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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謝觀鶴很會挑日子, 他說完要帶溫之皎郊游的第二天,天氣炎熱得不可直視,哪怕往窗外看一眼都覺渾身燥熱。可到了第三天, 也就是要出去那天,氣溫卻突然降了下來,天氣涼爽至極。

    出門的時間在午后, 可溫之皎卻遲遲沒出房間。

    謝觀鶴并不以為意, 他知道她事兒總是很多,特意將約定的時間說早了半個小時。但她磨蹭的速度還是出乎意料。

    她把一大堆零零碎碎的東西全鋪在沙發上, 支著臉精心挑選著,把小小的包塞得鼓鼓囊囊。

    謝觀鶴抱著手臂看她, 她絲毫不在意他的壓力, 只是將兩只防曬霜舉起來反復比較。雖然在他眼里,長得都一樣。

    他道:“司機已經等著了。”

    “哎呀我知道!”溫之皎也很有些急,她的手在沙發上拿起這個又拿起那個, 嘟囔起來, “我就是感覺包包塞不下東西了,可又怕塞太多背著太重。”

    “也就是去植物園里到處走走,不需要那么多東西。”謝觀鶴提醒道:“現在沒有太陽。”

    “你什么都不懂,這天不是沒有太陽就不會曬人的, 有紫外線的!”溫之皎說著,像是也挑犯了,把包包一敞開,囫圇塞了一堆東西,“我不挑了行不行,催什么催。”

    謝觀鶴看她,垂下眼睛, “撒氣到我身上干什么。”

    “那還不是你一直催我?”

    溫之皎收拾著包包,怨念很大。

    謝觀鶴挑眉,“我沒有一直催你,我只是不解。”

    溫之皎也挑眉,眼睛又圓又亮,“你什么態度?”

    “……你。”謝觀鶴一時想笑,最后只是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剛剛已經讓小秦買了個包過來,給你把剩下的都裝上。”

    溫之皎眼睛更圓溜溜了,眉毛挑得更高,滿臉狐疑,“你會這么貼心?”

    謝觀鶴微笑,“以防一些萬一。”

    溫之皎很覺得他話中有言外之意,“你不會想害我吧?”

    謝觀鶴笑了下,還沒說話,小秦便敲門,握著一個方形的黑色雙肩書包過來。她面色也有些尷尬,自己先笑起來,解釋道:“時間比較緊,就在醫院里的超市買的,里面就剩書包了。”

    溫之皎很有些嫌棄,“我又不是小學生,我不要背書包。”

    謝觀鶴招手,小秦便遞過書包,他握著書包,走到沙發前,俯身將那些剩余的瓶瓶罐罐小零碎都塞進去。隨后,又握著書包晃了下,道:“還能裝很多東西。”

    溫之皎撇嘴,抓著自己的包包連忙往外走,生怕自己會和那書包扯上關系似的,“我不要碰那個書包!太幼稚了!你們拿著!”

    她一溜煙跑了。

    小秦看她沒影了,才道:“已經安排好了。”

    “嗯。”謝觀鶴點頭,卻打開了書包,他道:“裴野那邊呢。”

    小秦道:“他預計下午和江先生簽完合約,晚上出發。”

    謝觀鶴沒回應,只是想起來什么似的,走到書桌前抽開抽屜,“照著這些備一點吧。”

    小秦點頭,轉身往外走。

    謝觀鶴望著抽屜里的零食,里面已經沒多少了剩余了,這幾天,她時不時就要鉆出來抓一把吃。他便索性將抽屜抽出來,把剩余的都往書包里一同倒。

    這書包此刻像只惡鬼,不管給它什么都吃個精光,剩下空蕩蕩的腹部。

    書包合上,淺淺的物品便也被黑暗吞沒。

    “呲啦——”

    包再次被打開。

    溫之皎心情愉悅地取出一支清涼噴霧,腳步輕快地踩在柔軟的草地上,對著自己噴了噴。

    此刻天高氣爽,風一吹過,成片成片叫不出名的花草便隨風搖曳。高大怪異的數不規則地佇立在周圍,各自掛著銘牌,蟬鳴與小蟲子叫得格外歡騰。

    謝觀鶴的身體還不算大好,走在溫之皎幾步后,拎著一只黑色書包,步履悠然。又是一陣吹過,她發出了舒適的喟嘆聲,又瞧到了什么新奇的植物,大步大步跑動起來。她的連衣裙裙擺便也有了小小的漣漪,寬檐帽下,卷發如纏繞的藤蔓般隨風舞動。

    “你能不能走快點啊?”

    溫之皎回頭,對他很不滿似的。

    謝觀鶴依然保持著步調,黑發被風吹起,俊美的五官上仍是無悲無喜,語氣也依舊不咸不淡,“你很開心?”

    “當然啊,我都好多年沒有出遠門了。江遠丞真的很神經,我去遠點的地方都要清場,而且還會安排很多很多安保和傭人看著我。”溫之皎長長嘆了口氣,彎著腰,順手薅起一根狗尾草蹂躪,“明明以前……”

    她像是覺得這話題無聊,最終只是道:“算了,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么會瘋成這樣。”

    謝觀鶴垂著眼,“那他昏迷后呢?”

    溫之皎撇嘴,瞪了他一眼,“沒空,因為你們這些人都很煩人,所以我沒空。”

    每天都是做任務!連度假都沒有!江遠丞昏迷前,她還是能度假的,雖然也是被一堆人盯著,但起碼不用高強度做任務!

    “是。”謝觀鶴淡笑,“那就……好好玩吧,機會不多了。”

    溫之皎的眉頭抽動了下,凝著他,“你這話真奇怪,說得好像我得絕癥了一樣。”

    謝觀鶴語氣溫吞,“也許呢。”

    “嘖。”溫之皎有些不爽,“我發現你這人真有點討厭,就喜歡冷不丁嚇人,特別像……”

    她話沒說話,一仰頭卻望見天空上飄著一只風箏。

    溫之皎立刻忘了要說什么,指著風箏道:“我想要,給我!”

    謝觀鶴也抬頭,“我目前還飛不起來。”

    溫之皎瞪他一眼,他卻笑了下,“放心,小秦準備了。”他說完,便轉頭看了眼一旁不遠不近跟著他們的一輛觀景車。

    溫之皎聞言,立刻小跑過去,像是十分開心。

    不多時,她便握著一只風箏,迫不及待地放了起來。

    溫之皎是個自己和自己玩也能玩得很開心的人,即便此刻謝觀鶴只是遠遠旁觀著,也能感覺到她一個人放風箏放得十分開心。跑來跑去,活力無窮。

    但很顯然,她的體力也沒有那么好,不多時便氣喘吁吁坐在了草地上。

    謝觀鶴走到她身旁,遞了瓶水過去。

    溫之皎沒接,從包包里取出小風扇和清涼噴霧忙活了起來。

    謝觀鶴動作頓了下,擰開了瓶蓋,遞過去。溫之皎接過水,仰著頭咕咚咕咚喝著,緋紅的臉頰上有著細密的汗水。他的喉結吞咽了下,胃有了些灼燒感,移開視線也開了瓶水喝了起來。

    溫之皎喝飽了,打了個嗝,直接倒在草地上,卻還握著風箏線。

    所幸這會兒風還不錯,謝觀鶴抬頭,還能望見天空上,小小的風箏飄搖著。

    “你要放嗎?給你。”溫之皎累得嗓子有點沙啞了,把手里的風箏線遞過去,“給你放。”

    謝觀鶴道:“不用了,差不多到時候了。”

    溫之皎迷惑起來,“什么,回去的時候嗎?”

    謝觀鶴凝著她,黑眸越來越暗,話音平淡,“上路的時候。”

    溫之皎愣住,猛地起身,“不是,等下,你說什么?”

    她后面的話沒能問出來,因為她看見幾輛車從遠處駛近。

    要出事!

    溫之皎立刻松開手,任由風箏飄起來,用腦袋對著謝觀鶴的肩膀撞過去。謝觀鶴驚愕幾秒,她立刻跟貓似的,竄到他身上騎住他。他一時不察,被她直接按在草地上,緊接著,她的手就掐住他的脖頸。

    “王八蛋!你發誓過的!”溫之皎用力掐著謝觀鶴脖頸,又張望著周圍,發覺車已停下,一票人已靠攏過來,她立刻更用力掐住他,“放我走!不然我掐死你!我玩真的!”

    她俯身用力,謝觀鶴仰著頭,蒼白的臉色逐漸有了顏色,黑眸也濕潤了些。

    溫之皎大喊:“你們再過來我就掐死他!”

    她低頭,“聽到沒有!”

    謝觀鶴十分順服地任由她掐著,臉色已經很有些難看了,卻一言不發。

    可惡,怎么這些人都不怕她真把他掐死的!

    溫之皎崩潰起來,可下一秒,謝觀鶴的手卻扣住她的腰部,一個翻身反過將她壓住。她被驟然翻到,驚呼一聲,手不自覺松懈了力道。他便握住她的手腕,按在了草地上,垂眸望著她,“今天正好到一周了。”

    他咳嗽了幾聲,唇更紅了些,話音很輕:“約定一周內,是你忘了。”

    溫之皎飛快地思考起來,算著時間,幾秒后,她憤怒地抬起膝蓋抵住他的腹部撞了下。謝觀鶴又咳嗽了幾聲,低聲笑了起來,“我守約了。再見了,溫小姐。”

    他說完,便有人扶著他起身,剩下幾人跟按小雞似的把四肢狂舞的溫之皎逮走了。她被抓著,還不忘用力掙扎,話音高亢,“謝觀鶴!你王八蛋!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

    溫之皎眼淚說來就來,梨花帶雨,近乎崩潰,“我恨你,我會永遠恨——”

    “砰——”

    溫之皎被抓進車里,車門砰聲合上。

    溫之皎用力拍著車窗,大喊:“謝觀鶴,你個壞種,你王八——”

    車窗緩緩降落,謝觀鶴站在車外,俯身望著她。

    溫之皎話音頓住,感覺有點尷尬了,只是流著淚,狠狠用眼睛瞪他。

    “罵完了嗎?”

    謝觀鶴問。

    “沒有!沒有!你混蛋,你去死!我一定,一定會報復回來的!”

    溫之皎驟然尖叫,車內外的人齊齊下意識聳起了肩膀,被刺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謝觀鶴將一只黑色的書包從車窗塞進去,笑瞇瞇地道:“保重。”

    溫之皎下意識接過,卻發現那書包滿滿當當的,重得直接摔在車上。她愣了幾秒,才想起來自己還沒罵完,又抬著眼喊:“謝觀鶴!你!”

    但車窗已經緩緩合上,車也啟動了。

    隔著車窗,她望見謝觀鶴站在原地目送車子離去,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什么。可她顯然不會讀唇語,她只能無能狂怒,尖叫掙扎,扯著車把手撒潑。

    不是說好了,最多一周就能開新主線了嗎?

    可昨天去江遠丞病房,系統還說要等的,她就以為還沒到一周!

    好崩潰,早知道,她就該定鬧鐘!

    溫之皎哭了起來,情緒異常崩潰,更崩潰的是,她的包也被人挾持了。現在,她除了個破書包什么都沒有,除了哭什么也干不了。

    早知道就帶一把刀,橫豎捅謝觀鶴倆窟窿了!

    溫之皎一邊哭,一邊抹眼淚,一邊崩潰。

    她不要被關起來,如果被關,還不如被江遠丞關。起碼,她知道怎么面對江遠丞!現在,她連誰要關她,她都不知道!

    再也,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了!

    溫之皎越哭越起勁,一旁的人一邊摁著她,一邊還給她遞紙巾。

    她哭得更厲害了。

    哨崗的哨卡打開,車緩慢駛離植物園。

    不遠處的八角亭里,薛灼燈背對著車輛,翻開了筆記本。他握著筆,平靜地閱讀著當前的文字:

    溫之皎被謝觀鶴安排的車輛帶走后,被直接送到了裴野名下的別墅處。于此同時,裴野正在準備與江臨琛簽訂合同。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等合同簽完,他就會回到別墅將溫之皎強行帶離A市前往國外。

    他已經接受了輸家的身份,但這不代表他會認輸。

    在印章蓋上之時,江臨琛似乎已察覺到了什么。

    “你心情似乎很好。”

    江臨琛合上所有合同。

    裴野聞言,笑意更大,“有嗎?可能是我準備去國外度假吧。”

    “是么,這就是你最后的掙扎了?”江臨琛的金絲框眼鏡下,眼睛彎彎,“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就這樣?”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裴野接過合同,他的黑發扎了起來,耳邊又刮起了一連串的耳釘耳鉆,笑起來格外陽光燦爛,“做生意,我比不上你,玩手段,我比不過陸京擇,所以盡人事,聽天命。”

    江臨琛的眼神帶著憐憫,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譏誚似的憐憫,“有沒有說過,你真沒用。”

    “很多人,但我不承認。”裴野坦誠道:“不過現在我承認了,所以我感覺很良好。”

    他站起身,全然一副心態極好的樣子,看著灑脫至極。

    這一次,裴野離開地十分雀躍,以前那頹然但成熟的樣子煙消云散。而這一次,溫隨也正好進會議室,望見了春風得意的裴野。

    溫隨笑道:“心情這么好?”

    裴野不笑了,陰鷙地望了他一眼,直接走了。溫隨挑高眉頭,往會議室里走,臉上的笑也淡了。他坐在沙發上,垂著眼,“他已經接到她了?”

    “不然呢?”江臨琛愈發覺得好笑,“他不會篤定他能把人帶走吧,蠢材一個,求得了謝觀鶴幫他調用飛機和航線,自己掩飾就會定兩張機票玩障眼法。”

    溫隨頓了下,道:“謝觀鶴做事怎么會留這種馬腳?”

    “我也覺得蹊蹺。”江臨琛笑了起來,“所以要盯緊裴野。”

    他道:“裴野要是帶走她,把她帶回來需要一段時間,我等得了,你等不了。等江遠丞醒了,這也是江家的家事,我或者他,都不會讓你接近半分。”

    溫隨笑了起來,漂亮的面容上頃刻有了幾分純粹,“你要是有本事,怎么不直接拔了他的儀器,讓他死于意外呢?到底是誰著急,是你最著急。”

    “陸京擇舊情難忘,江遠丞又快要醒了,如今……姐姐還在謝觀鶴那里住了一周。”溫隨笑意越來越盛,“眼看著裴野要出局,你才迫不及待要借他這東風來救美,想拿到跟她的婚約不是嗎?”

    溫隨道:“我不是你,我無所謂我有幾個姐夫的。”

    “你猜得全錯了。”江臨琛望著他,俊美的臉上有著近乎溫柔寬容的表情,“我是想和她訂婚,但我從未有依靠一次拯救來強迫她答應我的意思。我不是江遠丞,我不喜歡強迫人。”

    江臨琛想要的是,她意識到,她眼中單純的裴野也不過是無用且危險的廢物。

    世界如此兇險,到處是覬覦她,想要得到她,占有她的人。

    但沒有關系,他身邊會很安全。

    人教人,千次不夠,事教人,一次足矣。

    顧也也好,謝觀鶴也好,明明都傷害過你了,你卻還能再靠近第二次。

    你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只是總有些教訓要吃一吃。

    溫隨冷笑一聲,“無論你怎么說,你看起來和江遠丞沒差別。”

    江臨琛微笑,“你覺得是,那就是。”

    他的手搭在桌上,一枚訂婚戒指在他手上流轉,被把玩著。他凝著那枚訂婚戒指,又突然笑了下。他的訂婚戒指已經在做了,會比這枚……屬于江遠丞的更有價值,寶石也更稀有,他有些期待成品。

    寶石切面將陽光折射在他臉上,那冷白的光從他鏡片與臉上一閃而過。

    古老的座鐘緩慢搖晃著鐘擺,天空的顏色逐漸黯淡下去,云朵也從鍍著灰色的金黃化作了更為黯淡的藍。

    別墅門口的燈已經亮起。

    別墅內部,一個房間里,陳設華麗,燈光昏黃。

    溫之皎躺在沙發上,感覺一陣陣絕望,她本來已經做好了對峙的準備。無論是誰進來,她都有一番斥責失望的淚水訴諸,但被關了一下午了,眼見就是晚上了,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覲見!她現在除卻憤怒,還有慌亂。

    究竟是誰!到底想要干什么!?

    怎么關了就沒后續了?

    溫之皎心里越來越沒底,可比起別墅內部的安靜來說,別墅外倒是十分熱鬧。先不說別院里停著的車,光說別墅外就守著不少人,而別墅附近更停了不少盯梢的車。

    “咔嚓——”

    別墅的大門驟然打開,咔嚓聲后便是鎖鏈晃動的聲音,嘩啦啦的。

    很快,兩三輛車從別墅里駛出。

    盯梢的下屬立刻匯報情況,可電話那頭,卻只能聽見江臨琛的聲音,“障眼法,不用管,等裴野的車回到別墅。”

    司機點頭,掛了電話,又等了許久。

    夜色全然暗下來后,一輛車在暗夜中駛入了別墅,在略高地勢的人透過望遠鏡,隱約看見裴野下了車。

    不多時,別墅門再次開,幾輛車駛離。

    約莫十幾分鐘后,江臨琛接到了下屬的電話,“裴先生回別墅沒多久,有車離開了,根據其他人的回報,在銀X路,配呈路,鳳凰都路的都監測了同車牌號與同車型經過。根據推測,目的地應該是謝家的一處別墅的停機坪處。要現在去派車攔截嗎?”

    江臨琛垂下眼睛,道:“車牌號看得清楚嗎?”

    他問完,便收到了一連串照片,正是各種車牌與車的圖片,還附帶了監控錄像。幾乎全程都暴露在錄像中,沒有換車牌的可能性。

    江臨琛道:“繼續等。”

    下屬怔住,“可是萬一——”

    “沒有萬一,這是做給人看的。”江臨琛說著,卻下了樓,“而且……誰清楚看到了,裴野在車上呢?”

    他頓了下,才又道:“陸京擇那邊有沒有消息?”

    “合同簽完后,裴先生確實直接斷掉了和裴家人的聯系,目前聽聞陸先生已被叫去問話商量對策了。”下屬又道:“江先生,或許我們能直接突圍進去。”

    不錯,陸京擇只要被絆住了就夠了。

    “里面的人一大半人是謝觀鶴的人,他們的裝備齊全多了。”江臨琛笑容爽朗了起來,“你們要是不要命就進去,六險一金包工傷的。”

    下屬沉默了下,道:“可小江先生……”

    江臨琛道:“他不一樣。他媽關系硬得能通天,我媽只有拳頭硬得通天。最重要的是,我畢竟也是體制內教授。”

    下屬語塞,只覺得江臨琛今天心情應該不錯。

    天色越深,月亮便愈發皎潔。

    薛灼燈一路低眉順眼地游走在別墅內部,看著筆記本上的提醒,他又感覺喉嚨處滯塞著什么。

    [所剩修改世界數據積分:2點 ]

    [注:請努力完成任務以獲得積分]

    [當前任務:幫助裴野/江臨琛/陸京擇帶走溫之皎,并誘導他們其一對她產生負面感情。]

    薛灼燈合上筆記本,垂下眼睛。

    他端著食物,敲響了一間房間的門。

    沒一會兒,他便直接擰開房門。

    剛進門,他便聽到一聲帶著哭腔的呵斥,“為什么你要——嗯?怎么是你?”

    溫之皎的哭腔驟然止住,狐疑地望著眼前的薛灼燈。他穿著一身制服,端著托盤,艷而陰冷的臉龐被制服帽染上一層陰影。

    她蹙眉看著他,“難道是你——”

    “不是。”薛灼燈放下托盤,快步朝著溫之皎走過來,“跟我走。”

    他表情認真,“我帶你走。”

    溫之皎蹙著眉頭,眼睛直直地看著他,“跟你去哪里?”

    薛灼燈的唇張了張,他感覺自己說話又變得有些困難了,他俯身,望著她,“逃出這里。”

    “你真的會帶我離開嗎?”溫之皎仰著臉,臉上還有著未干的淚痕,“你為什么會幫我啊?”

    薛灼燈的舌在唇齒里,竟不知道要向何處放著,他只是抓著她的手腕,站在門口觀察情況。這里的看守很嚴,但他……還剩兩點修改世界權限的積分。

    不過,他之前因多次任務失敗,權限次數恢復時間已經增長了許多。再加上,這個世界因溫之皎崩壞了太多,他的能力也在不斷削弱。

    今天已經使用過一次了,再用一次,也許下次能修改世界后臺的權限會鎖定到一周后,甚至更久。尤其是,他要帶她逃走的話,哪個任務都完不成,沒有積分,還會增加權限鎖定天數。

    他到底在做什么?

    薛灼燈突然意識到自己出現在這里是很荒謬的,也突然意識到,即便感到荒謬,可他還是下定了決心。他轉頭看向溫之皎,她眼睛濕漉漉的,可手抓著他的袖子,嘴咬著。

    不像之前每次見面,都拉著他絮絮叨叨,頤指氣使,連哄帶騙的樣子,而是被殺了銳氣似的,蔫兒蔫兒的。

    溫之皎話音很輕,“你害了我好多好多次。”

    薛灼燈抿了下唇,“以后……”

    溫之皎道:“以后不會了嗎?”

    薛灼燈搖搖頭,“以后,再說,我很亂。”

    溫之皎:“……”

    她心中又有了猶豫。

    今天才被謝觀鶴背刺一次,說了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了!這次萬一又被薛灼燈背刺怎么辦?他明擺著就很壞,說不定這次的事就是他策劃的!

    可,可是現在待著這里,還是跟著他走,都很糟糕。、

    那、那還是走吧!

    不行,萬一走了更——

    溫之皎腦子亂糟糟的,突然感覺什么東西覆在腦門上,思緒被驟然打斷。她疑惑抬眼,發覺他將制服帽扣在了她頭上。緊接著,他攬住她的肩膀將她擁入懷里,手卻按住了她的眼睛。

    “你松開手,我看不到路。”

    溫之皎緊張起來。

    薛灼燈低聲道:“很快。”

    他說著話,卻更用力捂住溫之皎的眼,一手打開門,在開門的瞬間,走廊的守衛見到他們的瞬間都警惕起來。

    薛灼燈迅速抬手調出系統程序。藍色的光芒瞬間浮現在他眼前,也在他白皙的臉上映出冷漠的藍光。

    [修改附近角色狀態為【無視】]

    [時間限制:180s]

    [開始倒計時]

    薛灼燈的手指迅速點擊屏幕,幾秒后,屏幕消失,原本要動作的守衛們都站回原地。他松開捂住她眼睛的手,抓著她的手一路狂奔,到了拐角,便直接打開靠近后山的窗。

    薛灼燈直接將溫之皎攔腰抱起,端到窗外,自己也扒著窗跳過去。

    在離開窗外的一瞬,兩人都松了口氣。

    薛灼燈握住她的手,沿著后山小心繞著,“繞到后山外圍,那里有樹林。”

    溫之皎吸了吸鼻子,“真的可以出去嗎?”

    “嗯。”薛灼燈聽見她吸鼻子的聲音,下意識攥緊了她的手,道:“別哭。會吵。”

    他轉頭看她,僵硬地扯了下唇,“相信我。”

    溫之皎也望著他,臉上逐漸有了些復雜的神色,唇動了動,“是我誤——”

    她話音沒落下,一道遠光燈直直地打向他們。

    緊接著,急剎車的聲音驟然響起。

    山前山后,連帶著山上都有車陸陸續續下來,從遠處形成了個包圍圈。

    在無數道遠光燈的照射下,溫之皎硬生生把后半句話咽下去,最后表情平靜地把薛灼燈握著自己的手扯開。

    薛灼燈:“……我。”

    溫之皎:“我就知道,男人都不能信,你就是來害我的。”

    她絕望地笑了下。

    她今天罵累了,哭累了,人已麻了。

    這一次,她也好,薛灼燈也好,都被齊齊五花大綁,蒙上了眼睛堵了嘴,塞到了某輛車上。在他們動作時,溫之皎還聽到了司機的聲音:“裴先生你放心,已解決了,在車上了。”

    很好,找到真兇了。

    你們哥仨都是不同品種的王八蛋!

    溫之皎情緒崩潰,現在的情況則在一定的

    車門合上,車輛緩緩駛出別墅大門,這次,只有兩輛車。

    行駛了一段路后,裴野很快在后視鏡處發覺有幾輛車跟上了自己。他蹙眉,踩死了油門,加速了起來。

    察覺到前車加速,后面跟著的車也并不善罷甘休。

    幾輛車便疾馳著,速度快得讓人咋舌,也將狂風硬生生撞碎。

    夜色越深,月亮便愈發顯出些蒼青的冷來。

    車子開得很快,路也十分坎坷,溫之皎在后座顛來倒去,活像一只被爆炒的螃蟹。而薛灼燈也沒有好多少,他已經被顛到了車座地下,兩腿抵著車門。

    他的筆記本已經被摔落在一邊,車子顛倒時,本子上的劇情也泛著熒熒的藍光。

    [當前劇情:江臨琛故意將合同信息外泄到裴父哪里,以此來牽絆陸京擇,而自己派了眾多人駐守在謝家于A市所擁有停機坪附近,對攔截裴野勢在必得。在看到裴野的車出發時,江臨琛立刻抄近道,準備進行攔截。但偏偏,一個意外的信息降臨了。]

    路燈如漂浮的幽靈,空曠的馬路上,一輛銀灰色的車疾馳而過。

    江臨琛望著導航上的紅點,眼看著距離越來越近,偏偏一個電話驟然打來。他剛一接通,便聽見了下屬的話音,“剛剛收到消息,陸先生似乎在見裴總的途中離開了。”

    “那就是……發現了唄。”后視鏡里,江臨琛眼鏡下的眼里滿是笑意,話音溫和,“這不是很明顯的事。”

    越過山腰的一個路口,馬路上紅燈閃爍幾秒,化作綠燈,一輛車便掐著綠燈的一瞬飛馳而過。

    陸京擇凝著遠處的山頂,也凝著山上那一輪在今晚格外圓,格外冷的月亮。不多時,他望見遠處,一輛車的影子。

    他的手指輕輕拍了下方向盤。

    路不總是一馬平川,但坐在車后座時,一點波折,震感都會十分明顯。

    溫之皎在車里被震得發暈,情緒崩無可崩的時候,她居然就想笑了。救命啊,這日子過得也太苦了,她不想逃了,趕緊送她到目的地她睡一覺行不行!

    “當啷——”

    車子再次重重震動一下,溫之皎的身體小小離地,直直地滑落到薛灼燈懷里。

    薛灼燈受驚了似的抖了下,卻又在幾秒后,努力直起腰讓她靠著。

    車窗兩邊,景色瘋狂后退。

    眼看著離謝觀鶴名下的莊園距離越來越近,裴野幾乎能望見遠處,那懸停著的直升機的影子。

    他加速行駛過去,剛要進入莊園,一輛車卻從另一個路口行駛出來,驟然擋住了他的去處。

    車急剎停住,輪胎在地上硬生生剮蹭出黑色的,帶著橡膠味道的痕跡。

    裴野降下車窗,便望見江臨琛下了車。

    江臨琛臉上帶著笑,走到他車門旁,“度假度得很著急?”

    裴野冷冷地看著江臨琛,“你管太多了吧?”

    “也沒有很著急。”江臨琛道:“下車。”

    他說是這么說,卻望向了裴野身后那輛車。

    裴野挑起眉毛,“你是什么東西,你讓我下車就下車?”

    “不打算要家產了,就是硬氣。”

    江臨琛笑了下,“但等會兒過來的就不止一輛車了。”

    他笑意更深,“還是你希望,我現在打電話給你父親,到時候你可就離不開了。”

    “什么叫,我可都離不開了?”裴野問完,又覺得好笑似的,“滾開。”

    江臨琛點頭,“那我自己搜。”

    他話音落下,幾輛跟在裴野后方的車也紛紛停下,車門拉開,下來了一堆人。

    “江臨琛。”裴野深呼一口氣,看向他,“你跟江遠丞為什么做事總是那么像□□。”

    江臨琛冷冷地看著他,人已經陸續圍了過來。

    裴野下了車,他望向第二輛車的司機,擺手。

    那司機便也立刻解開了中控鎖。

    江臨琛打開了裴野的副駕車門,又打開后座車門,拉開。

    空的。

    他并不意外,走向第二輛車,慢條斯理地拉開握住車門把手,按下拉開。

    “咔噠——”

    溫之皎聽見車門打開的聲音,立刻往薛灼燈懷里縮了縮。

    但下一秒,她聽見巨大的風聲響起,而風聲之中,一聲笑也被絞碎了似的。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扶正。對方緩慢地給她解著手上腳上的繩索,偏偏故意似的,硬是到最后才摘了堵嘴的布條,以及眼睛上的蒙布。

    布落下的一瞬,溫之皎被周遭因引路燈而照亮的光景刺得流眼淚,眼前的人影都模糊了起來。

    車燈、路燈、莊園內外的燈……那么多燈,更遑論天上還有一輪蒼白的月亮,這么多光都將此刻的車與人照得如身處無日白晝。

    江臨琛望著空空的后座,瞳孔驟縮,轉頭望向裴野。

    裴野睜大眼,像是比他還驚訝似的,嘴還咧著,尖尖的牙齒冒著寒光似的森白。

    他道:“大搜查官,滿意了?”

    江臨琛閉上眼,道:“謝家所有的停機坪我都派人駐守了,那就只剩你別墅后山了,那里勉強可以停飛機。但是,你和謝觀鶴都已經申請過航線了,不可能再申。”

    他倒吸一口冷氣,“是顧也。”

    “沒有錯。”裴野笑意更燦爛了些,“我知道,你估計還有人在別墅守著,但陸京擇從一開始就不算管裴家的事。你知道不管裴家的事,是什么意思嗎?”

    江臨琛尚未理解這話,下一秒,卻接到了溫隨的電話。

    溫隨的話十分簡短,只傳達了兩個消息。

    一,有人剛剛突然大批量售出股份,引起股市擠兌,如今股價暴跌。

    二,陸京擇的人已經封鎖了裴野的莊園。

    陸京擇花了大價錢買入裴家的股份,又大批量出售,分明就是存心要裴家死。以及,逼他現在不得不回去處理剛結束的購入案,甚至哪怕他不回去處理,他也沒辦法再派人進莊園攔截。

    一箭三雕。

    江臨琛掛了電話,幾乎要氣笑了,只是看向裴野,“你們真是好兄弟,謝觀鶴幫你規劃航線,你呢,還能趁著陸京擇做空前從我這里賺一筆。陸京擇,也借你的合同玩調虎離山。好,好。”

    “沒事,你也夠缺德的,都壓到那個價了,也賠不到哪里去。”裴野低低笑了下,很有幾分神氣,“我要去度假了。至于你無論陸京擇攔不攔得住溫之皎,你反正是摻和不進去了,不如回去開會看看合同怎么搞。男人嘛,事業和愛情總要有一頭吧。”

    江臨琛被回旋鏢傷到,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我很好奇,你和陸京擇商量好了?”

    “沒有。”裴野回答十分干脆,“我原本的計劃是簽完合同就拋,惡心一把陸京擇和你還有我爸,帶著皎皎走。但后來,我感覺我和陸京擇都想惡心你和我爸,哦對,我哥,表的那個,他說過,你那個巫蠱娃娃讓他很生氣。”

    江臨琛冷笑了聲,“可以。只是,如果陸京擇把她帶走了,我還有辦法奪回來,你呢?”

    “他帶不走她。”裴野笑道:“我也帶不走。”

    他道:“謝觀鶴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裴野的笑容很淡,或許因為在夜色中,也或許因在無數燈光的照射下,他的臉格外的蒼白。

    一陣風吹過,薄霧般的云朵輕輕遮過月亮。

    溫之皎頭暈目眩,努力眨了眨眼,花了一番力氣才望見眼前的人。

    率先望見一張美如玉菩薩似的面容,他穿著襯衫和大衣,旋螺槳轉動的風將他襯衫吹得鼓鼓的,也襯得他身材修長,氣質孤冷。

    謝觀鶴此刻臉上帶著笑,抱著手臂,“嚇傻了?”

    溫之皎很想辱罵他幾句,可一張嘴,卻忍不住扶住了車,克制住想吐的沖動。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謝觀鶴身后的人便已經扶住了她,將她硬生生帶上了機艇。

    也是這時,謝觀鶴才注意到車里的薛灼燈,他淡淡道:“這是你的掛件?”

    溫之皎暈得難受,話都說不出來。

    謝觀鶴思忖了幾秒,示意了下身后的人,他們便立刻將被五花大綁的薛灼燈也一同放上了機艇。

    他的手握著流珠摩挲了下,笑起來。

    不知道,到時候裴野看到會怎么樣。

    應該很有意思。

    溫之皎有氣無力地罵罵咧咧起來,“你王八,我一定,我會回來的,我要殺了,我……”

    謝觀鶴正要說話,一輛車卻已驟然停在了不遠處。

    “砰——”

    車門被打開,又被重重合上。

    一名長身玉立的青年站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中,他邁步,英俊清冷的面容在光影下愈發深邃。他直直地望向飛機里的人影,又望向謝觀鶴。

    陸京擇走近,道:“放她下來,謝觀鶴,你有多少人,我也有多少人。”

    謝觀鶴笑了下,“陸先生,好久不見。”

    “謝先生,請問你要對我的女朋友做什么?”陸京擇神情冰冷,連表面的客套都懶得裝,“別忘了,上一場宴會的賬,我還沒有算過。這就是謝家的待客之道,大開眼界。”

    “此一時,彼一時。我沒有傷害她的意思。”謝觀鶴緩緩走向陸京擇,他笑了下,“我知道你耳目不少,也知道你一定回來這里。”

    陸京擇挑眉,“所以?”

    謝觀鶴笑道:“她不會離開太久,也沒人能傷害到她。”

    “裴野是個偏激的個性,你的保證不可靠。”陸京擇垂下眼,“更何況,事情不是你們說得算的。”

    謝觀鶴從口袋里取出一個錦盒,遞給陸京擇,“那這個呢?”

    陸京擇蹙眉,打開了錦盒。

    幾秒后,他挑起眉頭。

    謝觀鶴道:“我猜,你看得出來這是誰的手筆。”

    陸京擇笑了下,道:“如果要成全她,也不需要裴野來吧?”

    謝觀鶴微笑,“你好像篤定我在成全她,不,我只是成全我弟弟最后的愿望而已。”

    陸京擇點頭,“幾天。”

    謝觀鶴道:“四天。”

    陸京擇挑眉,一口咬定,“兩天。”

    謝觀鶴沒有說話,是默認。

    “我要親自接她回來,如果她有一點閃失,我會算在你頭上。”陸京擇又道:“還有,離她遠點。”

    他抬起手,埋伏在周圍的人迅速出列。

    謝觀鶴道:“我可以確保裴野絕無可能對她做什么。”

    “真是個好哥哥,還敢替裴野做保證呢?”

    陸京擇笑了下,笑意沒有到眼里。

    “這話真奇怪。”謝觀鶴也笑,“非要說的話,我也是你哥哥。”

    ……那也是表的。

    陸京擇沒空和他打嘴仗,他越過他,走到飛機前,望了眼溫之皎。

    她這會兒抱著身體,蜷縮著,一臉難受的樣子。

    他垂著眼,將手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來,用手指觸了下她的臉。

    陸京擇脫下大衣蓋在她身上。

    他對身后的謝觀鶴道:“我們還有很多賬沒有算。”

    謝觀鶴沒有說話,唇有著淬了毒的紅,笑卻仍是純良的。

    天空的月亮越來越大,森冷的月光照得人也心冷。

    另一邊,江臨琛已經到了盛怒的程度。

    他幾乎懶得再理會裴野,因為事情的失控使得他十分頭疼。

    憤怒,焦慮,擔憂等等情緒激得他有些失聲。

    “嗡嗡嗡——”

    他上了車,接了電話,剛接通,一道暢快的笑聲就響起了。

    江臨琛臉色鐵青,“顧也,笑夠了沒有?”

    “沒有。”顧也笑得更加開心,狐貍眼都彎起來,“我說過,你以為……你把我弄到國外,我就毫無辦法了?”

    顧也輕聲道:“江臨琛啊,聰明人不止你一個。你說你,非惹我干什么呢?”

    他語氣閑適,“我現在就等著接機了,不像有些人,還得回去開會。”

    “是。”江臨琛扯了下唇,卻仍保持著溫和的語氣,“不過你知道嗎?你為了隱秘起見,肯定安排了兩段航線,第一段和裴野的航線接頭,但你信不信,等第二段航線的時候,謝觀鶴就會安插新的航線提前帶走他們。因為……溫之皎,這一周都和謝觀鶴住在一起,你覺得他會放溫之皎跟裴野走嗎?”

    “操。”顧也冷不丁罵了句臟話,“個狗東西算計我。”

    但幾秒后,他立刻笑起來,“你是希望我這么說嗎?”

    顧也笑得更張狂了,“你以為我想不到啊?我就是惡心你也舒服了,謝觀鶴可不會發神經跟她求婚。你覺得他危險性大還是你大?”

    “隨你怎么說。”江臨琛笑了下,“我要回去開會了,不像有些人,要接一架只有裴野的飛機。”

    顧也也笑起來,“我可以不接飛機,但有些人能不開會嗎?”

    江臨琛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掛了電話,將手機扔到了一邊,用力打了下方向盤。

    這一刻,江臨琛發覺江遠丞確實有些本事。

    跟這群叼人還能做兄弟?這一整個共軛惡心鏈,互相惡心算計。

    江臨琛想來想去,一打方向盤,還是往裴野的別墅區開去。

    無論如何,事情還沒成定論。

    車朝著別墅區開去,飛機則從別墅區后山飛走。

    月亮一步步墜落,天空的墨色越來越淺,天光熹微。

    飛機停在一座山上,溫之皎在恍惚中清醒過來,飛機的艙門打開。

    門剛一打開,她便哆嗦了下,而裴野站在艙門外。

    裴野見狀,立刻脫下自己的沖鋒衣裹住她,“還冷不冷?等會兒下山了就不冷了。”

    溫之皎迷迷糊糊的,“什么山,什么東西,哪里?”

    “哦,你被我劫持了。”裴野攔腰抱住溫之皎,笑起來,頭發在陽光下鍍了層金光,“不嚇你了,就是……帶你來玩幾天。”

    溫之皎還有些糊涂,掙扎著從裴野身上下來了,迷惑地看了眼周圍。很快,她看見成片連綿的山,高壯的綠植,放眼望去,堪稱深山老林。

    溫之皎:“……?”

    啊?等下,她不會真被流放到山里放牛了吧?!

    啊啊啊啊啊!救命!

    溫之皎嚇得摸自己的腦袋,臉,身體,反復確認自己是否在夢中。但摸著摸著,她突然發覺自己不知穿著誰的外套,口袋還沉甸甸的。

    她伸手摸了摸,裴野也奇怪道:“你摸什么呢?”

    他話音落下,他望見溫之皎摸出了一把沉甸甸的槍。

    裴野沉默幾秒,舉起手投降,“我認罪。”

    但還沒等他說什么,便望見溫之皎尖叫起來,手里的槍也和燙手山芋似的扔來扔去。

    這一刻,裴野也尖叫起來,“皎皎,冷靜,小心走火!”

    溫之皎一臉崩潰,“我怕啊!”

    裴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禁錮住她的身體,“別怕,我比你更怕,冷靜,冷靜!”

    第82章

    清晨總是冷一些, 山上更如是,遍地綠植,隱蔽較深。一陣風吹來, 清新濕潤的風襲來,吹得她大腦清醒了許多。

    溫之皎被裴野哄著冷靜了下來,也將槍塞回了口袋里。好一會兒, 她拉開了與裴野的距離, 臉上仍沒有什么好表情。

    裴野感覺到她的抗拒,一時間也沒說話。

    “你把我帶來這里干什么?”溫之皎憋了好半天, 又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回去賽車了。”裴野望著她,話音卻輕快了些, “我要把你帶出去, 關起來。”

    溫之皎的眉頭擰緊了。

    他臉上帶著點惡狠狠,昂著腦袋,像是有點忍不住笑, “帶你來這里, 是因為我知道你這人事情特別多,準備磨一磨你的性子再帶你……”

    裴野說到最后,嘴唇有點抽搐,憋不住笑出來了。

    溫之皎一時間有點被他嚇到,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應。她嘴巴張了又合,又后退起來。

    “好了,是玩笑。”裴野清了下嗓子,眼睛卻彎了起來,“我……確實要走了,但走之前, 我一直有個心愿。”

    溫之皎沒說話,等他繼續。

    他沒有看她,鞋踩住幾顆野草,像是覺得有些尷尬,“我想單獨和你相處幾天。”

    “有時間的時候,我沒有機會。在有機會的時候,我又沒有能力。”裴野像是鼓足了勇氣,看向溫之皎,黑眸有著認真,“之后你會回到A市,我也會去國外,不再打攪你。”

    溫之皎仍然不太能相信他,她蹙著眉,小聲道:“你昨天怎么看都像是要把我關起來囚禁,你真的會讓我回去嗎?”

    “不這樣,我就沒辦法帶你出來啊。”裴野笑了下,“你想想,我要是發瘋把你關起來,但最后只是帶你出來玩,不就顯得我人好像還可以了?不過,我最開始很崩潰的時候,是想過把你綁到國外的,后來改變主意了。我能說我喜歡你嗎?還是我該說,我對你很感興趣?”

    即便那種興趣也只是懵懵懂懂的,一廂情愿的暗戀所帶來的幻想。

    他張開手臂,在草地上走了幾圈,發絲也被風吹動著,身上那些疲憊也像被吹散了。

    溫之皎聽他這么坦然,倒是有點信了,順帶生出了不少想作的心思。不過她卻只是摸自己的指甲,語氣有些受傷和疲憊,“你……怎么改變的主意?”

    她繼續道:“這里深山老林的,我害怕……”

    “你手里可有殺傷性武器呢。”裴野轉過頭對她笑,眼里有著些惡趣味,“我要是哪里讓你不滿意,你對著我腦袋來,行不行?不過腦漿炸出來,應該還挺臟的,血和亂七八糟的東西會——”

    “啊啊啊好了別說了!”

    溫之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忙打斷他。

    裴野再次笑出聲來,這才回答她的問題:“你問的,怎么改變主意,嗯……”

    他看向了溫之皎。

    她身上披著外套和他的沖鋒衣,頭發有些亂,臉上也蹭了不少灰。植被肆意生長,極高的野草到她腿部,露水沾濕她的裙擺,晨霧讓她嬌艷漂亮的臉龐多了幾分精怪似的朦朧。

    裴野想起來謝觀鶴的話。

    “你如果沒有周全的本事,你不僅關不住她,還會讓她恨你。”謝觀鶴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敘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當他回頭看裴野時,臉上便有些憐憫,“剛剛超市門口,那兩個打鬧的小孩,他們的母親身體虛弱,常年住院,父親忙于工作,極少探病。舅舅心疼他們的母親,三不五時就帶他們來探望母親。”

    他們走出超市,到了幾步外的花樹下,那兩個起先打打鬧鬧的小孩也累得氣喘吁吁。花樹的樹蔭下,風一吹過,便有花瓣如雪簌簌而下。

    “你看得出來,他們正是頑皮的年紀,家境不錯,缺少管教,所以格外吵鬧。”謝觀鶴笑了下,指了指兩人身旁的長椅,“昨天,她在這里坐著,被他們撞倒了。她讓他們道歉,但他們偏不,倒罵她大媽事真多,她就生氣了。”

    裴野被他的話所吸引,下意識也看向長椅,愣愣道:“然后呢?她氣哭了嗎?”

    他印象里,她很有些嬌氣,可偏有些怯弱,便總生悶氣。

    “不,她夸他們的水槍帥,又夸他們很酷。”謝觀鶴笑意深了些,“小孩子,愛恨情緒總是快,沒幾分鐘,很快便覺得覺得她是漂亮大姐姐了。”

    裴野嘆了口氣,“她也太好欺負了,之后他們有道歉嗎?還是怎么樣?”

    “之后,她突然冷著弟弟,只和哥哥說話。不一會兒,弟弟就生氣委屈地哭了。她就和弟弟說,你哭得真丑,為什么不能像你哥哥一樣可愛呢。”謝觀鶴話音很輕,像是在講寓言故事,“弟弟哭得更厲害,她就她支使哥哥去給她買糖,說她相信他肯定能辦好這件事,等買回來一起吃。哥哥就開心地去買糖,一回來,她開始發火,說為什么這也買錯了,他怎么這么沒用,還是弟弟更乖更厲害的。”

    謝觀鶴望向裴野,臉上的笑仍是淡淡的,可眼里卻有些愉悅,“你猜結局是什么?”

    裴野很有些心驚,感覺腦中的人影也變得模糊起來了,“是……什么?”

    謝觀鶴笑道:“是哥哥弟弟都哭了,體面人家的小孩兒也一樣在地上打滾撒潑。而她,坐在椅子上吃糖看他們哭。”

    他話音剛落下,不遠處驟然傳來一聲小孩的尖叫,“你都玩了五分鐘了,該我玩了!”

    裴野看過去,他們似乎在搶一個玩具。

    “為什么給你玩,這是給我的!”

    “我也要玩,我不管,給我!”

    兩個小孩打成一團,沒幾秒,超市里沖出一個人影,強行分開他們。可小孩一哭,總是此起彼伏,停不下來。

    裴野的手指動了下,看向謝觀鶴,“這是她送的?”

    他雖是獨生子,但他知道,給幾個孩子買玩具沒有只買一個的道理。

    謝觀鶴笑笑,沒有回答,只是道:“知慕少艾,但你未必了解她,也未必能留住她。要讓她能想到你,要么,你有用,要么,你能離開得是時候。”

    “人人都想關她,得到她。那你就做給她自由,不想得到她,但不得不離開的人。”謝觀鶴意味深長地看著裴野,“也給你自己一個看清楚她的機會,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你心里那個人。是,日后爭取尚有余地,不是,就了無牽掛地想做的事。”

    裴野不置可否,望著謝觀鶴,“你呢?”

    謝觀鶴有些訝異似的,挑高了眉頭,卻笑起來,“我什么?”

    裴野道:“如果我做放她自由的人,那你做什么?”

    謝觀鶴淡淡道:“做噩夢。”

    裴野:“……”

    他委實不喜歡謝觀鶴突如其來的冷幽默。

    又是一陣風吹過,太陽偏斜了一些,寒冷的清晨也有了幾分暖意。

    裴野的思緒散去,最終道:“我比較無能吧。”

    他看著溫之皎,長長嘆了口氣。

    溫之皎:“……”

    可惡。

    她的嘴唇動了下,眼里很有些淚似的,又后退,搖頭,“裴野,但你還是讓我覺得很難過,我之前那么努力想幫你。因為我把你當朋友,可是我不知道,我被關起來的時候,我懷疑過好多人……但是,我沒想過是你。”

    “你要是沒有想到過,就不會第一時間去謝觀鶴病房里了。”

    裴野毫不猶豫地拆穿了溫之皎。

    溫之皎大為惱火,瞪了他一眼。

    裴野立刻走上前,放低聲音,“就看在我費了好一番力氣帶你出來透氣的份上,你能不能原諒我。”

    “我不要。”溫之皎昂著腦袋,眼睛又開始看周圍的景色,很用力深呼一口氣,“再說了,這也不是我要主動來的,這是你強迫我來的,所以這才不算你的贖罪。”

    她說是這么說,可手已經開始到處揪野花野草端詳了,腳步更是輕快。

    裴野悄悄松了口氣,卻還是端著表情,喊道:“那要不要去逛集市?”

    “車已經等著了,把飛機的行禮運到山下院落里,我們可以再開車到集市的話,應該能趕上。”裴野咬著唇,輕輕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山里玩呢,也是第一次……”

    他說完,總感覺耳朵有些熱,轉過身走到飛機前,話音更輕地道:“跟你單獨相處……還是幾天。”

    溫之皎點頭,想了幾秒,又道:“我們單獨相處?”

    “嗯。”裴野登上機艙,俯身提起一只黑色書包,轉頭看她,笑容張揚,“為了避免被追查到,所以沒有傭人司機廚師,也沒有通訊設備……除了現金,就我們倆——”

    “砰——”

    書包遠比裴野想得重,話都沒說完大半個身子跟書包一起墜下去,他嚇了一跳,連忙轉身用了勁兒提書包。但書包提起的瞬間,一個被五花大綁捆著的青年身影浮現,他在陰影處扭動著身體,頎長的雙腿無處安放。

    他咬牙,一把拽住青年,用力扯開他眼上嘴上的布條。

    下一秒,裴野看見面前的青年咳嗽了幾聲,蒼白艷麗的面容上有了些緋紅,很有些疲憊虛弱地躺在機艙后座。

    裴野抓住他的領口,話音很低,幾乎是氣聲,“你是誰?怎么混進來的?說話!”

    薛灼燈咳嗽了幾聲,下意識想要蠕動身軀,但裴野的臉色冷了下來,眼神陰沉。

    “我……我是……”

    薛灼燈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

    裴野感覺額心一陣陣跳。

    這一架飛機返航一定會被追蹤,所以會直飛去他國。但現在,他不可能把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直接送出去,也不可能現在讓他從這里離開回A市。

    可是策劃了這么久,難道要讓他夾在自己和溫之皎中間嗎?

    裴野的熱情被驟然澆滅,心底生出幾分戾氣和煩躁來。

    而溫之皎自顧自聞了好幾朵花后,才發覺身后沒動靜了,她帶著幾朵花,轉身走到機艙前,“怎么突然不說話了?我們倆然后呢——”

    她話音剛落,就發覺裴野此刻拽著薛灼燈的領口。

    裴野臉上帶著點勉強的笑,薛灼燈游離在狀態外,兩人卻都齊齊看著她。

    溫之皎:“……”

    她冷靜了幾秒,若無其事道:“我們仨然后呢?”

    裴野:“……”

    “他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裴野垮著一張臉,“他是偷偷潛入進來的嗎?”

    溫之皎想來想去,對裴野招了招手,裴野很有幾分委屈地下了飛機,走到她身旁。但下一秒,他的手臂便被她抓住,一低頭,就能看見她有些膽怯的神情,“謝觀鶴把他送上飛機的,我想,他可能是來盯梢我們的。”

    裴野將信將疑,“他也太神經了吧。”

    溫之皎又道:“我去給他松綁吧,他看起來很難受。”

    裴野沒有好臉色,咧著唇,眉眼擰著,“你對一個盯梢的也太好了吧?”

    “你都把我捆到荒郊野嶺了,昨天還找人關我,我不也原諒你了。”溫之皎長長嘆了口氣,很寬容大量的樣子,“誰讓我把你當好朋友呢。”

    裴野沒忍住想,他倒也不想當朋友。

    溫之皎安撫完他,上飛機給薛灼燈的手松綁,一邊松一邊惡狠狠地低聲道:“這幾天你老實一點啊,不然我怕他對你做什么,你得聽我的話,當我的跟班,然后我會想辦法把你帶回A市的。”

    她湊得很近,話音小小的,熱氣卻打在他手上。

    薛灼燈感覺手背的經絡都跳動起來,眼睛凝著她的發絲,磕磕巴巴道:“哦……好,哦。”

    他大腦很有些混亂,可是他一動不敢動,腦子里全是她的話。

    聽話,跟班,回A市。

    他會的。

    裴野打開車門,把溫之皎書包放到后座里,又迎著溫之皎上了車,才關車門。一轉身,發現薛灼燈站在車旁邊,低眉順眼的樣子,他很有些來氣,“你等什么,等我給你開車門嗎?”

    薛灼燈:“……不,不是,我。”

    裴野看他的樣子就煩,煩躁地抓了下頭發,坐上駕駛座,又轉頭看了眼薛灼燈的臉。他面色更沉。

    謝觀鶴到底是什么意思?

    派人盯梢?

    裴野忍不住扳正后視鏡,看了眼鏡中的青年,五官英俊,氣質桀驁,上挑的眼睛自帶三分調笑似的戲謔,笑起來時便更顯肆意貴氣。

    他又扳回鏡子,這會兒發現薛灼燈已經上了車,跟溫之皎坐在一起。溫之皎抱著黑書包,卷曲的黑發猶如海藻,唇不點而紅,明艷嬌貴。薛灼燈在一旁,瞳孔漆黑,氣質蒼白空茫,坐在一起對比鮮明卻又像極了情侶。

    裴野轉過頭,冷冷地看著薛灼燈,“你給我坐副駕駛。”

    薛灼燈望了眼溫之皎。

    裴野話音更冷,“我說話你聽不見?”

    薛灼燈:“……好。”

    他很有些莫名其妙地下了車,換了位置。

    溫之皎閉著眼假寐,又陡然想起來了懷里的書包,心里納悶起來。

    等下,這不是謝觀鶴給她的書包嗎?就裝點護膚品,有那么重嗎?不會給她塞了炸彈吧?她猛地睜開眼,打開了書包。

    拉鏈拉開的一瞬,她發現這書包里擠滿了零食。

    曲奇、巧克力、果脯、水果糖、肉干……她花了好一番力氣清點了一下庫存,又看見了一盒蠟筆、一個畫畫本、一個電子閱讀器,還有本字帖,幾支筆。再放下翻,居然還翻到了一個小盒子。她抽出盒子打開,在打開的一瞬,她又忍不住尖叫起來。

    “發生什么了?皎皎?你沒事吧?”

    裴野看向后視鏡。

    溫之皎下意識合上盒子,立刻道:“沒事,拉鏈硌到手了。”

    裴野蹙眉,卻沒多問,繼續開車。

    溫之皎這才呼出一口氣,她咬著唇,又小心打開盒子。盒子里是一把形狀十分小巧的手槍,槍下一面壓著一張紙,紙上只有簡單的一行字。

    “玩得開心。”

    溫之皎握住了發抖的手。

    什么人會她閑著沒事玩這個啊!

    這又不是玩具。

    溫之皎又想起來,自己剛剛從口袋里摸出的那把厚重,有著使用磨損痕跡的槍,對比起來,愈發顯出盒中這只手槍的嶄新與袖珍。

    看來這件大衣的主人,不是謝觀鶴。

    他就算用這玩意兒嚇自己,也不至于放兩把。

    那是誰?怎么跟謝觀鶴還能這么心有靈犀?

    她低頭端詳著身上的大衣,有些煩躁地捏著過大的袖子晃來晃去,卻又突然停下動作。

    溫之皎皺著眉頭,腦袋湊近袖子。

    她看到袖口上輕微的脫線與磨損痕跡。

    ……這件大衣價格可不便宜,槍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怎么還能被人弄的又舊又破啊。

    溫之皎垂著眼,突然笑了聲,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第83章

    第 83 章

    天空一片澄澈的藍, 彌漫的晨霧漸漸淡去,濕潤的空氣里有著草木的清香。

    山腳院落前的雜草被車輪碾過,幾人下車將不多的行禮與薛灼燈扔到房子里后才又上車, 開到熱鬧些的鎮上。車駛離山腳。道路很有些崎嶇,兩側都是各種山林土坡與農田,開了十幾分鐘才陸陸續續看到一些矮矮的灰色民房。

    行駛的路上, 溫之皎起先還很有興致地看著周遭的山山水水, 但半個小時后她就被顛得有些困了。眼睛一閉,就迷迷糊糊了起來, 直到被裴野搖醒,她還有些恍惚。

    裴野晃著她的肩膀, 有些擔心, “你是不是暈車了?”

    “沒有,就是坐得太累了。”溫之皎打了個哈欠,腦袋從裴野身旁探出去看車外, “起開起開。”

    裴野被她推搡幾下, 卻感覺胳膊都有些僵了似的,連忙起身。

    兩人下了車時,都率先感到了盛夏蒸騰的熱氣,頃刻間便覺臉上蒙了熱汗。太陽熾熱, 人聲鼎沸,人流來往,鎮上市集遠比他們想象中要熱鬧。

    寬闊的馬路上堆滿了自行車電動車,沿街是各種攤販與店面,路上人擁擠著人,帶著鄉音的交談吵吵鬧鬧,應和店面的喇叭叫賣聲。遠處有一兩輛轎車行駛在路上, 可速度極為緩慢,在人與人的縫中小心翼翼。

    溫之皎和裴野呆呆地望著周圍,突然,一人在后面用著不達標準的普通話喊道:“讓開嘛,在這里擋路啊?”

    裴野連忙擁住溫之皎的肩膀往邊上挪,轉頭一看,一輛載著四個人的摩托車路過他們。那摩托車看著也像不堪重負,嘎吱嘎吱蠕動離開。

    裴野大為震撼,張著嘴,露出了尖尖的牙齒,“是不是超載了?”

    溫之皎的眼睛圓溜溜的,“不知道,但把中間的兩個人看作是夾心的話,他們算不算人餅干?”

    裴野:“……”

    他想了幾秒,笑出聲。

    溫之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戳他一下。

    “別,疼。”裴野一邊笑著一邊抓住她的手指,正色道:“我只是覺得說不定是人漢堡。”

    溫之皎“嘖”了聲,“崇洋媚外!”

    她這么說著,可臉上的探究越來越多。

    “餅干也是國外的啊。”裴野反手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好奇的樣子,臉上笑意也越來越大,邁開腳步帶著她走起來,“走啊,去買點日用品,也買點換洗衣物。”

    溫之皎被他拖著,腳步也加快,黑發與裙子都隨風飄揚起來。她四處張望著,熱辣的陽光照在身上,和裴野在擁擠的人群中鉆來鉆去。

    “感覺我們好像泥鰍啊。”溫之皎被人擠得頭暈目眩,“怎么這么多人啊?”

    裴野努力護著溫之皎,被熱辣得太陽照得眼花,“可能因為附近的村落都很偏僻,所以一到集市的日子大家都出來玩吧?”

    他晃掉額上的汗水,“早知道走之前把頭發染回來了,黑色真的吸熱。”

    “啊!”懷里的溫之皎驚叫一聲,裴野迷惑中感覺自己腰被掐了下,他低頭,她的臉皺成包子褶,“你汗水甩我臉上了!”

    “好好好我的我的。”裴野道歉,用力扶住她的腰,“你別走丟了,我們連手機都沒有,你要丟了我真的找不到你了。”

    溫之皎人已經要熱暈了,含含糊糊應了幾聲。

    許久,當他們終于到了鎮上唯一一家大型超市門口時,兩人都有些臉紅眼暈了。

    裴野長舒一口氣,“終于到了。”

    他說完,一轉頭發現溫之皎人不見了。

    裴野怔了兩秒,一瞬感覺背后發涼,心猛地一跳,四處張望,“溫之皎?溫之皎?!”

    “你喊什么,我在這里。”裴野沒喊兩聲,就發覺溫之皎從超市里面探頭出來,她站在出風口,臉上黏著幾縷濕漉漉的發,“快過來,這里有冷氣!”

    裴野的心落回原地,趕忙走過去。

    超市里的人很多,門口的擋風唰拉拉響動,裴野和溫之皎在出風口嘆著氣。

    裴野將濕漉漉的黑發捋起,露出英朗的五官,觀察著人流量,“我們在這里待久一點吧,現在日頭太大了。”

    他說完又晃了下發熱的腦袋,但等了兩秒,卻沒聽到回答。

    裴野轉頭一看,發覺剛剛還站在身旁的溫之皎人影又不見了。他愣住,又是一驚,立刻又要喊,可下一秒,在超市另一側看見趴在冰柜上的溫之皎。

    裴野心中莫名有了焦急,走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從冰柜上撕下來,“怎么老是亂跑?雖然是出來玩,但這里畢竟也算荒山野嶺的,你——”

    他話說一半,便望見溫之皎臉上有著些莫名奇妙,甚至還有些委屈。她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袖子,漂亮的眉目擰著,輕聲細語地道:“我好熱啊,我們吃雪糕好不好?”

    “你想要什么都行。”裴野的語氣也不禁軟了下來,認真道:“但我們現在沒有手機,這里又不是大城市,所以你不要亂走,或者你——”

    “你也知道這里不是大城市啊?”溫之皎打斷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找到了主場,“那你還帶我來這里玩,還不帶手機,也不給我手機,這不是你的問題嗎?”

    她走近一步,仿佛下一刻就要進他懷中似的。

    裴野口干舌燥起來,腦子有些暈,但繼續道:“是,是我的問題。但既然為了避免問題變成大問題,也為了你能好好玩,不要讓我找不到你。好嗎?”

    溫之皎眨了下眼睛,踮起腳尖,仰臉對他笑了下,“可是我玩就是會亂走啊,你要是不想找不到我,就……盯緊我。”

    裴野思考了幾秒,被曬紅的臉上更紅了,他眼睛睜大,嘴也張開,“你……你怎么這么強詞奪理?”

    他說完,感覺自己現在有點蠢,又有些氣,“我已經盯緊你了,但你總是趁我不注意就走了。”

    “那就是你看得不夠緊。”

    溫之皎蓋棺定論。

    裴野:“……”

    他一時語塞,甚至有點氣。

    可溫之皎已轉過身,打開冰柜,從里面拿出了一根長長的棒冰。她笑瞇瞇地抓著棒冰,對著裴野昂下巴,“快去結賬,然后我給你掰一半。”

    裴野一時間,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抿著薄唇。

    這一刻,他發現他好像一點都不了解溫之皎。比如,他從來不知道她能作得這么理直氣壯,說話能說得這么強詞奪理,以及笑得能那么得意神氣。

    裴野轉過腦袋,緊抿的唇動了下,笑起來,“行,我看緊你。”

    他說完,凝視著她,一動不動。

    溫之皎起初還沒當回事,但很快的,她發現裴野跟背后靈似的。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她拐彎,他也拐彎。最可恨的是,他偏偏不跟她同行,就只跟在她背后。

    她推著購物車,他就在后面推著她肩膀。

    ……可惡,這人怎么幼稚啊!

    溫之皎有點氣,又發不出來,她興沖沖怒走十幾步,驟然停下時,跟在身后的裴野也停住腳步,胸膛撞上她的背部,把她撞了個踉蹌。

    裴野立刻扶住她,等她生氣轉身,他理直氣壯道:“抱歉,但是為了你的安全保證,我得看緊你。”

    溫之皎咬牙,“沒問題啊,我可沒生氣!”

    她說著,又指了指裴野身后的貨架,“我想吃那個水果罐頭,你放進購物車里啊。”

    “哪個?”裴野轉頭看貨架,“桃子罐頭還是橘子罐頭?”

    溫之皎松開握著購物車的手,搭著話,“嗯,就那個粉色的,你看看那是什么?”

    她邁開腳步,下一秒,一個力道攥住她的手腕。

    溫之皎低頭。

    是裴野的手。

    裴野背對著她,手卻抓著她的手腕,認真看著貨架,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身后的動靜似的,語氣爽朗地道:“粉色的草莓醬,要嗎?”

    溫之皎:“……好粘人啊你。”

    裴野晃了下她的手腕,話音輕松,“要粘人的啊,那就草莓醬吧。”

    溫之皎:“……”

    這人怎么比以前煩那么多了!

    之前還蠻好應付的!

    溫之皎氣鼓鼓地被裴野跟了一路,購物車很快就被生活用品和米面油水果填滿。

    等兩人離開超市時,已經是中午了,路上的行人少了不少。

    裴野結完賬,盯著四大袋東西,長長舒出一口氣。

    溫之皎望了望購物袋,又看了眼裴野,輕聲細語的,“快點快點,我好餓,我想吃飯了。”

    “怎么以前不知道,你可以這么理直氣壯做任何事?”裴野語氣很匪夷所思,看著滿滿當當的購物袋,“之前那個無助憂傷,又總是很溫柔善解人意的溫之皎去哪里了?”

    他說完,沒聽見回復,立刻抬頭四處望了眼。果然,就幾秒的功夫,她就已經站在不遠處,握著新買的傘對著玻璃櫥窗欣賞自己起來了。

    裴野搖頭,擼起短袖,俯身一用力,拎起東西走向溫之皎,“走吧,先回車里,餓了的話去找個館子吃飯。”

    他說完,卻發覺溫之皎緊緊凝著他的手臂和胸口。

    裴野疑惑地望了眼,“怎么了?”

    溫之皎神情復雜地道:“你鍛煉得很好啊,怎么平時都不露出來呢?”

    裴野:“……”

    他突然有些臉紅,耳朵都熱起來了,腦門冒著點熱氣,“你在騷擾我嗎?”

    溫之皎眨眨眼,“沒有啊,你以前都很少穿緊身的衣服,我還以為你有在偷偷墊肩增高這樣。”

    她明顯在開玩笑,可裴野越聽越覺得臉熱,忍不住對她呲了下尖尖的牙,“別說了!”

    溫之皎老老實實閉嘴,舉起傘,給他也擋著太陽。

    兩人走了幾步,她突然聽到裴野有些悶的聲音,“因為賽車速度很快啊,速度越快,承受的力量就越大。不鍛煉出肌肉,就承受不了力量,平時不露出來是因為戶外活動多,曬傷很疼。”

    溫之皎:“啊?”

    裴野道:“我沒有墊肩,也沒有增高,也沒有打增肌針。”

    溫之皎:“……”

    你們男的也真是的。

    溫之皎腦中想。

    當把東西都盡數搬上車時,裴野和溫之皎都松了口氣,鎖上車去找了家館子吃飯。等吃飽喝足的時候,太陽的熱辣也少了些,只是空氣充滿了讓人微醺的燥。

    午后,活動的人又多了起來,但大多數是帶著小孩出來玩的,街邊也多了不少各種甜品攤或是套圈射擊的攤。

    這會兒,滿心好奇,這也要吃那也要看的人變成了裴野。

    溫之皎本就不打愛吃甜,對射擊套圈也缺乏樂趣,只是被裴野拖著走來走去。當走到一個飛鏢射氣球的攤子前,她終于忍不住鬧起來,“我不想逛了,我好累,我要回去!”

    “行行行,玩完這個我們就回去!”裴野付了錢,握著飛鏢,臉上帶著燦爛得意的笑,“快選個喜歡的玩偶!”

    溫之皎掃了一眼,嘴巴高高翹起,“每個都很丑,我不要。”

    裴野倚著她的肩膀,“小聲點,小心給人打。”

    溫之皎被他倚得身子歪歪,沒忍住一用力,撞他肩膀,“但我就是都不喜歡!”

    “可那個鯊魚你不覺得可愛嗎?”

    裴野摸著下巴。

    溫之皎仔細看了眼,道:“嗯……那個是還挺可愛。”

    裴野高興了,志得意滿起來,“那你等我,我給你射下來。”

    這游戲十分簡單,就是一塊板子上擺著十八個氣球,擊中十五個以上就能獲得一個半人高的娃娃。

    溫之皎抱著傘,仰視著裴野,等他動作。被她一看,裴野想開屏的心更為熱烈,也仰著下頜,握著飛鏢擲過去。下一秒,飛鏢落空,扎在板上。

    溫之皎眉毛挑高,“好遜哦。”

    裴野:“……只是有點緊張,沒手感而已。”

    他重新調整狀態,神情專注,下頜揚起,一顆晶亮的汗水從下巴劃過。

    “砰——”

    飛鏢擊中氣球。

    裴野立刻笑起來,眼里有著些光,笑起來,“厲害吧?”

    溫之皎用手扶著臉,眼珠轉了下,“還可以吧?”

    裴野笑意更深,黑眸閃爍了下,“還可以就是很好。”

    他說完,又開始擲飛鏢。

    但可惜的是,接下來兩鏢全失準頭。

    裴野:“……”

    他清了清嗓子,“今天手感不行啊。”

    裴野又道:“算了,我直接花兩倍錢買下來得了。”

    他說完就準備動身,但下一秒,溫之皎抓住了他的衣服。他轉頭,看見溫之皎疑惑的眼神,“不是還有十四鏢嗎?怎么不繼續了?”

    “十五鏢以上才能拿到,那我接下來得百發百中才行。”裴野像條尷尬的狗,原地轉了一圈,道:“我其實不太會玩射擊類的游戲,如果接下來都沒準頭,也太丟人了。我不想在離開前,顯得這么丟、丟人。”

    他頓了下,沒敢看她,“好吧,其實我就是想要那個鯊魚,想要它能陪著你。”

    溫之皎托著臉,又抬手指了指另一個小一些的娃娃,“那我要那個。”

    裴野望過去,那是擊中十二鏢以上能拿到的娃娃,是一只眼睛圓圓的卷毛貓玩偶。陽光下,玻璃眼睛有著熠熠的光芒,笑瞇瞇地望著人。

    他笑道:“這是在給我留臉面嗎?”

    溫之皎臉上有了些神采,“才不是,是我想玩了!”

    裴野迷惑起來,“啊?”

    她握住他的手把傘塞到他手里,昂首挺胸地將他的身體撈到后面,握著飛鏢,動作果斷地投擲向看板。

    “砰——”

    氣球炸開。

    裴野側目,發覺她眼神專注,卷曲的頭發隨風飄起,背部挺直,手腕彎折的曲線從未變過。她沒有任何停留,一鏢扔出,下一秒就捏起新的飛鏢投過去。小小的水氣球一個接一個炸開,晶瑩地水珠飛濺,折射著燦亮的光。

    他的瞳孔驟縮,眼前的身影和記憶中的一幕重疊。

    也是同樣的盛夏,溫之皎已經被江遠丞接回了江家由家教授課,而江遠丞也許久不在跟他們玩。即便是假期,江遠丞也總是推脫有事,不愿出門。

    人閑比狗賤,顧也正是此話最精準的概括。江遠丞越是把溫之皎藏著掖著,越是不跟他們玩,顧也就越是好奇溫之皎是何許人物,也越是好奇江遠丞到底過著何種生活。

    一日,顧也想出來了一個缺德的法子。

    那會兒,裴野仍在為賽車進行大量的戶外訓練,而顧也和謝觀鶴借著巧遇的名義,到了他在的運動場,在他鍛煉完洗澡時,把浴室水溫調成了冰水。

    裴野也不是傻子,當即就要出去打人,可當天晚上就感冒發燒了。第二天,他們就坐在他床邊,催江遠丞來探病。

    裴野用著鴨子嗓音罵他們有病,但顧也很懂打蛇七寸,狹長的眼睛彎彎,低聲道:“你就不好奇,江遠丞每天跟那小女朋友過著什么神仙生活嗎?”

    裴野掙扎著想起來,“就不能裝病嗎?”

    謝觀鶴斜睨他一眼,“小野,你撒謊的時候十個人有十一個人看出來你心虛。”

    顧也挑眉,“怎么多出來一個人?”

    謝觀鶴道:“哦,有一個孕婦。”

    裴野:“……你們無聊不咳咳咳——無聊咳咳咳!”

    他咳嗽得頭暈目眩,謝觀鶴就在一旁看書,顧也則在打游戲。當江遠丞到了裴家的消息一傳來,謝觀鶴和顧也立刻連拖帶抱地裹著攤子的裴野搬到了游戲室里。

    裴野的游戲室里有酒有吧臺,還有各種娛樂設施,以往他們在裴野家聚會或是消磨時間,都會來這里。不過他如今生著病,還在這里見面,就有些怪異了。

    “咔嚓——”

    會客室的門打開。

    江遠丞站在門口,簡單的襯衫黑褲也顯出他高挑優越的身材,他黑發下,灰眸平靜地望了他們一圈,臉上有些狐疑。但他走近,望見裴野裹著毯子,在空調房里瑟瑟發抖,咳嗽得滿臉通紅時,臉上的狐疑便散去了。

    顧也對著裴野挑了下眉頭,像是在表明自己的先見之明。

    裴野根本顧不上理睬,他暈得想吐,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只想等康復后把顧也謝觀鶴打一頓。

    “好端端的怎么會感冒?”江遠丞有些疑惑,又看向顧也,“他怎么不回房間?”

    顧也嘆了口氣,狐貍眼里帶著些憂傷,昳麗的面容上有著些幽怨,“你不知道,他一聽你來,就說要來這里等你。”

    江遠丞蹙眉,“什么?”

    “也沒什么原因,不過是他覺得好久沒聚了,在這里見面說說話比較有感覺。”謝觀鶴語氣平和,又搖頭,“小野,你現在這身體,還是回去休息吧。”

    裴野咳嗽了幾聲,還沒說話,顧也立刻一把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拍著他肩膀。裴野被拍得臉紅脖子粗,狠狠瞪了一眼顧也后,才道:“哥,好久不聚了,都不咳咳咳——記得上、上次一起打游戲是什么時咳咳咳了。”

    江遠丞怔了下,卻道:“我最近走不開,她想到處去玩,我要陪她。”

    謝觀鶴笑起來,看向裴野,“你想玩什么游戲?正好遠丞今天來了,我們都陪你。”

    江遠丞頓了下,“我等會兒——”

    “知道知道,你想回去陪女朋友。”顧也打斷江遠丞,一臉無奈,“但你看看,裴野都病成這樣了,就想跟我們聚一聚打打游戲,這都不行嗎?”

    江遠丞蹙眉,像是認真地思考了下,又道:“你們陪不就行了嗎?你們又沒有女朋友。”

    裴野喉嚨一陣癢意,劇烈咳嗽起來。

    顧也立刻道:“江遠丞,你看你給咱們哥們氣的,都紅溫了。”

    謝觀鶴淡淡道:“顧也。”

    顧也擺手,“好好好,我不說了,隨你吧,你愛去哪去哪,等裴野死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

    裴野:“……我只是感——”

    他話沒說話,顧也就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感覺難過,沒事,誰讓江遠丞重色輕友呢?”

    江遠丞:“……”

    他像是無奈,“行,不就是打游戲嗎?來吧。”

    顧也這才滿意。

    傭人送來飲料零食,游戲室里的燈暗下去,游戲畫面投射出來,幾人按手柄的聲音此起彼伏。不多時,幾局游戲結束。

    江遠丞起身,道:“現在我可以走了吧?”

    顧也笑起來,“誰稀罕你留下似的,好大的架子。”

    江遠丞剛外走幾步,謝觀鶴便起身跟上去,道:“正好我也要走了,一起下去吧,順便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江遠丞點頭,和顧也裴野告別。

    他們前腳剛出門,顧也立刻從懷里掏出手機,跟奄奄一息的裴野湊在一起。

    裴野嗓音粗糲,“剛剛就算摸黑把他手機換了有什么用,不知道密碼啊。”

    “你以為我沒想到?不是他的生日,就是那個溫之皎的生日,要不就是他倆的生日!”顧也信誓旦旦,一邊看著自己手機的資料,一邊試著密碼。答案不出所料 ,正是溫之皎的生日。

    裴野甕聲甕氣道:“你哪來的資料?”

    顧也笑起來,“當然是從校檔案室里調出來的。”

    他笑意越發燦爛,“看看相冊有沒有什么好東西。”

    江遠丞的手機里除了自帶的軟件外,幾乎沒有其他軟件,從壁紙到鎖屏都是自帶的。

    裴野疑惑道:“這不像私人手機啊?”

    “看看相冊就知道了。”顧也點開相冊,立刻彈出了鎖定提示,這鎖定比鎖屏還多一個指紋解鎖,他倒吸一口冷氣,“我靠怎么這么能防啊?”

    裴野翻了個白眼,咳嗽了幾聲,“看、看看信息,是不是都鎖了?”

    “你咳嗽離我遠點,別傳染了。”顧也將軟件挨個點了一遍,發覺幾乎全都需要指紋解鎖,他咬牙切齒,“這什么人啊?!”

    裴野比顧也還崩潰,“你們把我弄成這樣,最后就這結嘎——?!”

    他說到最后,嗓子破音了。

    “催什么催!”顧也煩躁地點開微信,“那誰讓他這么警——”

    微信啟動,會話界面赫然浮現在屏幕上。

    顧也怔住,“嗯?怎么這個沒密碼?”

    裴野仔細看了眼,“好像是因為這個設了待機模式。”

    兩人腦袋湊著腦袋,呼出的熱氣都快把屏幕呼熱了。

    置頂的信息上一點開,便望見一張微信背景圖。那張圖似乎是在夜間照的,迷亂的彩色燈光下,周遭都是老虎機、牌桌、麻將桌等賭場設施,畫面正中是一個飛鏢盤。

    江遠丞背對著攝像頭,懷里擁抱著一個人,下頜抵著對方的頭部,一手扶住對方的腰部,對方卷曲的黑發垂落在他手臂上。他的另一只手握住對方的手,手把手帶著她捏著一支飛鏢。

    裴野看著背對鏡頭的兩人出神,耳邊卻聽到顧也的感慨,“哇,這是聊天還是許愿池啊。”

    他的眼睛失焦一瞬,才集中到兩人的聊天記錄上。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

    [111:去哪里?]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我想去滑雪!]

    [111:下周?]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可以!]

    [111:訂票了。]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可是我也想坐游輪……]

    [111:可以,什么時候?]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算了,不然我們去釣魚吧?]

    [111:明天?]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會不會很難啊,我看釣魚要等好久好久!]

    [111:你想保證釣上?]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不然呢!當然要幾分鐘釣上一條才爽!]

    [111:……]

    [111:不然派人潛水給你把魚掛你魚鉤上?]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可以嗎?]

    [111:……是開玩笑]

    [111:但你要想,也可以,只是很奇怪]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111:嗯?]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璇珍和我說你酒量很好?]

    [111:你和她關系這么好嗎?]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別岔開話題,她肯定不會對我說謊,快說!]

    [111:嗯,酒量很好。]

    [扣1送飛天意面皎教主:所以你前天喝醉了抱著我走了一晚上不放我下來是不是裝的?]

    [111:不是。]

    [111:我沒有裝喝醉,我是清醒著這么干的。]

    顧也倒吸一口冷氣,看向裴野,“哇,江遠丞這么肉——”

    “嗡嗡嗡。”

    顧也的手機震動幾聲。

    顧也低頭,立刻道:“糟糕,謝觀鶴說江遠丞發現了!”

    裴野還沒說話,便聽見會客室門外傳開動靜。

    “砰——”

    飛鏢扎中圓滾滾的水氣球,水炸裂開來。

    裴野一瞬間從記憶中回神,望向看板,幾分鐘不到,十四鏢投完,只失誤一鏢。他看向溫之皎,她眉飛色舞,眼里有著狡黠的光,“這才叫百發百中。”

    是他教你的,對嗎?

    也是,就算沒有多年前誤打誤撞看見的圖,他也該知道這一點。

    江遠丞是他們之中最擅長射擊類運動的人,無論是弓箭、射擊、打獵、飛鏢,他總是那個贏家。裴野以前曾問過他,到底怎么能提高準頭,那是,江遠丞只是道:“眼睛只能看到目標的時候,就可以了。”

    在裴野對她的感情還處于懵懂的時候,江遠丞已經擊中靶心。

    他看著溫之皎,許多問題都到了嘴邊,他想探究他們的過往,想知道自己輸了多少次,想了解她的一切。可是他知道,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于是他笑瞇瞇地贊嘆她:“好厲害的準頭,小溫飛刀。”

    溫之皎果然聽得開心,笑著指使他,“去拿戰利品!”

    攤販老板笑瞇瞇地取下那只卷毛貓咪玩偶,遞給裴野,裴野捏著玩偶,長長嘆了口氣,“唉,本來還想著能給你一個有紀念意義的玩偶,沒想到我技術這么爛。”

    他捏著玩偶在她眼前晃了下,摸著下巴,“不過你們好像,都一頭卷毛。”

    溫之皎也摸下巴,“很像嗎?”

    裴野認真地看了看貓,又看了眼她,點頭,“很像。”

    溫之皎笑意大了起來,“那就送給你了,給你當紀念了,怎么樣?”她說著,腳步輕盈地轉過身,“就當是你良心未泯的嘉獎!”

    她還打著傘,即便從背影也能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好,連發絲晃動都顯得輕快。

    裴野的唇動了下,還捏著那只貓。

    他凝著那只笑瞇瞇的貓玩偶,這一刻,他想起來謝觀鶴的話。

    沒有錯,她和他喜歡的人一點都不一樣,或者說,要好得多。

    如果能再了解她一點,再靠近她一點……

    可已經太晚了,太晚了。

    不,也許還不晚。

    裴野摸了摸口袋里的撲克牌,卻聽見溫之皎抱怨的聲音:“快點啊!我要回去躺著了!”

    他看過去,望見溫之皎舉著傘,傘下的臉上覆著夏日的陰影,

    裴野也喊道:“你走錯路了!”

    溫之皎:“……”

    討厭,剛剛怎么不說!

    她靈巧地轉身,傘的花紋也轉了個圈。

    裴野跟上她的腳步,笑道:“你想不想去山上撿菌子?”

    溫之皎眼睛一亮,看他。

    第84章

    山腳下的院落十分古樸, 一陣風刮過,不知何處吹來的落葉落在門口的搖椅上。門正對著二層小樓,一樓是客廳與餐廳, 二樓才是起居室,而廚房與衛生間都在偏房。

    裴野停下車,打開后備箱, 將幾袋東西拖拽出來。

    他剛拎起來兩袋東西, 就望見溫之皎腳步輕快地推開院落的門,一邊往里走一邊道:“我去收拾書包!然后我們就去山上玩!”

    “皎皎!”裴野叫她, 一面搬著東西,一面繼續道:“你先別著急, 有些事項很重要, 等我和你確定。”

    “……唔,好吧,那我去吃點東西。”溫之皎一轉身, 又開開心心往里間走去, “感覺今天我餓得——”

    “咔嚓”

    門鎖被擰開,溫之皎話音被一聲尖叫替代:“啊啊啊啊!”

    裴野剛把東西放到廚房,聽到動靜,立刻扭頭跑過去, “怎么了?”

    溫之皎一動不動,站在門前,捂著嘴,臉色蒼白。

    她身旁,院落客廳的門打開一半。

    裴野下意識扶住她的肩膀往身后帶,小心湊近門里看了一眼。

    下一秒,他驚在原地。

    客廳的小沙發上, 薛灼燈倒在沙發前,臉色蒼白,緊閉著眼,嘴唇也沒什么血色。而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筆記本,身旁則是溫之皎的書包,衣服松松垮垮,隱約露出有溝壑的腹部。

    溫之皎人已經嚇得墊腳了,緊緊攥著裴野的手臂,“他怎么了?不會是出事了吧?”

    “睡著了吧。”裴野沒懂溫之皎嚇到的點,但也小心地護住溫之皎,走到了薛灼燈身前,抬腳踹了踹薛灼燈的腿,“喂,醒醒,別睡了。”

    他踹了幾腳,薛灼燈一動不動。

    溫之皎抱住腦袋,“他怎么了啊?”

    裴野蹙眉,他半蹲下身體,一把按住薛灼燈的脖頸,對他腦門拍了幾下,“醒醒,醒醒!你沒事吧?聽得見嗎?醒醒!”

    溫之皎尖叫,“你別打了!他腦袋快給你打腫——”

    她話沒說完,便見薛灼燈的身體抽動了下,眼睛終于緩緩睜開了。

    裴野見狀,轉頭找溫之皎邀功,“你看,有用。”

    溫之皎不大明白原理,但也點點頭敷衍,“嗯好厲害,喂,薛灼燈,你沒事吧?”

    薛灼燈似乎有些恍惚,一手扶著沙發,一手摸了摸腦袋。

    “你睡挺沉啊。”裴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薛灼燈,又站起身,“我出去整理東西了。”

    “哦好。”溫之皎呆呆地觀察著薛灼燈,“你沒事吧?”

    “我不知道……”薛灼燈話音有點恍惚,又道:“我有點餓,就睡了。”

    溫之皎:“……你不會餓暈過去了吧?!”

    “你裝什么呢?”裴野已經往外走了幾步,聞言轉頭,“書包里不是有吃的嗎?”

    溫之皎愣了下,一時間心往下沉了沉。

    啊,他不會發現自己書包里的東西吧……

    溫之皎正想著,卻又聽見耳邊傳來極輕的聲音,“我……不知道可以……”

    她看過去,便望見薛灼燈垂下的臉,以及那雙有些無措的眼睛。

    裴野忍不住冷笑一聲,“大哥你這個時候這么有邊界感,當時就不該跟著上飛機。”

    “沒事沒事,我先找點東西給他吃,別吵別吵!”溫之皎立刻將話題轉移開,又望向薛灼燈,問道:“我跟裴野待會兒要去山上撿菌子,你要去嗎?”

    薛灼燈看了眼溫之皎,輕輕點頭,但下一秒,又望向裴野。溫之皎也跟著他的視線望向裴野,黑眸有著無辜,仿佛這事全由裴野決斷似的。

    裴野氣笑了似的,無奈地搖頭,“去唄,現在反正都這樣了,反正待會兒體力活也多。”

    他說得干脆爽朗,連溫之皎都忍不住眨了眨眼。

    嗯,聽起來不像氣話啊。

    薛灼燈見狀,更有些無所適從,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著筆記本。

    溫之皎眼睛一轉,便走向沙發,“你先吃東西啊,不然等等又暈過去,快快快快吃!”

    “哦……好。”

    薛灼燈低頭。

    溫之皎打開書包,抓了些零食出來,“怎么會這么蠢呢,餓了就要吃東西啊。”

    “我……”薛灼燈緩慢地吃著東西,眼睛卻看向她,低聲道:“我以為要等你回來。”

    他又道:“我等了很久,就忘了吃了。”

    ……等總裁回家吃飯等得在沙發上睡著這種戲碼就不必演了好吧?她面對江遠丞這種貨真價實的總裁時也沒演過這種劇情啊!

    溫之皎眉毛皺著,腦中閃過一大串吐槽。

    最后,她只是長長嘆氣,對著薛灼燈伸手,“你臉上都是餅干屑。”

    薛灼燈抿了下唇,溫馴地垂下眼,余光卻見見到她的動作,連忙偏頭:“不用。”

    他話說完的同時,感覺到頭上落下了個力道。

    薛灼燈迷惑抬眼,發覺她的手按著他的腦袋拍了拍,一臉擔憂地看著他,“你要不要去看看腦殼,你看著腦子真的有點問題。”

    薛灼燈:“……”

    他耳朵一時間有些發熱。

    偏偏下一刻,裴野的聲音便傳來了,“皎皎,我好了,走——”

    裴野望見客廳的場景,話音頓住,抱著手臂。

    溫之皎沒發覺什么不對似的,自然地抽回手,話音歡快,“來了來了!”

    裴野挑眉,又看了眼薛灼燈。

    薛灼燈垂著頭,繼續捧著手里的餅干吃,全當沒有察覺到他眼里的不耐。

    溫之皎一把拉住裴野,“愣著干什么?”

    裴野笑了下,“沒什么。”

    走出小樓,溫之皎才道:“你生氣了?你好像很不喜歡他。”

    “是啊,你以為我費盡心思,是為了玩三人過家家嗎?”裴野說得自己都覺得好笑,卻又想起來什么似的,道:“不過,那個薛灼燈有點奇怪,我剛想起來,之前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好像是個侍應生。這不是巧合。”

    溫之皎:“……所以呢?”

    裴野低頭看她,笑了下,“你沒有別的要說的嗎?”

    他抱著手臂,腦袋歪著,眼神認真。

    溫之皎便也回應他認真的視線,臉上有著理所當然,“你想想,你之前就見過他,不正好說明了謝觀鶴很早就派他盯梢你了?謝觀鶴畢竟是你哥哥,也是為了你好,你也準備離開了,這事你就當不知道吧。”

    “……嗯,你說得也有道理。”裴野摸了下下巴,像是被說服了,卻又道:“不過他都敢派人盯著我了,我就算揭穿了他又能怎——”

    “好了好了,這幾天我們就好好玩吧,別想那么多了,你別理他就行了。”溫之皎打斷他,抬起手推著他肩膀,“不是要說要講注意事項嗎,回去說吧!”

    裴野很順從往外走,又轉頭,“皎皎,你很護著薛灼燈。”

    ……廢話,那是個地雷!

    之前薛灼燈帶她逃跑時,她就感覺到了熟悉的時間停止感,她已經完全能確定薛灼燈就是那個非要逼她走掌摑囚禁劇情的大師2.0了,她現在必須讓他在她眼皮子下待著!

    不過這話,也不可能和他說。

    溫之皎垂下眼,又抬眸,語氣疑惑:“啊,你說什么?”

    裴野呼吸重了些,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溫之皎笑起來,又抬手推他肩膀,“好了走走——”

    她話沒說完,卻驟然感到一個力道攥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向前拽去。下一秒,腰間也錮上了一道力量,她的身體一瞬間撞入裴野熾熱的懷中。

    溫之皎蹙眉,“你!”

    裴野垂眸,凝著她顫動的唇,他低下頭。

    如此之近的距離,他幾乎能聽到她呼吸的聲音。

    “你怕我對他做什么?”裴野語氣像是純然的疑惑,輕得一陣風能吹走,“真奇怪,他不是比我還沒用嗎?為什么對他那么好呢?”

    他又道:“還是,你和他有什么秘密怕被我發現?”

    溫之皎心猛地一跳,可眉毛又揚起了,眼睛的輪廓也化作了迷茫的圓,“你在說什么啊?”

    她輕輕動了動手,“疼。”

    裴野凝視著她,幾秒后,他移開視線,垂著臉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么,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哄他吃東西,摸他頭……”

    說到最后,他松開了對她的禁錮,顯得格外失落,唇也向下撇。

    溫之皎有些無措地收回手,“你冷靜點,我沒有摸他頭啊,我只是感覺他腦袋空空的。”

    “真的嗎?”

    裴野話音更輕了,帶著點不確定。

    溫之皎看他,正要敷衍幾句,卻望見裴野的唇角勾了起來,隨后,那勾起的弧度越來越大,最后他露出了個強忍的笑,肩膀輕輕抖動起來。

    溫之皎:“……”

    她抬起腳就踩裴野,“你有病吧!演什么啊!”

    “嗷——”裴野差點跳起來,眉毛揚起,喉嚨里溢出笑聲,“對不起,我就是覺得,就這種蠢樣子我也會裝。”

    他抬起手按住溫之皎肩膀,把她轉了個方向,“好好好,我們回去吧,我不開玩笑了。”

    溫之皎越想越氣不過,又轉過身,抬起手打裴野。

    裴野立刻扶住肩膀,“別打,你今天又掐又打的,疼——”他話音被頭上的溫熱阻擋。

    他喉結滑動了下,只能看見溫之皎臉上又煩躁,又無奈的樣子。她動作并不溫柔,抓著他的頭發,又搓搓腦袋,跟摸狗一模一樣。

    溫之皎火速擼了幾下他腦門,“現在行了吧?”

    她說完,便看見裴野定定地看著她,又迅速地轉身,“到了收拾東西的時間了,趕緊走吧。”

    溫之皎歪頭,便看見裴野耳朵已經紅成一片。

    ……現在他應該沒空追究她和薛灼燈的“秘密”了。

    溫之皎放下心來。

    *

    薛灼燈坐在院落的搖椅上,坐姿端正,扶著額頭,看著手里的筆記本。

    【劇情正在加載……】

    即便只是一句簡短的話,但薛灼燈仍有種不安。

    他在為自己沖動去帶溫之皎逃走的行為感到不安,即便沒有成功,按理說不會影響大體劇情,但他仍有種無所適從。

    薛灼燈感覺到,自己變得有些失控。

    他正這么想著的時候,卻驟然聽到一道譏誚的聲音:“現在還看筆記啊,又裝上努力了?”

    薛灼燈抬頭,便望見裴野抱著手臂,臉色并不好看地看著他。他沉默幾秒,收起筆記本。

    裴野見狀,眉毛挑高了,“這么能裝,怎么說兩句就不裝了?”

    薛灼燈:“……”

    他沒忍住冷冷地看向裴野,“你想,要我怎么樣?”

    這話說完,裴野有些驚訝,又饒有興致起來,“現在會還嘴了?”

    薛灼燈一時間愣住。

    他還嘴了嗎?

    薛灼燈立刻起身往回走,捂著嘴,腳步匆匆,眉眼蹙著。他為什么會說出這樣有敵意的話?或者說,他的話怎么會帶有情緒?

    裴野見他跑,直接一把抓住他后脖頸的衣服,喊道:“跑什么你,跟我走。”

    薛灼燈:“……”

    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面無表情將裴野的手打開。

    裴野并沒有追究,擺了擺手,示意他跟上。走到門口,他順手把想回去偷懶的溫之皎也拎出去,一路帶到車旁邊。

    “距離我們最近的,適合去采菌的山,開車過去要很久。”裴野打開后備箱,給他們展示裝備,“前幾天下過雨,再加上山上的霧氣重,為了安全起見你們跟緊我,還要聽我指揮。”

    他看向溫之皎,很嚴肅的樣子,“尤其是你。”

    溫之皎很嚴肅地點頭,眼睛里閃著期待的光。

    裴野用下巴指揮薛灼燈,“你不是就愛拿筆記本看嗎?現在你拿出筆,把我接下來說的要點記住。”

    薛灼燈:“……好。”

    他硬著頭皮,打開筆記本,開始記筆記。

    即便每記一行,都能看到瑩藍色的來自總部系統的問號。

    采菌子顯然不像溫之皎想得那么童話,光是出發的車程就讓她有些暈了,再加上上山的路也沒有那么好走。即便裴野和薛灼燈都放慢了速度,但她仍然有些跟不上,到最后,兩人一人挎著一胳膊,把她夾在中間硬生生夾上了山。

    溫之皎被她們夾著時,還不忘左顧右盼,滿臉的新鮮感。等他們上到較為平坦的地方時,她才終于找到這項活動的趣味之處,提著籃子四處逛起來。

    比如謝觀鶴之前帶她逛的植物園,她不得不承認,還是這種山林更有趣味。

    抬頭,是遮天蔽日的樹影,行在其中,能嗅到種種草樹花土的芳香。她越走,心情越發暢快,張開手臂,對著天空長長呼出一口氣。

    一陣風吹過來,吹得山林里樹葉摩挲聲不斷,也吹得他們的衣服嘩嘩作響。

    溫之皎怪叫了一聲,卻并非是驚嚇或嫌棄,而是興奮地拎著竹籃跑起來。她一動作,關注著她動作的裴野立刻也要拉住她胳膊,“皎皎,別走遠。”

    即便他清楚這里不會有大型野獸出現,可他仍擔心會出什么事。

    可他剛說完話,便望見溫之皎轉過來頭來。

    “你怕我走遠啊?”她戴著頭巾,可額邊的碎發仍隨風晃動。她大笑出聲,樹影縫隙里的光落在她身上,照得她面容也覆了些神秘的陰翳,“那你跟著我來,跟我去更遠的地方,好不好?”

    溫之皎的眼睛也彎起來,被他抓著的手臂一動,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我感覺林子更深的地方,更好玩。山更高的地方,更有意思。”

    她說這話時,幾乎要和她身后那深色而又深邃的山林融成一團。

    裴野怔住,手顫動了下,他一時分不清是被手上突然覆上的溫度迷惑,還是被她這樣如誘惑的言語驅動。他凝著她的眼睛,忍不住應允,“好……”

    “不可以。很晚了。”

    一道聲音驟然插入。

    薛灼燈走到他們身旁,像一顆礙眼的樹,阻擋了他們彼此的對視。

    他看向溫之皎,輕聲道:“很……危險。”

    他又看向裴野,面無表情地道:“萬一迷路了,很糟。”

    溫之皎輕輕嘆氣,收回了手,“那好吧。”她說完,便拎著籃子施施然地去到一邊采菌子了,搖頭晃腦,還是開開心心的樣子。

    見她的情緒沒受影響,薛灼燈在心里松了口氣。

    但很快的,他又看向裴野,思考著怎么應對他的刁難。

    裴野將自己的眼神從手拔回來,又忍不住摸了下手指,這才看薛灼燈:“你……很好。”

    薛灼燈警惕起來。

    裴野見狀,他張開嘴,又閉上,過了幾秒后硬邦邦地說:“不是別的意思,是說你阻止得好。我總是,一不小心就會答應她。算了,說了你也不懂,走了,干活。”

    他俯身拿起腳邊的竹籃和鏟子,一轉身跟上溫之皎了。

    薛灼燈落在他們身后,看了眼溫之皎,又看了眼裴野。他的眉毛往下壓,唇動了動,輕聲道:“我懂的。”

    可惜那聲音輕得一陣風就吹散了。

    山林里的光線總是更暗些,他們也不敢停留太久,趕在天灰蒙蒙時,便下了山。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好走,三人走得都很小心,速度反而慢了許多。

    等他們行到山腳的時候,天光已經蒙上了一層墨灰。

    溫之皎累得前胸貼后背,有氣無力地扶著樹干,“天哪,等坐車回去,我得什么時候才能吃上飯啊!”

    她絕望哀嚎了兩秒。

    “車后備箱有零食。”裴野臉不紅氣不喘的,只是也仰頭看了看天色,又轉頭道:“或者,我們也可以現在露營做飯。”

    “露營?”溫之皎立正了,眼睛里溢出了興奮的光,但轉瞬想起來自己和顧也經歷的那個夜晚,她又顯出了嫌棄,“算了算了,露營不好玩。”

    裴野笑起來,抬起手戳她腦門,“怎么這么快泄氣啊?”

    溫之皎不爽地拍他手,道:“別搞有的沒的,趕緊開車!我要回去吃飯!”

    “那如果我說有帳篷,有篝火,有燒烤,還有罐頭的露營呢?”裴野挑起眉頭,晃了下手里的竹籃,“還有我們自己摘的新鮮食材。”

    溫之皎聽他舉一個例子,眼睛就亮一下,最后眼睛都快亮成小燈泡了。

    她點頭,“好好好,這個好玩!”

    “行,那你就去車上等著吧。”裴野語氣輕松,又看向薛灼燈,“你,去和我扎帳篷。”

    薛灼燈:“……”

    他蹙眉,他不是不愿意做,但他感覺裴野總在命令他。

    他不喜歡這樣。

    可他什么也沒能說,仍是跟著裴野一起從車后備箱搬了各種器材,忙著搭帳篷和燒烤架。所幸,裴野上的裝備安裝都很便捷,讓他們同處的時間少了許多。

    篝火燃起,燒烤架和爐子也安置完畢,溫之皎便立刻舉起手,很識大體似的道:“我來給你們燒烤!我來我來,你們都忙這么久了,這個交給我!”

    裴野眉峰微挑,將串好的蘑菇遞過去,“行,給你給你。”

    他又道:“我們撿的雖然都是普通菌子,但還是多烤會兒,確保熟了。”

    溫之皎猛點頭,興奮地接過串串刷油,一邊烤一邊學著疆域口音喊著羊肉串。裴野聽了就想笑,動作不停地將洗干凈的菌子撕碎串起,又遞給她。薛灼燈燒著水,加熱裴野帶的幾個食物罐頭。

    篝火噼啪作響,火焰將他們的臉都照得暖融融紅通通,還沒全然暗下的夜里,食物的香氣逐漸發酵,一縷縷炊煙緩慢上升。煙霧裊裊,被風一吹,便四散在空氣中,天色也愈發暗沉,月亮露出了臉。

    月亮之下,三人圍著火焰分食蘑菇罐頭,一邊吃一邊往外呼氣,偏偏又都急得不停。腳的夏夜也是濕潤而寒涼的,但刷著醬料的蘑菇和熱乎乎的罐頭從唇齒進入時,熱意就從五臟六腑擴張到四肢百骸,熱得他們反而流了點汗。

    溫之皎是最先吃飽的,兩手舉起來長長嘆了口氣,“我吃飽了!”

    裴野還在喝罐頭湯,火光將他眼睛照得有些濕潤,一笑,那眼里也溢出了些亮,“吃爽了沒有?”

    “很爽!”溫之皎很滿意,又點頭,“集市好玩,蘑菇好吃,罐頭也好吃,帳篷我剛剛看了,里面也很軟。裴野,你今天可真可靠。”

    裴野十分滿意她的點評,又看了眼一旁的薛灼燈——他也還捧著湯罐頭,慢吞吞地喝著。他突然笑出來,笑得薛灼燈身子后挪,眼神滿是警惕。

    “怎么跟鵪鶉似的?”裴野很有些納悶,又笑起來,“多個人干活是方便些,你還算勤快。”

    裴野的話仍像之前似的,帶著戲謔嘲諷,可薛灼燈卻隱隱約約感覺到對方的敵意消散了許多。

    “很顯然,他怕你啊。”溫之皎摸著肚子,坐在馬扎上,仰頭看星空,“誰讓你兇。”

    裴野這會兒已經在收拾了,聞言挑眉,“我什么時候兇了?”

    溫之皎看他,打量幾秒,“你現在看著就很兇。”

    裴野擰眉,尖牙抵著唇,一臉莫名地看著薛灼燈,“我兇嗎?”

    火爐里面木炭噼啪作響,

    裴野四處找反光的地方,“就沒有個鏡子嗎?我哪里兇了?”

    溫之皎坐在椅子上晃來晃去,語氣悠閑,“都這么多年了,你都沒有發現嗎?”

    薛灼燈看著火爐,又看著他們,最后摸了摸手里溫熱的罐頭。

    他的唇動了動,“是。”

    這一次,他的聲音沒有他想象中的小,因為一下子,其他兩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他連上了。

    裴野抱著手臂,“你說什么?”

    溫之皎托著臉,歪腦袋。

    薛灼燈移開視線。

    溫之皎沒忍住笑出聲來,“你們怎么這么像沒頭腦和不高興?”

    “那還是不高興好。”裴野很快認領了喜歡的稱號,伸了個懶腰,“也吃得差不多了。”

    “啊?這么早?”溫之皎有些驚訝,“也太快了吧!”

    “嗯……那我想想……”裴野摸了下下巴,垂下眼,恍然大悟似的,道:“我看我們現在還有好多罐飲料,我記得……我車里好像有副撲克牌。不然玩牌,輸了大冒險就喝飲料,真心話就回答提問?”

    溫之皎撐著下頜,“輸了喝飲料難道不是獎勵嗎?”

    “輸多喝撐就知道了。”裴野笑起來,“再說了,現在也沒別的能打發時間了。”

    溫之皎一聽,也合掌,“也是!來玩來玩!”

    “不過——”裴野臉上很有些懷疑地看薛灼燈,“他看著不像會打牌。”

    溫之皎也很有些懷疑,便坐在薛灼燈身旁,“你看著我,我跟你說規則。”

    薛灼燈應了聲,垂著眼看她側臉,聽著她的聲音。

    昏黃黯淡的火光映在她臉上,使得她比平時多了幾分幽暗溫柔的靜謐來。盡管她的嘴沒有停,可薛灼燈仍覺得這一刻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得他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裴野抬起腿,對著薛灼燈小腿踹了下,“你有沒有聽人說話?”

    薛灼燈的脖頸抽動了下,回過了神,卻也和溫之皎對視上,她眼睛里有著點不悅,唇角向下。他一時有些想要解釋。

    “我——”

    “你聽懂了沒有?我講得好累!”

    “……嗯,我知道,我聽懂了。”

    “我理解了。”薛灼燈重復完,又為了表現自己沒說謊似的,伸手接過溫之皎手中的撲克牌。“我發牌。”

    他握著撲克牌,神情專注,紙牌在他指尖紛飛,令人眼花。

    溫之皎被震懾住,“好炫!”

    裴野扯了下唇,“這種切牌花樣我也會。”

    薛灼燈迅速發完牌,牌局也正式開始。

    他們玩的是抽鬼牌,一局時間并不長,可薛灼燈的存在明顯讓游戲結束得更快。他一反有些呆愣無措的樣子,屢戰屢勝,仿佛能看透別人的牌時,幾分鐘就清空了手牌。

    才十來分鐘,溫之皎和裴野就輪流喝了兩罐飲料,薛灼燈還一口沒喝過。當薛灼燈又贏了一局,而裴野又是墊底輸家時,他無奈地將手牌一扔,道:“喝得好撐,我選真心話吧。”

    溫之皎眼睛亮了下,望向薛灼燈:“你想好問題了嗎?”

    薛灼燈有些無措,手指在膝頭動了下,搖頭。

    溫之皎獰笑一下,道:“我幫你想好了。”

    “皎皎!”裴野倒吸口冷氣,“你作弊,明明是他問。”

    “我只是提個建議呀,他不想問這個的話,肯定會自己提問啊。”溫之皎得意地笑起來,抓著小馬扎往薛灼燈那里蹭了蹭,胳膊也貼住了他胳膊,道:“附耳過來!”

    薛灼燈被胳膊處襲來的溫熱驚嚇到,身體僵著,卻又乖巧地垂頭。

    “嘖。”裴野抱著手臂,“反正都要問出來的,還這么神秘。”

    他望著她攀薛灼燈肩膀,一臉興奮地嘰里咕嚕,又望見薛灼燈垂著頭,耳邊有一圈淡淡的紅。他的喉結滑動起來,胸口積郁著點氣,原本對薛灼燈消散的敵意又聚了起來,看他怎么看怎么煩。

    沒幾分鐘,溫之皎直起身,對薛灼燈點頭。

    薛灼燈猶豫了下,看向裴野。

    裴野再次“嘖”了聲,“問吧。”

    他也的確好奇,她有什么想問他的。

    薛灼燈聲音很低,望著他,道:“高中時,你有沒有見過張畫了王冠的畫?”

    裴野怔了幾秒,下意識看向溫之皎,“什么?”

    溫之皎左看右看,不看他。

    薛灼燈正要重復,嘴還沒張,裴野的回答便打斷了他。

    “見過。”裴野仍然盯著溫之皎,像是鼓起勇氣似的,緩慢道:“它現在還在我手里。”

    溫之皎驚愕起來,也不躲避他的注視了,“真的是你?你為什么偷我畫?!”

    “抱歉,當時在桌子下撿到的。”裴野笑了下,卻聽見胸腔轟鳴的心跳聲,也感覺到喉嚨的艱澀,“我從那時就——”

    我從那時就喜歡你,所以把它帶走了。

    裴野的唇彎了起來,舌頭卻顫抖著,渴望將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親口說出。可下一刻,溫之皎用一句很輕的抱怨,打斷了他這更輕的秘密的揭露。

    “我就知道江遠丞騙我。”

    溫之皎道。

    裴野腦中空白了幾秒,仿佛有一道尖嘯聲。

    他道:“什么?”

    “我的東西都是他收拾的,那幅畫不見了我還讓他幫我找,結果他說他拿走給我準備驚喜了。可我明明記得,我是在學校里弄丟的,我覺得他在說謊。因為我當時一直覺得,是不是風把畫刮你那兒,你順手扔了。”溫之皎很有些驕傲,像名解決多年懸案的偵探,“還有就是,剛好你們是朋友,他肯定是在幫你掩飾!”

    她越說越得意。

    裴野也越聽越想笑,只是那笑很輕,輕到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好一會兒,他點頭,道:“嗯。沒錯,他的確不想讓你找我……麻煩。他也真的是,什么都算得到。”

    當年能砍斷走向她的路,如今也能。

    他已經失去繼續游戲的興趣,如果說原本,他有接著這場游戲探究江遠丞和她過往的意圖。那么此刻,他已經意識到,這一切毫無意義。

    裴野一面洗牌,一面打了個哈欠,道:“結束這一局就休息吧,明天要早點起來開車回去。”

    他開始切牌,撲克牌紛飛時,他從牌的間隙望向溫之皎,“怎么樣,我說了我也會吧?”說完,又用了幾個花樣切牌,昂著下巴,火光映得他眼睛也亮晶晶的。

    嗯,技術是還不錯。

    溫之皎豎拇指,夸贊:“比薛灼燈炫,行了吧?”

    裴野笑容大了些,乜斜著眼,挑釁地看了眼薛灼燈。

    薛灼燈沒有理他,移開了視線,用手指摩挲了下膝蓋。

    他的系統庫里還能調出更多種方式。

    他心里想。

    薛灼燈又想,而且看起來更好。

    “——到你了。”

    裴野看向薛灼燈,蹙眉,“快點,我現在困死了。”

    他現在只希望能趕緊結束這場游戲。

    可事情似乎總不如裴野的愿,當他越想結束這窒息的晚上,這晚上就注定更漫長——他居然以微小的優勢,贏下了今晚第一場游戲。

    薛灼燈輸了,也有些怔。

    而溫之皎,則是反應最大的,她有些生氣地摔牌,“今晚就只有我一把都沒贏過!”

    今晚的確是薛灼燈一路贏,裴野和她輪流積分墊底。

    裴野自己都有些驚愕,他突然覺得好笑,也笑了出聲,“也不知道是我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溫之皎引頸待戮,拍拍手上的灰,“還是真心話,你問吧。”

    “嗯。”裴野應了聲,卻又沉默許久,最終,他雕琢又雕琢,才把原本想過的問題問出口,“江遠丞教你玩飛鏢時,有沒有發生過特別的事?”

    溫之皎有些驚愕,“你怎么知道是他?”

    薛灼燈則定定看向她。

    她和裴野出去的時候,都做了什么呢?飛鏢,又是什么事呢?

    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點溫之皎,眼中有了些焦渴。

    他想要知道。

    裴野輕聲道:“以前見過江遠丞拍的照片,似乎就是在教你扔飛鏢,看環境像賭場。”

    “啊,那不是賭場。”溫之皎想了幾秒,又蹙眉,“不對,是賭場。”

    她長長嘆了口氣,“太久以前的事了,”

    她望向天空,黑漆漆的夜晚,星星有些黯淡,月亮模模糊糊成了一團。

    她又拿起樹枝,挑動了火爐里的炭火。

    炭用的是橡樹果,圓滾滾,如鱗片似的光輝。

    這讓她忍不住想起那種透明的,圓鼓鼓的,燈光黯淡的昏黃燈泡。

    溫之皎總覺得這種燈泡很像無害的小胖子,很可愛,所以格外喜歡。抱有同樣喜歡態度的,還有陸京擇,他喜歡的原因就更簡單些——省電。他的桌子上,就擺著一個軍綠色的臺燈,開關還是鏈條的,是他是在攤子上以9.9低價淘到修好的。

    她對那個臺燈的印象就是——格外像電視劇里的特務會有的。

    留下這個印象,除卻看了太多電視劇,還是因為陸京擇本人。

    在偷偷跟江遠丞逃課喝酒的第二天,溫之皎很有些做賊心虛,大晚上就拎著作業找他讓他教自己做題。不過心虛很短,困意綿長。她坐在桌前,停陸京擇上課,聽了五分鐘就開始打盹。

    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驟然聽到“砰”的一聲。

    溫之皎嚇得坐直睜眼,便看見陸京擇冰冷的表情,他手里攥著課本——想必剛才的聲音就是他在用書摔桌子。

    她第一次見他這表情,腦子飛速轉動。

    難、難道昨天的事還是露餡了?

    不對,是他氣自己耽誤他時間?

    溫之皎有些被嚇到,“你、你干嘛?”

    “我干嘛?”陸京擇黑眸沒有起伏,把書卷起,又用力敲了下桌子,“有句古話叫識時務者為俊杰,聽過沒有?”

    溫之皎:“……啊?”

    “你最好坦白從寬,”陸京擇面無表情地拉開臺燈的開關,“說,這道題到底選什么?”

    他話音落下,軍綠色的臺燈散發出小小的光輝,自己也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溫之皎:“……”

    神經病呀!!!

    第85章

    溫之皎終于反應過來, 他是在嚇自己了,立刻抬手打他,“作死啊你!”

    她又摸了摸自己怦怦跳的心臟。

    陸京擇咧嘴, 捏她臉,笑道:“不這樣,你又睡死過去。好能睡一頭小豬啊, 昨晚做賊去了?”

    “才沒有, 你真的煩死了!”

    溫之皎有些心虛,掐他胳膊。

    “好好好, 我錯了,繼續。”

    陸京擇攤開書, “剛剛講到哪里了。”

    “誰管你講到哪里, 我走了!”

    她氣呼呼地站起身。

    溫之皎將陸京擇一推,卷起了自己的書和作業要走,她是真的有些生氣。她膽子本來就有點小, 又喜歡走神, 一點動靜都能嚇她一大跳。偏偏陸京擇這人個性尤其壞,總動不動嚇她。

    陸京擇拉她胳膊,笑起來,“真生氣了?”

    溫之皎才不理他, 扭著腦袋要走,“才沒生氣,撒手,撒手!”

    “嗯,知道了。”陸京擇松開手,背倚著桌子,望她背影, “今晚教的學會了沒?”

    “怎么這么煩人呢你?”溫之皎走幾步,轉頭瞪他一眼,“本來都會了,你一嚇給我嚇跑了,還要意思問我?”

    陸京擇“嗯”了聲,黑眸看著她的唇,下頜動了下。溫之皎生氣的時候,唇總忍不住翹起一些,嘴角便總有些向上的弧度,連帶著臉頰也有很淺的酒窩。她長得本來漂亮嬌艷,冷著臉,也顯得可愛。

    他咬了下唇,站直身,走過去一把拽住溫之皎的胳膊,俯身就抱著她的臉親上去。

    “呃啊啊啊……起開啊你!”溫之皎被他親得臉都變形了,話都被擠得七零八落,“王八蛋!滾……狗啊你?”

    她攥著拳頭用力捶陸京擇肩膀,給他錘得喉嚨里漏出兩聲咳嗽。

    陸京擇一點也不松口,從她還帶點嬰兒肥的臉一路連親帶咬到她的唇,額頭貼著她的額角,話音有些含糊,“閉著眼睛學會什么了,學會了雞啄米?”

    “啊啊啊惡心。”溫之皎感覺到臉上的濕潤和熱,抬起手用力推他臉,側著腦袋躲他,“起開起開!親夠了沒有?”

    “嗯,不夠。”陸京擇被她推著臉,竟笑了幾聲,又抱了會兒他才松手,拿出手帕給她擦臉,“生氣夠了嗎?”

    溫之皎氣得尖叫都不想叫,昂著臉讓他擦臉,眼睛還不忘狠狠瞪他。

    陸京擇給她擦完臉,一轉身撈過外套,“走吧。”

    “不要你送我回家,看你就煩。”

    溫之皎抬起腿,用力踩了陸京擇一腳。

    “嘶——”陸京擇倒吸一口冷氣,清冷俊美的臉擰了起來,“渾身的勁兒。”

    溫之皎聞言,得意地“哼”了聲,一邊打開斜挎包把書往里面塞,一邊往外走。

    陸京擇抬腿走過去,一把勾住她肩膀,又把她往懷里帶。溫之皎有點毛了,抬頭望他,“怎么沒完了你?再惹我試試?”

    “我還沒干什么呢。”陸京擇語氣淡淡,低下頭,額頭又抵著她額頭,“這么生氣,也不給我補救的機會?”

    “不給,滾開。”溫之皎一把拍開他的手,拉開門就出去,“我要是有心臟病,都給你嚇死了,還補救什么?”

    陸京擇笑起來,也不生氣,也不道歉,就倚在門邊看她。他住的樓本就老舊,年久失修,樓道里的感應燈也不是很靈。

    他就看著溫之皎一邊下樓,一邊跺腳,乍一看還以為她蹦跶下去的。

    正巧,溫之皎今天穿了一雙毛絨絨的靴子,還真有點像兔子。

    陸京擇側過臉去,努力忍著笑。

    溫之皎剛下一半階梯,就聽陸京擇的聲音響起:“真不要我送你回家?”

    她頭也不回,放下狠話,跺腳激活感應燈,“不要。”

    “哦……”陸京擇的話音拖長,很有些遺憾似的,“我還想著我今天復習得差不多了,可以陪你出去逛逛的。”

    溫之皎蹦跶的速度慢了點。

    陸京擇繼續道:“我們也好久沒去抓娃娃了。”

    溫之皎不蹦跶了,很勉為其難的轉了頭,還拿喬起來了,“你以為這就能讓我原諒你嗎?你真的要改改老愛嚇人的毛病了,也就是我不想說你!要是別人,早就套麻袋打你了!”

    “嗯。”陸京擇十分受教,關上了門,一步步下樓走到她身旁,“所以我只嚇你。”

    溫之皎:“……”

    她拎起包包的袋子就捶陸京擇。

    陸京擇一把拉過包包,將她也拽進懷里,唇翹起來些,“走,抓娃娃去。”

    這會兒七點半,還未到八點,天色已經十分暗沉了,可街邊的路燈卻昏黃又溫馨。夏日的夜晚總是生機勃勃,賣各種水果的攤販一邊扇著風一邊玩手機,三三倆倆情侶夫妻帶著狗或孩子散步,小吃攤的攤主踩著車準備出攤。

    晚風帶著熱意,卻不惹人厭煩。

    溫之皎心情十分好,甩著包包,大步大步走在前面。

    陸京擇走在她身后,看她的黑發和衣擺隨風飄揚,幾乎能想象到她的臉此刻也是仰著臉,笑瞇瞇的。

    他沒忍住叫她,“溫之皎。”

    溫之皎轉頭,果然是一張笑瞇瞇的,眼睛亮晶晶的臉。

    陸京擇走上前,抬起手捏她的臉,“怎么能這么漂亮呢?”

    溫之皎本來被他捏臉很煩,一聽這話,便不跟他計較了,話音有著理所當然,“還用你說。”

    “不過——”溫之皎也抬起手摸他的臉,手指從他的眉骨一路摸到臉頰,最后扯出他的臉,“你當初怎么好意思拒絕我的?你怎么敢?”

    她很有些怨氣。

    陸京擇驚愕幾秒,任由她拉扯,垂著眼輕笑了聲,“可能當時還沒這么漂亮。”

    “你胡說八道什么!”溫之皎用力起來扯他,“我從小漂亮到大!”

    “疼。”陸京擇握住她的手,眉眼蹙了幾秒,笑意越來越大,“真的疼,別扯了。”

    溫之皎這才勉強松手,卻又道:“再亂我軍心,我就把你撕碎,懂嗎?”

    “好好好。”

    陸京擇滿口應承,握住她的手往商場走。

    他沒有說謊,開始他只覺得她好吵,好鬧騰,好麻煩,后來他覺得她即便好吵,好鬧騰,好麻煩也很漂亮,漂亮得讓他想把她捧在手心里親。

    相比于街市上那些昏黃但溫馨的燈光,商場里的燈光便總是顯得明亮卻又毫無溫度。

    可是有了溫之皎,一切就不一樣了。她是一個開心時,就能化身完美捧哏的人,再無聊的事物她也能表現得興趣盎然。這家商場他們是常客,但每次來,溫之皎還是能拉著他挨家逛入駐的店,每一次都能在店里發現些新奇東西。

    這一次也不例外,溫之皎跟他課上那些特級教師似的,在抓娃娃前迅速把一樓的店鋪掃了一遍完成復習,才奔著娃娃機去。

    “等下,好像換了一批新娃娃!好可愛!”溫之皎指著娃娃機,轉頭看著陸京擇,眼里有著期待,“我想要藍色那只,快快快!”

    陸京擇拿出手機掃碼,“知道了,今天把它抓空。”

    “那你這也太沒有公德心了。”溫之皎趴在櫥窗上,語氣卻很老成,“一樓的娃娃機里老是丑東西,好不容易換好看的了,當然要讓其他人也感受下多可愛。”

    陸京擇聽她說話就想笑,伸出手指戳她的臉,“是你喜歡,又不是我喜歡,想給你多抓點,還說這種話,好像我才是貪心的人。”

    “你不貪心嗎?”溫之皎轉頭,一把握住他的手指,眼睛卻突然轉了下,“你湊過來。”

    陸京擇看出她那點想耍壞的機靈勁兒,卻也俯首湊近她,“要說什么?”

    溫之皎輕聲道:“你要不貪心,為什么……親我臉都恨不得把嘴張成食人花?”

    陸京擇:“……”

    他面無表情地直起身,嘴唇卻動了下,又想笑又被她的形容弄得有點郁悶。

    溫之皎倒是笑得很開心,“我說得不對?”

    陸京擇拍她腦袋,斜睨她,“起開,貪心的食人花要抓娃娃了。”

    溫之皎喜逐顏開,老老實實讓出位置,又拽住他的外套當他小尾巴。陸京擇沒有先投幣,而是先握住搖桿感受了下,這才拿出游戲幣。

    可剛要投擲,他驟然察覺到似乎有一道視線在看著他這個方向,他忍不住抬頭看過去。一抬頭,率先望見商場二樓的走廊處。走廊處也有幾臺娃娃機和盲盒機,機器貼著欄桿,正對著他所在的地方。

    此刻,只有一人站在娃娃機旁,背部倚靠著著欄桿。

    ……是錯覺嗎?

    陸京擇蹙眉,移開視線,投幣握住搖桿。

    在他收回視線的一瞬,二樓欄桿上背對著他的江遠丞也直起身。他望了眼一旁的娃娃機,又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游戲幣,微微嘆了口氣。

    江遠丞有些懊惱,他覺得自己應該對陸京擇的視線示意一下,然后坦蕩離開的。他本來也是來買書,看到娃娃機就想到昨天她嫌棄自己抓不到,于是在這里練習一下。碰到他們純屬巧合,他為什么要躲閃呢?

    他冷著臉,視線垂落,凝著手里的游戲幣。

    幾秒后,江遠丞還是轉過頭,換了位置,望向了一樓溫之皎與陸京擇在的方向。他們背對著他,他只能看見溫之皎抓著陸京擇的袖子,身子一點都不安分,扭來扭去的。

    有好幾次,她晃得陸京擇受不了,轉過身,用手掐她臉。她便也轉過身,像撒嬌,又像得意,抬起手臂就勾住他的肩膀。

    江遠丞的灰眸越過他們看向娃娃機。

    娃娃機的裝飾彩燈閃爍起來,下一秒,陸京擇便附身拿起娃娃,而溫之皎便像跳山羊似的跳到陸京擇背上,手臂緊緊勾住他的背部。

    江遠丞的手抬起握住了欄桿,頭輕微地歪了下,灰眸瞇了起來。

    他猜測,她應該在用很大的聲音吵陸京擇,因為陸京擇背著她搖搖晃晃,還側著腦袋。他也猜測,陸京擇應該說了什么逗她的話,因為她用腦袋用力嗑他后腦勺。

    畢竟是公共場合,他們的嬉笑打鬧也就幾分鐘就收斂了。

    陸京擇俯身,溫之皎便麻利地從他背上下來。

    她剛站穩,他就把一米高的娃娃塞到她懷里。她開心地抱著娃娃轉了個圈。隨后,她驕矜地伸出一只手,被陸京擇牽好帶著走。

    他們似乎還打算繼續逛,一路往其他店面走。

    江遠丞眼看著他們走入自己的視角盲區。

    書也買完了,游戲幣雖然沒用完,但他現在沒心情再練習了,所以該回去了。

    江遠丞這么想著,取下了單肩背著的書包,將幾本書放進去,又一眼望見自己白天戴著遮陽的棒球帽。他垂下眼,取出帽子戴上了。

    他戴上帽子,乘著扶梯往下走。

    偏偏在余光之中,他瞥見一旁向上的扶梯,溫之皎倚著陸京擇徐徐向上。也是在這一刻,江遠丞看見了他們的臉,他側著臉笑著看她,她抱著娃娃,笑容燦爛極了,唇瑩潤而紅。

    江遠丞平靜地移開視線。

    扶梯已將他送到一樓。

    江遠丞下了扶梯,站在原地,他感覺自己的額角神經在痙攣跳動著。下一秒,他握著帽檐又往下壓,轉身踏入上二樓的電動扶梯。

    他像是嫌棄著扶梯慢似的,長腿邁開,大步大步邁上去。

    江遠丞上到二樓時,很輕易便找到了他們的身影,他跟在一個很遠的距離。他沒有刻意跟著他們,也沒有刻意觀察他們,只是像一個恰好與他們行進路線完全一樣的路人。

    他們逛過的店,他也會進去看一圈。

    他們拿起的東西,他也會拿起看看。

    他們駐留的地方,他也會站一會兒。

    江遠丞試著與他們看一樣的風景,揣測他們相處的每個細節,也思考著她每個行為后的想法。

    她為什么喜歡站在這里?

    她為什么喜歡這個東西?

    她為什么會露出這種表情?

    一晚上,江遠丞有太多種疑惑需要思考。

    夜色逐漸深了。

    陸京擇與溫之皎下到商場一樓,此時,一米高的娃娃被陸京擇與溫之皎一人牽著一只手,懸空著晃來晃去。

    每當陸京擇要松手,溫之皎就要厲聲呵斥,“不許放下,弄臟了怎么辦?”

    陸京擇只能配合,繼續抬手讓娃娃保持腳不沾地的狀態。

    這會兒已經八點多了,兩人準備離開,偏偏在準備出去時,一眼望見一個巨大的轉盤。

    那轉盤立在一家珠寶店的門口,轉盤上分了很多區域,每個區域都是不同的獎品。轉盤旁的立牌用大字寫著:“周周珠寶九周年店慶,只要九塊九就能參與活動!”

    溫之皎立刻感興趣起來,拽著陸京擇過去看。

    很快,她看清楚了規則,這轉盤是個飛鏢盤,越是內圈獎品越好。而除了轉盤外,還有好幾種參與價格更高的抽獎活動,甚至店家還有個涵蓋了幾種小游戲的抽獎小程序。

    溫之皎立刻轉頭看陸京擇。

    陸京擇也立刻掐她的臉,“不許,最多陪你玩飛鏢,其他的一看就是騙錢的。”

    溫之皎抱著娃娃,臉貼著娃娃的腦袋,眼睛里有些期待,“可是那些抽獎的獎品好豐厚啊,還有小程序里那幾個游戲看著也很簡單啊。”

    “怎么就這么好賭呢?一看就知道是騙你錢的。”陸京擇笑起來了,但語氣堅定,“最多允許你玩九塊九的,其他都不行的。”

    “可是飛鏢里的獎勵都好一般啊。”溫之皎指了指上面的內容,“占地面積最大的不是帆布袋就是發卡,只有靶心才能換項鏈,靶心還要求中四鏢。”

    她話鋒一轉,“但那個五十塊就能買的兌獎券,最差也有五個本子呢!”

    陸京擇攬住她的肩膀,“五十塊錢我能買到你一輩子都用不完的筆記本。”

    “那也沒有抽獎的刺激啊!”溫之皎兩手用力揉搓娃娃,“你非要管我花錢嗎?”

    “不行。”陸京擇一錘定音,拿出手機和店員掃碼,將五個飛鏢遞過去,“玩吧,玩完就走。”

    溫之皎很有些不滿,卻還是老老實實接過了。她泄憤似的,站在規定處用力擲飛鏢,擲了一鏢就飛出鏢盤,看得陸京擇直搖頭。

    溫之皎憤憤轉身,“搖什么頭,有本事你來!”

    “我來就我來。”

    陸京擇從容地將娃娃塞到溫之皎手里,接過了飛鏢。

    溫之皎站在他身旁,皺著臉看陸京擇。

    陸京擇黑眸微瞇,手腕用力,氣定神閑的姿態使得他顯出幾分冷峻瀟灑的氣質來。

    溫之皎看了幾秒就只顧著看他那張俊美的臉了。看著看著,那張臉的主人看她,“好了,走吧。”她眨了眨眼,這才看向鏢盤。

    鏢盤空落落的,只有兩根飛鏢歪歪扭扭扎在鏢盤最外邊寫著“謝謝參與”的位置,也多虧那兩根飛鏢才沒能讓溫之皎以為他沒扔。

    溫之皎:“……你怎么搞的啊?連個帆布袋都沒有!”

    “我不會。”陸京擇神情淡漠,“我也沒說我會啊。”

    溫之皎無言,“那你還擺出這種你很懂的樣子?”

    陸京擇挑眉,“那不然呢,戰戰兢兢地搖頭然后后退嗎?”

    “強詞奪理。”溫之皎不滿至極,又伸手嘲笑他,“厚臉皮。”

    陸京擇臉上沒多少表情,拉扯住娃娃的一只手往外走,溫之皎也被著力道拉扯到,踉踉蹌蹌地跟上了。

    “你別那么用力,把娃娃拽壞了怎么辦?”

    “再給你抓。”

    “哎呀,再抓也不一樣,另一只又不是這只。”

    “有什么不一樣?都是陸京擇給你抓的。”

    兩人小心地牽著娃娃,說說笑笑往商場門口走去,旋轉門轉動,風鈴聲響起。

    江遠丞站在不遠處,望著他們離開。

    在他們的身影消失后,他才轉身,走向了大轉盤。

    “滴——”

    掃碼聲響起。

    江遠丞接過飛鏢,走到了投鏢區。

    帽檐下,他深邃英俊的臉被投射出晦暗的影子,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菲薄的唇與鋒銳的下頜線。

    他凝著轉盤的靶心,抬起手投擲過去,飛鏢將風切割開來,又直直地扎入靶心。他抬手,又扔出兩鏢,再次連續擊中靶心。

    原本發呆等下班的柜員都回了神,露出了職業微笑,“這位顧客加油啊,就差一鏢您就能換取本次周年慶的獎品咯!”

    她說著,卻已經開始想獎品放哪里了。

    畢竟對方一看就是行家,想來不會失手。

    可或許人不經夸,她剛說完話,對方的飛鏢直直飛歪了,離靶心十萬八千里。只是那只飛鏢……正正好斜釘在前一客人留下的飛鏢處,將原本的飛鏢頂掉在地。

    她安慰道:“沒關系的,還有——”

    她話沒說完,對方已扔出最后一鏢,仍離題萬里。

    卻還是一模一樣的手法,斜斜釘過去,將原本的飛鏢硬生生擠掉。

    柜員有些驚愕,對方卻已經離開了。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人的喜愛也總是容易消散的。

    當溫之皎抱著新娃娃睡了三天覺后,新娃娃很快便和滿床的娃娃有了同一個待遇——東歪西倒,散落在地上、沙發上、椅子上。

    可溫之皎才沒空管什么娃娃了,因為后天要交補習班的作業了,但是她今晚才想起來這件事。

    現在補作業的話時間多點,但現在誰能告訴她答案啊?

    明天補作業的話,估計要寫到通宵手斷掉!

    偏偏陸京擇明后天都要跟著夏令營去別的市競賽,下午已經出發了,她也不能讓他幫忙寫。至于溫隨,現在還跟著爸爸在別的地方考察。

    好崩潰,她到底做錯了什么?她根本什么都沒做啊!

    溫之皎抓著腦袋,在手機里翻著好友列表,試圖找到救命稻草。

    翻來翻去,她看到了江遠丞的名字。

    嗯他跟陸京擇一個夏令營誒,應該成績很好,說不定他能給她答案。

    但現在十一點多了,他是不是和陸京擇一樣睡了?

    溫之皎考量了會兒,發了個表情包過去。

    [感到皎慮:貓咪探頭jpg]

    幾秒后,江遠丞回了消息。

    [江遠丞:狗狗窺探jpg]

    溫之皎:“!”

    他居然會用表情包?不對,他居然在線!

    溫之皎立刻給他發信息。

    [感到皎慮:你有空嗎?我有好多作業,好多題不懂。]

    [感到皎慮:你幫我看看,事成之后我請你喝奶茶!]

    [感到皎慮:吃飯也行!]

    [江遠丞:你發。]

    [江遠丞:我今晚有空,但明晚沒有。]

    [感到皎慮:我懂,你也要去競賽斷網是吧?]

    [江遠丞:不是,去玩。]

    [江遠丞:去坐游輪,明天下午出發,后天早上回來。]

    溫之皎眼睛眩暈了幾秒,被游輪二字吸走了。

    “嗡嗡——”

    手機震動幾秒。

    江遠丞的頭埋在被子里,他閉著眼,伸手摸了摸手機。

    好幾秒,他才深呼一口氣,睜開困倦的眼睛看她的信息。

    [感到皎慮:什么游輪,是泰坦尼克號那種嗎?]

    [感到皎慮:還是奪命鯊那種?]

    他看完信息,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窗前。

    “唰啦——”

    窗簾被掀開。

    窗外夜景繁華,無數燈光猶如落下的星星似的,也倒影在他眼中。

    江遠丞打了個電話,話音很輕,“嗯,看看這幾天哪個短途游輪路線景色好,一個套間,雙房,艙景要最好的。不用下船,嗯,可以……”

    簡短的吩咐后,他掛斷電話。

    房間里沒有任何燈光,一片暗色,唯有落地窗處映進來的點點光芒落在江遠丞身上。他低頭,切回和她的回話。

    [江遠丞:非要說的話,應該是泰坦尼克號吧?]

    [江遠丞:奪命鯊那種,只算得上游艇。]

    [感到皎慮:聽起來好炫好爽……]

    [江遠丞:你想去嗎?]

    [江遠丞:我一個人去玩也很無聊。]

    [感到皎慮:幾多錢?]

    [江遠丞:請你。]

    [江遠丞:就當做是你陪我玩的感謝。]

    [感到皎慮:啊啊啊啊真的嗎?!還有這種好事?!救命,我心動了,但是……等我!等我再考慮一下!]

    [江遠丞:嗯,不著急。]

    [感到皎慮:對了,游輪上真的有賭場嗎?]

    [感到皎慮:就那種男主會喊梭哈的那種很酷的環境!]

    [江遠丞:有的,但男主一般還會喊要自殺,以及對方出老千。]

    溫之皎放下手機,在地毯上翻了個身,腦中沒有半點作業了。

    啊……游輪……海上……賭場……

    感覺好好玩啊……

    好想去……

    溫之皎盯著天花板想了想,猛地起身,拿出手機。

    [感到皎慮:我想好了,我要去!]

    江遠丞看到信息的一瞬,感覺喉嚨里堵著的氣消散了。

    他的唇動了下,笑了聲。

    第86章

    午飯過后, 是最容易犯困的時候,也是溫之皎決定偷摸出門赴約的時候。

    溫家客廳里電視的聲音很大,溫母坐在沙發上, 一手撐著臉,眼睛半瞇不瞇。恍惚中,她聽見房間門打開的聲音, 她也沒睜開眼, 道:“去哪兒?”

    “去找朋友玩,不是, 去找朋友寫作業!”

    一道很認真的話音回復她。

    “怕電視不好看,還特意講個笑話給我聽?”溫母睜開眼, 看向溫之皎, 又有些驚訝,“還帶著書包啊?”

    溫之皎愣了下,又連忙點頭, 轉過身對著溫母扭了扭自己的小書包, “對啊對啊,我都說了是寫作業!”

    溫母搖頭,“你就算是去玩我也不會攔你的。”

    溫之皎堅定道:“就是去寫作業啊,明天輔導班要交, 寫到寫不完,可能得在朋友家過夜了。”

    “過夜啊?老樣子,晚上打你電話三次不接我就報警,懂嗎?”溫母繼續看電視,又想起來什么似的,扭頭看她,皺著臉, “你不會談戀愛了吧?怎么感覺暑假你動不到就晚上出去或者玩到過夜?”

    她道:“你過來,好好跟我說說你要去哪個朋友,書包給我,手機也給我。不跟我說清楚,你別想出門!”

    溫之皎一聽就感覺事情要壞,立刻一臉煩躁地道:“媽你干嘛啊,我都跟朋友約好了,我說了我沒談戀愛了,你到底不信什么啊?!”

    偏偏這時,電視里傳來一聲吶喊:“你發誓!你敢不敢發誓?!”

    溫之皎:“……”

    她看過去,發覺是電視劇里的男女主在吵架。

    溫母:“聽到沒有,叫你發誓。”

    溫之皎乖乖舉起手,“我發誓我沒有談戀愛。”

    溫母道:“談了呢?”

    溫之皎擠牙膏似的,道:“談了的話,就讓跟我戀愛的人倒大霉。”

    “一點虧都不吃啊你。”溫母無奈,臉上還有些狐疑,卻松了口,“行,去吧,晚上不接電話我就去跟爸爸弟弟說。”

    溫之皎又是一番甜言蜜語,好一會兒才成功出門。

    等上了車時,她才終于長舒一口氣,把背著的書包摘下來,“沒等太久吧?我媽媽剛剛啰嗦了我好久,可能是怕我過夜不安全。”

    “不久。”江遠丞頓了下,又道:“我盡量讓你安全點。”

    溫之皎輕輕嘆了口氣,把書包拉鏈打開,連腦袋都要埋進書包里了。她俯身俯得很低,腰弓著,像只小蝦米。

    江遠丞凝著她好幾秒,凝得她都受不了了,抬起頭看他,臉上有點不爽,“看什么?”

    “抱歉。”江遠頓了下,灰眸里仍有些疑惑,“只是你看起來要把書包戴在頭上。”

    溫之皎:“……你覺得你很幽默嗎!”

    她語氣更不爽,但沒兩秒,大概是想象了下自己戴著書包的樣子,又突兀地笑了幾聲。江遠丞的唇抿了下,他并沒有覺得自己在逗她,但看她笑,他也忍不住跟著笑。

    “唉,好像沒帶黑筆。”溫之皎抱著書包,頹頹地靠在后座上,又看江遠丞,“等會兒路過超市可以去買兩只嗎?”

    “船上可以買。”江遠丞思索幾秒,又道:“你要在船上做作業嗎?”

    溫之皎看向他,愁眉苦臉的,“對啊,不然明天作業交不上又要挨罵。”

    她說著,卻抱著書包往他身旁坐近了下,衣料摩挲著座椅。很快,他便感覺到自己衣服被她扯了扯。

    江遠丞側頭,便望見她仰著臉,眼睛微微睜大的樣子,唇角微微翹起,蓬松的發絲落在臉頰旁邊。

    陽光從車窗外照進來,她卷曲的發都染上了金輝。

    “江遠丞啊,我感覺好難受啊,作業真的太多了。”溫之皎話音很輕,漂亮的臉上很有些楚楚可憐的樣子,“你說上了船之后,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寫作業啊,我一個人寫會很難過的。”

    她松開手,又嘆了口氣,手又托腮。

    溫之皎的撒嬌技術并不算高明,這一番話下來就做了八百個假動作,仿佛在對著鏡頭十八連拍展現美貌。

    十分做作,十分可愛。

    江遠丞的耳邊有些發熱。

    他實在難以拒絕,即便他讀懂她說的是陪她寫不是教她寫,而是幫她寫。

    江遠丞的眼睛沒有看她,也沒有看前方,只是垂著,看自己放在膝蓋的上。耳邊傳來她的話音,這會兒帶著點焦急,又有點小心,“怎么樣怎么樣?可不可以陪我寫作業呀?”

    她應該再裝久一點的,而不是兩分鐘不到就暴露目的。

    江遠丞悶悶地想,臉上卻沒露出半點,只是道:“我有個條件。”

    溫之皎很喜歡這個結果,昂著臉,神氣得像她才是完成別人愿望的人,“你說來我聽聽。”

    她又道:“不能太過分哦!”

    江遠丞卻沒說話,而是朝她伸手,動作很快地捏住她的臉頰肉。

    溫之皎嚇了一跳,眉毛挑高,身子用力往后仰,“你想干什么?這不合適吧?”

    相處行為的合適和不合適,全看她自己的需求而定。

    他想著,手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肉。

    江遠丞話音有點悶,“厚臉皮。”

    溫之皎迷惑:“啊?”

    可他已經收回了手,側身看窗外的風景。

    有點像他們剛認識那會兒,他被自己氣到了的樣子。

    可是她沒說什么氣人的話啊?她甚至還在撒嬌了!

    溫之皎一頭霧水,拍了下他肩膀,“這是條件嗎?”

    江遠丞沒看她,卻“嗯”了聲。

    她立刻笑起來,“那,你答應了?”

    江遠丞話音更有些悶:“嗯。”

    溫之皎兩手交握,開心地做了個伸展動作。

    江遠丞從車窗望她的倒影,沒忍住伸手摸索了窗玻璃。

    車在碼頭停下,濕潤的海風被陽光曬出些咸腥味,可并不難聞。兩人上了船,按照指示去了居住的船艙。

    他們住的地方是兩個房間的套房,風景極好,從碩大的窗戶里便能望見大片的海洋景色。江遠丞剛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便望見溫之皎出了房間,臉上有些紅撲撲的。她一點都不遮掩自己的好奇。

    這個套房寬闊豪華,置景阻隔出了很多區域,她穿行在房間里,就像是探索迷宮。而在這迷宮里,江遠丞總能感覺到溫之皎,因為她一會兒從這里冒出,一會兒從眼前跑過,一會兒從背后飄過。

    每次路過他,她總要跟他分享她的新奇發現。

    “這里有個大陽臺誒!視野好棒!”

    “嗯這里的植物都是假的,塑料做的,但香味很特別!”

    “我跟你說,盥洗室里的沐浴露上鎖了誒,是不是以前有人偷拿過?”

    溫之皎簡直像只幽魂,飄來飄去,扔下一句話就飄走,也不需要江遠丞回應。

    江遠丞本來還在看她那堆作業,但時不時被她打斷一下,他也生出了點懊惱。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她路過沙發時,他沒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溫之皎嚇了一跳,“啊啊啊什么東西!”

    她低頭發現是他的手,又不爽地看江遠丞,“你干什么啊,嚇死我了!”

    “抱歉。”江遠丞憋了幾秒,道:“又新發現什么了?”

    溫之皎聞言,立刻不在意自己被嚇了,一臉神秘道:“我發現這里的擺件都是批發的。”

    江遠丞好奇道:“怎么發現的?”

    “因為有個擺件的標簽沒撕干凈,我看到底座寫著八塊八來自xx批發市場。”溫之皎眼睛里有著機靈的光,又甩開他的手,又要像幽魂似的飄走了,“我要去陽臺吹風了!”

    江遠丞看著桌上的她的作業,又看她的背影。

    她說的那些東西,他平時從沒注意到,也從來沒覺得有意思。

    可現在他感覺他特別好奇那個該死的八塊八擺件。

    她為什么總能玩得那么開心,他也想跟她一起玩。

    江遠丞一時間有點忘了自己要干什么,站起身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腳步也輕飄飄的。溫之皎幾乎一瞬間就轉頭了,疑惑地看他,“你跟著我干什么?”

    江遠丞垂下灰眸,有點淡淡的怨氣,“我邀請你來陪我玩的。”

    但你一個人在玩,卻讓我幫你寫作業。

    溫之皎很詭異地讀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時間覺得自己似乎是有點過分,立刻殷勤道:“好好好,我們一起玩,走!去吹風!”

    她轉過身,像個小向導。

    他放慢腳步,保持著一步的距離跟著。

    船已經緩緩啟動了,兩人走到套間的陽臺上。

    溫之皎將自己攤平在沙灘椅上,曬著太陽,吹著風,很有些愜意。江遠丞也坐下,手臂撐著膝蓋,背部仍是挺直的,白皙的脖頸在陽光下幾乎像透明的,藍色的血管蟄伏其中。

    江遠丞看了會兒海景,便感覺到她的視線比陽光還要灼人,忍不住側頭,“怎么了?”

    溫之皎這才回過神來,認真地道:“你的血管長得好漂亮。”

    江遠丞:“……謝謝?”

    他沒忍住抬起手,摩挲了下脖頸。

    但下一秒,他看見溫之皎直起了身,托著腮,緊緊地凝著他的眼睛。他的唇張開,背部有些僵了似的,蹙起眉,“你……”

    “剛發現,你的眼睛在陽光下也很漂亮。”

    溫之皎誠懇地繼續了稱贊。

    她是發自真心的,他的灰眼平時總顯得陰郁深邃,但在陽光下,那灰眼珠里便顯出了些淡淡的澄澈的灰藍來。

    溫之皎補充道:“像那種很貴的小熊的玻璃眼珠。”

    她話音落下,便更清楚地望見那雙灰眼睛的虹膜驟然擴散又縮小,像是受到了驚嚇。而她的直覺沒有錯,江遠丞的確受到了某種驚嚇,幾乎令他想要離開。

    他聽過很多種贊美,但沒有任何一種,像她一樣讓他感覺到侵略性。也許因為別人的言語無法進入他的腦子,她的會。

    他今晚會回去好好看看自己的眼睛的。

    江遠丞垂下眼睛,脖頸的脈絡又動了下,“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他看向她那雙圓溜溜,含著期待,閃著光的眼睛。

    他思考了下,抬眸望她,“就像……”

    溫之皎等了會兒。

    江遠丞沒有繼續說下去。

    溫之皎:“……有沒有人告訴你,稱贊別人的時候突然停下很不禮貌?”

    江遠丞頓了下,道:“現在有人告訴我了。”

    溫之皎:“……嘖,你!”

    江遠丞移開視線,低聲道:“我還沒想好一個關于眼睛的形容句。”

    他說了謊,但也說了很多話。

    他想到了很多詩句,很多經典,很多形容,可那些都不適合他感覺中的她。

    溫之皎很不滿,她轉過頭去,整理自己的衣服,又用手整理蓬松卷發上的碎發。她對著手機屏幕整理得很認真,將毛躁的頭發撫平,將有些打結的地方梳開,像只用喙清理羽翼絨毛的夜鶯。

    江遠丞還在想合適的形容,一想就想到了晚上。

    六點多,他們抵達了餐廳。

    小型交響樂團奏響和緩的音樂,侍應生們來來往往,圓桌上鋪陳著厚重漂亮的餐桌布一道道菜被呈上餐桌,在餐廳燈光的映照下,顯出瑩潤的光澤。

    溫之皎看了眼,卻毫無食欲,撐著臉隨便切了幾塊面包。

    “怎么了?不合胃口嗎?”江遠丞想了下,又道:“還是在擔憂作業?”

    溫之皎搖搖頭,聲音有些沙啞,“可能是有點暈。”

    來的時候還沒什么,但待了一兩個小時,她便總覺得說不上來的難受。

    “你先忍一下,吃一些東西。”江遠丞放下刀叉,道:“我讓侍應生給你送暈車藥,你吃完好好休息吧。”

    他看了眼時間,又道:“明早八點會在港口停靠,不會難受太久的。”

    游輪的行程其實較長,但她的時間不允許,所以明早他們會港口下船乘飛返回C市。

    “可是,可是感覺什么都沒玩到,好虧啊。”溫之皎很有些不甘心,扶著額頭開始數,“船上的娛樂項目都沒玩過,尤其是甲板跳傘啊沖浪啊,攀巖啊碰碰車之類的也沒玩,晚上還有歌舞節目,還有賭場我也想去看看!”

    溫之皎越說越喪氣,抱著腦袋,“每次一吃暈車藥我就犯困。”她有點跟自己生氣了,將手里的餐具一扔,銀刀叉在餐盤上撞出“當啷”的聲音。

    她氣了一兩分鐘,突然發覺江遠丞沒再說話。

    溫之皎看過去,看見江遠丞慢條斯理地切著餐食,低著頭,沒說話,像是個受氣包。她一時間有些尷尬,解釋道:“我不是跟你生氣,我就是有點氣自己。”

    “嗯,我知道。”江遠丞終于停了動作,灰眸看向她,“沒有什么好虧的。你想跳傘的話,之后我們可以選合適的戶外基地練習,幾千米的高度,從飛機上往下跳遠遠比一個在甲板上跳有意思。同樣,沖浪和攀巖也可以有空再去實地戶外,至于碰碰車,也不是那么稀罕對嗎?”

    江遠丞將自己的餐盤推到她面前,話音低了些,“暑假還很長,我還會在這里待很久,你想玩的都會有機會的。先吃些東西。”

    溫之皎看了眼他推過來的餐盤,發現他把肉排和面包都切成了小塊,一些海鮮也剔出了鮮嫩的肉,連檸檬汁都淋好了。

    她長長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

    可她還是沒有胃口,慢吞吞地吃了兩口。

    江遠丞沒有催促,只是看了眼腕表,道:“歌舞表演七點半開始,賭場八點開,你早點吃完飯吃完藥休息下,休息好的話我們還能去。”

    溫之皎沒回話,他看過去,她進食的速度明顯加快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無論是用力吃飯的有心人,還是用力想要讓這趟旅程能完美進行的有心人。七點多,溫之皎小睡醒來,生龍活虎地抓著江遠丞去看歌舞表演了。

    表演場地的霓虹燈柱閃爍,舞臺之上,演員們服飾華麗,舞姿火辣。奏樂聲熱鬧至極,觀眾們的呼聲也一浪勝過一浪。

    觀眾席里,溫之皎抓住了江遠丞的手臂。

    江遠丞看著舞臺,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不準掐我。”

    “不……呃……不是……”

    他耳邊傳來她細小斷續的聲音。

    江遠丞立刻轉頭,便看見霓虹燈下,她眼神恍惚,臉皺在一起。他怔了幾秒,站起身一把圈住她的腰部,硬生生將她攔腰抱起快步走出觀眾席,上到甲板層。

    兩人剛到甲板層,溫之皎就從他懷里掙脫,東倒西歪地跑到欄桿上往海里吐。

    江遠丞聽著她發出一連串痛苦的呻吟聲,聽得眉眼都擰在一起,他囑咐了下附近的侍應生。等侍應生便送來了水和濕毛巾,溫之皎也吐得差不多了,白皙的臉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出了些青色。

    溫之皎擦了擦臉,開始漱口。

    江遠丞想了下,道:“沒想到你會暈船,抱歉。”

    “沒事,我也沒想到我會暈。”溫之皎扶著腦袋,眼睛水汪汪的,帶著點紅,“不過我本來真的沒事了,可是那里的燈光一直閃,閃得我難受。”

    江遠丞頓了下,道:“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回房間寫作業吧,正好差一點。”

    “不要,我們不是還有最后一個娛樂項目嗎!”溫之皎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江遠丞的胳膊,“起來,我們去賭場!我就不信,今天來這里還能什么都玩不到!”

    江遠丞沒動,而是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回去休息。”

    溫之皎拉鋸起來,依舊拽他胳膊,很認真,“不要,難得一起出來玩,就算最后我又不舒服了,也比就在房間里躺著好。”

    她拽蘿卜似的,拽江遠丞的手。

    “你真是……怎么還有心情?”

    江遠丞一時間覺得有些好笑,也感到疑惑。

    溫之皎道:“中國有句話,叫來都來了!意思就是,虧要吃到底!”

    江遠丞:“……學習了。”

    他站起身,看著她,“好,去玩。如果有不舒服,不要忍著,回去休息。”

    江遠丞語氣很輕,“暑假還很長,機會還很多,不急于一時。”

    溫之皎揚起笑臉,開開心心走到他身后,推他肩膀,“走走走,去去去,玩玩玩。”

    江遠丞不知為何,故意站著不動,任由她推了好一會兒開始罵他了,他才動身。

    此時此刻,賭場的人已經很多了,各種牌桌老虎機林立。一進場,便聽到舒緩柔和的純音樂,混雜著籌碼落在桌上的咔啦聲。

    江遠丞仍有些擔心溫之皎的狀況,但似乎白擔心了,因為,身旁的她兩眼發光又到處竄起來了。如魚得水,賓至如歸也不過如此。

    這會兒,她站在一個賭桌旁,湊在人群當中,十分具有研究精神。

    但研究了幾分鐘,溫之皎的兩條眉毛就要打結了,扯江遠丞,“為什么這個人的牌大,但是輸了啊?”

    江遠丞掃了眼,道:“因為玩法是只看個位數。”

    溫之皎恍然大悟,看了一會兒,又道:“那為什么這個人直接贏了?”

    江遠丞道:“個位數是八,八和九是天牌,直接定勝負。”

    溫之皎又摸著下巴,陷入了深深思考,問道:“那為什么這——”

    “皎皎。”

    江遠丞突然道。

    溫之皎被打斷,抱著手臂,帶了點小脾氣,“怎么了?嫌我煩了?問問都不行嗎!”

    “不是。”江遠丞握住了她的手腕帶著她往外走,又轉頭對著她笑了下,“理解規則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上手試。”

    溫之皎愣住,隱隱約約感到興奮,卻還是道:“啊?你在說什么!我哪里有錢?”

    江遠丞將她拉到了一臺賭桌前,將她按在位置上,俯身道:“我教你。”

    他說完,一人已經在她桌前堆疊上了一堆籌碼。

    溫之皎暈乎乎起來,“多少錢啊?”

    江遠丞笑了下,“我付過了。不用擔心。”

    正巧,又是新的一局,荷官正在發牌。

    江遠丞坐在她身后的位置,是一個近乎將她圈在懷里的姿勢,可她全未察,只是感覺到荒謬。她道:“我不懂啊,不是,等下,你是不是狗托啊,想讓我傾家蕩產啊!”

    江遠丞聞言,沒忍住笑出聲,他道:“與其好奇,不如自己試一試,試過了,也就不好奇了。”

    他道:“規則很簡單,幾張牌加一起,看個位數。誰的點數大,誰贏。十點以上算十點,第一路開牌后都要補牌,根據補牌的結果看最終點數。如果誰的牌在一開始相加就是八或九,也就是天牌,誰直接贏。”

    江遠丞道:“你只需要下注,押莊家贏,或者閑家贏,或者和,也就是平。押下去的賠率是不一樣的。”

    “說慢點說慢點!”溫之皎扶著腦袋,“我聽不進去了,我害怕,萬一輸光了怎么辦?”

    江遠丞道:“這些就是給你輸的。”

    溫之皎戰戰兢兢的,只覺得恍惚至極了,可新的一局又要開始了,她摸著眼前的籌碼隨便下了兩枚。

    但籌碼落下時,她竟然有種詭異的平靜,直到荷官發牌,心才又重新被提起。這一刻,時間仿佛慢放了,連莊家閑家翻牌的動作,都像電影鏡頭。

    在數字展露的一瞬,時間才迅速恢復原速。

    在展露完,又是補牌,于是時間再次慢放,耳邊是心臟跳動的聲音。

    溫之皎感覺血液都凝固了,在補牌結果出來的一瞬,她反復確定贏的那一方是莊家還是閑家。又反復確定自己下注的是莊家還是閑家,眼睛和腦袋來回晃動,好像它們不是一體的了。

    她贏了?

    溫之皎有些恍惚。

    耳邊,江遠丞的話音也響起,“你贏了。賠率是一賠二。”

    溫之皎恍惚著,看著四枚籌碼被推回來。

    她問道:“贏了多少錢?”

    “兩千。”江遠丞笑道:“籌碼是一千一枚。”

    ……這游戲的流程其實很快,一局也才一分鐘,一分鐘她就賺了兩千?!

    溫之皎腦中像有驚雷,連帶著血液都點燃了,兩眼有著熱烈的光,心臟泵血泵得她臉發熱。

    江遠丞側首,在她耳邊輕聲問道:“現在你學會了?”

    溫之皎點點頭,甚至她都聽不到他的話音,眼睛只是看著賭桌,又看著自己面前的一堆籌碼。新的一局又要開始,這一次,她押下了五枚籌碼。

    她知道,這五枚就是五千多,五千的現金是一沓的,帶著錢幣特有的油墨味。握在手里,有的是松垮垮輕飄飄被磨損得像草稿紙,有的是嶄新硬挺像士兵漿洗過的制服領,有的是沾染了膠紙的黑色污漬的……可如今,它們全成了圓溜溜的塑料塊。

    錢在這一刻不值錢。

    溫之皎迅速被這一切的新鮮吸引,她看見賭桌上有各種各樣的手,有的手粗糙有傷口,有的時候戴著一堆金戒指,有的手上有刺青,有的手削瘦像木棍。

    無數只手抓著籌碼擦洗賭桌,籌碼一會兒在桌上,一會兒在手上。

    溫之皎發現了一雙自己的手,那只手迅速地將籌碼投擲出,又撈回來,有時候緊握成拳,有時候開心地抓著桌角。

    時間忽快忽慢地過去,她看見自己桌前的籌碼堆成小山,又夷為平地。

    溫之皎驟然清醒過來,她嘴張著,轉過頭,從江遠丞灰色的眼珠里看見自己慌亂的眼。他們此刻的距離極近,近得能聽見彼此呼吸的聲音,當然,也能聽見自己的。所以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又發覺自己竟在流汗。

    這里是有冷氣的,可她在流汗,并且熱得觸感舌燥。

    江遠丞深邃英俊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像大理石雕像,觀察著路人似的。

    溫之皎道:“我輸光了。”

    江遠丞道:“我看到了。”

    溫之皎深呼一口氣,“過去了多久?”

    江遠丞這會兒卻笑了,“八分鐘。”

    八分鐘,她卻感覺過去了一個世紀。

    “這八分鐘里,你最高贏到了五萬,也就是五十枚籌碼。”江遠丞的灰眼凝著她,幾乎要看到她如今慌亂無措的心臟里,“在最后三局,你花了兩分鐘,把五十枚籌碼全輸掉了。”

    溫之皎的瞳孔驟縮,像是看到了光的貓似的,縮得小小的。

    她的呼吸愈發急促,“那原來有多少籌碼?”

    江遠丞道:“二十枚。”

    也就是說,八分鐘,她贏了三萬塊后,一口氣輸了八萬塊。

    這一刻,她發現她如此擅長做數學題。

    溫之皎的背部有了一身汗,手搭在江遠丞肩上,推他,“你起開,我、我……”

    她說不出話了,因為她發現,她的手在抖。

    好恐怖,賭場真的好恐怖!

    這才八分鐘!

    江遠丞反握她的手,道:“還想玩嗎?”

    溫之皎用力搖頭,很有幾分想哭,“不要,再也不要玩了!”

    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是你自愿給我塞的籌碼!你逼我玩的!現在都輸光了,都怪你!”

    江遠丞知道,她大概是害怕自己要她換錢,一時間覺得好笑。他道:“我說過了,這是用來給你輸的。如果我想贏,我不會帶你來玩這個。”

    “什么意思?”溫之皎緩了一會兒,又道:“你是說這種賭桌游戲注定會輸嗎?”

    “幾乎任何一種賭桌游戲都注定賭場,也就是莊家才能贏到最后。”江遠丞笑了下,“你應該學到了數學期望才對,在這種游戲,你押莊家或者閑家贏,勝率都只有百分之四十多,押和贏的時候,甚至不到百分之十。”

    江遠丞和溫之皎道:“除非你運氣足夠的好,不然一定會輸光。”

    “我剛剛真應該及時停手的,唉。”溫之皎想了想,“剛剛我運氣也很好的!不過你既然說只有莊家才能贏嗎?那為什么又說你想贏就帶我玩別的啊?”

    江遠丞挑眉,道:“有一種游戲相對公平,你想試試嗎?”

    溫之皎沉默幾秒,搖頭,“不要!”

    她道:“太恐怖了!我再也不想體驗這種感覺了!”

    江遠丞道:“真可惜,我本來想帶你試一試的。”

    他說著,還真從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籌碼。

    溫之皎手霜交叉,“離我遠點,我真的害怕了,我要去吃果盤吃點心了!”

    “那我只能趕緊將它們花掉了。”江遠丞眼睛彎了下,認真道:“我以為你還要再花一些籌碼才會害怕。”

    他說著,隨手將一盒籌碼盡數押到了“和”上,起身,準備和溫之皎往外走。

    偏偏下一秒,莊家和閑家同時開牌打平。

    溫之皎:“……你是贏了嗎?”

    她說完,二輪補牌,仍是一樣的點數。

    平局。和贏。

    溫之皎:“……和的賠率是多少?”

    江遠丞頓了下,“一賠十。”

    溫之皎茫然起來,“所以你贏了多少?”

    江遠丞看了眼自己扔出的籌碼,“二十萬。”

    溫之皎發出了尖銳爆鳴,她一把將江遠丞推開,向外狂奔。現在她真的戒賭了,拿手機把斗地主和各種抽卡游戲一口氣全卸載了。

    受不了了,怎么有人的運氣真能這么好啊?!

    溫之皎氣呼呼地吃了好一會兒果盤,江遠丞才在她對面坐下。

    她道:“這里好無聊啊,如果不上賭桌的話,就只能吃水果了。”

    “也許這就是為什么很多人輸光了還會繼續輸。”

    江遠丞道。

    溫之皎:“……”

    她舉起水果叉,指了下他,“你變得會跟我頂嘴了。”

    “可能我的中文確實好了很多。”江遠丞的唇彎了下,又道:“無聊也有無聊的好,回去一起寫作業吧。”

    一聽寫作業,溫之皎就頭疼,立刻四處張望,沒話找話道:“你剛剛說能贏的游戲是哪種啊?”

    “二十一點。”江遠丞又道:“因為莊家的優勢只比閑家多百分之零點五。”

    溫之皎“嗯嗯”敷衍兩聲,很快便站起來,指著遠處的一個鏢盤道:“我要去玩那個!”

    她歡快地起身跑過去,一旁的江遠丞剛坐下,又站起來跟上,不禁感慨她腳下像有彈簧,一不留心就不知道彈射到哪里去了。

    他說得沒錯,因為他走到鏢盤在的地方時,她已經成功扔飛三支飛鏢了。他看了一會兒,走到了她身后,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動——”

    溫之皎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背部貼在他的胸膛上。

    江遠丞一怔,垂著眼,手卻扣緊了她的肩膀,喉結滑動幾秒,他才道:“你好像很容易被嚇到。”

    “是你們都喜歡突然嚇人一跳!”溫之皎被分散注意力,轉過腦袋抱怨道:“為什么都要突然跟我說話,突然碰我啊!我明明很忙!”

    你們。

    江遠丞沒有問另外的人是誰,他只是扳正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剛剛她過于激動了,以至于他感覺到她的身體蒸騰著濕潤的熱氣,鼻翼間彌漫著她發絲的香味。他們貼得很緊,她毛絨絨的發頂搔著他的下頜,令他喉嚨都癢癢的。

    溫之皎不舒服地扭著肩膀,“貼太緊了,好熱,而且你握得我手好痛。”

    “專注一點。”他的聲音從她頭上傳來,而他的心跳也緊貼著背部,幾乎讓她錯覺背部的肌膚都在鼓動。她又聽見他道:“要發力的地方,不是手臂,是手腕。就像這樣。”

    江遠丞說完,握著她的手,朝著鏢盤用力一擊。

    溫之皎看過去,飛鏢穩穩立在鏢盤上的七環上。

    她道:“說得那么專業,但都沒扔到滿分!”

    江遠丞好幾秒才道:“嗯,我不專注。”

    他又道:“我剛剛想到了你的眼睛像什么了。”

    溫之皎蹙眉,“你都沒有看到我的眼睛好嗎?算了,你說,像什么?”

    她轉頭看他,他垂下頭,灰眼睛顫動了下,像湖面泛起漣漪。

    江遠丞道:“秘密。”

    溫之皎:“……好土啊。”

    他笑了下。

    不,不是像秘密。

    他只是仍沒有想到合適的形容,所以說這是秘密。

    有太多的答案,像正好在奶油尖上的草莓、像無聲的風暴、像匣中的貓眼石、像墜落的燭淚……可那些答案都不太配得上她。

    她值得更好的,所以他要慢慢想。

    江遠丞想。

    溫之皎掙脫他的懷抱,自己嘗試著扔飛鏢。

    江遠丞就站到她身后,看著她投擲飛鏢,卻驟然聽見一聲招呼,“弟弟你好啊。”

    他轉過頭,卻望見是一對年輕的情侶,說話的女生手里拿著手機,對著他。

    江遠丞有些疑惑,“需要我幫你們拍照嗎?”

    “啊?不是,你誤會了。”女生笑起來,晃了下手機道:“我們剛剛在你附近自拍,鏡頭里看到你們剛剛一起扔飛鏢的樣子,覺得特別般配。所以我順手給你們拍了張,你看看喜歡嗎?喜歡的話我發給你。”

    ……般配。

    江遠丞怔了幾秒,拿出了手機,點頭,“好。謝謝。”

    女生問道:“要叫你女朋友看看嗎?”

    江遠丞望向溫之皎。

    她還在扔飛鏢,絲毫沒注意到他們。

    他垂下灰眸,輕聲道:“之后,會給她……看的。”

    女生點頭,將照片投送過去。

    江遠丞望了眼手機里的照片,抿了下唇,看向他們,“謝謝,方便的話,能留下你們的艙房號嗎?我想送份小禮物感謝你們。”

    兩人都有些驚愕,卻也都點頭。

    等他們離開后,江遠丞才又拿出手機,仔細地看了眼屏幕里的照片。

    “你看什么呢?”

    溫之皎疑惑的聲音響起。

    江遠丞手一動,將手機放進口袋里,轉頭看她,“沒什么。”

    他又道:“還要繼續嗎?”

    溫之皎笑起來,“當然,我感覺,我快有手感了!”

    江遠丞也笑。

    第87章

    離開賭場時, 時間還不算晚,也不過將將八點半。

    夜晚的海風愈發冷了些,溫之皎與江遠丞剛走出室內, 便被濕潤的,帶著咸腥味的風吹得瑟縮了下。海上的月亮大而圓,海面泛起波瀾, 倒映的月亮也蕩漾起來, 將水面襯出肥而潤的光澤。

    溫之皎依靠在欄桿上,吹著風, 笑了起來。

    江遠丞走在她身后,也慢慢停下腳步, 倚靠在她身旁的位置, “怎么了?”

    “就是覺得今晚玩得好開心!嗯雖然暈船錯過了好多,但還是很有意思的!”溫之皎笑容更燦爛了,看向了江遠丞, 眼睛彎了彎, “不管是因為什么,謝謝你帶我來玩。”

    她說完,下頜又輕微抬起了些。

    月光的清輝灑落在她的臉上,令她的肌膚比平時要更冷些, 睫毛上也顯得愈發濃密。在陽光下,她便燦亮金黃,每根頭發絲都灼人眼球。月亮下,她便溫柔恬靜,如明珠藏于暗室,森冷幽暗。

    這一刻,江遠丞突然意識到, 她很漂亮。之前也很漂亮,可現在這一刻,月亮下,她露出這幾分狡黠時最漂亮,漂亮得他心臟微微收縮起來,一種躁動的沉悶一直蔓延到指尖。

    江遠丞的瞳孔擴張又收縮,唇抿成一條線,那線的兩端最終還是有了弧度。他轉過身,背靠著欄桿,側過臉看她,笑起來,“沒錯。”

    他低下頭,深深望她,“不用管因為什么,你只要玩得開心就可以。”

    溫之皎仰著臉,有一瞬的驚愕,卻又是笑,“那當然,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玩得很開心。”

    她突然哆嗦了下,臉皺起來,“不行了,趕緊回去吧,凍死了!”

    江遠丞將挽著的外套遞過去,“我想到了晚間會涼一些,所以帶著了,不過我還不冷,你穿吧。”

    “你這個人城府很深!”溫之皎一邊接過外套,一邊指指點點,“不然怎么不提醒我?是不是想自己偷偷穿看著我冷。”

    江遠丞怔了下,“也沒有這么深。”

    江遠丞的外套很大,溫之皎像展開床單似的展開衣服,正要穿上,卻聽見手機震動了起來。她立刻挽住衣服,拿出手機看了眼,在看到聯系人的一瞬汗毛直立。

    “你怎么——”

    江遠丞話沒說完,就被溫之皎一把抓住袖口。

    “別說話!”溫之皎松開手,又道:“我媽打電話查崗了!她不知道我偷偷出來坐游輪的!”

    江遠丞有些驚愕,卻老實地不說話了,只是警惕地看了眼周圍,像是在幫她看風。

    溫之皎深呼幾口氣,接了電話,“喂?媽,怎么了?”

    “作業做了多少啊?”

    溫母問道。

    “嗯還剩一點點啦。”溫之皎說完,又道:“我什么都好,你放心。”

    溫母似乎沒有生疑,嘮叨了幾句家里的事,又納悶道:“你說話怎么這么卡,信號有這么差嗎?”

    溫之皎立刻道:“朋友家網不好!”

    “不對勁啊感覺……”溫母道:“你給我把視頻打開,我看看你在哪兒。”

    溫之皎幾乎要炸毛,道:“都說了朋友家網不好,視頻電話不是更卡嗎?”

    江遠丞捕捉到她話中的內容,低頭也拿出了手機。沒幾秒,她一抬頭,卻感覺肩膀被拍了下,她很有些惱怒地瞪過去,下一秒,她望見江遠丞舉著手機。他打開了手機備忘錄,上面寫了幾行字。

    【開公放,我幫你。】

    溫之皎心里本有點毛毛的,家里人對她一向縱容,哪怕學業再重,也希望她盡可能過得開心。如果被抓到,她搞不好真的會被嚴加看管,或者報上十幾個補習班。見江遠丞的信息,她也只死馬當作活馬醫,打開了。

    偏偏,剛公放,溫母的聲音就和連珠炮似砸了出來。

    “你還跟我狡辯是不是?”溫母又道:“你要不心虛開個視頻怎么了?給你幾分鐘,開個視頻給我看看你在哪兒。你跟朋友玩我哪次攔過你,我這不就是擔心你被那些壞小子騙去亂七八糟的地方嗎?”

    溫之皎看向壞小子江遠丞,尷尬得頭皮發麻。

    江遠丞的眉毛也挑高了些,卻偏過頭,纖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打著字。

    溫之皎凝著江遠丞,瘋狂擠著眉毛,示意他快點。

    不多時,江遠丞便將手機對住了她。

    【說你現在在外面跟朋友吃飯,你在洗手間接了電話,所以信號不好,拍視頻也很奇怪,也不想出去破壞氣氛。但幾分鐘后你和朋友就回去了,家就在附近,到時候你主動給她打視頻。】

    溫之皎這會兒一點都不嫌字多了,火速演繹了這么一大段文字,最后還不忘委屈地總結陳詞,“你為什么不相信我啊?你這樣才讓我覺得難受啊,本來開視頻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你這么說話我好難過。”

    她說著說著,擠出了幾滴貓眼淚。

    溫母語氣果然和緩了些,“我是擔心你,好,我現在先掛了,讓你吃飯。給你十五分鐘。”

    溫母掛了電話,溫之皎長舒一口氣。

    江遠丞道:“現在回房間吧。”

    溫之皎心里有些犯怵,“可是萬一拍了房間,又要讓我拍朋友的樣子呢?”

    江遠丞笑了下,“先回去。”

    溫之皎心里煩,卻也還是老老實實跟著江遠丞回房間,瘋狂打著應付溫母的腹稿。但等到房間門口時,一個看著看著像同齡人的女孩站在門口對他們微笑。

    江遠丞道:“麻煩你了。”

    女生有些拘謹地對他俯身點頭。

    溫之皎有些迷惑地看了眼女生,又看向江遠丞,他卻只看向她道:“我正好也有些事,就把空間讓給你們吧,如果你想吃些東西,我可以順便幫你帶一些。”

    江遠丞又道:“你晚上吃得有點少。”

    “嗯,那我等會兒得好好想想。”

    “不著急。”

    江遠丞說完,便往外走。

    見江遠丞走了,女生才道:“你好溫小姐,我叫楊璇珍。”

    溫之皎點頭,又有些好奇地看楊璇珍,愉快地挽她的手,“好好好,我們先串一下供!別穿幫!”

    楊璇珍仍有些拘謹,身體僵著,她擰開門,手上的編制紅繩有些舊了。

    溫之皎卻握住她的手腕,夸贊道:“這個花樣好可愛。”

    “啊,謝謝,這是我妹妹給我編的。”楊璇珍有些開心,跟著溫之皎進了房間,又四處望了下,“哇,好豪華。”

    溫之皎也點頭,同樣是驚嘆的口吻,“是吧,我進來的時候都以為這不是船呢。”

    她又問道:“你是船上的工作人員嗎?”

    “不,不是的。”楊璇珍輕聲道:“我應該算是江家的傭人吧。”

    溫之皎有些震撼,“傭人,你才多大啊!天殺的,江遠丞是不是雇傭童工!”

    “哈哈哈哈你誤會了。”楊璇珍聞言很有些開心,“我都二十好幾了,可不是未成年,不過好多人都說我長得顯小就是了,管家估計也是覺得我顯小才安排我在這里的。”

    溫之皎聽到她的年齡后松了口氣,緊接著又有疑惑起來,“安排?”

    “嗯,我是今早在A市上的船,當時說是有個事務需要配合。”楊璇珍又道:“配合完就可以免費旅游,當時好多人都想要這個機會呢,多虧我顯得嫩!”

    溫之皎聞言,也很替她開心,“沒有錯,你剛剛站那里,我真的以為你在讀書。”

    兩人走到了客廳,坐在沙發上,桌上攤開了一堆作業。

    溫之皎看了一眼就頭暈,移開視線道:“你到時候就說睿德中學的,不是同校的,然后我們是補習班認識的,怎么樣?”

    “小問題。”楊璇珍點頭,又一副感慨道:“學生時代真是美好啊。”

    溫之皎長長嘆氣,“美好什么呀,那么多作業!”

    她又有些向往,“璇珍,上大學是不是很輕松啊?還有很多活動啊?”

    楊璇珍愣了下,搖搖頭,“不知道,我學習成績一般,高中讀了一年就輟學了。”

    她說完,又補充道:“不過我妹妹腦子很聰明,學習很好,我在供她讀書。”

    溫之皎聞言,望向她,道:“那你一定很辛苦吧。”

    “我覺得還好,江家給的工資還不錯的。”楊璇珍笑笑,不喜歡這個話題似的,又道:“好了,你媽媽是不是要來查崗了?”

    溫之皎這才想起來這回事,連忙拿出手機,又有些緊張地抓著她的手,“等下,我是不是還沒和你自我介紹!不會露餡吧!”

    “沒事,已經交代過了。”楊璇珍對她比了個OK,又道:“我準備好了,好朋友。”

    溫之皎也昂起下頜,貼著楊璇珍拍了個視頻,又將鏡頭轉到桌面上拍了下作業,給溫母發了個視頻。

    剛發過去,視頻電話便打了過來。

    溫之皎理直氣壯地接了視頻,正要嬉皮笑臉,卻發現屏幕里是一張冰冷淡漠的臉。他有些疑惑,望著她們,道:“接這么快?”

    “啊!”

    溫之皎發出一聲驚呼。

    楊璇珍也有些驚訝,望了眼她,又望了眼視頻里的人,一時間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

    救命,怎么是陸京擇!

    溫之皎大腦還有些懵,可陸京擇卻疑惑起來,“你的新朋友?難怪沒避嫌呢。”

    他說著,眉毛卻挑了起來,眼里有些戲謔。

    雖然他們在秘密戀愛,但陸京擇就是有本事,在她朋友們都不知道他存在時,他把她那一圈小閨蜜全摸清楚了。

    溫之皎順坡下驢道:“本來打算避嫌的,但我媽剛剛說要打視頻查崗,我還以為是我媽呢。”

    “不過算你運氣好。”溫之皎笑道:“這是我新認識的外校朋友,我在她家寫作業呢。”

    “你好。”楊璇珍配合地對著視頻笑了下,又道:“他是?”

    溫之皎道:“哦,男朋友。”

    楊璇珍聞言哽了下,又轉念一想,也是,這女孩看著就千嬌萬寵的,有兩個男朋友應該也正常。大概吧。不然,江遠丞要不是這女孩的男朋友,為何要把她弄到船上配合查崗。

    陸京擇笑意大了些,好幾秒,他才道:“這么識相,怎么這么心虛呢?”

    溫之皎用手指敲屏幕,“胡言亂語。”

    她又道:“你考試完了?”

    “考完了,不過考完就又去上課了,剛回來。”陸京擇像有些累了似的,靠在椅子上,昏黃的臺燈使得他面龐柔和了些,眼睛卻凝著屏幕里的她,“本來打算洗完澡睡了,但一想就知道,你作業肯定沒寫完。所以——”

    他拖長了話音,“寫完了沒?”

    溫之皎昂著腦袋,“當然!”

    “哦,看來你的新朋友很有用。”陸京擇笑了下,望向楊璇珍,臉上的笑意有了客套,“麻煩你了。”

    楊璇珍只得笑笑點頭,“這有什么。”

    “你干嘛這樣,搞得人尷尬。”溫之皎把手機拿近了些,只對準自己,對她笑了下,“不跟你說話了,我媽待會兒要來查崗了,掛了。”

    “是該好好查崗。”陸京擇將手機放好,拿起了一本練習冊翻開,又道:“你那邊怎么這么吵?”

    “因為靠海,璇珍家的房子你沒看到嗎,豪華大別墅呢。”

    溫之皎說得毫不心虛。

    陸京擇笑了下,“看出來了,視頻背景的確很豪華。”

    他又道:“給我看看你作業寫多少了。”

    “你怎么事那么多?”溫之皎煩了起來,卻還是隨手拿起幾本作業快速翻了下,“看到沒,滿滿當當!我寫得手都要斷掉了!”

    “翻那么快,生怕我看清。”陸京擇搖頭,又道:“行了,你早點睡吧,后天回去給你帶特產。”

    溫之皎喜逐顏開,“好,后天見。”

    陸京擇笑了聲,黑眸彎彎,“皎皎,玩得開心。”

    溫之皎歪了下頭,還沒說話,電話卻已經掛掉了。

    另一邊,陸京擇將手機扔進抽屜里,準備做題。但一旁的桌子,一男生搖頭,“真羨慕啊,又甜蜜通話,你們感情真不錯啊!”

    “是嗎?”陸京擇反問,淡漠的臉上有了點笑,“目前算吧。”

    他看著練習冊的題目,黑筆在指尖上轉了一圈,卻聽那男生道:“你這話說的,跟我媽最愛看的肥皂劇女主似的。”

    男生添油加醋道:“就那種發現老公出軌,于是心如死灰,保持假象,強撐無事那種你懂吧?”

    陸京擇道:“然后呢?”

    男生道:“你別生氣啊,我開玩笑的。”

    陸京擇笑了下,“我是問你,結果呢?”

    男生道:“哦你說那些角色的結果啊,就是撐到裝不下,最后撕破臉,然后離婚開始新人生唄,不過一般開始新人生后,前夫都會突然回心轉意啥的。怎么,你不會真碰到這種事了吧?”

    陸京擇道:“不,只是好奇。”

    他繼續看眼前的題目,眼前卻浮現她快速翻動作業時,那遒勁的字跡,以及江遠丞請假的消息。

    陸京擇手里的黑筆又轉了一圈,黑筆沒拿穩,在手心劃上了一道黑痕。

    他合上了筆記本,走到盥洗室,面無表情地擰開水龍頭洗手。

    不多時,陸京擇濕漉漉地走出盥洗室。

    男生驚訝道:“你不是洗過澡了?”

    陸京擇淡淡道:“頭腦不清醒。”

    他擦了擦頭,最后卻仍是靠在椅子上,轉著黑筆,望著書桌上的天秤。這是競賽夏令營剛發下的紀念品,小巧精致的天秤在燈光下散發著銀色的冷漠光輝。

    天秤的兩端放著一樣的砝碼,天秤也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陸京擇拿起一枚小一些的砝碼放在左側,頃刻間,平衡便被打破了。他凝視著那一側,幾秒后,笑了下。

    他看向一旁的男生,突然道:“你知道為什么他們最后總會撕破臉嗎?”

    男生茫然抬頭,又道:“你還在想那個電視啊?行,你說。”

    “因為那樣退場最狼狽,也最體面。”陸京擇擦了擦頭,道:“如果無法挽回頹勢,那就在退場前把一切做到最好,這樣才能拿到最后的優勢。”

    陸京擇再次看向傾斜的天秤。

    江遠丞,你的下一步是什么,是查我的身份嗎?

    陸京擇抬起手,張開手掌,輕易便看見了掌心的指甲痕。他無來由地想,是不是攥得太緊了,十指連心,所以他現在這樣得呼吸不過來。

    “轟隆——”

    一聲驚雷驟然落下,雨水也嘩啦啦落下。

    溫之皎驟然從夢中驚醒,她聽到心臟狂跳的聲音,又察覺到呼吸的錯亂,她望著帳篷頂,好一會兒,才緩和過來,緩慢地坐起。

    她將被子一卷,披在身上,拉開帳篷拉鏈往外看。

    天是透著墨的淡藍色,日頭還未出,雨絲黏黏糊糊。

    溫之皎探出手去,感受著毛毛細雨,直有些恍惚。

    昨晚那么濕冷,月亮毛絨絨的,還以為今天會有場大雨。

    溫之皎收回手,卻望見敞篷外,遠處停著一輛車,后備箱打開,里面都是昨晚用到的工具。

    車旁邊,裴野正搬著各種零碎的東西,黑色T恤外是松松垮垮的外套,每當他彎腰時,被雨淋濕的衣服便黏在他身上,勾勒出腰腹的肌肉。他似乎注意到了視線,起身四處探尋了,輕松對上了她的眼神。

    裴野對她招手,一抬手,松松垮垮的外套就掉落一半,露出了臂膀上漂亮的肌肉線條。他大步向她走過來,雨水打濕了他的黑發,水珠從他的額頭流到下頜,卻不妨礙他露出燦爛的笑來。

    “怎么醒得這么早?是被雷聲嚇到了嗎?”

    他一手扶著帳篷欄桿,一遍彎腰看溫之皎。

    裴野一靠近,雨中的水汽便也逼近了帳篷內。

    他看見溫之皎閉上了眼,一時間有些疑惑,“怎么了?還困?”

    溫之皎猛搖頭,道:“你現在像在嫦娥宮外砍樹的吳剛。”

    裴野:“……”

    他面目猙獰好幾秒,才抬起手一把將她腦袋推回帳篷里,一邊笑,一邊沒好氣道:“我可是結結實實忙一早上了,你要是醒了,就收拾一下自己,等會兒我過來拆帳篷。”

    “啊!”溫之皎捂腦袋,指指點點,“這是夸你可靠呢!”

    裴野把眉毛挑高,“謝謝你啊嫦娥。”

    溫之皎笑出聲來,又仔細打量裴野。

    裴野被看得耳朵發熱,眉頭蹙起來,顯出兇勁兒來,“看什么?”

    他說完,又立刻道:“沒兇你。”

    溫之皎還是笑,終于道:“你現在看起來比之前精神好很多誒。”

    “那當然,現在不是出來玩嗎?”裴野了然,也勾起了笑,道:“真正精神不好的,估計都是在找你的那些人。”

    溫之皎支著臉,“不至于吧?”

    裴野挑眉,“不好說。”

    她又道:“那我們今天玩什么呀?”

    溫之皎說這話的時候,仰著臉,眼里很有些期待。

    裴野沒忍住夾著嗓音,學她語氣,“到時候再說呀。”

    她聽得沒忍住掐他一下,他被掐得嗷嗷叫,叫完又笑起來。一旁的帳篷拉鏈悄悄拉下,又拉上,像是想要隔絕這一幕似的。

    雨水慢慢小了,云朵散去,太陽一點點爬出,金色的暖意一路揮灑向各處。

    高聳的建筑樓里,光一路透過玻璃灑下走廊。

    江琴霜第三次接到助理電話時,剛結束一個晨會。

    她疲憊地接起電話,“到底怎么了?剛剛在開會。”

    助理的話音帶著些慌亂,“我們這邊已經兩天沒聯系上江總了,我們查過了他的行程和電話,還有住址,都找不到……目前已推遲了三個會議,兩個訪問計劃,實在是……”

    江臨琛失聯了?!

    難道是因為他前幾天敲定收購裴家子公司股份合同,后腳股份就跌大了?但生意場上這種事常有,對江臨琛和江家來說,頂多算麻煩,絕對算不上大問題。

    助理的話音越來越小,江琴霜的眉頭越擰越緊。

    好幾秒,她道:“為什么現在才說?”

    助理道:“因為之前江總就布置了給各部門的任務,公司都在跟進不同的事。直到今天才發現已經兩天沒聯系上他了,之前我們都以為他在跟進其他部門的事。”

    江琴霜:“……知道了。”

    助理又道:“需要通知警方嗎?”

    “他要是真有危險,還會事先把你們這群猴栓好嗎?”

    江琴霜沒好氣地道。

    第88章

    太陽在空中游弋到最高點時, 金燦燦的陽光也終于蒸騰出燥燙熱的溫度。

    A市市郊的公寓前,接二連三的停了幾輛黑色豪車。那間公寓不過二層樓高,位于一個老舊小區的內部, 周遭并沒多少住戶。

    為首的車車門打開,下來了一個打扮干練的女人——正是江琴霜。她站在門前,望著這間略顯陳舊的公寓, 臉上沒有表情。

    助理按了幾分鐘的門鈴, 并無人回應,她又看向窗玻璃, 同樣也沒有人影。從她給江琴霜打電話開始到現在,幾個小時, 她跑了將近四個住處, 也查了名下的酒店或是航線,都沒有江臨琛的身影。

    而這里,是江琴霜指定要來的, 如今看來, 也撲了個空。

    可江琴霜聞言,臉上卻有著篤定,“先把門撬了。”

    助理愣了下,江琴霜身后的安保沒愣, 幾個人合力硬生生暴力破門。門破開的一瞬爆發出巨大的聲響,江琴霜皺眉,往里看。

    客廳一片整潔,陽光從門里射進來,還能照見紛飛的塵土。

    這里煥然一新,并無有人住過的痕跡。

    助理蹙眉,看向江琴霜。

    江琴霜打量了一圈周圍, 拿出手機去外面打了個電話。

    不到幾分鐘,她看向助理以及身后的安保,“你們先走吧。”

    她又看向助理:“會議推到明天,他會去的。”

    助理道:“可這里——”

    “我生的孩子,我比誰都清楚。”江琴霜沒有給多余的回應,走向房子深處,只扔出一句話,“門記得報修。”

    通往二樓的樓梯與扶手上都有著灰塵,木質地板有些陳舊了。

    江琴霜上到二樓,一路走過,一路打開房間門。

    每一扇門后都是一覽無余的空。

    走到最深處的房間,她擰下門把手。

    “咔噠——”聲后,門沒能被打開。

    上鎖了。

    江琴霜小心地呼出了一口氣,隨后,她抬手用力敲擊房門,“江臨琛,給我出來!江臨琛!”

    她最初還在敲,到后面已經變成踹了。震天響的動靜持續了吃兩片蘇打餅干的時間后,她聽到里面隱約傳來了動靜。

    “咔嚓——”

    房門開了一條縫。

    江琴霜先看見一個蓬松凌亂的腦袋,又在腦袋上看見一副金絲框眼鏡。她往下審視,才看見一張困倦的臉。再往下看,是系錯扣的襯衫,一只手臂上還掛著背帶夾,西褲也滿是褶皺。

    他似乎才剛醒,黑眸瞇著,沒太對準焦,說話帶著鼻音,“你怎么來了?”

    江琴霜看他這樣就來氣,“這么點事就犯病了?”

    “什么事?”江臨琛瞇了幾秒眼睛,像是清醒過來了,“哦,你說裴家那合同啊,我沒事。”

    他話音帶上了理所當然,“我反正是被拉過來頂缺的,出錯了那不是很正常,不出錯的現在在醫院躺著呢。”

    江琴霜眉頭皺著,“我不想管你到底有什么借口,現在去換好你的衣服,明天的會議不準缺席。”

    “不去。”江臨琛懶得理睬她似的,拉閘似的,把頭頂的眼鏡拉回鼻梁,“我是成年人了,我有資格不上班。”

    “成年人,成年人!”江琴霜氣得上手打江臨琛,另一邊用力推門,“讓開!我倒要看看你房間里有什么。”

    江臨琛被猝不及防打了幾巴掌,一時間被江琴霜逼得后退幾步,就這幾部,她已經把門撞開了。房間里一片昏暗,唯有一小扇窗開著,除此之外是小臺燈和其他細小的光源。最大的光源則是書桌上的電腦屏幕,屏幕旁到腳邊、角落里是些奇形怪狀的儀器和書。一張窄窄的床上放著他的西裝外套和領帶,以及一張毛毯。

    看得出來,他剛剛應該就在那床上躺著。

    江琴霜深呼一口氣,“你在干什么?不要逼我拿刀砍你這些破東西。”

    父母的階級各不相同,但必要時刻,他們總會對孩子做出一樣的決定,比如處理他們著迷的東西。

    江臨琛突然笑了下,按住江琴霜的肩膀,一手抬起,介紹道:“這個是追蹤用的,這個是查某個坐標實時航線的,這個是查無線電波的,這個是分析……”

    “算了,說這么多也沒用。”江臨琛看向江琴霜,坦誠道:“我在找溫之皎。”

    他的語氣十分輕松,像是以往和她插科打諢似的語氣。

    江琴霜的脊柱一下直起,肩膀高聳,最后她轉身一把推開江臨琛。

    她臉上憤怒逐漸化作了失望,煩躁,“你到底在發什么瘋?我跟你說過了,已經在派人找了,如果江家的人都找不到,你在這個破房間里浪費時間又有什么用?一個溫之皎,比得上公司的事重要嗎?你讀這么多書,把腦子讀壞了嗎?就這么點時間,你就能這么愛?還是你他媽的又覺得你很叛逆了?”

    江臨琛被她吼這么一通,還是覺得好笑,“為什么我干什么事,你都會理解為我在挑戰你的權威?我轉專業是,轉學是,跟人打架是,現在我談個戀愛也是了。”

    江琴喊道:“你至于這樣嗎?她才離開多久?一天不到吧?!”

    江臨琛老老實實回答道:“離開三十八個小時了。”

    “江臨琛!”江琴霜抬手,指著他,手指快戳他臉上,“我真的很忙,我不管你到底是犯渾還是犯病,閉嘴!”

    江臨琛挑眉。

    江琴霜氣得頭疼,好幾秒,她說了一句塵封多年的口頭禪,“你為什么不能正常一點?”

    在江臨琛十來歲的時候,他聽這話聽得耳朵生銹。好在無論是學習、外貌、運動、社交、還是工作上,他都符合世俗評價體系下的優秀二字,所以后來她就不這么說了。

    江臨琛笑了起來,“這個家到底誰不正常?”

    江琴霜往外走,“心理醫生快到了。收拾得像個人。”

    她轉身出了房間。

    “媽。”

    江臨琛喊。

    江琴霜回頭,臉色稍霽,“什么?”

    江臨琛笑了下,“記得關門。”

    江琴霜臉色又鐵青起來。

    “砰——”

    房間門被用力合上。

    房間昏暗幾分,被房門帶動的氣流使得窗戶劇烈晃動起來。

    “咔嚓——”

    窗戶晃悠著關上了。

    唯一的自然光源消失,一時間只剩各種儀器散發的熒熒微光,空氣都變得陳舊而凝滯。

    江臨琛垂著眼。他的呼吸有些艱難,手指有些冰冷,酸澀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里脹出。血液從心臟流淌到指尖,帶起一種急躁地沖動,思考也變得毫無條理性。

    他凝視著某個儀器的藍光,十幾秒后,他快步走過去,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小片的光與風同時進入空間,將他擴散的黑色的虹膜照得小而圓。

    江臨琛轉過身,手指摸上紐扣,低著頭重新系扣。

    十分鐘后,敲門聲響起又停止。

    心理咨詢師打開門時,便望見江臨琛坐在主桌前,還轉頭對她打了聲招呼。他西裝革履,金色框眼鏡下,俊美的臉上有著溫潤笑意,甚至還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道:“請坐。”

    這一刻,她錯覺她才是病人。

    咨詢師坐在椅子上,自我介紹。

    介紹完,她看向江臨琛。

    江臨琛笑道:“我是江臨琛,我沒病,你知道的,有些爹媽往往自己才是有病的那個。”

    咨詢師拿出了一沓資料翻了下,笑道:“諱疾忌醫不是個好選項,我這里有你們以前醫生移交給我的資料。這里顯示你年幼時多次被關緊閉的經歷導致你對——”

    “你在質疑江家的教育傳統嗎?”江臨琛笑了下,“雖然當江家的家庭醫生不是你的主業,但我知道他們給的時薪一定很高,你說這對我有創傷,這不就是怪江家嗎?”

    咨詢師對他的攻擊并不放在心上,回答道:“是挺高的,折算成人民幣的話大概五千一個小時,如有意外情況,比如現在的話則另算。”

    江臨琛的背部靠住椅,喝了口水,“看來我得說滿一個小時,才能不浪費錢。”

    他說完后,便真的開始踐行他的話,滔滔不絕起來。

    從他總是關黑屋,到他在國外不適應,到做研究時同事學生們的蠢,再到回國對人一見鐘情后發現自己原來如此膚淺。

    江臨琛說話很有意思,咨詢師也有幾次被逗笑。

    但他如此努力地講那些破事,講了半個小時,也還是累了。

    看來注定得浪費剩下兩千五了。

    他這么想的時候,絕望地發現,對話出現了沉默。

    江臨琛痛恨看心理醫生,在國外時如此,國內也如此,因為心理咨詢本質就是自己花錢講話而對方點頭或捧哏。他不禁又微笑起來,“看來這場咨詢可以結束了,或者你也可以隨便開點藥交差了。”

    咨詢師這個時候終于開口,她道:“你好像格外焦慮。”

    江臨琛道:“人沒有不焦慮的,而且我說過了,我的女朋友失蹤了。”

    “不,你焦慮的是她不在你的控制范圍內。不要誤會,我說的控制是中性詞。”咨詢師又道:“就像你無時無刻不在確認你是絕對聰明理智的人,并以此來爭奪對話主導權。雖然你說,你在努力追求她,摸索她的喜好,但你似乎在定制一個絕對完美的,她會喜歡的形象。”

    江臨琛笑了下,道:“人總是追求完美的,我在追求她,我當然要表現得好一點。”

    “但你對自我的壓抑到了嚴苛的地步。”咨詢師道:“我剛剛提問的結果是,在你愛的人面前,你不會和她鬧脾氣,不會露出弱點,也不會做不合時宜的事,甚至不會和她開玩笑。”

    “人都是會自我壓抑的。”江臨琛道:“誰知道哪個笑話會冒犯人呢?”

    咨詢師道:“這不正常。”

    江臨琛道:“你怎么定義正常?”

    “江先生,教條主義地生活是很危險的,隨時會從焦慮轉向失控。”咨詢師深深呼出一口氣,又道:“而且,目前看來,溫小姐并沒有危險,你只是在徒勞地焦慮,你好像覺得,她一定不太好過,所以你必須得把她拉回你的控制中。你或許應該轉移注意力,回到工作中。”

    江臨琛沉默了幾秒,道:“你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咨詢師道:“什么?”

    江臨琛站起身來,臉上沒有笑意,冷冷地看著她,“她,失,蹤,了。你告訴我,她怎么可能好過?她連上班幾個小時,都會絕望難過,你讓我怎么放心?萬一飛機出事呢?萬一她碰到危險呢?萬一有居心不良的人呢?”

    他的語氣仍然是理智冷靜的,可他的行為卻出賣了他。因為他這會兒快步繞開了辦公桌,開始到處檢查那些儀器,又彎腰拿起一個本子寫一些推算公式了。

    咨詢師:“……”

    她呼吸不過來了。

    誰上班都會絕望難過的。

    在他專心致志了十分鐘后,價值五千的一個小時結束了。

    咨詢師嘆了口氣,收拾東西離開。在離開前,她聽到他的話音:“我上一次通過江家看心理醫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很好奇你從哪位醫生手里接手的有關于我的資料?我很懷疑你們獲知病人情況的手續并不規范。”

    咨詢師轉頭,發現江臨琛還在低頭算公式。

    她道:“這點您可以放心,是你們家族的病歷有專門建檔,僅此而已。”

    江臨琛沒說話。

    咨詢師離開了。

    “咔嚓——”

    門輕輕合上。

    江臨琛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垂著眼思索了幾秒。最后他打了個電話。

    不多時,電話接通。

    他道:“麻煩轉告陸京擇,我是江臨琛,有事相商。”

    助理聞言愣了下,還沒多問,可那頭的電話已經掛掉。

    他一時間有些莫名,卻還是出了辦公室想要詢問其他助理。

    剛走出門,便望見走廊盡頭,正好是陸京擇。

    窗外陽光正好,陸京擇一邊和身旁的人說話,一手挽著制服外套,落在他身上,愈發顯得他容貌俊美,長身玉立。

    助理趕忙走過去,示意道:“陸先生,剛剛有位自稱江臨琛的先生說有事找您,我不太確定他是不是江先生本人。”

    陸京擇聞言,很輕地笑了下,“應該是他。”

    這才多大會兒啊,就坐不住了。

    陸京擇一路走過長廊,回到辦公室,心情頗好的將外套扔到衣掛上。他坐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個錦盒。

    一挑開,便望見整整齊齊收好的一沓蠟筆畫。

    青山綠水,白云連綿。

    她估計玩得開心著呢。

    陸京擇看了不少遍了,但每次翻開,還是覺得好笑。怎么這么多年了,畫技還和在中學時在課本上畫得一樣啊,丑得可愛。

    助理走到辦公桌前,問道:“那陸先生,我這邊致電回去,約哪個時間聯系他?”

    陸京擇手一動,將那一小沓畫收進盒子里,放到抽屜里,“不用理他,讓他急。”

    他頓了下,又道:“明天下午的航線安排好沒有?”

    “已經審批下來了。”助理拿出了隨身的筆記本看了眼,又道:“但那條航線,似乎還有其他人申請,不知道到時候怎么調度。”

    陸京擇笑了下,“知道了。”

    他又道:“他身邊,再想辦法放點人過去”

    “好的,只是他似乎有所懷疑了。”助理話音壓低了些,“昨天照顧他起居的人又換了一批,安保也是。”

    “沒事。”陸京擇用手撥弄了下桌上的銀天秤,看著它搖晃,心情愉悅,“現在不用小心了,他會自愿上鉤的。”

    天秤晃來晃去,銀光閃爍。

    陸京擇給溫之皎發了條信息。

    他知道,她現在應該收不到,但他還是很想發。

    窗外,日頭熱辣了起來,陽光也愈發熱烈了些。

    山腳下的院落里,炊煙裊裊,又炊煙坨坨。

    廚房里,灶臺被熏黑一片,濃烈的煙彌漫起來。

    薛灼燈一邊咳嗽,一邊扇著蒲扇,“按理說,會生起火。”

    “咳咳咳——我、咳咳咳——不知道啊!”溫之皎也在瘋狂咳嗽,扒著廚房門,被滿廚房的煙熏得睜不開眼,“你再努努力啊,我不行了,我看不清——”

    “不行,似乎不對。”

    薛灼燈的身影淹沒在一片煙霧當中。

    院落里,一只雞都被熏得飛來跳去。

    溫之皎火速后退,閉著眼,大喊道:“你快出來!別死里面了!”

    她話音落下不久,廚房里,一個黑影逐漸逼近。

    接著,那黑影浮現。

    溫之皎看見臉色蠟黃偏黑的薛灼燈,以及眼睛下的幾條水痕。薛灼燈一邊擺手,一邊咳嗽,“不……不行,生、生不了火……”

    “別生了,你看著要暈過去了。”溫之皎有些害怕,又后退了幾步,“不然今天還是吃泡面吧。”

    起碼他們還有熱水壺用。

    她長長嘆了口氣,“你怎么這么……”

    不中用啊。

    他不是和大師差不多,還能停止時間什么的,怎么用灶臺生火就這么廢物啊!眼看著濃煙越來越大,溫之皎都怕灶臺炸了,一路跑出院落外,大喊:“裴野!”

    她跑到院落外,先聽見巨大的“咔嚓”聲,隨后才看見裴野。

    裴野穿著寬松的T恤褲子,身上滿是灰塵木屑,兩手緊攥著一并斧頭,專心致志地劈柴。他的臉上有了些灰,神情認真冷淡,動作起來時衣服便緊貼他的身體,顯露出肌肉的漂亮線條,骨節分明的手沾染了灰塵,此刻青筋畢露。

    “咔嚓——”

    又是一聲清脆的響聲。

    圓木被劈成兩半,碎屑飛揚,黏連在他脖頸上。

    裴野注意到了溫之皎,他扯下耳機,有些臟的臉上浮現了笑意,“怎么了?生火的柴不夠了嗎?”

    “吳剛你快去看看啊,廚房快炸了!”

    溫之皎著急喊道。

    裴野:“……”你剛剛喊我什么?”

    溫之皎:“裴野。”

    裴野:“不,你剛剛喊的絕對是吳剛。”

    溫之皎有些無措,眼睛圓圓的,“你能不能別胡說八道了呀,救人要緊!”

    “你又——算了,我看看。”裴野轉過身,然后就看見了滾滾濃煙,一時間,他震撼道:“我操,還不趕緊滅火,待會兒諸侯要打過來了。”

    “什么豬猴——哦我想起來了!”溫之皎認真地看裴野,“……那完蛋了,我剛剛真的笑了。”

    裴野抬起手,用手背拍她腦門,笑起來,“臭美。”

    溫之皎推著他,“快快快!”

    第89章

    在進入院落前, 裴野俯身拿起外套,一把罩住溫之皎的腦袋,把她纏得就剩一雙眼睛。

    他路過一邊扶著墻快暈倒的薛灼燈, 拿起他手上的鐵夾,捂著口鼻進了廚房。

    溫之皎裹著臉,鬼鬼祟祟靠在廚房邊上探頭往里看, 喊道:“你怎么不提桶水進去啊?”

    “用不著。”裴野彎腰, 用手捂著鼻子,握著鐵夾挑了下炭火, 不多時,夾出來幾根冒著濃煙的木頭。他干脆利落地抬腳跺了幾下。

    不多時, 那木頭散發出來的濃煙便逐漸散去。

    廚房外的煙也終于消散了些許。

    裴野拍了拍手上的灰, 看了眼薛灼燈,“只是讓你生個火而已。”

    薛灼燈咳嗽了幾聲,昳麗的面容上沒有表情, 黑黢黢的眼睛卻垂下了。

    “他已經很努力了。”溫之皎誠懇道:“剛剛他都被熏成那樣了, 還在生火。”

    “問題是這有什么難的?”

    裴野很費解。

    “問題是,你為什么這么擅長干農活啊?”

    溫之皎也很費解,這兩天他簡直像個地道農夫。

    裴野十分理所當然地道:“訓練啊,賽車需要的體能訓練強度很高, 我經常上山拉練。雖然有專門的營養師,但我還是喜歡自己做飯。”

    溫之皎想起來了之前的商戰任務,一時間感慨地道:“以后不要跟他們玩心眼了,不然又要頹著跟我說你比不上別人。”

    她認真地看著裴野,道:“而且你現在精神狀態好多了。”

    裴野怔了幾秒,笑起來,“是吧是吧, 他們心眼又多又會裝,還是我實在。”

    “你實在得太晚了,不然跟你一塊玩我會很開心的。”

    溫之皎有些遺憾。

    裴野支著臉,尖牙抵著唇,笑瞇瞇的,“是啊是啊,要是高中時能帶你玩,我肯定也會很開心。”

    他揮揮手,“去洗洗身上的灰塵,我也洗漱下飯了。”

    不遠處,薛灼燈站在院落角落里的一棵樹后觀察著他們,剛洗過的臉上有些濕漉,水順著他的額頭落到下頜。他抿著唇,手摸著粗糙的樹皮,感覺心臟跳動得異常滯塞。

    他在想,自己剛剛為什么沒能升起火。

    如果成功了,或許現在不會有這么強烈的,任務失敗的感覺。

    薛灼燈迫切需要看些什么,于是低頭翻出筆記本看。

    今早他看見筆記本的內容更新了,隱約有模糊的字跳動,也許現在加載好了。

    薛灼燈翻開筆記本,果然發覺本子上跳動的字清晰了些,可依然十分難以辨認。他沒忍住把筆記本貼到眼前,試圖辨認,但看來看去,只認出了類似囚口口、真相、傷口口、掌口口、訂婚等殘缺模糊的內容。

    也許,她又被囚禁了,可能得知真相又被掌摑,最后被強制訂婚了。

    薛灼燈揣測著,生出一種荒謬感來。

    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劇情出現了好多次,仿佛一種循環。

    在他出神時,卻聽見一道聲音喊道:“薛灼燈你聾了嗎?去廚房找根繩子!”

    薛灼燈有些怔,看過去。

    發現裴野手里拎著雞,臉上有些不耐煩。

    那只雞很有些碩大,即便被抓住了翅膀,但撲騰得十分厲害。

    薛灼燈不是很想聽他命令,但望見溫之皎也疑惑轉頭看過來,他還是動身走去廚房。

    裴野催促道:“快點。”

    廚房門口,裴野抓著雞,望見溫之皎把自己的手和臉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奔過來,看他手里這只大肥雞,又驚訝又好奇,“它怎么蹦跶得這么歡。”

    “特意挑的,一群雞里面就它最壯最兇,肉質肯定好。”

    裴野得意地抬手,“就是殺難殺,得捆一捆。”

    溫之皎好奇地伸手,那雞便立刻在她手背啄了一口,疼得她反手扇向下雞頭,“混賬東西!”

    那雞被她扇了下腦袋,那兩只爪子竟用力抬起,直接對著溫之皎的手鉤過去。它腦袋也一伸,竟硬生生從裴野手里掙扎起來,生生撲向溫之皎的肩膀。

    裴野愣神一瞬,就看見那公雞腳爪勾住她肩膀,竟直挺挺站在她肩上。

    “啊啊啊啊救命!”

    溫之皎連連敗退,高亢的尖叫聲響起。

    大公雞撲閃翅膀,帶著些腥味和熱意的雞翅膀撲動打在她臉上。

    裴野抬起手抓那雞的脖頸。

    薛灼燈剛從廚房走出來,就看見這驚人一幕,連忙走到她背后,將塑料繩拉開長長一條。

    偏偏他剛湊近,溫之皎就崩潰地抬手甩肩上的雞。

    悶悶的“砰”聲響起。

    薛灼燈被一個肘擊擊中鼻翼,瞬間,他眼前一黑,鼻子一熱。

    雞再次受驚,猛地飛起撲裴野臉上,用雞嘴猛地嗑他腦門。

    “我草——”

    裴野吃痛叫了一聲,卻還是立刻伸出手抓它脖頸,一手抓住它的翅膀。

    他抓住了它,立刻喊:“繩子繩子!”

    溫之皎見雞已被抓,解放了似的,轉身就跑,結果迎面望見迎面撞上舉著繩子薛灼燈。她一抬頭,望見他一臉血,立時嚇得崩潰后退尖叫,“救命,血、血——”

    她尖叫到一半,聽到身后又傳來一聲裴野的低喊,“腳……你踩我腳了!”

    溫之皎:“……”

    受不了,怎么前后都有人啊!

    一番忙活,總算將雞抓住,三人圍在雞旁邊。

    雞側躺在地,被綁得嚴嚴實實,唯有爪子還在撲騰。

    溫之皎頭上都是雞毛,滿臉淚水,裴野臉上黢黑,額頭是血,薛灼燈則深情恍惚,一臉的血。三個人看著雞又看看彼此,都覺得滑稽。

    溫之皎指著裴野,“沒用!”

    她又指著薛灼燈,“更沒用!”

    溫之皎指點完笑出聲,其他兩人也想起來方才那出大戲,終于也笑出聲來。他們相互看看,那笑就越來越大。

    直到一聲“砰”的悶響響起。

    裴野和溫之皎望過去,發覺薛灼燈臉色蒼白地倒下了,正好壓在雞身上。

    雞尖叫一聲。

    溫之皎也尖叫一聲。

    溫之皎道:“他怎么了?!”

    裴野捂著耳朵,“雞還是薛灼燈?”

    溫之皎:“……”

    神經!

    當薛灼燈醒來的時候,已經十幾分鐘后了。

    他迷迷糊糊地醒來,發覺自己已經靠在了沙發上,臉上黏糊糊的,還有些緊繃。他緩緩找回思緒,便望見桌上有一方濕毛巾,毛巾上滿是血跡。

    溫之皎坐在他身旁,俯身對著桌上的鏡子梳頭。

    薛灼燈恍惚道:“我怎么了?”

    溫之皎肩膀抖了下,這才發覺他醒了,放下了梳子,道:“你好像暈血了。”

    薛灼燈點頭,他想說些什么,但卻說不出,只是怔怔地看她。溫之皎對視線實在過于熟悉,熟悉到可以無視,于是她移開視線,一下下梳理著自己散落的卷飯。

    很淡的清香隨著一聲聲索索傳來。

    薛灼燈的指節交纏在一起,擰扭著,他有些無措。于是他只能斜著眼睛,看她的臉龐,光從院門內照進來,均勻描摹著她臉上每根極細的毫毛,如水蜜桃似的絨絨。

    他看得很專注,略顯蒼白的臉上,眼珠黑黢黢地凝她。

    許久,久得溫之皎都沒辦法對鏡自攬了,她才轉過頭,很不悅的樣子,“別看了。”

    薛灼燈的眼睛緩慢睜大,倉促地將腦袋轉過去,黑發都隨著動作飛起落下。慢慢的,一點點紅從臉頰蔓延到他耳朵邊上。

    他望著門口的光落下的形狀,心里隱隱約約有了個想法:暈血的感覺是眩暈的,心跳速度的加快的,難受的。可他看著她的時候,好像也有一樣的感覺。

    溫之皎梳完頭,心里仍有些煩悶,恨那只雞恨到極點。她憤憤站起身,一言不發往外走去,薛灼燈看見,也立刻站起來跟上,像只掛了綁定的寵物。

    跟著她,一路走到廚房。

    裴野坐在灶臺前的板凳上,他像是洗了個澡,頭發有些濕潤,身上帶著些肥皂的香味。灶臺里的火已經升起來了,大鐵鍋蓋著鍋蓋,灶臺上還有幾個盆,里面是切好的香料。

    他見到溫之皎,便笑起來,“過會兒就能吃飯了。”

    又望向她身后的薛灼燈,笑意收起來了,移開視線。

    溫之皎四處看了一圈,氣呼呼道:“雞呢,我要打它!”

    裴野把眉毛挑起,“在鍋里。”

    溫之皎更生氣了,“怎么這樣!”

    裴野道:“你等會兒多吃幾口得了,跟雞計較什么。”

    “可是就是很生氣啊。”

    她不爽地撇嘴。

    裴野挑起鍋蓋看了眼,香氣伴隨著水霧而出。

    溫之皎立刻吞了下口水,道:“熟了嗎?好香!”

    “嗯,還有一會兒。”裴野用下頜示意,“要想第一個吃的話,就坐著陪我聊天。”

    溫之皎已經很有些饞了,聽到這話,馬上拉著小板凳坐在他旁邊。

    薛灼燈垂下眼,慢慢退離了廚房。

    裴野往灶臺里扔了塊幾塊木頭,看著爐中的火,道:“快了。”

    不多時,他再次挑起鍋蓋,將準備好的香料和輔料加進去。

    他握著勺子翻炒,香味瞬間竄滿廚房。

    溫之皎不斷在他身后張望,眼看著鍋里的雞肉被上了一層又一層鮮亮的顏色,伴隨著翠綠的蔥條、菌子、蒜末還有辣椒更讓人唇齒生津。

    土灶上是兩個鍋,另一鍋還燉著湯。

    裴野又挑起另一個鍋蓋,看了眼金黃的湯。

    溫之皎已經貼到他身旁,抓著他衣服,“能吃了嗎能吃了嗎?”

    裴野被她晃得發笑,道:“等等,等等。”

    他拿起碗碟,挑了幾塊骨頭少的肉,又盛了一點湯,“嘗嘗味道,可以了就出鍋。”

    溫之皎端著碗碟,擠在灶臺邊,夾起肉來,燙得聳肩。

    裴野道:“怎么不吹吹。”

    “沒沒沒——沒事!”溫之皎在嘴里又炒一遍菜,最后大口吃了起來,“好吃!我感覺這個味道可以。“好吃好吃,還彈牙!”

    裴野,開始盛菜,一轉頭,看見她已經端著湯喝了。

    他道:“別急啊,量很多。”

    溫之皎放下碗,臉被熱騰騰的湯激出細密的汗水。她的頭發扎成高高的馬尾,臉上還有點灶灰,紅通通,眼像一彎滿足的月,“你是過農家樂生活的天才。”

    她夸人時總格外真誠,聽得人耳朵發紅。

    裴野沒敢看她,低著頭動作,最后才道:“如果不是時間不夠,還能帶你體驗更多。”

    他說完,又望向她,“不止這些,還有更多好玩的,不然你跟我走。我賽車賺的比之前掌管那個破公司賺得多多了,在國外的限制更小,我們能玩更多項目。像跳傘、海釣、滑雪啊……我都很擅長,比現在在這里玩野炊農家樂好多了。”

    溫之皎望向灶臺上已經盛好的飯菜,又望見灶臺里,已經熄滅的火。

    她笑起來,“高中時你要這么說我肯定會很開心,啊,也不對,那會兒你還很討厭。”

    高中時,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交流不多,可他總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比如,他會在路過她的位置時,瞥她的作業,笑幾聲。會在上體育課的時候,問她的成績,還會用筆戳她肩膀,問她借文具。

    “我那會兒還有點怕你。”溫之皎嘆了口氣,“因為你的牙齒總讓我想到一些鯊魚電影。”

    她第一天上學回家就和江遠丞提過這件事。

    江遠丞當時沒理解,只是問:“害怕牙齒?我還以為,會是他玩賽車,或者紋身耳釘之類的。”

    她聽完,就感覺他是個混混,更有些害怕了。

    裴野道:“現在呢?”

    溫之皎:“吳剛?”

    裴野:“……”

    裴野有點崩潰,又忍不住笑,“能不能別提這個話題了!”

    溫之皎一本正經道:“起碼很可靠啊,我以前總覺得你不靠譜的!”

    裴野投降,不再繼續追究,將飯菜端出去。

    裴野的手藝的確還不錯的,三人都吃得格外撐。

    溫之皎是閑不住的,又開始嚷嚷著要上山采菌。

    上了山,她還和昨天似的,滿山跑來跑去,撿了滿滿一籮筐。

    裴野就跟在她身后,一邊撿,一邊看著她的位置。

    明天,接他們的飛機就該來了。

    他還沒想好怎么分別,但他也不打算提起。

    這是個會破壞氣氛的話題。

    裴野希望她什么也不要想,哪怕是裝出來傷心的樣子,也不要。

    他一邊想著,一邊將蘑菇摘下放進籃子。

    但沒幾秒,他聽見薛灼燈略帶遲疑的話音,“那個,有毒。”

    裴野回過神來,仔細看了眼,立刻拿出來丟掉。

    兩人彼此無言,又走了幾步。

    裴野道:“你喜歡她?”

    薛灼燈的瞳孔顫動了下,驚愕地看他,臉上有些迷惑。

    裴野沒有看他,徑直地往前走,笑了下,道:“如果你知道,你就不該裝傻。如果你不知道,那你要早點知道。”

    他望著溫之皎跑來跑去的身影,看著她紅撲撲的臉,也看她手上沾上的污垢。

    薛灼燈道:“我……我……喜歡?”

    他的話音很輕,沒有感情,像是在復讀,又像是在困惑。

    裴野道:“我的善意只有一點,剛剛用完了。”

    他不再理會薛灼燈,只是去追溫之皎。

    時間的快慢總是跟人的意志作對,煎熬時無窮盡,快樂時轉瞬消。

    溫之皎好不容易體會到了鄉間生活的樂趣,采了菌子,吃了好吃的飯,又在早上逛了市集……但下午,已經到了上山的時候了。

    裴野是先上飛機的那個人,直升機的旋螺槳幾乎要將風隔斷打碎。

    溫之皎站在直升機邊上,望著裴野,有些擔憂,“待會兒要是沒有飛機來怎么辦?”

    裴野很認真地思考了下,道:“那你也可以現在跟我走,去國外。”

    他笑起來,抓她手臂,試圖誘惑她,“這兩天你玩得不開心嗎?跟我去國外真的會更開心的,不要說什么高中時玩才會開心,好玩的東西什么時候都好玩的。”

    溫之皎昂著腦袋,“我才沒騙過你。”

    裴野道:“你說是就是。”

    “還有,好玩的東西是什么時候都好玩,但是——”溫之皎抬起手指,戳他眉心,仰著頭,眼睛彎彎,“但,第一次的體驗總是更好。”

    裴野愣住,突然反應過來。

    原來,她昨天的意思是江遠丞在高中時,早帶她體驗過了。

    裴野昂著頭,看著被風吹散的云。

    他喉結滑動,語氣有些縹緲,“那時我還不懂。”

    溫之皎有些迷惑地歪頭,“什么?”

    裴野搖頭,轉身上了飛機。

    他長久地凝視她,直到艙門合上。

    螺旋槳轉動的速度加快,風揚起她的裙擺和長發。

    艙門合上,那飛機越升越高,最后,馳騁在天空之上。

    溫之皎坐在草坪上,等著接她的飛機來,又望著始終離她不遠不近的薛灼燈,拍了拍一旁的位置。

    她道:“你不累嗎?”

    薛灼燈沒有說話,走了過去。

    他站在她身后,長久地佇立。

    薛灼燈沒怎么休息,他只是忍不住想裴野說的那些話。他會有情感嗎?他會有喜歡嗎?他的反常和她有關嗎?

    太多太多問題。

    下午,天空澄藍,清高氣爽。

    一家直升機盤旋在天空中。

    陸京擇輕易望見山上小小的人影,那人影站得直直的,像是在仰頭。

    他的手指點了下窗玻璃,笑了聲。

    飛機正在尋找降落的地方,一旁的下屬道:“另一架飛機已查明來歷,隸屬于顧家旗下的航司,目前已用地方領空權的名義截停。”

    “嗯,知道了。”

    陸京擇沒有什么波瀾。

    這是預計之中的事,他知道,謝觀鶴大概率會把消息放給顧也。他對顧也的為人并不清楚,只知道性格很惡劣,之前隱約知道顧也似乎給謝觀鶴飯菜下了藥害得謝觀鶴病情加重的事。

    這次,謝觀鶴似乎打定主意要讓顧也白跑一趟了。

    飛機在緩慢降落。

    陸京擇便將溫之皎看得越來越清楚,最終,他發現她還披著自己的大衣。一時間,他的唇動了下,笑起來。

    當旋螺槳轉動得越來越慢,那飛機幾近要停靠下來的時候。

    溫之皎摩拳擦掌,她的心跳得很快,臉很熱,也格外的生氣。她下定了決心,等謝觀鶴打開艙門的一瞬,她要沖上去把他的臉撓破,然后狠狠地把他推到地上打他。

    之前,還能看在他被自己砸成爛白菜的份上饒了他,但,在她信任他,他派人把自己捆上車后,她絕對不能再原諒了!

    飛機緩慢地停下,艙門發出厚重的聲音,緩慢打開。

    就這么一瞬,溫之皎已經助跑奔了過去,三步并兩步,狠狠沖到艙門前時,艙門正好被完全打開。她立刻跳起來就把對方一把推入艙門內,對方猝不及防,一個沒站穩跌坐在地上。

    溫之皎立刻直接跪在他腿上,騎在他腰上,伸手要掐他脖子。

    “呃——”

    那人喉嚨里冒出了聲低吟。

    溫之皎獰笑一聲,手摸到他脖子,看他的臉,“你——”

    她話音卡主,望見一張冰冷淡漠的臉,還有一條挑起的眉毛,“我?”

    溫之皎立刻直起身,“怎么是你,我還以為是——”

    陸京擇一手撐著地,一手扯她的臉,“哦,你想讓誰來?”

    “不是,我是被謝觀鶴算計來到這里了!我過得特別苦,吃盡了苦頭。”溫之皎很是委屈無辜的樣子,“我以為你是謝觀鶴,打算報復來著。”

    “報復他還是報復我?”陸京擇像是聽到了好笑的事,又曲起手指敲她腦袋,“起來,腰給你撞壞了。”

    溫之皎翻白眼,扶著一旁的座椅,“我又不重。”

    陸京擇“嗯”了聲,“那你繼續坐著。”

    溫之皎:“……不要,硌。”

    陸京擇聞言,斜睨了眼她,“不要亂說話。”

    溫之皎:“……我說的是你的腰帶!”

    陸京擇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正要說話,又望見飛機外還站著一個人。

    他看了眼溫之皎,道:“你的跟寵?”

    溫之皎:“……”

    怎么一個兩個都這么說。

    陸京擇也懶得跟薛灼燈置氣,讓他上了飛機,不過只讓他坐在最后排。

    艙門合上,飛機有點顛簸地啟動了。

    溫之皎望著陸京擇,臉上很有些警惕,眼睛都沒轉,只是瞇著眼。陸京擇起初沒打算問,但兩分鐘后,還是問道:“怎么了?”

    “你知道我在這里,但你現在才來接我。”

    溫之皎很不高興。

    陸京擇道:“我剛得到的消息。”

    溫之皎瞥了他一眼,脫下了

    陸京擇問道:“你過得不開心嗎?”

    溫之皎道:“還算開心,但現在對你很不開心。”

    “謝觀鶴不在這里,你發不了脾氣,就來找我發呀?”陸京擇覺得好笑似的,抱著手臂,細聲細氣,“你知道我在這里,你不來,你和謝觀鶴合謀害我!你知道我在這里,你現在才來,你個沒用的東西!我在這里玩得開心,你突然來了,你好掃興!”

    他繪聲繪色把各個情形下會挨的罵演繹了一遍。

    溫之皎被點破小心思,臉通紅,氣急敗壞,“你學我?!”

    “是啊,我學你。”陸京擇仍然冷著臉,目視前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接下來怎么辦,要罵我壞種還是王八蛋?”

    溫之皎尖叫一聲,攥著拳頭狠狠擂陸京擇肩膀。

    他動作更快,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拳頭。

    陸京擇道:“布。”

    溫之皎:“……”

    她被氣笑了,攥另一只拳頭擂他,“布!布!我讓你布!”

    陸京擇被擂得喉嚨里溢出兩聲輕哼,松開她的手,“等會兒想吃什么?”

    “待會兒我想去江遠丞在的病房。”

    溫之皎昂著腦袋,不看他。

    話音落下的一瞬,空氣沉寂下來。

    陸京擇抱著手臂,“你身上有什么任務嗎?例如一天要惹我生氣多少次的硬指標。”

    “其實我很奇怪啊。”溫之皎轉過頭,眼里有著些天真,話音探究,“你為什么就一定覺得,我對他沒有感情。又為什么一定覺得,我提他就是為了氣你?”

    陸京擇臉上本就淡的笑一點點消失,黑而沉的眼眸垂落,凝視著她。

    溫之皎仰著臉,迎著他的視線,笑起來,“說話呀。”

    她把最后一字咬得含糊又曖昧,唇也彎彎。

    陸京擇的喉結滑動了下,卻抬起手捏著她的臉,眼神冷漠,“是嗎?原來你對他的感情就是,心甘情愿當他的金絲雀呀?”

    他也將最后一字咬得含糊不清,可卻只有譏誚的情緒。

    溫之皎的瞳仁顫動了下,抬起手,從他的手腕一路游弋到手指,像條游動的蛇。她攥著他掐自己臉的手指,凝視他,話音輕快,“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什么金絲雀,不要瞎說,我們感情很好的!”

    陸京擇啟唇,卻頓了兩秒,一副子散漫的樣子,“你說是就是吧,畢竟,我回國后聽說的可不是這樣。怎么回事呢,難道都是那些人在傳謠言?你們真的是天生一對,相逢恨晚?”

    溫之皎翹起嘴,拍他的手,“撒手,煩死了你。”

    “可以。”陸京擇又捏捏她的臉頰肉,松開手,“不過怎么辦啊,以前被江遠丞關,以后被陸京擇關。”

    溫之皎蹙眉:“你什么意思?”

    陸京擇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畢竟你失蹤兩天一夜了,這可是好機會。本來呢,想帶你吃頓飯的,但是轉念一想,既然江遠丞關著你,你也對他有感情,那我也關你一陣子,關出感情了再放你走。”

    溫之皎:“……”

    她握著拳頭砸他,又一轉身,一把掐住陸京擇的脖子,一邊迅速掏出了口袋里的槍指著他。

    陸京擇瞳孔驟然擴散,有些驚愕。

    一瞬間,飛機也顛簸了下。

    “溫小姐!”

    駕駛艙的司機話音驚慌。

    陸京擇直接道:“沒事,繼續駕駛。”

    他說完,又看向她,道:“不上保險?”

    此刻,溫之皎黑色的瞳仁里有著亮光,唇翹了起來,“保險是沒上,但里面有子彈。”

    “嗯,真生氣了?”陸京擇笑了下,道:“子彈不留給裴野,留給我?”

    溫之皎眨眨眼,話音有些譏誚,“現在承認你早就知道消息了?”

    陸京擇絲毫不抵抗,只是抬手握住她舉槍的手,話音有些飄忽,“現在承認你剛剛就是故意的?”

    溫之皎不說話。

    陸京擇的手指撫摸她的手背,話音很輕,卻有了笑,“怎么認出來的?”

    “誰認出來了,我在詐你而已。”

    她手一彎,槍便從她手里滑落。

    陸京擇跟接球的狗似的,一把握住,“怎么不留著?”

    溫之皎也松開掐他脖子的手,很累似的,甩著手,“我害怕。”

    “都敢指我腦門了,還害怕?”陸京擇笑了下,卸掉彈夾,放進口袋里,“剛剛撲過來的時候也是。”

    “哎呀我怎么沒打死你!啰嗦!”

    溫之皎被他念得煩躁,轉頭對他肩膀用力咬了一口。

    陸京擇倒吸了口冷氣,用手指推她額心,“臟不臟。”

    溫之皎抬起頭,兩眼憤怒,“臟!”

    陸京擇:“那還咬?”

    他用手指揩去她唇角的點滴涎水,她偏開臉。

    陸京擇嘆了口氣,“別生氣了,我不說了。”

    溫之皎看他一眼,“我不生氣,我只是找機會打你。”

    陸京擇:“……”

    溫之皎氣得抱著手臂,離他遠遠的。

    直到飛機降落,她也沒有理他。

    溫之皎起了一路,直到飛機降落也沒有理陸京擇。

    降落點距離酒店不遠,即便陸京擇說沒打算關她,但還是派了一人跟著她。連進洗手間,也有一個人在外面等候。

    “神經病!”

    溫之皎暗罵著,穿過等候區,繞過做遮擋的石柱。

    煩死了,陸京擇煩死了!只會捉弄人!

    溫之皎愁眉苦臉地走到洗手臺前,對鏡自攬,憂傷了幾分鐘,卻陡然聽到身旁傳來一道聲音:“愁眉苦臉什么呢?”

    是個有些熟悉的男聲。

    溫之皎疑惑轉頭,發現洗手臺旁,一雙狹長的眼睛彎著對她笑。她瞪大眼,驚叫,顧也立刻一把抓住她手臂,捂她嘴。

    顧也挑眉,“不準叫。”

    溫之皎瞪他。

    顧也沒松開手,道:“想離開這里嗎?”

    溫之皎不瞪了,眨眨眼。

    顧也笑意盈到眼角,“那想跟一起去玩嗎?”

    溫之皎眉眼皺起來了。

    “嘶,我想想。”顧也從口袋里掏出一只花里胡哨掛著毛絨球的手機,“那想要這個嗎?”

    溫之皎眼睛又睜大了,眼里有了憤怒。

    這不是她的手機嗎!

    該死,當時被綁到山里,她的包包和手機就不見了!

    怎么會在顧也這里!

    顧也像是看出來她的疑惑,笑意很輕,“沒錯,你包包的物權轉交給我了。怎么樣,跟我去玩,我就給你。”

    他繼續道:“或者我現在把看著你的人叫進來,說你想跟我走,到時候陸京擇會不會派更多人看著你?”

    溫之皎:“……”

    王八蛋!

    顧也笑瞇瞇,“現在想跟我去玩了嗎?”

    溫之皎:“……”

    她屈辱地點頭。

    第90章

    顧也松開了手, 一把握住她的手,邁步往外走。

    溫之皎震撼道:“就這么硬走啊?不會被逮嗎?”

    “不會,你一進來, 我就叫人支開他了。”顧也心情愉悅地晃了下她的手,轉頭看她,“為了蹲你, 我可花了好長時間呢, 還花大價錢演戲呢。”

    比如,那架注定被截停的飛機。

    兩人大大方方走出洗手間, 果然沒人攔,可顧也似乎也不敢松懈, 帶著溫之皎以最短時間撤離了。甚至剛出酒店門, 就火速上了車,仿佛作案的兩個毛賊。

    車子剛啟動,酒店門口適時地有人追出來。

    溫之皎震撼:“時間掐得這么好?”

    “那當然。”顧也還降下車窗, 欣賞了幾秒, 道:“不過他發現得也真夠快,還好你不拄拐。”

    溫之皎掐他胳膊,“怎么說話呢你。”

    “好久不見,怎么還是這么喜歡動手呢?”顧也捏著她的手腕撇開, 笑得像條油光水滑的狐貍,從車內側取出一只包包給她,“想去哪里玩?”

    溫之皎看見了闊別已經的包包,立刻抱住,一臉安心,“你說帶我玩,你自己都沒有安排好, 真沒用。”

    “安排好了要罵我不征求意見。沒安排,要罵我沒用。”顧也饒有興致,“一天生產八百個刁難人的方式,麻煩精。”

    溫之皎笑起來,很認真道:“啊那怎么辦?”

    她眼里有著點誠摯,“你不想帶我玩就放我下去。”

    “拿到了包包手機了,在現代誰會能生存了,就把我扔一邊。”顧也抬手敲她腦門,眼睛彎彎,很有些費解,“一頓吃三只白眼狼。”

    顧也看了眼腕表,“先吃飯。吃完訂個酒店,去水療按摩,再看看電影逛逛街,怎么樣?”

    溫之皎支著臉,“好無聊。”

    顧也“嗯”了聲,“在原始叢林待了兩天,感受下新鮮科技是有點難。”

    溫之皎:“……”

    她氣得抓著包包要打他。

    顧也一把抓住她的手,垂著頭看她,他的黑發垂落下,愈發顯得他面若桃李,昳麗俊美。可此刻,他臉上卻沒有笑,眼睛長久地看著她。

    幾秒后,他才笑起來,“好久不見。”

    溫之皎有些莫名其妙,可他的手卻已從手腕滑落,一把擁住了她。她立刻捶他肩膀,“干什么,信不信我告你騷擾?”

    顧也道:“那給你變個魔術?”

    溫之皎琢磨了下,同意了。

    顧也松開她,身體對著她的放行,抬起一只手。

    溫之皎看過去,看見他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凈的手指。他的手指晃了下,伸到她臉旁邊,像是握住什么似的,又迅速擺在她面前。

    顧也笑意放肆,“猜猜里面是什么?”

    溫之皎有點無語,“土鱉魔術,是硬幣。”

    顧也張開手,里面空空,“是你的尖叫。”

    溫之皎:“……”

    是不是有病!

    溫之皎忍住了尖叫,咬牙切齒。

    顧也道:“你看,被抓住了,所以沒叫。”

    溫之皎尖叫起來,“你是不是有病?!”

    顧也笑得更燦爛了,昂著尖尖的下頜,眼里有著狡黠的光,“看來尖叫被你拿回去了。”

    混蛋!

    溫之皎拎著包包要砸他,又突然止住,皺眉,“我也學會了這個魔術。”

    顧也點頭,“好學生,來。”

    他很有些洋洋得意,卻顯得那臉跟禍國殃民的妖怪似的不正經。

    “喝啊——”溫之皎伸出手,不忘給自己配音,活動手指,“什么都沒有!”

    她的手指白皙,美甲已經卸掉了,指尖削瘦,可指甲卻是圓圓的,很可愛。

    顧也心里想著,卻沒忍住笑起來。

    她一把捏住他耳邊的空氣時,一陣風襲來

    顧也道:“還有拳風呢,拳王啊你。”

    溫之皎一臉神氣,自信滿滿,“你猜我抓到了什么?”

    顧也挑眉,冷不丁道:“我的心。”

    溫之皎:“……”

    她嫌惡地看他,“你怎么變這么土了?”

    “再也不幽默了,別人以為我是傻逼。”顧也風輕云淡地搖頭,又道,“不知道,抓到什么了?”

    他話音剛落,溫之皎的拳頭張開,對著他的臉扇過去

    “啪”聲輕響。

    溫之皎冷笑一聲,“抓到了你的弱點了,小子。”

    顧也:“……”

    他捂著臉,繃了兩秒,笑出聲,抬手敲她腦袋,“行,謝謝你只是輕輕扇一巴掌,沒下死手。”

    “因為打太重,我的手也會疼。”溫之皎欣賞著自己的手,“不過我是不是該做美甲了?顧也,我想去做美甲,我要做美甲,我要——”

    “好好好,做做做,做十根朝天椒。”顧也捂住她嘴巴,放下與前車隔離的擋板,對司機道:“改道,找個地方停下查——”

    溫之皎扒拉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我有喜歡的美甲師,我來說地址。”

    有了美甲做開頭,她想要的東西逐漸明晰,那就是為了搭配美甲而選新衣服,再在了衣服選鞋選首飾。選完了首飾,就到了折騰腦袋。

    顧也坐得屁股都麻了的時候,溫之皎開開心心地出來了。

    她對著顧也轉了一圈,發梢在空氣中劃出一個弧度,“怎么樣,這個發型搭配我這身怎么樣?”

    溫之皎還不忘扶著臉,展示下美甲。

    她笑吟吟的,眼睛亮而彎,愉快浸潤到每一根發絲。

    顧也沒看出來她發型和之前有任何區別,只覺得更蓬松了,但問題是,誰洗完頭吹一吹都很蓬松。他看出來她換了裙子,但她穿麻袋都挺好看的。美甲長長的,看起來打人就疼。

    她現在和下午時唯一的區別,就是她現在特別開心。

    顧也突然意識到,這錢花得才值,錢為了投資花,賬戶多幾位數,沒勁。錢給溫之皎花,看她笑,半夜能驚醒起來回味,有勁。難怪江遠丞能分出去那么多家產,是他,他也愿意,不對,他能做更好。

    顧也想著想著,對著溫之皎道:“我跟你姓得了。”

    溫之皎:“……啊?什么?”

    顧也罵了句自己最近老神思恍惚說錯話,正色看向溫之皎,笑道:“好看,特別好看,比之前好看多了。”

    溫之皎眼睛睜大,胸口提起一口氣。

    顧也心道不好,捏她臉頰,“我又哪里說錯話了?”

    溫之皎掛臉了,拍開他的手,“我之前不好看唄?”

    顧也:“……”

    怎么這么能作呢?

    算了,作點好,愛裝的拉不下臉,他能贏。

    顧也笑瞇瞇地牽她手,帶著她往外走,“你最漂亮了,深山里最漂亮的小牛,行不行?”

    “哼。”溫之皎心情還是不錯的,被顧也牽著手,還不忘對著一切能反光的地方欣賞自己,“我好餓啊,但還沒想好吃什么,你快想辦法啊,我想吃酸辣的,又不想吃太油膩的。”

    “哆啦A也正在想。”顧也拉著她走出商場,商場外是熙熙攘攘的商業街,街邊燈光熒熒,人潮涌動。他看了一圈,很快,便牽著溫之皎往一家飯店走去。

    溫之皎道:“怎么不在商場里吃?”

    顧也道:“都是料理包。”

    “那怎么不帶我去酒店吃?”溫之皎開始作,“是不是覺得我不值?”

    顧也笑著轉頭,“星級酒店料理,來來去去也就是玩理論,你想花錢還是吃頓好的?”

    他指了指那家飯店,“那家私房菜用的食材不錯,我之前來吃過。”

    溫之皎才不信,但不跟他計較,反正吃不好她就要開始作。等進了那家小飯店,看見周圍典雅別致的環境,極少的客人,以及菜單上那一串昂貴的價格后,溫之皎感覺到顧也應該說的是真的。

    而等吃完一頓后,溫之皎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更滿意了。

    顧也見她這樣,覺得她像只癱軟的長條貓,笑起來,“吃滿意了?”

    “還行。”溫之皎顯然吃得有些發蒙,重復道:“還行吧。”

    顧也起身,道:“那走吧。”

    溫之皎道:“送我回家?”

    “送你去酒店,這不得陪我玩兩天?”顧也笑瞇瞇的,“跟著我玩多有意思。”

    他對著她伸手,溫之皎把手搭上去,他把她拉起來。

    不過好巧不巧,兩人剛出店門口,一輛車便已停下。車里出來個人,似乎與顧也相識,還聊了會兒天。

    溫之皎不喜歡等人,一轉身回店里,偏偏剛一轉身,又出來一人。那人一身酒味,撞得她趔趄下。

    顧也剛送朋友上車,轉頭就看見這幕,連忙走過去扶住她。

    那人穿著身西裝,扣子快崩開了,袖子挽起,露出個紋身。他一臉兇狠,腰帶上logo都泛著銀光,身后跟著幾個顯得兇狠的男的。

    “嘖,站這里擋路干什——”那男人話說一半,望見了溫之皎的臉,咧開嘴笑起來,“喲,是個妹妹啊,對不起啊,妹妹,哥哥不是有意的,別生氣。”

    溫之皎有些被嚇到,她抓住了顧也的手腕。

    顧也望著男人,臉上沒有笑意,“道歉。”

    男人被下了臉,一把將顧也推開,又抓著他的領子,“小白臉,怎么說話,我幾個人你幾個人,我弄死你都沒人敢動我!”

    他顯然喝得有些醉,臉紅著,一身兇氣。他身后幾個男的,也罵起了臟話,污言穢語難聽至極。

    溫之皎抓了下顧也的手,道:“走吧。”

    顧也看向她,笑了下,“怕什么?”

    說著,卻側過身,給他們讓了路,方才的冷臉變笑臉,“sir,this way”

    那幾個男人見狀,氣焰更囂張,一邊笑一邊又罵起臟話,卻是離開了。

    顧也看向溫之皎,“怎么,不喜歡看男人為你打架了?”

    “不一樣。”溫之皎真被嚇到了,她心臟都在跳,“狗咬狗,也有人不在場才行……不然會被咬到……”

    而且,這種男的長得就像犯過案子的,萬一顧也被打死了怎么辦?

    溫之皎嚇得腳軟,臉色有點蒼白,“不行扶著我,我嚇死了。”

    “我扶著呢,只是你甘心就這樣?這也太欺軟怕硬了。”顧也扶著她,帶上了車,關上車門,道:“怎么也得報仇。”

    “報個屁!你都sir this way 了!還說我!”溫之皎捂著胸,“你能怎么報仇?你派人打死他?”

    顧也認真道:“他們還沒走遠,我開車去創死他們。”

    溫之皎:“……”

    她尖叫起來,“你別發瘋!”

    顧也笑起來,“當然不會,這種事臟手。”

    他道:“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不玩了,我心情好差,惡心死了。”溫之皎冷著臉,“我要回去睡覺。”

    顧也推她肩膀,“別生氣,報仇去。”

    他笑道:“安全又出氣的。”

    溫之皎看了眼手機里無數條沒回的信息,有江臨琛的,有溫隨的,有陸京擇的……哦,陸京擇的消息剛剛又發了幾條。

    溫之皎看完,道:“要不算了吧,我感覺陸京擇要殺過來了。”

    顧也道:“他都跟你分手多少年了,也沒資格啊。”

    他笑起來,“我還得感謝他,他把你回來的消息抹得可干凈了。你想想,這兩天沒人來煩你,就我陪你玩,多好啊。”

    溫之皎:“……那你帶我報仇完,要送我去江遠丞病房,再把我送回酒店,不然我怕被抓奸。”

    她要去看看,有沒有新劇情!但如果有,她想再玩兩天!

    顧也氣笑了,“行,去。最好啊,以后他醒了,我點外賣點雙份!”

    他一腳踩下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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