來,卻忽然看見,謝羨風的手中正緊緊攥著一枚香囊,那料子已然被他揉到發皺,好似攥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認得這香囊的樣式,一般這種樣式的香囊,里面的香料會加以男女二人的纏發,再以一種求姻緣的符紙包卷起來,一并縫進香囊之中,便算作是向月老為二人求緣。

    因為,她從前為他繡過的香囊,也正是這樣的樣式。

    慕溶月心里一陣發酸,“這是什么?”

    一想到他從前還對自己說過“不介意名分”之類的荒謬之詞,慕溶月就失控地脫口而出:“你——真讓我惡心!虧我還為你找來了郎中……”

    話音未落,卻對上了謝羨風灰暗的雙眸。

    卻是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阿月,這里面只有你一人的發絲。里面裝著的,也不是姻緣符……”

    而是他為她求來的平安符。

    “我只希望將來的日子,你能平安順遂。”

    “無論……你在誰的身邊。”

    只要想到她還安然地活在這世上,他便好似也不會那么孤單了。

    聞此言,慕溶月臉色發白,胸口上下起伏地喘氣,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尾音都發著顫。

    謝羨風卻凝神屏息望著她,語氣篤定,“是有用的。”

    “見到你如今安然無恙——就說明這是有用的。”

    慕溶月轉過了臉去,將泛紅的雙眼遮蓋在了陰影之中。

    “我并沒有自暴自棄,我只是……想讓蒼天為我的命運指一條明路。”謝羨風苦笑了一下,緩緩道出了心中所想,“若是老天覺得我不止于此,我便能渡過這一難關;若是他覺得我死不足惜……”

    謝羨風頓了頓,繼而說出了后半句:“那我也就可以安心下去陪歡兒了。”

    慕溶月一怔,下意識反問,“歡兒是誰?”

    而謝羨風只是定定地望著她,并不說話。

    慕溶月很快便明白了,瞬地頭皮發麻。

    “我原本真的是這么想的。我閉上了眼,等待著老天最后的宣判。然后……你來了。”

    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從天而降,出現在了他眼前,還帶來了一絲光亮,照在了他的身上。

    仿佛就是老天在對他說,

    活下去。

    在這世上,你還有牽掛不下的依戀。

    而慕溶月為他帶來的郎中,正是對他最好的回答。

    只要見過了曙光,便再也舍不得松開手了。

    謝羨風破涕為笑,嘴角漾開止不住的暖意。

    “阿月,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又有理由可以活下去。

    慕溶月終于看不下去——倏地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嗓音也帶上了幾分顫抖的哭腔。

    “誰許你給她取名的?”

    那個有緣無分的孩子,永遠是她心底最深處的軟肋。

    謝羨風卻用一句話化解了她話中的堅冰。

    “反正我就要去見她了……若沒有名字作為信物,她如何能認出我來?”

    慕溶月終于啜泣出聲,捂住臉,背過了身去,任憑哽咽的淚水將袖口沾濕。

    “我只想為她取一個‘歡’字,”謝羨風呢喃著,“余生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平安喜樂。”

    他話音未落,慕溶月便大步離開了牢中,而示意門口候著的郎中。

    “去吧。”

    郎中開始為謝羨風醫治手上的傷口,止血、包扎、最后定型。

    “小將軍此傷口極深,是被利物挑破了韌帶、撞碎了關節。若是日后能夠恢復得當,許能保住這一條手臂,若是恢復得不理想,則是……”

    郎中耐心細致地為他解釋著病況,說到最后,卻是哀嘆了一口氣。

    而謝羨風只是淡淡地應著,“我明白了。”

    肉-身的疼痛,終究擊不垮他。

    只要心中還有希望,他就還有堅持的理由。

    那一絲希冀的殘影,猶如燃燒的微光。

    風一吹,便是星火燎原。

    謝羨風望著門欄外慕溶月的身影,很想沖動地上前,拉過她的肩頭,望著她的雙眼問她——你對我的好,難道都是演出來的么?

    在九分的虛假里,會不會,其實也有哪怕一分一毫的真心?

    這些日子里,慕溶月對他態度的轉圜,無法不讓他擅自誤解,以為自己又有機會了。

    但仔細想想,那不過是一盞茶、一個擁抱、一封新帖……竟都能讓他燃起虛無縹緲的希望。

    她知道他對她心懷愧疚,所以,才將地點約在了青林山,她知道他會等她的,無論多久。

    她利用了他,正是因為她足夠的了解他。

    ……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心靈相通?

    如今,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死了心,可她卻又再度降臨在了他的身邊。

    亦如她每次拋出誘餌,他總是會輕易地上鉤。

    終于處理好了傷口,郎中提著藥箱向門口的慕溶月支會了一聲,便彎腰離開了。

    慕溶月扭過頭,恰好與謝羨風對上了目光。

    他已然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

    謝羨風的臉色鮮活紅潤了許多,已和方才虛弱的灰白截然不同。他欲言又止,雙頰泛起了淡淡的紅,舉止忸怩,好似那情竇初開的青澀毛頭。

    “阿月……你在等我嗎?”

    他忽然顫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她,表達他心底的喜悅。

    卻被慕溶月面無表情地喝止。

    “到此為止吧。”

    謝羨風的臉色終是僵住:“什么?”

    “如今,桓王已被捉拿歸案,我的目的已經達成。”慕溶月平靜地看向他,“我們也就沒必要再相見了。”

    謝羨風的心口刺痛起來,原來,他只是她利用完就丟下的一顆棋子。

    “往后,我再也不能見你了么?”

    “忘了我吧,”見他眼中的光漸漸熄滅,慕溶月卻是移開了眼神,“我們已經兩清了。”

    聞此言,謝羨風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

    “你要與我兩清?”

    他們之間,樁樁件件……如何能夠兩清?

    “我已經同他們說好了,等處理好傷口,他們會讓你走的。”慕溶月轉過了身,只漠然道,“你回荊川,重新生活吧。”

    “往后,便不要再來找我了。”

    見到她堅定如冰的神色,謝羨風心口悶痛,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

    見幾個衙役護送著慕溶月從地牢大門里走了出來,宋景淵也下了馬,來迎接她。

    “出來了?”他佯裝淡定問,“他如何了?”

    慕溶月的神色是掩蓋不住的疲累。

    “我已經同他說好了,他會回荊川的。”

    宋景淵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

    他心情剛有些轉晴,但下一句,慕溶月便道:“往后你可以徹底放心、信我了么?”

    宋景淵的臉色有些難看。

    “夫人……你誤解我了。”

    慕溶月搖了搖頭,卻是制止了他解釋的動作,而是淡淡道:“回去吧。”

    第53章 第五十三天 男主做狗第10天

    之后足有三月, 慕溶月都再沒聽過關于謝羨風的半分音信。

    雖然桓王已被捉拿歸案,但后續調查時,關鍵證據卻被暗中銷毀, 最后就連他本人也只受拘了不到半日便被放出。雖然不至于徹底扳倒桓王一派的勢力, 但經此一事,桓王已是元氣大傷。

    朝堂之上,政局動蕩, 各方勢力輪流入場、暗流涌動。這些時日, 作為皇帝的親信, 宋景淵也明顯入宮得更為頻繁了。

    不過, 慕溶月卻并沒有心思插手這些政事。

    因為,她的母親,長公主沈惠心病了。

    原因是前些日子她在自家庭院賞菊時,無意間踩到了路上的水洼,竟一個不小心跌倒在地, 摔折了一根腿骨, 只能臥病在床, 動彈不得。

    這家中原本已有了一位病號慕昭元, 如今又添上了一位沈惠心,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雪上加霜。

    于是,慕溶月便主動請纓,留在了公主府, 貼身照顧母親。

    沈惠心怕她受累, 便勸她回去休息:“我年紀大了,反應不靈敏,時常摔些、碰些, 這是常有的事,不必大驚小怪的,養養便好了。”

    慕溶月卻搖搖頭。

    “母親,正是因為年紀大了,養病的事,才是馬虎不得。若是照顧不周,日后落下了病根,那才是真的遭罪了。”

    “好吧好吧,”見女兒這般關心自己,沈惠心其實心里還是甜蜜的,笑道,“我總是犟不過你的。”

    慕溶月就這樣留在了母家。

    其實,除了方便照顧母親,她也存有自己的一點私心。

    這段時間宋景淵公事纏身,總是晝夜不分地留在宮中。反正國公府里也是獨留她一人,她還不如歸寧與母親作伴,還能在母親膝下盡盡孝心。

    于是,慕溶月白日里為沈惠心煎藥、為慕昭元捶背。夜晚,一家人便在院子里賞月,慕溶月撩琴唱歌,沈惠心和慕昭元則為她鼓手叫好。

    一家人其樂融融,倒也算享受了一段難能可貴的安穩時光。

    這樣的日子不知不覺過去了半月,從霜降到了小雪。直到這一日,杏雨掀開了暖帳,將屋外的幾分雪氣帶了進來,她撣了撣衣袖上的冰凝露珠,笑著呼喚道:“小姐,是國公大人來了!”

    ……

    宋景淵在宮中接連住了半月,每天忙得腳不著地。

    天不逢時,如今北方又遇上了霜災,正是缺人手的緊要關頭。災民們都上書陳請皇帝大赦桓王,以賑天下。皇帝卻擔心不安分的勢力伺機反撲,為了這事,他很是頭疼,暗中與宋景淵開了兩天三夜的密會,累得半分不得閑。

    好不容易,宋景淵忙完公事駕馬出了宮,也終于有空,得以來探望抱恙的岳丈岳母,還順帶給許久未見的慕溶月也帶上了一盒她最愛的酥果。

    “岳母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剛鉆入房中,宋景淵頓時被一股熱氣包裹。眼前爐香裊裊,慕溶月正彎著腰,細心地為長椅上的沈惠心喂圓子羹。

    “景淵,你來了,隨意些吧。”見到久違的女婿,沈惠心笑著招待道,“今日家中這么熱鬧,有了點人氣,我心情也舒暢許多了。”

    宋景淵禮貌地行了個禮,便坐在了丫鬟搬來的圓凳上,將手中補品與酥果一并放在了桌上。

    “迎春,去把我那茅山青峰拿來,泡給國公爺叫他嘗嘗。”

    迎春順從地去取來了那一盒金貴的茶葉,慕溶月順勢接下,徐徐來到了宋景淵身側,為他斟茶。

    “夫君,喝茶吧。”

    宋景淵接過了杯盞,望著慕溶月的眼神一暖。

    都說小別勝新婚,這話確實不錯。數日未見,宋景淵早就對她思念至極,只是礙于此時有太多外人在,只好克制著攥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輕輕地摩挲:“這茶的確不錯,茶香恰到好處,不濃也不淡。”

    沈惠心在旁邊笑得合不攏嘴,見那宋景淵瞧著自家姑娘的眼神,都黏膩到快要拉絲了,這一副夫妻倆相敬如賓的畫面,她看了心中很是歡喜。

    原本,沈惠心還有些顧忌,想來慕溶月在家中已經住了足有一月了,她只怕是在夫家鬧了矛盾,這才置氣留在家里不肯回去。可每次等她真的追問起,慕溶月卻總是粗略地說是她多心了。她做了幾十年的母親,實在是太了解慕溶月的心性了。

    不過,眼下見到他們夫妻二人和睦如常,沈惠心也不禁放心了幾分。

    如今,宋景淵親自登門,便是主動來接慕溶月回家了。沈惠心自然也不好再裝作什么也不知道了。話說回來,若是新婦無事卻回娘家待了這樣久,實在是有壞禮數,所幸宋景淵并不是那尋常小氣的夫婿,他還比較識大體,不拘小節,也沒有絲毫怪罪下來的意思。

    于是,沈惠心便主動給了個臺階,順勢圓場道:“月兒,我看你也該回家去了。這些日子你定也是累壞了,是得好好休息了。我這里自有丫鬟太醫們伺候著,你就放心吧。”

    聞言,慕溶月沒有執意要留下,也沒有撒嬌說母親要趕她走,反倒是溫馴地點了點頭,一面拿起了桌上的酥果屜籃。

    “那我就隨景淵一同回府了。母親,月兒改日再和景淵一同來看你。”

    沈惠心滿意地頷首,見狀才是徹底放心了。

    “好。迎春,去送送吧。”

    比起她摔崴了腳,她更擔心的是,慕溶月在夫家過得不好。

    她和丈夫年紀大了,最后總歸是要留下慕溶月一個人的。她又沒有兄弟幫襯,只能寄希望于在夫家站穩腳跟。

    而慕溶月自然是無比清楚母親的這份擔憂,才會在人前繼續與宋景淵扮出舉案齊眉的恩愛模樣來。

    一旦回到了那個清冷的國公府,她便恢復了從前的面目,自顧自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宋景淵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見她收下了自己的賠禮點心,還以為妻子終于消了氣,興奮地三步并作兩步。

    “想來,我也有許久沒有帶你出門游逛散心了。夫人,你想不想去素芳齋?”

    聞此言,慕溶月停下了步伐,扭過頭來看向他。

    “這盒點心我收下了,多謝夫君的好意。”

    “不過,今日我有些累了,逛街的事,改日再說吧。”

    看見她淡漠的神色,宋景淵雀躍的心猶如逐漸熄滅的星火,最終只剩一縷逐漸淹沒的輕煙。

    他這才明白,原來,她方才的體面都是演出來的。

    “你以前從不對我這么客氣。”

    宋景淵語氣之中帶上了幾分的失落,但依舊不死心一般追問,“沒關系,今日你不想出門的話,明日如何?我已經向陛下告了假,這三日都會留在家中,陪你。”

    慕溶月卻只是望著他,并不說話。

    “……夫人?”

    這股滋味并不好受,好似一塊巨石懸在心口,壓得人喘不過氣,連一句為自己的辯解也說不出口。

    宋景淵感覺他們仿佛回到了還未成婚前的光景,雖在人前親密無間,但心里始終橫著一堵墻,將二人遠遠地隔開。

    這滋味很不好受。

    可是,該如何才能消除這份芥蒂?

    宋景淵找不到答案。

    或許,只有寄希望于時間能漸漸沖淡一切。

    “桓王的勢力在北方愈演愈烈,有反撲之勢。”

    宋景淵對慕溶月交代道,“他一定恨透了我,很有可能會伺機報復。所以,這些日子,夫人定要千萬小心。”

    他再三地強調:“若有什么事,無論大小,務必先同我商議,明白么?”

    “我知道了。”

    慕溶月點了點頭,思酌幾許,又補充道,“既然夫君這么說了,那我這些時日便留在府中吧,至于夫君方才說的逛街散心一事,等到風頭過去也不遲。”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景淵一時四顧無言。他提起這一茬,原本是想表達對慕溶月的關心,沒想到最后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時,慕溶月抬起眼看了一眼廊外,天色漸沉,就要天黑了。

    “夫君,時候不早了。你這些日子在宮中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宋景淵剛想說“不辛苦”,但一對上慕溶月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之色,他喉頭竟是干澀得說不出話來了。

    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開口問她:

    “今夜,我能留下么?”

    慕溶月背對著他,沒有反應,像是在思索。

    宋景淵心亂如麻,此時唯有當她是默認了——遂大步上前,又從后方輕輕摟住她的腰肢。

    溫熱的吻順著脖頸往上,或許是這股急迫之勁觸到了雷池,慕溶月忽然疲累地嘆了一口氣,按在了他的手上,遏制了他進一步的動作。

    “夫君……我有些累了。”

    宋景淵的動作僵住,久久都沒有了后文。

    “抱歉……”

    最后,是慕溶月率先掙脫了他的懷抱,抬眼看向他,“有什么事,明日再說吧,好么?”

    雖是商議的語氣,卻并沒有給他留有第二個選項。

    不知不覺間,宋景淵已然斂起了神色,渾然不見了方才的意亂情迷,而被五味陳雜的惆悵取而代之。

    慕溶月將要轉過身的間隙,他忽而開口。

    “溶月,我們要一個孩子吧。”

    “我知道你其實一直都很想要一個孩子,這也是我的愿望。”他語氣里似乎藏著幾分不甘心,“……你覺得呢?”

    慕溶月默了許久,卻只是嘆了一口氣。

    “我是很想要自己的孩子。”她道,“但是,景淵……如今身逢亂世,人人自危。你應該清楚的,現在不是個好時候。”

    宋景淵一時間無言以對。

    他垂下眼,明白是自己說錯了話。他向來以國事為己業,心懷家國天下。方才是一時昏了頭,才會試圖將兒女情長擺在第一位。

    國未定,何以安邦?他怎能只顧著滿足自己的私欲?

    他明知道,現在不是一個成熟的時機,卻只是……依舊不死心地想問一問。

    他又想從慕溶月嘴里聽見什么答案呢?

    剛才,看著慕溶月愈發遙遠的背影,他腦中竟閃過一絲沖動,妄圖用孩子來拴住他的妻子……這太奇怪了。

    這根本不是他的作風。

    好在,

    慕溶月的回答,很快便將他的理智迅速拉了回來。

    宋景淵素來克制清醒,即便是犯傻,也只允許自己有半分的松懈。

    “……我明白了。”于是,他很快便改口道,“那便等到陛下一統天下、太平盛世的那一日。”

    “到時候,我便為咱們的孩兒取名為‘晏清’,寓意為‘海晏河清’……如何?”

    慕溶月望著他,認真地點了一下頭。

    “好。”

    二人相視一笑,氣氛這才有所緩和。

    “杏雨,送大人回去吧。”

    “不必了。”宋景淵主動道,“夫人,這些日子照顧岳母辛苦了,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便好。”

    慕溶月朝他微微點頭示意:“嗯,知道了。”

    “好好休息吧,晚安。”

    就這樣,他后退一步,離開了她的庭院。

    兩人各懷心事,相行漸遠。

    ……

    回到了寢房,在熄燈前,宋景淵不忘叫來了親信盤問。

    “夫人察覺出姓謝的那事了么?”

    自從他這些日子忙碌得不著家開始,宋景淵便在慕溶月身邊安插了一個親信,主要為了保障他能第一時間接收到慕溶月的消息。

    “應該是不知道的。”那親信答道,“夫人才從公主府回來,加上消息目前還是封鎖狀態,應該還沒有人去向她通傳此事的。”

    宋景淵滿意地頷首。

    “那就不必將這件小事去叨擾她了,這幾日,就讓她在家中安心休息吧。”

    親信很快便明白了主君的意思,領了命便退下了:“是。”

    其實,宋景淵這次出宮,還為了一件事。

    前些日子,據說邊疆起了動亂,許多人開始不安分。為了徹查情況,皇帝最終決定微服私訪,前往荊川一趟。卻不想,走到半路,被人無意走漏了風聲,竟然遇到了刺客。

    這些刺客并非尋常的流匪之徒,而是訓練有素的暗衛,極有可能便是桓王一黨派來的殺手。刀光劍影間,敵手的攻勢愈發兇猛,眼看著就要陷入絕境,一道箭影卻倏地射中了為首刺客的胸膛,引得他應聲倒地!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是當地的巡邏官兵趕來支援了——而方才舉箭的,正是其統領謝羨風!

    刺客見大勢不妙,便打算用性命拼一個魚死網破——卻被謝羨風飛身撞開了刺客,也為皇帝擋下了那致命一擊,局勢瞬間逆轉!

    這場謀刺的鬧劇才總算落下了帷幕,最終,侍衛們開始收拾殘局。

    軍醫還在趕來的路上,謝羨風流著血,被侍衛們抬起,平放在了馬轎之上。他的左臂行動起來并不靈活,姿勢僵硬地半躺著,胸肩處汩汩涌出的鮮血已然染紅了軍袍。

    “陛下……”

    他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的低鳴,奄奄一息。

    那模樣,頗有幾分的凄慘。

    皇帝的心中也有些悵然。

    上一次見到謝羨風,他還是京中的大將軍,氣宇軒昂、八面威風。即便是跪在皇殿前要求一個說法,也將脊背挺得筆直,盡管受盡風雨摧殘,脊梁也未曾折曲;

    如今,他卻深陷于這般飽經風霜、體無完膚的凄苦景況,簡直是面目全非。

    仔細想來,他被降官職,是因受了昔日莫將軍一事的波及;

    他的左臂骨折筋斷,是為了捉捕桓王時,而受的傷;

    如今,他又一次遍體鱗傷,也是以身護駕的緣故。

    盡管兩人多年前曾生出過一分嫌隙,但如今見到良臣為自己而受傷的模樣,皇帝終究是有幾分的動容。

    于是,他便下旨道。

    “所有人聽令,在查出此案的真相前,封鎖一切消息。”

    “把謝將軍帶回京城,好生醫養。”

    謝氏以身護主,救駕有功,論功當賞。

    他如今已經被送進了宮中,由太醫伺候,正秘密修養。

    唯獨這件事,宋景淵沒有告訴慕溶月。

    一是遵從了皇帝的旨意,在徹查真相前,要掩蓋所有的痕跡。

    二是……其實,宋景淵也藏了自己的幾分私心。

    他隱約有一種直覺,謝羨風救駕一事,會在后續掀起不小的波濤。

    而此事,若是傳入了他的后院之中……

    不知為何,宋景淵總感覺,今時已不同往日了。

    若是再讓那兩人重逢,恐會引來翻天覆地的質變。

    猶如將那敗絮其中、堪堪破裂的外衣,猛地撕開了一角。

    謝羨風就像個不安分的因子,隨時可能破壞他精心設下的布局。

    尤其是現在,尤其是此時此刻。

    所以,他斷要一再的小心。

    ***

    這日,慕溶月伏在窗沿上,呆呆地望著屋外許久。

    “我朝家里去的信,已有半月沒有得到回信了,可是家中發生什么事了?”

    杏雨也是費解地搖了搖頭。

    自從宋景淵那日交代她安心留在家中,她便再也沒出過門,身旁也總是有三兩侍衛跟著,與外界來往,只能通過書信的形式。

    雖然慕溶月也想過去幫宋景淵打理那些錯綜復雜的政事,可隨著慕昭元的病情加重,慕氏勢力日漸式微,她終是有心無力。

    但根據府中日益戒嚴的護衛,她也能隱約猜出,外面的局勢并不容樂觀。

    好在,她還有國公府這一庇護所,能容她有片刻的休憩。

    而現在,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的雙親了。

    這時,莫盈兒從門外走了進來,剛取下佩劍行了禮,便被慕溶月叫住。

    “母親怎么了,可都打聽到了嗎?”

    此時,莫盈兒是她身邊唯一可用的親信了。她可以自由出入國公府,且武功高強,慕溶月便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莫盈兒的神色有些復雜。

    “回夫人,長公主目前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

    聽完了她的講述,慕溶月的腦袋嗡的一下,眉頭緊皺了起來。

    原來,是沈惠心常用的那一味藥草已經消耗殆盡了,卻遲遲找不到補充。

    自從摔過一次后,沈惠心的身子骨就日漸羸弱起來,常需吃些補藥來養病、調理身子。

    最近外頭鬧起了動亂,先前盛產那些藥草的地方而今都不太平,京中的各大小藥鋪存倉都陸續地告罄,如今想要買藥,只有靠托人四處打聽。

    沈惠心的病情本來已經有所好轉了,偏偏這時遇上藥草缺貨告急,病況便又反復了起來,有時還會犯了咳疾,整宿地睡不好……

    慕溶月轉過了身,“不能這樣下去,得想想辦法。”

    “盈兒,你先去外面問問吧,去那間最大的藥草鋪子。”她很快鎮靜了下來,思索起了對策,“等景淵回來,我再問問他情況,也許他能幫上忙。”

    莫盈兒頷首應是,見慕溶月這般憂心忡忡的模樣,便忍不住勸慰道,“郡主莫要著急,一定會有辦法的。實在不行,我可以出城一趟,為郡主尋藥。”

    慕溶月牽出一抹苦笑,點點頭:“嗯。”

    可她心中不安的預感卻是越來越強烈了。

    但愿是她多心了。

    第54章 第五十四天 男主做狗第11天

    慕溶月還記著宋景淵的囑托, 本想提前聯系他,告知他母親缺藥的事。

    可是,自從那日離家后, 宋景淵便一直沒再回來。

    他在宮中待了數日, 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透露出來。直至今日,慕溶月都不知他下落如何。

    她也從最初的鎮定,而變得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也不知宮中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杏雨也是急得團團轉, “分明讓小姐有事隨時找他商議, 還來派了這么多人手來府中照看小姐, 結果扭頭就找不著人了。”

    說著, 她又叫來了宋景淵派來的親信們,仔細盤問:

    “你們可都是國公爺派來的人,能不能設法聯系上他?”

    幾個親信面面相覷,也是黔驢技窮了:“奴才們已經往宮中遞了好幾份書信了,只是……一直沒見國公爺回信。”

    慕溶月嘆了口氣, “罷了。”

    許是有什么不能透露的機密, 還是等他回來再問罷。

    “郡主, 就讓我為您出城一趟去尋藥吧。”

    就在這時, 莫盈兒主動站了出來, 愿為慕溶月分憂,“我認識一家藥鋪,所備的藥材是最全的,興許那掌柜能想到辦法。”

    慕溶月左思右想, 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事已至此, 只有這樣了。”

    “我在宅中待了許久,已經不知外面是何情況了。你此次出城,定要千萬小心。”

    若不是母親迫切需要藥材, 她也不想貿然行事、鋌而走險。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差池,她都不知該如何向宋景淵解釋才好。

    說著,慕溶月轉身抽開了木屜,從最里處拿出了一塊名牌,鄭重地放在了莫盈兒的手心。

    “拿著,這是我的令牌。若有人為難你,你就說你是我派去的。”

    “明白了,郡主。”

    莫盈兒拿上佩劍,朝她一行禮,便三兩步退出房門離開了。

    她這一去就是六天。

    直到第七日,才終于傳回來了音信。

    “小姐,是盈姑娘的來信!”

    杏雨攥著信箋,遞給了慕溶月。慕溶月從頭至尾地讀了個遍,越看,眉頭越是皺了起來。

    信上寫道,莫盈兒出城后,很快便找到了熟識的藥鋪掌柜,順利取到了藥材。只是在回城的路上,她拖著裝了藥材的貨車,卻被守城門的衙役攔在了門前,這才知道原是京城封控了起來,外人不能隨意出入。縱使她拿了慕溶月的令牌,那些人卻也不肯放她通行,還說一定要慕溶月本人親自來接才算作數,她這才給慕溶月寫信求助。

    慕溶月仔細地確認了好幾遍,這的確是盈兒的字跡。

    她讀完了信,得知藥材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心中卻并沒有寬慰多少。攥著信紙,心情十分沉重。

    “現在外頭的情況到底如何了?怎會連京城都開始戒嚴了……”

    這些時日,宋景淵一直留在宮中,而京城也開始逐漸戒嚴,足以可見形勢之嚴峻。

    慕溶月皺起了眉頭,心緒紛亂。

    杏雨也發愁起了,問道:“小姐,咱們現在怎么辦?”

    “去贖人吧。”慕溶月收起了信箋,“總不能讓盈兒一直被扣留著。”

    “來人,備轎。”

    慕溶月給宋景淵留下了一封信,便乘上馬轎出門了。她特意使用了國公府的禮轎,如此一來,不用她出面,旁人皆可以看出她的身份。

    結果,她卻沒想到,外頭的情況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原本喧囂的鬧市,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家家戶戶皆閉門不出,街頭上只能偶爾見到餓肚子的流浪貓狗,在垃圾堆里撿拾殘羹冷肴。

    “沒想到,京城已經成了這般境況。”慕溶月掀起了窗帳,看著一路的街景,很是觸目驚心,“可是皇上下令,要民眾這般戒嚴的?”

    杏雨搖了搖頭,她也對外頭的情況一概不知,只覺得這氣氛有幾分詭異之感,很是可怕。

    越往城外的方向走,反倒人流要多一些,有一些商隊在排隊受檢閱、過城門。

    出于謹慎心理,慕溶月沒有親自下轎,而是讓丫鬟去傳話。

    那丫鬟來到了城門旁,找到其中的一個衙役,說明了情況。見衙役一臉的狐疑,便指了指后面的馬轎:“那是國公府的禮轎,大人不會分不出來吧?”

    那衙役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隨后指了指遠處:“在那里,去領人吧。”

    丫鬟便回到了車轎旁,將原話告知了慕溶月。

    慕溶月看了杏雨一眼,后者則傾身同那丫鬟交代了幾句,丫鬟便領著信紙轉身離開了。

    可奇怪的是,自那之后又過去了許久,她卻再也沒有回來。

    漸漸地周遭的人越來越少,直到車外再沒了動靜,慕溶月心中的不安之感也愈發強烈起來。

    “罷了,”她終是坐不住,放下了窗帳,抬起頭吩咐道,“先回去吧。”

    “小姐,發生什么了?”杏雨還在情況之外,“那盈姑娘怎么辦?”

    “先回府再說。”

    慕溶月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望著窗外的街景,只有安撫自己冷靜下來。

    馬夫起轎,開始往回府的方向趕路。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她們偶然間途徑了一條巷道。

    慕溶月一眼便發現那巷道里藏了個熟悉的身影,像是個女人。

    那女人被綁在了地上,衣著與身材……都與莫盈兒十分相似。

    “盈兒?”慕溶月心中一驚,下意識叫停了車夫,“是盈兒么?”

    莫非莫盈兒真的遭遇了不測?

    該怎么辦……

    她的心都快懸到了嗓子尖兒,連忙下車去察看。

    “盈兒……”

    她三步并兩步地朝那女人走過去,直到來到她身后,輕聲推搡她的肩頭。

    “盈兒,你怎么在這里?”

    下一秒,卻轉過來了一張瑟縮的臉。

    那不是莫盈兒。

    是另一個陌生的女人。

    慕溶月錯愕地瞪大雙眼,但也迅速反應過來,將手伸了過去:“你是誰?別動……我幫你解開。”

    女人嘴中被塞了破布條,正哭得涕泗橫流,見慕溶月要為她解綁,連忙朝慕溶月猛搖腦袋:“唔,唔……”

    似乎在傳遞一種急切的信息。

    慕溶月動作一僵,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糟了。

    她中計了。

    可此刻為時已晚——

    霎那間,慕溶月便被人從身后捂住了嘴,一股嗆鼻的味道直沖腦門,她瞬間脫力,只感覺毒氣攻心,叫人燒心發軟、避之不及。

    在閉上眼的前一瞬,她依稀感覺自己被人抱上了馬,而身后傳來侍衛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兩派人雜亂地交戰。

    而慕溶月卻漸漸失去意識,眼前一片漆黑……

    ***

    接連在宮中留了近半個月后,宋景淵終于能夠出宮透口氣。

    這些時日,他與皇帝爭分奪秒地商議出了最終的戰策。他們欲將全京城戒嚴,布設下精銳軍力,與此同時,對外放出假消息,使得桓王一派麻痹松懈,進而上演一出引君入甕的好戲,將賊黨一網打盡。

    此計劃若順利,就可以一舉殲滅了桓王一黨的頑固勢力,徹底撲滅他們的囂張氣焰。

    于是,為了確保此次行動不會像上次皇帝微服私訪一樣、提前走漏了消息,這一次密談,皇帝扣留了連同宋景淵在內的數十名重臣,下命他們一個也不許出宮,甚至不能私自與家中有任何書信往來。

    這計劃的每一個環節都十分關鍵,不能有半分的出錯。

    為此,皇帝特地指派給宋景淵一支特訓的龍虎軍,將虎符傳給他,供他調遣。

    一解除人身禁足,宋景淵第一件事便是回家,找夫人。

    “備轎,我要回府。”

    他要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慕溶月,與她分享喜悅。

    待到一切結束,天下大同、太平盛世——他便也可徹底的安心,去與慕溶月好生經營他們的小家了。

    只是,在回府的路上,他望著冷情的街道,心中卻升騰起一股疑惑之情。

    仔細想來,這段時日,桓王余黨竟然一點動作也沒有。

    不知是賊黨真的氣數已盡,還是……有什么重要的細節,被他們忽略了。

    這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果真叫讓人心頭難安。

    直到回到了國公府,宋景淵才徹底明白,自己內心的這股疑慮究竟來源哪里——

    “一群廢物!”

    “我叫你們看人,你們看到哪里去了?!”

    宋景淵是勃然大怒,憤而將桌上的器具砸了一地的碎片,“一個個的全是飯桶!全部拖下去處置——”

    “公爺息怒!公爺息怒!”奴才們嚇得腿軟,跪在地上請罪,“是長公主前日來了信,夫人原是擔心長公主的身子,這才想出門為她尋藥……”

    宋景淵太陽穴像是要爆開一般,痛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那桌上的信件,字字句句都是她對他的求助。

    可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

    在這般緊張的關頭,她一個人出門,身邊又只帶了那幾個武功平平的侍衛,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險——

    宋景淵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他一時更是震怒,接連兩腳踹翻了跪著的下人。

    “快去給我找人!若是不能帶夫人回來,我讓你們全都人頭落地——”

    “公爺,公爺——”

    這時,一聲高呼劃破了長空,“奴才在門前發現了這個。”

    那是一封匿名的信貼。

    宋景淵心頭一沉,臉色瞬間難看至極。

    他奪過了信帖,一眼便認出了那是出自桓王的手筆。

    不會有錯的。

    直到讀完了信帖的最后一行字,宋景淵手中一顫,那信紙竟是隨風飄落在地。

    奴才連忙跪著去撿信,一抬眼——見到宋景淵已是雙瞳震顫、雙眼赤紅,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這幅可怕的模樣,叫奴才也嚇了一跳。

    第55章 第五十五天 男主做狗第12天

    僻靜的街巷一隅, 不起眼的破舊茶館門前,一個身著藏青色長袍的男子正背身坐在席位上,手中攥著一個被捏扁的斗笠, 身旁跟著一眾黑衣的隨身侍衛。

    聽聞身后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男子忽而嗤地冷笑了一聲。

    他扭過頭來,看向了眼前人。

    “宋國公,真是久違了啊。”

    只見宋景淵正獨自站在他身后, 臉色陰沉。而他身旁是一左一右兩個侍衛, 將他包夾在其中, 讓他猶如被拔去利爪的猛虎。

    沈世子抬起眼, 戲謔地看向面前的宋景淵,語氣輕佻。

    “真是沒想到,此生還有機會能見到你——完好地站在我面前。”

    說著,他猛地起身,拔出腰間的佩劍, 用劍柄一端暗中抵住了宋景淵的腰腹。

    “若不是父親執意要給你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 我真想一刀殺了你——”

    宋景淵卻是忽而一笑, “世子, 慎言。”

    繼而, 四兩撥千斤地抵住他的劍柄,又輕輕地推了回去,“別忘了,你如今在京城。”

    “我在哪里, 重要嗎?”沈世子淡淡挑眉反問, “你是不是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現在是我在制定游戲規則。”

    聞此言,宋景淵皺緊眉頭。沈世子不退反進,當著他的面驟然拔出了長劍, 用帕巾仔細地擦拭劍鋒。

    “你覺得這刀怎么樣?”他自顧自呢喃著,“若是用這把刀劃開那個女表子的咽喉,那感覺一定很刺激……”

    宋景淵呼吸一滯,心頭瞬時涼了半截,不禁高聲喝道:“你敢!”

    沈世子卻是冷冷一笑:“怎么?戳中你心坎了?看來,你一定是很擔心她了——要不然,也不會這么老實地單獨來赴約了。”

    “我聽說,你當初為了娶她,可是一聲不吭地等了她兩年,好不容易盼得她與前夫和離,甚至中途還放棄了與符表妹的婚事,這才如愿把她娶回了家,可真是深情啊。”沈世子步步逼近,戲謔反問,“既然宋國公這么風流倜儻愛美人,不如我們來做一樁交易吧?”

    宋景淵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但面上仍然故作鎮定,開口應道。

    “什么交易?”

    “用你的虎符,”沈世子把玩著劍柄,偶爾抬眼一瞥他,“換一個美人——這個買賣,很劃算吧?”

    虎符,

    龍虎軍的兵符。

    宋景淵頓感脊背發涼,一股寒氣從腳底迅速竄至全身。

    后知后覺的惡寒。

    難怪,這些時日,桓王一直沒有動靜。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他握有龍虎軍的兵符,才在這里埋下了陷阱等著他咬鉤。

    他布設好了一切,卻唯獨忘了,身后還有一個慕溶月。

    若他當初能多留一份心思,也記得去照顧好后背的妻子,哪怕只是對她多幾句叮囑……

    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是他的疏忽,讓千里之堤,毀于一旦。

    宋景淵心有余悸地攥緊了拳,咬牙切齒地問:“……你以為我會掉入你的圈套么?”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沈世子冷哼一聲,“你必須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人可不能太貪心啊。”

    “……若我哪個都不選呢?”

    “那么,父親還貼心地為你準備了最后一個選項。”沈世子揚起眉,挑釁地說,“——拿你自己來交換她。”

    宋景淵耳邊嗡嗡作響,是怒焰在熊熊燃燒:“你是不是瘋了?”

    沈世子卻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宋國公的命,抵上,平陽郡主的命,一命換一命——很值啊?”

    不行。

    他明知道,他不可能同意。

    一命換一命——這是下下之策。

    若他死了,就更加無法保證她的安全了。

    這個陰險的騙局,如何選擇都是圈套。

    “仔細想想吧,宋國公,不妨將思路打開些——”沈世子突然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與其當他皇帝的一條走狗,不如投入我麾下,你還是可以坐擁百萬龍虎軍,還可以當那個受萬人景仰的天之驕子,還可以留住溫香軟玉在懷——豈不美哉?”

    宋景淵咬緊牙關,一言不語。

    “我只給你三天的思考時間,”見他油鹽不進,沈世子斂起了神色,漠然轉身,“過時不候。”

    “好心奉勸你一句,縱使你有使不完的花招,可也不知,你的美嬌娘還等不等得到你英雄救美的那一天呢——哈哈哈!”

    是諷刺,也是威脅。

    說罷,沈世子大笑著背身離去了,一行侍衛護送他上了馬轎,只留下宋景淵一人,獨站在寒風之中,瑟瑟顫抖。

    冷靜。

    深呼吸。

    他痛苦地閉上眼,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將個人情感強制剝離開,而冷靜分析起了眼下的局勢。

    他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自己——要靠一個女人來爭奪兵權,能有多大的本事?如今,沈世子越是虛張聲勢,就越是證明,桓王不過是強弩之末,早就大勢已去。

    他絕不能在這時叛變。

    他宋氏滿門的榮耀,皆是拜君王一人所賜。若是他此時投敵,成也,則失了民心,無人敢用;敗也,他亦淪為叛臣,背上千古罪名。

    為了保住他宋氏一族積攢至今的聲譽,他只能有所舍棄。

    從大局出發,他明白自己的使命,最后都指向了一個結果——

    可是,從情感出發,他又怎能割舍得下?

    他心里分明很清楚,無論他怎么選,最后都難保桓王不拼個玉石俱焚,進而讓慕溶月淪為這場政變的犧牲品。

    這是他的身份——給她帶來的滅頂之災。

    是他害得慕溶月受累了。

    宋景淵從沒有這般厭惡過自己。

    仿佛只要他還待在她的身邊,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足以帶給她毀滅性的打擊。

    若他只是個尋常百姓,便不用深陷這些宏偉議題,被綁架著失去了自我。

    可是……

    若他只是尋常之輩,他根本不可能與慕溶月走到一起。

    他很清楚,慕溶月需要的只是一個門當戶對的貴族,能夠庇護她的家族、與她相濡以沫、休戚以共。

    這也便是為什么,她最后選擇了他作為夫婿。

    他從來不是她愛情的第一選項——可論起他的家世,如今又成了她的拖累。

    宋景淵閉上雙眼,仿佛墜入痛苦的深淵。

    ……

    等到緩過神時,宋景淵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公主府門前。

    也許,他內心深處,仍抱著一絲僥幸,想找岳丈岳母一同來商議。

    他并沒有讓門童去通傳自己到來的消息,而是兀自踏入了長公主的庭院。隔著一面屏風,他忽然聽見了婦人憔悴的哭聲。

    “都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月兒,早知如此,我說什么也不該把藥材的事告訴她的……”

    “若是月兒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那我也就隨她去了……”

    “夫人,莫要哭了,一定會有辦法的……”

    宋景淵的腳步生生扼住,心頭泛起一絲苦澀。

    他這才意識到,他來這里又能做什么呢。

    他給不了岳丈岳母任何承諾。

    他只不過是想得到他們的諒解,來減輕自己心中的罪責感罷了。

    而他們自身的傷痛已然勝過萬劍攢心,早已經承受不了他的那一份痛苦。

    他不能那么自私。

    有誰能夠告訴他,他到底該怎么做……

    ***

    莫盈兒在出城后,立馬便意識到,自己被人跟蹤了。

    她迅速察覺到身后有兩個身份未知的人正緊跟著她,無論她走到哪里,他們總是如影隨形。

    她不明白,自己只是出城來尋藥,不知是得罪了哪一號人物,竟要將她通緝追殺?

    她本想利用反偵察甩掉那些尾巴,卻不想,一到人少的地方,那兩人頓時露出了猙獰的真面目,拔刀便向她刺來!

    關鍵時刻,莫盈兒躲進了一旁矮山坡的草垛里,將自己隱匿起來,這才逃掉了一劫。

    莫盈兒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這些人不是沖著她來的,他們的最終目標是慕溶月。

    糟糕,

    郡主此時的處境一定更加危險。

    她一定要想辦法回去……

    就在這時,那兩個刺客像是聽見了這頭的動靜,又折返回來,四處察看。

    就在莫盈兒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一個陌生的小女孩突然牽住了她的手,帶著她繞了一圈山路,成功甩掉了那些尾隨者!

    莫盈兒心有余悸,直到再三確認了此時的安全,這才算放下了心。

    她剛想回頭感謝那人,卻發現,自己藏于懷中的郡主的令牌,不知何時已被那小女孩攥在了手里。

    她皺起眉頭,機警地質問她。

    “你是誰?”

    “你……怎么會有郡主大人的令牌?”

    莫盈兒見那小女孩的裝束像是平民,大抵是這附近村莊的村民。于是,她思忖幾許,最終解釋道:“我是平陽郡主的侍衛,奉命出城,只是,現在遇到了一些麻煩。”

    小女孩一下便瞪大了眼睛,連態度也變得親近了起來:“你是平陽郡主的手下嗎?”

    莫盈兒點了點頭:“小姑娘,你見我的這件事,能不能為我而保密?我不會在此地久留的,找到路以后,我馬上就走。”

    “這山地的地形很復雜,外鄉人走不明白的,我來為你帶路吧!”小女孩親熱地拉住了莫盈兒的手,一邊往前走去,“既然你是平陽郡主的人,你想在這里留多久都可以——平陽郡主是我的大恩人,她曾經救過我們村好多人的命!”

    “是嗎?”莫盈兒心中一暖,“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仰起頭,笑著答:“我叫環兒。”

    談及慕溶月當時從山匪手下救人的颯爽英姿時,她總是一臉的仰慕與憧憬。知道莫盈兒就是慕溶月的貼身侍衛后,她迫切想要通過莫盈兒來了解慕溶月的近況,希望自己也能夠盡一份綿薄之力,為郡主大人幫上忙。

    莫盈兒有些遲疑:“你真的想報恩嗎?”

    女孩認真地點頭。

    莫盈兒開始分析起了局勢,眼下,她一個人能力有限,必須向外尋求幫助,要找一個百分百信得過的、可靠的人。

    她只能想到一個人選。

    謝羨風。

    莫盈兒抬起眼,嚴肅地問她:“那么,你能想辦法掩護我回京城嗎?”

    “我得問問娘親,”小女孩也謹慎思索起來,“姐姐,你要回京城做什么?”

    莫盈兒神色堅毅。

    “我要入宮。”

    第56章 第五十六天 男主做狗第13天

    臨州城內, 張宅院中。

    “什么?”聽完張冉的話,蘇凝蘭驚出了一身冷汗,“月兒被綁架了?!”

    她嚇得迅速起身, “那還等什么?趕緊去找人啊!他宋景淵在等什么呢!”

    張冉見妻子一驚一乍, 連忙按住她的嘴,示意她低聲些:“沒那么簡單!自然是已經搜過了,卻只找到一個昏迷的丫鬟, 就是那個叫做杏雨的姑娘。她醒來以后, 還說什么也不記得了, 大抵是被人下了昏藥。”

    蘇凝蘭不解反問:“可是, 京城就那么大,難道那綁匪還能插上翅膀飛了不成?”

    張冉壓低聲音道:“據說是沈世子綁的人,要宋國公以兵符相換——才肯放人。”

    蘇凝蘭驚愕不已:“什么……”

    “日子就定在了明日一早,”張冉心有余悸地說,“這都是我偷摸打聽來的。”

    “那該如何是好?這可是叛國罪啊!”蘇凝蘭慌張起來, “莫不然, 我們去找謝羨風幫忙?他不是在京城嗎?你能不能設法見他一面?”

    “若真有這么簡單就好了。”張冉連忙拉住她的動作, 反問道, “你忘了?郡主已經和謝將軍一刀兩斷, 自此橋歸橋、路歸路了。她當初親口說過,不想再和謝將軍扯上關系——這也是郡主自己的心愿哪!若是此刻我們又去找他,那是置宋國公于何地?那郡主將來在謝將軍面前,又該如何自處?”

    “現在這種時候, 就別管這些了, 眼下人命關天——先救人要緊啊!”

    “凝蘭——真的不行!”張冉強硬道,“前些月,謝將軍才因以身護駕而深受陛下賞識, 日后等著他的必定是坦順的康莊大道,他自己還不一定愿意來淌這趟渾水呢。我們若是去說了,反而叫他下不來臺,到時候也只是讓我們自己難堪罷了。”

    蘇凝蘭原本還很著急,聽他這般一說,動作也遲緩了起來。

    也對。這種事,向來都是自己主張、自己請纓,若是換做旁人來說,那便是道德綁架了。

    “可是,難道我們就要這樣袖手旁觀嗎?”

    “宋國公是郡主的丈夫,”張冉捏了捏蘇凝蘭的手,嘆道,“相信他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兩全之策的。”

    蘇凝蘭卻仍然放心不下,甩開了張冉的手,“不行,我得找宋景淵去!”

    ***

    地下的暗窖之內,慕溶月掙扎著醒來。

    她身上值錢的飾物已被盡數掠去,只留一件沾滿了淤泥的披肩。距離她三尺之外,地上擺了兩個破爛的碗,盛了半碗的干糧與水,與灰沉混雜在一起,散發著惡臭。

    綁架她的那些人,不止要幽禁她,更要侮辱她,叫她像狗一般跪在地上舔食。

    她偏偏不叫那些人如意,寧愿餓得前胸貼后背,也筆直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不知道自己被綁在這里多久,地窖之內無比凄寒、不分晝夜,她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每一分一秒都是如此難熬。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慕溶月知道,她陷入危險的可能性便越來越大。

    不能這么被動,她要想辦法逃出去。

    可是,她渾身鋒利的首飾都被沒收,周圍也沒有能稱得上武器的鈍器。慕溶月只能徒手摳地板上松動的地磚——終于,再一次等到有人來給她送食物時,她猛地舉起那些磚塊,砸向了那罪犯的眼睛!

    那男人吃痛一聲,眼睛瞬間赤紅睜不開了,慌亂之中,還踩翻了地上的幾個發霉饅頭。慕溶月正想趁機逃出去——卻轉眼從門外沖出來了另一個粗獷的男人!

    慕溶月被強硬地掀翻在地,男人低吼著威脅她,“不知好歹的死娘們,再被老子發現你搞小動作,你他娘就死定了!”

    慕溶月卻不會被他的虛張聲勢唬住,她淺淺一笑,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你不敢動我的——至少現在不敢,我是你們的人質,你們需要我活著。”

    那男人被戳中了痛楚,氣憤地暗罵了幾句什么,最后甩下一句狠話,就轉身離去。

    “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了,老子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之后,便再也沒有人來送食物,也沒有水了。

    慕溶月接連餓了好幾天,早就沒有了體力,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癱在泥濘的地上,總會翻來覆去地做一些夢。

    夢里,她仿佛回到了熱鬧的公主府,有香氣騰騰的酥果,和熱氣氤氳的火爐。

    她的朋友帶著孩子來看望她,她的父母親坐在一起笑著聽她彈琴,而站在她身旁的丈夫……則慢慢地攥攏了她的肩頭。

    直到一滴淚滴落在了慕溶月的衣襟口,她才察覺,宋景淵哭了。

    “景淵,你怎么了?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歉疚感填滿了喉腔,她的嗓音也變得酸澀起來。

    “對不起,都怪我,是我掉進了圈套里,害你們為我擔心了。我不想變成你們的負擔,所以努力想逃……”

    可是……

    她還能逃得出去嗎?

    慕溶月流著淚醒來,面前是不見天日的地窖口,那么近,卻那么遠。

    這大概是她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饑餓與困倦感猶如蟻蟲蠶食著她的大腦,慕溶月強撐著不讓自己閡上眼,她十分清楚,一旦睡死過去,很有可能就再也睜不開眼了。

    慕溶月猛地抓起一把塵土,塞進嘴里,碎石將她的軟舌攪得血流不止,唯有疼痛感能喚起她作為人的一絲實感。

    慕溶月一邊不住地嗆到咳嗽,一邊眼前浮現起了一副畫面……卻是一家三口和睦一堂、共享天倫之樂的模樣,如此栩栩如生,讓她心生憧憬。

    原來,她心底真正渴望的,

    一直都是遠離朝堂紛爭,那平淡卻幸福的日子……

    慕溶月是被一陣嘈雜聲驚醒的。

    或許是因為極度的饑餓不經意間放大了她其他的感官,慕溶月竟能隔著地窖的門,清晰地聽見門外之人的議論聲。

    “你說,他真會拿兵符來換這個女人嗎?”

    “此人無比狡猾,恐怕沒這么順利。”

    “仔細看著點,若是那小子耍花招——直接殺了她。”

    話音落下,慕溶月嚇得一哆嗦,臉色發白。

    直到這時,她才知道了真相。

    原來,她被沈世子活捉了,只為要挾宋景淵交出兵權。

    這一幕,竟是和她昨日的夢重合了。或許是冥冥之中的感應,她如今才真的讀懂了夢中宋景淵的那副表情,是那般飽受煎熬。

    ……是他在托夢給她嗎?

    慕溶月仿若感同身受,心臟也生疼起來。

    突然間,一道光從地窖大門的縫隙口透了進來,從門外涌入兩個大漢,一左一右,將慕溶月高高架起。

    她想掙扎反抗,卻因為餓得體力不支,只能硬生生被套上麻袋,強制帶走。

    經過一路的顛簸,待頭頂的麻袋被摘開,再次恢復視線之時——慕溶月察覺自己已經來到了一間破舊的茶館樓前。

    此時的氣氛很是壓抑。

    她的面前是一眾烏泱泱的侍衛,將沈世子圍坐在了中央,后者則沉默地攥著一盞茶杯,臉色陰沉得可怕。

    忽然,他猛地將茶杯摔在了地上,一聲急促尖銳的響聲后,地上盡是鋒利的碎片。

    “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了,這是什么意思?!敢耍本王玩?”

    “這狗娘養的雜種——是不是真覺得本王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沈世子已經如約在這里等了一下午,可宋景淵卻遲遲未露面,不僅見不到半個人影,還一點消息也沒有傳來。

    沈世子也從最初的玩味,而逐漸失去了耐性,變得狂暴起來。

    “你,過來。”

    他突然面色陰冷地指向了角落里的慕溶月。慕溶月一個激靈,頓時被身遭的兩個男人猛力抬了起來,架到了沈世子的眼前。

    她頓感自己有如刀下的待宰之羊,任人魚肉,毫無還擊之力。

    慕溶月眼睜睜地看著沈世子從懷中抽出一把短刀,那閃著光的利刃,看上去鋒利無比。

    在尖刃抵上喉管的一霎時,慕溶月脊背發涼,心底升騰起一股本能的、對死亡的恐懼——令她雙腿發軟,絲毫也動彈不得。

    “既然他選擇當縮頭烏龜,連個臉也不敢露——那本王也就知道他的答案了。”沈世子冷笑一番,“小女表子——看來,今天就只有拿你來祭旗了!”

    那利刃往里送了一寸,刺破了表皮,涌出一股鮮血。

    突如其來的疼痛感,讓慕溶月壓攢了多日的駭懼——終于在此刻悉數爆發!

    其實,她一直不愿說,也知道自己不該提,

    但是……

    但是,她真的好想,好想宋景淵能來救她。

    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啊。

    他是她的丈夫,至少,她想在死前最后一眼,見到的人,是他。

    她還有囑托的話沒對他說,她還想在死前最后記住他的模樣。

    “景淵,我不想叫你為難,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你怎么選,我都能理解……”

    “我只希望你能……”

    “替我照顧好父親和母親。”

    可是,這些最尋常的囑咐,也已經來不及說了。

    恐懼的淚水沾濕了衣襟,慕溶月閉上了眼,已是心如死灰。

    突然遠處響起一陣騷動,竟是一陣狂亂的馬蹄聲——

    “媽的,什么情況——”沈世子下意識松了刀,急得站了起來,“不是警告他了,不準帶人嗎!?”

    “誰跟你說好了?”

    空中掀起一道驚喝。

    眾人抬眼望去——那塵土飛揚間,謝羨風單臂持劍,高坐于馬上,冷眼以視群雄。

    “宋景淵沒來,不如就換我來和你做場交易吧,世子。”

    說罷,他便往地上丟出了一塊黑物,滾動了幾圈,落在了沈世子的腳下。

    竟是一顆死狀凄慘的人頭。

    第57章 第五十七天 男主做狗第14天

    “你……”

    沈世子瞠目結舌, 嚇得一縮腳,險些踉蹌。

    那顆人頭墜地,面目全非, 還在往外淌著血漿, 但從五官的輪廓,依稀可以辨認出,是他的熟人。

    沈世子驚魂失色, 指著地上的人頭, 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謝羨風譏笑一聲。

    “沈世子, 這半年來, 你們四處招兵買馬,暗中湊成了一支‘飛鷹隊’,其中的統領,已經被我俘獲。這顆人頭,想必你并不陌生吧。”

    說到一半, 謝羨風的視線從沈世子身上劃過, 最終落在了他旁邊的慕溶月的身上。

    只見慕溶月面色如土, 披頭散發、干瘦憔悴, 那凄苦之狀, 猶如方從鬼門關上趟了一遭。

    兩人目光對上的一瞬,謝羨風被刺痛了眼,強壓住心頭的怒焰,繼續低吼出聲。

    “這就是你們膽敢劫持郡主以挾軍權的懲罰!”

    從大牢里被放走后, 謝羨風并沒有因為一時的受挫而停止對桓王一案的追查。

    他伙同以劉彰在內的幾個親信, 私下里繼續偵查。最終,不僅順藤摸瓜掌握了敵手要趁亂行刺的情報,及時救下了皇帝;也施以計謀, 終于徹底將整個“飛鷹隊”都控制住。

    沈世子聞言,也從方才的震驚轉為了惱羞成怒,怒極反笑道:“你這可不像是來交易的態度啊,謝將軍。”

    “你以為,區區一個‘飛鷹隊’,便足以威脅我了嗎?你這么想要這些殘兵末將——我給你便是!”

    他們手中握有的軍權,當然不止一個“飛鷹隊”那么簡單。

    謝羨風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沈世子便以為他沒了籌碼,大笑了起來,“你也不過如此……哈哈哈!”

    他還未嘲諷完,謝羨風陡然間開口道。

    “三天前,我查到了一批走私的兵械正在運往白江。車上不止有火藥,還有你們的軍師趙氏。”

    話音落下,沈世子的臉色驟然變白!

    “他承受不了極刑的虐待,就在昨日,他已經向我交代了一切。”謝羨風微瞇起眼,“……包括桓王私藏軍械的所在地。”

    沈世子指著他的鼻子,神色極度的驚恐:“不,不可能……”

    “你詐我!”他迅速反應了過來,“你若真的掌握了一切,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會是皇殿——而不是來這里恐嚇我!”

    謝羨風默了幾許,沒有急于解釋,而是將目光緩緩移至了慕溶月的面龐上。

    那一剎那,慕溶月竟在他眼底看到了一絲安寧。

    一絲成全心愛之人、自己也隨之得到幸福的安樂。

    “這個情報,他只告訴了我一個人。”最后,謝羨風平靜道,“現在,我愿意用自己來和平陽郡主交換。由我,來做你的人質。”

    他話音落下,四座嘩然。就連沈世子,也被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謝羨風掌握了如此重要的情報后,竟是想以此來作為人質交換的籌碼。

    誰能想到,上一刻還對皇帝以命相護、未來一片光明燦爛的忠將,下一刻,卻會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前途去換一個并不屬于他的女人。

    沈世子這時才恍然察覺。

    原來,他猜錯了。

    戀愛腦的不是宋景淵,而是另有其人。

    其實,謝羨風向來對朝堂紛爭、爾虞我詐并不感興趣。端掉桓王一派的勢力,也從來都不是他的目標。

    他徹查軍械一案,只是因為知道了此案渾水頗深,且涉及了慕溶月一家的安危。為了保護她,他要暗中解決掉所有會危及她安全的隱患。

    就這么簡單。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不忠也罷。

    他早就對這世間心灰意冷。

    他不關心朝綱社稷,也不在乎孰是孰非。

    他真正想守護的人,從頭至尾只有一個。

    沈世子再度質問道:“你說只有你一人知情……那你如何證明?”

    “無需證明。”謝羨風一臉坦然,“若我不是誠心與你談判,那我便不必來這里,多此一舉。”

    “我大可以直接將此事稟告陛下,將爾等殘黨一鍋端。我如今會站在你的面前,只有一個原因——你明白嗎?”

    這下,沈世子徹底啞口無言了。

    慕溶月也很快便明白了謝羨風的用意,她鼻尖一酸,竟是沒出息地落下了淚來。

    她明明都說過,要與他兩清了。

    她明明都說過,他的事,往后便與她毫無干系。

    她明明……都已經開始要忘掉他了。

    慕溶月含淚抬起眼,看向了謝羨風,定睛一看,才見他胸口上因護駕而多出的傷口再度開裂,血跡染紅了衣衫,受過傷的那支左臂則是垂在身側,連長劍也拿不起了。

    這樣破敗的他,早已被困囿在了過去。

    慕溶月難受地號啕大哭了起來。

    謝羨風見狀,眉心蹙起,情不自禁上前,隔空伸出手,像是想要安撫她一般。

    “阿月,不要哭。”對著慕溶月,他的嗓音不自覺柔和了許多,“我已經無法回頭了……但你還可以。”

    “你曾說過,叫我忘了你……可我做不到。”

    謝羨風艱澀地牽動嘴角,笑容卻洋溢著一絲幸福,“這條命,就當做是我欠歡兒的,如今還給你們母女。這下,便是真正的兩清了。”

    “阿月,從今往后,你和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這便是真正的兩清了。

    其實,他這么說,不過是想減輕她心中的愧疚感。

    他知道,今天若是換做宋景淵,怎樣選擇都會留下遺憾,

    所以,這一次,就由他來出這個頭。

    由他來,

    成全她。

    如果誰能帶給她幸福,宋景淵也好,旁的人也罷。

    今后,他都會由衷地祝福她。

    就當是,最后一次守護她的幸福。

    “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太晚才發現,你對我原來這么重要。”

    可惜,一切為時已晚。

    希望這最后的補救,還不算太遲。

    ***

    蘇凝蘭大聲地拍動國公府的院門。

    “都已經申時了!宋國公,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為什么還無動于衷——”

    她喊到聲嘶力竭,卻也不肯放棄,執著地拍著門,一面高聲質問門內之人:“你到底還想逃避什么時候?!”

    張冉見那扇緊閉的大門,嘆了口氣,拉拽著蘇凝蘭的衣袖:“算了,夫人,我們走吧。”

    下一瞬,兩人身后的門卻沉沉地打了開來。

    宋景淵終于露面了,卻是臉色陰沉、雙眼烏青。

    “你們不明白,他想要的是虎符,只要我不露面,就還能拖延時間,為溶月爭取機會。”

    看得出來,他一夜都未能合眼,思索著對策,執拗到顯出了幾分偏執:“只要我設法調動護衛軍,或許可以有一線希望——”

    蘇凝蘭無可奈何地望著他,只一句話,便打斷了他所有的思緒。

    “那你想了這么久,可想到什么法子了?”

    見他陷入了無邊的沉默,蘇凝蘭不由得痛苦咆哮。

    “我就知道——”

    “月兒如今還被那些十惡不赦之人綁在手里,生死未卜!”她憤怒地指著宋景淵的肩膀,“她現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你知不知道,哪怕只是看你一眼,對她來說,都好過千言萬語的安慰——可你怎能這樣軟弱!月兒真是信錯了人!我真為她不值!”

    宋景淵四顧無言,抬起頭,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已過晌午。

    蘇凝蘭的話,猶如一記耳光打在了他面上,無聲地撕扯著他最后一絲理智。

    宋景淵一個激靈,這時才如回魂一般,沖去馬廄,跳上了一匹烈馬的背。

    他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那家老舊的茶館。

    可是,已經太遲了。

    那茶館空蕩蕩的,早已是人去樓空,沒見了半個人影。

    只有地上一灘駭人的血跡,無聲地寓示著,這里都經歷過怎樣的慘況。

    宋景淵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對不起……”

    她卻再也聽不見了。

    ***

    兩個時辰前。

    謝羨風最終與沈世子達成了一致,交換人質。

    謝羨風扔下了武器,獨自下馬,被一左一右兩個侍衛押著往里走。與此同時,沈世子也收回了短刀,猛地推了一把慕溶月的肩膀,示意她離開。

    一直到親眼看見慕溶月撤離了安全區域,謝羨風才松下了緊繃的神經。

    就在這時,沈世子伺機而動——猛地攥起刀就往謝羨風的胸口刺去!

    電光火石間,四周炸開一團濃郁的煙霧,瞬間干擾了沈世子的視線!

    一片混亂,慕溶月突然感到身旁有個人在拉扯自己的手指,低頭一看,竟是一個小女孩。

    “郡主,請跟我來!”

    ……

    煙霧繚繞間,莫盈兒乘風而來。

    “師兄——我來遲了!”

    “不,”謝羨風后撤一步,“你來得正好。”

    一匹駿馬踏塵而來,謝羨風飛身上馬,接過了莫盈兒扔來的長槍,猛地刺向了沈世子的胸口!

    沈世子避閃不及,生生承下一刺,急得吐出一口鮮血,“你……”

    謝羨風拔出長劍,任憑血漿飛濺,染紅他的衣擺。

    他高昂起下頜,如同俯視一片垃圾。

    “世子,你不該碰她的。”

    沈世子小臉煞白,應聲倒地。謝羨風便駕馬來到了另一側的羊腸小道,慕溶月正躲在樹叢后瑟瑟發抖,聽聞了動靜,與他恰好對上了視線。

    這一刻,萬籟俱寂,卻是無聲勝有聲。

    謝羨風緩緩朝慕溶月伸出了右手,慕溶月遲疑了一秒,遞了上去。

    他將她拉上了馬,圈在懷中,

    “坐穩,”低聲安撫她的情緒,“害怕的話……抓緊我。”

    慕溶月點了點頭,謝羨風便用右手扶著她的腰,左手持韁繩,高喝一聲:“駕——”

    一路上顛簸不已,慕溶月看著眼前的景色飛馳,心卻不自覺地平靜了下來。

    當她一個人被關在地窖里時,命懸一線,看不到生機,她日夜惶恐,心驚膽戰;

    而現在……

    明明前路也是一片迷茫,可待在謝羨風的身邊,她卻似乎莫名不那么的害怕了。

    慕溶月閉上眼,感受著身后傳來溫熱的體溫、跳動的心臟,她緊繃許久的心終于逐漸松懈下來。

    待到視線模糊,漸漸昏沉,她終于失力,暈厥了過去……

    第58章 第五十八天 男主做狗第15天

    等到慕溶月再度醒來, 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小木屋之內。

    她神色慌張地睜開眼,支起身子,一晃頭, 卻正好對上了謝羨風的視線。

    謝羨風正在為自己包扎胸口撕裂的傷口, 止血帶將腰身纏緊,繃出了緊致的弧線。他聞聲一抬眼,恰好與慕溶月撞上了目光。

    謝羨風微微一笑:“你醒了。”

    慕溶月望著他的臉, 不知怎么, 腦海中卻是驀然浮現了方才一幕幕的畫面。

    當時她腦中一片空白, 現在回想起來, 才有后知后覺的局促。

    兩個成人共處一間狹窄的屋子內,連空氣都仿佛變得粘稠,那滿眼呼之欲出的肉-色更是讓人避之不及。

    慕溶月下意識窘迫地移開了視線,不去看謝羨風的動作,同時也盡力去忽略他身上那多出的道道猙獰傷疤, 觸目驚心。

    謝羨風看出了她的拘謹, 雖然他全身上下沒有哪一處是她沒見過的, 但他還是伸出手, 將大衣披在了肩上, 蓋住了他裸-露在外的胸膛,和那些千瘡百孔的傷疤。

    與此同時,開口解釋道。

    “這里是環兒家,地方小, 所以我只能臨時處理一下傷口。”

    慕溶月垂下頭, 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干凈的新衣裳。

    “這是莫盈兒她們找來的衣服,是她們幫你換的。”

    還不等她問,謝羨風就已經把答案送到了她面前。

    慕溶月不僅沒有松一口氣, 還反倒升起一股心事都被看穿的難為情之感。

    “環兒……是誰?”

    “是你之前救下的那個平民小女孩。”

    “……嗯。”慕溶月又忐忑地問,“所以,她們……”

    “去為我們尋干糧了。”

    慕溶月已經沒有話要問了,她移開眼神,沉默間,屋內的氣氛再度變得濃烈起來。

    最終,是謝羨風率先打破了這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他的目光緊緊鎖在慕溶月的脖頸之上,忽而道:“阿月,你受傷了。”

    “……唔。”

    慕溶月下意識摸向了自己的脖子,卻是吃痛地悶哼一聲。

    她的脖子被劃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創口,雖然已經止住了血,但傷口還沒經處理,與污漬混雜在一起,若是引發了炎癥,便會加重傷勢。

    慕溶月下意識想要自己清洗傷口,卻因為看不準位置,總是不得要領。

    “我來幫你吧。”

    謝羨風便主動開口提議。

    慕溶月一愣,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觸碰,但理智上很快又反應過來——他只是好意幫忙,她不該將排斥表現得那么明顯。

    于是,慕溶月只好硬著頭皮,移開了眼神,強迫自己保持不動,靜靜地等待謝羨風的下一步動作。

    謝羨風見到她這副模樣,不知怎么,心中莫名的有些泛起了酸澀之意。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再退卻。

    傷口若是處理不好,會化膿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碰你,但是……只有現在,能暫且忍耐一次嗎?一會就好。”

    謝羨風的口吻顯出了幾分低微,手指也凝滯在了半空,仿佛在等著慕溶月的發號施令,才會繼續進一步動作。

    “……嗯。”

    慕溶月有些于心不忍,終是點了頭。

    “可能會有點疼,”謝羨風將紗布蘸以清酒,一邊將手遞在了慕溶月唇邊,“如果疼得厲害,就咬我的手吧。”

    對于他的哄話,慕溶月一時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更何況,他的傷勢比她還要重,她怎么可能真的去咬他?

    但確實有些痛。

    清酒接觸到肌膚裂口的那一霎,慕溶月閉上眼,用力咬住了下唇,才沒讓呻-吟聲漏出,額頭卻仍沁出了一層薄汗。

    謝羨風看出了她的忍耐,便放緩了擦拭的動作。可正因如此,慕溶月反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觸感。

    隔著一層薄紗,他的指腹從她的脖頸掠過,觸及她最脆弱的部分,讓她激起一陣酥麻又刺痛的感覺。

    “應該可以了吧……”

    慕溶月移過頭,不想卻恰好撞上了謝羨風的臉,二人之間的距離陡然間縮近,仿若連鼻息都近在咫尺。

    空氣之中隱約傳來了呼吸聲,開始變得急促……是他的,還是她的?

    亦或者是……二者皆有。

    慕溶月猛地垂下了頭,映在了謝羨風的視線里,卻只能見到她的耳尖微紅,肩頭略微瑟縮。

    “阿月……我……”

    謝羨風正要開口,慕溶月卻驟然打斷了他的話,而問出了自己心底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

    “謝將軍,你在來的路上……見到景淵了嗎?”

    聽到她對自己的稱呼,謝羨風的眼神黯淡了幾許,所有情緒都在瞬間冷卻。

    他收回了手,無聲地搖了搖頭。

    慕溶月的表情也變得落寞起來。

    “傷口處理好了。”

    謝羨風在清水盆里清洗著手上的血污。

    慕溶月摸了一下脖頸處的紗布,眼神晦暗。

    許是看出了她神情的低落,謝羨風猶豫了幾許,終是開口道。

    “他有他的難處,我不評判他的做法。”謝羨風頓了頓,話音一轉道,“不過……如果做選擇的人是我,我會直接交出兵符。”

    慕溶月對于他的坦白有些驚訝。

    “可是,一旦交出兵符,你便會被冠以叛國賊的名號,你此前以身護駕換來的功勛,全部都會付之東流……”

    面對慕溶月的質疑,謝羨風卻只是微微一蹙眉。

    “那又如何?”

    “這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一道需要思考的難題。”

    慕溶月忽然間啞口無言。

    他的態度太過淡然,以至于,慕溶月甚至開始懷疑起了自己。

    謝羨風的世界,似乎真的很簡單。

    簡單到,他的行事只有一條準則。

    那就是,萬事以她為先。

    漸漸地,慕溶月意識到,或許……不是只有位高權重的貴族才算是能依靠的庇護傘。

    在這亂世之中,反倒是那些更能豁出一切的人,才能破釜沉舟,守護心中所想。

    慕溶月沒吭聲了,紛亂的心緒密密麻麻地涌現。

    謝羨風將水盆端開,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叮囑道,“我知道,你現在可能會很想家。只是……我們現在還不能回去。”

    “沈世子死了,桓王一定不會輕易了事,此刻拋頭露面,太危險了。”說著,又像是安慰慕溶月似的,補充了一句,“如果你很擔心家人,我會想辦法把消息遞給他們。”

    慕溶月心亂如麻,又問,

    “那……我們還要在這里待多久?”

    總不好一直滯留在平民的家中,慕溶月已經不想再將更多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了。

    謝羨風還沒來得及回答,窗外忽然傳來了一陣異樣的動靜。

    慕溶月有了心理陰影,有如條件反射一般,猛地后退,直到后背都擠到了墻角。

    原來,只是風吹動了窗帷。

    慕溶月一陣尷尬,她的動作幅度太大,一時間牽扯了衣衫,露出了白皙的肩頭——直到寒風吹過一個激靈,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一時頗為窘迫不堪。

    謝羨風臉頰泛紅,克制著身體的反應,垂下眼,而拿起薄毯,輕輕地將她的肩膀蓋住。

    “我答應你,不會太久的。”

    “你累了,先好好休息吧,我就在門外守著你,我不會走遠的。”

    謝羨風交代完,正欲轉身離去,給慕溶月留出獨處的空間,可下一秒,耳后卻傳來一聲急促的風聲——

    慕溶月起身拉住了謝羨風的手,“啊……”

    連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不知為何,她一時腦熱就攔下了他——完全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一聽到他要走,

    一聽到她要被一個人留下,

    她的心就開始狂跳不已,來不及思考,手就已經伸了出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謝羨風也停下了動作,無聲地看向慕溶月。

    氣氛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慕溶月宛如燙傷一般猛地縮回了手,早已是面紅耳赤。

    她這是怎么了?

    “我……我只是……”慕溶月低垂下眼,手足無措地解釋起來,“還沒來得及對你說聲‘謝謝’。”

    “謝謝你……救了我。”

    見她這副欲蓋彌彰的模樣,謝羨風的喉頭一動,漸漸地口干舌燥起來。

    方才,他是見她面露窘迫,才想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可她卻拉住了他,不想讓他走。

    這一個細微、又充滿矛盾的小動作,猶如一把烈火,再度讓謝羨風內心的枯竭之原燃起了希望的熊熊烈火。

    她……

    此時此刻,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渴求著彼此的陪伴?

    “阿月……”

    再開口時,嗓音也變得喑啞。

    謝羨風靠得越來越近,慕溶月心中卻兀自慌張起來,已經做好了打算,若他真的湊過來,就用力推開他的臉——

    下一霎,莫盈兒推門而入,遽然打斷道:“師兄,我打了一桶干凈的水……”

    “啊,郡主,你醒了。”

    她提著一個水桶進門,卻見謝羨風一臉的幽怨——狀況之外的莫盈兒,心里還無比的困惑。

    “你們兩個為什么要坐得這么遠啊?”

    “沒什么,”謝羨風冷淡地轉身,“把水放下吧,你留下來,陪郡主好生休息。”

    第59章 第五十九天 男主做狗第16天

    國公府內, 冷清消寂的連廊下,只傳來一陣奴仆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

    小廝氣喘如牛地跪在了宋景淵跟前,后者則是徐徐轉過身來, 緊蹙眉頭, 神色五味陳雜。

    “可是人找到了?”

    “是……”小廝急忙解釋道,“回大人,線人說, 在遠郊的一個村子里發現了夫人的女侍衛莫盈兒的蹤跡, 據觀察, 夫人此時應該正躲在一戶平民家中避風頭。”

    宋景淵的眼神微動, 默了幾許,幽幽道。

    “也就是說,謝羨風也在了。”

    說完,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心頭漫上一絲凄楚之感。

    那小廝又接著問:“大人, 是否要派人去把夫人接回府中?”

    宋景淵唇角浮上一抹自嘲的笑, 淡淡地漾開。

    “接回來, 又如何?”

    他保護不了她, 反倒是留在他的身邊, 會使得她繼續深陷危機之中。

    或許,讓她暫時待在謝羨風那里,反而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一回較量,是他敗了。

    宋景淵的臉色沉了下來, 抿了抿唇, 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那小廝察覺到了主君情緒的低落,便設法寬慰道:“那……要不要遞信給夫人呢?大人。”

    宋景淵沉默了片刻,經過一番心理斗爭后, 終是伸出了手:“拿狼毫來。”

    最后,他提筆揮蹴,寫了封長信,鄭重地交到了那小廝的手里。

    “若有機會的話,替我把這個交給她吧。”

    ***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莫盈兒從里屋走了出來,見謝羨風始終坐在檐下靜候著,一動不動,便主動開口喚道:

    “師兄。”

    謝羨風聞聲而動,微抬眸,只問:“郡主呢?”

    “已經睡下了。許是累壞了,頭一沾枕頭便睡沉了。”

    他嗯了一聲,“消息都傳出去了么?”

    莫盈兒點了點頭,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封,猶豫道:“不過,方才沒來得及說,其實……宋國公還遞來了一封信,是給郡主的。”

    她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封信,便還是決定先向謝羨風支會一聲。

    沒成想,謝羨風接過了那信封,只略微掃了一眼抬頭,看見“吾妻親啟”四個字后,眉心一蹙,便將那長信撕成了一團皺巴巴的碎片。

    再一伸手,那碎紙很快便隨風而飄遠了。

    莫盈兒有些驚訝:“你都不看一眼的么?”

    謝羨風理不直氣也壯:“偷看他人的信件,并非正人君子所為。”

    莫盈兒不禁腹誹,可你暗自銷毀他人信件,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做法啊。

    但話到嘴邊,又是一轉:“可若是他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再重要的事,能抵得過人命關天?當初溶月受人挾持,他都始終未有現身,現在也只不過是輕飄飄地送來一封信帖,能有什么要事?”謝羨風冷嗤一聲,“退一步說,若真有急事,他會當面找來的。能在信件上道明的,無非是些馬后放炮的懺悔。”

    于此時的慕溶月來說,悔過的話說得再天花亂墜,都抵不過一場悉心的陪伴。

    莫盈兒聽完,只嚴重懷疑,她的師兄不過是尋個幌子,公報私仇罷了。

    “但是……如果明日宋國公真的派人來把郡主接回去,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謝羨風頓了頓,篤定搖頭道。

    “他不會的。”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我讓你去傳信,只是要讓他知曉溶月此刻身在哪里,就足夠了。”

    謝羨風承認,他故意把消息泄露給宋景淵——有一點炫耀的意思。

    他想讓他看清楚,慕溶月此刻和誰在一起。

    他宋景淵不能做的事,他謝羨風統統都可以為她做到。

    除此之外……也是為了能讓慕溶月放下心來。

    其實,謝羨風看出了她對他仍然有所戒備,他猜想,許是因為她如今已是有夫之婦的身份,而他對她來說不過是個前夫,是不該有任何交集的外男。于是,他主動將此事透底給了宋景淵,便是戳破了這層隱秘之感,將此事擺在了明面之上——也表明了他此舉是為救人,而不是出于上不倆臺面的私心。如此一來,少了幾分禁忌感,便不至于像是男女之間的偷-情幽會,日后再相處時,她自然也會對他松下幾分戒備之心。

    當然,他這些私底下彎彎繞繞的小心思,肯定是不會一一告訴她的。

    夜色漸深,謝羨風便看向莫盈兒,交代道:“我再去看她一眼,你也早點休息吧。”

    “嗯,知道了。”

    推開房門,謝羨風看見慕溶月正安靜地躺在床榻之上,在睡夢之中,她也緊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她的身側,還伏著一個垂發幼兒,她一面抓著慕溶月的手心,睡得很輕,聽聞了謝羨風的腳步聲,很快便起了身,睡眼惺忪地招呼道,

    “唔,將軍大人……”

    謝羨風一手輕撫小孩的頭,一邊將手指放置在唇邊,“噓。莫要驚擾了她。”

    環兒乖巧懂事地點頭,便隨著謝羨風來到了屋外,兩人并排坐在屋檐下閑話數星星。

    “若我沒記錯,當初是不是你將郡主從帶了下來?”

    環兒開心地點頭。

    “做得不錯,你很勇敢。”謝羨風溫和一笑,贊許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喚做環兒!”

    環兒,歡兒。

    這種巧合,讓人不知覺地心頭一軟。

    “將軍大人,有什么環兒可以幫上忙的事,請大人盡管開口!郡主對環兒有著救命之恩,當初環兒遇上了山匪,正是郡主大人出手相助,還挽救了環兒母親留下的遺物……”

    也許是隱約看出了謝羨風與慕溶月關系匪淺,環兒也對謝羨風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之感,一見面便情不自禁向他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滔滔不絕道,“環兒母親走得早,只留下了一個玉佩當作念想。環兒實在太感激郡主大人了,所以今天能幫上郡主大人的忙,環兒也很開心呢!”

    山匪一事,謝羨風也有印象,沒想到環兒正是那日的小女孩,他一時間感懷起來。

    這算不算是一種奇妙的緣分?

    “好。”謝羨風便思索道,“所以,你很想幫上郡主的忙,對不對?”

    環兒激動地點頭,謝羨風又說:“那么,我現在確然有一個任務要布置給你——”

    說著,他還拖長了尾音,特意賣了個關子。

    “夜深了,現在,我們的環兒,也該去睡覺了。”

    聞言,環兒失望極了,長長地“啊——”了一聲,“可是我還想再陪郡主一會呢。”

    “你今天做得很好,守著郡主直到她入睡。所以,你也可以去休息了。”謝羨風笑著捏了一下環兒的鼻頭,“至于明天的任務,我明日一早再交代給你,如何?”

    環兒的臉上轉陰為晴,再度嬉笑道:“好呀,那就一言為定了喔!”

    兩人拉鉤約定,空氣里充滿了歡聲笑語。

    ……

    慕溶月睡得不太安穩,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屋外有些動靜,便下了床,想去一探究竟。

    她原本還有些擔憂,害怕是桓王的暗衛又追過來了,一掀開窗帳,卻恰好看見謝羨風在耐心地哄孩子睡覺的畫面。

    不知不覺,慕溶月便看了許久,直到謝羨風一把將孩子抱起,送回了正屋里。她這才緩過了神,也收回了幾分悵然的目光。

    也許,他會是個很愛孩子的父親。

    這個不經意的念頭閃過,便瞬時猶如風火燎原一般瘋長起來。

    慕溶月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有那么一瞬間,

    她竟然在想,

    倘若……當初她的孩兒并沒有出事,而她也未曾休夫,

    他們一家三口,如今是不是也會是像這般溫馨的光景?

    她怎會開始胡思亂想……一定是太過疲累的緣故。

    慕溶月晃了晃頭,想叫自己清醒一些。下一瞬,眼前突然多了一雙鞋靴。

    “阿月,你醒了。”

    慕溶月錯愕地抬首,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她竟是心跳如鼓。

    “……嗯。有些口干,就來找水喝。”

    也不知她的窘迫是否表現得明顯,慕溶月匆匆地移開了目光,不去看謝羨風的表情。

    謝羨風卻是毫不介懷地一笑,順勢踏進了屋內,“那我來給你倒茶吧。”

    他主動地提起了茶壺,態度之積極,慕溶月看得一陣恍惚,都感覺仿若他此時生出尾巴,恐怕早就興奮地搖晃起來,幾乎翹到天上去了。

    慕溶月抿了一口謝羨風倒的熱茶,長舒一口氣,心情也慢慢平復。

    謝羨風忽然開口道:“我已經設法往公主府和國公府都遞了信。”

    “……嗯。”

    慕溶月低低地應了一聲,月光的陰影之下,她神色復雜,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謝羨風又低啞地問了一聲。

    “你的傷可好些了么?還疼不疼?”

    慕溶月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頸,“……不疼了。”

    她又瞥眼看向了謝羨風,沉默了幾許,才主動問道:

    “那你呢?你的手……”

    謝羨風聞言,卻是心中一喜,她是在關心他嗎?

    表面上,仍然故作鎮定之姿,淡然道:“我恢復得挺好的,日常活動沒什么問題,只是不能再拿劍了而已。”看著她神色黯然下來,他又舉起了完好無損的右手,寬慰道,“我還有一只手,所以,不用擔心。”

    “……嗯。”

    慕溶月猶豫了很久,才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收到信后,景淵他……有沒有說什么別的?”

    她是指,宋景淵有沒有回信給她。

    謝羨風動作有略微的一凝滯,最后,他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

    慕溶月的心陣陣刺痛起來。

    宋景淵不愿來見她,就連只言片語也不愿意給她留。

    難道……他是在生她的氣,怪她那日自作主張出去尋藥,最后落人把柄,還連累他也為難嗎?

    慕溶月有些失落。

    說不難過,都是假的。

    可是,她現在就連見上宋景淵一面,仿佛都成了一種奢侈。

    她隱隱感覺,自己好似就要離他越來越遠了……她幾乎快要追不上他的影子了。

    慕溶月低垂下頭,難掩消沉。

    見她神色落寞,謝羨風終是有些于心不忍,便轉過了身,輕聲道:“阿月,我想給你一樣東西。”

    “什么?”

    慕溶月詫異,看著他從身后搬來了一架云箏。

    一架簡易的木箏,是從民間的集市里買來的,樣式與音色都很普通。但在此刻,對于慕溶月來說,卻是將她從苦悶之中解救出來的最好良藥。

    “想來你久待在這小木屋里也是了無生趣,我便讓盈兒去尋來了這一架琴箏。”謝羨風學著慕溶月的樣子,輕撫那琴弦,直到傳來一陣美妙的樂聲,他的唇角也綻放一縷笑意,“喜歡嗎?”

    慕溶月歡欣地上前,落座,愛不釋手地撫琴。

    他這個驚喜之禮,的確送到了她的心坎里。

    “嗯,喜歡。”她不禁一笑,“多謝你,你很細心。”

    謝羨風成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也笑了起來,“那就來試試吧。”

    慕溶月頷首,擺好姿勢,開始彈琴。

    謝羨風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那日,他想聽,卻沒能聽到的婉轉琴樂……如今,終于是親耳聽到了。

    慕溶月正沉醉在音樂的撫慰之中,忽而感覺腰上一沉,她便停下了動作,低頭一看:“這是什么?”

    原來,是謝羨風正單膝跪在她的身側,認真而專注地在她腰上系著一枚香囊。

    她認識那枚香囊,是她從前去地牢里探視他時,他手里攥著的那枚,里面塞有她的一縷長發,是他為她求來的平安福。

    系著繩帶時,兩人的手指無意間相觸,慕溶月一時心亂,被謝羨風碰過的肌膚都激起一陣酥麻。

    不好,

    他……

    靠得太近了。

    慕溶月腦子有如一團漿糊,剪不斷、理還亂。

    這時,謝羨風的聲音卻將她從脫軌的邊緣拉了回來:“如今看來,這道平安符,真的很靈。”

    慕溶月一時腦熱,不知怎么,忽而出聲反駁他。

    “可是,我從前求的那道符,卻并沒有那么靈驗。”

    她指的,自然是她第一次贈予他的那枚香囊。

    那時,她將他們兩人的青絲纏在一起,寓意為“結發同心,恩愛兩不疑”。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謝羨風一愣,隨即,一股熱流驟然涌至全身,就連周遭的空氣也好似沸騰了起來。

    她說的話……

    是他想的那個意思么?

    謝羨風呼吸急促,心癢難撓,卻又怕嚇到了她,而強忍著鎮定,望著她的雙眸,一字一頓道。

    “……若你愿意,當初的承諾,現在也是做數的。”

    當初的承諾。

    自然是那掛在桂枝頭上,她曾親自祈愿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匪石之心,天地可鑒”。

    話音落下,萬籟俱寂。

    慕溶月的心跳徹底亂了。

    她下意識想要逃避,正欲起身,卻是失措地踉蹌,反倒被謝羨風順勢摟抱在了懷里。

    燒燙的胸膛,

    燙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二人的呼吸糾纏在一起,是那樣的熾熱。

    慕溶月幾乎承受不了他黏膩、潮濕的注視,她猛地用力,推開了他的肩頭。

    “不行的,”慕溶月只低聲道,“……我已經嫁人了。”

    這一聲提醒,卻并沒有叫停這脫韁的氣氛。謝羨風雙頰如火,卻是愈發心猿意馬起來。

    這一次,她拒絕他,說她已經嫁人了。

    而并不是,“我已經不愛你了。”

    寥寥幾字,微小的區別,卻是差之千里。

    在他的心底掀起了一場狂暴的急風驟雨。

    “我說過,我不在意名分……”謝羨風低下頭,卻是緩緩捏住了慕溶月的下巴,將她的下頜抬起,“只要你一句話,叫我怎么做都可以。”

    慕溶月被他的動作牽引,順勢對上了他灼熱的目光。她心中一動,正欲拒絕:“謝羨風,不可……唔”

    話音未落,謝羨風卻不等她的聲音出口,便傾身上前,含住了她顫抖的雙唇,肆無忌憚,攻城掠地。

    第60章 第六十天 男主做狗第17天

    慕溶月被吻了個措手不及, 意欲反抗,將手推在謝羨風的肩頭,卻如蜉蝣撼樹。

    她慌亂之中急呼他的名字, 卻成了他的興奮劑。

    謝羨風沒有松手, 而是一味地遵從本能,噙著她的唇,慢而渴地吮吻。

    那雙花瓣般的唇, 比幻想中還更柔軟、溫熱的觸感, 更真實, 更細膩, 也更讓他……欲罷不能。

    上一次吻她是多久之前?已經記不清了。

    謝羨風扣著慕溶月的后腦勺,一點點地探入、纏綿,仿佛沙漠之中久旱逢甘霖般恣意。

    “謝羨風,夠了!不要……”

    直到,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了謝羨風的臉上, 將他的半邊臉頰扇歪, 隱約透出五個泛紅的指印。

    謝羨風松開了手, 二人唇齒分離時, 還牽出了一縷情到濃處的水絲。慕溶月咬緊牙關, 衣衫被撩開,香-肩半-漏……這副模樣,讓謝羨風不禁喘息加重,雙耳充血。

    最后, 卻是強忍著退后了一步:“……抱歉。”

    一個不小心, 就失控了。

    可覆水難收,吻也是。

    慕溶月狼狽地將衣襟拉高——耳尖還透著紅,喝斥他:“以后, 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一個耳光卻并沒有喚醒謝羨風的理智,她的手勁并不大,他反倒被扇得心猿意馬。在疼痛感傳來之前,是她身上的脂粉香氣率先迎面侵襲而來,那樣沁人心脾,甜美得讓人渾身酥麻。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腦海之中滋長,讓人快要失陷。

    謝羨風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最終才克制住了脫韁的思緒,轉而俯下頭——輕吻了一下慕溶月頭頂的發旋。

    青絲如瀑,殘留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謝羨風沉溺地閉上眼,輕聲承諾道,

    “好。你不喜聽,我往后不再提便是了。”

    見他有所保證,慕溶月一時想要發作又尋不到理由,只好憋紅了臉,扭過身去,重新系好松散掉的衣繩。

    謝羨風也的確是這么想的。

    因為,從方才的那一霎起,他的念頭也隨之轉變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夠耐得住內心的寂寞,甘愿退居人后。

    可他低估這感情的洶涌澎湃,面對她,他根本沒有分毫的抵御之力。

    他往后不會再提,要做她沒有名分的外室。

    因為,他會想方設法,將她搶回來。

    他要做回她唯一的丈夫。

    這木屋只擺了一張簡陋的床,慕溶月始終背過身,不愿以面示人,一個防御性十足的姿勢。仿佛是害怕他會有下一步動作,她一動也不敢動,隔著半米之遠,他都能感受到她隱約紊亂的鼻息。

    現在……

    還不是吹響沖鋒號角的好時機。

    于是,謝羨風深吸一口氣,最終主動后退了一步:“你好好休息吧,今夜我在門外睡下,不會打擾你的。”

    如今已是深秋時節,晝夜溫差大,夜里室外更是凄寒無比。慕溶月聞言初覺不妥,但一想到現今自己已是自顧不暇,最終還是欲言又止,算是默允了謝羨風的做法。

    “……嗯。你去吧。”

    誰叫他開始對她動一些歪心思,凍一凍,也恰好能讓他冷靜些。

    窗外是寒風瑟瑟,木屋之中,慕溶月睡在溫暖的被褥里,卻也是如坐針氈、難以入眠。

    只要她一合眼,方才那個吻便會不斷地在她面前重演……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焰,將她燒磨殆盡。

    慕溶月頹敗地坐了起來,想要出門去散散心,卻又發現謝羨風正靠在門框上,盤腿坐著,閉目養神。

    他靜坐在這里已經有段時間了,寒風吹得他臉上生出了幾道凍痕,慕溶月不想驚動了他,只好又紅著臉把腳收了回來。

    她開始有點想逃了。

    慕溶月后知后覺地有些懊悔。

    那時,她選擇將手遞給謝羨風,而上了他的馬——

    如今想來,這或許并不是個好主意。

    就這樣,在輾轉反側之中,她終于漸漸地睡沉了。

    ***

    皇殿之內,龍涎香裊裊升騰。皇帝高坐在龍椅之上,正靜靜注視著下方的臣子。

    宋景淵身著朝服,雙膝跪地,頭深埋于地上,幾乎要貼著那冰冷的瓷石地面。

    見他破天荒地如此執拗,皇帝不禁輕嘆了一口氣。

    “快起來吧。你的訴求,朕都明白了。”

    宋景淵依舊一動也不動。

    “朕知道你護妻心切,迫不及待地想要接平陽郡主回來。”皇帝皺了皺眉頭,反問,“只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幾日,正是剿滅沈桓余黨的關鍵時刻?”

    “三日前,謝卿已將沈桓私藏軍械之處上奏于朕,朕派出三萬大軍搗毀了賊點,將殘黨圍剿殆盡,唯余沈桓及其三兩親信仍舊負隅頑抗,逃之夭夭。雖然朕已命人去全力抓捕。但在這樣的關頭之下,難保敵手不會狗急跳墻,魚死網破。而你貿然行動,只恐會打草驚蛇。你有沒有想過,他沈桓極有可能在你身邊暗中布下了眼線,此時就等著引蛇出洞?”

    皇帝言之鑿鑿的問句,將宋景淵堵得啞口無言。

    他的提議被一口回絕,卻是心有不甘,最終又在殿前連磕了三次頭,話鋒一轉道。

    “將軍謝氏,擅易軍情密報,此等行徑,于國之安危威脅甚大。臣陳情陛下——彈劾此獠,冀以彌禍,平定隱憂!”

    聞此言,皇帝的神色更是變幻莫測。

    “宋卿,你行事向來穩重,如今怎能因小失大,使得前功盡棄?你該冷靜些,莫要讓妒心蒙蔽了理智。該靜時需沉得住氣,該動時亦須快刀斬亂麻。”

    “你說他謝羨風擅易軍情密報,可君子論跡不論心,從最終結果來看,你又怎能知曉,他此舉不是一種麻痹敵人的策略?”

    宋景淵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那當然不是什么狗屁策略了——為救一人而出賣國之大密,那個瘋子,還真的做得出來這種事。

    他太了解謝羨風的性子了,他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

    倘若,那時綁架了慕溶月的人換做是皇帝,他謝羨風也都能化身臨州第一刺客,親自來御前行刺。

    “不管怎樣,”皇帝卻渾然不覺他的心思,而斷言道,“在這件事上,謝卿的確立了大功。”

    “陛下,臣——”

    宋景淵還想說些什么,卻被皇帝不耐地打斷,“好了,宋卿。”

    “朕知你這些時日也在籌謀奔波,不辭辛勞。朕聽聞,你的表姑之女符氏,自從被你拒婚后,就一直沒有再去說親。說起來,你與她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馬。若你愿意,朕可以親自擬旨,納她給你做平妻。愛卿,意下如何啊?”

    宋景淵愣怔在了原地。

    這算什么?

    到頭來,皇帝仍以為他只是在借機邀功,與謝羨風相互爭風頭,便隨便許給他一個女人,當作是獎勵與安撫。

    就這樣想把他給打發走了?

    他的婚事、他的人生,半分不由己。

    為了皇帝能坐穩江山,他日夜殫精竭慮,克己以保大局。

    到頭來,他只是想獲得皇帝的首肯,去接自己的妻子回家而已——卻連這樣簡單的一個要求,皇帝都不以為意。

    猶如被人過河拆橋般,宋景淵第一次有了四顧茫然的無措感。

    那么,這些年來,他所堅持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義?

    宋景淵踉蹌地走出了皇殿,站在陰沉的青天之下,面露酸楚。

    ***

    翌日,慕溶月醒來時,發覺已經是晌午時分了。

    她只覺得,許是這幾日太過疲累的緣故,她才能一覺睡得這么沉。

    不過,她卻沒發現,在經過了前些時日的驚心動魄后,如今房門前有人日夜守候在她身旁,她心里不知覺地也安心了幾分。

    這份悄然萌芽的安全感,就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

    慕溶月推開門,發現謝羨風正坐在木屋外捧書而讀,而莫盈兒就在一旁耐心地陪讀,偶爾開口糾正他的發音。

    慕溶月一愣,相識這么多年,她還從未見他如此認真讀書的模樣。他倒是很喜歡練劍,只是,現在手受傷了,才動得少了。

    慕溶月猶豫了幾分,走上前去。

    “郡主,你醒了。”莫盈兒見狀,笑著為她搬來一個圓凳,“快來坐吧,我為你泡了花茶。”

    慕溶月接過茶盞,抿了一小口,熱氣在舌苔上舒展開,讓人心神寧靜。

    或許是有第三個人在場的原因,謝羨風安分了許多,抬眼看向她的視線也沒有了昨夜的熾熱和欲-望,而只是平靜地招呼道:“午膳很快就好,先坐坐罷。”

    慕溶月這才稍稍安心,“嗯”了一聲,開口問他,

    “你在看什么?”

    “琴譜。”

    慕溶月瞄了一眼,略顯驚訝,“你還懂得樂理?”

    謝羨風一本正經地皺起眉頭:“……完全看不懂。”

    莫盈兒也借機吐槽道:“我教他學了一上午,他扭頭就忘了個光,一竅不通,看來師兄還真不是這塊料。”

    慕溶月啞然失笑。

    “我只是……想試著學學看。看來,是太高估我自己了。”謝羨風翻動著那樂譜,不知想起了什么,唇間漸漸浮上一抹溫和的笑意,“這些橫七豎八的字符,組合在一起,最后卻能變成一首首婉轉美妙的琴樂……真是神奇。”

    “或許,要學精琴術也并不比打仗簡單。”

    說完,他又看向了慕溶月,那目光里帶著一半的欣賞,一半的傾佩。

    慕溶月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在謝羨風的嘴里聽到這番稱贊,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你突然對樂理感興趣,難道只是為了奉承我么?”

    謝羨風只定定道:“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或許,就可以離你更近一點。”

    他如此直白地剖析完,他自己神色不變,反倒叫慕溶月難為情起來。

    不過,比起別的,慕溶月的確對琴藝相關的話題,更有興趣去深聊。

    莫盈兒見氣氛微妙起來,便主動起身道:“那……我去幫你們抬琴來吧,紙上談兵終覺淺,什么都比不過親手一試來得好。”

    閑來無事,便多了幾分雅興。慕溶月想來自己也很久沒有練琴了,便扭頭看向謝羨風。

    “你喜歡琴樂,倒也是件好事,利于陶冶情操。所以,你想不想試試?”

    謝羨風莞爾一笑,“好。”

    只是,他實在太過業余。手指粗糙,布滿了薄繭,指法也不得要領。按在那琴弦上,毫無美感而言,還顯出了幾分違和。

    那雙拿慣了長槍短刀的手,此時此刻卻顯得笨拙起來。

    直到再度彈錯了幾個音弦,美樂變成了刺耳的噪音,謝羨風這才無奈地敗下了陣來,主動縮回了手,眼神閃躲:

    “抱歉……我的手配不上你的琴。”

    他語氣之中帶著幾分羞赧的低微,不知怎么,就讓慕溶月無端地想起了昔日去學馬球的自己。

    她心中一軟,又低垂下眼,端坐在琴前,伸出雙手:“無妨,我來為你演示一遍吧。”

    一曲高山流水,如空谷幽蘭,似山間鳥鳴,叫人沉浸在這圓潤的樂聲之中,忘卻塵世紛擾。

    謝羨風吟笑起來,不禁感嘆道,“阿月,你真厲害。”

    那潔白如玉的手指,不僅能夠撩撥琴弦,更是直接征服了他的心。

    “我雖不懂樂理,卻也能辨識出琴聲的優劣。這是我聽過最美妙的樂聲,沒有之一。”

    “不過是手熟耳。”慕溶月淡淡一笑,“你若是聽過我師父的琴聲,那才是驚為天人。只可惜,師父他英年早逝,最后只留下了我這么一個關門弟子。”

    “是嗎?”謝羨風卻道,“齊國師有你這般靈悟的學生傳承他的衣缽,想必,他也不會覺得有所遺憾的。”

    慕溶月心頭一暖,點頭:“謝謝。”

    謝羨風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慕溶月便開始彈奏下一首曲子。在潺潺琴音之間,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經過了數日的顛簸流離,她竟然在這間被人荒廢的小木屋里,難能地體會到了一絲歲月靜好的安穩感。

    又是兩曲結束,見莫盈兒牽著環兒端來了裝盛午膳的食盒,謝羨風便起身,鄭重其事地看向慕溶月。

    “今日,我就不陪你用午膳了。我很快要與盈兒出門一趟。你一個人在家,要關好門窗。”

    說著,他從身后拿出了一把弓箭,遞在了慕溶月的手里,“必要的時候——拿上這個。還記得怎么用吧?”

    見到這武器,慕溶月心中一緊,隱約不安起來:“是什么事?”

    “桓王的事。”謝羨風也沒避諱,直言道,“所以,保護好自己。”

    慕溶月深吸一口氣,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你們早去早回。”

    他們幾人已在此地蟄伏了數日,謝羨風選擇在此時出去,便意味著——此事已經快要到了收尾階段了。

    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慕溶月目送著莫盈兒和謝羨風走遠,二人的身影最終在木門轉角處消失不見。她這才轉過身來,這時,環兒已經將食盒端在了她面前。

    “郡主,肚子餓了沒有,環兒來給大人送吃的啦!”

    見到環兒這般天真爛漫的模樣,慕溶月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乖環兒,你頭上戴的是什么?真好看。”

    “是謝大哥給我編的花環!”環兒嬉笑著從懷里掏出了另一副鮮艷的花環,“謝大哥還給郡主大人也編了一個,讓我代為轉交呢,瞧!”

    那花環由五、六種顏色各異的鮮花編造而成,花團錦簇,甚是好看。

    一想到在她睡著時,謝羨風在山間四處尋覓各樣的花朵,親手為她編織在一起,匯成一大一小的兩個花環——就為了哄她開心。

    慕溶月忽而忍俊不禁起來。

    “讓環兒來替郡主帶上吧!”

    “嗯,好。”

    慕溶月順從地低頭,就這樣與環兒戴上了配套的花環,兩人圍坐在桌前,開始分享午膳。

    狹小的木屋子里,有活潑可愛的環兒陪伴著她,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

    慕溶月一面用筷子夾著食盒中的米粒,一面卻是食不知味,心神不寧。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

    在很多年以前,她好似也是像現在這般,在那冷冷清清的將軍府里,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漫無盡頭地等待著他回來。

    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

    慕溶月至今都無法適應。

    先前謝羨風還在身邊時,她誠惶誠恐;如今謝羨風已經走了,她反倒是又有些心亂如麻起來。

    相似的記憶,讓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預感,恍若搖搖欲墜的高樓,不知何時就會坍塌。

    時間轉眼到了夜晚。

    環兒已經回去了,慕溶月也早早地便歇下了。她將自己裹緊在了棉被之中,逼迫自己不去聽窗外呼嘯的風聲。

    忽然,她似乎辨認出了一絲窸窣的腳步聲夾雜其中,她試探地開口:“……是環兒嗎?”

    夜色如墨,濃稠地潑灑在窗欞之外,僅有一縷慘白的月光艱難地透過厚重的云層,掙扎著擠過那窄小的縫隙,在屋內投下一道搖曳不定的光影。

    那陰影隨著她話音落下,而很快就掩于夜色之中,消失不見了。

    房間里,仿佛時間都已凝固,慕溶月整個人蜷縮在被窩里,大氣都不敢出,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她的雙眼瞪得滾圓,滿是恐懼與慌亂,死死地盯著門縫,捕捉著每一絲細微的動靜。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神經上,讓她的心猛地一揪。慕溶月的呼吸愈發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雙手從被褥里探了出來,去夠藏于枕下的弓箭,仿佛這樣就能給自己帶來一絲安全感。

    糟了——

    她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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