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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車在夜間行駛, 路過許許多多商鋪。

    溫之皎坐在副駕駛上,扒著窗往外看,窗玻璃降下的小縫將熱風兜進車里。

    顧也跟著導航一路開, 不多時,停在一家夜店門口前。

    他道:“下車吧。”

    溫之皎一看見那霓虹燈招牌,便很有些嫌棄, “不要。”

    她顯然很有些耿耿于懷上次夜店的情形, 接著道:“里面的人又丑,酒又難喝, 果盤都不好吃!不要玩這個!”

    “哎唷——怎么這么挑呢,不會待太久的。”顧也笑瞇瞇的, 主駕駛座的車門開著, 他胳膊倚著車門,風灌滿了他的白襯衫,“下車好不好?”

    溫之皎的唇翹著, 抱著手臂, 霓虹光打入車內,將她的發絲和臉染上幽暗的光。她生氣地坐了兩分鐘,又看顧也,他也沒說話, 耐心地靠在車,昳麗的臉上帶著點促狹。

    顧也和她對視上,那笑更大,“嘬嘬嘬,出來。”

    溫之皎:“……”

    呃啊!!

    她心頭火起,隨手抓住一旁的紙巾盒對著顧也扔,“關上門!”

    “這么兇。”顧也往后養身體, 接住紙巾盒,故作幽怨地嘆氣,“好好好,你坐著。”

    顧也把紙巾放回去,關上了車門。

    車門一關,溫之皎又氣了兩秒,才打開車門。她一下車,顧也便走過來,替她理了理臉頰邊的碎發,牽她手,“走吧大小姐。”

    她昂著下頜,甩開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顧也笑了兩聲,低頭點了根煙,望著她的背影。率先望見的就是她蓬松如海藻似的長卷發,她兩邊的頭發用蝴蝶發卡束在腦后,露肩的吊帶百褶短裙下是一雙短靴。大步走動時,她還不忘甩著自己的鏈條包,包包上的小裝飾叮鈴作響,靴子踩在地上也發出小小的踢踢踏踏聲。

    怎么不說話也能這么吵?

    顧也捏著煙,走得很慢,距離拉得越來越遠。

    在她即將踏入店門時,她的卷發飛揚起來,轉過頭看他。她抬起尖尖的下頜,彎彎的眉毛挑著,眼里映襯出霓虹燈的燈光,“走快點!”

    顧也怔了下,擺擺手,把煙掐滅。

    她便抱著手臂,把臉揪成一團,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看他。

    顧也走到她身前,舉手投降,“在抽煙,總不能在你旁邊抽吧?”

    “到底有什么好抽的,給我戒掉!”溫之皎轉過身,又甩著鏈條包,“聽到沒有?”

    顧也聞言有些樂,“發表最高指示了是吧。”

    “我就這一個惡習了,人要是活得太健康會變態的,你想想江家那對兄弟,不煙不酒早睡早起,都憋成神經病了,你再看謝觀鶴……”顧也跟在她身后,一伸手,撈她肩膀,“再說了,你能戒小說嗎?”

    溫之皎想了下,勉強認同了他這個歪理。

    顧也笑吟吟的,捏了捏她肩膀,逗她,“那你要是實在想讓我戒,不然一起。你戒煙,我戒小說,各戒各的。”

    溫之皎聞言笑出聲,推他,“你有病啊,我戒什么——啊不對,我真戒過煙!”

    兩人這會兒剛穿過熱鬧的舞池,向二樓包廂走去。

    顧也聞言有些驚詫,“什么時候的事兒?”

    “嗯我想想,有點不記得了。”溫之皎握著扶梯,有些恍惚,“應該是在江家的時候,就突然感覺壓力好大,就買了煙抽。”

    顧也道:“什么壓力,當金絲雀還有壓力,江遠丞干什么吃的?”

    溫之皎面色猙獰起來,“是在盛琉的時候,都沒人跟我玩,就是……我想要好朋友,可是她們那個時候都已經有很要好的朋友了。雖然也不至于說被孤立,但是很難過。”

    顧也聞言,眉頭輕輕挑起,饒有興致地聽著。

    其實說得更簡單一些,那就是她從小被捧到大,去了盛琉,一下子就水土不服了。而她偏偏又是一有事不順心,就要作天作地,顧影自憐的人。

    溫之皎說著,又有些憤憤,“而且在那里,我感覺我和透明人一樣,這種感覺很討厭!”

    顧也道:“女王蜂入侵別的蜂巢失敗了是吧?”

    溫之皎:“……什么女王什么蜂巢?”

    她顯得很茫然。

    “算了。”溫之皎決定不拘小節,繼續道:“然后抽了沒多久,就被江遠丞抓到了。”

    江遠丞這個人的腦子,真的和常人太不同了。

    溫之皎偷偷抽煙的時候,把事情做得很隱秘,因為她不想和她討厭的男的一樣,帶著煙味到處走。

    當時,每一次放學,江遠丞和她一起回家后,有時候還會去書房接受別方面的授課。在這個空隙,她都會穿著雨衣把自己裹好,再用一字夾卡著煙,到樓頂花園區抽。抽完她就會把雨衣藏到花叢里,再去漱口洗澡。

    溫之皎才不會讓那些味道留在自己身上。那時,她身邊的傭人也是璇珍或是相熟的女孩,幾乎不會有人故意打小報告。

    在她以為能天長地久地瞞下去時,僅一周,江遠丞就把她抓了現形。

    樓頂的晚香玉散發著甜膩的香味,一陣風吹過,混雜著香味與煙味的逢彌漫在他們之間。溫之皎跟鵪鶉似的,被黑色雨衣裹得嚴嚴實實,頭發都被包好了,只露出一張臉。

    溫之皎捏著煙,佝僂著,像只鬼鬼祟祟的小偷。而江遠丞穿著盛琉的校服,深藍色的外套下,襯衫領帶整齊。這會兒,他背著單肩的書包,一手插在兜里,眉毛高高挑著。

    他們凝視了幾秒。

    溫之皎把煙蒂扔在地上,重重踩了一腳,瑪麗珍鞋上都是細小的灰塵。她轉過身去,被抓了現形,卻像置氣似的捂著臉。

    真要命,現在這樣肯定很丑。

    她好崩潰。

    早知道會被抓,就學那些女明星了,起碼穿著漂亮性感的裙子抽。

    哎呀,現在是不是要演那種你怎么是抽煙喝酒的壞女人這種劇情了?

    也不對,感覺這點劇情會不會太單薄啦?

    溫之皎腦子里七想八想,思緒很亂,可心里卻有點釋然。

    江遠丞并沒有說話,將單肩包扔到地上,一步步走到她身后。他握住她的手,從她攥著的手里,把煙盒拿出來。

    幾秒鐘后,他道:“這種煙焦油含量很高。”

    溫之皎轉過頭,仰著臉看他,“所以呢?”

    “發生什么事了?”江遠丞低頭,灰色的眼睛里有著篤定,“有人對你做什么了?”

    溫之皎那點強硬像消失了,她有些萎靡,“我不想去上學了。”

    她抿了下唇,“我討厭那里,沒人跟我玩,沒人喜歡我,所有人都把我當路人。”

    溫之皎越想,越覺得窩囊,抓著他的袖子,“你不能怪我壓力大!我可是陪你來讀書的,不陪你來,我才不會這么可憐!”

    江遠丞站在她身旁,望著已經是深藍的天空,骨節分明的指節摩挲著欄桿上的雕花,話音很輕道:“你是這么覺得的嗎?”

    溫之皎有些疑惑,望著他,“什么?”

    江遠丞側頭看她,灰眸凝著她幾秒,卻又移開,他繼續望著那片天空。幾只鳥飛過,歡快極了。

    他握緊了欄桿上的雕花,突然道:“不開心的話,就不要去了。”

    江遠丞抬起手,摘下了她雨衣的帽子,一頭被裹著的濃密卷發傾斜而下。他的手指便穿過她的頭發,將額邊的發挽到耳后,輕聲道:“畢業證,成績,大學,學位證……這些都可以安排好,明天不用去學校了,我帶你去玩。只要現在開始,把煙戒掉。”

    溫之皎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她的眼尾有些尖,此刻圓溜溜瞪起來,也像顆杏子似的。江遠丞的手指描摹過她的眼尾,動作很輕。

    溫之皎道:“真的嗎?真的不用去了嗎?那萬一大學我想去讀呢?”

    “如果想的話,就去。”江遠丞頓了下,像陷入沉思似的,“暫時先這樣吧。”

    溫之皎的笑意便從臉上蔓延到眼睛里,又迸發出細碎的亮光,她跳起來攬住他的脖頸。江遠丞便也扶住她的腰部,任她跳個滿懷,打橫抱著她的腿。

    “不過……”溫之皎顯得有些困擾,低看江遠丞,“我在想就這樣不去高中了,所有人都在上學,我不去是不是很奇怪?”

    江遠丞抱著她往外走,剛走幾步,聞言便低頭笑了下,“人沒有那么多非做不可的事,你更是如此。皎皎,你可以提前習慣一下。”

    江遠丞一路抱著溫之皎下樓,只是快看到傭人時,她才連忙從他懷里跳出來。這么一跳,她想起來不對勁了,懷疑地看著他,“不對,你怎么發現我在偷偷抽煙的?難道你給我安排眼線了?!”

    “不是。”江遠丞頓了下,垂著眼,有些認真道:“幫你收書包的時候,發現你的香水快見底了。但你身上的味道從未變過,那我猜測,香水是你用來掩蓋一些味道的。”

    “好離譜!”

    溫之皎喊道。

    她看著顧也,手比劃著,“就是你都不覺得離譜嗎?哪有人靠香水就能推理出來這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啊?”

    “……離譜嗎?”顧也稍加思索,見到她那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決定順著她的話說,“沒錯,是,怎么想到的,真讓人頭大。”

    溫之皎果然很滿意,點頭,“是吧是吧。”

    她說著,又長長嘆氣,“不過沒想到后面再也沒能去上學了。”

    顧也看著她,輕聲道:“不過,也許故事還有別的版本呢?”

    溫之皎上著樓梯,奇怪轉頭,“什么版本?”

    “盛琉的學生,畢業后聯系也算密切。”顧也拾階而上,走到她身旁,輕聲道:“除了裴野,你那個班上的人,我也認識一兩個。”

    溫之皎突然笑出聲來,抬起手抓他頭發,“你是交際花嗎?怎么感覺誰你都認識啊?”

    顧也被她抓了兩下頭發,也不惱怒,反而俯身,笑吟吟道:“我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可惡,我最討厭這種選擇題了。”溫之皎松開手,很認真地想了會兒,最后道:“先好消息吧!”

    “可以。”顧也牽住她的手,走上二樓,“好消息是,你完全不算透明人。據當年我的打聽,都對你印象挺深刻的,說你安靜,怯弱,怕生,所以不怎么敢接近你。聽說,有個男生還想在第二個學期和你告白來著,還有幾個女生想約你去她們辦的茶會。”

    他笑起來,“不過你讀了一個學期就不讀了,對方心思也落空了。”

    溫之皎眉眼又擰一塊兒了,不敢置信,“你別哄我!他們對我的態度完全就是偶爾問個好的程度,最多就是跟我一起上課吃飯,話都很少說。”

    “我這次可真沒撒謊。”顧也當年可太好奇溫之皎是何方人物了,打聽了一陣,他繼續道:“他們很少和你說話的原因好像是他們一搭話,你就發抖。”

    溫之皎:“……”

    她回憶了幾秒,怔住,道:“等下,我沒發抖……我是被嚇到了。”

    顧也也怔住,想起來她的確很容易受驚。

    溫之皎抱著腦袋,很有些痛苦,“天哪,我錯過了好多。如果當時我繼續讀下去就好了,如果沒有不去讀書,我就不會一直被江遠丞關著了!”

    說不定在感覺到江遠丞發神經后,她還能甩掉他,換個別的正常一點的。

    她的青春,就不至于被江遠丞套牢!

    溫之皎的腦中浮現了太多怨念,她道:“那壞消息呢?”

    顧也笑吟吟的,“突然忘了。”

    他說完,她就掛臉開始作了,他笑意更大,任由她十八般武藝。

    皎皎,壞消息就是,也許那次你不提出,之后也可能會發展成這樣的。江遠丞怎么會不知道你并非是不討人喜歡,也并非在被人排擠呢?他知道,可他仍然沒有告訴你真相,而是順從你,順從,因為他也想要這樣的結果。

    只是,你當時居然那么相信他嗎?相信他起了這個頭,后面還會放你回學校嗎?

    顧也有些恍惚,沒忍住握緊了溫之皎的手,她便立刻像漏氣的玩具似的,吸了口氣。

    顧也道:“很疼嗎?”

    “你說呢!”溫之皎有些無語,甩他的手,竟沒甩開,“放手啊!黏黏糊糊的!”

    顧也俯身,“沒有我的心痛。”

    溫之皎:“……”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顧也,“你發什么瘋?”

    今天一整天,他怎么都奇形怪狀的?

    顧也思考了幾秒,狹長的眼睛里有著細小的波瀾漾開,“我也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了。

    有什么關系呢?足夠開心就好了。

    反正現在他很開心,如果有尾巴,那尾巴都會搖成螺旋槳。

    在更早之前,他會思考,思考她的存在是否影響了他,是否要及時止損。在之前,他會失落于她好像純粹在利用他,刺激他,在國外時,他也糾結于江臨琛是否能求婚成功,她是否又會成為別人的未婚妻,再到昨天,他收到謝觀鶴送來的消息和她的東西,他又開始煩躁他們的關系……

    今天,他打定主意截陸京擇的胡,狠狠作弄她一番的。可一見面,就想起來她之前在山崖底下那驕縱樣,這幾天在山里估計真吃苦了,一想又忍不住領她出來玩了。

    顧也想著,又發笑起來,低頭看著她。

    溫之皎卻警覺著,往后退,“你也想害我嗎?”

    “是啊。”顧也逼近,抬起手,按著她腦袋左右晃幾下,“正在醞釀一些畜生主意。”

    “別弄我頭發啊你!!”溫之皎氣死了,抬起手用美甲抓他,在他手背上撓出幾道血痕,“做了好久的造型呢!”

    顧也松開手,“嘖嘖嘖”了兩聲,突然問道:“你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啊?”

    溫之皎整理頭發的動作僵住,“啊?朋友?”

    顧也搖頭,“不是,是玩伴。”

    他轉身往二樓盡頭的露臺走去。

    溫之皎連忙跟上,“什么玩伴,說清楚啊!”

    “玩伴就是,陪你玩,帶你玩,教你玩的人。”顧也在前面走,卻往后伸出一只手,示意她牽,她盯著那只手左右挑眉,伸了過去。他立刻抓住,帶著她走,“現在,我就要帶你去玩人了。”

    玩人,什么玩人?

    不是報仇嗎?

    溫之皎正迷迷糊糊著,但越走近露臺,卻聽見了什么嗯嗯啊啊的低吟動靜。

    她立刻抓住顧也,尷尬道:“你干嘛,沒聽見嗎?”

    “嗯,聽見了。”顧也將她拉到懷里,徑直往前走,“走,看看去。”

    他臉上的笑容越笑越像妖怪,眼鏡幾乎遮掩不住他狹長眼里的妖氣似的,帶著她一步步走近露臺。

    溫之皎崩潰地被他拽到盡頭,這一刻,在露臺的角落,窗簾的遮掩下,她果然看見一對跟□□抱對似糾纏在一起的人影 。

    她絕望地閉上眼。

    好丑。

    顧也在她耳邊輕聲道:“別出聲,跟著我。”

    溫之皎一臉抵觸,可顧也才不管,緊緊摟住她,帶著她安靜地走過去。沒兩分鐘,他們已經站在了那對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的男女身旁了。

    男人一身肥肉,背后是巨大的紋身,背對著他們起伏。

    顧也抬起腳,對著男人背后就是一腳,男人悶哼一聲壓在女人身上。男人嚇了一跳,抽搐幾下立刻轉頭,身下的女人也察覺到不對,尖叫著轉身摸衣服。

    也是這一刻,溫之皎看見那個男人,竟然就是剛剛那個在店門口威脅他們的男人。

    她震撼地望著顧也,抓住他手臂。

    男人面色漲紅,也不知道是羞愧還是尷尬,怒吼道:“你們——你——”

    顧也笑瞇瞇的,拿出手機對準了他們,“哥們,道個歉唄。”

    溫之皎頭皮發麻。

    男人氣得像只肌肉鼓動的□□,抽搐著,“你——小比崽子,你等著,你——”

    顧也看向女人,“快走吧。”

    女人一愣,衣服都不套了,抱著衣服急急奔走。

    男人扶著地要起身,顯然已經氣得神志不清,赤身裸體,目露兇光,“我今天,我今天一定要你知道——”

    顧也抬手抓住垃圾桶上水晶煙灰缸,對著要起身的男人頭上狠狠砸過去,砰的悶聲下去,開瓢后的血飛濺而出。

    男人低吼一聲,又倒坐在地上,臉被血糊了一頭。

    溫之皎四處張望著,看有沒有對方的小弟出沒。

    顧也道:“道歉。”

    男人痛苦地呻吟著,終于沒了囂張的樣子,一頭血地開始道歉。

    顧也笑起來,“跟我道什么,跟她道,大聲點。”

    男人昏頭昏腦開始轉過腦袋,跟溫之皎道歉,溫之皎很有些崩潰,“行行行,就這樣吧!”

    顧也笑了聲,抓著她的手,轉身就走,走了幾步,他還不忘折返把男人的衣服拿起,塞到了垃圾桶里。

    可惜男人已經倒地暈厥,毫無阻攔的機會。

    等兩人出了夜店,返回車上時,溫之皎還心有余悸。

    她恍惚地抱著安全帶,“真要命啊,你不怕他報警抓你啊!”

    “不怕,我剛剛還提他報警叫救護車了。”顧也打了個哈欠,關上車門,“要不是去出氣,那種人我見第二次都不想見。”

    溫之皎抗議道:“那我也不想見啊,他丑成那樣!!!”

    她想了想,“不對,你怎么知道他在那里?”

    顧也笑得眉飛色舞,“他有小弟捧哏,我就沒有下屬查人嗎?”

    他一打方向盤,踩下油門,幽怨道:“走咯,去病房,一起看看前夫哥。”

    溫之皎:“……”

    這話說的!也沒離婚!

    顧也放了舒緩的音樂,徐徐晚風伴隨著音符,車里的空氣靜謐溫和。

    “皎皎。”顧也問:“你和裴野在山里,過得開心嗎?”

    溫之皎張著嘴,正要竹筒倒豆子,可又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怎么感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和裴野去山里了?”

    顧也沉默了幾秒,覺得有些好笑。

    江臨琛,他,謝觀鶴,陸京擇,裴野,哪怕是目前最勢弱的溫隨,都不知道為她斗法斗了多少輪了,才爭取到這樣裴野出局的結果。可她全然不知。

    顧也笑意越來越大,認真地上了個眼藥,“謝觀鶴說的啊。”

    他道:“你想想,謝觀鶴把你弄到山里去后,可高興了,到處和人說呢。”

    反正,謝觀鶴也確實把她要回來的消息四處放出去了。

    溫之皎冷哼了聲,道:“我已經完全看清了,他就不是個好東西,再也不要理他了。”

    她又罵了幾句,才講了些山里發生的事。

    溫之皎其實有些累了,講了一會兒就想停,可每當她想閉嘴睡會兒,顧也就非要拿話頭引她繼續講。結果就是快一個小時的車程,她講得口干舌燥,耳邊都是自己的聲音。

    當快看見醫院的建筑樓時,溫之皎終于爆發了,“你干嘛啊,說得我好累啊,別問啦!”

    顧也不說話,就是笑,手指敲著方向盤。

    他沒想干嘛,就是想聽說話。

    現在多說點,等會兒就沒力氣在江遠丞墳頭哭墳了。

    他淡淡想。

    停下了車,這一次,顧也沒有只在車里等她,而是跟著她一起上了樓。

    溫之皎推門進入病房。

    顧也沒進去,只是靠在門口,望著走廊冰冷的燈光。

    他拿出了打火機,火機在之間翻動。

    顧也覺得這會兒應該是最不開心的時候。

    門里,溫之皎飛奔著到了江遠丞床邊,淚眼朦朧地握住了他的手。

    系統,現在要有新劇情了吧!

    沒有新劇情,她好沒有安全感!

    比如現在,她手機里收到的信息都爆炸了,她都不敢看!

    不多時,溫之皎聽到腦內響起了熟悉的機械音。

    【宿主,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溫之皎吸了下鼻子,在腦中問道:“怎么樣怎么樣,有新劇情嗎?”

    “有了,但是很不妙,你要做好準備。”系統語氣很沉重,也很認真,“江遠丞還有兩周就會醒來。”

    溫之皎腦中一片空白。

    天呢,這么快!

    系統又道:“另一個很不妙的事是,世界崩壞的程度比我想象得要輕一些。”

    溫之皎蹙眉,“什么意思?”

    “我的預估是,解決了裴野的事件后,世界崩壞程度達到臨界點,你就再也無法被取代了。”系統語氣帶了些苦惱,“但沒想到世界更新后,還是一定程度進行了自我修復,所以現在數值差一點。而且現在還是前置劇情準備期,他們如果要取代你,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溫之皎聽得頭暈,擺手,“簡單,簡單一點!”

    “簡單一點來說,在之前,他們只想通過干預你來干預劇情。但現在,,必須要達成。”系統的話音很嚴肅,“你準備好了嗎?”

    溫之皎感覺到事情嚴峻,很有些慌張,“沒有,我害怕。”

    “好。”系統道:“你準備好了。”

    它話音落下,空氣中浮現了一面藍色屏幕。

    原本的劇情任務全部被清空,任務欄空空一片,下一秒,新的劇情與任務層層疊疊浮現。

    【主要劇情:從山里回來之后,溫之皎徹底黑化,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始終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她,不甘心這樣的命運!她,逆天,改命!她要報復所有人!

    恰逢江臨琛生日宴會,她決定要把他的生日宴鬧得天翻地覆!鬧完生日宴,她又決心狠狠給陸京擇謝觀鶴找不痛快!

    但偏偏這時,江遠丞即將醒來的消息傳到了溫之皎耳中,她驚恐起來,擔心自己所做的一切被報復,她必須要找到新的靠山依附…[展開]】

    【不開心?有我,你會格外不開心(主線任務):參加江臨琛生日宴會,搞砸他的生日宴會。】

    【我就是惹了你們所有人(主線任務):盡可能給江臨琛、陸京擇、謝觀鶴、顧也、溫隨等角色找不痛快,但不能翻車(指被囚禁)】

    【你什么身份,我什么地位(主線任務):報復謝觀鶴。】

    【啊這,我怎么又當未婚妻啊?(主線任務):在江遠丞醒來前被人求婚,并與對方訂婚。】

    【我們孤立你,不和你玩咯(主線任務):盡可能端水,不要讓江遠丞醒來后有和其他人聯合報復你的可能。】

    【隆重出席(主線任務):[未解鎖]】

    【真相只有一臺洗衣機(支線任務):使用追溯卡查看任意一人的有關于你但你不曾知道的回憶。】

    ……

    其實這些任務還好誒!

    溫之皎看了又看,滿意得不得了,除了訂婚這里。

    她不想再訂婚了,感覺只會把自己套牢。

    溫之皎道:“就不能假訂婚嗎?”

    系統道:“可以,但可能會變成真的。”

    溫之皎咬唇,又覺得不對。

    目前和她求婚的,只有一個江臨琛,可是如果和他訂婚,江遠丞醒來后,還要天天見面,豈不是很尷尬?

    其他人的話,感覺怎么看,也不像會主動求婚的啊。

    嘶……頭好大……

    溫之皎滿腦子暈暈的。

    夜色已經深了,另一邊,薛灼燈在路燈下的長椅上,也收到了新消息。但這一次,不再是本子上的文字,而是一整個系統的聲音。

    “我們已經監測到,在裴野事件當中,你的行為違反了任務要求。與此同時,監測到你有意識波動,經過討論,我們鄭重發出警告:請勿違反小說世界維護部的要求,否則以抹除數據作為處理。”

    系統的話音仍在繼續,“目前最新更新的劇情為以下。”

    【主要劇情:溫之皎從山里回來之后,性格大變,顯得更為多疑焦慮,她脆弱的內心承受不住一切,已決心要躲避人群。但萬萬沒想到,她消失的幾天時間里,其他人因得不到她的消息而終于發瘋,都萌生出了想要囚禁她,與她訂婚的想法。可越是如此,越讓她有了躲避的想法,隔閡越來越深,情況越來越僵硬,偏偏在這個時候,江遠丞醒來了。】

    【任務:讓溫之皎與所有男主們產生隔閡,讓男主們恨她,厭惡她。】

    這次的任務十分簡短。

    薛灼燈有了些困惑,“具體的呢?”

    “具體的,會在事件發生時再推送,而且,”總部系統繼續道:“我們會派新的任務攻略者來扮演白雪雪的身份,等江遠丞醒來后,她就會出場。取代原女主的身份,與江遠丞,其他男主們發生糾葛。所以現階段你的任務就是挑撥離間,讓她徹底與男主們劃清界限。”

    薛灼燈更為困惑。

    “現在還能再派新的女主角來嗎?”

    溫之皎問。

    “不能。”系統話音肯定,“早期他們就沒有辦法,才逼你走女主劇情的,現在更不可能了,最多就是派個意識體奪舍你。”

    溫之皎扶著自己的臉,有些憂郁。

    系統繼續道:“這里的任務千萬不能翻車,一翻車,說不定就會被找到機會入侵取代你。但相反,不翻車的話,江遠丞醒來,他們就沒什么辦法了。”

    黧黑的夜,月也青得陰森。

    “小說維護部最不缺的就是覺醒意識的ai,如果你真的萌生了情感,那你更應該完成這一次任務。保證溫之皎能走原劇情,在這個階段被所有人厭棄。這樣,當派來了新的女主,她從這個故事中剝離了,對你來說不也是好事嗎?”

    總部系統的話帶著誘哄,卻又轉瞬嚴肅了起來,“這次世界更新后,崩壞值沒有預估得那么高,如果她不走原劇情,我們也只能用更強硬的手段,讓任務者取代她的意識了。你也不想,讓她真的消失對嗎?”

    薛灼燈的手抓住了筆記本,將一角抓皺。

    他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可是他不太能確定有哪些不對,但他知道,不能再容許更多脫軌了。

    第一次的脫軌,會帶來更多的脫軌。

    薛灼燈想。

    不多時,筆記本上浮現了一行字。

    【當前劇情:當溫之皎與顧也在一起時,被江臨琛發現了這一切,他目眥盡裂。在她失蹤的幾天里,他幾乎不休息地找他,而她回來這天,他派人搜編了各個港口和私人機場,卻都沒有找到。他發了許多信息,但沒有回復,情緒已經到達臨界點。最終,他醞釀出了一出毒計,決定在生日宴上實施,而溫之皎去到便成為甕中之鱉,從此日日夜夜…[展開]】

    【任務:引導江臨琛發現溫之皎在與顧也私會,并引導江臨琛對溫之皎產生過激的情緒,并在生日宴上暗中協助江臨琛。】

    第92章

    溫之皎和顧也回到酒店的時, 已是深夜。

    酒店的套房被刷開,溫之皎跌跌撞撞,累得直打哈欠。她不管不顧, 望見客廳的沙發,便才有精神,跳著跑著趴上去。

    顧也把車鑰匙放在托盤上, 關上門, 也長長呼出一口氣,“腿給我逛細兩圈。”

    他說完, 還不忘卸掉手里的,臂彎里的, 口袋里, 褲兜里的一大堆她買的東西。除了衣物,小首飾外,還有一大堆小玩意兒。

    塑料包裝窸窸窣窣地響著。

    溫之皎躺在沙發上看他, 道:“打你兩下掉一堆裝備。”

    “怎么不說像哆啦A夢?”顧也笑出聲來, 又有些無語地斜睨她一眼,“你怎么能逛呢?”

    從江遠丞在的醫院離開,他本打算帶她回來休息,沒想到, 她在車上望見了夜市,又拽著他逛了許久,買回來一堆破爛。那些破爛又不像在商場似的能叫人送回酒店,她便立刻把他當成圣誕樹用,給他大包小包掛一堆。

    顧也終于把身上的破爛掏干凈后,才捶了下脖頸,“別趴了, 起來。我要坐會兒。”

    他走過去,俯身推她肩膀,“

    “哎呀!那對面不是有!”溫之皎煩死了,抬起腿踹他,“你給我起開!”

    顧也笑了下,一把抓住她腳踝,往下拽,“我就不,我就要你坐這里,這里視野好。”

    溫之皎被一拽,立刻翻身抓住沙發扶手,用力往后蹬,“你干嘛啊!松手,松手!”

    顧也才不理她,硬生生拽著她的腿,往下拖。溫之皎沒抓穩扶手,被顧也從沙發上撕下來,萎靡地在沙發角落堆成了一團。

    溫之皎坐在毛毯上,指著顧也,“你故意搞我是吧?”

    顧也握著她的手指按下去,悠然自得地坐在沙發上,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房間是左手邊的,里面有的是沙發給你躺,快回去吧,我要開會了。”

    溫之皎聽到上班的事就煩,他們這群人平時看著都忙得要死,卻偏偏各個都有空給她添麻煩!她扶著沙發站起身,卻望見顧也卻已老僧入定似的,拿著平板看郵件了。

    她想了幾秒,道:“不行。”

    顧也頭也沒抬,“我訂的房間,我讓你住哪兒就住哪兒。”

    “憑什么,你說了帶我出來玩,你沒聽過什么叫主隨客便嗎?”溫之皎一轉身,到處看看摸摸,“我要看哪個房間更好!”

    顧也扯了下唇,“行,你看,就知道你事多。”

    溫之皎沒理,嚴格確認套房里幾個房間的規格后,發現確實是她的房間更好。一時間,她抱著手臂,很有些生悶氣,憤憤地甩門進了房間。

    套房的隔音很好,那甩門聲也是悶悶的,并不大。但顧也仍捕捉到了,一時間覺得有些好笑,眼鏡下的眼睛都彎了起來。

    不多時,溫之皎又打開房間門了。

    她開始沒事找事,一會兒整理起玄關那些她買的零碎,一會兒坐在他身邊看電視,一會兒開公放刷短視頻。似乎在她眼里,他干點正經事就能要她命似的。

    溫之皎見旁門左道不能讓他有所反應,就很忍不住地抬腳踹了下他的腿,問道:“顧也,我東西少了。”

    顧也似笑非笑地看她,“謝觀鶴給我什么,我可都給你了,要少東西,你得找他去了。”

    “嘶——”溫之皎發出了嫌棄的聲音,“你去要,我不想見到他。”

    “行了,我不看了。”顧也把平板放一邊,看看向她,“你說你,自己不上班,看人上班也渾身難受。”

    溫之皎揉搓著手里的抱枕,理直氣壯道:“對啊,誰都不能當著我面努力!”

    “尤其是你。”她笑起來,“你說要跟我當玩伴的,那就要一起游手好閑。”

    顧也把眉毛挑高,“這么說,上學時要跟你玩還得跟你一起考倒數唄?”

    “那不一樣啊。”溫之皎伸出手,開始掰手指,“陸京擇和江遠丞以前跟我一塊玩的時候,那成績也照樣很好,你要是跟我玩就考倒數,說明你腦子就不行。”

    “起開。”顧也看她掰手指,突然惱火,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強硬地插入她指間的縫隙交握,臉上卻仍是笑吟吟的,“非說讓人不高興的事兒。”

    “嫌難聽啊?”溫之皎一點都不生氣,晃晃手,眼里閃爍點惡意,“嫌難聽也晚啦,我人都這里了,你要怎么辦?”

    顧也一用力,將她拉入懷里,低著頭看她。

    溫之皎坦然回看,唇彩有著細密的珠光,那是很甜的香氣。

    他們的距離很近,連呼吸的氣兒都是熱的,撲在彼此的臉上。可不知為何,這一刻,他們之間竟缺乏些曖昧的氣氛,倒有了些審視的意味。

    顧也眼神有些沉,唇彎著,話音輕得像是羽毛,“我發現,對你壞,你罵是罵,但還真老實。對你好,你就跟找到軟柿子似的,非捏得人生氣才行。”

    欺軟怕硬,恃寵而驕,這八個字她深得其精髓。

    溫之皎緩慢地彎起唇,眼里溢出光彩,“啊那怎么辦?那你報警抓我吧!”

    “你……算了。”顧也嘆氣,松開手,又抬手按住她的臉輕輕推開,“我自找的,行吧,我顧也作孽多端,遭大報應了。”

    她怎么會喜歡酸草莓呢,明明她跟個菠蘿似的,吃著酸甜可口,一照鏡子發現被扎了一嘴的血。

    顧也摘下眼鏡,感覺血壓上來了。而溫之皎被他推得“哎呀”一聲,不忿地哼哼著,卻已是要起身回房間了。

    他沒忍住叫住她,“江遠丞在你面前忙的時候,你也非要這樣捉弄他嗎?”

    問完,他覺得很失策了。他直覺她在利用他那隱秘的嫉妒心,來讓他主動追問更多,這樣他才能在嫉妒下為她進修當狗的藝術。畢竟,無論她說什么,他也沒辦法把江遠丞搖醒確認真假。

    顧也問完,果然看見溫之皎臉上有著了然的神色,“你想知道啊?”

    她發號施令起來,“等會兒幫我吹頭發我就告訴你。”

    顧也:“……”

    顧也感覺血壓真的高了,她比他想象得還精呢,進修當狗還要學費。

    溫之皎道:“不行啊?不行算了。”

    她昂著腦袋要轉身。

    “行。”顧也答應了這筆賠本買賣,他支著下頜,看她,黑發垂在那張昳麗的面孔旁,語氣帶著點空虛與疲憊,“你是真讓我見識到了什么叫小鬼難纏。”

    他從小到大這二十幾年,做什么事兒,從不吃虧,現在在她吃身上可算是吃夠本了。

    顧也現在也沒心思回郵件了,更別說工作了,回房間一邊洗漱一邊惆悵。等他自己都洗漱完,吹好頭發了,她才披著塊擦頭巾出門。

    顧也插好吹風機,一轉身,發現溫之皎已經坐在沙發前的毛毯上等著他伺候了。他沒忍住拍了下她毛絨絨的腦袋,坐在沙發上,俯身貼近她。

    她的發量多,又是自來卷,濕的時候便反倒是比平時還要卷和蓬。

    “你開最小的風量,我怕吵。”溫之皎一本正經地欽點起來,挑了個節目開始看,“溫度也要低點,不然吹得我頭皮疼!”

    顧也氣笑了,抓著她頭發拽了下,“還挑上了。”

    溫之皎小小驚叫一聲,轉頭瞪他,身上仍有著熱水洗漱后的,蒸騰著肌膚香氣的水汽。那水汽彌漫在兩人指間,也醺得她臉頰紅潤,眼里也是漾開的漣漪。

    她瞪完他,轉過頭去,發尾揚起的小小水珠甩到他臉上。

    顧也愣了下身,抬起手背想要擦,可下一秒,動作一轉,捏住她的頭發開始吹。果然是最小檔的風,溫度也正好。他話音很輕道:“麻煩精。”

    溫之皎耳朵動了動,卻沒聽到似的,自巋然不動。

    顧也道:“現在可以說了吧?對我這么挑剔,連在你面前做點自己的事兒都不行,那想必前夫哥做得很好咯。也讓我聽聽大師課。”

    “嘴怎么那么賤呢你。”溫之皎聽他那調調,就想回頭掐他,可惜腦袋在他手上,一時忍住了,“他不會在我面前上班,除非我上課,他才會在我身邊工作。”

    讀書的時候,但凡他們在同一個空間下,他基本只會跟她一起玩。后來他接手江家的事變得十分忙的時候,也只會去書房或者其他她看不到的地方忙。

    顧也試圖挑撥離間,“他在防著你,你沒有發現嗎?”

    “我發現了。”溫之皎一臉凝重,“所以我去調查了。”

    顧也來了興趣,俯身靠近她,一肚子壞水都要溢出來了,“怎么調查的?派私家偵探的話不一定靠譜,搞不好你看到的都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

    “我直接問的。”溫之皎轉頭,眼里有著愚蠢的澄澈,亦或者精明的赤城,“我說,你工作這么忙怎么不帶回家里做,是不是擔心我竊取機密。”

    顧也一用力,把她圈在懷里,手從她脖頸上繞過去捏她下頜。

    溫之皎道:“你干嘛!”

    顧也道:“看看你嘴里是不是真有攝像頭竊取機密。”

    溫之皎拍他手,帶點嬌嗔,“有病啊你,一打岔不知道說哪兒了。”

    不知道最好。

    顧也心里冷笑著。

    當初那感情就……就那——么好嗎?

    他覺得現在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早知道,早知道不再問那么深好了。她天生就愛折磨人似的,再好的光景,再好的氛圍,她也能想著法給人心里釘根七寸釘進去,現在她可算拿到機會了。

    顧也松開手,臉上還在笑,語氣帶著些有誘哄,“好好好,不打岔,你說。”

    “他說,沒有什么機密好竊取的,只是在我面前沒辦法專心工作。”

    溫之皎道。

    顧也道:“那他能力也不行啊。”

    他心想,洋鬼子真是說甜言蜜語不會覺得肉麻的。

    “你這人真刻薄。”溫之皎一副子寬容大量,不和他計較似的語氣,繼續道:“不過我也覺得他在哄我開心,我不信,我那時候總覺得他可能在干什么違法的勾當。”

    顧也短暫地拋棄了下腹中的酸與毒,好奇起來,“你干了什么?”

    他相信,她的腦回路足夠好玩。

    果然,她道:“我去微服私訪,偷聽他開會了。”

    顧也道:“皇上英明。”

    他說完,心中有了隱約的不妙預感。

    江家莊園的書房很是華麗陳舊,對她并不設防,畢竟她平時也在那里上課。書房深處有會客室,而會客室里還有個小房間,房間連接著地下酒窖。

    地下酒窖占地面積非常大,除了書房,宴會廳以及其他建筑的一樓也有門可以通往酒窖。當溫之皎聽璇珍說江遠丞下午會在書房跟人開會時,她立刻想到了在通道里偷聽的計劃,甚至被抓還能就地逃竄或者裝無措。

    她等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聽到隱約的動靜。但很不幸的是,她在酒窖的通道口處,什么也聽不清。

    電視劇害人不淺!說好了一般這時候都能聽到驚天秘密的!

    溫之皎憤憤不平,但心里罵著,卻感覺那會話的聲音似乎清晰起來。她奇怪起來,貼著門聽著,卻感覺門晃動了下。

    “我……喝點……這酒……”

    悶悶的聲音也隔著門傳來。

    ……完蛋,他們要進來!

    自己現在跑是不是來不及了?

    被抓到也太丟人了吧?一幫人啊!

    溫之皎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抓著門把手,用力頂著門。開門的人力氣不小,用力推幾下,溫之皎身體都跟這門猛震。

    誰啊能不能別推了!

    “奇了怪了,江遠丞!”顧也轉頭,“你家地窖是不是反鎖了?”

    他幾步之外,小房間的門開著,顯出會客室里的場景。此時,江遠丞和幾個同樣西裝革履的人似乎在聊天,他聞言回頭,眉眼擰著,“啊?”

    江遠丞起身,對著其他人點頭示意失陪,朝著顧也走過去。

    顧也見他來,立刻擰著把手,用手推了推,“喏,你看,鎖擰得動,推不開。”

    “沒反鎖的話,就是生銹了。”江遠丞走到門前,擰了擰,“不然你撞開?”

    “我看你腦子有病,我給你作陪談生意,討杯酒喝還得自己撞門,怎么不讓我自己釀酒?”顧也挑起眉頭,一張嘴就是俏皮話,“還有,怎么說你也是東道主了,怎么都不叫你那小女朋友一起啊?”

    江遠丞灰眸睨他一眼,道:“我看你才腦子有病,什么人會成天好奇朋友的女朋友長什么樣?”

    顧也道:“好奇是進步的本質。”

    江遠丞扯了下唇,“那你怎么不好奇酒窖門為什么打不開,努力把它打開呢?”

    “哦,我身嬌體弱,實在是心有余力不足。”顧也咳嗽兩聲,昳麗的臉上大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灑脫,“待會兒生意談成了,開瓶好酒,再往我家里送兩瓶。”

    他們幾人,就數顧也吃喝玩樂都挑剔,精細得跟什么似的,江家窖藏的好酒多半都被他想著法套走。

    江遠丞直接擺手,把他打發走,又擰了擰把手,想叫傭人查看。

    偏偏這次,一擰,門便被推開了。

    ……生銹了嗎?

    江遠丞垂著眼,進了酒窖,關門反鎖。他打開壁燈,一路走下樓梯。越往下,溫度便越低一下,那淡淡的橡木桶味與葡萄發酵的酸氣也隱約可聞到。除了收藏的酒,每年江家也會自己采摘葡萄釀一些。

    走到底部,他看見堆在樓梯旁的橡木桶,又望見遠處走廊的隱約燈光。走過去,再拐彎,就能看到層層疊疊的酒柜了,他邁步過去。

    江遠丞走了兩步,卻陡然轉身。下一秒,他看見佝僂在橡木桶旁邊,躡手躡腳準備往另個方向去的人。此刻,她瞪大眼,惶恐地看著他。

    但也就是這時,他看見她臉上的惶恐褪去,僵住的身體也松弛了。

    “是你啊,嚇死我了……”

    溫之皎扶著橡木桶,捂著胸口。

    江遠丞思考了兩秒,“剛剛是你?你不會是在偷聽吧?”

    溫之皎先發制人道:“你不怕虧心事,干什么怕我偷聽!”

    “你……”江遠丞吐出一個字,有點語塞,卻還是走過來,脫下外套,“上去吧,這里冷。”

    她穿得單薄,酒窖溫度又低。

    江遠丞用外套裹住她,“聽到什么沒?”

    溫之皎嘴巴翹了些,“沒有,隔音真好,你放心了吧。”

    “沒聽到的話,需要我給你個會議紀要嗎?”江遠丞頓了下,又道:“或者我把合同拿下來給你看?”

    溫之皎:“……倒也不用!”

    那不就失去了偷的刺激了嗎?

    江遠丞笑了下,帶著她走,“我帶你從另一個通道上去,上面暖和。”

    “那為什么不讓我上去參加會議?”溫之皎歪頭看他,找到了作的理由,“你就是在防著我!”

    江遠丞抬起手,望著她,“明明防的是別人。”

    他又道:“見到你,感覺等會兒我上去開會要吃虧了。”

    溫之皎聽懂他的潛臺詞,眉毛挑起,被哄得很開心,卻道:“那就是你自己沒本事,不能怪我,不能甩鍋。”

    他們已穿過長廊,走到了幾排酒柜前。

    地下酒窖光線很差,只有昏黃的壁燈與酒柜的底光散發著微弱的顏色。這樣的環境里,她便愈發顯得黑發白膚,偏又有眼與唇映著細碎的光,在暗室里如明珠似明月。

    溫之皎對這些一竅不通,卻喜歡看酒瓶的包裝。

    江遠丞站在她身后,沒忍住隔著外套,將她一拉,攬進懷中。他抱著她的肩膀,深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從她額心一路親到臉。

    溫之皎掰他手臂,“嚇我一跳,干什么啊!”

    “想不想喝酒?”江遠丞的唇貼著她的耳朵,低低地笑,“就現在。”

    溫之皎睜大眼,轉頭,臉擠著他的臉,“你在發瘋嗎?你不是在開會嗎?”

    “嗯。”江遠丞話音悶悶的,“但誰讓你在。”

    他現在不太想上去開會了,他想和她一起喝點酒。

    她每次都很容易醉,一醉,就變得格外可愛。

    溫之皎很有些心動,也很猶豫,她做作地撒嬌起來,“哎呀,不好吧?萬一你喝醉了生意砸了呢?”

    “喝吧,喝吧。”江遠丞重復起來,垂著灰眸,“喝吧……喏,這里就有起子,還有酒杯。”

    溫之皎等到他負責的話后,馬上喜逐顏開,“好,你說的啊,以后可不能怪我。”

    “喝酒而已,又沒有戲諸侯。”江遠丞松開手,挑了酒,將起子扎入軟木塞,“有什么好怪的?”

    酒窖里有品酒臺,也有沙發。見江遠丞開酒,她也不站著,坐在一旁沙發上問道:“什么豬猴?”

    江遠丞蹙眉,“得給你換個家教了。”

    “不要哇!”

    溫之皎抱江遠丞的腰部晃他,晃得他差點沒抓穩起子,他只好應承。沒幾分鐘,軟塞“砰”地一聲被拔開,兩支高腳杯被流淌的酒液灌上。那是略粘稠的質地,在這昏暗的光線下,竟真有幾分如血似的猩紅。

    江遠丞喝了幾口,望見她唇與齒都染上了紅,那紅揮發了似的,蒸騰在她臉上。而溫之皎也仰頭看著她,他五官本就比旁人深邃些,皮膚又白,薄唇紅得如血,陰鷙俊美。

    溫之皎抬起手拽他領帶,笑了起來,眼波流轉起來,“你現在是吸血鬼嗎?”

    “嗯。”酒精尚未這么快抵達他的頭腦,但欲望已先一步登陸。他順著她的力道彎腰,紅酒香氣的鼻息撲向她,“現在是,所以……”

    江遠丞沒說話,單膝跪在她兩腿間,扶著她的額頭吻了過去。

    略酸澀的酒糾纏在唇舌之上,直到他們的唇齒都染上了彼此的紅。

    一吻分開。

    江遠丞的手從她的脖頸一路垂到肩膀,聲音有些沙啞,“會議……”

    溫之皎的手勾著他的脖頸,眼里有著異樣的光彩,話音有些懵,“啊什么?”

    他沉默了兩秒,抱著她翻過身。他坐在沙發上,她便坐在他腿上。他的頭發垂下幾縷,眼角有了些紅,幾滴汗水從下頜線劃過。

    “沒事。”江遠丞道:“還想喝嗎?”

    溫之皎笑起來,她唇上的紅便在他顫動的灰眸中浮現。

    火炬形狀的壁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那兩道影子又偶爾融成一團。

    許久。

    當江遠丞再次出現時,會議已經散了許久了,唯有顧也一臉怨氣地坐在書房里。

    江遠丞道:“臨時有點事要處理。”

    “大哥,你處理一個小時了。”顧也冷笑一聲,把合同扔到他臉上,“你跟有病似的,死酒窖里了?要不是我下午沒有會,我真——”

    顧也站起身,抬起一條眉,“你換衣服了?”

    江遠丞語氣平靜地道:“酒窖太冷了,出來洗漱了下。”

    顧也笑了下,“哦,是嗎?”

    “酒會給你送過去的,這次會議謝了,多給你送幾瓶。”江遠丞笑了下,灰眸里有些無奈似的,“有空再請你吃個飯。”

    顧也抱著手臂,還是覺得可疑,“你先說,臨時有點事是什么事?還有那酒窖怎么回事?”

    他摸著下巴,越發顯出狐疑。

    “鎖生銹了,我推開了,下去拿酒的時候接到了江家內部的視訊電話,會議不好臨時中斷,只是沒想到……這么久。”江遠丞嘆了口氣,拿起合同翻看,又道:“開完會,從別的通道出去洗澡暖和一下。”

    他道:“我中途不是抽空讓人通知了么,倒是你,會議都散了還一直等著我,有心了。”

    顧也嗤笑了聲,“算賬這種事啊,當然得當面,發消息不回的話豈不是自己受氣?”

    “是等著找我算賬,還是,”江遠丞挑眉,“還是等著找機會拜訪下我的女朋友?”

    顧也瞇起眼,笑道:“怎么會。”

    江遠丞也笑,“最好不會。”

    顧也比了個數字,“抽成我吃這個數。”

    江遠丞點頭,十分爽快。

    事這么結了,他還有點遺憾江遠丞沒能殺殺價,好讓他再刻薄他幾句。

    顧也心情愉快地往會議室外走,等上了車,出了莊園,他突然一拍大腿。

    “第二次折返開酒窖門的時候,連把手都擰不動。那分明是反鎖!”顧也咬牙,“我當年就說絕對不是臨時開會!”

    這暌違的真相把顧也撞了個踉蹌,而這真相里,溫之皎毫無疑問也是組成的一部分。

    溫之皎眨眨眼,奇怪地看他,“你怎么啦?”

    顧也深呼吸,道:“你藏在酒窖里偷聽,他跟你在酒窖里干什么了?”

    溫之皎把眉毛挑起,指著他,“就是你在推我的門對不對!”

    顧也捏她的臉,“不要避重就輕。”

    “就喝酒啊。”溫之皎背過身去,用一頭毛絨絨的蓬松卷發甩他,“喝了大概一瓶吧,然后我醉了,他把我抱回去睡覺了。”

    顧也道:“那他洗澡是你吐他身上了唄。”

    溫之皎:“嗯啊,呃,就,差不多吧。”

    顧也冷笑一聲,“得虧他昏迷了,不然,我還得在你們的play里當多少次總裁的朋友啊?”

    他越想,越覺得氣。

    當時,他第一次就用力頂開門,豈不是就能見到她了?不對,要是用力,把她頂個趔趄,她摔下樓梯怎么辦?

    顧也心里亂七八糟的,不說話了,專心吹頭發,手指攏著她頭發。

    他看著自己的指節繞過她卷曲的黑發,看見她脖頸上細小的容貌,還有一顆不起眼的小痣,一時間心顫了下。

    顧也低聲道:“皎皎。”

    溫之皎:“到!”

    顧也笑起來,下頜枕在她肩膀上,“我又不是教官。”

    溫之皎轉過頭,被他說話的熱氣撲得癢癢的似的,笑得像小雞仔咯咯咯,“我看你好難過,要哭鼻子了。”

    她輕聲道:“你自己要知道的哦。”

    顧也用鼻尖摩挲她的臉,“對我也好點唄。”

    “我對你多好啊,我對所有人都很好的。”溫之皎理直氣壯,卷翹的睫毛像蹁躚的蝶,“是你們都先對我不好,我還不計前嫌。”

    顧也道:“那對我比對謝觀鶴好嗎?”

    “你和他比干什么呀。”溫之皎又很想翻白眼,卻抬手,扯他的臉,“他壞,你好,行不行。”

    顧也把她抱緊,“現在說話好熨帖啊皎皎,為什么呢?”

    溫之皎笑起來,“你吹頭發吹得很合朕的心意!”

    “好好好,馬上——”

    顧也話音沒落,她的手機便震動起來。

    溫之皎拿起來一看,立刻慌張道:“啊,是陸京擇,怎么辦,不會殺過來了吧?”

    “你這么怕他啊?”顧也捏著她的頭發玩,“他和江遠丞,你只能選一個刺激我,選倆的話,我也把你關起來。”

    “少來!”溫之皎拍他手,“我不是怕他,我是,我是……”

    她好一會兒,才道:“好吧,我有點怕。”

    顧也笑起來,“別怕,大不了你假裝被我綁架了。”

    溫之皎始終有點心虛,面對他時,慣性會壓倒很多。但一旦不在他身邊了,那點愧疚又讓人有點悶,一悶,就總疑心他會報復自己。再加上,之前江家的家宴上,他說她知道時,她還是覺得心沉了一下。

    一旦有人讓她有一點罪惡的情緒,她就會跑開。

    她不喜歡還債,她不想負擔不快樂的東西。

    溫之皎有些低落,顧也便捏著她的耳朵,又捏她臉,逗得她煩起來。但煩總比低落好,第三通電話響起,她接了。

    偏偏,顧也等的就是這一刻似的,她一接電話,他就開了吹風機。

    溫之皎:“……!”

    她瞪他一眼,他笑得眉飛色舞。

    電話那頭,陸京擇果然有些懷疑,“你那邊怎么有風聲?”

    “哦,我在吹頭發。”溫之皎話音有點心虛,又道:“你不能怪我走,你說了你要關我的,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突然就關我,都是你——”

    “嗯,我,我,我,都是我。”陸京擇打斷她的話,把一萬個罪名先吃了,“唉,本來準備了一些禮物的。”

    溫之皎聽他認罪,氣勢回來了點,“才不稀罕。”

    “還好沒真準備。”

    陸京擇道。

    溫之皎:“……你!”

    陸京擇聽她語塞,笑了起來,道:“沒有關系,你跑了,是我看不嚴。”

    他話音帶著誠懇,像是在認錯。

    實際上,也確實在認錯。

    陸京擇并不了解顧也,但被他截了胡,也清楚這是什么人了。心細如針,還能屈能伸,并且還很荒唐。他是真想不到,顧也能閑到一上午換八套衣服在洗手間出出入入,只為迷惑眼球,逮那么一個時機。

    不過還好,他準備的禮物,還需要一陣子準備。

    而現在,就是一個好時機。

    顧也并不知道他的評價,他只是抱著溫之皎,仔仔細細吹著她的發梢,心情突然那又愉快了些。

    溫之皎用腦袋撞他下巴,讓他老實,他便無聲露出奸猾地笑,像只吃肉的狐貍。

    “你的書包落在我這里了。”陸京擇看著那只半空的書包,他一件件清點,“有閱讀器,糖,糖,薯片,肉脯,嗯,情詩?”

    包?什么包?

    溫之皎怔住,恍然大悟,她道:“不要了!”

    陸京擇聞言,看著盒子里那張紙條,輕笑了聲,“你的東西,就這么不要了?”

    “不要了,扔了,給我扔得遠遠的!”溫之皎咬牙,“晦氣。”

    陸京擇笑意從眼里漾開,打開閱讀器,直接點進主界面,“閱讀器呢?你現在看的這本菜譜,里面寫著什么來著,哦,被殺證道后我穿成了妖君的娘。”

    溫之皎的臉一點點紅起來,“你別讀了!你有病吧!”

    “怎么,不喜歡清冷學神了?”陸京擇像是感慨,“長大了,審美真的會變。”

    溫之皎的臉紅透了,氣得咬牙捶地,一捶,捶到顧也的大腿。

    “我草!”

    顧也被捶得爆了句粗口。

    他說完,立刻捂住唇,狹長的眼看著她,眨了眨,像是在表示無辜。

    陸京擇瞳孔顫動了下,握緊閱讀器。

    幾秒后,他笑了聲,“怎么,真給你弄到妖君了?”

    溫之皎狠狠瞪顧也,卻道:“……電視而已!大驚小怪!”

    陸京擇道:“什么電視,看看。”

    “看什么看,掛了。”

    溫之皎憤憤道。

    “……皎皎。”陸京擇輕聲道,“我本來買了幾條魚,肉質看著很不錯,今天只能自己吃了。”

    溫之皎的手指動了下,突然覺得手機燙手似的,掛了電話,立刻扔到一邊。

    顧也識趣地關了吹風機,抱著她晃了晃,“怎么了?”

    溫之皎抱著自己腿,不說話,也不回頭。

    “讓我猜猜,是不是,和你懷舊了?”

    顧也笑起來,撥弄她耳朵。

    “別動,心里煩。”溫之皎甩頭發抽他,“你不懂,你根本不懂!說了你也,唉,你!”

    她像個老學究,否定著顧也。

    顧也笑起來,把她抱到沙發上,聲音帶著低笑,“皎皎,你怎么失約了?你還記得當初我們在學校里,一起逃課嗎?那個時候,我牽你的手,你害羞。”

    “皎皎,我不會怪你,因為我愛你。”顧也越說越動情,像是傷感至極,“我知道,你值得被人愛,你拋棄了我又怎么樣呢?那不是你的錯,你現在跟別人出去了,我不會怪你,是我沒用……”

    “啊啊啊啊別念了別念了!這都什么都跟什么啊!”溫之皎捂著腦袋,終于轉身,用腦袋撞他胸口,“你讓我安靜會兒!”

    “你看,前任,就是這種東西。”顧也被她撞得咳嗽,卻用手捧著她的臉,眼里有著精光,“他,也不過在用手段籠絡你的感情,畢竟……你現在還頂著江遠丞未婚妻的身份,大家都急著呢。”

    他抵著她的額頭,像大妖怪教小妖怪識別人心,“皎皎,不要上了當,心軟他你就完啦。謝觀鶴不是好東西,他呢,和謝觀鶴更是親親的好兄弟,我看他兩眼就知道,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玩誅心那套的。”

    顧也用額頭碰她額頭,“聽懂沒?”

    溫之皎也撞回去,“不懂啊,好復雜啊!”

    顧也笑起來,“那給我親一口。”

    “不給你親。”溫之皎推他臉,卻很快啄他一口,笑起來,“但我可以主動親。”

    顧也怔住,唇張著,“嗯……嗯?”

    溫之皎從他懷里跳出來,“我要去睡覺了。”

    顧也連忙伸手抓,一個踉蹌,差點摔下沙發,“你!這!溫之皎!”

    可她卻踮著腳尖,心情很好地轉了個圈,轉身笑他,“好急好急,摔了吧?”

    顧也:“……”

    他摸了摸臉。

    壞了,他真的急。

    顧也有點氣,又有點想笑,最后倒在沙發上,安詳躺著了。他看著吊燈,長長嘆一口氣。

    他安詳了,但有的是人不安詳。

    比如陸京擇。

    陸京擇仍在辦公室里,他掛了電話有一會兒了,可仍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幽暗的夜色,以及在夜色中如鬼魅糾纏的樹枝。

    他扶著額頭,卻發覺有些發熱。

    陸京擇意識到,他的身體在失控,心臟在用力地泵血。想象她和別人在一起和感覺到她和別人在一起,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他們在用擁抱嗎?

    在并肩坐著嗎?

    對方在看書,她在吹頭發嗎?

    她那么驕縱,是他在抱著她吹頭發嗎?

    陸京擇在玻璃中窺見自己的臉,陰暗的光影中,他的面容晦暗陰沉。他閉上眼幾秒,再睜開眼,那陰沉便消散了,連雜亂的思緒也散去了。

    他轉過身,看著那一書包東西,按鈴叫進來了下屬。

    “把這東西,送到謝觀鶴那里去。”陸京擇道:“告訴他,她讓我扔了,但里面有些貴重物品,想來還是歸還的好。”

    下屬接過書包,卻又聽陸京擇問道:“薛灼燈那邊怎么樣?”

    下屬道:“按您的要求,放在江先生居所附近的街道那里了,但不知道有沒有遇見。”

    “知道了。”

    他點頭。

    下屬離開辦公室。

    陸京擇心里憋著火,繞著辦公室走了幾圈。他沒有這習慣,但她就愛這么走,他也就染上了這個暴露心思的壞習慣。

    一想到她,一想到她。

    陸京擇從抽屜里拿出煙盒,攥了幾下,塞回去。

    他又看向辦公桌上擺著的天秤。

    一側已然重重壓下。

    按理說,應該如此才對。

    A市從無夜晚,凌晨了,夜生活才是剛開始的時候。

    謝觀鶴并沒有睡,他只是看著書包面前的書包,提了幾下。笑起來,看向小秦,“還是吃了不少。”

    小秦沒敢笑,只是點頭。

    謝觀鶴遞給小秦,“收好吧。”

    小秦又點頭。

    謝觀鶴走到窗前,看著天色,沒生出什么困意來。他垂著眼,又望著手腕上的流珠,道:“江臨琛的生日宴在什么時候?”

    小秦道:“五天后,但您之前不是說了,那天讓——”

    “不用了。”謝觀鶴頓了下,道:“我去。”

    他望向那一輪已被云隱沒的月,“好像做過頭了。”

    小秦哽了下。

    您第一次見她做的,不是過頭多了。

    她的腹誹,同樣在謝觀鶴心里重復。

    以前,即便她是一場夢魘,擒住威嚇,似乎也不覺有什么。

    而現在,遂她的愿,捉弄下她,都好像怕有閃失。

    謝觀鶴頓了幾秒,道:“算了,不去了。”

    小秦道:“都聽您安排。”

    他捻著流珠,速度卻快了許多,又看向小秦。

    窗外的明月仍然高懸,血色一般的云霧越攏越多。

    夜色下,一輛車緩緩朝著薛灼燈行駛過來。

    他打的車剛到,看見筆記本里跳出了一行字。

    [任務:請與江臨琛相遇,便挑撥離間他與溫之皎的關系,讓他看見溫之皎與顧也顛鸞倒鳳,讓他心頭火起失去理智。]

    薛灼燈:“……”

    總部似乎可以模糊給他的信息量,以防他做出什么。

    可是,他現在也不知道,怎么遇見江臨琛啊?

    “咔嚓——”

    車門打開。

    不,是三扇車門打開。

    薛灼燈看見一堆人朝著他沖過來,他低頭,一大片字也跳出來了。

    【當前劇情:薛灼燈被江臨琛的人手發現,在逼問之中,他終于說出實情。原來,溫之皎和顧也在一起,并且,他們在背著所有人私會。江臨琛聞言大為惱怒,因為這幾日,她從未回過消息!他換了許多電話撥打后,終于接通,但在接通電話時她立刻掛掉。

    他終于被她的欺騙所激怒,強行帶人,從顧也手里劫持走了溫之皎,并逼著她跟自己回到了江宅。與此同時,他們拉拉扯扯的行徑也被其他江家人注意到,溫之皎的名聲一落千丈,在上流社交圈傳揚開來。

    江臨琛囚禁了溫之皎,并且逼迫她訂婚,她在痛苦之中,不得已同意。

    但萬萬沒想到,溫之皎以為是緩兵之計,偏偏生日宴上,江臨琛直接將消息傳出去,他們真的訂了婚。訂婚后,原本對她忍耐許久的江琴霜終于爆發,帶著江家眾人掌摑她。

    可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溫之皎在訂婚消息發布后,當場決定逃婚,卻從山上滾落,恰巧被…[展開]】

    薛灼燈平靜地收起本子,被人群按住帶上了車。他竟然有些習慣了,大概從第一次卷入她的劇情開始,他好像就注定要走被針對、被逼問、被誤會的劇情。

    天色已經有了些漂過的白似的,溫熱的風吹得人心浮氣躁。

    薛灼燈很快見到了江臨琛,他驚訝地發現對方瘦了一些,頹了一些。

    上一次還是在大學里,他衣冠楚楚,斯文儒雅,談吐雅致,仿佛一切盡在掌握。此刻,江臨琛則顯得有些厭倦,他撐著額頭,握著眼鏡,眼下有些青黑。

    “你都回來了,她在哪里?”

    江臨琛沒看他,揉著太陽穴。

    薛灼燈思考了幾秒,卻聽見江臨琛那近乎陰冷的聲音,“我沒空跟你繞圈子,說話。”

    他唇動了下,道:“最開始是陸京擇帶她和我回來的,后來她突然不見了,陸京擇就把我放了。”

    薛灼燈在權衡,顧也這個名字,要他說出來,還是要讓江臨琛查出來比較好。他不能讓他生疑,他必須得讓這個劇情進行下去。

    江臨琛放下了眼鏡,抬起頭看他,眼神里有些某種銳利地審視。幾秒后,他道:“那你,為什么會和她在一起?”

    “你能跟她一起被帶走,說明上飛機前就在一起,謝觀鶴順水推舟送你一起過去了。但在飛機前,她一定在裴野手里,裴野怎么多帶個你?”

    江臨琛說著,站起身來,垂著眼睛看他,“很奇怪,你出現在她身邊的次數太多了,薛同學。”

    他笑了起來,又像是以往那般溫和了。

    第93章

    在江臨琛微笑時, 薛灼燈很明顯感覺到,他身上蟄伏著一種近乎暴戾的氣息。而這氣息更具體的表現則是,江臨琛俯身伸手, 幾乎是沖著他脖頸去的。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薛灼燈覺得自己要挨上一下時,他的手卻已停下, 拍了下他的肩膀。

    沒幾秒, 按住薛灼燈的人松開了手。

    江臨琛道:“你走吧。”

    薛灼燈驚愕起來,他的手撐著地板, 好一會兒才道:“為什么?”

    他其實不該問的,可他的確生出了好奇, 想要了解更多人類的思維方式。或者說, 在他的直覺里,和她有關的那些男主角們,他們的做事方式令他好奇。

    “沒有那么多為什么, 不值得。”江臨琛像是懶得應付他一樣, 起身往外走,“你帶來了有用的消息,你的目的和我的目的都達到了,那你也該滾了。”

    薛灼燈道:“你不怕我再一次, 巧合地出現在她身邊嗎?”

    江臨琛的步伐停下,轉過頭俯瞰他,那張俊美溫和的臉龐下有著諄諄教誨似的耐心,“這就是陸京擇把你扔到這里的原因嗎?希望我阻止顧也跟皎皎繼續在一起,也希望借我的手除掉你?”

    他笑了聲,“我不是江遠丞,到了無用的人身上也嚴防死守。”

    江臨琛轉身離開, 眼鏡下的眼睛卻垂下了,嘴角的弧度被壓下。他現在的住所并非江家,而是自己的宅邸,離了書房,他徑直走到自己的房間。

    開了門,點了燈,走到書桌前,把筆記本連帶著筆一口氣塞進垃圾簍離。他沒停,一伸胳膊把窗簾拉開,窗也打開,解開扣子,摘下眼鏡。

    江臨琛忙得不能再忙,倘若能卸下器官,他定也要都卸一邊洗一洗。他的大腦一刻也沒停轉,只覺繃緊的神經驟然放松,從額到臉,再從脊背都四肢,全都麻成一片,松垮垮。

    他拿出手機,看見自己手機里的消息。有和下屬溝通搜救找人事宜的,有調取她行蹤記錄,有確認她手機信號位置的,有跟國外相關方面咨詢的……密密麻麻的紅點里,唯有她的聊天框里,一條信息也沒有,全是自己發的。

    江臨琛越看,越覺得惱火,此刻,他愈發感覺自己栽大了。

    她從陸京擇手里跑出來,多半是謝觀鶴給了顧也消息,顧也截胡了。她現在有絕對的自由,但就是他媽的,一條信息都不回復,不知道玩得足夠開心,還是在她心里他確實好打發?

    他很想繼續理智分析下一步做什么,但很顯然,他分析不出來。

    江臨琛覺得自己聰明,但顯然,她才是感情的專家,把他當成傻子耍,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更別提其他幾個混賬雜種,全他媽等著他發瘋失智,搶占先機。

    江他罵了幾句臟話,扶著額頭,氣得眼睛發熱。

    溫之皎,他們那樣就算了,你,你……

    他看了眼手機。

    就連條信息也不回!

    江臨琛額頭越來越疼,幾天他都沒睡就為了算那可笑的經緯度,他疼得額頭發起汗水,心臟幾乎在收縮。他憤怒得恨不得將壓抑著的所有情緒,那些積郁多年的,和她無關的,也都一起發作出來似的。

    但很快的,他動作迅速地抬手關燈。

    臺燈,夜燈,壁燈,吊燈……一并熄滅,房間里一片黑暗。

    窗外,月亮透過云朵射下黯淡的光。

    江臨琛盯著窗外的光線看,紊亂的呼吸逐漸平息,嘈雜混亂的思緒也逐漸散去。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破防了,而且破防得太嚴重了,以至于幾乎忘了使用大腦。

    他試圖回到平靜的狀態,就像曾經遇到難題那樣。

    越急,事情越難成,放下來,慢慢想。

    江臨琛安撫自己,希望能將感情難題變成真正的題目。

    他要好好思考,不能現在就打電話過去質問,也不能立刻派人查他們在哪里,貿然上門。她現在顯然更信任顧也,又拒絕過一次求婚,再加上他的生日宴也快到了,別變成江遠丞那樣的瘋子,別把她嚇跑。

    可想了那么多,不合時宜的電話還是撥了出去。

    在五點的凌晨,手機的震動聲響起,響得人耳朵疼。

    溫之皎恍惚中以為是鬧鐘,閉著眼胡亂劃了幾下要放下,可一道聲音卻硬生生截住她的手臂。

    “皎皎。”

    溫之皎嚇了個激靈。

    她恍惚地握著手機,嘴比眼睛先睜開,“啊?喂?啊?”

    溫之皎翻了個身,把手機放枕邊,閉著眼含糊道:“什……么……”

    電話里傳來清淺的呼吸。

    好幾秒,那道聲音輕了許多。

    “……沒事了,你睡吧。”

    聲音落下,又沒了動靜。

    “嗯……”

    她不知道是在囈語,還是在回應。

    江臨琛沒有掛電話,只是聽著她的呼吸,還有時不時翻身,衣料摩挲被子的聲音。

    他垂著頭,幾縷黑發垂在額邊,眼下有些青黑。

    好久,他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江臨琛聽著手機里傳來的聲音,又望著通話時間一點點的累積。他不知道看了多久,聽了多久,但在陽光愈發燦爛時,通話界面自動退出了。

    與此同時,他也終于收到了家庭醫生的郵件。

    [江先生,晚上好。

    關于您之前說過的建檔病歷丟失的資料,我很抱歉,我這里并沒有留存資料,作為家庭醫生來說,離職后我們都會統一清除掉的。不過,我很樂意提供我所知道的事。

    關于溫小姐的病情我了解得不太多,因為小江先生似乎擔心她的信息外泄,所以會定期更換醫生,治療方案采用了多方討論的形式。

    她目前有偶發性的恐懼癥,目前我權限范圍知道的情況是,雷雨天氣會觸發她的解離癥狀,但暫未知道原因是什么。我之前和她溝通過,也和小江先生溝通過想知道雷雨夜發生的事,但他們都呈現出了強烈的抗拒。

    根據評估來看,他們對外界的防備心都非常重,尤其是溫小姐。而溫小姐目前也沒有在接受治療,她抗拒吃藥,認為它們讓她變笨了。在小江先生咨詢過權威醫生后,也同意了她的提議。

    綜上,如果要重新治療溫小姐的恐懼癥的話,我建議先了解雷雨夜發生的事。]

    江臨琛看了眼天氣預報,感到困惑。

    人人都有病,為什么一定要治療呢?

    他撥通了江琴霜的電話,電話剛接通,他便道:“媽,我要訂婚,就現在。”

    江琴霜懵了幾秒,近乎崩潰起來,“你到底要在溫之皎身上發多少次瘋?”

    “第一次。”江臨琛笑了下,“我以前可沒對她發過瘋。”

    發瘋固然可悲,但顯然,連被她想都想不起來還是最可悲的。

    天空萬里無云,夏天短暫得像蟬鳴,昨天熱得地面都要融化,今天卻有幾分天高氣爽的感覺。

    溫之皎醒來便已經是中午了,她迷迷糊糊地起來洗漱,又迷迷糊糊地換衣服。門外,顧也狂敲門催她,聲音比她還吵,“快起來吃飯!吃飯!”

    “一點了,再睡你壽命少一天!”

    “大小姐,動作快點!”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看著跟狐貍精似的,怎么吵起來跟條狗一樣?

    溫之皎被催得煩,又被吵得惱,一邊拖著枕頭,一邊奔到門前。

    一打開門,她望見門前吊著一只喇叭,而不遠處的客廳,顧也安詳地躺在沙發上,手里捏著一個硬幣大小的遙控器。

    溫之皎:“……顧也!”

    顧也睜開一只眼,斜睨她,“醒了?”他打了個哈欠,按了下按鈕,重播聲驟然停住。

    溫之皎抬手甩開喇叭,飛奔過去,抓著枕頭對著顧也一頓拍。顧也一把抓她枕頭,她便立刻抬腿,跟被設定了程序的機器人似的。

    顧也挨了幾腳,老實了,松開手,便又挨了幾下枕頭的打,眼鏡都被打掉了。溫之皎見狀,一時間覺得他看著實在狼狽好笑,這才罷休。

    “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兒。”顧也先梳理了下亂發,才拾起眼鏡戴上,他道:“走吧,去餐廳,這家酒店的餐廳做得很不錯的。多少人就是為了吃飯,來訂房間的。”

    他站起身,要把溫之皎拎出去。但一聽到好吃的,她壓根不需要拎,很輕巧地從他面前越過去,他的手也掠過她的肩膀。

    顧也望向空空的手,又看她的背影,笑了聲,道:“皎皎,有件事……”

    溫之皎一面轉頭,一面翻找檢查包包,打斷他,“快快快,說說說!”

    “謝觀鶴早上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你和他有個約定,約定好的東西還沒給他。”顧也走到到她身邊,把胳膊肘架她肩膀上,低頭笑起來,“什么東西這么寶貝啊?”

    溫之皎想了會兒,意識到,謝觀鶴在說那個鑰匙。

    嘖,神經病,他把她騙過去綁起來,還好意思要?

    “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溫之皎翻白眼,“你能不能別當他傳聲筒?”

    “我也不想啊。”顧也壓在她肩上,把她壓得像一棵發育不良的小樹苗,左搖右晃,“你不知道謝觀鶴這人多有病,一上午派了多少人跟我暗示呢,他看著可有點在意你這寶貝東西。”

    “讓他在意吧,反正要煩也是找你,我早把他拉黑了。”

    溫之皎理直氣壯。

    顧也一聽,樂開了花,站直身體,攬住她肩膀。

    到了餐廳,兩人吃得差不多時。

    溫之皎拿出手機,一看,便發覺不對。

    昨晚不是充好電了,怎么又沒電了?

    她連接充電器,沒一會兒,開機一看,看見幾個未接電話。

    溫之皎直起身,警惕起來。

    顧也喝著水,見她這樣,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這次是誰?江臨琛?”

    “怎么感覺我的動向所有人都知道!”溫之皎抱怨了句,支著臉,愁眉苦臉,“怎么辦,我要不要裝沒看見啊?”

    顧也笑起來,眼睛彎了彎,輕聲道:“為什么要裝沒看見呢?是還想再跟我一起玩幾天嗎?”

    “啊,不是。”溫之皎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她拒絕了他之后,一直就放置了,放久了就不知道怎么處理了,該死。

    顧也不笑了 ,走到她身邊的位置坐下。

    他一坐下,溫之皎便覺得卡座的位置變得十分逼仄了。

    溫之皎又要伸手推他,卻被他握住了手腕,他垂下臉看她,問道:“你是不知道怎么面對,還是你覺得還沒到面對的時候?”

    她眼睛圓溜溜起來,他擋住了一部分曬人的光線,而她的瞳孔便也隨著陰影而擴大起來。

    溫之皎輕聲道:“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啊。”

    “我知道就行。”顧也終于笑起來,距離貼得愈發近,他的黑發都垂在了她的臉上,“不要玩得太過,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是個精神健康的好人。”

    “我不喜歡你這么說話。”溫之皎這樣說,很有些無措和委屈,手卻按著他的肩膀往外推,“再說了,你也知道他跟我求婚了,我拒絕了,沒辦法面對很正常啊。”

    溫之皎的手從他的肩膀摸到他的臉,掐了一下,“你為什么非要把我想成壞種呢?”

    “嗯,好,是我壞。”顧也眼睛里有著揶揄,說話的熱氣彼此糾纏起來,話音輕極了,“但我也沒那么壞啊,我只是想告訴你,冷處理也別太過。你別看他在你面前和正常人似的,背后很癲的。”

    “哎!你嘴怎么這么碎啊。”溫之皎推他的臉,“我本來就要報平安的,你少來煩我。”

    她回撥了電話,很快的,便聽見一道久違的溫和聲音,卻有些沙啞。

    “皎皎?”

    他話音中有著不確定。

    溫之皎硬著頭皮道:“是我,我回A市了。”

    江臨琛又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早上我給你打電話打通了,但沒聽到回應,我有些擔心,才打了這么多通電話。”

    最開始還是顧也勸她回個電話的,但她一回電,顧也又黏黏糊糊地擁住了她,氣得她掐他。他這會兒沒發出聲音,而是將臉埋在她脖頸間,很有幾分偷聽的意思。

    溫之皎又開始推他的臉,一邊道:“我可能在睡覺,沒注意。”

    她又道:“你的信息我剛剛才看到,哎呀,就是手機出問題了。一直沒有提醒。”

    江臨琛像是笑了聲,“沒關系。不重要。”

    他輕聲道:“我想見你。”

    顧也挑眉,咬了下她的耳朵。

    溫之皎立刻倒吸一口冷氣,瞪了一眼顧也。

    顧也笑瞇瞇。

    但很快的,他聽見她的聲音,“好呀。”

    顧也眉毛挑更高了,那笑一下小了。

    不多時,電話被掛斷。

    顧也氣得掐她臉,“你要爽約?”

    “怎么了,不是你說的,要我回電話嗎?”溫之皎氣焰囂張了起來,“你不是心理健康嗎?你忍忍唄。”

    顧也聞言,沒轍了,松開手,靠在沙發上。

    他長嘆一口氣,“行,我忍忍,你去找別人玩。”

    溫之皎站起身,拎著包包打他手臂兩下,“起來,開車。”

    “真把我當司機用啊。”顧也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他仰著頭看她,昳麗的面容上有點哀傷,“我也很忙的好不好?”

    他握著她的手腕,手指卻沿著她手腕的脈絡摩挲了下。

    溫之皎俯身,臉懸在他臉上,眨眨眼,“你自己說的話,現在怎么還反悔了?”

    “我讓你接了電話,敷衍他幾下,可沒讓你真去找他啊。”顧也眼里有著點精光,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手一用力將她拽到懷里,“這話說的,全成我的錯了。”

    溫之皎坐他懷里,抓他頭發,卻嗅到他身上淺淡的香水味,那味混著極淡的煙草味,意外地好聞。她便皺著鼻子,又嗅了兩下,

    顧也打好的腹稿被她一嗅,險些忘掉,他用手卡住她下頜往一邊別,“聞什么呢?耍流氓是吧?”

    “你噴香水不就是給我聞的?”溫之皎毫不害羞,昂著下頜,“什么香水?這個味道好聞,我想要!給我!”

    “我沒噴,我給你什么。”顧也覺得更好笑了,捏她的臉,“別抓我頭發,跟熊孩子似的。”

    溫之皎一聽這話,蹬鼻子上臉,馬上又拽兩下。接著,便不安分起來,要從他懷里下去。顧也一伸手,摟住她的腰部,將她牢牢按在自己腿上。

    她有點煩,又有點無奈,“有什么話,就快說。我很忙的。”

    “皎皎。”顧也抬起手幫她梳理臉頰旁的發絲,眼睛卻緊緊凝著她的唇,聲音也低了些,“跟我玩的時候,開心嗎?”

    溫之皎的唇角彎了下,他便感覺那弧度像鉤子,鉤得他吞咽口水時,都覺得癢和干。

    她道:“還可以!”

    顧也很滿意這個回答似的,眼睛從她的唇緩緩流連到她的眼睛,隨后,那雙眼也露出了笑意。只可惜,那帶著笑的眼,此刻卻顯出了些沉來。

    他道:“我也很喜歡跟你一起玩,所以你要小心,不要讓我們的玩伴關系太早結束。”

    溫之皎像沒有聽懂,眨眨眼,“小心什么?”

    “小心,不要重蹈覆轍。”

    顧也笑著,抬起手彈了下她腦門。

    他知道,她對待事情,總有些像貓,輕巧地跳躍過禁區而不受懲罰。但他也知道,裴野的刺激在前,江遠丞即將醒來的事在后,現在有太多人坐不住了。倘若她走錯一步路,也許下場就是在一座座精美的牢籠中游走,直到鑄造牢籠的人不斷出局,只剩贏家。

    到那時候,顧也覺得自己的良心很難阻止他也插一腳。

    溫之皎像是聽懂了,又像沒有,皺著鼻子,“什么重蹈覆轍,為什么會重蹈覆轍?”

    “比如,在沙丁魚船上扔了太多鯰魚。”

    顧也挑了后半個問題回答。

    溫之皎想了會兒,覺得他說完彎彎繞繞,惱怒起來,“放開我,本來還想跟你去玩的,現在聽你說話就煩。”

    顧也愣住,“嗯?不是要回去找江臨琛?”

    “逗你的啊,說的是再過兩天去見他,誰讓你說我不愛聽的?!”溫之皎推他肩膀,就要起身,可他立刻又抱住她,笑起來狠狠親她幾口。她叫起來,“松開,松開!粘人死了!”

    “我粘人。”

    顧也對著她臉又親一口,偏偏她剛好轉頭,這一親,結結實實親到唇上。他怔住,像偷腥的貓似的,笑起來撬她的唇。她擂他幾拳,他便吻過去,勾她的舌。

    溫之皎擂他肩膀,狠狠掐他腰,他痛呼了聲,她接著咬他的唇。就這么幾秒,顧也真是哪兒哪兒都挨打,又低吟幾聲,話音都含糊了,“我不……不親了還不行嗎?”

    他仰頭,唇濡濕著,眼尾有些紅,很哀怨地垂眸看她。

    可一低眸,又見她眼里有著純粹的愉悅,欣賞他這倒霉樣似的。他又要說話,可她像匍匐的貓似的,猛地拉近距離,把臉湊過來,笑著張嘴又吻他。

    顧也的瞳孔驟縮,眼鏡擱在他們之間,歪歪扭扭的,又被呼吸的熱氣氤氳成霧氣。

    好一會兒,顧也呼吸有些凌亂,側著頭,斜睨她,“我發現你老生氣別人捉弄你,你自己不也一樣喜歡捉弄人?”

    “我沒有啊,我不是故意的。”溫之皎的臉有些紅,鼻尖上有著些汗珠,眼里的光卻在流動,話音無辜極了,“我只是好奇,想知道,都被我弄得這么痛了,親你你還會高興嗎?”

    顧也克制了下唇角的弧度,“然后呢?”

    溫之皎從他懷里滑溜溜地鉆出去,“沒想到你還挺高興的,真沒骨氣。”

    顧也:“……”

    他又壓了下彎起的唇角。

    第94章

    清晨, 涼爽的風吹拂過道路兩邊的樹頂,枝葉也發出梭梭的聲音。一輛車,已經在酒店的門口停好了, 是江家派來的車。

    溫之皎跟顧也這兩天玩的時候,江臨琛倒確實守信,從沒打擾的意思。顧也猜得到, 江臨琛越是忍, 估計越是在醞釀發瘋。這不,到了她說的跟他見面的日子了, 他的車大早上就派來。

    估計不是怕惹怒溫之皎,江臨琛搞不好凌晨十二點就派車來了。

    顧也心里戲謔地想, 可也不見得多愉快。

    溫之皎迷迷糊糊地坐在電視桌前收拾包包, 顧也便坐在她身后,抬手玩了玩她的頭發。她恍惚了幾分鐘,才轉頭兇她。

    他笑瞇瞇的, 也不說話。

    好一會兒, 她清醒了,拎著包包要輕巧地走。

    顧也道:“皎皎。”

    溫之皎轉頭,“什么?”

    顧也笑起來,“可一定要回來啊。”

    她道:“啊?回哪里?”

    “當然是回到我能看見的地兒。”顧也笑得跟狐貍似的, “我帶你玩幾天,有些人肯定牙咬碎了,說不定也非要帶你去玩,然后一不小心就忘了把你帶回來。”

    “到時候——”他笑意更大,“給我打電話,我不一定接你回來,但一定會去探望你。”

    溫之皎:“……呸呸呸!凈說一些不吉利的!”

    溫之皎白他一眼, 一扭頭走了,腳步輕快地像只鳥。

    上了車,車內已經準備了早餐,但江臨琛并不在。也是,他也必要多跑一趟。她吃了幾口早餐,便悠然閉上眼準備睡了。

    睡了許久,車子停下,卻停在了機場。

    溫之皎怔住,車門被拉開,她下了車,看向司機,道:“為什么送我來這里?”

    她心中很有些不好的預感,臉皺成一團。

    司機道:“溫小姐,是江先生讓我送你過來的。”

    嗯?干什么,他也要學裴野嗎?!

    難道真和顧也說的似的,她要被抓走了!?

    溫之皎警惕起來,四處張望著,卻很快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此時已經到了夏末,天氣涼爽不少。

    江臨琛穿著寬松的襯衫,搭配著棕色的夾克和長褲,越發顯得身高腿長,比例極好。他鼻梁上架著金絲框眼鏡,臉上沒什么表情,可眼角已浸潤了溫和的笑。

    溫之皎見他這樣,便突然覺得有些想念,也走過去。可偏偏,兩人距離剛拉近,江臨琛便張開手臂,俯身將她徹底籠罩在自己懷里。

    和他溫和的表象不同,他的擁抱很用力。

    江臨琛沒有說話,可他的呼吸卻代替了許多思念的話。

    許久,他才松開手。

    溫之皎有些嬌嗔,“你抱得好用力。”

    “嗯。”江臨琛應了一聲,卻又握住她的手,有些惋惜似的,“看來這次沒有上次想念我。”

    溫之皎想了會兒,意識到,他說的是之前他乘直升機救自己的時候。

    她不大高興地看了眼周圍,道:“為什么來機場啊?”

    “因為我有些事要忙,但又很想見你,所以打算帶你一起。”江臨琛拉著她的手,道:“放心,到我研究所在的地方,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航程,今晚我們就回來了。”

    溫之皎奇怪起來,道:“但過兩天不就是你的生日宴嗎?你不忙著跟進那些流程嗎?”

    畢竟是生日宴誒,換做是她,她恨不得每件事都挑下刺為難江遠丞才行。

    “那只是個方便人情往來應酬的宴會而已。”江臨琛笑了下,“那天甚至都不是我的生日,非要說,明天才是我的生日。”

    溫之皎這會兒真的睜大眼了,“啊?”

    她又笑道:“我懂了,你想讓我跟你一起過生日?”

    江臨琛挑眉,夸獎道:“聰明。”

    “那當然。”溫之皎背著手,走到前面,“那走吧,就是我可能只能隨便給你買個生日禮物了。”

    她說完,又轉頭道:“我們去哪兒啊?”

    江臨琛道:“C市。”

    溫之皎怔住,凝著他,沒能說出話來。

    “剛巧我在C市一所大學有個討論會參加,我記得你家也在C市,就一起去吧。”江臨琛沒有察覺到她的怔愣似的,牽她的手往前走,“正好,你可以回故鄉看看父母,也可以跟朋友碰碰面,等我開完會,你還能帶我逛逛。”

    江臨琛轉頭看她,“怎么樣?”

    溫之皎笑起來,眼睛彎彎,“好啊。”

    她又道:“那你會爬樹嗎?”

    江臨琛有些疑惑,卻也笑,“不會,但我可以學,我學東西很快的。”

    溫之皎道:“那——”

    江臨琛抬起手捏住她的唇,微笑道:“我說了,我可以爬,看在我即將過生日的份上,不要惹我生氣,提不該提的人可以嗎?”

    溫之皎握住他的手,眼里有著些愉快,“我哪里要提誰?不過你會生氣嗎?”

    “我當然會生氣。”江臨琛的手指從她下頜摩挲過去,話音很低,“只是我還有理智,所以能控制住,皎皎,人都會生氣的。”

    溫之皎笑起來,“那你就該生氣給我看看,不然我會很好奇,你為什么老是笑瞇瞇的。”

    “那顧也不也是樂呵呵的?你怎么就跟他玩得那么開心呢?”江臨琛垂著眼,話音很輕,不自覺有了些刻薄,“也是,我大概是以前太專注于學術,對玩樂實在是不擅長,比不上。”

    溫之皎眼里有了些驚訝,可下一秒,江臨琛又是那副溫和理性的神情,語氣都是誠懇地對她道:“偶爾很懊惱,難道我真的是書呆子?”

    他這話一出,之前那點刻薄又像是善意的羨慕了。

    溫之皎凝著江臨琛,抬起另只手,指指點點,“你自卑了?”

    江臨琛不為所動,坦誠道:“是。”

    他開玩笑似的,“自卑我放不下自尊,總想在你面前顯得成熟可靠。”

    溫之皎這會兒真有些驚訝了,拍了拍他的手,“你今天看著怪怪的。”

    “可能是我睡得比較少。說胡話了。”江臨琛帶著溫之皎進了候機室,剛一坐下,他便一歪身體,往溫之皎頭上靠,“為了讓我少說點胡話,給我靠一下吧?”

    溫之皎推他腦袋,“你訂的是頭等艙嗎?是的話,去艙里睡覺。”

    “不是呢?”

    江臨琛問。

    “不是的話,那說明你摳門,不配靠著我。”

    溫之皎道。

    江臨琛:“……”

    確實有道理。

    但說是這么說,他們還是在登機前小睡了半個小時。

    起初江臨琛還靠著她瞇著,沒幾分鐘,她困意也上來了,用腦袋頂他腦袋,硬生生成了她靠他。

    最后,他們腦袋疊著腦袋,彼此靠著睡了。

    候機室外,天空愈發湛藍,一架飛機遠遠地掠過,直升云端。

    飛機劃破長空,俯瞰地上,只望見極小的建筑,最后都變成模糊的顏色塊。

    許久,那模糊的顏色塊越來越大,細節紋理也明晰了,飛機降落在C市的機場。

    剛走出機場,溫之皎便發了下抖。

    江臨琛蹙眉,“怎么了?”

    “好熱。”溫之皎這么說著,可臉卻仰著,腳步越發輕快,“明明只是這么短的航程,為什么總感覺家里更濕更熱一些呢?還感覺,不如在A市的氣候自在。”

    她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似的,四處看著周圍,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觀察。

    江臨琛扶住了她的肩膀,輕聲道:“也是近鄉情怯。”

    溫之皎抓住他扶自己肩膀的手臂,一旋身,輕巧地從他懷里轉出來,卻還是抓他手臂帶他走,“快點,我要去玩,我要回家!我還要給所有人群發消息,告訴他們,我過得可好了!”

    她有些賭氣,又有些認真。

    畢竟她還記得之前同學聚會里,那些零星的校友是怎么冒犯她的!

    可惡,那群人在聚會后,肯定要造謠她!

    現在她不能錯過大秀特秀的機會!

    溫之皎想了想,對著江臨琛伸手,“給我卡。”

    江臨琛怔了下,“啊?”

    溫之皎拍拍他的胸口,道:“現在我是女強人,你是我保養的小白臉。如果待會兒你要跟著我見我的同學的話,吃飯我付錢,買東西我簽單!”

    江臨琛:“……也行。”

    “不對,你不是老師還是教授什么的,當小白臉是不是不太符合人設。”

    溫之皎開始思考起劇情合理性起來。

    “很符合。”江臨琛決定讓她玩得開心一點,微笑道:“搞學術的,最容易當小白臉要錢花了。”

    反正他以前沒成果的時候,經費批不下來,全是自己花錢填的窟窿。

    溫之皎眼珠左右轉了幾圈,沒想明白,但很喜歡這個回答,立刻開開心心抱住江臨琛。

    江臨琛也立刻扶住了她的腰部,貼近她的身體,將臉懸在她臉旁親了口。

    又是一分鐘。

    溫之皎道:“你該松手了!”

    江臨琛喉結滑動了下,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氣息,好一會兒才道:“好。”

    可分離的時候,他的手還是情不自禁摩挲了下她的發絲。

    江臨琛發覺,他們實在是分離太久了。

    他實在是無法滿足于這一瞬就分開的擁抱。

    溫之皎已快步走到了他身前,永遠給他一個雀躍,活潑且興奮的背影,就好像沒什么能留得住她。

    江臨琛走在她身后,連她一兩根落下的發絲都看得分明。

    他抬起手,透過五根手指的縫隙看她的背影,就像年幼時,被關在黑暗的房間里,透過高高懸掛的小窗看那一小片天空。

    很快的,在縫隙之中,他看見她轉頭時那張被陽光照得微醺的臉。

    溫之皎道:“你在干什么?”

    江臨琛笑笑,放下手,“我在想象。”

    那一小片天空,有窗紗遮擋的天空,是獨屬于他的。

    后來他長大了,小屋子關不住他了,他就將小小的天窗封死了。

    江臨琛走到她身邊,牽住她的手,“走吧。”

    他們走出機場,上了車,又一路到了江臨琛要參加交流會的大學。

    也許,早在溫之皎有小計劃前,江臨琛就已經計劃好了。

    討論會定在C市一家老牌酒店的餐廳里,剛一進去,溫之皎就看見了兩個長得很眼熟的女生。她多看了幾眼,江臨琛便給了她一個小冊子,是這次茶歇的參會表。

    溫之皎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很快,從里面找到了兩個熟悉的名字。

    又很快的,將這兩個名字與方才兩個眼熟的人對上號。

    是……她的高中時期的朋友。

    江臨琛道:“有想認識的人嗎?”

    她心中有了些悵然,不說話。

    江臨琛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帶著她穿過餐廳,到了會議室。

    這次討論會倒并非純粹是物理天體方面的,似乎是一些交叉學科的討論,溫之皎光是看著背板就頭暈了。

    會議開了四十分鐘,溫之皎睡了五十分鐘。

    等她醒來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去餐廳吃自助了。

    溫之皎氣鼓鼓地把一旁等她醒的江臨琛罵一頓,轉眼,又開開心心拉著他去吃東西。不過,她挑了還沒幾樣,就源源不斷有人來和江臨琛搭話,聊那些她聽不懂的事。

    她有點不想跟在他身旁,站在一邊,四處張望著能安靜吃東西的地方。卻很快看見幾步之外,方才遇見的高中同學依靠在一起,一個勁兒地看著她。

    溫之皎立刻移開視線,開始看盤子里的糕點。

    她突然感覺有點膽怯了。

    但她這么一閃躲,方才只是看著她的女生卻走過來,輕聲道:“皎皎?你是溫之皎嗎?還記得我嗎?”

    溫之皎再不能躲避了,抬起頭,看她們,“好久不見。”

    她一說完,那走得近一些的女生笑起來,“我看了你好久呢!還以為是認錯人呢!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徐瑾,高一跟你一塊考試,給你抄過——”

    “記得記得!”溫之皎連忙按住她肩膀,道:“我們去那邊說!”

    這一下,她感覺那點膽怯瞬間消了,有些尷尬,又有些雀躍。

    剛走兩步,溫之皎轉頭看江臨琛,還沒說話,江臨琛卻也回頭。

    他微笑起來,“去吧,好好跟朋友聊聊吧。”

    徐瑾轉頭仔仔細細望了一眼他,又看向溫之皎,笑起來,“你導師?”

    溫之皎頓了下,覺得現在江臨琛大抵是不太可能當他的小白臉了,緘默了幾秒。徐瑾并不在意,只是拉著溫之皎到了另一個女生面前,介紹起來,“徐玨,我妹,你記得吧?”

    徐玨跟徐瑾是雙胞胎姐妹,但長得并不像,這會兒見到溫之皎,先小聲說:“她肯定把我們忘光了。”

    但徐玨說是這么說,卻拉住溫之皎的另一只肩膀,仔細看起來,“唉,怎么還是這么漂亮啊,有種沒被知識浸染的美。”

    溫之皎:“……怎么說話還是這么討厭!”

    她臉有點紅,瞪她們。

    她記性不太好,但她們兩姐妹,她記得很清楚的,她們是她以前那一圈小閨蜜里的人。不過,確實也很多年不聯系了,她差點忘了她們倆嘴巴多壞。

    徐玨和徐瑾圍成一個圈,都把她狠狠抱了一遍,才開始逼問她。

    但她們有時候太懂踩雷了,第一個問題就是,“你當年到底在跟誰談戀愛啊?怎么談著談著就消失了?”

    徐玨道:“我跟你說,我們都知道你肯定在偷偷談戀愛,一開始都猜的陸京擇!結果居然不是!”

    溫之皎:“……”

    啊這,其實也沒猜錯啦。

    第95章

    她不說話, 但徐瑾卻笑道:“皎皎,你回來怎么不和我們說一下呢?這么多年,沒怎么聯系也沒什么, 只是難得回來,不是偶遇的話,你不會也不打算見我們吧?”

    “是有點。”溫之皎被她們拉著坐下, 十分坦誠, “我就是感覺過得不好。”

    她也不是突然消失的,在轉學之后, 她是有陸陸續續說過,想念以前的學校的。只是到后面, 她不上學了, 成天吃喝玩樂浪費時間,反而不知道跟她們聊什么了。

    感情偶爾像一串珍珠項鏈,中間少穿幾顆, 一條項鏈做出來就不對勁兒了。

    她放置了一陣子, 漸漸的,也不知道怎么和她們聯系了。

    就像這會兒,她們親昵地聊戀愛話題,聊當年的事, 但始終有些除卻過去就無言的感覺。

    餐廳的采光很好,大片玻璃將光芒容納進室內。

    溫之皎吃了兩口糕點,突然道:“后半場的會議能跑嗎?我覺得好無聊……”

    她道:“我想逛街!我還想去以前的高中看看!”

    “當然可以。”

    徐瑾和徐玨異口同聲。

    就像她們仨還在高中里混日子似的。

    溫之皎立刻笑逐顏開,跟她們手挽著手,形成一片小型人墻似的往外走。

    江臨琛也望見這一幕了,只是沒忍住笑。

    他覺得這一趟來得很值,摩挲起口袋里的錦盒。

    “什么事這么高興啊江老師。”

    一旁的人問道。

    “我很久以前在這里開過討論會。”江臨琛指了指桌上的糕點, 笑道:“當時覺得這里的糕點很好吃,想著有空一定要來吃第二次,但這次有些失望。”

    那人會意,笑道:“是,我也有過這種經歷,但失望怎么還笑?”

    江臨琛想了幾秒,道:“大概是覺得,滄海桑田這個道理大家都聽過,到了自己身上才發現,其實不是那么能接受。”

    世界上沒有什么一成不變,相熟的閨蜜也會在有些時候無話可說,愛逛的商場原來也會倒閉整改,常吃的甜品店不是倒閉,就是配方改了。

    溫之皎一路跟徐瑾徐玨逛,一路感覺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都變得有些陌生。真奇怪,她住在C市的時候,也知道C市并不小,也不是哪個區她都去過玩過的。可現在,她走在陌生的路上,就感覺哪里都不對。

    徐瑾徐玨熱切地介紹著每個地方的變化,一逛就是一個小時。

    當溫之皎和徐瑾徐玨回到以前的高中時,她絕望地發現,學校都翻新得漂亮又豪華了。走到操場時,溫之皎更生氣了,指著跑道罵起來,“煩死了!明明以前那里都是假草坪,現在居然是真的!”

    徐瑾徐玨笑成一團。

    但好在,她們常坐著的梯凳還在,只是刷了新漆,更牢固了。

    溫之皎摸了摸梯子,笑起來,“我以前可喜歡坐在上面了,感覺什么都能看到。”她說完,便立刻攀上去,坐在“寶座”上,呼吸著新鮮空氣。

    暑假有不少體育生來訓練,她掃了一眼,打量著。

    徐瑾和徐玨也爬上梯子,坐在下面一些的位置。

    溫之皎嘆了口氣,道:“一切都變了,我現在都怕我回了家,家里也變了。”

    “因為時間真的過去了很久很久。”

    徐瑾小聲道:“你去跟黑老大談戀愛談太久了。”

    溫之皎:“……啊?什么黑老大!”

    她有些懵了。

    敘舊必然要聊到一些謠言,但她沒想到謠言能這么離譜。

    徐玨道:“那誰不是在A市搞校友會,你還去了呢,就那個會。我聽說有幾人對你耍流氓,你一走,那幾個人全挨了頓狠揍呢。”

    溫之皎:“……啊,啊那個。”

    她想起來了,好像當時江遠丞來了,她就走了。

    溫之皎道:“也不是黑老大,就是,呃,就是。”

    她很想挽回在小姐們眼里的形象,但她覺得有點詞窮。

    “沒事,現在幫派換人了,前任黑老大已經不行了。”

    溫之皎絕望地道。

    湛藍的天空已有了些昏黃。

    徐瑾笑起來,“你回來待多久啊?明天我們要不要去玩?”

    “明天我就要回A市了。”溫之皎輕聲道:“估計約不了。”

    徐玨擺手,“那之后呢?不會只回來一趟吧?這樣的話,下次回來估計這里又要變天咯。”

    溫之皎笑起來,輕聲道:“好難過,這里變了好多。”

    她繼續道:“好像一覺醒來,發現被偷走了好多年。”

    徐瑾和徐玨聞言都對視了一眼。

    徐瑾低聲道:“真奇怪,為什么這么悲傷呢,明明只是想來一塊到處逛逛的。”

    溫之皎抬起手,透過手指的縫隙看天空飄過的云,看那不太刺眼的太陽,又看操場上訓練的學生。

    她的手和實現不斷移動,最終,她望見一輛車徑直駛到操場門口。

    隨那車門打開,一個身影下了車。

    她突然笑了下。

    難怪。

    難怪江臨琛今天用這個手勢看她,原來這么看,就好像對方就在指縫中似的。

    江臨琛的身影由遠及近。

    徐玨徐瑾也注意到了。

    “他到底是你的誰啊?你怎么就不說?”徐玨道:“你不是跟黑老大嗎?怎么又搞上師生戀了?”

    徐瑾道:“其實也不虧,你讓他給你一作,狠狠當個學術妲己。”

    溫之皎沒敢說自己重讀高中,現在大學還沒畢業的事兒,只是清清嗓子,道:“是關系戶。就,他是我未婚夫的哥哥。”

    “什么,玩這么刺激嗎?”

    徐瑾大為震撼。

    徐玨道:“大城市,果然不一樣。”

    溫之皎跟她們打鬧起來。

    不多時,江臨琛走到了她們面前,三兩句說了,已幫她們的缺席找了合適的借口,讓徐瑾徐玨別說漏嘴。又送了兩份伴手禮,派車將她們送了回去。

    溫之皎站在旁邊看,直到她們上車,她還盯著江臨琛笑。

    江臨琛疑惑起來,“怎么了?”

    溫之皎唇彎彎的,“我在笑,你看著也不像不擅長人際往來啊。”

    “也許是今天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江臨琛牽她的手,輕聲道:“要送你回家嗎?還是你想吃完飯再回去?”

    “你是在問我,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家吃晚飯嗎?”

    溫之皎眨眨眼。

    江臨琛頓了下,道:“是。”

    溫之皎甩他的手,“上門做客,總要帶禮物吧?”

    “已經送過去了。”

    江臨琛道。

    溫之皎挑眉,“我發現,你這人看著很老實,其實很圓滑啊!”

    “大概是預習太多次了。”江臨琛笑道:“你放心,你們的親子時間我不會去摻和的,但晚上,我想和你一起逛逛。”

    溫之皎看著他溫和俊美的臉龐,笑起來,道:“你想玩到十二點,直到你生日來臨嗎?”

    江臨琛沉默幾秒,道:“是。”

    他又道:“為什么你總能猜到?”

    因為你談戀愛就像在解題,雖然看不懂,但好像總是很有規律和計劃。

    溫之皎覺得這話會讓他生氣,于是露出了天真的疑惑、

    她道:“也許是我很了解你呢?”

    江臨琛笑了下,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

    但沒幾秒,他又道:“那會很無聊嗎?”

    他垂著眼,道:“我在……之前,沒有想過,怎么追求一個人。”

    “不會無聊啊。”溫之皎很認真地點評,“你好玩的。”

    她笑起來,“沒錯,你好玩。”

    她很贊同自己的話,并不覺得這話有多不尊重人似的。

    江臨琛“嗯”了聲,眼鏡的視線焦渴地停留在她的眼睫上,覺得胸口被鴿子翅膀撲棱著。

    他如約在合適的時間把她送回了家。

    站在門口,她仔仔細細打量著周遭的環境,又絕望地發現,連家里的小樓都翻新了。那些細節想必都是她錯過的。江臨琛到底是把她送回來逗她開心,還是讓她難過的?

    溫之皎按響門鈴,很快,聽見門后傳來踢踢踏踏的聲音。

    “咔嚓——”

    門被打開。

    溫之皎沒管開門的是父親還是母親,只是一個勁兒撲過去。

    溫家父母很顯然驚訝于她的突然出現,兩人拉著她的胳膊,左捏捏右摸摸。很快的,絮叨聲便填滿了整個空間。

    上次訂婚宴他們匆忙被安排著離開了,縱然有溫隨周旋,她也安撫過,但他們顯然還是擔心,把那天的事顛三倒四嚼爛了再絮叨一遍。

    溫之皎則像個領導似的,把家里都逛了一遍,在發現家也翻新裝修過后,她更覺得悵然了。雖然現在的家也很漂亮,甚至可以說完全符合她的審美,可她仍覺得難過。父母也看出來她心情不好,驚天動地地把她又好一番盤問,四只手恨不得把她拆開檢查哪個零件出問題了。她很快被他們搞得沒有半點難過了,七嘴八舌抱怨起來許多事。

    “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晚上又要出去。”溫母握著溫之皎的手,又道:“要是溫隨在,我們一家也好一起吃頓飯。”

    溫母又道:“他最近又不知道忙什么了,一打電話就是忙。”

    “哦,他受刺激了。”溫之皎說完,又道:“正向的,大概。”

    溫隨給她發了太多信息,轟炸得她看不過來。

    她本來不想理他,結果他差點沖去醫院把江遠丞氧氣管拔了,嚇得她給他打了個電話。答應他生日宴一定見他,他才作罷。好在他似乎也有事要忙,今天消停去出差了。

    在他們聊著的時候,天色也漸漸晚了下來。父母似乎特意吩咐了,阿姨做的菜都是她喜歡吃的菜式,飯桌上他們說個不停,客廳的電視還沒關。

    一頓飯吃完,也才六點半,天是暗沉的灰藍。

    溫之皎回到房間,打量著陌生的環境,一會兒坐坐床,一會兒擦擦鋪的毯子。父母和溫隨似乎在努力保持原有的樣子,但現在怎么看,怎么都覺得哪里都不對。

    她走到書柜前,望見一堆課本,里面夾雜著不少小說。

    溫之皎審視著,隨手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冊。

    正巧這時,溫母已經進了房間,見她拿著相冊,便很開心地坐下拍一旁的位置,“相冊啊,來來來一起看。”

    溫之皎立刻抱著相冊,貼著溫母的肩膀開始翻。

    溫母和大點兵似的,用指頭一個個列數她拍照時發生的趣事,數得溫之皎都捂住耳朵,“不要說了!好吵!”

    “這都是寶貴的回憶呢。”溫母拍她腦袋,“好好聽著。”

    她搶過溫之皎手里的相冊,指著一張站在凳子上,帶著紙做的王冠的女孩的照片,“這是你八歲時拍的,你當時說你要當女王,拍完這張就從凳子上掉下來摔哭了。你哭得整個小區的人都過來問,都以為我們打你了。”

    溫之皎:“……好了!”

    她有些崩潰,感覺不愿回憶的事在腦中復蘇了。

    “我還沒說完了,然后這是你——”溫母往后翻,卻疑惑起來,“嗯,怎么少幾張照片。”

    溫之皎看了眼,發現相冊里果然有幾個空隙。

    她正要說話,溫母拍了下自己腦袋道:“哎呀,想起來,之前你訂婚,江家那邊的人要的,說到時候展示,唉。”

    溫母嘆了口氣,道:“他們也不能這么拖著你啊,要是他不醒的話,你還能一輩子呆在江家啊?”

    溫之皎靠在溫母肩上,也嘆了口氣。

    問題不是不醒,而是快醒了啊。

    她愁眉苦臉,道:“媽,我好后悔。”

    當年要是沒讓江遠丞給她爬樹摘櫻桃就好了。

    溫母道:“我也好后悔,暑假就是沒看好你。”

    她狠狠掐了下溫之皎的胳膊,“怎么就是早戀,管不住!管不住!從小把你富養嬌寵著,就怕你因為一點小恩小惠被男人騙走了,結果呢?還是早戀,還是早戀!”

    “疼疼疼!”溫之皎氣得抱手臂,也不敢掐回去,只是生氣道:“那總比我嫁給窮小子好吧!”

    溫母道:“你就非這么極端?不嫁豪門,就嫁窮小子?!”

    溫之皎:“……當年只有這倆選擇啊!”

    溫母:“倆選擇?”

    她臉上浮現了一種不可思議來。

    溫之皎看了眼時間,馬上開溜,“我走了!等有空再回來住一陣子!”

    “溫之皎!”

    溫母在后面喊。

    溫之皎才不回頭,噔噔噔的腳步聲由近到遠,一路出門下樓。她走到門口時,還不忘看時間。現在才七點,江臨琛說七點半見,那她大概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到處逛逛。

    她走出小區,走到街市上,將手插在口袋里,左看右看。

    可看來看去,她突然感覺到了乏味。

    溫之皎拿出手機,準備折騰江臨琛,她現在太需要找人作一場了,但很可惜沒有等到她編輯信息,身后傳來鳴笛聲。

    她疑惑回頭,發覺一輛車停在她身后。

    溫之皎不悅地讓開,那車卻停在她身旁,駕駛座的車門被打開。江臨琛從車里走出,疑惑道:“這么早就聚完了?”

    “是啊,下來散散步。”溫之皎走過來,把包包重重塞到他手里,“你呢,在我家樓下鬼鬼祟祟什么?”

    “我在思考。”江臨琛笑著接過她的包,探身放進車里,“很好奇,你從小長大的環境是什么樣的環境。”

    溫之皎抱著手臂,背對著他走向副駕駛,“好奇也沒用,早就變了。”

    兩人上了車后,江臨琛才問道:“啊那怎么辦?”

    溫之皎瞪他一眼,語重心長道:“我現在是很嚴肅的難過,你懂不懂啊?”

    “那怎么樣才能不那么難過呢?”江臨琛笑道:“就算是研究天體物理,我也沒到能逆轉時空的程度。”

    “你以為我會指望你嗎?”溫之皎氣呼呼的,聲音高起來,“快開車呀,快快快,不管去哪里都好!”

    她拉扯著安全帶,直視著前方,路燈的光芒射入車內,他便清楚看見她總高高昂起的腦袋垂下了。像是困惑,困惑于世界為何不按照她設想的運行。

    江臨琛輕聲道:“抱歉,我以為帶你回來,你會更高興一些。設想中,大概會是你來決定去哪里玩。現在看來,我的安排出錯了。”

    溫之皎的睫毛顫動了下,望向他。

    她道:“啊那怎么辦?”

    “嗯……那就,先回我的住處吧。”江臨琛頓了下,才道:“我們可以一起想一會兒怎么玩。”

    溫之皎抱著安全帶,“你不會把我關那里不讓我出來吧?”

    江臨琛頓了幾秒,“暫時不會。”

    他看向她,語氣帶了些揶揄,“金屋藏嬌也需要是座金屋才行。”

    溫之皎茫然地對上他的視線,“什么金屋。”

    江臨琛移開視線,“沒什么。”

    從這里到江臨琛的住所其實有些遠,將近四十多分鐘才到。

    車停好,兩人下車時,溫之皎有些恍惚。

    她對著四周望了望,才一臉凝重地看向江臨琛,“這里是我的地盤誒。”

    江臨琛怔住,“啊?”

    “我以前經常跟朋友來這里玩的。”溫之皎指了指遠處一大片漆黑的地方,“那里是不是還有個小樂園?”

    她又指了指另一個方向,“那邊是不是還有一片果園?”

    江臨琛點頭,“沒錯,不過那個樂園似乎是荒廢了,承包果園的人好像前幾年就出售了那里。”

    他有些疑惑似的,“但這里似乎很偏僻。”

    “就是因為偏僻,才要來這里玩啊!”溫之皎抓住江臨琛,一臉認真道:“而且以前也沒有這么偏僻,是后面才逐漸荒涼的,還有那個小果園,我還偷摘過呢。”

    江臨琛道:“偷?”

    溫之皎眨眨眼,“啊你說什么偷。”

    她立刻繞開話題,道:“那櫻桃都爛在樹上,他們也不賣,我這是在幫忙!”

    江臨琛知道自己大概是抓到了不該抓的關鍵詞,于是笑起來。他道:“那你現在想再進去摘嗎?”

    “不要。”溫之皎笑起來,“現在沒心情,而且既然售出了,不是原來的主人了,也不一定能養出原來味道的果子啦。”

    最重要的是,她早就不是那時候的她了。

    那時的她,十六七的年紀,最不知天高地厚,也最上躥下跳。

    即便那果園里的櫻桃樹那么高,即便夏日的天氣那么燥熱,即便在心儀的異性前,那么多即便下,她也能脫下鞋,跟猴子一樣翻過墻,越過欄桿。

    然后被老太太喝止,她灰溜溜逃跑。

    說是果園,其實統共不過十來棵樹,都種在一處別院后山上。果園的主人托了個老太太看著,那老太太聲如洪鐘,但凡抓到進來的人,都要揮舞著大掃把罵爹罵娘把人打出去。

    但溫之皎不一樣,她平時嬌慣得很,可對事情一惦記上,便會顯出些刁鉆的智慧來。她最出名的一戰,是和陸京擇合謀干的,并且她還是主謀。

    那時,她在網上找到了果園出售的信息,特意把電話抄了下來。

    第二天,她就誆陸京擇跟她一塊玩。

    陸京擇一猜就猜到她又去0元購櫻桃,她真是在吃上有著無窮盡的追求。

    C市的櫻桃也不貴,平時不少學校小區也都種了櫻桃樹,可她偏偏就跟這小果園較勁上了似的,總說這果園的櫻桃一看果子就知道味道最好。最初她還沒動歪心思,跑去問怎么賣,老太太直說爛了也不賣,她一下就起執念了。

    陸京擇勸她放棄執念,她勸他爭口氣。

    第一次,她逼著他進去幫他摘,陸京擇戴著帽子蒙著臉,全副武裝結果墻都沒翻過去就被老太太打得一腦袋掃帚毛出來了,被她大罵沒用。

    第二次,她認真地規劃了從后山挺進果園種樹的路線,結果爬了十分鐘的山,她就中暑了,還是他把她背回去的。

    陸京擇以為陪她胡鬧個兩次,她就消停了,但現在,他意識到她不達到目的不會善罷甘休。

    出發前,他構思了下大體計劃后,決定幫她作奸犯科一次,杜絕后患。

    可惜,陸京擇的醒悟來得太晚。

    當他和她在車站匯合的時候,他馬上被塞了一個小書包。

    溫之皎道:“快快快,快去那個小商場廁所。”

    陸京擇:“……什么?”

    “我偷了我爸的衣服,你趕緊換上,里面還有發膠啥的,你也抹上。我前天假裝是想買果園的大老板,給李老太發信息了,說今天來考察下看情況。”

    溫之皎推著他,一臉興奮,“現在呢,你就是那個大老板,叫陸生。”

    陸京擇:“……還是個廣東老板呢?”

    溫之皎才不理他的插科打諢,用力打他手臂,一邊催促,一邊講自己的計劃,“你快去,等我到了果園的時候,你打電話讓她接你,然后我就趁機爬進去。接著呢,你拖延一會兒時間,我用書包裝一袋櫻桃爬出來!你找機會溜了!”

    上歷史課昏昏欲睡,但戰國策倒是熟讀了。

    陸京擇很想拒絕,但很顯然,她沒給他拒絕的余地。

    最終,他不得不穿上鼓鼓囊囊的西裝,把頭發梳成油膩模樣。

    溫之皎特意欣賞了下,給出客觀評價,“你要長得丑點,我現在就跟你分手了。”

    陸京擇咬牙,“閉嘴。”

    他很不好受,因為頭皮黏糊糊的。

    溫之皎兩手抱住他的手,眼里有星星似的,“我夸你呢,你現在看著還是帥的,就是太窩囊了。”

    她說著,抓著他有些空檔的袖口晃了晃。

    陸京擇拒絕接受她對他身材的評價,只是把她拎起來,轉了個方向。

    他沒好氣道:“下不為例,被抓到,你以后一輩子都要被罵小偷的,懂嗎?”

    “長得那么好,不被人吃多可惜啊。”溫之皎把嘴巴翹起,又轉過頭,眼睛圓圓,“我就吃一點點也是小偷嗎?”

    陸京擇手癢癢的,掐她臉,“mini偷。”

    “神經!”

    溫之皎拍他手。

    不得不說,溫之皎的計劃還是十分有效的,前半程,她很成功的潛入了,也很成功摘到了一小書包。

    但問題很快浮現了。

    那就是,她會爬上去,不會爬下來。

    也幸虧她手機不離手,陸京擇在跟李老太攀談時,還能看見手機信息里她的自拍。

    樹蔭里,她抱著樹干,漂亮的臉上滿是淚水,還不忘選了個角度。

    陸京擇點開圖片的一瞬,都不知道要先笑還是先擔心還是先無語。

    車站距離果園統共也就十分鐘的腳程。

    現在,他們已經快到果園了。

    溫之皎坐在樹里,一邊哭,一邊摘著樹上的櫻桃往嘴里塞,感覺天都塌了。她一想到等會兒被抓到現形,要被李老太打就感到絕望,萬一她下不來,豈不是還要叫警察,那不是臉丟干凈了?

    她很想嚎啕大哭,但又怕動靜太大,又抓了一大把櫻桃塞進嘴里,連臟不臟都顧不上。再不塞住,她現在就想尖叫。

    許久,蟬鳴聲越發聒噪,她聽見遠處有腳步聲與說話聲。

    溫之皎抱住雙腿,警惕起來。

    沒過幾分鐘,一道腳步聲走近,停在她在的樹下。

    溫之皎看下去,看見陸京擇。

    陸京擇像是嫌熱似的,脫下了外套,彎著外套,過分寬大的白襯衫被風吹得鼓鼓脹脹,顯出他寬闊的肩與勁瘦的腰腹。

    他仰著頭,和她對視上。

    陸京擇像是松了口氣了似的,“終于找到了。”

    他道:“現在趕緊爬,爬不動了跳下來。”

    溫之皎道:“被抓到怎么辦?”

    “你先往下爬。”陸京擇道:“我支開了她。”

    他說完,溫之皎的緊迫感立刻來了,她從樹冠里往外爬。努力往下爬了幾截,就聽見陸京擇急切的喊聲,“現在,跳下來!”

    溫之皎一驚,回頭,便望見遠處,一個身影穿梭在果園中,又看見陸京擇張開了手臂。

    要命了,再不跳真要被抓了!

    她深呼吸,才終于鼓起勇氣松開手往下跳。

    “砰——”

    悶聲后是一聲低吟,她墜入一個帶了點發膠味的懷抱。

    陸京擇像是緩了幾口氣,扶住她,可她一用勁兒,將他襯衫扣還拽掉幾顆。她有些驚愕,望了眼他,他哪里顧得上這個,一把抓著她的手,一把抓著書包,“跑啊!”

    李老太抓著掃帚的身影逼近。

    溫之皎發出了短促的驚叫,立刻被陸京擇抓著一路狂奔,東拐西繞地跑出果園。

    一陣風吹過,兩人躲在街巷的角落里氣喘吁吁。

    溫之皎打開書包,又發現有一小部分櫻桃被壓爛了,將陸京擇換下來的衣服浸染上了鮮紅的痕跡。乍一看,猶如血色的蝴蝶停留。

    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書包里的櫻桃,還有弄臟的衣服。

    陸京擇也看了眼,抬手揩去額頭的汗水,嘆氣,“事已至此,先吃櫻桃吧。”

    溫之皎笑逐顏開,拿著櫻桃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給他喂了幾顆。橙紅的櫻桃在少年人的唇齒中炸開,很快,染上了他們的唇,又彼此浸染。

    又是一陣風,夜晚的果園鬼影幢幢,樹影也都各懷鬼胎似的竊竊私語。

    江臨琛知道她陷入了一些回憶,因為她對著那里看了許久。又是跟誰的記憶呢?又是江遠丞嗎?想來也是,畢竟前幾年,那里就被江遠丞買下了。

    他想到這些時,并沒有生氣,也并不想將話題又引到該死的江遠丞身上。

    江臨琛幾乎不過生日,但現在,他卻突然有了該死的儀式感。他幾乎感到荒謬,即便在這個時候,他仍然反復猜疑她心中的人是誰,她怔愣的幾分鐘里是否在想著其他人,每個歡愉的時刻里,必然有那么一根刺從眼睛釘到咽喉。

    他的臉龐上仍是溫和儒雅的笑,可怨毒刻薄的猜疑將他眼角因笑而又的細紋一縷縷填充完成,使得他眼里的笑徹底消弭。

    溫之皎在沉默的間隙里,卻握住了他的手,走向公寓,“是不是該進去了?我以前還想過,這里的小房子會不會風景很美!”

    她說著,便拉扯起來。

    江臨琛順從地跟在她身后,感覺著她手上的溫度,理智也回籠了似的。他低下頭,看著她蓬松的發,纖細白皙的脖頸,隱藏在發與脖頸中的銀鏈在暗夜中閃爍著些微光。

    他拿出鑰匙,擰開了公寓門。

    公寓里的燈沒有關,是溫暖的,昏黃的,因而門一打開,他們便籠罩在著暖融的光下。溫之皎的瞳孔也因光地侵襲而縮得極小,她握著江臨琛的手顫了下,望著四周的圖景。

    并不豪華,相反有些陳舊,有些家具都有所破損,有些家具上還有著近乎些污漬。可越看,那蒙塵的回憶便越從模糊走向清晰,像是被掀開了幕布,又狠狠抖了抖似的。

    溫之皎不敢置信似的,想要急哄哄四處看,卻又躡手躡腳的小心著,像是電池不足的小汽車,跌跌撞撞。

    磕碰過的電視機,陳舊的餐桌,貼了卡通貼紙的冰箱……被淘汰多年的電風扇,被她改色過的網球拍,每走一步,她都像是走在了有過往堆疊在一起的雜物間里似的。

    從布局到家居,從地毯再到墻上的海報,她走在過去里。

    江臨琛在她身后緩緩踱步,低聲道:“是根據你相冊里的照片做出來的,也許有些地方會不對。”

    溫之皎的手撐在桌子上,緩緩撫摸桌上的卡通貼紙,背對著他,沒有說話。她抬頭,發覺連桌前的窗戶,都是記憶中的模樣。不過此刻,窗外的景色并不同,映照出的是略顯荒僻的樂園。

    她輕聲道:“為什么?”

    她轉過頭,眼睛有些濕潤,唇變掛著笑,不是全然的感動,也不是全然的驚喜,而是一種困惑。

    溫之皎語氣有些縹緲,又重復了一遍,“為什么?”

    “我在異國求學時,時常搬家,也時常跳級,亦或跳到別的項目。身邊的人事物好像總在變,所以我偶爾在想,如果我能長久地生活在一個地方,我不會愿意離開。”江臨琛走到她身前,手撐在她一旁的桌子上,俯身揩去她的眼淚,“我沒辦法讓一切都保持你原樣等你,但我至少能留住一些你熟悉的東西,或許這樣不會讓你太難過。”

    溫之皎吸了下鼻子,笑出聲,眼淚盈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你在上眼藥嗎?”

    江臨琛笑了聲,“有用嗎?”

    溫之皎道:“一點點。”

    她又道:“世界上哪有一成不變的東西,也許我很難過,但也許我一點也不覺得它必須回到以前的樣子。”

    江臨琛唇畔含著春風似的笑,并不相信,卻聽著。

    溫之皎指著窗戶外那片荒僻的樂園,“就像那里,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帶我去那里過生日。那里有旋轉木馬,有升降機,有摩天輪,有好多玩偶人……能看煙花,還能吃蛋糕,但我上初中的時候,那里荒廢了。”

    她又吸了下鼻子。

    江臨琛拿出手帕,她便抬起頭讓他揩去她臉上的淚水。

    溫之皎繼續道:“但荒廢之后,那里陸陸續續長了好多草,好多新鮮的植物,變得特別適合拍照。后來大家都喜歡去那里探險,還有好多人偷溜進去擺攤呢,多熱鬧啊。”

    江臨琛也看向窗外,看見陰影中,蟄伏著破舊的摩天輪的影子。

    他笑道:“你說得我有些好奇了。”

    溫之皎深深深呼吸,用手理了理頭發,像是證明什么似的,一把抓他的手,“走走走,既然都懷舊了,那就懷個徹底。我們去探險!”

    她拉扯著他,他老老實實跟她去。

    從房間里一路穿梭到門口,江臨琛的余光里,望見那些屬于她的東西一路倒退。這一刻,他突然也很想笑,就好像,她那些不可或缺的回憶里,他也參與其中了。

    夜晚,天色越發的暗沉,月亮高懸,猶如絲帶一般的云纏繞在它周遭,那相鄰的一小片天空也像被月亮照融了似的,暈開小小的青。

    月色下,溫之皎和江臨琛小心翼翼地跨過哨卡,生銹的鐵門鎖了,可中間卻留出了極大的縫隙。他們倆一前一后,側身便溜了進去。

    “真奇怪啊,”溫之皎輕聲道:“為什么果園也好,樂園也好,以前覺得很大,現在看好像就小小的。”

    江臨琛道:“那時候人的大腦發育不成熟,對空間的感知是不一樣的。我小時候,總覺得家里的書架大得只有巨人在看,后來長大了,感覺那書架也小小的。”

    溫之皎聞言,看向他,沉默了幾秒。

    江臨琛疑惑起來,“怎么了?”

    溫之皎輕聲道:“你要是跟我是同學,我一定最討厭你,感覺好像你讀書讀得腦子都是書。”

    江臨琛:“……”

    他沒忍住道:“你要和我是同學,我一定很快就輟學。”

    江臨琛說完,覺得有些尷尬,他覺得,如果她不懂他一定不會解釋。可當他低頭看她時,卻發覺她壞笑起來,眼里有著點“嘖嘖嘖”的意味。

    他耳朵一陣熱,佯裝平靜,“怎么了?”

    溫之皎道:“說了你又生氣,反正就是有人說過一樣的。”

    江臨琛:“……”

    不知為何,他現在就開始生氣了。

    江臨琛閉著眼幾秒,平復了幾秒心情,努力不去細想,但心里的焦躁卻再一次涌上。可她似乎太懂怎么放風箏,每當他因她而焦躁憤怒時,她總能打斷他的情緒,任由他自我拉扯起來。

    比如此刻,她拉住他的手,熱切地介紹著一樽丑丑的雕塑,“我小時候,爸媽會把我放雕塑的懷里,騙我說它是我干媽。”

    江臨琛看向那樽向上舉手的,山寨某個獅子的雕塑,想象著溫之皎被托舉的樣子,一時間覺得好笑。她還不停,又拉著他介紹旋轉木馬,道:“還有這個,就是它轉起來前后會撞到的,我小時候被撞飛過。”

    江臨琛立刻摸了摸她的腦袋,又摸了一圈她的臉,“沒留下疤痕或者其他傷吧?”

    溫之皎道:“沒有,只摔掉了門牙。”

    她撇撇嘴,“然后說話漏風,媽媽哄我說,早點換牙有福氣。”

    江臨琛:“起碼你媽媽說話不漏風。”

    溫之皎:“……”

    她有點被氣笑了似的,用力扇他胳膊一巴掌。

    江臨琛吃痛,卻還是笑。

    溫之皎介紹著來來往往的東西,即便那些玩意兒看著實在是丑,并且丑得毫無記憶點,但似乎都是她珍貴的記憶。就連一個繞滿了塑料藤蔓花草的電話亭,她都能和他介紹她當年在這里自拍,照片拿到了多少贊。

    樂園實在很小,且逛且聊,他們邊走到了那巨大的,破舊的,鐵架已全然生銹的摩天輪前。

    溫之皎倚著江臨琛,仰頭看那摩天輪,道:“你看,我跟你說了,就算一切都不是以前的樣子了,也挺好的啊。”

    她說到后面,話音輕了很多。

    江臨琛看向她,手指扶住她的臉,垂頭看她,“你確定嗎?”

    他說完的一瞬,遠處似乎有閘門的聲音響起,緊接著,那些立在樂園里的燈柱一根根亮起。

    幾分鐘不到,樂園里燈光大亮。

    童謠聲混合著歡快的樂曲聲如約響起。

    溫之皎轉過頭,看見旋轉木馬轉動起來,咖啡杯、升降機、過山車……盡數運行起來,即便一個客人都沒有。再一看,摩天輪上鑲嵌的霓虹燈閃爍著耀眼的光,緩慢旋轉著。

    天空上,一朵又一朵煙花炸出繽紛的顏色。

    江臨琛道:“還沒到十二點,但你可以提前祝我生日快樂。”

    這是他看到的,她多年前在這里過生日的景象。

    溫之皎好半晌道:“你的生日,為什么要做到這一步?”

    江臨琛的鏡片上映照出煙花和霓虹交織的光芒。

    他道:“也許我的生日愿望是,祝你快樂。”

    江臨琛握住她的手,“要去坐坐嗎?檢修過,它應該沒有問題。”

    在無數燈光的映照下,他看見她的眼睛里也映出那些燈火,他分不清里面是否有著淚水,如果有,那淚水里是否蘊藏著感動,亦或者欣喜,亦或者可能存在的一絲眷戀。

    他聽見心臟在胸膛鼓動,泵出的血幾乎要點燃他的神經。還沒有到最關鍵的時刻,為什么,心臟就已經跳得他視線有些眩暈了。

    江臨琛等待著她的回復。

    他的眼睛仔細描摹著她的眉眼,唇,肩頸,再到她輕輕顫抖的手。

    好幾秒,她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煙花炸響,淡淡的火藥味蔓延開來。

    江臨琛聽見她很輕的聲音,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轉移話題,帶著些哽咽,“你算計好了啊,我要不說來這里玩,你也會把我帶來!”

    “嗯。”江臨琛應了聲,低下頭,唇親吻上她的眼睛,連眼睫都要一根根吻過,含糊的聲音響起,“我太想要,太想要見你了。”

    因為見不到,所以總要做些別的事。

    溫之皎的手從他的肩膀攀爬上他的脖頸,她又做了美甲,手指攀附時,簡直像是在用鋒銳的爪子丈量獵物柔軟的死穴。她被他親得在笑,那笑里又像是帶了些期待,同樣含含糊糊,如同輕輕泄出的女巫的咒語。

    她道:“好呀。我們去玩。”

    江臨琛回應著她的笑,將吻從眼睛挪到鼻尖,臉頰,唇角,唇邊……耳鬢的廝磨讓他幾乎有些失控,熱烈的夜晚,他們肌膚緊貼,吻得如所有親密的眷侶。

    熱烈的風又在吹,夏季的風,總是如此潮熱。

    樂園的后勤處,受邀操控機器的工人們臉上有著開心,只有角落的人戴著帽子,并不參與他們的閑聊。

    他只是看著自己的筆記本,看著那既定的,宛如命運般的劇情。

    [江臨琛決定求婚,他已經積郁了太多太多情緒,那些情緒在面對溫之皎時,越是壓抑,卻越是涌動起來。他要在摩天輪上求婚,并且,他已經知道,這是一場絕對要成功的訂婚。所以,他只訂了自己返回A市的票。]

    [任務:協助江臨琛求婚成功,或者是,協助江臨琛,讓溫之皎無法返回A市。]

    第96章

    一吻接著一吻, 他們幾乎是在接吻當中,順便上了摩天輪。這樂園早就是多年前的產物,摩天輪自然也老舊。他們剛一上去, 便聞到了淡淡的銹汽。

    霓虹映入摩天輪內部時,便使得內部的環境透著些陰森的光影。

    江臨琛從背后抱著溫之皎親著,溫之皎嫌棄他黏糊似的, 笑著俯身要掙脫。他松開手, 她便歡快踏進摩天輪里。

    她左摸摸,右看看, 最終跪在座椅上看玻璃外的場景。濃稠的暗中,那閃爍的, 輕飄飄的落進來又逃出去的光落在她臉上。

    江臨琛的頭發已經松散了些, 衣服也被她拽得歪歪扭扭,站到了她身后。在這全然的黑暗,卻又間歇性射入濃墨重彩的光影的環境里, 他的眼睛垂落, 呼吸急促了些。

    溫之皎轉過頭,望見江臨琛站在她身后,手撐著欄桿。

    她笑起來,“你干嘛, 接個吻呼吸不過來啦?”

    “……不是,有些悶。”江臨琛語塞了下,卻笑著抬起手梳理她背后的亂發,又扶住她的肩膀。他胸膛熾熱的溫度貼住她后背,那話音帶了些低,“今天,有沒有開心一點?”

    溫之皎仔細觀察了他, 發覺他沒有看她,眼睛直視著玻璃窗外某一處。她也看過去,并沒有什么好看的,周遭一片暗沉,全是些奇形怪狀的民房或是商鋪。

    霓虹的光影從他額頭滑落到筆挺的鼻梁,菲薄的唇,再到他的脖頸輕輕痙攣的靜脈血管。他的手從她肩膀上滑落,扶住了她的腰,話音很輕,“有沒有?”

    溫之皎“唔”了很久,輕輕笑,“有一點。”

    江臨琛側過頭,親她的耳垂,連同耳垂上圓潤的珍珠耳環一并親下,“剩下那些呢?”

    “剩下那些開心,可能要等一等。”溫之皎被他親得肩膀瑟縮了下,嫌癢似的發出小聲的笑,“就等十二點吧,等你的生日。”

    “大概還有二十幾分鐘,就十二點了。”江臨琛也跟著她笑,黑眸幾乎要漾出些霧來,“剛好下去,就差不多了。”

    他理所當然地確認過一切,確認過下摩天輪時的時間,確認過求婚的細節,也確認過煙花第二次綻放的時間。

    此刻,摩天輪正好緩緩上升,視野開闊。

    江臨琛的話與吻一起理所當然地落在她耳邊,脖頸上,逗得她又忍不住縮脖子笑起來。她往前走一步,貼在玻璃上,指著窗外,“你看,月亮發毛了!”

    江臨琛看過去,看見那一輪圓月周遭暈染開出淺色的余暉,乍一看確實像發毛了。他便低聲笑起來,道:“是月暈。附近的云有冰晶云,折射呈現出來,就是如此。”

    溫之皎聽得似懂非懂,但并不強迫自己懂,只是又笑,“你生日沒有小蛋糕誒,是不是太沒有儀式感。”

    “也不一定需要蛋糕才有儀式感。”江臨琛的手指又撥弄她的頭發,道:“皎皎,遠丞快醒了。”

    溫之皎好想捂住耳朵。

    為什么感覺大家都要反復跟她說這句話!

    溫之皎正想抗拒這個話題,卻很快聽見他繼續道:“如果他醒了,身體沒什么大礙的話,我會考慮卸任在江家的職位。”

    她聞言怔住了,迷迷糊糊起來,“嗯,你是不打算當總裁了嗎?”

    “是。”江臨琛將她擁得更緊,凝視著她的側臉,道:“我并非對這個職位有多么抵觸,也并不是無法勝任,但這并不方便我追求你。”

    溫之皎怔了下,沒說話。

    江臨琛理智地分析道:“你拒絕和我討論訂婚的事,我知道,也許是我太著急,也許也有其他的原因,但我知道,其中有一條一定是遠丞。”

    他道:“如果我繼續擔任總裁職位,我們訂婚了,你還是要住在江家的莊園,要留在我的身邊。而這樣的狀況,你也還要繼續面對遠丞。無論你對他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樣的,但我覺得那不會是你想要的結果。”

    溫之皎恍惚了一會兒,還是沒說話。

    她覺得他確實猜中了一些。

    如果跟江臨琛訂婚了,還要面對醒來的江遠丞,那也太恐怖了。

    江臨琛道:“我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是,等他醒來后,我脫離江家,繼續從事我自己的工作。這樣,你和我在一起,不會有后顧之憂。”

    溫之皎捕捉到點什么,他們對視著,空氣仿佛濃稠了些。

    她轉過身,面對著江臨琛,恍然大悟道:“難怪要哄我開心!你不當總裁了,是想我花我的錢是不是?”

    江臨琛被她這么打岔,也不生氣,只是笑起來親她鼻尖,“也不至于要花你的錢,我賺得未必比江遠丞少。”

    平心而論,他根本也不需要所謂的豪門總裁身份當點綴,他的本職工作就足夠優秀。

    江臨琛這么想著是,順著她的鼻尖又往下親,焦渴地描摹她的肌膚。

    今晚,她應該是高興的,不然她不會容許那么多次的吻。今晚,他應該是高興的,不然不會不懂半點克制與理智,索求那么多次的吻。

    溫之皎攀著他的脖頸,江臨琛也更加深入。

    偏偏此時,摩天輪也正好轉完一圈。

    他們從高處落下。

    江臨琛一手擁著她,一手開門帶著她往摩天輪外走。

    “咔嚓——”

    門輕輕合上。

    摩天輪仍在慢悠悠地旋轉,交錯的霓虹燈光影晃動,閃爍著,在江臨琛和溫之皎臉上來回交錯。這空蕩蕩的,荒蕪的樂園,像是用這最后一點熱鬧,去哺育著這兩個年輕人。

    他們吻了很久,吻得風都在變熱。

    江臨琛在這吻中之中獲得全然的歡愉,血液汩汩流動,流過經絡,讓他眼中有著驚人的亮。這樣的亮使得他陷入了微醺當中,他將溫之皎懶腰抱起,像曾嫌棄過的那些不穩重的毛頭小子似的,和她一起旋了一圈。

    溫之皎并不抗拒,只是用腿勾住他的腰腹,仰著頭笑,覺得這實在好玩。她甚至還勾住江臨琛的脖頸,湊過去耳語道:“再轉兩圈,再轉兩圈!”

    江臨琛感覺到那熱流將耳朵銹蝕掉,連帶著耳下涉及到臉的神經,都染上了銹,一碰便要碎做一地。于是他抱著她往上提了一提,又轉了兩圈,梳理好的頭發亂了,眼鏡也歪了。

    他終于站定,低下頭,抵著她的額頭,“現在可以了嗎?”

    溫之皎仰著頭,也抵他的腦袋,笑意越來越大,“可以了!”

    但很快的,江臨琛把她放了下來,用手仔仔細細梳理她的發絲,整理她的衣服。她茫然地由他動作,卻又笑著。

    溫之皎道:“是不是要回去了?”

    江臨琛道:“距離十二點,還有十分鐘。”

    溫之皎眼里的光更燦爛了,“還有什么可以玩的嗎?”

    江臨琛看了眼表,又看了眼摩天輪,最后他道:“也沒有必要總是等,不是嗎?”

    他帶著溫之皎,再次走到摩天輪面前。

    溫之皎這會兒不情愿了,“我不要再玩那個了,好無聊。”

    “那……這個呢?”江臨琛站在摩天輪前,拉開一個車廂的門。下一秒,一大捧鮮紅的玫瑰浮現在眼前。

    或者說,那并非是一大捧,而是許多一大捧,滿滿地填充其中。鮮艷的,沾著露水的花朵就這么擁擠在車廂里,門一打開,便熱烈地凝望著她。

    溫之皎的眼睛亮了幾分,唇彎了起來,她開心地俯身撈出一大捧,將臉埋進去嗅聞玫瑰的清香。她得承認,今晚的玫瑰比平時更符合心意一些。

    江臨琛的聲音從她身后響起,話音很輕,“也許你可以再等等,看下一個車廂是什么?”

    溫之皎驚訝轉頭,“還有下一個?”

    江臨琛笑了起來,眼鏡下的黑眸也蘊了幾分柔和,“嗯,很多個。”

    他將她的身體扳正,等待著下一個車廂停下。

    溫之皎一手捧著花,一邊等待著,很快,一節車廂落下。她興沖沖拉開車廂門,很快,一堆圓鼓鼓的氣球從里面飄出來,嚇了她一跳。

    但很快的,一枚氣球炸開,落下了閃閃發光的彩帶,連帶著落下了幾枚糖果。

    溫之皎便開心起來,拆開糖,笑得眼睛彎彎,“這個太敷衍了!但我勉強原諒你!”

    她說完話,又等待是新的車廂。

    新的車廂里,有她喜歡但沒買的衣裙,有她曾看上的首飾,有信用卡,有基金股票,有她童年相冊里的禮物。他簡直要把所有品種的禮物都試一遍似的,值錢的,不值錢的,有意義的,漂亮的,實用的……

    最后一截車廂落下時,溫之皎身邊已經堆滿了禮物,仿佛她才是今天過生日的人似的。門打開,她望見一個紅色的房產證。

    她搖搖頭,拿起來翻了下,“這個我已經夠多——”

    溫之皎話音頓住,因為她發現房產的位置是,剛剛他們去過的公寓。她轉過頭,卻發覺江臨琛已經單膝跪下了,他仰著頭看她,眼里有著認真,手里舉著錦盒。

    她道:“……這是求婚嗎?”

    江臨琛“嗯”了聲,他道:“我說過,我沒有辦法讓時間倒流,但至少,我能讓你留住你失去的那些東西。”

    溫之皎俯身,伸出手。

    江臨琛的眼睛顫動了下。

    可她卻并非是準備戴上戒指,而是輕輕觸了下他的臉,“這是你的保證嗎?”

    江臨琛喉結動了下,任由她扶著自己的臉,宛若被授勛的騎士一般,他仰著臉道:“沒錯。如果我們訂婚,你完全可以住在C市,住在你熟悉的地方。研究所的工作雖然繁忙,但我可以逐漸接觸這里的學術資源,或者,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道:“只要你想,甚至,你今晚就可以再也不回A市。我會處理好一切事。”

    江臨琛話音落下時,他突然感覺自己的自信竟沒有那么足。他幾乎能聽見胸腔震動的心臟,又幾乎能感覺到耳邊細小的轟鳴聲,喉嚨癢而干。

    他望見天空越發暗沉,月亮已被云朵所遮蔽,他又感覺她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手有些冷。他的手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話音很輕,“你愿意和我交往嗎?”

    天光越發暗沉,模糊的失去光芒的月投下最后的光落在她的發絲上,她的唇被已按下的霓虹找出幽暗柔和的光,發絲里,珍珠耳環的光也愈發潤澤。

    江臨琛看見她垂下頭,唇動了下,像是在笑,又像是沒有。

    他又望見極遙遠的地方,一道光閃爍而過,一瞬間照亮她的臉。他看見她的瞳孔驟縮,唇卻咧得更開了,幾乎像一個笑了。

    “是……?”

    溫之皎困惑的話音響起。

    可單音節過后,雷聲轟鳴。

    江臨琛立刻起身,一把將溫之皎擁入懷中,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往后退。他低聲道:“我現在帶你回去。”

    他話音落下,感覺她在懷里顫抖著,發出了細小的聲音。

    一聲驚雷落下,雨水迅速地墜下來,打在他們身上。

    江臨琛將她護在懷中,一邊拍著她的背部,低聲道:“沒事沒事,我們馬上回公寓。”她的腦袋在他懷里蹭了幾下,含糊的嗚咽聲響起,不斷掙扎著。

    他放松了些禁錮,湊近,“怎么了?”

    溫之皎猛地抬頭,撞他的下頜,像是陷入了某種混亂中。她掙扎著從他懷里出來,甚至忘了扔掉礙事的大捧花束,一扭頭就跑了。

    江臨琛怔住,立刻追上去,喊道:“溫之皎!”

    他全然沒意識到事情失控成這般,因為溫之皎像被某種過去魘住似的,沖到遠處那個裝飾了許多塑料花草的電話亭里藏住了。

    江臨琛見到這一幕,一時間反而放心了一些。

    起碼沒有亂跑。

    江臨琛冒著雨,走到玻璃亭外,透過密密麻麻纏繞的塑膠草往里看。里面的環境十分狹小漆黑,她抱著花,所在角落,隱約的光照亮她的手臂,沾了雨水,濕漉的手臂。

    他打開門,小心翼翼地擠了進去。

    江臨琛沒有關門,溜了一道縫照亮內部,俯身看她,“皎皎,皎皎?”

    溫之皎這才聽到他話音似的,懵懵的,臉上不知道是淚還是汗。好幾秒,她吸了下鼻子,委屈道:“你害死我了,你真的害死我了!”

    江臨琛頓了下,“抱歉。”

    溫之皎扶著頭,覺得難堪,把臉埋進花里,“好崩潰。真的最煩這種天氣了。”

    她埋了兩秒,立刻抬頭把粘到嘴里的花瓣吐了出來,心情沮喪。

    江臨琛長長嘆了一口氣,也擠在她身邊坐下,肩膀挨擠著她的肩膀。他扶著她的腦袋,讓她依靠在自己肩上,話音很輕,“現在呢,現在有好點嗎?”

    溫之皎咬著唇,話像氣聲似的,“沒有。”

    她抬頭,臉上還有水珠,洇濕的面容美得卻愈發叫人心驚。

    溫之皎的聲音里帶了些難過,“為什么一到夏天,就容易打雷下雨。”

    “夏季。”江臨琛總結,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要凝進她的眼里似的,“發生了什么事?你看起來,似乎不只是單純害怕。”

    溫之皎的唇動了下,卻彎出了個歪歪扭扭的笑,眼睛有淚似的,“我就是單純的怕啊,憑什么認定我一定發生了什么事呢?”

    江臨琛用手揩去她臉上的汗水,指腹又摩挲了下她的臉,“你看起來似乎有驚懼癥的癥狀。”

    他輕聲道:“很多人都會對一些事有生理性的驚懼,并不是什么大事。”

    “你是不是想套我話?找到我的把柄,然后狠狠拿捏我?!”溫之皎笑起來,眼里還包著淚,看著十分可憐的樣子,“什么亂七八糟的,聽不懂。”

    江臨琛嘆了口氣,道:“沒關系,你不想說,不用說。”

    他道:“等雨停了,我們就回去。今晚的事,你可以慢慢考慮。”

    “明明我被雨淋了,就蔫蔫兒了,花卻還這么漂亮。”

    溫之皎話音輕飄飄,帶著些憂傷,將花舉起來端詳。但舉起來的一瞬,里面積蓄的雨水瞬間澆了兩人一頭。

    溫之皎:“……”

    江臨琛:“……”

    江臨琛摘下眼鏡,道:“看來它不喜歡你的話。”

    溫之皎撇嘴,又站起身,眺望著窗外。

    夏季的雨,來去匆匆,方才還一副急急忙忙的樣子,此刻卻只有毛毛了。而那雷聲,仿佛就為了嚇她似的,看她一躲,雷也散了。

    溫之皎扶著江臨琛的肩膀,“我要出去看看,你守著!”

    江臨琛從善如流地囑咐,“好。”

    溫之皎跨過他的大長腿,躡手躡腳地出了電話亭,站在亭子門口探頭探腦一番。幾秒后,她轉過頭,踢了下他的腿,“感覺天一會兒亮一會兒暗,不知道會不會又打雷,你先進去!”

    江臨琛無奈,挪進了角落里。

    溫之皎沒坐下,而是倚靠著門,垂著頭,咬著唇,“你說大多數都會像我一樣,是真的嗎?”

    江臨琛戴上了眼鏡,腰挺直了些,握住她的手腕,“是。被一些事喚醒回憶,從而產生理性的反應,是非常普遍的一種癥狀。”

    “那你呢?”溫之皎不甘心這個回答似的,“你也會像我一樣,害怕一些東西嗎?”

    江臨琛坦然道:“會。”

    溫之皎咬唇,像感到糾結,她道:“你會怎么處理呢?”

    江臨琛道:“不處理。”

    他的唇勾了起來,“習慣就好,和不好的情緒共存,這是理所當然的。”

    “啊等下等下!”溫之皎抬起手比劃,湊到他身前,跪在他腿上,“那你難道習慣了不發火?”

    江臨琛還沒想到回答,便先感覺她肌膚的溫度,還有她探究的眼神。他眼神暗了些,移開視線,道:“你到底為什么這么好奇我會不會發火?我或許是性格溫吞一些,但你……讓我生氣的時候,我也會很難受的。”

    他又道:“人不應該被情緒操控,也不該被操控情緒。”

    江臨琛微笑著看她,“尤其是不該被你操控情緒。”

    溫之皎眨眼,覺得他莫名其妙似的,卻又笑起來親他嘴角,低聲道:“我想好訂婚的答復了。”

    江臨琛愕然起來,直起身,“什么?”

    [使用【身嬌體體驗卡】成功]

    溫之皎聽到系統的提示,便站起身,手指從他脖頸劃到下頜,笑瞇瞇的打開玻璃亭的門。

    她轉過身,凝視著江臨琛的黑眸,“我不會答應跟你訂婚的。”

    江臨琛的瞳孔驟縮,下一秒,她卻一轉身,像一尾魚似的,游弋到了亭子外。

    他蹙眉,正要起身,她卻隔著門縫,歪了著腦袋望他一眼。

    “咔嚓——”

    下一秒,她關上了玻璃門。

    江臨琛唇動了下,瞳孔驟然縮小,“不——”

    他的話音消弭。

    玻璃亭內只剩一片黑暗,唯有幾縷細碎的光從塑料草葉的縫隙中涌入。

    他的唇動了下,立刻起身,但頃刻間,頭腦中有一絲電流驟然閃爍而過,幾乎點燃了他的血液,令他的心臟驟然跳動起來。

    門外,溫之皎卻用背部頂著玻璃門,轉過頭,在縫隙中,只露出一雙亮得發光的,彎彎的眼睛。

    隔著被雨水沖刷過的玻璃,隔著灰塵,隔著那些塑料花草。

    江臨琛感覺身體的力氣部抽離,使得他有些站不穩。近乎顫栗的恐懼令他喉嚨間幾乎要溢出嘆息來,往日能控制好的東西脫籠而出,可他的身體與精神一時間卻無法從中掙脫。

    他靠著玻璃,身體緩緩滑落,大口大口呼吸著。

    江臨琛

    “嗡嗡嗡——”

    震動聲響起。

    江臨琛閉上眼幾秒,努力平復呼吸,不讓自己露出狼狽的姿態。

    接起電話——自然是她的撥打的。

    他的大腦一團亂麻,話從唇齒間輕飄飄溢出,“……皎皎?你……在惡作劇嗎?”

    她笑得開心極了,話和笑混做了一團,“不是呀,我是好奇。”

    江臨琛神經痙攣著,額頭一陣陣發熱,汗水滴落在耳后,激起一陣顫栗。

    他道:“……什么?”

    溫之皎道:“好奇,你現在還能共存住嗎?”

    江臨琛的手顫動了幾秒,精神上強烈的控制感溢出理智的禁錮。

    他幾乎無法思考,話音帶了些喘息,不解地重復:“………什么?”

    溫之皎笑起來,“你不是說,你也有害怕的東西,但你習慣和它們共存了嗎?”

    再一次的,江臨琛發出了輕飄飄的,艱難的問句:“……什么?”

    溫之皎笑意更大了,蹲下身體,用手指戳了下玻璃。

    她開始趴在玻璃門上,歪著腦袋,窺探著她,大而亮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彩。他被她的眼睛看得幾乎忘記呼吸,任由著腦中的思緒奔逸,任由著血液里流淌著火與冰。

    “恐懼癥啊。”她語氣很輕,“你不是很害怕封閉的黑暗空間?”

    江臨琛幾乎忘記維持表情,黑色的瞳孔擴散成更沉的黑。他的空間感驟然消弭,他錯覺空間在不斷膨脹變大,精神與身體仿佛在同一刻在她面前縮成手指大小的動物。

    他迫切想要站起身,可試圖站起的一瞬,又因失力氣而倒下。他用手撐著地,望見地上都是自己的汗水,身上的雨水。他不斷呼吸著,最終直起身,一步步膝行過去。

    皎潔的月光下,溫之皎望見他臉上的迷茫與潮紅,汗水與雨水混雜濕潤他的頭發。他仰著頭,跪在玻璃門前,抬起手拍玻璃,金絲框眼鏡歪斜,甚至因他臉頰的熱起了霧。

    江臨琛話音夾雜著粗重的喘息,“什么……什么時候……”

    到底是什么時候?

    他確信他從未失態過,他沒有吐露過任何的秘密,他也從未暴露過任何的弱點。

    為什么……今天的恐懼,來勢洶洶,讓他毫無反擊之力?為什么……偏偏是現在,她什么時候知道的?還是她一直知道的?她為什么這樣?自己表現得太差了?哪里不符合她的要求?他把事情做得太差了嗎?他的計劃還有問題?他沒有選對地方?他挑錯了禮物?為什么偏偏是現在?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江臨琛腦中無數個聲音都在質問他,他耳邊滿是滔滔不絕的質疑,可他全然沒辦法解決任何一個。在那些聲音嘈雜到他幾乎崩潰時,手機里,她那甜美又輕巧的話音終于響起。

    “你不知道嗎?你一到這種黑乎乎的地方,你就深呼吸,眼睛直直看一個地方。在電梯里是,在船上也是。摩天輪上也是。”

    溫之皎話音帶著認真的疑惑,可眼里絕沒有半分疑惑。

    江臨琛驟然抬頭看她,她的眼睛像簇暗色的火焰,燒得旺盛而囂張。

    一瞬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尖銳的鳴叫聲響起。

    他低低地笑出來,“……那你還猜到了,其他的事嗎?”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溫之皎慢慢地笑起來,“但我很擅長看月亮。”

    發霉的月亮,毛絨絨的月亮,有著光環的月亮……

    那些月亮會告訴她,什么時候能下雨。

    第97章

    江臨琛再次笑起來, 他的額頭抵著玻璃,像是隔著玻璃貼她的手。

    溫之皎便用力拍了拍玻璃,像拍金魚缸的貓似的。而玻璃缸的魚, 很顯然被這聲音弄得更為痛苦,眼角有了些濕潤,鏡片也起了霧。

    江臨琛有些恍惚地抬頭。

    溫之皎笑道:“你當初看我, 也是這樣嗎?”

    江臨琛深呼吸, 話音有些斷續,“不是, 沒有你賞心悅目。”

    他控制著自己專注,如往常那樣, 只要足夠專注就能忽略恐懼的情緒。可此刻, 他越是逼迫自己專注,可越是無法去看她,仿佛怕被她那近乎惡意的天真灼傷眼睛。他的思緒開始紊亂, 情緒也是, 憤怒,困惑,疲憊……他視線有些模糊,可卻又忍不住想去看她的眼。

    “你現在, 比之前的樣子有意思。”

    那有著一雙得意又狡黠的,即便藏著惡意,也讓人無法移開的眼睛的主人如此說。

    溫之皎說話輕飄飄的,這句話簡直不像是在電話里響起的,而像是混在空氣中,從玻璃門狹小的縫隙中飄進來似的。

    江臨琛實在很難回答她,他只是徒勞地仰著頭, 唇邊有著幽暗的笑。

    他的視線凝著她的眼,像要鉆進她的視線當中似的。

    他不再緊貼玻璃門,而是看著她,緩慢退到角落。

    江臨琛緊貼著玻璃,咳嗽了幾聲,倚靠著墻壁,身軀緩緩滑落。最終,他坐靠在角落,仰著頭抵著墻,像以往被關在狹小漆黑的房間里似的。

    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似的,只是緩慢地呼吸著。

    溫之皎便把纏繞在亭外的塑料花草往下拽了拽,仔細地觀察他,觀察了一會兒,她笑吟吟道:“你是不是在裝可憐?”

    她聽見電話里傳來混合著氣聲的笑,很輕。

    江臨琛閉著眼,語氣冷靜,“從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不敢睜開眼,不敢看守在亭外,漂亮的眼睛里散發著光芒的溫之皎,幽閉的環境里,他感覺從耳到臉都是自己呼吸的熱汽,眩暈極了。

    江臨琛并不覺得自己的壞主意有多壞,對她比起愧疚,更像是驚。在這驚之中,也許有喜悅。他感覺到自己在發汗,像做一場夢,一場身體羸弱的夢。

    他輕聲道:“皎皎,你生氣了嗎?”

    他繼續,“生氣我做出了這樣的事。”

    溫之皎笑出聲來了,“不啊,我覺得特別好玩。”

    江臨琛怔住,眼睛顫動了下,緩慢睜開眼,“什么?”

    “我說,我上摩天輪的時候,還以為你沒想耍壞呢,心里可煩了。”她語氣中有些擔憂,臉上也有些好奇,“你不會死在里面吧?感覺你腦子變笨了。”

    江臨琛沒說話,眼鏡的霧氣讓他只能看到一片片色塊,而她的身影則在色塊中晃動。他像中了夢魘似的,變成了她口中腦子笨笨的人,重復道:“你從那時候,就察覺到了?”

    溫之皎喉嚨里溢出了一聲“哈”,是歡快的,有些尖銳的笑聲。她立刻覺得那笑有點難聽,清清嗓子,道:“對啊,月亮發毛的時候偶爾會下雨,當然,重點是我對天氣很敏感。”

    雷雨天,她偶爾會應激,江遠丞則必然會腿疼,他腿疼就容易發瘋。這導致她對天氣很敏感,不看天氣預報也大概能判斷雨天,不過一般只要醒來,江遠丞臉色很難看,她就知道快下雨了。

    江臨琛喉結滑動了下,“那時候,是……是在試探,你早就知道……”

    他用的陳述句,她沒有反駁。

    到底多早呢?晚上的時候,來接她的時候,或者是一開始?

    江臨琛除了笑,居然沒有其他的表情。

    原來,不是他帶她回來玩,而是她陪他玩了一天。

    江臨琛恍惚中想起來了心理醫生的話,而她卻像讀到他的記憶似的,發問道:“為什么你會這么……不小心?”

    她像好奇寶寶似的,敲了敲玻璃門,示意他重視這個問題。

    江臨琛的嘴唇十分干澀,心率極高,額頭是涔涔的汗水。他眼鏡的霧氣散去了,一陣風——風?他疲憊地望過去,望見玻璃門被拉開了縫隙。

    溫之皎站在門外,一陣風吹了進來,也吹過她的發絲。她的肌膚被霓虹燈光浸染,唇上與眼中都是黯淡的光,玻璃亭內的玫瑰散發著過分濃郁的芬芳,熏得他像是萬千枝條都要將他纏繞起來。

    她的唇張開,露出了細密潔白的牙,“為什么沒有防備心呢?”

    她說話總有些詞不達意。

    但他卻聽懂了,她在說,他竟然毫不設防。

    真是奇妙的感覺。

    江臨琛笑起來,有些吃力地道:“是、今天玩得開心,還是、是現在?”

    溫之皎怔住,笑起來,“現在。”

    他的心臟跳到喉嚨,眼前一陣陣黑,額頭的汗一路流到下頜。可他還是想笑,笑自己的傲慢。在她以往周游在陸京擇與江遠丞之間,陸京擇被甩還舊情不忘,江遠丞又是瘸了一條腿又是昏迷,謝觀鶴被她破戒,她仍全身而退的那些事里,他沒有察覺到不對嗎?

    他察覺到了,但他從不覺得她危險。

    如今,他的恐懼癥幾乎要將他吞噬,身體將近休克。

    現在他知道了,她遠比他想象的危險,也更具教人沉淪的毀滅性。

    江臨琛心滿意足地微笑起來,虛弱至極,“那、那很好,不算……白……”

    他話沒能說完,便已虛脫,話音斷斷續續,閉上了眼昏迷過去。

    溫之皎愣住,腦子一片空白。

    哎呀,闖禍了!

    她連忙走到江臨琛身邊,用力拍他臉,“喂!你別出事啊!你那么重我——”

    溫之皎話音被冰冷的力道打斷,她發覺江臨琛用力將自己拽入懷里,讓她不得不坐在他身上。他的呼吸入湍急的河流,急促而亢奮,仰著頭如同追逐水流的魚一般去吻她。他的手用力按著她的腦袋,咬著她的唇,又含著笑,眼鏡歪歪扭扭地滑落,濕潤的黑發黏連在他蒼白的臉上。

    “教我警惕,怎么自己忘了?”

    他眼神幽暗,無知覺地笑。

    她瞪大眼,推著他,可他卻用著仰視的角度卻索求她的垂憐似的,脖頸上黏連著細碎的黑發。他從她的下頜吻到唇,含糊混亂的話音響起,“皎皎,皎皎,皎皎……讓我……讓我親一下、皎皎……好聰明啊,皎皎……怎么會這么狡猾呢?”

    沒了眼鏡地遮擋,溫之皎這才發覺,江臨琛的眼睛跟車燈似的,迸發著某種光彩。那種光彩中混合著些狂熱,連帶著他那張斯文俊美的臉,都顯出了些愉快。

    溫之皎被嚇到了。

    救命,怎么感覺像發瘋了啊?!

    她連忙要掙脫,可江臨琛卻按著她的腰,跟狗一樣把她親著擠著。

    溫之皎崩潰了,狂扯他頭發,想把他的腦袋撕開。可他的呼吸卻愈發重,嗓音已沙啞了似的,絮叨起來,“你總想惹我生氣,我看得出來,你在渴望讓我哦不,我們失控來滿足你。為什么皎皎?為什么這么壞呢?所以我不會生氣,無論怎么樣都不會生氣,不能讓你如愿……但我忍、忍不住。”

    他的唇輕輕啃咬著她的臉,又吃她的唇,臉上有了淡淡的緋紅,身上被汗水與雨水全部浸濕。他喉嚨里溢出了笑聲,一個勁兒地跟她說話,“為什么對你壞的人你都這么好,對我就不給點好臉色,太、太不公平了。好難受,真的好難受,我到底比他們差哪里了?我、我——我不可能不是最優秀的——皎皎,看看我啊,回回我信息——”

    救命,不要、不要說那么多話!

    她開始頭暈了!

    溫之皎被他的吻和話語攻擊著,大腦瘋狂轉動,卻怎么也轉不起來。她瘋狂打他的臉,拽他頭發,可他似乎真的受刺激狠了,宛若之前家宴不小心中了藥一般,說著顛三倒四絮絮叨叨的話。恐怖的是,他自己毫無察覺。

    被她打臉,他也不覺得疼,一個勁兒從她頭發絲親到臉,連她打他的手,他都握住細細親起來。

    溫之皎咬他肩膀,他立刻抱住她,讓她咬得更深,唇貼著她的耳朵繼續親繼續絮叨。

    溫之皎:“……”

    師傅別念了頭好疼!

    親就親了,別念了!

    在溫之皎控制不住崩潰,狠狠抄起一旁的玫瑰狠狠抽了幾下江臨琛腦袋時,他終于清醒了些。他疑惑看著她,眼睛澄澈了些,五官蹙著。

    江臨琛像是有些恍惚,“我……你……”

    他話沒說完,腦袋一歪,狼狽地倒下了。溫之皎坐在他身上,也差點被他帶得踉蹌幾步。這會兒,她崩潰地抱住腦袋。

    這都什么事兒啊!

    還好今天不是她生日!

    溫之皎掙扎著從頭身上起來,用腳狠狠踹江臨琛,可下一秒,他喉嚨里溢出些呻吟,像是要醒來。她立刻頓下身,一把摁住他的眼睛,“別醒,別醒,別醒……”

    她摁了幾分鐘,又扶著腦袋,覺得好想哭。

    幾分鐘過后,他沒動靜。

    溫之皎小心翼翼起身,蹲著身子倒退,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

    當急救車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了。

    急救車紅燈閃爍得停在樂園門口時,薛灼燈和一眾操控樂園的工人們才察覺到不對。幾個工人站在遠處,講起了八卦。

    “這都救護車了,年輕人就是干柴烈火啊。”

    “是啊,這么激烈哇?”

    薛灼燈聽著,很有些困惑,又拿出筆記本看。

    嗯,所以是求婚成功了嗎?

    那為什么,任務沒有更新呢?

    他的任務沒有更新。

    但溫之皎的任務更新了。

    她心如死灰地坐在救護車上時,聽見觸發的一條提示。

    [恭喜您觸發并完成了隱藏支線劇情【拿到江臨琛把柄】]

    [【拿到江臨琛把柄】:有些把柄像口口,拿了燙手,不拿又拿捏不住。]

    [任務獎勵:請回江遠丞病房,與系統交流領取。]

    溫之皎:“……”

    啊啊啊這個口口是什么!

    她為什么聯想到了!

    第98章

    冰冷的消毒藥水充斥進鼻孔的時候, 叫人忍不住喉嚨哽幾下,連帶著渾身的肌肉都繃住抗拒著這味道。

    江臨琛醒來的時候,先感覺到喉嚨里傳來陣陣的刺痛, 他緩慢睜開眼,視線十分模糊。下意識的,他四處摸索了下眼鏡, 可一動作, 頭上、臉上、胳膊、腰背都傳來痛感,仿佛人都要散架了似的。

    他痛吟了幾聲, 又聽見一道“嘎吱”聲。

    窗簾被風吹動,夕陽的余暉照得室內也是暖融融的黃。

    江臨琛的四處看了眼, 發現自己似乎在病房里, 病房雖是單人的,但十分狹小。

    他找到眼鏡戴上,又發覺自己胳膊上還在輸液, 有人從病房陽臺進來, 也帶進來午后的余暉。

    ……這是中午了嗎?

    江臨琛望著地上的光,幾分鐘,大腦終于復蘇了似的,記憶陸陸續續涌進腦中。他望了眼輸液瓶, 判斷出來應該快輸完了,于是他拔下針,走向洗手間。手上的針孔冒出了星點紅,那紅隨著他的走動也攀著他手背的脈絡而去,從指縫中流下。

    他走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又開始端詳自己的臉:額頭貼著紗布, 下頜處幾道抓傷一路蔓延到脖頸,手臂上包著繃帶……除卻可以看見的,他也感覺到被衣服遮蔽的地方興許也是有傷口的。

    江臨琛打開水龍頭,繞開傷口洗了把臉,他又深呼吸兩分鐘,手摸自己的口袋。但摸了半分鐘,除了皮夾和手機,什么也沒有摸到。

    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他戒煙有一陣子了。

    即便原本就極少抽,但她既然說了不喜歡那個味道,他就直接戒了。

    這里應該是小樂園附近的小醫院,環境并不十分好,洗手間十分逼仄,他站在里面時,都覺得空氣不大順暢,叫人有些呼吸困難。

    江臨琛又洗了把臉,手撐著臺盆,血液幾乎要沖上額頭,叫他耳邊都有著尖銳的鳴叫。他全然想起昨晚的經歷,也大概知道自己出于何種原因在這里了,所以這一切變得尤為不可接受。

    他凝視著臺盆里的水打著旋兒落下,出神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手機震動聲響起。他拿出手機,便看見溫之皎的消息。

    [心力皎瘁:你人呢?]

    [心力皎瘁:我剛從家里給你打包了份飯]

    [心力皎瘁:你不吃的話,我就放包里,等下午再給你吃]

    江臨琛看了幾分鐘,終于收起手機,拉開洗手間的門出去了。一出去,便望見溫之皎已經坐在了床邊,她翹著腿,十指在手機上紛飛。隔得不近,他卻感覺能聽到她打字時,指甲敲響屏幕的噼啪聲。

    他一面思考著,一面走過去,坐在了床邊。

    她抬眼看他,拖著椅子往后挪,那眼里帶著上上下下的審視和警惕,甚至還有點小心。

    溫之皎道:“你……沒事吧?”

    江臨琛心亂一拍,面上不顯,像是有些疑惑,“什么事?我感覺我醒來好些了,沒什么大礙。”

    溫之皎又觀察他幾分鐘,才松口氣。

    江臨琛沉默幾秒,唇動了下,笑起來,“麻煩你了,我沒想到我昏迷了這么久。”

    “醫生說你低血糖,缺乏睡眠,心率過速,什么癥發作又是什么呼吸什么中毒的……”溫之皎的腦子記不得太多,她只是側過身,用眼睛斜睨他,“你快吃,吃完我帶飯盒回家。”

    江臨琛感覺連耳朵都有火焰燒過,但他仍然微笑著,“好。”

    他又道:“昨晚……”

    他話沒說完,就看見溫之皎把嘴巴抿起來,眉眼也蹙著,像是等他解釋。

    江臨琛深呼一口氣,道:“我……失控了,抱歉。”

    “你也知道你多嚇人啊。”溫之皎把“啊”字拉長了,臉上帶著點不可思議,“怎么能說這么多話呢?”

    江臨琛舔了下干澀的唇,像是不知道怎么解釋,最終他道:“我平時想的事很多,但有時候,情緒很失控,無法控制選擇說什么的時候,就會全說出來。”

    人的大腦在幾分鐘內就能閃過十幾個自己都無法捕捉的念頭與想法,但他的問題是,他都能捕捉處理。一旦他的情緒壓倒了思考能力,他就會變得無法挑選處理這些念頭與想法。

    江臨琛知道,她對這點并不感興趣,于是他道:“我以前無聊的時候,會自言自語。坦誠地說,或許你知道我和遠丞在童年時,基本斷絕外界聯系,也經常被關黑屋。這是我那時養成的習慣,不過早就戒掉了,只是偶爾……”

    你那哪里是自言自語,你說了那么多那么快,一口氣不帶停的!

    溫之皎心中很有些不可思議,江臨琛似乎注意到了,對她笑道:“當然這不止我有,我猜你也好奇遠丞有沒有被摒棄的童年習慣,他有的。他喜歡在睡前反復確定一些事,比如,物品是按原樣擺設的,再比如,他曾收藏了一批古董幣,他非常喜歡,每周都會確認一次古董幣的數量、保存狀況、擺放位置。”

    江臨琛說完,發現她眼睛瞇著,像是感到困惑。

    他道:“怎么了?”

    溫之皎笑了下,“你在……討好我嗎?”

    她像是費解似的,“以前你不會和我說這些的,更別說提江遠丞了。”

    江臨琛的喉結滑動了下,好幾秒,他道:“因為少打一顆馬蹄釘。”

    曾有一則寓言說過,兩國開戰,一個鐵匠少打一顆馬蹄釘,導致戰馬失利,毀壞隊形,君王死于馬下,王國徹底覆滅。

    當他們都在賭彼此的弱點時,勢必要有人要輸。第一個弱點出現,剩下的也會一連串浮現,自我便無處遁藏。

    溫之皎不在乎他口中的馬蹄釘,她只是覺得很新鮮似的,突然伸出手,對著他又上看下看一遍。若是以往的江臨琛,他大概又是從容微笑地任由她看,但現在的江臨琛,在被她捧著臉時看來看去時,視線卻移開了。

    當她追著他的視線探頭,他便又移開。

    溫之皎感覺到,他像是在尷尬、窘迫、還有害羞,甚至帶了些焦慮,也許以前也有很多這樣的時刻,但他掩飾得太好。而現在,他似乎還沒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態里。

    “皎皎……”江臨琛握住了她扶他臉的手,讓她貼得更緊,他閉著眼,垂著頭,像是感受她的溫度。他道:“不要看了。很蠢。”

    他又道:“我說我。”

    溫之皎站起身來了,兩條胳膊卻圈住他脖頸,他坐在床邊,沒有抬起頭。她俯身,很有些惡趣味似的,用腦袋抵他腦袋,身體晃來晃去。

    她笑聲很輕,像是純粹的感慨,“你現在看著,一點都不像當初提問我看沒看書看沒看電影的樣子。”

    溫之皎話音說完,聽見小小的抽氣聲。

    她看見他隱匿在黑發間的耳朵染上了些紅。

    江臨琛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沒有……”

    溫之皎道:“你還想狡辯?你明明就——”

    江臨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懷里,他也終于看她。這時,她才發覺,他眼鏡又因他的體溫有了些霧氣,可仍能看出,他黑眸里的濕潤。他臉上沒了游刃有余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顯得有些鋒銳的冷漠,以及一種困惑。

    他聲音又輕又慢,“我沒有過追求別人的經驗,我也沒有……愛過誰,我不知道怎么……怎么解釋一見鐘情。我不想承認我膚淺地被你的外貌吸引,所以我一直都很……焦慮……”

    江臨琛又道:“更焦慮的是,我越是努力地像在你面前表現得完美可靠,你好像,就離我越遠。”

    溫之皎覺得昨晚的刺激似乎太大了,他現在像是完全要剖開自己給她看了。可是她并不討厭,她甚至覺得他變得更好玩了。于是她笑瞇瞇地用美甲刮他臉頰,示意他繼續。

    江臨琛余光中望見她的手指,唇動了下,繼續道:“在我接受的教育里,我的認知里,我覺得我總有一天能打動你。我確信我足夠聰明,足夠體貼,足夠包容你的一切壞習慣,也足夠……掌控住這段感情。但沒有,我不能理解……為什么你反而把我當成最不重要的。”

    他從來不怕競爭,他根本就是在競爭的環境中長大的,所以他無法接受,那些真正對她訴諸過惡意的人……顧也也好,謝觀鶴也好,憑什么她也能對他們展露出笑容呢?他做得不是更好嗎?裝傻,滿足愿望,體貼,克制,永遠好聲好氣,保持紳士風度……

    他陷入了按照教科書解題,卻怎么也算不出答案的焦慮中。

    江臨琛又仰視著她,唇抿著,低聲問:“為什么呢?我哪里做錯了呢?”

    他仰著頭,眼尾垂下,薄唇張著,臉上有些迷惘。

    仿佛下一秒,他喉嚨里要發出嗚咽的狗叫,然后焦慮地原地轉圈。

    一時間,溫之皎被自己的聯想逗笑。

    江臨琛更迷惘了,他抿了下唇,又扯出微笑道:“皎皎,如果我對你耍壞了,他們也這樣干了,你不該對他們更好。”

    他道:“這不公平。”

    江臨琛從不覺得世界是公平的,但世界對他總是很公平。

    他想得到什么,只要努力,總能得到。、

    一切都簡單得像做題,選擇合適的公式,計算,得出想要的答案。

    本應如此。

    但在她這里,他好像總是付出努力而得不到結果。

    溫之皎覺得他現在格外好玩,笑聲更大了,便低頭親他鼻梁一口。

    江臨琛被這突襲嚇到了,他僵著身體。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啊。”溫之皎的手指從她的臉滑落到胸膛,感受著他熾熱的胸膛,以及跳動的心臟,她用著含糊的話音道:“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誰讓我高興我就跟誰玩啊,為什么你們都要問我,就好像我是什么判官一樣!”

    江臨琛呼吸悠長起來。他知道,她絕對不給他答案,或許她也沒有答案,她就是看心情,想冷就冷想熱就熱。

    他道:“因為你太適合做裁判了。”

    無論是誰,只要愛上她,就要為得到她的關注而進入角斗場。

    在角斗場中,輸贏的規則都是她寫,她偏偏又是裁判。

    江臨琛抱緊了溫之皎,卻一傾身,直接抱著她躺在床上。

    溫之皎驟然時鐘,嚇得驚叫一聲,可江臨琛卻已經笑了起來,胸口的震動帶著她身體都在震。她掐他手,很煩躁似的,“松開!”

    “不要。”江臨琛緊緊抱住她,扯住被子,帶著她翻滾一圈裹住了,他將下巴擱在她腦袋上,“我又累了,休息一會兒吧。”

    溫之皎被他和被子卷成了一小條,氣得捶他肩膀,“放開我!我要回家呢,還有,飯你不吃我得帶回去啊!”

    江臨琛親親她額頭,摘了眼鏡,卻怎么也不松手。

    他閉著眼,心里暗暗想。

    現在,她也陪他睡病床了,那江遠丞也沒什么特殊的。

    江臨琛沒有往下想,他決定醒來再陷入競爭的焦慮中,起碼現在,他要珍惜這一刻。

    返回A市的時間定在了中午,他本以為她會不舍,但她卻并沒有多留的意思。對她來說,故鄉的變化固然令她傷感,家人與過去的朋友也固然讓她眷戀,但都留不住她似的。

    飛機緩緩起飛,離陸地越來越遠。

    溫之皎感慨道:“像做了一場夢。”

    “那為什么,不留下來呢?”江臨琛笑笑,他道:“如果你想留在這里,即便很多人打擾你,這也是你熟悉的環境。”

    溫之皎笑瞇瞇地道:“你不是說我適合當裁判嗎?裁判怎么能去沒有人的擂臺。”

    江臨琛從善如流道:“但你之前不也說過,等婚約解除了,會想得到自由,去沒人煩你的地方嗎?”

    “是啊。”溫之皎道:“比賽結束了再去也一樣,怎么能中途走?”

    再說了,系統也不讓啊。

    她嘆氣。

    江臨琛笑起來,只是拿出了平板看文件。

    溫之皎斜斜看一眼,立刻蹙起眉頭來,“你在干什么!”

    “我在確定生日賓客的名單。”江臨琛把平板遞過去,笑了下,“你也可以確認一下,畢竟,無論如何,你現在還是江家的半個女主人。”

    “我才懶得看,那些人我又不認識。”她打了個哈欠,“你不是在上班就行,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上進!”

    她說得理直氣壯。

    江臨琛又看向平板,語氣淡淡,“還是有認識的人的,陸京擇,顧也,溫隨……哦,還有謝觀鶴。”

    他笑了下,“這次生日宴真是風光,原本謝觀鶴是不出席,讓別人代表他的,現在都親自來了。”

    溫之皎冷笑一聲。

    她還沒消氣。

    她再也不會消氣了!

    江臨琛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只是笑了聲,道:“等會兒去吃些東西怎么樣?”

    溫之皎搖頭,“不要,我要去江遠丞病房,我想看看他。”

    她扶著胸口,顯得有些感傷似的,“你過生日了,他也沒辦法來祝你生日快樂。”

    江臨琛哽了下。

    真來了,他就要報警了。

    江臨琛心里悶著,卻又想,自己昨天住院一天,她都來了送飯了,便又忍了忍。

    他道:“好。”

    其實說好不好沒什么用,他不許,她也會去的。

    江臨琛微笑著,抬起手,梳理她的發絲,一縷縷繞過手指。

    那發絲纏緊了他的手指,也纏得胸口堵著。

    到了A市,一落地,溫之皎就馬不停蹄去交接任務了。

    她現在急急急,十分好奇拿捏住把柄到底有什么獎勵,又開始思考,難道其他幾人的把柄也是類似于病癥之類的東西?

    等到了病房,她先牛飲了一大杯水,才和系統溝通。

    很快,幾道提示音響起。

    [恭喜完成隱藏支線任務——拿到江臨琛的把柄,獎勵【熱得快體驗卡x1】,獎勵【夢境體驗卡x1】獎勵隱藏支線任務線索一條。]

    [任務線索(拿到陸京擇把柄):水池。]

    溫之皎:“……”

    神經病啊!這種普通道具有必要獎勵嗎?!

    還有,水池什么啊!

    是說他不會游泳嗎?

    可是,溫之皎一直知道,他不會游泳啊!但很顯然,這條內容根本不構成任何把柄的條件啊!不對,難道是說關鍵時刻,把他推下去讓他溺水?

    溫之皎感覺自己被系統狠狠愚弄了,氣得想要尖叫,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江遠丞,強行忍住了。她站起來,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最終才氣呼呼地坐下。

    剛坐下,又聽到系統的詢問,“詳細的生日劇情已解鎖,您是否要觀看?”

    溫之皎擺手,心里還是氣。

    她跑回C市一趟,可不是為了幾張體驗卡的!

    [當前劇情:生日宴當天,溫之皎帶著一腔怨氣,要讓所有人都不好受。于是,在當天,她大肆宣揚自己是江遠丞的未婚妻,讓所有人知道她身份后她便故意激怒顧也。

    在顧也生氣的時候,她又挑撥江臨琛,逼得兩人大打出手。但很快的,有人拿出了錄像,證明是溫之皎主動激怒,一時間,江臨琛對她失望至極,不敢相信她竟然是這種人。一時間,她成為眾矢之的,而謝觀鶴則解了圍。

    見到他假好心,她內心愈發扭曲,于是把謝觀鶴騙到角落給他喂了有藥的酒,又給陸京擇打電話說自己被糾纏。當陸京擇趕到現場時,果然看見不堪的一幕,一時之間,他們兩人也起了嚴重的爭執。

    在生日宴大亂時,她更帶著瘋狂哭訴自己的遭遇,還帶著溫隨橫行霸道,耍脾氣,激得江琴霜失去理智…]

    溫之皎:“……”

    好崩潰啊,怎么這么忙!

    她道:“系統你不覺得搞笑嗎!一邊讓我別翻車,保持著良好關系,一邊又讓我作惡多端!”

    系統道:“惡毒女配都這樣,直到大結局才會撕破臉皮的,一般也會很快被原諒。”

    溫之皎抓了抓頭發,又咬唇。

    她道:“那訂婚的事怎么搞,我不訂婚可以嗎?還有,我想問,假如江遠丞醒了,我以后怎么跟你說話啊?”

    系統沉默了很久才道:“其實我也很疑惑,因為我似乎綁定在他身上,當然,目前看來他是感覺不到我的。可我也不知道,他醒了我會自由地綁定還是會消失,或者其他。”

    溫之皎咬了下唇,“啊,消失。”

    她道:“你不會害怕嗎?”

    她記得大師消失前,哭得很難看,估計也是害怕的

    系統道:“我不害怕,因為我是數據。”

    溫之皎想了會兒,道:“你說薛灼燈的任務會是什么?他會怎么搗亂呢?”

    她感到疑惑。

    窗外遠處的天空劃過一架飛機,云層出現一條長長的劃痕。

    飛機上,薛灼燈坐在狹窄的位置里,有些費解地看著文字。

    [任務失敗(阻止溫之皎回A市):扣除改變后臺權限的數據點數]

    [當前剩余可支配點數:3]

    [當前任務:激化溫之皎與江臨琛的矛盾]

    [當前劇情:在生日宴上,江琴霜宣布了溫之皎與江臨琛訂婚的消息,江臨琛與溫之皎都出乎意料,沒想到會發生這個變故。

    江臨琛試圖解釋,是母親的主意,可溫之皎已經一心認定這是他的計策。她原本就心力交瘁,當即要離開。就在這時,顧也想要攔住安慰她,卻被溫隨發現,跟顧也大吵一架。

    溫之皎披著顧也的外套,只想出去卻被陸京擇看見,陸京擇心生怨氣帶走溫之皎。他強行掌摑溫之皎,可欲望使然,他們最終還是發生了混亂的關系。

    萬萬沒想到,這一切被江臨琛顧也意外撞破,也被整個宴會中的人發現,一時間江家成了笑柄。

    而這一切,都是謝觀鶴因溫之皎對他的疏遠而策劃的!

    江臨琛徹底無法接受溫之皎的搖擺,也為自己和江遠丞的遭遇心寒,他決心等江遠丞醒來一起對付溫之皎,而顧也也陷入了絕望的掙扎中。

    而陸京擇,卻誤認為這是她逼婚的手段,對她心生間隙,但依然決定擔起責任。]

    [任務:改變數據,讓江琴霜宣布訂婚消息(時效:三分鐘)]

    [任務:讓陸京擇與溫之皎發生不軌行為]

    [任務:讓謝觀鶴對溫之皎寒心]

    [任務:讓顧也對溫之皎寒心]

    [任務:讓陸京擇對溫之皎寒心]

    [任務:讓江臨琛對溫之皎寒心]

    [道具提供:【熱得快體驗卡】]

    薛灼燈:“……”

    雖然心寒了,但可以用熱得快。

    第99章

    車流行駛在兩邊盡是綠植的路上, 道路平坦,只是彎彎繞繞,再加上周遭隱沒在林中的華美的建筑, 總讓人無端有些暈眩。

    很快的,眼前的景象越來越開闊,那蟄伏在山林中的建筑邊角終于展露了古舊恢弘的全貌, 那是占地面積極大的建筑群。

    江家莊園的門口, 鏤空厚重的門已然拉開。一輛又一輛車行駛進去,被傭人或是管家引導到合適的地方。

    下午的陽光很有些暖和, 車陸陸續續停在莊園內。一樣又一樣的鮮花、綠植、裝飾從從車上被人搬運到該送往的地方,從樓上望下去, 簡直像在看工蜂排隊。

    宴會廳里, 桌椅流理臺都已布置好,昂貴的綠植點綴其中。宴會廳的小花園同樣也是場地之一,灌木花叢上插著陽傘, 傘下的圓桌像高高的蘑菇, 典雅可愛。

    明天就是江臨琛的生日宴會了,這會兒,溫之皎像模像樣地檢閱著宴會現場的布置。江臨琛跟在她后面,仿佛她才是明晚的主人公似的——盡管, 讓她來檢閱,是他的主意。

    溫之皎一會兒摸摸花草,一邊撩起桌布,一會兒望天花板上的裝飾,一會兒抱著手臂。最后,她一臉嚴肅道:“我覺得沒問題。”

    江臨琛也一臉嚴肅,可唇還是繃不住露出了點笑, “那就好。”

    溫之皎又望了眼他臉上殘留的幾絲血痕,猶豫道:“但你的臉真的沒問題嗎?”

    她說完,抬起了手指。

    江臨琛的眼睛閃爍了下,他彎腰,低下頭。

    她的指節微涼,觸上他溫熱的臉時,他的呼吸屏住了。

    江臨琛用近乎溫馴的態度,垂著頭,任由她輕輕撫摸著那幾絲血痕。

    他沒有說話,他害怕驚擾這一刻。

    他也害怕,如果出聲,會先忍不住露出不體面的笑。

    江臨琛眼睛凝著她的指尖,喉結滑動了下,下一秒,那傷口處驟然傳來些刺痛。他回過神,有些驚愕地,望向她。

    溫之皎頭歪著,眼中有些探尋,手指緊緊按著他的傷口,“疼嗎?”

    她笑起來,又彎起手指,用美甲輕輕撓了撓。

    江臨琛的眉頭蹙了下,幾秒后,他才道:“還好。”

    他握住她的手,俯身貼到她耳邊,話音低低的,“背后更痛。”

    溫之皎也想起來,昨晚他病發后,自己為了掙脫他的懷抱用的力度。一時間,她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匪夷所思,她動了動手指。

    江臨琛便松開手,剛要直起身,卻被她一手便抓住領帶。他的呼吸窒了一瞬,不再動彈,保持著俯身的姿勢。

    他望見她的眼睛彎彎的,抬手拍了幾下他的臉。

    江臨琛瞳孔驟然擴散,話音有些沙啞,“怎么了?”

    溫之皎踮起腳,話音混著熱氣,打在他耳邊上,“活該,壞狗。”

    昨晚,她可是被他跟鬼一樣纏著不放。

    江臨琛的呼吸有些急促,耳邊的紅熱得他有些眩暈,他側過臉,幾乎要與她的唇擦過。她腦袋往后偏,他便要去追。

    可下一秒,溫之皎躲開他的吻,松開抓他領帶的手,一個轉了身。

    她的裙擺劃出小小的弧度,蓬松的卷發擦過他的臉。

    溫之皎背著手往前走,話音甜美而愉快,“哎呀,好累,我要回家了。”

    從飛機上下來就是去江遠丞病房,又來檢查生日宴布置,她可太忙了!

    江臨琛怔住幾秒,“你——”

    溫之皎往外走,他也跟著一路走出宴會廳。

    幾步開外,溫之皎站定沒動。江臨琛走過去,望見不遠處,幾輛車停著,幾個傭人正將一副畫遞到車里。

    車后座的人坐著,一邊銷毀,一邊裝到另一個紙箱里。

    他站到她身前,疑惑望她,“怎么了?看得那么出神?”

    溫之皎眉毛擰著,有些奇怪,“他們在打包什么?為什么我感覺看到了我的照片?”

    “哦,那些是舊的陳設。”江臨琛認真道:“你看到的可能是江遠丞之前拍賣的畫。”

    他頓了下,道:“不然過去看看?說不定是很像你的畫。”

    “原來是這樣。”溫之皎的懷疑被打消,“難怪,我還想著我什么時候有這么大的照片了。”

    江臨琛道:“那明天我接——”

    “不要。”溫之皎拒絕,笑瞇瞇道:“走了。”

    她說完,又要走。

    他沒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往懷里拉。

    溫之皎像輕盈的花朵似的,又旋了半圈,回到他懷里。

    她仰著頭,眉毛高高挑起,“你干什么?”

    “不讓我送你回家,也不讓我接你。”江臨琛聲音很低,話音很平,“送你去莊園門口都不行。”

    他臉上仍是溫柔儒雅的樣子,但卻總顯得有點委屈, “留下來吃頓晚飯,怎么樣?”

    溫之皎笑起來,仰著臉,“不行。”

    江臨琛:“……”

    他呼吸重了些。

    溫之皎對著他嘖嘖搖頭,“看起來這么可憐——唔你干嘛!”

    她話沒說完,便被臉頰邊的濕潤打斷。

    江臨琛俯身,將整張臉都埋在她發間,唇擠著她的臉頰親吻著。他貼得太近,以至于他的眼鏡都刮到了她的額角。溫之皎“呃啊”了聲,但下一秒,他的吻就從臉頰親到她的唇,連帶著他湍急的呼吸都一路攀爬過來。她喉嚨間溢出的動靜被他一路吞到喉嚨里。

    好幾分鐘,他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親得濕漉漉的!”溫之皎立刻一手掐他胳膊,一邊狠狠推他臉,“討厭!”

    江臨琛眉頭都不皺,道:“抱歉。”

    他說完就笑了,他完全控制不住嘴角。

    他視線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楚面前的景象。

    溫之皎抽出他胸前的手帕擦了擦臉和唇,又指責道:“我頭發都給弄亂了。”

    江臨琛伸手,“我幫你——”

    他話沒說完,她就把手帕甩他臉上。

    江臨琛被扔得話音一頓,抬手迅速抓住手帕。

    他抬眼,就看到她唇角彎彎,對他道:“不行。”

    江臨琛:“……”

    溫之皎見他語塞,笑意更大,一轉身,一邊整理頭發,一邊走遠了。

    江臨琛喊道:“皎皎,那——”

    “不管什么,都不行!”

    溫之皎頭也不回地打斷他,腳步輕俏,抬起兩只手交叉。

    江臨琛:“……”

    他怔了幾秒,沒忍住又笑起來。

    他又站了會兒,抿了抿唇,感覺世界都是眩暈而模糊的。

    暴露弱點帶來的距離拉近,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美好。

    幾分鐘后,江臨琛突然意識到,他的視物模糊是因為鏡片刮到她的臉頰,沾染了肌膚的油脂。他摘下眼鏡,又望了望攥在手里的手帕,幾乎能嗅到淡淡的玫瑰香味。

    江臨琛想了想,抽出用襯衣擦了擦鏡片,將手帕疊好放回胸前。

    他轉身準備離開,卻聽見手機震動了下。

    ——是江琴霜。

    江臨琛揉了揉鼻梁,才接通電話,剛接通,就先聽到一聲咆哮,“江臨琛!”

    他望了望不遠處的車,走過去,“怎么了?”

    “混賬東西,你現在敢接電話了?”江琴霜的話音壓著,“還敢問我怎么了?”

    江臨琛唇角噙著笑,“所以到底怎么了?”

    “你要在生日宴上訂婚的消息,不是你放的,是鬼放的?”江琴霜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這樣就能逼我承認嗎?你休想。”

    江臨琛這會兒已經走到了那堆預備打包銷毀的東西前,幾個傭人對他點點頭示意。又是一副畫被他們從箱子里拿出來,遞到車里。

    他對車里的人示意了下,傭人疑惑地將錘子遞給他。

    江臨琛道:“說不定這消息,真是鬼放的。”

    他說完,將畫框擺正,那是他和溫之皎的合照。

    他西裝革履,她臉帶著微笑,下面是寫著一行訂婚時間,日期是明天。

    “怎么?你忘了,你前幾天怎么一個電話過來就說要訂婚的?”江琴霜語氣愈發嘲諷,“你現在還想跟我狡辯?”

    她繼續道:“你休想在明天宣布訂婚,尤其是,遠丞馬上就要醒了,你想毀了你們之間的關系嗎?”

    江臨琛笑起來,他握著錘子,用力一擊。

    玻璃飛濺,連帶著合照上兩人的微笑都被扭曲。

    江臨琛拂去畫中溫之皎臉上的碎片,摸了下,“明天不會有訂婚的消息,你放心吧。”

    他轉過身,撣去手上扎入的細小碎片,又道:“還有,如果我原來有在生日宴上,突然宣布訂婚消息的想法,我不會把消息放出去的。”

    那么多頭餓狼呢,他不放消息,他們都警惕他突襲。

    放出去了,更是不知道要生多少事。

    “我不會相信你的任何話。”江琴霜道:“我還有半個小時到家,我會檢查清楚現場的。但凡有一張囍字我都剝了你的皮。”

    江臨琛嘆了口氣,道:“行,你隨便檢查。”

    江琴霜又道:“剛剛是什么聲音?”

    江臨琛道:“囍字破碎的聲音。”

    江琴霜:“……?”

    江臨琛掛了電話,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望向手指,方才扎入玻璃的地方,流出細小的血珠。

    真不甘心啊,但昨晚已下錯棋,現在更不能冒進。

    身后的傭人們仍在一件件摧毀那些為了訂婚而訂做的裝飾,那些聲音起初還有些嘈雜,但很快的,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小。

    夕陽染紅云朵,那橘黃帶血的光便也透過玻璃在文件上暈染出陰影。

    江臨琛翻到下一頁,望著擬邀名單那一行。

    顧也,陸京擇,謝觀鶴,

    他垂著眼,仔仔細細看著這幾個名字。

    訂婚的消息,到底是誰放的,又想做什么呢?

    江臨琛的思索被一聲震動打斷。

    他拿起手機看了眼。

    [心力皎瘁:你到處和人講咱們明天要訂婚???]

    [心力皎瘁:你想干什么????]

    [心力皎瘁:江臨琛!!]

    江臨琛:“……”

    他更頭疼了。

    *

    樹影搖晃,橘紅色的光芒射入樹影當中,輕風吹過,偶爾能聽見幾聲鳥叫。

    溫之皎走出莊園時,幾乎要被這樣漂亮的畫面驚艷。她擺手拒絕了江家的司機,道:“我自己走,不用送了。”

    一直走下山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先走一會兒,累了再叫車。

    今天的景色實在好。

    她不想錯過。

    溫之皎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踩著樹影,一邊跳一邊走。沒跳多少會兒,一個電話就打過來了。

    她接起電話,手指摸索過粗糙的樹干,“喂?”

    “恭喜啊。”那話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戲謔的笑,“回A市了?我還以為你回不來了。”

    是顧也。

    溫之皎擰著眉頭,“嗯?你怎么知道回來了?不對,你好像也知道我去別的地方了。”

    “當然了。”顧也笑起來,有些得意,“你以為你們坐的航班是誰家的?”

    “知道還問。”溫之皎腳步輕快,踩過一片新鮮的綠葉,“再說了,他帶我去玩而已,怎么會回不來?”

    “就只是帶你玩?”顧也話音挑高了下,尾音有鉤子似的,“期間沒發生別的事?”

    溫之皎臉上帶著理所當然,抱著手臂,“當然,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呀,好像篤定我跟他去別的地方玩就會被關似的。”

    “是啊,我以為他肯定會不會讓你回來的。我都想好了,你要是被關起來了,我天天去找你玩的。”顧也語氣有了些愉快,輕得像誘哄,“他不在,我就翻窗找你。他回來了,我就躲你床底下。”

    溫之皎:“……你說得像人話嗎!”

    “害羞了?”顧也長長呼出一口氣,又道:“真不告訴我,你怎么讓他帶你回來的?”

    溫之皎垂著眼,撿起一片翠綠的像樹葉,她舉起來望它的脈絡,“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真會裝傻啊我們皎皎。”

    顧也這么說著,話音卻上揚著。

    溫之皎捏著葉子,轉了一圈,“所以,你到底為什么覺得我回不來啊?”

    當然是因為,江臨琛的勝負欲太強了。

    顧也的手指敲了下方向盤。

    顧也和江臨琛關系并不算好,但他知道,江臨琛這人擰巴到骨子里,凡事力爭第一。幾年前他,江家兄弟,還有謝觀鶴一塊去釣鱒魚。

    江遠丞跟開掛似的,一條接著一條往上釣。顧也和謝觀鶴釣一條的功夫,他上鉤了三條。顧也一邊打哈欠一邊走神,謝觀鶴則索性靠著椅子打盹,用耐心耗。

    唯有江臨琛,雖然釣得也不少,卻時不時看他們的魚桶。最后他換了三次魚鉤,兩次餌料,四次魚竿,成功成為他們之中釣魚數最多的人。

    現在,裴野出局。

    江遠丞即將醒來。

    局面也就剩陸京擇,謝觀鶴,他,自己,還有一個不值一提的溫隨。

    謝觀鶴對她態度曖昧,陸京擇和她有舊情。江臨琛現在絕對是在他們之中,最想把婚約訂下的。這樣,就算江遠丞醒來,第一選擇也是先解決陸京擇再處理婚約的事。而謝觀鶴,顧也和陸京擇陣營又不同,能落井下石自然也不會放過。

    這個前提下,江臨琛能把她帶離A市,怎么會讓她回來。

    顧也收回諸多思緒,眼睛一轉,認真道:“因為你不是說你不想和江臨琛訂婚嗎?”

    溫之皎有些迷惑,“所以呢?”

    顧也笑瞇瞇道:“江臨琛到處說你們明天要宣布訂婚的消息呢,你回來了,他可怎么宣布訂婚消息啊?還是你同意了?”

    溫之皎怔住幾秒,話音陡然提高,“他瞎說什么!”

    她正生氣,一輛車卻緩緩駛過來,停在她身前。

    車窗緩緩降下。

    駕駛座上,顧也挑著眉毛,唇角掛著幸災樂禍的笑,“真吵啊你。”

    “你管我吵不吵!別擋路!”

    溫之皎掛了電話,一轉身往莊園走。

    顧也驅車,跟走她后面,喊道:“上車,我送你去質問江臨琛。”

    溫之皎轉頭憤憤看他一眼,一轉身上車,又重重關車門。

    “哎唷,輕點,剛提的車呢。”顧也一手搭著方向盤,一邊轉向,“走。”

    “等下,你怎么調頭了?!”溫之皎直起身,“給我創進莊園里啊!”

    “廢話,你上了我的車,當然任我帶你去哪兒就去哪。”顧也笑瞇瞇的,一臉得意地轉方向,“走走走,去吃飯,我等你等得快餓死了。”

    “你!你!你王八蛋!”溫之皎更生氣了,抓住他的手就掐,“你騙我上車!”

    “沒良心的。”顧也幽怨地乜斜視線望她,“你想撞死江臨琛,也得等我吃飽了吧。你不知道,我可是從機場就一路開車跟著你們,就蹲你呢。”

    “當跟蹤狂你還有理了!”溫之皎更生氣了,但想了幾秒,她拿出了手機,“算了,不去見面也行,我直接問!”

    她噼里啪啦打字,美甲敲得屏幕邦邦響。

    幾分鐘后,她收到了消息。

    [臨琛:不是我。]

    [臨琛:明天我也不會做什么的。]

    [臨琛:或者說,即便想,不也失敗了嗎?]

    溫之皎掐著下巴,認真思考了幾秒。

    她望向顧也,“江臨琛說他沒有。”

    顧也眉毛也不抬,“他說你就信啊?”

    “可是,他就算宣布了,難道我就不能舉個大喇叭說是假的嗎?”溫之皎一本正經地推理,“嗯,對,如果他不想讓我說,確實不應該讓我回來才對。不對,也許他想到了這一層,所以故意這樣。還是說,是別人,別人想到了他會想到我想到了這一層……”

    “呃啊——”

    溫之皎捂住了腦袋。

    顧也一邊看路,一邊聽她推理,沒忍住聽樂了,“這一層那一層的,千層餅?”

    “你能不能別添亂!”

    溫之皎更生氣了。

    顧也聳聳肩,眼睛里都是笑,“先別想了,去吃東西,想吃什么?”

    溫之皎抱著手臂,板著臉,“不行,我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我就不想去跟你吃飯。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她看向他,瞇著眼,十分認真,“你不放我下來我就搶你方向盤,咱們一塊兒死。”

    顧也瞬間想起來他們初遇那會兒,她撲上來那不要命的樣子,一時間,他笑了起來。他踩下剎車,靠邊停了車,“我認慫。”

    溫之皎眼睛瞇了下,滿是得逞后的得意。

    顧也看她,嘆了口氣,“你怎么在這問題糾結上了?擔心被強行訂婚的話,大可不必,這消息不放出去你們都不一定能訂成,放出去了,更不可能了。”

    “我較勁當然有我較勁的理由。”溫之皎側過身體,漂亮的臉蛋繃得緊緊的,“到底消息是不是江臨琛放的啊?”

    她疑惑這或許和薛灼燈有關,如果是的話,她必須提起更多精神應對。因為這說明了,訂婚也許是原定劇情里,必須要經歷的。薛灼燈插手,絕對又會奔著被掌摑囚禁的下場去。

    顧也沉吟了幾秒。

    溫之皎上手掐他胳膊,“快點!”

    “嘶——”顧也被掐得臉擰一起,氣笑了似的,抓住她的手指,“疼啊我的姐,下手時真的重。”

    他抓住她的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插入她指縫當中,低頭望她,“不是他。但是誰,不重要。”

    溫之皎的眉頭動了下,“什么意思?你不說清楚,我明天就不去了。”

    “又不是我的生日宴,你愛去不去。”顧也笑瞇瞇的,“這不是沖你來的,是有些人呢,在耍壞。”

    溫之皎狐疑起來,“不會是你吧?”

    他握了握她的手,嬌滴滴道:“也有可能哦?”

    溫之皎:“……”

    她拍他幾下,“學人精!”

    車子重新啟動,但溫之皎沒能放下心。

    她還是無法排除,薛灼燈是否有從中作梗。

    明天得想辦法把他盯緊了。

    她垂下眼。

    正思索著,手機便震動起來。

    溫之皎看也沒看,拒接了電話,仰著頭望車窗外。

    車逐漸駛進熱鬧的市區,夜晚逐漸降臨,橘色的云朵也染上了灰色臟痕。道路兩邊是來來往往的人,路燈與霓虹燈交相輝映。附近有個小商業廣場,不少小攤販叫嚷著,十分熱鬧。

    溫之皎突然垂下腦袋,唇緊緊抿著,“開快點!”

    顧也看了眼她,“怎么了一副鵪鶉樣?”

    “我想起來,我之前來過這里。”溫之皎轉頭看向顧也,心情很有些不好,“當時我在車上,大半夜有醉鬼踹我車門,特別嚇人。”

    顧也:“……”

    他的手點了下方向盤,眉毛緩緩抬高,“還有這種事?”

    “是真的很嚇人。”溫之皎摸著心口,“當時那人還想拉車門,司機又不在,我怕死了。”

    顧也眼睛轉了下,一本正經道:“哇,大半夜喝醉酒就干這種事,這人可真壞啊。”

    溫之皎點頭,“對,是畜生。”

    畜生鄭重點頭,又倒吸一口冷氣。

    車很快停在一家飯店前。

    顧也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剛下車,就聽見手機震動聲。他抬眼,望見溫之皎干脆利落地掛掉電話,若無其事地解安全帶。

    他很有些興味,“一路上掛了好多次電話,江臨琛這么粘人。”

    “不是他。”溫之皎嘴巴又翹起來,不想說話似的,“是很煩的人。”

    “謝觀鶴?”顧也笑咪咪,“總不可能是陸京擇吧?”

    溫之皎昂著腦袋,“都不是。”

    她道:“你管是誰呢?”

    顧也聳肩膀,走到副駕駛座,拉開車門。溫之皎這才伸腿下車,剛一下車,他便拉住她手腕,將她一把拉到懷里,胳膊圈住她腰部。

    他身量本就高,這一摟,幾乎把她罩在懷里。

    “哎呀!”溫之皎被他裹在懷里,嚇了一跳,用手狠狠掐他腰,“你要干嘛啊!黏人死了!”

    顧也笑瞇瞇低頭,她的手撐著他胸口,眼睛里映出燈火,唇膏都有著晶亮的光澤。他俯身,將整張臉貼到她臉上,話被他們的肌膚擠得破碎。

    “讓哥哥量下腰,看看是不是餓瘦了。”

    他話音輕佻。

    “你有病吧,油死了!”溫之皎氣得用手推他臉,指甲直接扎他肉,“臭流氓!滾滾滾!”

    顧也被她掐得臉上有了幾道紅痕,昳麗的面容卻盛開了笑,“我還有更油的呢,怎么,咱前夫哥不說葷話啊?”

    他說完,又忍不住大笑,反手將車門甩上,手從她的腰部滑落到手腕,一把牽住她的手大步大步走。

    溫之皎被他拽得踉蹌幾步,邊跑邊喊:“慢點啊,我好累了。”

    風把她的聲音吹得很遠又很近,他回頭,卻看見她的臉在交相輝映的燈光下,眼睛亮而快樂。在這夜色當中,他也跟著笑,“你知道嗎?”

    溫之皎疑惑,“知道什么?”

    顧也唇動了下。

    “嗡嗡嗡——”

    手機震動聲打斷了這一刻。

    溫之皎利索拿出手機,拒接電話,才抬頭,“你要說什么?”

    顧也笑瞇瞇的,狐貍眼里和有鉤子似的,一把將她又拉到身旁,“我悄悄跟你說。”

    “你搞得這么神秘干什么?”

    溫之皎很有些嫌棄,卻歪著頭,把耳朵抬了抬。

    顧也的手撐住她肩膀,低頭湊近她的耳朵,另一只手從她的手腕一路滑落到指尖,點了點她的掌心。

    他呼吸的熱氣打在她的耳邊,連帶著手心也傳來溫熱與酥癢。

    她沒忍住道:“快點說啊。”

    顧也笑了下,笑得她耳朵發麻,他道:“跟我吃飯,不準看手機。”他說著,手指已經從她掌心爬到了指尖,下一秒,手機就被他一把摸走。

    溫之皎:“……!”

    她立刻抓他袖子,“還給我!”

    顧也一把掐住她的臉,笑瞇瞇地給她手機關機,放進口袋里。他剛放進去,他自己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要么,把手機還給我,”溫之皎抱著手臂,冷笑了聲,指著他:“要么,你也給我關機!”

    “當然。”顧也握住她的手指牽住,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面關機,“我不會雙標的,現在咱們都斷網了,滿意不?”

    溫之皎這才滿意,“行,你要這樣,我就忍你一下。”

    這會兒正是晚市,人流高峰,顧也訂的是一家餐廳人倒是少,環境優雅。侍應生穿行其中,鋼琴緩緩流淌在餐廳內,菜單上的菜色跟廣告似的。

    溫之皎起初只覺得是吃個環境,但菜一道道上了之后,她對顧也露出了探究的神色。顧也被她看了許久,半點不害臊,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怎么了?不合胃口?”

    “不,很合胃口。”溫之皎捏著餐叉,一臉嚴謹,“非常好吃。”

    顧也聽樂了,“那干什么一直看我?我比菜好吃?”

    “我只是在想,你還知道多少好吃的餐廳?”溫之皎摸著下巴,“你帶我吃的都很好吃,是不是有什么美食手冊?”

    “因為我會享受唄。”顧也的眼睛彎出了饜足,張嘴,露出了被紅酒染紅的舌頭,“你以為我跟咱前夫哥一樣忙著上班啊?我吃喝玩樂精通著呢。”

    “別一口一個前夫哥,”溫之皎看他說話,紅舌頭晃動,沒忍叉起一塊水果塞過去,“吃你的吃你的!”

    顧也狹長的眼睛圓溜溜的,又彎成弧線,腦袋湊過去,用牙齒咬住叉子。他松開牙齒,用舌頭卷走了水果,對她挑眉,酒微醺泛紅的臉上有著些得意。

    溫之皎唇彎了下,她沒有拿走叉子,而是抵住他的唇。

    顧也并不掙扎,任她像口腔醫生似的,拿著叉子為所欲為。

    “你紅酒喝太多了,嘴都紅紅的。”溫之皎的叉子摩挲他的唇,又戳了戳他的牙,“牙也染——”一聲悶哼打斷她的話音。

    她看過去。

    顧也被戳到牙齒,敏感的神經使得他唇齒一陣酸澀,涎水打濕他的唇肉,眼鏡起了一層薄霧。

    溫之皎歪頭,話音里滿是疑惑:“這里是不是太熱了?”

    她聽見他深呼吸一口氣。

    溫之皎便自顧自點頭,收起叉子,“好吧,看起來是太熱了,你都要出汗了。”

    顧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當玩狗呢?”

    “你在說什么?”溫之皎抽手,眼神純粹,“我只是看你嘴里紅紅的,很好奇,你生氣了?”

    她看不大清他的眼神,因為他眼鏡的霧氣還沒消,晦暗的燈光下,她只能看見他緊抿的薄唇。她沒忍住動了動手指,“松手啊。”

    顧也唇動了動。

    最后他低下頭,親了她的手指。

    輕得像羽毛。

    溫之皎翹起指間,輕輕撓他臉,“起開。”

    顧也深呼一口氣,松開手,站起身道:“我去抽根煙。”

    溫之皎指指點點:“煙癮真大。”

    顧也已經走了幾步,沒忍住轉頭,斜睨她一眼,“不抽根煙,別的癮更大。”

    溫之皎聳起肩膀,漂亮的臉上滿是無辜。

    她低頭吃了幾口,便聽見一名侍應生道:“溫小姐,顧先生結完賬了,在停車場等你。”

    “啊,行。”溫之皎吃得也差不多了,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走吧。”

    侍應生點頭,帶著她走向餐廳后門。

    玻璃門被拉開,她們走向停車場。

    “叮鈴鈴——”

    餐廳前門被拉開。

    顧也走進餐廳,回到座位。

    他剛走近,便發覺座位上空無一人。

    天色越來越暗。

    “溫小姐,停車場A4。”

    侍應生指路。

    就在前面幾步,地下停車場內,一個身影站在車旁。

    夜晚的風總有些濕冷,溫之皎搓了搓手臂,一邊走過去,一邊喊道:“你有病吧,你吃完了也不把手機給——”

    她剛走進,那身影便也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到懷里。也是那一瞬,他用外套直接裹住她的身體,兩條袖子直接打了個死結。

    “啊——?!等下!你是誰”

    溫之皎驚覺不對,立刻掙扎起來。

    對方捏著她的嘴,塞了幾顆糖,拉開車門就把她拖上了車。

    “砰——”

    車門狠狠關上。

    那人走到駕駛座直接開車,一個轉頭,疾馳離開停車場。

    溫之皎甚至還沒反應過來,車已經開上了路。她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躺在后座扭動著,想要掙脫打了死結的外套,喊道:“你是誰!想干什——”

    “兩天不見,都跟人訂上婚了?”

    前座的話音悠悠傳來,打斷她的尖叫。

    車子隱匿在暗色之中,遠處的餐廳,顧也聽著手機里的已關機提醒,才驟然想起,他剛剛還她手機,但她估計還沒開機。他拍了下腦袋,操了,腦子都急忘了。

    回去查監控啊!

    顧也一轉身,推門,手機又震動起來。

    他急忙接起電話,“喂,皎皎?”

    手機里,一道淡漠疏離的話音響起,“猜錯了,也也。”

    顧也:“……□□的,謝觀鶴你有毛病?”

    “看你這么著急,決定回應你一下。”謝觀鶴語氣平靜,頓了幾秒,道:“看來你和她在一起,她還不見了?”

    顧也有些煩躁,“我沒空跟你閑聊。”

    他正準備掛電話,卻聽謝觀鶴的話音響起:“你剛剛沒掛我電話的話,我會告訴你,晚上的會議陸京擇沒去。”

    顧也再次想罵臟話,卻又在瞬間捕捉到什么,語氣譏誚起來,“你這么關心我跟她在一塊干什么?你有那么好心提醒我陸京擇會來截胡?”

    他語氣雖然如此,可心定了定。

    原來沒遇到危險。還好。

    謝觀鶴頓了下,道:“不,我是想讓你轉達她,她病房里的行禮收拾好了,沒空過來取的話,我讓小秦送過去。”

    顧也沉吟幾秒,笑起來,“原來她一直掛的電話,是你的啊?”

    他道:“那點破東西值多少錢,要你這么費心?”

    謝觀鶴道:“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真要聽不懂的話,你急什么?”

    顧也笑起來,“是急訂婚那個假消息?”

    “你也說了是假消息。”

    謝觀鶴道。

    “是啊。”顧也點點頭,話音輕飄飄的,“不過你這么聰明,你會想不明白,假消息是為了誰放的?”

    謝觀鶴沒有回話,直接掛了電話。

    病房里一片寂靜,窗戶開了一半,風吹起了紗簾。

    月亮懸在天空,越望越小。

    謝觀鶴望著病房里收拾出來的兩個紙箱,他垂下眼,把小秦叫了進來。

    他道:“你聯系不上她就算了,直接送到她家吧。”

    小秦有些疑惑,“現在嗎?”

    謝觀鶴垂下眼,“現在去送。”

    他又道:“親眼看著。”

    小秦怔了幾秒,點頭。

    不多時,幾個人將兩箱東西搬走,病房里又恢復安靜。

    謝觀鶴的手摩挲著手上的流珠。

    他轉頭,望向了桌面上的生日宴邀請函,呼吸有些凝重。

    第100章

    車行駛在路上, 方才那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消散在空氣中。

    但盡管如此,那聲音的主人還是被認了出來。

    “什么訂婚不訂婚的!陸京擇!”溫之皎躺在后座扭動著,腦袋蹭著衣領, 抬腿努力踢前座,“你給我停車,停車!”

    陸京擇望了眼后視鏡, 笑起來, “跟條毛毛蟲似的。”

    “你才是丑毛毛蟲!”溫之皎更生氣,叫得整個車廂都盈滿她活力而吵鬧的動靜, 糖果順著她喉嚨咕嚕咽下去,她差點嗆到,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要帶我去哪兒?你咳咳咳——”

    “別叫了。”陸京擇嘆了口氣,“也不怕噎到。”

    他打了個方向盤,加速。

    不多時, 車停在一處樸素的居民樓前。

    陸京擇打開車門, 上了后車廂,拎著打結的袖子把溫之皎提起來。她這會兒正生著氣,頭發黏連在濕漉漉的唇上,昏暗的車廂里只有車窗外傳來的模糊的路燈, 愈發照得她面容幽暗而美。

    溫之皎猛地撲過來,直接撞進陸京擇懷里。

    他怔了幾秒,便感覺到肩膀傳來尖銳的痛。

    陸京擇側頭,便看見她咬著她的肩膀,眼里一股狠勁兒。他被咬得倒吸了口冷氣,等了兩分鐘后,才道:“夠了沒, 肉都給你咬下來。”

    他話音落下,肩膀上的力道松了些。

    溫之皎抬起頭,呼吸有些急促,臉頰微紅,“你把我擄過來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陸京擇,我警告你,我要生氣了。”

    “你現在就很生氣了。”陸京擇笑了下,把打死結的袖子解開,“我聽說你要訂婚,當然是過來把你關小黑屋里,讓你老實。”

    “呸,你休想!”溫之皎啐他,胸口起伏,眼里有著火焰,“你——”

    陸京擇解開她身上的束縛,一把捏住她放狠話的臉,把他捏成了小金魚。溫之皎更生氣,唇嘟嘟著,腦袋卻不老實,要頂他。

    他卻湊近,親了一口她的唇。

    溫之皎:“……”

    她聳肩,眼睛睜大,“陸——”

    陸京擇再次俯身,押住她的肩膀,吻了進去。這次不再是一觸即離的吻,而是纏綿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唇舌摩挲勾臉的吻。她張開牙要咬,他的舌尖卻抵住她的舌尖,鼻尖廝磨之中,她望見他的黑眸里閃爍著愉悅的亮光。

    溫之皎:“……”

    啊啊啊好討厭的人!

    她的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推。

    陸京擇被推得一踉蹌,身子后倒,腦袋撞到車門。

    “當啷——”聲又響又悶。

    陸京擇倒吸一口冷氣,摸了摸頭。

    溫之皎憤憤地擦了擦嘴唇,抬起手指著他,氣得發抖,話音卻小了,“你,無聊,無恥,無……知&”

    “為了押韻,什么詞都放一塊。”陸京擇抿了下唇,唇又勾起了點笑,“怎么不大叫了?”

    溫之皎瞪他一眼,咬牙,沒有說話。

    陸京擇見狀,便知道自己又把她逗生氣了,便道:“放心,不會關你。”

    “我管你想干什么。”溫之皎拿到主動權,抱著手臂,漂亮的臉蛋板著,“我不想理你,要么送我回去,要么放我下車。”

    她轉頭,唇被她擦得紅潤極了,眼睛卻瞇著,“我真的生氣了。”

    陸京擇的唇動了下,眼睛垂落,“你不用告訴我,我也知道你真生氣是什么樣的。”

    她總喜歡生氣,但有時候,她的生氣是虛張聲勢,模糊重點或者是惱羞成怒時突然生氣,這個時候,是絕對不能哄的。一哄,她反而要火焰更盛地拿喬。有時候,她的生氣則是確實不悅了,這個時候,哄不好的下場就一樣——冷處理。

    別人冷處理是拉黑刪好友發朋友圈一條龍服務。她的冷處理是純冷著,什么也不干,只是不接電話,不回消息,不回答任何問題。就算堵她,也眼皮都不掀,看陌生人似的一臉疑惑。

    她喜歡他,要他先告白,她不喜歡他了,也要他提分手。她從來不愿承受半點責任,仿佛生來就是為享受的,就該讓人遷就她。

    給她打電話,她秒掛。

    掛完了,還迅速發了一組自拍朋友圈,笑得張揚得意。

    他氣得胸口疼,還是存了圖。

    陸京擇總忍不住想,她的性格那么糟糕,怎么偏偏,只會為她的容貌增艷呢?

    “知道,你還要惹我?”溫之皎更生氣了,“送我回去!”

    陸京擇笑道:“這么生氣,不餓嗎?”

    溫之皎還是抱著手臂,背都挺直了,目視前方,一言不發,跟個不理同桌搭話的好學生似的。

    “我訂了新鮮的魚,你喜歡那種。”陸京擇也不招她,只是看她,話音很輕,“還采了新鮮的山楂做成風味醬。”

    他看見溫之皎的耳朵動了動,但他還沒說話。

    陸京擇唇彎了彎,繼續道:“我在想,煎還是炸,煎的話,熱油下魚,改刀過的魚皮會酥脆一些,皮開肉綻后加一點點山楂碎提味,再放——”

    “你以為這樣就能勾引到我?”溫之皎轉過頭打斷他,唇抿著,“你太小看我了!”

    陸京擇了然地點頭,嘆氣,“你都到這里了,上樓吃幾口也不行嗎?我選了很久的食材。因為你愛吃的那種魚,這里很少見。”

    溫之皎的眼睫翕動,勉為其難地道:“就吃一點點。”

    陸京擇忍住笑,點頭,“就一點點。”

    溫之皎又道:“吃完了就送我回家。”

    他繼續點頭,“保證。”

    溫之皎又抬起手,推他,“開車門。”

    陸京擇挑眉,道:“多少年沒人讓我開車門了。”

    他說是這么說,卻還是一轉身開了車門,走到外面,跟門童似的扶著車門。

    溫之皎很滿意,驕矜地伸腿下車。

    陸京擇伸手,她一抬手拍掉,昂著下頜走到前方。

    陸京擇望了下自己的手,無謂地笑笑。

    他跟在她身后,給她指路,“二樓左邊。”

    這居民樓有些老舊,雖然干凈整潔,可樓梯扶手早已斑駁,感應燈更是黯淡。

    溫之皎用兩根手指捏著扶手,低聲抱怨,“你怎么還住得這么糟啊?”

    “這離辦公的地方近,沒空回家就住這。”陸京擇看她那嫌棄的樣子,直接握住她的手,擠到她和扶手之間,帶著她往上走,“多睡會兒對腦子有益。”

    溫之皎抽手,“別牽,松開。”

    陸京擇握緊,垂眼,當沒聽到。

    二樓的鐵門是銅綠色的,在經久的歲月下,已多了幾分暗沉。

    陸京擇掏出鑰匙擰開鎖。

    “咔嚓——”

    門被打開。

    陸京擇望見她眉頭緊鎖,唇抿著,他移開視線,道:“放心,肯定比當年住得好。”

    “你住得好不好關我什么事?”溫之皎話音很輕,踏進玄關,四處張望著,“我只怕你在誆我進來。”

    她說著,四處打量起周遭。

    這里面積并不大,但不同于居民區的老舊,這里的家具放眼望去都極具質感,看得出來價格昂貴。裝修風格簡單古樸,各種家具電器一應俱全,的確住得不錯。

    他應該常常在這里住,因為她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到了幾份雜亂的文件,沙發前的案幾上放著幾個大紅色塑料袋。

    陸京擇將大衣掛好,走到廚房洗手。

    溫之皎坐在沙發上,探身去掀塑料袋,一打開,便發現是新鮮的山楂,櫻桃還有些其他的水果。

    客廳旁就對著廚房門。

    溫之皎沒忍住仰著身體,看廚房里的人。

    陸京擇站在水池前,正好背對著她,寬闊的肩膀撐住了淺藍的襯衫。他這會兒已經系上了圍裙,幾條線將他勁瘦的腰線勾勒出來,袖子挽起,露出了健壯的小臂。

    她唇動了下,還沒說話,陸京擇的聲音就響起了,“水果還沒洗。洗了再吃。”

    溫之皎:“……”

    她才不管,捻起櫻桃就吃。

    陸京擇在廚房忙活,她便到處逛他的房子,反正從以前開始,他下廚就不讓她幫忙,嫌她反而影響他做飯的進度。

    她先打開浴室的門,便看見洗手臺上放著一個刷牙杯,牙刷,牙膏,還有肥皂,洗頭液。怎么還和以前一樣,一塊肥皂又洗澡又洗臉。

    溫之皎“嘖嘖”兩聲,關上門。

    她又打開另一個房間,這似乎是他的臥室,一張單人床,床旁邊是衣柜,另一邊是床頭柜。被子疊得很好,但柜子上,床上都散著好幾份文件,還有個書柜抵著床邊,塞了滿滿的文件和書。

    溫之皎關上門,覺得好無聊。

    她一轉身,打開最后一扇門,開燈。

    這一扇門后,似乎是他的書房。

    書房里幾乎是他房間的延伸,一眼先看到一個長長的桌子,桌子前是竹制百葉窗,桌子上堆滿了更多倍的書籍文件。墻另一邊,放著一個小沙發,沙發上搭著薄被,除此之外,全是各式各樣的文件柜和書架。

    等下,那個沙發……?

    溫之皎望著那小沙發的花紋,眉頭微微蹙起,她下意識走了進去。她穿過文件柜,站在沙發前,用手觸摸了下。那沙發布上的繡花花紋有些粗糙,散發著略陳舊的味道,按下去卻極其有彈性。

    有時候,身體比大腦要更加記得住一些事。

    在溫之皎坐上沙發時,她突然想起來,這是他以前那個破房子里的沙發。她坐在沙發上,又望見那個長桌上的綠色臺燈,百葉窗并沒有關上,微風吹進來,開關鏈條輕輕搖晃。

    她站起身,走到桌前,視線卻不是看臺燈,而是看桌子。

    溫之皎站在桌子的中間,挪了兩步,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很快,她看見紫漆長桌上有著一圈黑色的炭痕。

    她見過這個炭痕,或者說,這就是她的手筆。

    當時,陸京擇臨時出去打印份文件,讓她把鍋里的菜倒到盤子里。這是個十分簡單的事,溫之皎決定給他個驚喜,于是將鍋端到桌上,拿出盤子仔仔細細擺盤。

    擺了十來分鐘,陸京擇從樓下打印店回來,就發現燒得火熱的鍋底把桌子燒出了一圈炭痕。他無言,她狡辯,他嘆氣,她委屈。

    那時候,他嘆氣的是,家具是房東的,搬家得賠錢。

    她委屈的是,誰知道鍋不能放桌上。

    但有什么所謂,少年時的情緒總轉瞬即逝,總能開開心心吃完一頓飯。

    “怎么,來竊取機密文件了?”

    懶洋洋的,帶著點戲謔的話音從身后響起。

    溫之皎回頭,望見陸京擇倚在門邊,表情毫無起伏。

    她轉身,腳步輕快,“誰讓你做飯這么慢,我都無聊死了。”

    “所以就到處逛別人房間,信不信我丟東西就賴你身上。”陸京擇頓了下,卻嘆了口氣,道:“魚好了,拌了些小菜,做了飯團。”

    溫之皎越過他,走出書房。陸京擇側頭,她的卷發擦過他的肩膀與手臂,一瞬,他只能望見她的側臉。在溫馨的暖黃色燈光下,她的唇往下壓,下頜繃著。

    陸京擇又聽見她的話音,如腳步一般輕快而愉悅:“好好好,我好餓。”

    他胸口跳動的心臟上升到喉嚨,直讓他有些呼吸不過來。

    陸京擇望了眼書房的沙發與桌子,又望向那盞臺燈。最終,他垂下眼,抬手關了燈,門合上,黑暗驟然侵襲整個空間。

    又是一陣微風,唯有鏈條輕輕搖晃。

    陸京擇做菜的水平不減當年,甚至更深,魚肉切得很碎,配了點點細碎的山楂調味,爽口鮮香。米飯被捏成很小的飯團,并沒有調味,配合著涼拌過的蘿卜黃瓜絲格外清爽。櫻桃和山楂也用榨汁機打碎,加了薄荷和冰沙。

    溫之皎原本只想吃幾口,但不知不覺,竟吃了大半。她摸了摸有些圓溜溜地肚子,深感有些撐,可手卻又夾了一筷子煎魚碎。

    好吃,真的好好吃。

    她一邊吃,一邊叮囑自己的胃爭氣點。

    陸京擇沒吃多少,基本就是坐在她身邊低頭看文件。

    當溫之皎吃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一筷子”后,她終于覺得胃已經不行了,放下筷子。

    陸京擇道:“吃飽了?”

    溫之皎沒說話,她怕一張嘴就打嗝。

    陸京擇笑笑,放下文件,“你和江臨琛訂婚了沒有?”

    溫之皎迷惑起來,“我都說了我沒有!”

    陸京擇點頭,“你要說實話。”

    “我要不說呢?”

    溫之皎沒好氣道。

    陸京擇一本正經道:“我做了兩套方案。”

    他繼續道:“你要是跟江臨琛訂婚,我就關你。你要是沒和他訂婚,我送你回家。”

    溫之皎:“……?!”

    她懵了幾秒,“啊?!”

    “所以,再回答一遍,你和江臨琛有沒有訂婚?”陸京擇轉過身,靠近她,道:“你想好了沒有?”

    “不,不是,等下。”溫之皎仰頭,一臉迷惑,“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首先,我沒有和他訂婚,其次,如果我和他訂婚了,為了離開為什么不能騙你說沒訂呢?”

    陸京擇笑出聲來,他道:“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們訂婚了,你只要說你們沒有,那它會變成實話的。”

    他按住她的肩膀,俯身看她,道:“那下一個問題是,要不要和我訂婚?”

    溫之皎:“……”

    她聽見耳邊傳來任務完成的聲音,一時間還有些懵。

    等下,這么快?啊?訂婚?這?

    好一會兒,她才蹙眉道:“就用一頓飯求婚?”

    “嗯,我告白的時候,也不過是用筆記告白的。”陸京擇眼神認真,“那個筆記,讓你知道我能當你的免費家教,能滿足你對所謂學神的幻想,也能在關鍵時刻給你答案。這頓飯,我想讓你知道,我了解你的所有喜好和過去。”

    溫之皎轉開頭,“就這樣?”

    陸京擇掰過她的頭,卻拿出了手帕用力擦了擦她唇上的痕跡,凝她的眼睛,“不,我還想讓你知道,我能讓你走不出這里,也能讓你跟任何人的訂婚都成為謊話,以及——”

    他的拇指透過手帕按住她的唇角,她下意識低頭,望見他左手手背近乎猙獰的傷口。

    溫之皎的眼皮痙攣了下。

    陸京擇湊近,親了下她的眼皮。

    他的話音和熱氣打在她的肌膚上,“以及,我的禮物還沒準備好。”

    她想睜開眼,他的唇卻又透過眼皮在親她轉動的眼珠似的,夾雜了些笑。

    陸京擇道:“現在,是我,還是江遠丞?”

    溫之皎一把推開他的臉,站起身往外走,“我又不是只有這兩個選項,少在這里胡言亂語!我要回家了!”

    陸京擇笑笑,“好,你大可以挑,我讓你挑。”

    他拿起衣掛上的外套。

    她卻在門口轉身,眉毛高高挑起,“你好像很有自信我會答應你?”

    他頭微微歪了下,“我沒有,但我知道,他快醒了。”

    溫之皎的眼珠顫動了下,可臉上卻有了甜美而真摯的疑惑,“所以呢?你覺得我和他的感情不好,我一定要跟別人訂婚擺脫他嗎?”

    “不。”陸京擇走進她,將她抵在門上,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我只知道,有個人和我說,你參加過一場校友會,你說,你會不會是在找我呢?”

    溫之皎嘴唇張開,眼里有了詫異。

    “為什么不愿意承認,”他輕笑了聲,“承認你選錯了人,走錯了路。錢權我有的是,難道,不應該比校友會時更值得你找?還是,你在害怕?害怕,我報復你?”

    溫之皎臉上的驚詫消散了,蹙著的眉頭緩慢松開,笑意像湖面的波瀾蕩漾開來。她話音很輕,虛無得像是泡沫,很快碎掉了。

    她道:“陸京擇,那……你在怕什么?你怕,現在你的錢權我已經不感興趣了,還是你在怕,我的選擇不是你?或者,你在怕,我愛江遠丞?”

    溫之皎的手從他領口摸到他的心臟,感受著掌心下的跳動。

    她輕聲道:“跳得真快。”

    陸京擇呼吸窒了幾秒。

    他道:“是跳得很快。”

    溫之皎突然蹲下,直接從他手臂下鉆了出來。

    陸京擇:“……”

    溫之皎抱著手臂,一臉茫然,“啊那怎么辦?”

    陸京擇幾乎不知道自己要先笑她逃脫的動作,還是先笑她裝傻充楞的樣子。他收起手,擰開門,道:“我會等你回答的。”

    溫之皎笑起來,不說話。

    她不想訂婚。

    可是,陸京擇說得是對的。

    江遠丞快醒了,而她,也確實不想繼續他們之間的婚約。

    那必然結果,似乎仍然是訂婚。

    任務說了假訂婚,但訂婚的事一傳揚出來了,真假誰說得清呢?

    比如,明晚江臨琛的宴會,人人都說是訂婚宴。到時候薛灼燈一做個任務,保不齊就變真的了。

    溫之皎心中很有些疑慮,腦子里亂成了一團。

    車子一路行駛到公寓樓下時,她還有些出神。

    “到了。”

    陸京擇出聲。

    溫之皎回過神,打開車門,又轉身看陸京擇,道:“我拒絕。”

    陸京擇笑笑,“很聰明,知道到了家再拒絕。”

    溫之皎冷笑一聲,正準備重重合上車門,可陸京擇卻探身,一把拉住她的手。她猝不及防,身體失重,被他拽得半跪在副駕駛座上。

    陸京擇另一只手插入她的發絲,吻了過去。

    半分鐘后,他道:“拒絕無效。”

    他松開手,下一秒,她的手就揮了過來。

    耳光清脆而響亮。

    溫之皎咬牙,摸了摸頭發,眼有些紅,“你抓到我頭發了!”

    陸京擇看她這樣,道:“我看看。”

    “看什么看,壞種,亂親別人未婚妻。”

    溫之皎拍開他的手。

    陸京擇臉上有了些冷,“我們沒有分手。”

    神經病!

    溫之皎下車,甩上車門。

    悶聲響起。

    陸京擇看了眼后視鏡,望見臉上的緋紅掌印,他摸了下。

    勁兒真大。

    他將車看到前方拐角,熄滅了燈光引擎。

    陸京擇望見后視鏡里,遠處的她用力踹了幾腳門口的紙箱。隨后,她絕望地拖著箱子,拖到垃圾桶旁邊,費勁地扔進去。

    他收回視線,繼續等待。

    十分鐘后,車后方駛過一輛車,徑直越過他的車離開了。

    陸京擇唇勾了起來,重新啟動車子,調頭離開。

    夜色濃重,車很快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

    月亮被云朵遮罩,云朵越來越濃重,陰郁至極。

    謝觀鶴接到了小秦的電話。

    “小謝先生,溫小姐安全到家了,是陸先生的車。還有……”小秦頓了下,“她把所有東西全扔了。”

    謝觀鶴垂下眼,道:“送到就行。”

    他說完,小秦又道:“那明晚的宴會,您確定出席么?”

    謝觀鶴頓了下,才道:“江家的生日宴,自然是要去的,禮物送到就回來。”

    小秦道:“原來那批安保確定不用更換么?”

    “就這樣吧。”謝觀鶴站起身,抽開書桌,望見里面殘留的一大堆零食,他道:“明天,得拿回密鑰。”

    他像是在對自己說。

    電話掛斷。

    謝觀鶴將抽屜里的東西盡數取出,傾倒進紙簍里,可倒到最后,一根嫩黃色的蠟筆掉了出來。

    他怔了幾秒。

    窗外的雨還是落下了,夏日的尾聲,雨水總是格外多。

    江臨琛從文件中抬頭,站起身活動了下身體,望向玻璃窗外的雨。他身后,幾份文件下是嘉賓名單,寫著顧也、謝觀鶴、陸京擇的那份表上,陸京擇的名字被他畫了個三角形。

    他將視線從窗外收回,手里捏著硬幣,不斷轉動。

    陸京擇,你放出消息,到底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借著我當跳板,正大光明提訂婚么?

    還是,你想借著這個消息,做個新的局?

    江臨琛的眉頭蹙起。

    雨越來越大,一道驚雷閃過。

    顧也的車停在別墅門口,他打著傘,蹲在別墅的前院里,草莓田上蓋了一層防水布。

    [顧也是人:就這么怕啊?]

    [顧也是人:你不是到家了嗎?拿被子捂捂腦袋。]

    [皎生慣養:不行,還是很吵,心情好差]

    [顧也是人:不是,我是說你捂暈過去就好了]

    [皎生慣養:……]

    [皎生慣養:下次我就捂死你]

    [顧也是人:死了誰還給你帶草莓啊?]

    [顧也是人:小沒良心的,今晚的事我一肚子火都沒忘哄你。]

    溫之皎切掉消息,看著備忘錄的任務,眼皮越來越重。

    算了,先睡吧。

    明天會發生什么,明天再說。

    溫之皎拉過被子蓋住腦袋。

    [帶著溫隨橫行霸道,挑撥,報復,拿到把柄,搞砸生日宴,不能真訂婚,提防薛灼燈,用回溯體驗卡]

    ……

    江家莊園的傭人房里,薛灼燈也合上筆記本。

    明日的晚宴,他不能讓事情失控了。

    他再一次默念自己的任務。

    讓江琴霜宣布江臨琛和溫之皎的訂婚,給陸京擇用熱得快,讓他和溫之皎的事被人撞見,哦對,也得給謝觀鶴用,讓他以為是溫之皎下的藥,害得……還得讓顧也和江臨琛因此對溫之皎寒心……

    薛灼燈一邊想,一邊望窗外的雨,漸漸地有了幾分困倦。

    他倒在書桌前。

    暗沉的天空,雨水由大轉小,轟隆的雷聲也隱匿了痕跡。唯有風猛烈起來,四處吹拂,將這個深夜吹得危機四伏。

    很快的,天亮了。

    溫之皎在床上翻了個身,卻翻進一個溫暖的懷里。她迷糊地睜開眼,卻望見一張漂亮的,困倦的臉。他眼睛里滿是血絲,話音有些飄忽,“再睡會兒。”

    他一伸手,連帶著被子一起攬住溫之皎。

    溫之皎迷惑了幾秒,“你不是在國外嗎?”

    “嗯……”溫隨將腦袋擱她頭上,“臨時回來的,之后再查。”

    溫之皎腦子糊糊的,“查什么?”

    “查——”溫隨有些恍惚的話音清醒了,道:“什么查什么,說錯了,之后再去。”

    他摟緊溫之皎,輕聲道:“姐,今晚不要去生日宴了吧。”

    他輕聲道:“都在傳訂婚的消息呢。”

    溫之皎翻身,從他懷里出來,道:“不,我要去。”

    她又道:“我等會兒就要起來梳妝打扮!”

    今晚的任務是搞砸生日宴。

    她最擅長的就是,把事情搞砸!一定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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