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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天 男主做狗第18天

    下一刻, 那搖搖欲墜的木門后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試探性地推動門閂。

    慕溶月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地將身體縮得更緊, 如鼓的心跳聲卻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亮, 仿佛就要沖破胸腔。

    她咬緊牙關(guān),怒力壓抑著喉嚨里即將發(fā)出的嗚咽聲,生怕那一絲微弱的聲響會暴露自己的蹤跡。

    驟然間, 那門閂墜落在地, 慕溶月也攥緊了弓箭, 條件反射一般意圖起身反抗。但她的神志卻被過去數(shù)日的余悸蒙蔽, 應(yīng)激創(chuàng)傷控制著四肢,讓她的雙腿仿佛被釘死一般動彈不得。

    好可怕——

    千鈞一發(fā)之際,慕溶月只能循著本能下意識脫口而出——

    “……謝羨風(fēng)!”

    她急切的呼喚還在空中回蕩,一抬頭,高大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門口。

    門被推開的同時, 風(fēng)乍起, 檐廊下的風(fēng)鈴搖曳拂動, 發(fā)出悅耳聲響, 和她的心跳一同交鳴。

    “阿月, 我在。”

    銀鈴叮當(dāng),月色撩人。

    慕溶月雙目泛紅,模糊的視線中央,是謝羨風(fēng)漸漸清晰的臉。

    她恍惚之間憶起了數(shù)日前, 是謝羨風(fēng)親自將這風(fēng)鈴掛在了門口, 他一絲不茍地系著繩帶,對她說:“這鈴鐺高掛在門前,如此一來, 只要有人靠近這扇門,你便可以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

    說罷,他還扭頭看向慕溶月,微挑眉梢,是愜意的笑:“自然,也包括了我。”

    慕溶月身子一抖,竟是落下了淚來。

    “……阿月?”謝羨風(fēng)靠近了她,將嗓音放柔,“你怎么哭了?”

    方才,他領(lǐng)了陛下的暗旨,聯(lián)合龍虎軍一并將桓王的殘黨包圍,人贓并獲。這場圍剿一直持續(xù)到了后半夜,一完成任務(wù),他立即馬不停蹄地往回趕去。

    隔著木窗,他隱約見到慕溶月正躺在床上,似乎還沒休息。

    他正想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還沒來得及推門,便聽到她聲嘶力竭呼喚他的名字。

    謝羨風(fēng)愣怔了幾許,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

    難道說……她誤把他當(dāng)做是綁匪,

    在這最危急的關(guān)頭,她本能地喚出了他的名字嗎?

    意識到這一點后,謝羨風(fēng)心頭仿佛炸開一朵煙花,緊接著被一陣洶涌而來的狂喜淹沒。

    他飛步而去,坐在了慕溶月的床沿上,攥著她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輕哄,直到她再度放下戒備之心。

    “有我在,阿月,你是安全的。”

    “阿月,我來了,別害怕……”

    “阿月……”

    直到慕溶月的臉色逐漸緩了過來,臉頰上掛著的淚珠也被耐心拭去。謝羨風(fēng)才松開了她的手,而這時,她原本冰涼的手心已經(jīng)被他焐得發(fā)熱了。

    “阿月,感覺好些了么?”謝羨風(fēng)這時才笑著道,“我是來給你傳好消息的。”

    慕溶月迷糊地抬起了眼皮:“什么?”

    “桓王今日已經(jīng)被活捉歸案,我明日就可以送你回家了。”謝羨風(fēng)輕笑了一下,“你的母親、父親,還有你的友人蘇氏……他們都在家里等著你。”

    回家?

    慕溶月一時間有些恍惚,還沒反應(yīng)過神來。

    “所以,今晚你可以睡個好覺了。”

    謝羨風(fēng)望著她驚魂未定的目光,情不自禁伸出手,撩開她額前凌亂的發(fā)絲,挽至耳后,眸中的濃情蜜意,充滿了愛憐之情,“若你還是不放心,我答應(yīng)你,我會陪著你的,一整夜。”

    在今夜這場獨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慶功宴上,謝羨風(fēng)多想迫不及待地?fù)碜∷瑹嵛撬c她抵死不休地纏綿。

    但眼下……

    他更害怕自己瘋狂生長的愛意會變成她的枷鎖,因而他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守著她,護(hù)著她,生怕嚇跑了她。

    慕溶月這時才像是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又問:“那盈兒呢?”

    “她去官府做口供了,我掛念著你,就先回來看你。”

    慕溶月點了點頭,又回眸一眼,察覺房間內(nèi)只有一張床,不知想到了什么,臉頰有些發(fā)紅。

    謝羨風(fēng)便主動起身道:“我去門外休息。”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在門外徹夜地守著她入睡了。

    但慕溶月卻心神難安起來。她難以自控地回想起了那晚,謝羨風(fēng)盤腿坐在門外,陪了她一整夜的情景。那時,他凍得臉頰生瘡,而她在房中也是左右拘謹(jǐn)。

    窗外是呼嘯的風(fēng)聲,慕溶月索性一咬牙,一皺眉——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還是……回房睡吧。”

    在謝羨風(fēng)受寵若驚的目光下,慕溶月僵硬地移開了眼,臉頰緋紅,卻指著木屋的一處角落,“我把床幃拉上,你在那打個地鋪,暫且將就一夜吧。 ”

    說罷,她便迅速地拉上了床簾,將二人無聲地隔開,再也不開口。

    只留下呆愣的謝羨風(fēng),飛速攀升的體溫,與呼之欲出的心跳。

    他對著垂下的床紗,愣愣地點了下頭:“……好。”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

    深夜,兩個人背對著背,誰也沒有睡著。

    這狹窄的屋子很亂,亂得她幾乎理不清自己的思緒。

    這屋子卻也很靜,靜得他們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慕溶月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留他下來?方才,為什么又要呼喚他的名字?

    她一時間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安全感,究竟是因為得知了桓王被抓的喜訊,還是……來源于此時陪在她身邊的這個人。

    可怕的是,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何時起,遇上了生死存亡的緊急關(guān)頭時,她心目中的第一順位,竟然潛移默化地變成了謝羨風(fēng)。

    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從什么時候起……這個人,竟不知不覺地在她心中占據(jù)了這樣重要的位置。

    ***

    夕陽如血,余暉灑落在國公府的朱漆大門上,將那對威風(fēng)凜凜的石獅子映得鮮紅。

    宋景淵身著玄色錦袍站在門前,眉頭緊蹙,目光緊緊鎖定在遠(yuǎn)處的路上,仿佛要將視線穿透暮色,找尋到熟悉的身影。

    不多時,一支騎兵隊伍出現(xiàn)在視野中,為首之人正是謝羨風(fēng)。

    落轎之后,謝羨風(fēng)也隨之下馬,來到了轎前,伸手扶著一個女人下了馬車。宋景淵定睛望去,一眼便認(rèn)出了那身著粗布麻衣的女人正是他久違多日的妻子慕溶月,他眼眶瞬間濕潤,嘴唇微微顫抖。

    宋景淵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情緒。

    隔著空,兩人的目光逐漸交匯,慕溶月給了他一個平靜的眼神,似乎在向他傳達(dá):“我沒事,夫君不用擔(dān)心”。

    直到這時,宋景淵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來,抬手吩咐道:“帶夫人回屋休息吧。”

    奴仆扶著慕溶月進(jìn)了府門,屋外便只有謝羨風(fēng)站在宋景淵跟前,微瞇起眼。

    宋景淵的神色也逐漸變得冷淡,他緩步行至謝羨風(fēng)眼前,尾音咬重:“多謝了將軍護(hù)送我的妻子回家。”

    謝羨風(fēng)聽出了他刻意強(qiáng)調(diào)的“妻子”二字,卻只是微微一笑,反唇相譏:“溶月不在的這幾日,宋國公是不是沒休息好?我瞧你眼下發(fā)黑,精神欠佳,以這樣的面目去迎接久違的妻子,是不是也太過失禮了些?”

    比起宋景淵的心神不定,謝羨風(fēng)看上去卻容光煥發(fā),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加之他特意當(dāng)著眾人的面親昵地稱呼她為“溶月”,似乎在側(cè)面地炫耀,在宋景淵看不見的地方,他與她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不言而喻的事情。

    聞此言,宋景淵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起來,他強(qiáng)忍住怒火,反勾唇一笑。

    “多謝將軍關(guān)心。不過,看來,今夜我倒是可以和家妻共枕而眠,睡個好覺了呢。”

    這話刺中了謝羨風(fēng)的痛楚,他眼底閃過一絲明顯的不悅,語氣也迅速轉(zhuǎn)冷。

    “我從不爭一朝一夕,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會缺席她的未來。短暫的停留算不上勝利。能叫她主動選擇留在你身邊,才稱得上真本事。”

    宋景淵同樣被刺痛,卻也強(qiáng)裝鎮(zhèn)定反問:“哦?那就拭目以待了。”

    謝羨風(fēng)冷笑一聲,拂袖而去。隨著車馬揚(yáng)塵,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

    夜晚的國公府,寢房之內(nèi),燃起了一對燭燈。

    宋景淵已然換下了官服,大步往檐下走去。透過飄動的門紗,他隱約看見房中的慕溶月已經(jīng)換上了平時常穿的長衫,頭上只戴一只素凈的白玉簪,在火爐旁,與丫鬟們閑話言笑。

    這一幅久違的和諧畫面,好似一副印在他記憶之中的畫卷。宋景淵看得一時心神恍惚,忽然很想叫畫師來描摹下這幅光景,這樣一來,日后他每一次想念起她,便可以拿出這幅畫來欣賞,便也可以緩解幾分心中的空虛之感。

    就好像她從未離開過一般。

    這時,慕溶月也察覺了門外的動靜,她仰頭望去,恰好與宋景淵對上了目光。

    “夫人,我為你帶來了宵夜。”

    宋景淵便故作無事地笑著走來,伸手在桌上放了一疊屜籠,還往外冒著熱氣。

    慕溶月打開一看,都是她愛吃的點心。

    她不禁笑了一下,卻輕嘆一口氣,又緩緩將蓋合上:“多謝夫君。只是,今日舟車勞頓,我暫時沒什么胃口,可能要早早歇息了。”

    宋景淵神色一暗,又不甘心一般開口道,

    “無妨,我……我只是來與你說幾句話,很快就走。”

    慕溶月點了點頭,見她并沒有排斥之意,宋景淵這才鼓起勇氣,索性一口氣將心中所想盡數(shù)向她坦白。

    “月兒,這些日子,我給你寫了很多信,但你一封都沒有回過。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話一出口,宋景淵望向了她,慕溶月臉上卻劃過一絲疑惑的情緒。

    “寫信?你何時給我寫信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天 男主做狗第19天

    宋景淵神色一滯, 便開始逐個地解釋,自己這些時日曾托人寄給她的家信,掰著指頭數(shù), 竟足有十封那么多。

    慕溶月聽到最后, 眸底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面露窘迫,而垂下頭:“我一封都沒收到過。”

    宋景淵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不用腦子想, 也都能猜到這都是誰動的手腳。

    慕溶月輕嘆一口氣, 似是對于某人的不齒行徑有些無可奈何。見到宋景淵緊皺的眉頭, 一時尷尬極了, 便主動開口解釋道:“改日我會問問他,為何截下你的信。抱歉,我實在不知情。”

    “你不要道歉,”宋景淵見她閃躲的眼神,心口卻愈發(fā)生疼起來, “該道歉的人不是你。”

    “……所以, ”慕溶月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 重新看向宋景淵問, “你帶給我的信上, 都寫了什么?”

    對上慕溶月關(guān)心的目光,宋景淵卻是倏然垂下眼。

    “我想向你解釋……那天的事。”

    “其實,那天,我最后還是去赴約了, 只是, 等我到時,你們早已不見了蹤跡。”

    “是我想得太天真,我以為, 只要我不現(xiàn)身,他就不會真的對你怎么樣。所以,我以為自己是在為你爭取時間,我沒想到……”忽然,他注意到慕溶月頸側(cè)有些異樣,話音是猛地一頓,“夫人,你的脖子怎么了?”

    原來,是慕溶月穿了一件高領(lǐng)口的里衫,蓋住了頸側(cè)包扎的傷口,方才她動作牽動了衣襟,無意間讓傷口暴露在外,這才被宋景淵察覺。

    “……沒什么,”慕溶月不想宋景淵擔(dān)心,只好隨口謅道,“我自己不小心劃傷的。”

    可宋景淵哪里真的那么好糊弄,他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這傷便是當(dāng)時與沈世子交鋒時留下的。

    是他當(dāng)時的猶豫不決,使得沈世子惱羞成怒,這才害慕溶月成了最后的受害者。

    宋景淵心中泛酸,一時間移開了眼:“對不起……都怪我。蘇凝蘭說得對,其實,我只是在逃避而已。”

    慕溶月見他一副歉疚的模樣,不禁心頭一軟,主動伸出手,輕撫他的肩頭。

    “景淵,不必自責(zé)。”

    “那日,沒見到你,起初,我的確是有些失落。”她頓了頓,只道,“不過,我后來也很快就想通了,畢竟你也有你的苦衷,我不想叫你為難。這樣的選擇題,換做是誰,都無法兩全的。”

    宋景淵望著慕溶月的雙眼,啞然失語。在這種時候,她不但不怨他,反倒還能放寬心,反過來安慰他——卻叫宋景淵愈發(fā)難以釋懷。

    “其實,我還想感謝你呢。”慕溶月話音一轉(zhuǎn),又莞爾一笑道,“我讀了母親的來信,才知這段時間,都是你在悉心照顧二老。母親的病也很快痊愈了,多虧了你調(diào)動京中人脈為她尋藥,才讓我沒有了后顧之憂。”

    宋景淵扯著嘴角,苦笑了一下。

    “何必與我這樣客氣?我是你的夫君,這本就是我的職責(zé)所在。”

    宋景淵望著妻子久別的臉,多想對她說幾句心里話——想說他有多么想她,想得茶飯不思,想開口說要留下,今夜就留在她身邊溫存。

    但見慕溶月如此疲累的模樣,尤其是那脖頸處還未痊愈的傷——宋景淵頓感心如刀割,再也開不了口了。

    他不想顯得太自私。

    于是,他便只是克制地問。

    “月兒,我能抱你一下么?”

    “嗯……好。”

    意料之中,慕溶月沒有拒絕,于是,宋景淵便上前,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肢。

    迎面而來一股久違的馨香,卻夾雜著一絲一縷陌生的氣味。

    陌生,卻極具侵略性的氣味。

    宋景淵很不喜歡他們之間摻雜進(jìn)雜質(zhì)。

    他的目光順勢而下,直到落在了慕溶月腰間的系帶之上,不知何時,那里多了一個樣式別致的香囊。

    宋景淵知道,那自然是謝羨風(fēng)的杰作。

    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膽敢在國公夫人的身上留下陌生的痕跡。這樣明晃晃的信物,就好似在向他耀武揚(yáng)威地宣告主權(quán)一般。

    真是分外刺眼。

    宋景淵不喜歡慕溶月身上掛了旁人的物件,但他又不會直白地挑明,不愿顯得自己善妒。

    于是,他心中暗自盤算著,想趁慕溶月熟睡了,再暗中處理掉這香囊。

    最終,頗有幾分不舍地松開了手:“夫人,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聞此言,與他不同的是,慕溶月的心中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嗯。夫君,晚安。”

    她目送著宋景淵的背影離開,表情也隨之變得復(fù)雜起來。

    幸而他沒有開口說要留下,若不然,她真不知該如何應(yīng)付。

    她現(xiàn)在實在是沒有男歡女愛的心情。

    只想在自家柔軟如羽的床榻上,好生地歇息一宿。有什么旁的事,明日醒了再說。

    這時,門扇忽然開了一條小縫,原是杏雨喜極而泣地?fù)淞诉^來。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

    見到她,慕溶月一時也很興奮,主動牽起了她的手,左右地瞧:“杏雨,你如何了?可還好嗎?”

    “頭上受了些外傷,不過今日都已經(jīng)拆紗布痊愈啦!”杏雨緊攥著慕溶月的手,潸然淚下,“倒是小姐你,眼看著瘦了許多。這幾日奴婢寢食難安,如今見到小姐平安回來,明日真該去廟里燒柱高香謝菩薩庇佑才是……”

    那日慕溶月被綁架,杏雨為了護(hù)著她,硬生生挨了幾悶棍。隨后她便被拖走,沒了意識。今日親眼見到杏雨沒事,她也可以安下心來了。

    “你跟著我,真是受了不少苦頭。”慕溶月一時感懷,愛憐地輕撫著她的耳鬢,“你也快到了該出嫁的年紀(jì)了,若你愿意,我可以著手為你尋一戶好人家,再給你備一份嫁妝,將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出去。”

    杏雨搖了搖頭,卻是忠心耿耿:“杏雨更愿意一輩子都陪在小姐的身邊。”

    主仆倆相視一笑,慕溶月無奈地嘆道:“罷了。嫁人之事,待你遇上心儀的郎君后,再議也不遲。今日我真是累壞了,替我更衣吧,我想歇下了。”

    “好!”杏雨知道慕溶月這是默許了,便滿心歡喜地為她寬衣解帶,忽而瞧見她腰間多了一個陌生的香囊隨風(fēng)墜著,便好奇地問,“小姐,這是什么?”

    慕溶月順勢望去,眼前不由得浮現(xiàn)起了那時謝羨風(fēng)單膝跪地,為她系戴香囊時的場景。

    她想起,這平安符的確護(hù)佑著她度過了許多的難關(guān)。臉頰微紅,只含糊道:“是平安符。且替我收好吧。”

    見慕溶月這般模樣,杏雨便明白了,此物對于主子來說,定是有著特殊的含義。若是尋常的首飾,她是不會特意多提一句“替我收好”的。

    不過,杏雨也沒有多問,而是順從地將香囊解下,放進(jìn)了妝奩的最深處。

    ……

    深夜,亮著燈的書房中,宋景淵倚靠在書案前,合著眼,卻無法入眠。

    直到一個奴仆提著油燈進(jìn)了房中,宋景淵才動了動嘴皮,只問:

    “那香囊呢?”

    奴仆面露難色,只好如實解釋道:“夫人睡前特意將那香囊收在了妝奩里,用銀鎖拴著,大抵是很看重此物的緣故,奴才們……便不好下手了。”

    宋景淵沒有再回答,只有眼神愈發(fā)的晦暗。

    ***

    等到休息了幾日,養(yǎng)足了精神,慕溶月這才回了母家一趟,向父母親請安。又回了一趟臨州城,面見了一趟蘇凝蘭,與友人們久別重逢的小聚。

    宋景淵這些日子也忙得不見蹤跡,來不及陪她,因為他同樣也在處理朝堂政事。

    如今,桓王一派的勢力已被徹底鏟除,其首級被懸掛于市,以警示眾人。此舉也引來了一番轟動,不少爭議之辭不脛而走,宋景淵這幾日便在著手處理此事。

    總得來說,這場風(fēng)波,總算是過去了。

    慕溶月的生活終于逐漸回到了正軌。

    她又做回了她的國公夫人,京城中的貴太太,聲名在外的平陽郡主。那時在那間破爛的小木屋里發(fā)生的事,遙遠(yuǎn)得好像前一世的夢。

    只是在這一日,她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房中的桌上多了個老舊的花環(huán),那花朵都枯萎了,干皺的花瓣早已褪去了顏色,讓花環(huán)顯得破敗不堪。

    杏雨解釋道:“這是奴婢收拾雜物時翻出來的,眼看著這花環(huán)上的花兒都謝了,本想拿去丟了。小姐,這可是您的物件么?”

    慕溶月點了點頭,攥著那花環(huán),而若有所思。

    那夜,慕溶月一宿沒睡,她翻來覆去地思索,最終還是決定,要再見謝羨風(fēng)一面。

    ……

    這些日子,謝羨風(fēng)正在忙于上書陛下,請徙內(nèi)地任職。桓王一案,他立了大功,便想借機(jī)從荊川調(diào)回臨州,離家近一些,也離慕溶月近一些。

    他忙著處理這些繁復(fù)的手續(xù),一時無暇顧及慕溶月這頭,只能叫劉彰替他暗中看護(hù)著慕溶月,每日定時來向自己匯報情況。

    而在劉彰的匯報書里,慕溶月這幾日的行程也很簡單:

    今日去了母家,陪長公主下棋;

    昨日去了蘇氏那兒,與她飲茶閑話;

    前幾日則是入了一趟宮,向皇帝請安,還順道去拜訪了京中的其他權(quán)貴親門……

    見她的生活回歸了平淡與安穩(wěn),謝羨風(fēng)漸漸也放心了。

    再次收到慕溶月主動寄來的信帖時,謝羨風(fēng)驚喜萬分。

    她居然主動約他見面,謝羨風(fēng)喜出望外,還以為她終于肯接受自己了。

    卻不承想,慕溶月見了他,開口第一句便是冷冰冰的質(zhì)問。

    “謝羨風(fēng),你為什么要截下景淵寄給我的信件?”

    第63章 第六十三天 男主做狗第20天

    謝羨風(fēng)僵持了許久, 才緩緩地開口反問。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慕溶月眉頭一蹙:“你還打算對我說什么假話?”

    “若你問了,我會說,那段時間正是緝拿桓王的關(guān)鍵時刻, 我怕這些信擾亂了你的心情, 進(jìn)而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我只是暫時替你保管那些信件,待日后風(fēng)波平息,再一并交給你。”

    謝羨風(fēng)說得一板一眼, 若不是見過他的真面目, 慕溶月還差點信以為真。

    “所以, 你的真心話是什么?”

    “我的真心話——”謝羨風(fēng)頓了頓, 也沒隱瞞,反倒鄭重其事,直言不諱道,“就是,我不希望你看見他的信, 我不希望你再看到有關(guān)于他的一切。”

    “你在癡人說夢, ”慕溶月不滿地皺起眉心, “他是我的夫君, 我怎可能——”

    “那么, 至少在那段時日,”謝羨風(fēng)卻猛地打斷了她,目光閃爍,“……我不希望你的心輕易動搖, 就這樣輕縱了他當(dāng)初丟下你一人的無恥行徑。他這般遇事只會逃避的軟弱男人, 不配得到你的原諒。”

    慕溶月移開了目光,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他也是被逼無奈,他有他的苦衷……”

    “那你呢?”謝羨風(fēng)卻倏地抓住她的手腕, 反口質(zhì)問她,“你那時的無助,他又能體會嗎?你脖子上的傷,他能替你去承受嗎?”

    謝羨風(fēng)的話語,在慕溶月心底激起了一片漣漪。脖頸上的舊傷還在隱隱作痛,她卻屏住了呼吸,無可奈何地移開了眼。

    “這些話,不需要你來插嘴。”

    “那終究是我的信,你怎能替我做主?”

    聞此言,謝羨風(fēng)的語氣也軟了下來,他松開了慕溶月的手,向她低頭致歉:“截信的事……對不起,是我做錯了。”

    “一句對不起有何用?”慕溶月卻生著悶氣,“你害得我在景淵面前好一番尷尬,他還誤以為是我故意不回復(fù)他。”

    “不回復(fù),不也是一種回復(fù)么?”

    謝羨風(fēng)莞爾一笑,忽而湊近她,寬大的手掌搭上慕溶月的腰肢,貼近她的耳邊呢喃著,“在木屋的那段經(jīng)歷,是我此生最難忘的時光。阿月,我喜歡和你一起彈琴。即便我的左手再也舉不起長槍了,但它也可以為你而鼓掌喝彩。”

    慕溶月呼吸一滯,變得急促起來,她移開了目光,也推開了謝羨風(fēng)的手:“別靠得那么近……”

    謝羨風(fēng)的手被拍開,卻沒氣惱,而是沉浸在甜蜜的往事里,笑吟吟地繼續(xù)描繪心中的愿景。

    “環(huán)兒真是個很可愛的丫頭。阿月,若是歡兒還在世,我真想攢足夠的錢,帶你們母女辭官歸隱,如此一來,我們也能過上在小木屋里那般遠(yuǎn)離世俗、歲月靜好的生活……”

    聞此言,慕溶月心一痛。

    原來,不止她一人有過這般的想法。

    可那些只不過是黃粱一夢——是她昏了頭,才會這樣想。

    她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縱容自己犯傻。

    還不等他說完,慕溶月終于忍耐不下去了,強(qiáng)硬地背過了身:“我真是信錯你了!”

    “原本還以為,你已經(jīng)有所改進(jìn)……如今看來,還是那般無賴!”

    見慕溶月作勢要走,謝羨風(fēng)連忙抓住她的手心,指腹相觸,彼此溫?zé)岬捏w溫在此刻傳遞。

    “阿月,我只是……很想跟你重頭開始,很想。”他喉頭滾動,喑啞道,“我發(fā)誓,這一次,我會盡全力愛你,護(hù)著你,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我早說過,我們不可能了!”慕溶月也猛力甩開他的手,“——為什么你偏要這么執(zhí)著?”

    他總是把不計較名分掛在嘴邊,他可以不管不顧,可她呢?

    且不說旁的,單論可行性,她雖為陛下親封的平陽郡主,享萬千之譽(yù),但若有朝一日真的在外養(yǎng)了一個荊川將軍作為外室……那豈不是要平白惹來眾多非議!她又該如何向素來傳統(tǒng)保守的父母親解釋來龍去脈?

    更何況……她慕溶月信奉的準(zhǔn)則便是所嫁之夫決不納妾,相對的,她也會對夫君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才是她的心之所向。

    她不會為了謝羨風(fēng)打破自己的底線。

    “不要以為你救了我一次,就可以挾恩圖報……”

    面對慕溶月愈發(fā)逆反的眼神,謝羨風(fēng)這時才知自己用力過了頭,連忙軟下了聲音,妄圖解釋:“阿月,我不是那個意思……”

    “夠了!到此為止吧。”慕溶月深吸一口氣,與他退開一步的距離,“很感謝你那天救了我,但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回報。再見,謝將軍。”

    “阿月……”

    見她毫不猶豫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謝羨風(fēng)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把挽留的話說出口。

    一直候在角落里的劉彰這時才開口道,“……將軍,現(xiàn)在怎么辦?要追嗎?”

    謝羨風(fēng)搖了搖首,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

    “罷了。你去為我準(zhǔn)備幾樣?xùn)|西。現(xiàn)在就去。”

    ***

    之后的數(shù)日,真的再沒有傳來了謝羨風(fēng)的消息。

    只有莫盈兒無意間提起的一句:“據(jù)說荊川最近有一次大范圍的職務(wù)調(diào)動,不知師兄有沒有在名單之內(nèi)。”

    慕溶月心中復(fù)雜萬分,但能避開與謝羨風(fēng)的交鋒,她也暗自松了口氣。

    逃避雖然可恥,卻很有用。

    她真是不愿再面對這個男人的糾纏了。

    直到這一日,莫盈兒忽然帶來了一個沉重的消息:“郡主,近來桓王的殘黨有反撲之勢。”

    “什么?真有此事?是哪里來的消息?”慕溶月心頭攏上一層陰影,接連追問了好幾句,“桓王一黨不是已經(jīng)被盡數(shù)剿滅了嗎?”

    “桓王是死了,但他似乎有個得意門生,一直叫嚷著要為他報仇。”莫盈兒臉色一沉,“我擔(dān)心他們會沖郡主來……不過,這消息我也是道聽途說的,不能保真。總之,為了安全,還請郡主暫時不要外出了。”

    桓王就像是慕溶月心頭的一根尖刺,得知了此事,她日夜惴惴不安,唯恐舊事重演。

    最終,慕溶月還是忍不住去試探地向宋景淵打探情況。

    宋景淵聞聲只是一皺眉:“我暫且沒聽過這樣的事端。但此案不容小覷,我會稟報圣上,徹查清楚的。”

    說罷,他還攥了一下慕溶月的手,叫她安心。

    慕溶月心頭的懼意卻并沒有消散多少。

    “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宋景淵與她相視一笑,便摸了摸她的頭,主動離開了她的寢房。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慕溶月表情復(fù)雜,內(nèi)心反倒覺得輕松了幾分。

    這些時日,他給了她足夠的空間,沒有打擾她,也能讓她逐漸緩過神來,去跨過心中的那道坎。

    其實,慕溶月并沒有全然擺脫險些遇害的陰影。

    剛被救出的那幾日,她整宿地做噩夢,翻來覆去地流眼淚。輕微的一個動靜,都有可能叫她草木皆兵,誠惶不安。她房中的燈整宿地亮著,因為怕極了那時身處地窖之內(nèi)的陰暗。

    那時候,有謝羨風(fēng)陪著她,她才能勉強(qiáng)地合上眼休息片刻。

    她平日并不是個心志軟弱之人,但是那瀕臨死亡的驚懼,一旦體會過一回后,便會形成一道無法自愈的創(chuàng)傷,需要時間才能漸漸地?fù)崞健?br />
    而初回國公府時……其實,每一次見到宋景淵的臉,她都會下意識地心頭一顫,腦海中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那日被刀抵著脖子的畫面。那時,她心里有多么的期望他能來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說一句安慰的話。

    每一次與宋景淵的相見,都無異于是將她又一次拉入了回憶的漩渦,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曾經(jīng)都經(jīng)受了怎樣的創(chuàng)傷。

    雖然她都知道,那不是他的錯。

    其實,那日,謝羨風(fēng)無意之間卻說中了一點。

    即便他有他的苦衷,即便他有他的無奈……

    但她那時的無助,他不能體會;她脖子上的傷,他也不能替她去承受。

    慕溶月只有強(qiáng)行鎮(zhèn)定心性,才能在宋景淵面前掩蓋住心中的異樣,不對他表現(xiàn)出劇烈的排斥之感,也不會讓他平白地?fù)?dān)心。

    所幸,宋景淵也很理解她。

    所以,他并沒有追得太緊,叫她不至于崩潰。

    經(jīng)過這些日子平靜的相處下來,慕溶月的心理障礙已經(jīng)好多了。

    如今,她已經(jīng)能以平常心面對宋景淵了。

    她望著宋景淵離去的背影,不由得心想,或許,等到下一次他再來她房中看她,她就能夠主動開口,將他留下過夜了吧。

    ……

    宋景淵轉(zhuǎn)身離開,走在漫長的連廊下,特意放緩了腳步,好似在期待著什么。

    可是一直到最后,慕溶月都沒有張口留下他。雖然猜到了結(jié)果,但宋景淵心中反倒有些悵然若失。

    這走廊可真短,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盡頭。

    這時,身旁的小廝打斷了他的思緒:“大人,方才夫人說的事,要去查嗎?”

    “嗯。”宋景淵冷下了臉,“我親自去查。”

    ***

    又過去了三日,這天傍晚,慕溶月正在庭院之內(nèi)翻閱書卷。

    還未等到宋景淵帶回消息,她先迎來了第一個不速之客。

    “呀!這里怎么有個人哪——”

    丫鬟的驚呼刺破了天空,慕溶月聞聲望去,在院墻的角落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上染血的男人。

    他背部緊貼著破舊剝落的墻壁,傷口處鮮血汩汩。他的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冷汗與血水順著臉頰滑落,見到慕溶月,艱澀地開口道:“郡主……”

    慕溶月手中的書卷瞬間滑落,瞪大雙眼,滿臉驚恐。

    “劉彰?”她連忙快步趕了過去,“怎么是你?”

    身旁的丫鬟吃力地將劉彰扶了起來,他負(fù)了傷,艱難地看向慕溶月。

    “郡主大人,求你,救救我們將軍——”

    慕溶月的腦袋嗡的一聲,下一瞬,便什么也聽不清了。

    “你說,他怎么了?”

    “我們被桓王的弟子找上了門,”劉彰猛地掙扎道,“將軍就快要死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天 男主做狗第21天

    慕溶月一驚, 大腦忽而一片空白。

    “發(fā)生什么了?你慢慢說……”

    劉彰艱難地支撐著身子,每一個動作都會牽扯到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那些匪徒說, 需要贖金, 才肯放人。他們放了我,是希望我來通風(fēng)報信——”

    說著,他忽然挪動著跪在了地上, 極為鄭重地磕了一個頭。

    “夫人, 我本無意來打擾您, 只是, 卑職實在不知去哪兒了——”

    “將軍在京中沒有朋友,荊川又太遙遠(yuǎn),便只能來向您求情了……咳,咳咳!”

    他說到一半,還嘔出了一口鮮血, 那攤血濺在地上, 顯得分外猙獰。

    慕溶月一時心悸, 垂下眼, 不去看那觸目驚心的景象, 手心卻冒出了一層薄汗。

    她低下頭,輕吟著。

    “我知道……”

    她知道,謝羨風(fēng)其實一直都沒什么依靠。

    莫將軍走后,他就更像是一株漂泊不定的浮萍, 了無所依。

    “他們……要多少贖金?”

    聽見慕溶月顫抖的聲音, 杏雨的眼底劃過一絲驚訝之色,她不禁攥緊了慕溶月的衣袖,“夫人, 難道您要……”

    聞此言,劉彰的神色卻多了一絲隱約的欣慰。他揚(yáng)起頭顱,舉起手指,如實向她稟報出了一個數(shù)字。

    話音落下,眾人無不驚訝咋舌。

    那并不是個很容易湊齊的數(shù)目。

    但以她如今的身份,也并不是全然辦不到。

    慕溶月頓了頓,只半刻的猶豫,便抬手,將發(fā)髻上的金簪取了下來。

    暖光傾灑,簪身瞬間折射出瑰麗光芒,仿佛將往昔的悲歡離合都凝于其中。

    這枚金簪,那還是她昔日嫁去將軍府時,母親為她備的嫁妝。

    慕溶月攥緊了簪子,喃喃自語道:“這個,就當(dāng)是作是對他的報答了吧。”

    見主子這般模樣,杏雨便知她已是打定了主意。她輕嘆一口氣,也堅定了神情。

    “告訴我,他在哪,”慕溶月抬起額首,道,“我去贖他。”

    劉彰的面上浮現(xiàn)一絲如釋重負(fù)的悅色,他嘆道,“我就知道,夫人,您不會真的扔下將軍不管的……”

    杏雨暗中伏在慕溶月的耳邊問她:“小姐,要提前向國公大人支會一聲嗎?”

    慕溶月思忖幾許。宋景淵本就多疑,原本怕他多心,不想叫夫妻間又生了嫌隙。但此事涉及重大,她還是不能真的對他有所隱瞞。

    于是,慕溶月權(quán)衡再三,只在宋景淵的書房中留下了一封書信,便匆匆啟程。

    ***

    天色漸暗,濃稠的暮色如墨般暈染開來,破舊荒廢的老宅在昏暗中顯得愈發(fā)陰森。

    “就是這里了?”

    慕溶月抬首看向眼前之景。這里是個荒僻之地,人煙罕至。據(jù)說曾是一個地主老爺廢棄不用的舊宅,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土匪的老巢。

    身后,劉彰被攙扶著,踉蹌地走上了前:“回郡主……沒錯。”

    見此狀,慕溶月心中惴惴不安。

    見劉彰傷重,她原本打算讓他就在國公府里休養(yǎng),自己則是帶上一支國公府的護(hù)衛(wèi)隊前去赴約。但劉彰依舊不放心,堅持要親自帶路。慕溶月拗不過他,只好就應(yīng)了下來。

    慕溶月一襲黑衣,身影隱匿于暗處,卻是目光如炬,透過斑駁的窗欞,向屋內(nèi)窺探。

    只見屋內(nèi)燭火搖曳,昏黃的光影在墻壁上跳動,映出幾個兇神惡煞的綁匪身影。而在屋子的正中央——一具頎長的黑影,正被繩索緊緊捆綁著,從扭曲的身形來看,他正不省人事,身上同樣也沾染了不堪入目的血污,生死不明。

    慕溶月的心猛地一緊,可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需要她鎮(zhèn)定心氣。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便準(zhǔn)備按計劃行動。

    然而,就在她剛要抬腳動身時——從屋內(nèi)卻率先走出來了一個彪形大漢,他手提著一盞油燈,一束搖曳的火光無意間照亮了地上之人的臉龐。

    慕溶月的呼吸驟然停止。

    霎時間,她身后待命的侍衛(wèi)隊都個個神經(jīng)緊繃、拔劍欲沖,眾人臉上皆是凝重的肅色。

    那哪里是什么謝羨風(fēng),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那人,分明就是她的丈夫——宋景淵!

    慕溶月白了臉,迅速攥緊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腦海中一片空白,定了許久,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重心。

    她怎么也沒想到,宋景淵竟然也會落入這伙亡命之徒的手中。

    站在她身旁的侍衛(wèi)長暗中向她傳遞信號:“夫人,要不要直接端了這匪巢,營救國公爺?”

    慕溶月還未答話,這時,又從房中陸續(xù)走出來了三兩大漢,其中一個為首的匪頭,與慕溶月對上了目光,卻是戲謔地笑了起來。

    “平陽郡主,我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把你給盼來了。”

    他一邊揮動手中的狼牙棒,一邊笑得露出一排歪斜的黃牙,眸中閃著寒光,卻是話音一轉(zhuǎn),驟然威脅道,“不過,我不是交代了,叫你不要帶人來嗎?你是真不怕——我直接把人撕票了?”

    說著,他猛地一揮舞狼牙棒——那狼牙棒就停在了距離宋景淵半尺遠(yuǎn)的地方,眼看著尖刺就要劃出了一絲血光。

    慕溶月被憤怒淹沒,聲音都發(fā)起了顫。

    “無知之徒,你知不知道,你綁架的這人是誰?”

    “不過是鼎鼎大名的宋國公——誰人會不知曉?哈哈哈!”匪徒卻猖狂地大笑了起來,“不過,郡主大人,我若是你,就不會輕舉妄動。要知道,你想救的謝羨風(fēng)也在我手里。如今,我手上,可是有兩個人質(zhì)了。”

    說罷,他還充滿挑釁地踹了地上昏厥的宋景淵一腳,“怎么樣,買一送一,很劃算吧?”

    慕溶月的心跳如鼓,唇色發(fā)白。

    沒錯。

    他們手上有著一明一暗兩個人質(zhì),局勢確實對她們不利。

    她需要冷靜、小心行事。

    慕溶月遽然一抬手,按退了身后的侍衛(wèi)隊。

    侍衛(wèi)隊紛紛放下了武器,慕溶月也重新恢復(fù)了鎮(zhèn)靜,心平氣和道:“既是求財,便沒必要大動干戈。”

    “不錯嘛,這才像話。”匪頭冷笑一聲,挑眉又問,“贖金都帶齊了嗎?”

    慕溶月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內(nèi)心的慌亂,緩緩走進(jìn)屋內(nèi)。她一抬手,身后的奴仆也扛來了一個上鎖的箱篋。

    杏雨將箱子推了出去,高喝道:

    “這是你們要的贖金!你們還不快快放人!”

    那綁匪頭目撬開了箱篋,從里面拿出了沉甸甸的錢袋子,掂量了一下,臉上卻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夫人,好像不對吧?”

    慕溶月的臉色一白,杏雨憤而反問:“這是什么意思?是你們自己報的贖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現(xiàn)在錢兩帶到了,難道你們想出爾反爾?”

    “贖金是一分沒少,可這點錢——只是贖一個人的價格。”

    那匪頭露出了一絲得逞的邪笑。

    “你——”

    慕溶月震顫地望向身后的劉彰,后者臉色更是難看,激動得差點拔劍,“你們怎能坐地起價——當(dāng)初放我走時,明明說定了價格,現(xiàn)在卻臨時改口!”

    “哪里坐地起價了?當(dāng)初談好了那樣的價格,還不是因為現(xiàn)在情況有變嘛。”匪頭油膩地笑著,“誰能想到,老子一次性釣到了兩條大魚呢?”

    事已至此,她怎能妄想與這些窮兇極惡之徒講道理。

    慕溶月自覺已經(jīng)陷入圈套,可此時救人要緊,她來不及與匪徒周旋,只能試圖拖延時間。

    “你給的時間太過緊迫,能湊齊這份錢,已是勉強(qiáng),”慕溶月冷靜分析,想盡辦法與匪徒交涉談判,“能不能再給我三天?我一定湊齊兩份贖金。”

    “哼!你當(dāng)老子是傻的嗎?”

    她話還沒說完,卻被匪頭不耐煩地打斷,“別想著耍什么花招!你以為三天之后,本大爺還有閑工夫陪你在這里耗嗎?要么現(xiàn)在就乖乖把贖金交出來,要么——這兩個人都別想活著離開!”

    慕溶月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

    這是在逼她做選擇。

    是選擇救宋景淵,還是謝羨風(fēng)。

    死一般的寂靜,在空中無聲地蔓延。

    就在壓抑的冷空氣快要侵襲每一個角落之時,那匪徒似是為了加快她抉擇的進(jìn)度一般,大手一揮,身旁的兩個大漢便從房中又拖出了一具傷痕累累的身體。

    黑夜之中,慕溶月仍舊分辨出了那熟悉的輪廓。

    她的心瞬間漏跳了一拍,那正是數(shù)日不見的謝羨風(fēng)!

    他同樣被繩索捆綁著,奄奄一息地靠在墻邊,身上是血跡斑斑,顯然已經(jīng)遭受了一番毒打。

    那匪頭邪笑一聲,猛地一鞭子揮去,謝羨風(fēng)便應(yīng)聲跪下。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卻恰好與慕溶月對上了視線。

    猝不及防的,謝羨風(fēng)喉頭一酸,眼尾也泛起了紅。

    “阿月,你不該來的……這里,咳……太危險……”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又硬生生挨了好幾皮鞭,劇痛徹底淹沒了他喑啞的嗓音。

    那匪頭冷嗤一聲,又抬眼看向了慕溶月。

    “怎么樣?你可想好了嗎?”

    慕溶月的身體微微顫抖,她的目光在謝羨風(fēng)和宋景淵之間來回游移。

    一側(cè)是她的丈夫;一側(cè)是她的前夫。

    二人皆是身受重傷,命懸一線。

    一邊,宋景淵仍舊昏睡著,他四肢被緊綁住,似乎還對自己的處境渾然不覺。

    慕溶月閉上眼,眼前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起了往事一幕幕。她失控地想起了她初見宋景淵時的場景,宋景淵總是喜歡給她帶她最愛的糕點;接著畫面一轉(zhuǎn)……最后,她又想起了那夜在她房中,宋景淵雙眼泛紅,向她致歉,說著他有多么身不由己的模樣。

    慕溶月的肩頭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見到慕溶月似是有所動搖,劉彰開始慌張了,他猛地跪在了慕溶月的面前,不住地求情:“夫人——請慎重啊!”

    慕溶月心亂如麻,思緒一陣模糊,再也聽不清任何的聲音——直到一聲熟悉的呼喚,猛地將她從幻境中拉回了現(xiàn)實。

    “阿月,阿月……”

    是謝羨風(fēng)虛弱的嗓音。

    “我已經(jīng)替你做過一次選擇了……還記得么?”

    他的話,再一次提醒了慕溶月,那刻在她心底的記憶,

    那一次,他曾選擇替她赴死,要她和他好好地活下去。

    這是他的愿望,

    他只想守護(hù)她,直到最后。

    慕溶月慌亂地抬起眼,卻對上了謝羨風(fēng)沉靜的目光。

    他的眼神溫和、柔情,他的眸子里看不見任何的怨懟與懊悔,

    相反,只有對她奔向幸福的成全。

    慕溶月鼻子一酸,不忍地移過了頭。

    “他是你的丈夫,你們還有未來。”謝羨風(fēng)苦笑了一聲,繼續(xù)低喃道,“至于我……我命該如此。”

    慕溶月咬著嘴唇,內(nèi)心的痛苦和掙扎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如一個世紀(jì)般漫長。

    匪頭又冷肅地催促起來:“大小姐,我沒有多少耐心。”

    終于,慕溶月抬起了灌鉛般的雙腿,緩緩地走向了宋景淵。

    她的腳步沉重而堅定,直到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地解開了丈夫身上的繩索,將他緊緊抱在懷中。

    “阿羨,”慕溶月抬起通紅的雙眼,最后一次看向了謝羨風(fēng),聲音也帶著難以自控的顫,“——保重。”

    第65章 第六十五天 男主做狗第22天

    再度聽見這個久違的稱呼, 謝羨風(fēng)有一瞬的恍神。

    阿羨,阿羨。

    她的聲音真好聽啊。

    卻還來不及反應(yīng),直到親眼見到慕溶月真的走向了另一個男人, 謝羨風(fēng)的心口才避之不及地刺痛起來。

    原來, 親手將心愛的女人推向別人,是這么難受。

    謝羨風(fēng)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他緩緩閉上眼睛, 似乎早已預(yù)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

    那綁匪頭目看著慕溶月親手選擇了宋景淵, 這才冷笑道:“還算你識相。快帶著你的人走吧!”

    慕溶月俯身, 扶起昏迷不醒的宋景淵, 周圍的侍衛(wèi)隊迅速圍攏上來,將宋景淵層層護(hù)住。

    接上人后,慕溶月便轉(zhuǎn)過身,步伐搖搖欲墜。她的心中被愧疚和痛苦填滿,但她知道, 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 她不能失去理智。

    至少……

    她要救出宋景淵。

    她要撐住這最后一刻。

    該走了。

    慕溶月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 她默念著告訴自己, 莫要回頭。

    莫要回頭。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門口, 劉彰這時才著急地爬過來,低聲問謝羨風(fēng):“大人,現(xiàn)在怎么辦……”

    謝羨風(fēng)緩緩睜開眼。

    終于在慕溶月徹底消失后,他的神色才浮上了一絲難以掩蓋的失落。

    面對劉彰的問話, 謝羨風(fēng)沒有吭聲, 而只是沉默地?fù)u了搖頭。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

    當(dāng)慕溶月走出老宅的那一刻,夜色已經(jīng)完全籠罩了大地。寒風(fēng)呼嘯而過,只留下一地蕭瑟。

    慕溶月緩慢地挪步而走, 單薄的身影在夜色中凍得搖搖欲墜。

    她將宋景淵送上了馬轎,期間侍衛(wèi)搬動宋景淵的身軀時,不小心讓他的額首磕到了轎門。宋景淵疼得悶哼一聲,似是夢囈一般喃喃,“慕……”

    慕溶月便傾身上前,輕輕握住了他顫抖的手掌,“景淵,我在。”

    宋景淵的意識逐漸回籠,藥效漸漸淡去,他也終于清醒了幾分。

    “……”

    他艱難地睜開眼,雙瞳對焦,第一眼便見到慕溶月緊蹙眉頭的臉。

    他心中五味陳雜,終是眼眶一紅,伸手——緊緊將慕溶月攬入懷中。

    半日前,宋景淵從宮中回府,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叫他去某一處偏僻的老宅。

    他想起了慕溶月那日的提醒,想到此事或許與桓王殘黨有關(guān),這才改道赴約。卻沒成想,半路上遇到了武功高強(qiáng)的刺客,他也被迫服下迷藥,身子動彈不得。

    而那迷藥藥效并不強(qiáng),雖然使得他昏迷不醒,但卻沒有完全驅(qū)散他的意識。宋景淵只是無法自主行動,但聽覺依舊敏銳。所以,方才慕溶月做抉擇的那場景——都被他盡數(shù)聽悉。

    他原以為那是夢,卻沒想到,是真實發(fā)生的。

    如今,宋景淵已經(jīng)徹底恢復(fù)了意識。他望著眼前活生生的慕溶月,親手選擇了他的慕溶月,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說不感動,都是假的。

    宋景淵不禁潸然淚下,緊緊地將慕溶月清瘦的身子摟在懷里,一刻也不想放開。

    “夫人……”

    我不會叫你后悔今日選擇了我,從今往后,我定對你百依百順,唯你馬首是瞻。我一定……一定會對你好,全天下最最好。

    這番發(fā)自肺腑的誓言還未來得及出口,慕溶月卻忽然輕輕推動了他的肩頭,柔聲關(guān)心道:“你感覺好些了嗎?可有哪里受傷?”

    宋景淵干澀的喉頭滾了滾,頷首應(yīng)道,“嗯。我……好些了。夫人,我……”

    “那就好,”慕溶月卻是悄然打斷了他,淡淡道,“我們先回家吧。”

    車馬搖晃,慕溶月卻緊閉著眼,神色落寞。明明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她卻依舊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宋景淵見此狀,心中也陰郁不安。

    他知道她都在想什么,經(jīng)歷了方才那一番生死抉擇,她對謝羨風(fēng)心懷愧疚,他都能夠理解。

    于是,為了緩解氣氛,宋景淵便決定主動岔開話題,希望能分散慕溶月的注意力。

    “夫人,今晚回去,我陪你去素芳齋散散心,可好?”

    慕溶月?lián)u了搖頭,眼神晦暗:“……抱歉,我沒什么胃口。”

    車輛忽然遇上了碎石,一陣突如其來的顛簸,竟將慕溶月腰間的一個墜物顛了下來。

    “……唔!”

    慕溶月吃痛地悶哼一聲,彎腰去撿那物,發(fā)現(xiàn)是謝羨風(fēng)送她的那枚香囊。

    那香囊已經(jīng)被顛得散開了口,露出了里面的平安符,還有一縷她的頭發(fā)。

    慕溶月指尖輕觸那縷發(fā)絲,鼻間一澀,伸手想去重新系上繩口,卻又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張字條。

    一張皺巴巴的、謝羨風(fēng)親筆的字條——

    “妻唯一,吾愛永不絕”

    我唯一的妻子,我會永遠(yuǎn)愛你。

    慕溶月雙手發(fā)顫,淚如決堤,映濕了那字條的卷邊。

    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去對謝羨風(fēng)坐視不理。

    “——停車!”

    一聲沙啞的嘶吼劃破了長空。

    宋景淵面露懼色,瞳孔中倒映出慕溶月的淚眼。

    “夫人,你怎么了?”

    他驚懼地伸出手,試圖抓住慕溶月的衣袖,阻止她接下來的沖動之舉——

    可他體內(nèi)的藥效還未全然退去,他使不上勁,最終撲了個空,踉蹌地倒在了馬轎之內(nèi)。

    “對不起,景淵……”慕溶月緩緩將他扶起,重新抬回了座椅之上,卻是神色凝重,“我還是要再去一趟。”

    宋景淵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心逐漸墜入了刺骨的冰窟。

    ……

    夜色如潮,風(fēng)如冰刀割面。

    四周是枯枝敗葉的山嶺,似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畫。慕溶月在泥濘的路上拔足飛奔,她的發(fā)絲凌亂,幾縷被汗水黏在蒼白的臉頰上,急促的呼吸化作一團(tuán)團(tuán)白霧,轉(zhuǎn)瞬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突然,她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絆倒,整個人向前撲去,雙手下意識地想要撐住地面,卻被尖銳的石子劃破了掌心,鉆心的疼痛瞬間襲來。

    卻顧不上查看傷口,狼狽地爬起來,望向面前的這間老宅。

    慕溶月的身形卻徹底僵住。

    沖天的火光將夜空照得亮如白晝,火舌肆意地舔舐著荒宅的每一寸磚瓦,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是在奏響一曲絕望的悲歌。滾滾濃煙不斷翻涌升騰,刺鼻的焦味彌漫在空氣中,鉆進(jìn)她的鼻腔,嗆得她眼眶泛紅。

    慕溶月的嘴唇微微顫抖,“謝羨風(fēng)——謝——”

    可火苗的燃燒聲,很快便掩蓋了她逐漸微弱的尾音。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慕溶月瞪大雙眼,滿是驚恐與難以置信,她不受控制地向前沖,似乎想要沖進(jìn)火海尋找那些可能還在里面的人。然而,撲面而來的熱浪卻將她一次次逼退,熾熱的溫度烤得她皮膚生疼。

    匆匆趕來的杏雨,這時才一把上去抱住了她的腰,哭喊道,“小姐,小姐不可以呀……”

    慕溶月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無助地看著大火無情地肆虐。

    人影、車馬、武器……所有的一切,皆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化為了一片火海。

    仿佛剛才那一場浩劫,只是她做的一個虛無的夢。

    可是,謝羨風(fēng)呢?

    就連他……

    也是她的夢嗎?

    直到地上一灘刺眼的血跡如利刃刺入眼底——仿佛在無聲地宣告,她所掛念之人,最后落得了一個怎樣的結(jié)局。

    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慕溶月痛苦地閉上眼,胸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失落與傷心,如潮水般將她徹底淹沒。

    她最后一絲理智的心弦,徹底崩斷了。

    ***

    從那之后,再也沒有傳來謝羨風(fēng)的音信。

    謝羨風(fēng)之死訊,很快便傳入了皇宮之中。皇帝念及他在平定反叛時立下了大功,以身殉國,便為他冠以忠烈之將的名號,追封為侯爵,賜封號“忠武”,牌位供奉于太廟之中。

    于一個已故的荊川將軍而言,這已是極大的榮恩。

    但人既已死,再大的榮恩,也毫無用處。

    所謂的聲名財富,也只對活人才有意義。

    國公府中,也是一片沉寂。

    “死了?”

    聞此言,宋景淵冷下了臉,眸中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神色。

    直到那暗探垂首道:“千真萬確。奴才們都去探過了,那宅子燒成了一片灰燼,什么也沒剩下。只有一股濃烈的肉焦味,地上還有血跡斑斑。”

    宋景淵的眸色流轉(zhuǎn),神色復(fù)雜萬分。

    那夜,他是與謝羨風(fēng)一同被綁的。謝羨風(fēng)遇刺時,他也在場,也曾親自目睹了那狂妄的匪徒是如何凌虐、折辱了謝羨風(fēng)。若不是慕溶月及時救下了他,恐怕,他也會難逃一劫。

    謝羨風(fēng)……

    他十之八九,是真的遭遇不測了。

    宋景淵一時沉默不語,神情恍惚。

    “死了?……死了……”

    盡管平日并不與謝羨風(fēng)交好,但事已至此,宋景淵仍舊不禁暗嘆一聲,在強(qiáng)權(quán)面前,人命就是如此的脆弱。

    不過,僅是區(qū)區(qū)一個謝羨風(fēng),還死不足惜。

    讓他更在意的……

    是謝氏的死,會在他的妻子慕溶月心中,留下多少的陰霾。

    于是,宋景淵又抬首問道:“夫人可得知了此事?”

    暗探們面面相覷,四顧無言。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那日,她親眼目睹著熊熊火光吞噬了一切,那極端絕望的震撼之感,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宋景淵深吸一口氣,按壓下心中陣陣的刺痛之感,抬起手,定定道。

    “帶我去見她吧。”

    宋景淵停在了慕溶月的庭院門前。

    他望著里面靜如死寂的景象,死氣沉沉,心中升騰起一股莫大的無力之感。

    悲哀。

    分明近在咫尺,卻恍若相隔天涯。

    他從未覺得,自己與她如此疏遠(yuǎn)過。

    或許,嫌隙的種子早已埋下,在暗中生根發(fā)芽。

    起初,只是一條極其容易被忽略的裂縫。

    卻隨著時間的流逝,因為他不斷的疏忽,而越裂越大,直到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巨口,露出內(nèi)里早已腐爛的膿瘡與傷疤。

    他與她,

    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樣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天 男主做狗第23天

    這幾日, 慕溶月始終閉門不出。

    前夫亡故的噩耗猶如一根刺深深扎進(jìn)了她的腦中,她整日精神恍惚,不愿見人。

    每到了深夜, 謝羨風(fēng)葬身于火海的慘景便如鬼魅般糾纏她, 閉上眼,卻被拽入無盡黑暗,冷汗浸濕衾枕。

    慕溶月一言不發(fā)地坐在房中, 一聲輕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木然地抬起額來, 眼神空洞。

    這副模樣, 也愈發(fā)刺痛了宋景淵的心。

    “我聽下人說, 你已經(jīng)有三日沒有好好用過膳食了。”他將所有的情緒都掩于眸底,刻意表現(xiàn)得尋常,將手中還冒著熱氣的屜籠放在了桌上,“……所以,我給你帶了你最愛的酥果。”

    那是她最愛的素芳齋的點心。屜籠蓋子被揭開, 香氣四溢。

    是她無比熟悉的食香。

    可這一次, 慕溶月卻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退開一步。

    不知怎么, 平時最愛的甜糕, 如今見了,竟只覺得反胃,惡心得厲害。縱使勉強(qiáng)嘗了一口,也是食不知味, 如同嚼蠟。

    最終, 慕溶月還是親手將蓋子掩了回去。

    “……抱歉,我沒什么胃口。”

    宋景淵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漸漸地, 慕溶月開始承受不住這種酷刑一般的緘默。就當(dāng)她下意識想要逃避之時,宋景淵終于主動叫住了她,打破了這份僵持。

    “夫人……”

    卻是僵硬地問,“你還是忘不掉他,對么?”

    慕溶月心頭一顫,只是轉(zhuǎn)過了身去,晦澀的背影,讓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時,宋景淵原本很開心的。

    其實,他心里很清楚,慕溶月始終都沒有徹底放下過她的前夫。

    她只是覺得,算了。

    算了吧,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算了吧,既然現(xiàn)在身邊的人已經(jīng)不再是他。

    宋景淵知道,自己于她來說,只不過是將就而已。

    他既不是她生命中最特別的第一次,也做不了她心目中的那個唯一。

    所以,在遇上那種極端二選一的難題時——就連宋景淵自己都沒把握,他到底有幾成勝算。

    可她最終選擇了他。

    她親手解開了他的桎梏,選擇站在了他的身側(cè),默默攥緊了他的手。

    她救了他。

    宋景淵原本很高興的。

    可下一秒,她就又讓他的喜悅變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慕溶月捏著那個破舊的香囊無聲垂淚時,宋景淵便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力回天。她說要走,而他也只能呆呆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宋景淵怎樣也沒想到,此事終是變成了他與慕溶月離心的契機(jī)。

    他追不回她。

    縱使他能夠束縛她去奔向另一人,可那也只會讓兩顆心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

    他到底還是抓不住她。

    直到現(xiàn)在……

    宋景淵才明白,原來,不是被選擇的那個人,才會成為最后的贏家。

    謝羨風(fēng)雖然死了。

    但從此往后,他便會化作她心頭的那一抹白月光,虧欠與苦痛會融入她的心頭血,對他的相思會刻入最深的骨髓。

    任憑他如何傾盡全力,都無法再趕上分毫。

    他與她之間,永遠(yuǎn)都橫隔了一條人命。

    宋景淵深吸一口氣,嗓音艱澀:“夫人,為何不說話?”

    “為何不敢看我?”

    “你就這么……”

    這么厭棄我么?

    為什么,明明現(xiàn)在陪著你的人是我,

    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你身邊的我?

    “是不是,無論我做什么,他始終是橫隔于你我之間的一道墻……”

    聞此言,慕溶月心頭一顫。

    她終于明白了宋景淵的意思,她微啟雙唇,卻是心如刀割。

    好似無論她怎樣解釋,都無法消弭他心中對她的猜忌。

    她到底還要怎么做?

    “那是你的想法……”慕溶月只能無力地垂下頭,任何言語都顯得如此蒼白,“景淵,我是真的想過和你重新開始。”

    說完,她又想要安撫宋景淵的心似的,主動朝他靠近了一步。

    “即便是現(xiàn)在,我也不后悔,那時選擇了救你。”

    聞言,宋景淵卻是一番冷笑。那笑聲不及眼底,只留下刺骨的寒意。

    “你救了我?那又如何?”

    他忽而惱羞成怒,一把將桌上的糕點盡數(shù)掀翻——那零碎的酥果落了一地,模狀凄慘。

    周圍的奴仆們都嚇了一跳,宋景淵卻好似著了魔一般,眼底燃起一股邪火,沖動之言脫口而出——

    “早知如此,當(dāng)時我就該留下來,和他一起去死——這樣一來,你現(xiàn)在念念不忘,就會變成我了——”

    慕溶月被他這幅言辭驚得瞠目結(jié)舌,她停下了靠近他的步伐。

    下一瞬,她噙著淚揮起顫抖的手——猛地在他臉上扇了一耳光!

    來不及察覺疼痛,宋景淵霎時瞪大了雙眼。

    很快,他的臉頰上便慢慢地浮現(xiàn)出一個掌印。

    氣氛降至了冰點。

    兩人對峙的場景太過劍拔弩張。杏雨害怕主子受傷,便咬著牙挺身而出,以肉身護(hù)住了慕溶月,為她說情:“公爺,我家小姐也是一時著急,您這番話實在太傷人心了,小姐當(dāng)初下那個決心并不輕松,她也是費盡千辛萬苦與那歹徒周旋,好不容易才救下了公爺,也請公爺體諒我家小姐的救人之心吧!”

    其實,話一出口,宋景淵便冷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是怒火攻了心,才會說出這樣的渾話來。他一向冷靜自持,顧全大局,從不是那類會將情愛凌駕于生死之上的情種。

    只是,萬般的酸楚無處發(fā)泄,宋景淵搖搖欲墜地望著慕溶月,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說不出口。

    他就快要瘋了。

    扭曲膨脹的情緒之下,他只能將滿腹怨懟都發(fā)泄在了奴仆身上——

    “我們說話,什么時候輪到你一個賤奴插嘴了!”

    說罷,他便將桌上的餐碟朝杏雨腳下砸去!

    杏雨來不及縮腳,腳踝被碎片砸中,疼得臉色煞白。慕溶月立馬變了臉色,護(hù)仆心切地?fù)踉诹怂埃骸八尉皽Y,住手!”

    宋景淵對上了她的眸子,從她眼中劃過那一瞬驚懼的神色,再一次刺痛了他的心。

    “溶月,你……”

    你已經(jīng)開始害怕我了嗎?

    宋景淵緩緩地后退一步。

    可覆水難收,已經(jīng)太遲了。

    他望著滿屋的狼藉,原本帶來示好、想要討她歡心的酥果,此時卻被踐踏成了滿地的碎屑?xì)堅?br />
    宋景淵幾乎快要窒息了。

    “好,好,我住手……”

    他苦笑了一下,倒退至門口,拉上了門閂,像是自嘲,又像是說著氣話,“反正,你也不想見到我。”

    在慕溶月驚愕的目光下,他卻神色漠然地扣上了房中的門閂。

    “那夫人便在這里,好好待著吧。”

    大門在眼前合上,慕溶月清晰地聽到,他在門外對奴仆交代道:“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這里。”

    竟是要將她軟禁起來。

    宋景淵倒影在窗扇上的身影漸漸消失,慕溶月終于失力地跪倒在地,佇立在一地的殘羹冷炙中,無助地掩面而泣。

    ……

    暮色沉沉,余暉透過雕花窗欞,灑落在書房的梨木書案上。

    宋景淵一襲深色長袍,正獨自坐在書房中,隨意地翻著書卷,可那緊鎖的眉頭卻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煩躁。

    這時,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小廝端著一幅畫軸,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來,輕聲道:“大人,畫師已經(jīng)畫好夫人的畫像,送來了。”

    宋景淵抬眸,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放下手中書卷,示意小廝將畫展開。

    畫卷緩緩展開,畫中的女人正是一臉溫婉笑意的慕溶月。她坐在閨房的琴案前,素衣勝雪,眉眼低垂,專注地?fù)芘傧摇?br />
    這幅畫,是半月前,他忽然有感而發(fā),特地請來宮中的御用畫師,為慕溶月作的畫。

    看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交給她看,討她歡心了。

    宋景淵的目光落在畫像上,原本冷峻的面容愈發(fā)陰沉,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他心中五味雜陳,緊抿著薄唇,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畫軸,直到指節(jié)發(fā)白。

    ***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半月。

    冬去春來,乍暖還寒時候,庭院內(nèi)的春花漸漸長出了花骨朵。

    這幾日,慕溶月始終待在房中,一日三餐皆由奴仆送來,她果真沒有再踏出過房門半步。

    偶爾靜下來時,她會對案彈琴。

    哀怨連綿的琴聲,好似在將她心口的悶澀宣泄。

    直到這一日,她撥動指甲,卻發(fā)現(xiàn)那弦倏地斷了。

    杏雨驚呼著圍了上來,一臉的擔(dān)憂:“這下如何是好,這可是小姐最愛的琴啊。”

    慕溶月卻神色恍惚,一語未發(fā)。

    杏雨擔(dān)心極了,唯恐她再這樣下去會出問題,便搬走了琴架,半跪在她身側(cè),低聲詢問道:“小姐,若不然,杏雨去設(shè)法給公主府遞信,求老夫人替小姐說情,解了小姐的門禁,相信老夫人她不會坐視不理的……”

    慕溶月頓了幾許,卻是搖了搖頭,“我只想化解矛盾,不想再與他爭吵了。”

    “可是,小姐……”

    “如果把我關(guān)起來,能解他的心頭之恨……那就隨他去吧。”

    杏雨這才明白,原來,她不是不爭,只是累了。

    見慕溶月這般消頹的神色,杏雨心中也是說不清的難受。

    夫妻之間,從不怕爭吵。若是吵得厲害,反而說明這感情便還有的調(diào)和,夫妻二人至少是同一條心,都是想要攜手一同走下去的。

    可若是有朝一日,連吵也懶得吵了,那才是真正的心灰意冷、無法轉(zhuǎn)圜了。

    見杏雨一臉憂思,慕溶月便主動錯開了話題:“你的腳可好些了么?”

    “回小姐的話,已經(jīng)好多了。”杏雨牽住了慕溶月的手,冰冰涼涼的,讓人好生心疼,“小姐不必?fù)?dān)心我,杏雨出生便是為了保護(hù)小姐的。小姐幸福,這比什么都重要。”

    慕溶月輕嘆了一口氣,卻是苦笑道。

    “所以……他砸向你,何嘗不是對我的一種警告呢?”

    杏雨一怔,明白她指的是宋景淵那日對她的動粗之舉。她不知該如何安慰主子,只能繼續(xù)為她暖著手,“小姐……”

    ……

    琴壞了,慕溶月想送出去換根弦,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索性,只好作罷。

    于是,她的房中便又恢復(fù)了冷冷清清的寂靜。

    太安靜時,她會忍不住胡思亂想。

    不知怎么,無論她想什么,最后都會想到謝羨風(fēng)。

    她總是情不自禁地緬懷著謝羨風(fēng)。或許,正是因為他已經(jīng)不在了。

    斯人已逝,風(fēng)花雪月的浪漫也好,不堪回首的傷痛也好,統(tǒng)統(tǒng)都被留在了過去。

    她再也不會被傷害了。

    如今,唯有那不被打擾的夢境,才是唯一能讓她感到安全的棲息之地。

    這夜,慕溶月又夢到了謝羨風(fēng)。

    她夢起了她曾經(jīng)為他做的那些傻事。為了他去裁制合歡襟,為了他去縫制香囊,為了他去學(xué)習(xí)騎射……

    樁樁件件,如今想來,真是既可愛又傻氣,讓人不禁會心一笑。

    真奇怪啊。

    明明她對他總是愛恨交織,甘與痛參半。

    可是,到了最后,當(dāng)她追思起他時,

    卻只能記起他最好的模樣。

    她想起,初遇時,他還只是個小侍衛(wèi),一身正氣凜然、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那天風(fēng)和日麗,他彎腰蹲在河邊,為她捏了一個泥帽,幼稚地哄她開心;

    她想起,他們的大婚之日,他身著喜服,用挑桿揭開了她的紅蓋頭。她記得那時她心跳得很快,滿心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她還想起,懷上歡兒的那夜,他將她按在馬鞍上,眼中是她難以忘懷的溫柔。

    最后……

    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最后一副畫面。

    他高坐于馬騎之上,丟下一顆頭顱。他說,愿意用自己來換她的一條性命。

    他說,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夢境的最后,畫面開始變得扭曲而瘋狂。

    她看見,謝羨風(fēng)在她面前,被綁住了四肢,五臟六腑都著起了火。眼看著他的肉身之軀就要被火海吞噬,在她的眼前變得四分五裂,肝腦涂地。

    慕溶月的眼被血色染紅,她不禁失措地慟哭出聲,不住地呼喊他的名字,卻再也于事無補(bǔ)。

    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化為了灰燼。

    直到他死了,她方知,

    原來……她并不恨他。

    她只是愛他愛得很痛苦。

    朦朧之中,慕溶月感到眼角的濕潤被人輕柔地擦拭而去。下一瞬,她便聽見耳畔傳來一聲遙遠(yuǎn)的輕呼。

    “阿月,阿月……”

    再度聽聞那人的嗓音,幾乎讓她潸然垂淚。

    “別再哭了,”那聲音卻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溫?zé)岬耐孪ⅲ啊阕屛业男亩家榱恕!?br />
    慕溶月含淚地睜開眼,卻恰好對上了謝羨風(fēng)柔情似水的雙眸。

    她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阿羨……”

    話音未落,她的呼吸便被奪去。

    慕溶月感到身上之人愈發(fā)壓近,含住了她的唇瓣,雙手也攀上了她的腰,緊緊扣住,似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之中。

    她閉上眼,直到二人唇齒相依,呼吸交織,時間仿若在這一刻停駐。

    第67章 第六十七天 男主做狗第24天

    好真實的夢。

    滾燙的體溫, 紊亂的心跳。

    慕溶月的意識逐漸迷亂,她開始忘了自己身處何地,手上推拒的動作也愈漸發(fā)軟了起來……

    既然是在夢境之中……

    那么, 放縱自己任性一回, 也是可以原諒的……對么?

    察覺到慕溶月逐漸有了幾分回應(yīng),也開始纏住他的唇舌,小心地吸吮——謝羨風(fēng)肉眼可見地興奮了起來。

    他不斷地低喃著她的閨名, 一面將她翻過身來, 高高架起。慕溶月后背觸到冰冷的床頭, 刺激到渾身顫栗。

    燭光搖曳。茶盞中的水面, 泛起層層的漣漪。

    慕溶月的唇角被吻得水光瀲滟,直到他的動作幅度太大,惹得一縷飄帶墜地。

    慕溶月視野之中赫然映入一抹突兀的紅,她屏息聚焦了視線,艱難地伸出手, 朝地上的那縷紅飄帶抓去。

    這……這是什么?

    她冷不丁地一個激靈, 像是被火燙傷。

    不……不對……

    她的夢里, 怎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東西?

    那是一條褪了色的紅緞帶, 被燒得只剩下了半邊, 上面的字跡早已暈染模糊,卻依稀能夠辨認(rèn)出“一生一世”的字樣。

    那是她寫的字。

    一生一世一雙人。

    慕溶月的瞳孔赫然縮小,她驚詫至極,抓住那緞帶, 猛地推開了身上伏著的男人。

    自從離開將軍府后, 慕溶月就再也沒有見過這條紅緞帶,更不可能想象,它被燒斷了半邊的樣子。

    被燒焦的卷邊, 這粗糙的觸感……都太真實了。

    這不是夢。

    這是真實存在的。

    慕溶月臉色煞白,盯著謝羨風(fēng),聲音也在發(fā)顫:“你——你是人是鬼?”

    她開始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春-夢,還是活見鬼了。

    雖然無論哪個,都很恐怖。

    見她這副驚嚇的模樣,謝羨風(fēng)卻只覺很是可愛,不禁噗嗤一笑,忽然起了壞心,想要逗弄她。

    “我的傻阿月,”說著,便引著她的手,往下探去,輕笑了一下,“——你希望我是人是鬼?”

    慕溶月觸到一個硬物,羞恥的紅從耳尖蔓延到了全身:“你,你怎么——”

    謝羨風(fēng)垂下頭,親了親她的頭發(fā)。

    “我聽到了你思念我的聲音,”他輕吟道,“所以,我就來見你了。”

    慕溶月還沉浸在震顫之中,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尚未反應(yīng)過來。

    “什么聲音?”

    謝羨風(fēng)無辜地眨了下眼,“你難道不知道,方才,自己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慕溶月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噩夢,頓時語塞,不知如何解釋,只能又羞又臊:“那才不是什么思念的聲音……”

    說著,她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猛然揪扯住他的衣襟,

    “等等,我明明見到那日的老宅都化作了一片灰燼——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她仔細(xì)打量著謝羨風(fēng)的渾身,橫看豎看,都不想是歷經(jīng)了滅頂之災(zāi)的模樣。他身上沒有半處是燒傷,反倒面色紅潤,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唇角上還掛著一縷銀絲。

    慕溶月羞紅了臉,只好移開了目光:“還有,你既都逃出來了,為何不肯露面?你知不知道,陛下都已經(jīng)下旨,你的牌位都已經(jīng)在太廟中供起來了……”

    謝羨風(fēng)嗤地一笑,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阿月,你是不是在擔(dān)心我?”

    “……我才沒有!”慕溶月慌張地辯駁,繼而又看向了那半截?zé)沟募t緞帶,心口一酸,語氣也變得低啞了幾分,“還有,你……怎么還隨身收著這個?”

    “你不是也完好地戴著我送你的香囊,”謝羨風(fēng)卻噙著一抹笑意,手指觸到她的腰腹之處,挑起了那香囊的系帶,“就連睡覺的時候也不撒手?”

    “我那是因為……”差點就中了他的陷阱,幸好慕溶月及時反應(yīng)了過來,“謝羨風(fēng),你不要岔開話題,快回答我!”

    謝羨風(fēng)忍俊不禁,越看她越覺得歡喜得緊,便又忍不住在她額頭上刻下一吻。

    “這些事情,我都會向你一一解釋的。只不過,不是在這里。”

    慕溶月一愣,他便笑道:“國公府人多眼雜。不如,我?guī)愠鲩T轉(zhuǎn)轉(zhuǎn),就當(dāng)散心吧,如何?”

    慕溶月狀似猶豫,謝羨風(fēng)便主動起身,打開了窗扇。屋外的月光透了進(jìn)來,灑落在地上,帶來一陣早春的清香。

    “我早就聽聞了,宋國公將你禁足,數(shù)日不讓你出門。若是我,肯定舍不得你受這樣的委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天亮之前,我會送你回來的。”

    他就在這時回過身來,朝她微微一笑,

    “讓我?guī)闳ズ粑鼛卓谛迈r空氣吧。老悶在這宅子里,瞧瞧,我家阿月身上都快要長蘑菇了。”

    慕溶月沉默了起來,直到杏雨驚喜地推開了門道:“小姐,謝將軍帶來了新的琴弦,咱們明天就可以換弦了!”

    慕溶月驚訝地望向謝羨風(fēng),“你怎么知道……”

    卻對上謝羨風(fēng)笑意盈盈、含情不語的雙眸。

    一切盡在不言中。

    原來,他一直在暗處守著她,從未遠(yuǎn)離。

    慕溶月忽覺心口酸酸澀澀的,想哭,卻又忍不住破涕為笑。

    終于,她將手伸了出去,搭在了謝羨風(fēng)的五指上。

    ……

    憑借謝羨風(fēng)的身手,想要避開國公府的巡查侍衛(wèi),簡直易如反掌。

    他很快帶著慕溶月翻墻逃出了國公府,在接應(yīng)的地點,劉彰熟練地牽出兩匹馬。月光下,馬兒的鬃毛泛著微光,它們輕輕刨著蹄子,蓄勢待發(fā)。

    謝羨風(fēng)回頭,看向不遠(yuǎn)處的慕溶月,眼中滿是溫柔。慕溶月則是加快了步伐走來,嘴角掛著一抹甜甜的笑意,在月光的映照下,宛如下凡的仙子。

    謝羨風(fēng)輕握住她的手,扶她上馬,待她坐穩(wěn),才利落地翻身上馬,坐在了她身后,手臂環(huán)過她的腰,接過韁繩。

    “阿月,準(zhǔn)備好了么?”

    謝羨風(fēng)柔聲問道,溫?zé)岬臍庀⒎鬟^慕溶月的耳畔。

    許久沒有騎馬了,慕溶月的心跳如鼓,輕輕點頭,眼中閃爍著興奮與期待的光芒。

    謝羨風(fēng)便摟緊了她的腰,雙腿輕輕一夾馬腹,馬兒嘶鳴一聲,撒開四蹄,向著遠(yuǎn)處奔去。

    夜幕籠罩下的草原,像是一塊巨大的深色綢緞。微風(fēng)拂過,草浪沙沙作響,遠(yuǎn)處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夜鳥的啼叫,襯出這片天地的靜謐與遼闊。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月光灑在二人身上,為他們鍍上一層銀色的光輝。自然的清新果真沁人心脾。慕溶月忍不住發(fā)出歡快的笑聲,笑聲在夜空中回蕩,與馬蹄聲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曲美妙的樂章。

    謝羨風(fēng)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來哄她開心,攥著韁繩,時而疾馳,時而緩行,惹得慕溶月驚叫連連。他左手則緊緊地護(hù)著她,感受著她的愉悅,偶爾一同大笑。在這片廣袤的草原上,在這溫柔的夜色里,他們仿佛忘卻了一切煩惱,只剩下彼此和眼前這無盡的美好。

    慕溶月不禁想起了從前在將軍府時,他也曾帶她夜騎過,也是這般將她護(hù)在懷中。

    慕溶月臉頰不禁泛起了一片緋紅,連帶著耳尖也發(fā)起了燙。而謝羨風(fēng)也注意到了這微妙的變化,忽而情難自已地俯下頭,輕輕含住了她的耳垂。

    “唔……不要——”

    這一回,理智占了上風(fēng)。慕溶月下意識想去推開身后之人的親近,卻被謝羨風(fēng)一把抓住了手腕。

    慕溶月一驚,謝羨風(fēng)低啞的笑聲在她耳畔回蕩,“……就要,就要親。”

    說著,她又被按住,吻得難舍難分。

    只有地上的水洼,依稀倒映出她高抬在馬鞍上的腰腿,埋首于其中的,是男人的肩影輪廓。

    她閉上眼,只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吸干,幾度失控。

    ……

    玩過鬧過,終于有些體力不支了。

    謝羨風(fēng)帶著渾身酸軟的慕溶月來到了后山的一處偏僻平房里。

    這房子不過數(shù)丈見方,泥坯壘就的墻壁,因著風(fēng)雨的侵蝕,泥皮剝落,露出內(nèi)里粗糙的土坯,屋頂鋪著的茅草,也稀疏雜亂,在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似是下一秒就會被卷走。

    狹小的木門半掩著,一張略顯破舊的木桌擺在中央,四周歪歪斜斜地放著幾把缺了邊角的木椅。角落里,一張簡易的木板床,上面鋪著打著補(bǔ)丁卻洗得干干凈凈的被褥。

    謝羨風(fēng)扶著她的腰,將她引進(jìn)了房中,“阿月,我先帶你回床上好好休息吧。”

    慕溶月臉一紅,若是真的聽了他的話,還不知道又會發(fā)生什么過分的事。

    “……不要。”于是,她斷然拒絕,而是反客為主地問道,“這是哪里?”

    謝羨風(fēng)笑了一下,面露幾分驕傲之色。

    “這便是我這數(shù)月來一直在籌謀的事。”

    “這里是個極好的位置,依山傍水,遠(yuǎn)離人世塵囂,非常適合歸隱。這一磚一瓦都經(jīng)由了我的手,我輾轉(zhuǎn)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親自蓋出了這樣的一間土房。現(xiàn)在,基礎(chǔ)的生活用品已經(jīng)購置得差不多了,消失的這幾日,我就在這里修養(yǎng)。”

    慕溶月定睛一看,遠(yuǎn)處挨著墻的位置,是一個小小的灶臺,灶臺上擺放著幾件簡單的炊具,雖有磨損,卻擦拭得一塵不染。旁邊的土墻上,掛著幾串晾曬的辣椒和玉米,為這略顯寒酸的屋子增添了幾分煙火氣息。看上去,的確像住過人的模樣。

    原來,自從她回到國公府后,謝羨風(fēng)便一直沒了消息,就是在忙著裝點這里的房子。

    接著,慕溶月又看見了掛在墻上的一柄長劍。

    是謝羨風(fēng)從前最常用的那把。

    她猶豫了幾許,最終還是開口問道:“你現(xiàn)在……還會日日練劍么?”

    似是想到了什么,謝羨風(fēng)的眼神略加暗淡,卻依舊笑道:“我的左手想要拔劍還是有些吃力。不過,阿月你可以放心,它用來抱你不成問題。”

    慕溶月滿臉通紅,眼神都不知往哪兒放。

    “我才沒有擔(dān)心這個……”

    謝羨風(fēng)便恢復(fù)了認(rèn)真的神情,頓了頓,低聲道:“我知道你是想關(guān)心我的傷勢。”

    他也沒有藏著掩著,直接向她坦白道,“當(dāng)初我被桓王的刺客活捉,他們的劍刺穿了我左臂的筋脈,我的這條手差一點就保不住了。”

    慕溶月屏住呼吸,情不自禁攥緊了衣袖。

    “好在,我運(yùn)氣還算不錯。我尋得了一位名醫(yī),他以針灸挑破了腐爛的血膿,又以夾板為我固定骨茬……”見慕溶月的臉色越來越慘白,謝羨風(fēng)便又改口道,“雖然很痛,不過治療很有效,你看——我這手,如今也能正常活動了。”

    說罷,他還伸出那支左臂來,像是為了向她證明一般,來回地?fù)]舞。

    慕溶月卻是垂下眼,不忍去看。

    屋子里彌漫著一股寂寥的安靜。

    謝羨風(fēng)不愿見到她這幅消沉的模樣,便主動上前,輕輕攬住了她的肩頭。

    “溶月,你無需對我歉疚。”

    “雖然當(dāng)時,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差一點就走火入魔。不過,我后來終究也想通了,其實,你也只是自保而已。為了守護(hù)愛的人,我知道你甘愿付出一切。”

    說著,他握著慕溶月肩頭的手指逐漸收攏,輕聲許下對她的誓言,凝重而一絲不茍:“而我,也想守護(hù)你。”

    慕溶月無聲地垂淚,直到淚眼朦朧。

    謝羨風(fēng)卻抬手,緩慢地將她的下頜揚(yáng)起,直到她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他。

    “阿月,你會嫌棄我這副殘廢之軀嗎?”

    慕溶月下意識想出口反駁他。

    這說的什么話?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她又何來的嫌棄一說呢?

    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會。”

    難為情地移開了目光:“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

    謝羨風(fēng)心頭一暖,微笑著親了一下她的嘴角:“我知道了。我答應(yīng)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現(xiàn)在可以跟我說出真相了吧,”慕溶月紅著臉推開了他,依舊很是執(zhí)著,“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謝羨風(fēng)點了點頭。

    “那日,其實我只是假死。”

    慕溶月迅速反問:“所以,那些綁匪……其實都是你設(shè)計的?”

    謝羨風(fēng)剛頷首,慕溶月立馬著急地想要發(fā)問,謝羨風(fēng)只好將食指放在她的唇上,“阿月,你先別著急,聽我慢慢向你解釋。”

    “那時,宅子里都是我的人。我、包括劉彰身上的傷痕都是偽造出來的,宋景淵也只是被喂服了迷藥。”謝羨風(fēng)話音一轉(zhuǎn),忽而低聲笑了一下,“他身邊的侍衛(wèi)隊訓(xùn)練有素,尋常之輩難以接近他。所以……當(dāng)時,還是我親自去擒的他。”

    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宋景淵身邊的護(hù)衛(wèi)隊會被輕易突破。

    這很難讓人不懷疑他是帶了點個人恩怨。

    謝羨風(fēng)又道:“我去營救你這件事,雖然最后結(jié)果是好的,但我知道,皇帝始終對我得知桓王的軍械私藏地后,卻未能第一時間稟報于他而耿耿于懷。終有一天,他會借機(jī)以此事拿我開刀。”

    說著,他頓了頓,面上多了幾分憂思,“多年前,我本就與皇帝生過一次嫌隙。我知道自己一直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我和他之間本就薄弱的君臣信任,經(jīng)此一事后,更是雪上加霜。”

    慕溶月不禁打斷了他:“可是,皇舅他對外一向聲稱你是大功臣,甚至為了維護(hù)你,還當(dāng)庭叱責(zé)過景淵……”

    “若他真的言行一致,又怎會一口否決掉我調(diào)職來京的申請?”謝羨風(fēng)卻只能苦笑著反問,“你皇舅是怎樣的為人,阿月,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

    慕溶月皺緊眉頭,說不出話來了。

    “后來,我想了很久,想要一個兩全的法子。想來想去,最后,我只能想到了這個——”

    慕溶月接口道:“所以,你就決定假死?”

    謝羨風(fēng)點了點頭:“我現(xiàn)在主動退隱——還能換來一個體面的結(jié)局。至少,在世人眼中,我是風(fēng)光大葬,是為國捐軀。”

    慕溶月沉思了許久,又問。

    “那你為何還要將景淵牽扯進(jìn)來?”

    “我需要一個中立的見證人。”謝羨風(fēng)道,“若他沒有親眼目睹我死在他面前,憑他那般謹(jǐn)慎的性子,定會將此事追查到底。那我便不如順?biāo)浦郏盟プ鳛槭沟没实坌欧乙呀?jīng)亡故的證人。”

    慕溶月?lián)u了搖頭,“你以為,這些笨拙的伎倆,真的能夠瞞得過皇舅么?”

    “能不能瞞過你皇舅,不重要。”謝羨風(fēng)定定道,“重要的是,能瞞得過天下黎民百姓。”

    慕溶月終于徹底理解了他的用意。

    原來不合理的蹊蹺之處終于都有了解釋。也對,他一個身手矯健的將軍,怎會輕易地被匪徒活捉?

    謝羨風(fēng)設(shè)計這一出假死的橋段,是為了將“謝將軍”這一身份徹底抹去。

    一來,能夠平息了皇帝對他的猜嫌,順勢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二來,也是徹底還給了他一具自由之軀,從此以后,他終于能毫無顧忌地守在慕溶月身旁,默默地保護(hù)她。

    說到這里,謝羨風(fēng)話音一轉(zhuǎn),又坦誠道:“其實……我選擇宋景淵作為那個證人,還有一個私心。”

    慕溶月愣了愣:“什么私心?”

    謝羨風(fēng)抬首,與她四目相對,目光灼灼。

    “我想逼你做出抉擇,阿月。”

    慕溶月心頭一顫,謝羨風(fēng)卻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直到十指相扣。

    “我想逼你認(rèn)清自己的心,我想逼你——承認(rèn)你愛我。”

    慕溶月望著他,心頭陣陣鈍痛起來,一字一頓道:“可是,那天的最后,我選的不是你。”

    謝羨風(fēng)卻不以為意,微微一笑道:“但我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不是嗎?”

    “如果你真的不愛我了——現(xiàn)在也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了。”

    慕溶月震顫不已,雙頰泛紅,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被詐騙了,羞憤……卻也無可奈何。

    因為,她的心思,的確被他看了個徹底。

    “如果我當(dāng)時選的是你呢?景淵他會怎么樣?”

    “如果你當(dāng)時選的是我……我就更高興了。”聞此言,謝羨風(fēng)的語氣也難抑地高昂起來,不禁攬過她的肩頭,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我會讓盈兒師妹解救出他,然后帶著你一起死遁。”

    “這處老宅,就是我為我們籌建的新家。從此以后,你我可以化作平民的身份,在這里安家。待到風(fēng)波逐漸平息,我會設(shè)法托人給公主府帶去消息,讓你也能與家人會和……”

    他滔滔不絕地描述著未來美好的圖景,慕溶月卻聽得臉紅耳熱,連忙將他湊過來的臉又推開,

    “幸好我沒有選你——我可不愿和你一起走,去做不食人間煙火的隱士。”

    謝羨風(fēng)失笑,“我以為,你會喜歡這樣一家三口、平淡幸福的日子。所以,我才為我們籌劃了這些。”

    “……”

    慕溶月被戳中了內(nèi)心,可能她自己也沒想到,謝羨風(fēng)會這般了解她。

    甚至于,他的未來,都是以她為中心而展開的規(guī)劃。

    話雖如此,“但是,我做不到一走了之。我還有母親和父親,我生是慕家女兒,死也該歸入慕家的宗族宗譜。”

    “我知道。”

    謝羨風(fēng)輕笑了一下,那表情掩起了幾分幾不可聞的暗淡,仿佛在說“這才是我認(rèn)識的慕溶月”,

    “我知道你割舍不下你的家族,你的責(zé)任。”

    “所以,我知道,你最后會選他的。”

    我和你不一樣,

    我沒有要守護(hù)的家族……我只有你。

    后半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被謝羨風(fēng)默默地藏回了心底。

    慕溶月環(huán)顧四周,這矮房雖然溫馨,卻實在和他從前居住的府邸相差甚遠(yuǎn)。雖然謝羨風(fēng)自己已是一副安貧樂道的知足模樣,但她仍然忍不住問:“可是,你費了這么多心思,最后就只為了換掉‘謝將軍’這個身份嗎?”

    “不,”謝羨風(fēng)深吸一口氣,滾燙的視線望向了她,“是為了娶你。”

    慕溶月一顫,錯愕無比。

    “我想了很久……在如今的亂世之下,該怎樣才能保全你。”謝羨風(fēng)停頓了許久,才緩緩沉聲道,“我知道你始終想過上那安穩(wěn)靜和的日子,但我給不了你,他宋景淵也給不了你。但是……一個死人卻可以。”

    慕溶月驚詫極了。

    “……什么意思?”

    “阿月,”謝羨風(fēng)垂下眼來,認(rèn)真地凝望著她,“若你嫁給我,你就是一國忠將的遺孀,你會受萬民愛戴,享天子殊榮。你的家人會受優(yōu)待庇護(hù),那些黨派的紛爭與斗亂再也波及不到你,你可以放心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所以——

    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只為了實現(xiàn)她的心愿。

    讓她能夠過上心中那安穩(wěn)而幸福的生活。

    慕溶月也隨之抬起了頭。

    銀白的月光就在這時傾灑而下,為二人渡上了一層璀璨的銀邊。

    “阿月,”謝羨風(fēng)牽起了她的手,在她隱約發(fā)顫的手背印下一吻,“——你愿意做我的妻子,讓我守護(hù)你直至終老嗎?”

    微風(fēng)輕拂,四周的花草輕輕搖曳,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和慕溶月急劇加快的心跳聲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

    第68章 第六十八天 男主做狗第25天

    “在天愿作比翼鳥, 在地愿為連理枝。此生唯有一愿,別無所求。”

    她聽見他青澀地說,“阿月,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上一次, 是她費盡心思,去向皇舅求來了賜婚,強(qiáng)牽了這段姻緣紅線;

    這一次, 便換做他主動, 為她鋪墊好了一切, 只為光明正大地迎娶她回家。

    月色如銀, 靜謐得仿佛能夠聽見彼此的心跳。

    忽而一陣夜風(fēng)吹過,吹散了心頭的幾分燥熱。

    燈盞中的那螢火,終是撲簌地熄滅了。

    理智終是回籠,慕溶月低垂下頭,聲音干澀。

    “我……現(xiàn)在沒辦法回答你。”

    “我如今是國公夫人, 婚姻之事, 豈是玩笑……”

    聞此言, 謝羨風(fēng)的神色稍顯落寞。

    盡管他早有所預(yù)料, 事情并不會進(jìn)展得如他籌謀的那般順利, 但自己鼓足勇氣的求婚仍舊被拒之千里之外,他心中還是有絲絲的惆悵。

    “嗯,我明白。”

    但最終,他卻主動開口圓場道, “阿月, 我不會讓你夾在其中,左右為難的。”

    “所以,若你考慮好了, 隨時讓盈兒轉(zhuǎn)達(dá)給我,我會為你處理好一切。”

    “什么?”慕溶月聞聲卻是一愣,不禁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謝羨風(fēng)只是笑了笑,隨即又吻了一下她的額頭:“阿月,相信我。”

    最后,在天亮之前,謝羨風(fēng)駕著馬將她帶回了國公府。直到親自目送她回到了自己的臥房,謝羨風(fēng)才算安心。

    “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先離開了。”

    望著慕溶月的臉,他真有些依依不舍。只能再牽住她的手心,再仔細(xì)感受著她的溫?zé)幔呐露嘁幻胍埠谩?br />
    也還不忘向她許諾著,“我還會回來見你的,等我。”

    說罷,他便飛身上了屋檐,很快便消失不見。

    只留下臉紅耳熱的慕溶月,一時無言。

    她剛扭過了頭,卻發(fā)現(xiàn)他方才戴的皮手套還留在石桌上。她一怔,拿起那手套,正想提醒他,卻才察覺,他早已走遠(yuǎn)了。

    罷了。

    慕溶月無聲地垂下眼,只有掌心里那層皮革隱約傳來的余溫,時刻提醒著她方才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

    她并不是在做夢。

    他真的沒有死。

    手套上,還殘留著他的味道。

    慕溶月情不自禁地攥緊,更緊。

    這時,杏雨關(guān)攏了寢房的門窗,悄聲地來到了慕溶月身旁,笑道:“小姐,你可算回來了。”

    她的聲音打斷了慕溶月的思緒,慕溶月這才緩過神來,開口問她。

    “我出門的這段時間,可有什么異樣?”

    杏雨說:“小姐剛走時,有個小廝路過,不過已經(jīng)被我打發(fā)走了,并沒有起疑。之后就一直沒有人來過了。”

    慕溶月點了點頭,杏雨就嘿嘿一笑,湊近她,好奇地問:“現(xiàn)在已是五更天了,小姐走了足足四個時辰呢。小姐方才……是去哪里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慕溶月臉一紅,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見此情景,杏雨就更是抓心撓肝了,又試探道:“小姐,你和謝將軍,莫不是……”

    “沒有的事,莫要胡說。”

    慕溶月終于忍不住了,開口阻止了她繼續(xù)想入非非。

    可見著慕溶月紅潤的面色,杏雨不禁掩嘴而笑起來。

    “禁足這么久,可是憋壞了。小姐如今出門玩了一趟,我看氣色都好了不少!抵過再多的靈丹妙藥呢!”

    慕溶月無法反駁,只能紅著臉轉(zhuǎn)移話題:“好了,我有些倦了,扶我去休息罷。”

    “好哎!”

    杏雨正攙著慕溶月的手臂往里走去,忽然門外的連廊處傳來了一陣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

    杏雨一下便抓住了那副皮手套,笑道:“定是謝大人走得急,如今發(fā)現(xiàn)手套忘帶了,這才連忙折返回來了。”

    慕溶月也是微微一笑,“多大的人了,還是這般不穩(wěn)重。”

    話雖如此,她卻主動拿過了那手套,就連邁往門口的步伐,都透露著幾分難掩的輕快與期許。

    當(dāng)門一打開,慕溶月的神色卻是一滯。

    那站在門口的人,并不是謝羨風(fēng)。

    反倒是一個端著熱氣騰騰的屜籠的小廝,和慕溶月四目相對,一時間誠惶誠恐,只得滿臉堆笑。

    “奴才給夫人請安。不知夫人已經(jīng)醒了,這才貿(mào)然打擾……”

    “罷了,”慕溶月松開了手,表情也逐漸恢復(fù)如常,“你直接說吧……什么事?”

    “這是公爺為夫人準(zhǔn)備的早膳,是素芳齋的酥果。”小廝連忙畢恭畢敬地將屜籠呈上,“本想讓夫人一覺醒來就可以吃上現(xiàn)成的早點,卻沒想到,夫人天還沒亮就已經(jīng)起了……”

    慕溶月望著那盒熟悉的屜籠,半晌沒有開口說出一句話來。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向杏雨眼神示意。

    “知道了,你退下吧。”

    上次,他也是送來一盒酥果向她道歉,最后卻自己發(fā)起了怒,將那酥果砸得到處都是。

    如今,他又故技重施,這一次,自己卻沒有露面。

    也罷。

    她能夠理解他想要安撫她的心情,也能夠理解,他那言不由衷的自尊心。

    只是,再可口的果子,日復(fù)一日地吃,也總是會有膩味的一天。

    人的口味是很復(fù)雜的。

    其實,除了素芳齋的酥果,她還有很多愛吃的點心。

    脯果,藕粉糕,紅豆泥……

    他卻從未開口問過她的想法,而是每一次,都用同樣的法子來哄她,好像只要掌握了這一個萬能公式,便是抓住了潤滑他們二人矛盾的萬金油。

    他好像……

    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她。

    杏雨將屜籠放在桌面上,揭開蓋子,慕溶月猶豫了幾許,最終拿起了一塊糕點。

    吃了一口,最終卻又放了回去。

    不止是宋景淵,

    就連她自己,也有些讀不懂自己了。

    只是一副手套而已,丟了便丟了,他自然是沒必要冒著風(fēng)險,又跑回來一趟的。

    這個簡單的道理,慕溶月早就明白,可為何,心中仍會泛起絲絲的低落?

    見到來者不是他,為何會感覺失望呢?

    沒有期望,又何來的失望?

    難道……她在為能夠多見他一眼,而暗自歡喜么?

    慕溶月的心跳漸漸攀升,不是因為這種感覺太過失控、陌生,

    恰恰相反,

    她太了解這般的滋味了。

    從前,她最愛謝羨風(fēng)的那兩年,她便是懷著這樣的心情,日日夜夜等待著他。

    慕溶月緩緩閉上眼。

    下一次,還要多久,才能再見到他?

    一想到這個問題,她的心竟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起來。

    慕溶月知道,她的心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偏移了。

    ……

    那送酥果的小廝走后,慕溶月既沒有去品嘗糕點,也沒有繼續(xù)回房歇息,而是獨自一人坐在窗前出著神,生生熬到了天亮。

    “小姐,可是不喜歡這點心么?”杏雨見擺在她面前的茶水點心都沒怎么變過,不禁關(guān)心道,“這酥果都有些涼了,讓奴婢拿去為小姐溫一溫吧。”

    慕溶月卻搖了搖頭。

    “杏雨,你可知景淵現(xiàn)在身在何處?”

    “這幾日,天一亮,國公爺就早早地出門了,大抵是入宮去了。”杏雨道,“小姐,你可是要找國公爺有事嗎?”

    慕溶月輕輕頷首,接著,又從懷里拿出了半截紅緞帶。

    那緞帶,謝羨風(fēng)沒有帶走。

    望著上面“一生一世”的字樣,慕溶月心緒不寧,恍若隔世。

    她真的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么?

    或許,她的心早已悄然給出了答復(fù)。

    再抬眼時,慕溶月的神色已然多了幾分堅毅。

    盡管謝羨風(fēng)說過,他不會讓她為難,他可以替她打點好一切。

    但是——

    唯有向宋景淵坦白這一件事,她必須要自己面對,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

    金鑾殿內(nèi),燭火搖曳,光影在雕龍畫棟間游走,映出幾分森冷。

    皇帝高坐龍椅之上,神色冷峻,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直直地看向階下的宋景淵。

    “宋卿,在朕面前,怎么還走神了呢?”

    皇帝的聲音無比低沉,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宋景淵心頭一顫,這才回過了神。

    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卻是猶豫了許久,才回道:“……陛下有所命,臣定當(dāng)竭盡全力。只是……”

    聽到這個轉(zhuǎn)折,皇帝話鋒一轉(zhuǎn),厲聲反問:“只是什么?”

    宋景淵一時沉默。

    今日,他被宣入宮來,是為的陸太尉貪墨一案。

    桓王方除,朝中的局勢卻未能平息。皇帝久聞陸太尉向來與其交好,難免對他生出了防范之心。其實,宋景淵早就料到,皇帝一定會派他出來做那個善后的人。

    畢竟,從前的數(shù)十年,他一直是皇帝手底下忠心耿耿的一條狗。

    只是……

    如今,他太累了。

    逆來順受久了,他忽而有些厭嫌了。

    那陸太尉身居要職,世代為官,人脈復(fù)雜,在朝中黨羽眾多。若真去查他,勢必會得罪一大批人,難保不會重蹈桓王一案的覆轍。

    盡管,他早已習(xí)慣了為皇命赴刀山火海的日子。

    可是……他的妻子呢?

    若是上次那般人命關(guān)天的挾持案再度重演,這一次,他還能保證,自己一定護(hù)得住她么?

    連他自己也無法面對這個答案。

    這一次,至少這一次……

    他想有所改變。

    他想為了她而試著去改變。

    “陛下,臣……”躑躅之間,宋景淵終是硬著頭皮,在殿前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字字道,“臣恐能力有限,難以擔(dān)此重任,還望陛下另選賢能——”

    話音落下,皇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宋景淵幾乎快要窒息了。

    皇帝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宋國公,你好大的膽子,膽敢違抗圣旨?”

    第69章 第六十九天 男主做狗第26天

    這么多年來, 這是宋景淵第一次公然推拒圣意。

    皇帝的臉上很不好看,嗓音也多了幾分凜厲。

    “朕命你去查,自然有朕的道理。這宮中, 沒人比你更適合。”

    皇帝微微瞇起眼, 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此事關(guān)乎朝堂清明,朕命你徹查, 你就務(wù)必將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宋景淵聞言, 心頭猛地一震, 臉上卻依舊維持著恭謹(jǐn)之色。

    “陛下, 臣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只是,此事……”

    皇帝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冷冷地看著宋景淵,

    “你是在害怕, 沈桓一事, 會再度重演?”

    宋景淵啞口無言。

    “呵, 他一個太尉, 怎會有這般的本事?”皇帝緊皺眉頭, 驟然抬高了音量,咄咄反問他,“更何況——宋卿,你不要忘了, 當(dāng)初是你來向朕求情, 說想娶平陽郡主為妻,若沒有朕的應(yīng)允,你現(xiàn)在早就已是那符家的夫婿。”

    宋景淵無言以對, 只有繼續(xù)沉默。

    皇帝見他態(tài)度松動,不由得又是一笑:“當(dāng)年,你我一同長大,情誼深厚。你宋氏一門,世代為朕效力。就連你的生父,最大的遺志也是將你培養(yǎng)成朕的肱股之臣。”

    “如今,朕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你卻要臨陣脫逃?”

    這話刺中了宋景淵的痛處,他張開了雙唇,意欲辯駁些什么,最后卻是什么也說不出口,心頭只能涌過一陣苦澀。

    “夠了!”皇帝猛地一拍龍椅扶手,“你既享受著宋國公的尊榮,就該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這是你的天命,也是你宋家的使命。你若推辭,是置朕于何地?是置你列祖列宗的教誨于何地?”

    宋景淵僵立在原地,一言不發(fā),唯有額頭漸漸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他知道,今日這道旨意,他已無法拒絕。

    沉默良久,他才緩緩跪地,三叩首:

    “臣遵旨,定當(dāng)不負(fù)陛下所托。”

    “不錯。”皇帝意味深長地盯著他起身,“你也是待在朕身邊的老臣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朕希望你能想明白。”

    ……

    等宋景淵走出皇殿,馬夫便立馬迎了上來。

    “大人,馬轎已經(jīng)備好了,要現(xiàn)在回……”

    他只是本分地履行自己的職責(zé),卻沒注意到宋景淵面色陰沉如墨,衣袖一甩,卻是抽出了腰間佩戴的長劍來。

    他雙眼泛紅,似要噴出火來。忽而看見御花園中精美絕倫的假山,怒從中來,猛地一腳踢去,那假山竟晃動幾分。緊接著,他又伸手將一旁擺放的花盆狠狠掃落,瓷器碎裂之聲不絕于耳,嬌艷的花卉散落一地。

    此時,巡邏至此的侍衛(wèi)見狀,趕忙上前,恭敬問道:“國公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宋景淵轉(zhuǎn)頭,眼神如冰刀般射向侍衛(wèi),臉上寒霜密布,冷冷吐出一字——

    “滾。”

    那聲音仿佛裹挾著無盡的怒火與寒意,侍衛(wèi)身子一顫,不敢再多言半句,趕忙低頭退下。

    ……

    待到徹底排解完了心中怨火,宋景淵的胸膛仍劇烈起伏,面色鐵青如鐵。

    他強(qiáng)壓下滿心憤懣,轉(zhuǎn)身踏入回家的馬轎。

    剛一坐下,便覺身側(cè)似有異物,伸手一摸,竟是一封信。

    展開信箋,寥寥數(shù)語映入眼簾,言明讓他即刻罷手,莫要再追查陸太尉貪墨一案,否則定叫他全家不得安寧。潦草的字跡,看不出出自誰手。

    宋景淵的脊背一僵,方才的怒火,悉數(shù)都轉(zhuǎn)為了潮水般的憂恐。

    國公府的馬轎看守向來極為嚴(yán)格,層層侍衛(wèi)環(huán)伺,等閑之人根本無法靠近分毫。加之,這馬轎又是停在宮中,宮規(guī)森嚴(yán),這封威脅信究竟是誰塞的?

    方才,他剛接到查陸太尉貪墨一案的圣旨,轉(zhuǎn)身這威脅信便已藏于轎中,很明顯,是有人提前走漏了風(fēng)聲。

    宋景淵怒從心頭起,將信狠狠摔了出去,目光如刀般射向馬夫:“你最好能對我有個合理的解釋。”

    那馬夫起初還有些迷茫,直到撿起那信,看清了那信上內(nèi)容,登時嚇得撲通一聲跪地,臉色如紙般慘白。

    “大人,奴才也不知情啊!奴才剛才一直守在這兒,可宮中來來往往人員雜亂多,奴才實在沒注意到有誰靠近馬轎,更沒瞧見有人塞信啊。”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宋景淵渾身發(fā)抖,暗罵一聲廢物。隨后抬起手指,便是定下了宣判。

    “帶回去,仔細(xì)地審。”

    “是。”

    國公府的私刑是出了名的嚴(yán)酷,那馬夫嚇得癱軟在地,不停地磕頭,一面涕淚橫流地哀求。但很快就被一左一右兩個侍衛(wèi)高高架起,給帶了下去。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奴才是真的不知情啊……”

    宋景淵深吸一口氣,卻難以抑制發(fā)顫的雙手。

    那是一種深深無力的恐懼。

    對于未知,對于自己無能的恐懼。

    “歸家吧。”

    他閉上眼,面前卻浮現(xiàn)了慕溶月的臉,頓感心如刀割。

    這樣溫柔的笑顏,往后,他又能護(hù)得住幾時?

    思緒猶如脫韁的野馬。

    ……

    馬轎停在了府門前,宋景淵翻身下馬,踏入了屋內(nèi)。

    他剛坐下沒多久,端起下人泡的熱茶,皺起眉頭抿了一口。

    這時,一名丫鬟邁著細(xì)碎的步子匆匆走進(jìn)堂內(nèi),在堂中站定,福身行禮道:“公爺,您回來了。”

    宋景淵微微抬眼,將茶盞放回了桌上,“嗯” 了一聲。

    他心中還裝著事,所以只是隨意地開口問:“夫人呢?”

    丫鬟趕忙回道:“回公爺,夫人剛用過午膳,正在小憩。奴婢這就去通傳夫人。”

    “慢著,”宋景淵思索片刻,輕嘆一口氣,只道,“既然還在休息,就別去擾了她的清閑,讓她睡吧。”

    丫鬟面露難色,猶豫著回答,“是夫人吩咐的。叫奴婢們待公爺回來了,第一時間去支會她一聲。”

    宋景淵微微皺眉,“是她要找我?”

    丫鬟連忙點頭,“正是呢。”

    自從宋景淵那日沖動之下,將慕溶月禁足在家,距今已經(jīng)過去了小半月。

    這些日子里,他一直對她避而不見。不是因為他不想見她,恰恰相反,他很想見她一面。

    只是,卻不知該以何種的面目去見她。

    于是,就這樣一直拖延著。

    她心里大抵也很不是滋味兒吧。

    所以,才會決定主動來找他。

    宋景淵的表情十分復(fù)雜,最后只能揮了揮手,任憑丫鬟的身影消失在了長廊。

    堂內(nèi)又只剩下了宋景淵一個人。他倚靠在長椅上,神色變得愈發(fā)深沉。忽而抬起手,輕拍了兩下手掌。不多時,另一個小廝便熟練地從側(cè)門快步走進(jìn)堂內(nèi),單膝跪地,聽候吩咐。

    “今早送過去的酥果,夫人可還喜歡?”

    小廝面有難色,半晌才解釋道:“夫人只吃了兩口……大抵是沒什么胃口吧。”

    宋景淵目光如炬,盯著他問道:“我走的這段時間,府里可一切正常?夫人那邊,有沒有什么異樣?”

    見那小廝面露異色,宋景淵不耐地打斷道:“有話直說,這是何意?”

    “回公爺,夫人并無異樣。”小廝頓了頓,這才措辭道,“只是,現(xiàn)在門外有一人求見。”

    宋景淵心中一緊,眉頭也緊皺了起來。

    “誰?”

    “是那已故謝將軍的親腹,劉侍衛(wèi)。”

    話音落下,宋景淵的眸中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

    “小姐,國公爺回府了。”

    杏雨帶來了消息,慕溶月對著銅鏡,卻是一陣的愣神。

    過了許久,她才收回了思緒,抬手將那簪頭別在了發(fā)髻上,稍作整理儀容。

    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

    她從來沒有將婚姻視作兒戲,這次去找宋景淵談心,也是想要向他坦誠自己的心情。

    他們之間,還殘留著許多問題。她不能一味地逃避,而是應(yīng)當(dāng)與他一同去面對。

    這不僅是對他負(fù)責(zé),更是對他們之間的婚姻負(fù)責(zé)。

    至于那最后的結(jié)局,是去是留,

    那便不是她一人能夠決定的了。

    慕溶月梳洗完,徐徐來到了正堂之內(nèi),卻沒見到宋景淵的人影,一時間有些困惑。

    “景淵去了哪里?”

    小廝只行了個禮說:“公爺是去見一位突然到訪的貴客了,還請夫人在此,稍作等待吧。”

    慕溶月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

    在門童的帶領(lǐng)下,宋景淵來到了國公府外的一處巷道里,這里相隔一個街道,卻是個廢棄的舊胡同,僻靜了許多。

    宋景淵抬起眼,見到劉彰正畢恭畢敬地卸下了佩劍,對他行了個軍禮。

    “國公大人。”

    宋景淵認(rèn)得這個人,便是從前總跟在謝羨風(fēng)身后的嘍啰。他的語氣有些生硬起來:“你找我,有什么事?”

    “大人,”劉彰卻是主動掀開了身后馬車的簾帳,“不如借一步說話吧?”

    宋景淵本能地排斥,“有什么事,不能在這里說?”

    劉彰卻守口如瓶,怎樣也不肯提前透露半句,而只是不停地重復(fù)著:“大人,還請見諒。”

    宋景淵嘆了口氣,只能埋頭進(jìn)了陌生的馬車。

    車轎顛簸了一路,路程不算長。很快,馬夫便來開門了。宋景淵甫一下車,發(fā)覺自己正在一處客棧的廂房內(nèi)。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化作灰他也會認(rèn)得的臉。

    “謝羨風(fēng),你……”

    宋景淵瞠目結(jié)舌,幾乎瞪大了雙眼。

    只見謝羨風(fēng)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虎皮椅上,翹起的腿隨意搭在膝蓋上,渾身氣質(zhì)昂揚(yáng),精神抖擻,哪里像是受了傷的模樣。

    “宋國公,”謝羨風(fēng)卻只是淡然地抬起眼皮,看向他,嘴角的譏諷之意若隱若現(xiàn),“好久不見。”

    宋景淵倒抽了一口涼氣,腦中飛速運(yùn)轉(zhuǎn),瞬地明白了一切。

    “你還活著。”

    “對,我還活著。”

    “……你是不是瘋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謝羨風(fēng),“你讓我知道,就不怕我去皇帝面前狀告了你嗎?這可是欺君之罪!”

    面對他的要挾,謝羨風(fēng)卻只是坦然地一笑。

    “……你不會的。”

    眉眼之間,盡是運(yùn)籌帷幄。

    “你馬上就要去秦山查陸太尉的案子了吧。”

    宋景淵咬牙切齒反駁,“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跟我是沒關(guān)系,”謝羨風(fēng)斂起了神色,厲聲道,“但是跟溶月,卻是息息相關(guān)。”

    宋景淵一哽,瞬時如鯁在喉。

    “你可曾聆聽過溶月真實的想法?你可知道她內(nèi)心最為向往的,是什么嗎?”謝羨風(fēng)涼涼一笑,“她只想過平靜的生活,只可惜,那離你我都太過遙遠(yuǎn)。”

    宋景淵沒好氣地瞪向他,“所以,你就設(shè)計這一出假死?”

    “沒錯。”謝羨風(fēng)也索性直接和盤托出,“我給不了她的,死去的我卻可以。”

    他話一出口,宋景淵立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真是個瘋子——

    為了搶走她,他竟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甚至不惜全然放棄所有的地位與財富,讓自己變成一個名義上的死人。

    “我知道,你對溶月也是真心的,就像我一樣。”謝羨風(fēng)卻忽然笑了起來,“所以,我相信,你不會出賣我的。”

    宋景淵只覺得他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強(qiáng)定心神,低聲反問:“你是在威脅我嗎?”

    “威脅?宋國公不如瞧一瞧你我現(xiàn)在的處境,我對上你,還能有反抗之力嗎?”

    謝羨風(fēng)張開雙手,來展示他的身上沒有佩戴任何的武器,“——我是在跟你對賭。”

    宋景淵一怔:“賭什么?”

    謝羨風(fēng)盯著他的雙眸,一字一頓道:“賭你愛她的心意,要大于勝過我的欲-望。”

    宋景淵愣怔幾許,隨即苦笑了起來。

    謝羨風(fēng)雖然是個瘋子,

    這可一回,他卻是說對了。

    談及此處,宋景淵的聲音也變得微弱起來,“你光是打通了我還不夠,溶月她……”

    一直到對上謝羨風(fēng)幽深的目光,他才陡然反應(yīng)過來,“你已經(jīng)找過她了?”

    謝羨風(fēng)無聲地頷首。

    憤怒與震撼交織,宋景淵正欲怒斥他的無恥,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插足他與她之間的感情,但話到嘴邊,卻又變得艱澀起來。

    分明,是他先將她禁了足,

    這才給了謝羨風(fēng)可乘之機(jī)。

    他又能怪得了誰呢?

    宋景淵痛苦地閉上雙眼,心口仿佛揪成了一團(tuán),隱隱地抽搐起來。

    “看來,從前是我小瞧你了。謝羨風(fēng),你實在很擅長以退為進(jìn)。”宋景淵自嘲地苦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也對她用的這招,就看準(zhǔn)了她會心軟?”

    謝羨風(fēng)不置與否。只是沉思了許久,緩緩地說:“我是真的很愛她。”

    接著,他又抬起頭,堅定許下承諾。

    “我會對她好的。我會用我余下的一輩子……去對她好。”

    “我已經(jīng)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了,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沒錯,你就是一個孤孽!”

    宋景淵忽而怒從中來,指著謝羨風(fēng)的鼻眼破口而罵,“你無父無母,就連唯一的恩師也早就撒手人寰。所以,你可以做到不顧一切。而我卻不行。我很愛她——可情愛卻不能成為我的全部。”

    說到后面,他的尾音漸漸發(fā)顫,手指也緩慢地放了下來,整個人顯出一分疲累的頹色,“真沒想到,我會輸給你。”

    聞此言,謝羨風(fēng)蹙起眉心,眼底閃過一絲慍色。

    “孤孽又如何?我有她,就足夠了。”他對于宋景淵的自怨自艾,卻是嗤之以鼻,“你輸給我,本就是必然。有何可意外的?”

    宋景淵欲言又止,千言萬語,最后只化作了心口的一絲鈍痛。

    “希望你能夠履行你的承諾。”

    “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她,”謝羨風(fēng)冷冷目視,“而我,無需向你證明。”

    “說夠了,就回去吧。”他一抬手,劉彰便主動推開了廂房的門,“相信你已經(jīng)知道該怎么做了。”

    第70章 第七十天 男主做狗最后一天!

    慕溶月坐在正堂之內(nèi)等了多時, 一直到夕陽西沉,月色朦朧。

    宋景淵才終于現(xiàn)了身。

    他卻是孤身一人來的,面色陰沉, 似是心事重重。

    慕溶月也隨之起身, 輕輕地喚了聲:“景淵。”

    他的步伐頓住,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無聲地交匯。

    自從那次不歡而散,這么久以來, 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宋景淵的目光牢牢地鎖在慕溶月身上, 似乎想要貪戀地記住她的一切。不知想起了什么, 最終卻只有一抹苦笑。

    “不過數(shù)日未見, 你卻清減了不少。”

    他緩慢地上前一步,似是想要伸手輕觸她的眉眼,動作最終卻凝滯在了空中,再沒了后續(xù)。

    “溶月,你留在我身邊, 是不是受了不少委屈?”

    見他這般神態(tài), 慕溶月也隱約意識到了什么。她心中悶痛, 卻是搖了搖頭。

    “我從來沒有后悔過,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若真的一分一毫都不曾后悔, ”宋景淵苦笑起來,“那么,你今日也就不會站在這里了。”

    慕溶月仿若被說中心事,不知所措地垂下了頭, 盯著他腳下的月影, 心神不定。

    “我今日找你,的確是有話想與你談。我……”

    卻不等她真的說出口,宋景淵倏然決絕地轉(zhuǎn)過身, 一副掩耳盜鈴的模樣。

    “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景淵……”

    宋景淵始終沒有挪動寸步,以表自己的態(tài)度。

    其實,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他甚至都夠猜到她都要向他說些什么。

    可他不想聽。

    讓他聽到她親口說她不愛他了,比什么都讓他難受。

    與其,讓她滿懷愧疚地開口,對他就只剩下了同情——

    不如,就由他主動結(jié)束這一切。

    當(dāng)是,來成全他們最后的體面。

    “我們和離吧。”

    話音落下,慕溶月也驚詫得忘記了反應(yīng)。

    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最后,會是他先開口。

    “……為什么?”

    “之后,我要去一趟秦山,要查許多要緊的案子。也許,時常會留你一個人在家。”宋景淵頓了頓,不愿氣氛太過沉重,才故作輕松地開起了玩笑,“縱使我們不和離,你也和守活寡沒什么區(qū)別了。”

    慕溶月卻識破了他的遮掩,上前一步,寸步不移地追問道:“還有別的原因,對嗎?”

    “景淵,我想聽你的真心話。”

    “……”

    宋景淵頹喪地移開了眼。

    “反正,你我的開始,本就源于相互借勢。如今,待在我的身邊,已經(jīng)于你無益處。相反,你離開了我,才能真正地安全。”

    慕溶月一時間無言以對,只有眼眶泛起了酸澀。

    “抱歉,”宋景淵自嘲地笑了一下,“曾經(jīng)許給你的那個未來,我終是給不了你了。”

    他至今仍然記得,他曾鄭重其事地對她說過,待到皇帝一統(tǒng)天下、太平盛世的那一日,

    到時候,他會為他們的孩兒取名為“宋晏清”,寓意為“海晏河清”。

    可是……

    他還能等到那一天嗎?

    慕溶月垂下眼睫,淚水撲簌而下。她不住地道著歉,攥著宋景淵的衣袖,只有嘴唇越咬越緊。

    “景淵,對不起……”

    “是我先食言了,”宋景淵心疼不已,只能輕輕地攬住她的肩頭,“你又何需道歉呢?”

    慕溶月在他的懷中默默地抽泣,宋景淵亦如往常,慢慢拂去她眼角的淚珠。

    “只要你點頭,我明日便會向陛下遞上奏折,為你和謝羨風(fēng)一事說情。”

    “謝羨風(fēng)如今是為國殉身,死后享太廟殊榮,貴為一國烈將。他膝下無子女,死后也是伶仃一人。而你是他的前妻,也是他唯一的家人。因此,你破例為他守孝,也是合情合理。相信,陛下也會理解這個決定的。”

    聞此言,慕溶月驚愕地抬起頭來,“……景淵?”

    “屆時,我會以你悼念亡夫的名義,讓你嫁入謝家。待到三年守孝期一過,再尋個由頭,就說你與亡夫感情至深,愿為了他終身守寡。如此一來,你便可以名正言順地保留亡將遺孀這個身份。”說著,宋景淵一面將她額前的一縷碎發(fā)撥至耳后,動作溫柔至極,“你的此番重情重義之舉,也會為世人而稱道的。”

    “這是你的想法,”慕溶月含著淚問,“還是謝羨風(fēng)的?”

    “他已經(jīng)去找過你了,對不對?”

    宋景淵也沒打算再瞞著她,便點了點頭。

    “抱歉,此事本該由我來親自向你解釋的。”慕溶月再度垂下頭,哽咽不已,“可是,這幾日,我心里太亂了……”

    宋景淵望著她的模樣,心里也是說不出的酸澀。

    其實,他并不希望她對他如此的愧疚。

    他更情愿她是敢愛敢恨地徹底放手,與他瀟灑道別。

    他不想讓他與她故事的最后一頁,留下的只有風(fēng)干的淚痕。

    于是,宋景淵伸出手,勾住她的下頜,漸漸抬高。直到二人四目相對,視線交匯的那一瞬,慕溶月看見了宋景淵幽暗而深邃的眼眸。

    他的眼里,倒映出她微微顫抖的身影。

    “你的眼睛告訴我,”宋景淵輕嘆說,“你想共度余生的人,不是我。”

    慕溶月心頭猛地一疼。

    “也許我們終是差一點走到最后的緣分。不過,能與你夫妻一場,我已經(jīng)很知足。”

    說罷,宋景淵卻是滿足地笑了一下,唇角微挑,也輕輕地抱住了慕溶月的腰肢,與她十指相扣。

    他知道,自己只能陪她走到這里了。

    接下來,又怎么會阻止她去奔向幸福呢。

    “景淵,能與你夫妻一場,我也很幸福。”慕溶月將頭埋進(jìn)他的頸側(cè),一時間哽噎得說不出話來,“景淵,我……”

    “什么也別問。”宋景淵輕蹭了一下她的鬢角,好似在撒嬌一般,“讓我再最后安靜地抱你一會兒吧。”

    ……

    宋景淵此次受皇命差遣,走得急,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出發(fā)去秦山。

    于是,用過晚膳后,慕溶月便陪他一同收拾行囊。

    夜幕漸沉,屋內(nèi)的燭火,在窗紙上暈出一圈暖黃,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慕溶月轉(zhuǎn)過身,打開一旁的樟木箱子,箱蓋掀起,從箱中拿出一件厚實的夾襖,又細(xì)細(xì)地將夾襖疊好,輕聲叮囑著:“外面風(fēng)寒,這夾襖你帶著,夜里趕路也能擋擋寒。”

    宋景淵微笑著點頭,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好。”

    接著,慕溶月又拿出一個荷包,荷包上繡著并蒂蓮花,針線細(xì)密,配色明艷。她將荷包放入行囊,說道:“這荷包里,我放了些你平素愛吃的甜栗。你且?guī)е?dāng)解饞。”

    宋景淵接過那荷包,捏在手心,越攥越緊:“……嗯。”

    望著慕溶月為他忙碌的背影,宋景淵有一瞬的恍神。

    若不是知道他們即將就要和離,旁人見了這副場景,恐怕還會感嘆,他們是一對多么恩愛的夫妻。

    待到收拾完了一切,慕溶月支起身子,眸光閃爍地望向他。

    “景淵,保重。”在最后的道別時刻,她終于破涕為笑,“……祝你一切順利。”

    見此狀,宋景淵也不禁莞爾一笑,上前一步,在她額上,刻下輕盈一吻。

    “溶月,你一定要幸福。”

    ***

    三日后,從國公府寄出的和離書,終是遞交到了官府。

    宋景淵離開后,慕溶月也等來了公主府派來的馬轎,平安地回到了母家。卻發(fā)現(xiàn),她的母親沈惠心正在生著她的悶氣。

    其實,沈惠心對這一個獨女,一向是百般溺愛的。當(dāng)知道女兒要與宋景淵和離時,她也未曾有過什么反對意見。

    只是——

    和離倒也罷了,她又突發(fā)奇想,去嫁給一個已死之人當(dāng)個寡婦作甚?

    “這小丫頭,實在是太任性了,這樣荒謬的事,她怎能擅作主張!”

    沈惠心發(fā)了好大一通火,連慕昭元怎樣從旁勸阻都無用。

    “孩子這樣做,總是有道理的,我的姑奶奶,不如咱們先聽聽孩子自己如何解釋再定奪呢?”

    “我才不想聽她那些詭辯,不行就是不行——”

    ……

    就這樣,為了表達(dá)抗議之情,沈惠心硬著頭皮,竟真的接連幾日都沒有見上慕溶月一眼。

    好在被母親單方面慪氣的這些日子,還有蘇凝蘭來家中陪她聊天解悶。

    “我倒是覺得,人活一世,自然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來,才是最好。”蘇凝蘭勸道,“月兒,只要你已經(jīng)想好了,不管你是去嫁給前夫,還是終身不嫁,我也都是支持你的。”

    慕溶月情不自禁笑了一下:“我就知道,凝蘭你最懂我了。”

    “嘿嘿,其實,我也藏了一點私心啦。”蘇凝蘭親昵地挽住了她的手,“你嫁去國公府以后,離我好遠(yuǎn)哦,咱倆總是數(shù)月才難得能見上一面。但如果你要回到臨州城來,那我們就又能天天都見面,一起喝茶閑話了。”

    “是呀。”慕溶月也傻樂著點頭,“那真是再美妙不過了。”

    ……

    “不行,我不允許!”

    沈惠心按捺著性子聽完了她的講述,卻依舊態(tài)度堅定。

    “你堂堂一個平陽郡主,本公主的獨女,怎能為一個死人去守活寡?這后半輩子可還長呢,為了一個虛有其表的情義牌坊,難道你還要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搭進(jìn)去嗎?”

    也難怪沈惠心會有這樣的誤解,畢竟,謝羨風(fēng)的假死是個還未公開的秘密。

    慕溶月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向母親解釋才好。

    “母親,我……”

    就在這時,一陣破風(fēng)聲驟然響起,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窗外疾飛而入。黑影裹挾著凌厲的氣勢,“砰” 的一聲重重砸落在地,濺起一片灰塵。

    “岳母——我不會讓阿月守活寡的!”

    沈惠心驚愕地抬起眼,竟然看見本該死去的謝羨風(fēng)竟然明晃晃地站在她眼前!

    這樣的出場方式實在太過跳脫,嚇得沈惠心花容失色,雙目圓睜!

    “你——你是人是鬼啊!”

    沈惠心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隨后身子一軟,竟徑直向后倒去,暈死了過去。

    “母親!”

    慕溶月驟然驚呼,瞬間從榻上彈起,撲到沈惠心身旁。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也驚得門外的丫鬟小廝們臉色慘白,紛紛往門內(nèi)看去。為首的丫鬟迎春則是高聲打斷了他們,吩咐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去請郎中啊!”

    丫鬟們這才手忙腳亂地四散而開,現(xiàn)場一片混亂。

    ……

    好不容易處理好一切,哄沈惠心歇下,慕溶月才終于得空喘了口氣。

    她回到自己房中,一拉開門,便見到謝羨風(fēng)正垂頭喪氣地坐在她的床沿上,耷拉著臉,猶如做錯事的小狗。

    “誰讓你突然出來了,將我母親嚇得魂不附體!我本來可以好好解釋的。”慕溶月又氣又無奈,只能嘴上質(zhì)問他幾句,“這就是你說的會為我打理好一切么?”

    “……對不起,是我太著急了。”

    謝羨風(fēng)的認(rèn)錯態(tài)度倒是很積極,小心翼翼地攥著慕溶月的手,生怕她生氣,

    “以后,我會慢慢向岳母解釋一切的。我們未來還有很多的時間,對么?”

    慕溶月輕嘆一口氣,“罷了。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zhǔn)擅自露頭!”

    “我知道了。萬事都以吾妻為準(zhǔn)。”

    見慕溶月消了氣,謝羨風(fēng)也登時換上了另一幅面孔,朝她傻笑起來。

    “倒是你……”慕溶月被他逗得無奈一笑,反問道,“你死遁之事,不是秘密嗎?你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在我母親跟前現(xiàn)了身,就不怕消息傳了出去?”

    “方才我見屋中只有你與岳母二人,這才翻墻而入的。”謝羨風(fēng)則是認(rèn)真解釋了起來,“對我而言,你的家人,就也是我的家人。所以,我無須對他們有所隱瞞。”

    慕溶月噗嗤一笑,佯裝思索地點頭:“嗯……勉強(qiáng)接受這個理由。”

    謝羨風(fēng)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輕輕搖晃:“阿月,想不想出門散散心?”

    “你如今的身份,能帶我去哪里?”

    “我在荊川時,向那里的老師傅學(xué)了一招易容術(shù)。”謝羨風(fēng)伸出長指,在自己的下頜線比劃了一圈,“我新的人皮面具就快要趕制好了,到時候,我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了。”

    慕溶月對此有所耳聞。想當(dāng)初,她闊別數(shù)年與謝羨風(fēng)在白江重逢之時,他也是戴了那樣的人皮面具,她才沒有第一時間認(rèn)出他來。

    “那,你要易容成什么模樣?變成什么樣的新身份?”

    “我可以變成任何模樣,”謝羨風(fēng)忽而湊近她的耳畔,低笑道,“……阿月,你喜歡的樣子,我都有。”

    慕溶月的心跳難抑地加速了一下。

    她不自覺地挪開了眼,陰影之下是漸漸泛紅的耳廓。

    “嗯……那我還是喜歡你乖乖閉嘴的樣子。”

    謝羨風(fēng)笑了一下,正欲開口,房門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動靜,是丫鬟的聲音:“小姐,奴婢方才聽到房中傳來了聲音,可是小姐有什么吩咐嗎?”

    慕溶月一驚,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謝羨風(fēng)的唇,對著門外高聲回道:“沒有……是我在自言自語,不必大驚小怪的。”

    丫鬟應(yīng)了聲好就退下了。慕溶月卻感到手心一濕,原來竟是謝羨風(fēng)順勢低頭,吻了一下她的掌心。

    她羞得立馬松開了手,謝羨風(fēng)便將這個吻挪到了她的唇邊,與她纏綿。

    一吻畢,慕溶月已經(jīng)羞得說不出話來,只有將頭藏在他的胸膛,不讓他看到自己通紅的臉頰。

    “這里人多眼雜,說話太不方便了。”謝羨風(fēng)低沉的嗓音卻透過骨骼清晰地傳來,“若不然,我?guī)闳ノ业摹孛芑亍珊茫俊?br />
    “我才不去……”

    “說得也是。”謝羨風(fēng)低吟而笑了一聲,“那茅屋又破又舊,夜里還會漏風(fēng)。再退一步說,我可舍不得你睡那樣硬的石床,第二天起床,會渾身發(fā)軟、腰酸膝蓋疼的。”

    慕溶月本想問,睡石床腰酸尚且還能理解,怎會連膝蓋也疼?

    后來,她很快意識到謝羨風(fēng)指的是什么,登時又鬧了個大紅臉。

    “真想現(xiàn)在就帶你回家,回我們的家。”

    謝羨風(fēng)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yáng),心滿意足地將愛妻摟進(jìn)懷中,輕吻她飛舞的發(fā)絲,“臨州城的那處宅子我一直留著,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能正大光明地迎接你回家。”

    猶記得,當(dāng)年她與宋景淵的大婚之夜,他只能在墻外獨自忍受煎熬的苦楚。

    如今,他終于又能夠站在了她的身側(cè),堂堂正正地牽起她的手。

    這寥寥的幾步路,他走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

    現(xiàn)在,他有多么高興,可以留在她的身邊。

    多希望時間可以停止在這一刻。

    慕溶月卻忽而移過了頭,半晌,從懷中的兜里掏出了那半條被燒毀的紅絲帶。

    思索了半刻鐘,接著,她抬手,將那條刻了他們二人誓約的緞帶撕成了碎片。

    謝羨風(fēng)一怔:“阿月,你怎么……”

    “被一分為二的誓詞,怎能靈驗?”慕溶月來到了書案旁,微微一笑,“不如重擬一份。”

    她的笑容明媚動人,謝羨風(fēng)的心弦被再一次撩動,情不自禁走上前去。

    “這一次,你要在上面寫什么?”

    慕溶月思索了一會兒,鄭重地答:“愿所愛之人,平安喜樂。”

    “為何不寫‘愿與吾夫永結(jié)同心、生死契闊’?”見她的愿望里沒有自己,謝羨風(fēng)有些難掩的失落,“阿月,你從前最盼望的就是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了。”

    慕溶月不禁笑他好生沒出息,“那都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實了,還寫來作甚?”

    一直到說完,對上謝羨風(fēng)驚喜若狂的雙眼,她才后知后覺地又是臉一紅,只好提筆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總之,我就要寫這個。等日后你拿回去,再替我掛在樹上。”

    揮毫之間,一副新的愿景已然繪成。

    謝羨風(fēng)接過了那條嶄新的紅緞帶,纏繞在手上,笑吟吟地貼上她的額首:“好。”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這般的誓言,他將用往后余生來向她兌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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