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天空還未完全黑下時, 江家莊園所在的半山腰便已亮起了如長河般的燈火,那些燈火繽紛卻并不刺眼。有莊園的裝飾燈,路燈, 有源源不斷駛向莊園的車燈,有演奏舞臺的大燈。從山腳望過去,幾乎只能望見那莊園的華麗與絢爛, 以及將天空映出星河的光芒。
莊園門口, 一輛輛豪車在侍者門童的引導下進入停車場,一封封精美而以金粉鋪就的邀請函從車內遞出。
賓客們或西裝革履, 或釵裙華麗,臉上掛著體面合適的笑。他們穿過一棟棟威嚴古舊的豪華建筑, 踩在進口的昂貴地毯上, 邁入這場盡是名流的宴會中。
露天處,有與夏夜最為相配的泳池、冰飲、甜品臺,不遠處的舞臺上, 歌手們唱著柔和歡快的樂曲。從露天進入宴會廳, 又是另一番景象,交響樂團演奏者和緩的宴會歌,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宴會尚未正式開始, 但這樣歌舞升平的曼妙氣氛已足夠了。
“之前總納悶江家的人為什么住這里,又舊又偏僻,現在明白了,開起宴會來果真是氣勢非凡。”
“那你還是不夠懂,住這里還不過是因為這兒歷史久。”
“有道理,但兄弟相爭的歷史不也挺久。”
宴會廳里,幾人互相交換視線, 臉上都帶著點心照不宣的笑。但偏偏,有個愣頭青將這樣的氛圍破壞,一臉疑惑問:“什么意思?”
一個男人瞪了一眼愣頭青,道:“沒收到消息么,都說江臨琛要訂婚了。他訂婚的對象,是他表弟的未婚妻。”
愣頭青終于反應過來,眼睛瞪大。
男人使了個眼色,“說曹操曹操到,喏——。”
愣頭青看過去。
宴會廳門口,先望見一個身高腿長的青年,扎著卷發,可仍然有不少發絲卷翹在漂亮的面容旁。他臉上慣常帶著笑,那笑是種誠摯天真,尤為陽光朝氣,那雙黑眼睛因燈光顯得格外亮。他挽他們的緋聞話題中的主人公——溫之皎。
她和身旁的男人一樣,有著一頭蓬松柔順的卷發,在光下透著些棕。卷發下,眼睛彎彎,肌膚如玉,笑意帶著些驕矜。她昂著下頜,走動時,發絲微動,唇上的珠光將她秾艷的外貌襯得更盛。絲質的紅色魚尾裙折射出流動的光,裙擺的弧度讓她像盛開的玫瑰。
真奇怪,穿紅裙的女人那樣多,穿紅西裝的男人那樣多,這場地里,真正的紅玫瑰、紅地毯、紅桌布也那樣多……但什么都比不上她那身裙子紅,簡直像一桶剛倒出來的油漆,幾乎要灼傷男男女女的眼睛。
這樣大的宴會廳里,在這個瞬間都靜默了幾秒,那些視線交錯落在她身上,又全都當不在意似的移開了。略顯吵鬧的交談聲又響起,比之前更大。欲蓋彌彰。
“姐,你在找什么?”
溫隨側頭低聲道。
“沒啊,我沒找什么。”溫之皎一面說著,一面仍在四處巡視,“我就是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才不是,她在找薛灼燈。
她得想辦法把人盯住了。
溫之皎的眼睛繞場一周,沒找到薛灼燈,卻先望見不遠處的江臨琛于江琴霜。他們站在長桌旁邊,儼然是今天宴會的中心,身邊簇擁著無數賓客。
江琴霜抱著手臂,像聽人訓話似的。她身旁的江臨琛面帶微笑,一身西裝合襯無比,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金絲框眼鏡下是英俊的面容。他的手邊挽著外套,襯衫外的修身馬甲上壞表里閃爍著光,袖箍圈住他的臂膀,格外斯文儒雅。
溫隨注意到她的視線,笑了聲,“他為什么總是像個老師。”
溫之皎:“……我本來覺得很好看的,你這么說好掃興。”
她又看了看周圍,嗯,顧也沒來。
得等顧也來,再挑撥離間。
不對,還是先找薛灼燈。
溫之皎腦子里的任務在打架,她一時間有些分不清主次。她身邊的溫隨倒是不用分清主次,因為麻煩已經在眼前了,他不斷在應酬著前來搭訕的人,手還僅僅挽著她。
上一次宴會,他撒手一會兒,再見到她,就是鳥籠里了。
溫隨很清楚,今晚絕不會有這樣的危機,但誰能保證會不會有變故呢?陸京擇把訂婚的消息散得到處都是,八成是借由這個逼她做決定。
沒人比陸京擇更懂怎么放煙霧彈,再一擊致命。
他直覺,或許今晚過后,有些事會改變。
在應付完第四波前來搭訕的人后,溫隨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看見江臨琛走向了他們。
江臨琛還沒走到他們面前,那溫柔的笑就先浮現了,眼睛緊緊凝著她,步伐快而穩健。他對她招手,自己卻站在她面前,話音很輕,“皎皎,你來了。”
他看向溫隨,臉上的笑收回去,點點頭,又伸出手臂,“我給你介紹下江家的長輩和其他賓客。”
溫隨:“……”
他翻了個白眼。
溫之皎眨眨眼,道:“我會被嘮叨嗎?”
“不會的。”江臨琛手臂往前伸了伸,示意她搭手,眼睛又斜睨著溫隨和她挽著的手臂,繼續道:“今天有幾樣不錯的甜品,相信你會喜歡的。”
溫之皎想了幾秒,溫隨卻挽緊了她的胳膊,臉上帶著笑道:“正好,那我和姐姐一起見見吧,上次訂婚發生了意外,我們兩家人都沒完全認識過呢。”
江臨琛的唇角動了下,透過鏡片望了他一眼,微笑道:“當然可以。”
他唇抿了下,準備收回手臂,但下一秒,她的手卻搭了上來。她今天也戴著白色的蕾絲手套,白皙的手指在手套里變成模糊的柔軟。
江臨琛喉結滑動了下,從她的手指望到手臂,再到她的臉。
溫之皎笑瞇瞇道:“帶路啊。”
溫隨挑眉,“姐,挽兩個人會不會很奇怪。”
“那我就不挽你的。”
溫之皎抽手。
溫隨連忙挽緊,黑眸里有點委屈,“沒事,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
他對著江臨琛扯了下唇,可江臨琛根本接受不到任何外界信息。他臉上含著如春風似的微笑,走到了她身側,低頭凝視著她微笑。
溫隨:“……”
他內心涌上一陣厭煩。
不過是被同意挽手而已,他何必露出一副得意的樣子呢?
溫隨垂著眼,輕聲道:“待會兒你可不許喝酒,你今天都沒吃什么,對胃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
溫之皎看向溫隨,正要繼續說,便感覺江臨琛挽著的左手臂動了動。
她轉過頭,便看見江臨琛的笑,“那今天可以多吃一些,我囑咐過廚師們了,今晚的菜品甜品還有酒,都按照你的胃口做的單。”
溫隨夾緊她的手臂,卻看向江臨琛,“酒就不必了吧?”
江臨琛的手順著她的手臂,手指插入她的指縫,笑道:“皎皎可以看看酒水單,有沒有度數,水果風味的。”
“江先生還是不要太想當然了。”溫隨笑了下,“想來你是好意,但未必了解我姐姐。”
“我知道,你作為弟弟更關心皎皎的身體。”江臨琛頓了下,道:“可是還是尊重她的意愿才好。”
溫之皎“呃”了幾秒,開始縮小自己的肩膀。
因為這一刻,她感覺溫隨和江臨琛在兩邊越貼越緊,幾乎要把她夾成夾心。
可是她努力縮小存在感,這無聲的戰爭還是打響了。
江臨琛抬起了她的手臂,輕聲道:“手套有些松了。”
他捧著她的手,捏住手套邊緣往上拉,直到那蕾絲重新覆住她的肌膚。隨后,重新將手指插入她的指縫當中,握著她的手,插入了褲袋中。
溫隨瞇著眼,黑眸中毫無波瀾,凝著他的動作。
江臨琛微笑著。
溫隨移開視線,突然道:“姐,等會兒跟我一起跳舞吧?”
江臨琛道:“開場舞的話,自然是我和皎皎跳更合適,畢竟,她目前還是江家的成員,也代表了江家。”
“我,呃,跳舞這個,我不會跳。”溫之皎開始扯謊,“我太久沒跳了,都忘了。”
她眼睛四處逡巡,試圖抓個倒霉蛋過來讓她擺脫困境。
“那好啊,姐姐,正好我也好久沒跳。”溫隨一臉認真,“我們一塊兒復習吧。”
江臨琛低聲道:“我還沒有和你跳過舞呢。”
他俯身在她耳側,“愿意當我的舞伴嗎?”
救命,這個舞非跳不可嗎?
溫之皎一個頭兩個大,她努力抽手,但哪只手都抽不出。此刻,她再一次意識到,溫隨說得是對的,挽著兩個人是很奇怪,她現在簡直是個被押赴刑場的囚犯。
好在,很快的,他們到了江琴霜身旁。
但不好的也在于,溫隨和江臨琛仍沒有松開手的意思。
溫之皎看看溫隨,看看江臨琛,最后看向江琴霜,露出了個笑。一瞬間,她看見江琴霜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她面前。
隨后,江琴霜狠狠從背后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到眾人面前,這一刻,溫隨和江臨琛也不得不松手。
江琴霜面上仍是滴水不漏的體面微笑,“給大家介紹下,這是遠丞的未婚妻,溫之皎。”
溫之皎微笑點頭,周圍的賓客也笑起來。
江琴霜又開始介紹溫隨。
溫隨的名字落下,倒是有人做反應,夸獎他年少有為。不過最后,落點仍然是江家也會多照拂溫家幾分的傲氣。
這也是個好機會,在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之中。
溫之皎悄然倒車,試圖離開人群。
但下一秒,溫隨便握住她的手,輕笑道:“那邊有人打招呼,我先去看看。”
江臨琛正欲說話,江琴霜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他一時間沒能阻止,看著溫隨和溫之皎離開。
離開了江家的所謂核心社交圈,溫之皎這才松了口氣。
她立刻推著溫隨,“你起開,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溫隨才不,抱著她的手臂,跟條大狗似的,“我得當你舞伴啊。”
“傻子才在這里跳舞,到時候踩來踩去的。”
溫之皎甩不開溫隨,心里煩得很,又四處張望著。奇了怪了,這薛灼燈在哪兒呢,難道今天的晚宴不需要他做任務?
宴會已經預備開始,中心舞池的空地燈光變得柔和了許多。
溫隨見狀,立刻握住她的手往舞池走,“姐,要開場了,來跳舞吧。”
跳跳跳,你就知道跳舞!
溫之皎很崩潰。
她有些抓狂,道:“不許跟著我!”
溫隨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卻有著點難過,“姐姐,以前你剛學跳舞的時候,都是和我一起跳的。”
那時候家人給她報了跳舞班,她剛進去,人人都說她條件氣質好。結果學了一陣子,男男女女都被她踩成湯姆貓,她只能在家里和溫隨多練。
每當練習跳舞的時候,溫隨就會變得格外安靜,被踩了都不會出聲。
如今她這么一說,溫之皎也長長嘆了口氣,“行行行,跳,跳完不許跟著我!”
溫隨點頭,終于笑了下,輕聲道:“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在這個場合和你跳舞。我也學了,我跳得很好了。”
柔和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將他漂亮的臉照得有黯淡。
音樂響起,他擁著她的肩膀,旋進人群當中。
他扶著她的腰,在暗下來的燈光中,盡情用眼睛將她的額頭、眼睛、鼻尖、唇……脖頸,肩膀……全部凝望一遍。
她確實有些生疏了,時不時跳錯節拍,踩到他或是撞到他,帶著玫瑰香氣的卷發掃到他的手臂或身上。
溫隨的喉結滑動了下,手收緊了,扶著她的腰轉一圈,望見她的裙擺泛著水面波瀾似的光。他的唇緩慢勾起。“現在誰能看出來我們是姐弟呢?”
溫之皎感覺到腰部力量的收緊,道:“咱們一頭卷發,有誰看不出來呢?”
“嗯。”溫隨應了一聲,突然又道:“為什么我身體里沒有你的血呢?”
溫之皎跳著舞,臉有了些微汗,腦子有點反應不過來,“什么血?”
溫隨在停止了舞步,將腦袋緩緩埋進她的脖頸當中,仿若天鵝垂首。他的話音有些悶,帶著些壓抑,“為什么偏偏是這樣的關系呢?”
倘若他們流淌著同樣的血。
倘若他們只是陌生人。
他的失神也就一瞬,下一秒,他重新抬頭,恢復了天真的笑。
可溫之皎的眼神卻銳利起來了,視線穿過人群,望向舞池外。一個侍應生戴著耳麥,端著糕點酒水走著。他低著頭,可側臉仍能看出幾分冰冷的艷麗,唇緊緊抿著。
是薛灼燈!
溫之皎道:“松開,我累了,我去喝水。”
暗色的燈光閃爍,舒緩的音樂逐漸喧嘩活潑起來,節拍越來越快。
顧也剛進宴會廳,便望見舞池的燈光下,溫之皎和溫隨跳著舞。閃爍的燈光每每落在她身上,便轟然在他眼中炸開一抹亮色,尤其是,她跳起舞來動作格外大,卷發飛揚,緋紅的臉上有著些濕漉的細汗。
他垂下眼,拿起一杯酒飲下。
隨后,顧也起身走過去。
這首曲子,再過幾個節拍,就要旋轉了。
顧也笑瞇瞇地踏步進去。
音樂的節拍越來越碎,小提琴也越來越活潑。
溫隨抬起握著她的手,唇抿了下,道:“姐,如果我說,我——”
她旋轉起來,魚尾裙擺飛揚。
溫隨最終沒說話,松開手。
溫之皎呼出一口氣,正要停下舞步,可剛旋身便被另一只手被驟然拽住拉到某個懷抱當中。
溫隨愕然望過去。卻見顧也不知何時已在他們身后,此刻正緊緊握住溫之皎的手,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部。
溫之皎有些暈,一抬頭,卻望見一張昳麗含笑的臉。
顧也!
溫隨蹙眉,“顧也你——”
“哎呀,小溫總,好巧。”顧也昂著頭,一雙狹長的眼睛彎彎,“你沒有舞伴,站在舞池里干什么。”
他說著,踩著節拍,就帶著溫之皎跳了起來。
溫之皎:“……!”
啊啊啊放她走啊!
溫之皎幾乎被他拎著,不得已跟著節拍,“你,你干什么,放開我!我有事!”
“不放,上一天班過來,看見你跟人跳舞,我天都塌了。”顧也握著她的手,舞動起來,唇邊的笑帶著得意與狡黠,“我可是很擅長跳舞的。”
溫之皎道:“可我不擅長。”
她說完,高跟鞋便踩在他的腳上。
“嘶——”顧也倒吸一口冷氣,卻立刻笑起來,抬起腳繼續跳,“沒事,你踩我腳上跳。”
溫之皎被激怒,“你這人,你放開我,我真有事。”
她的眼睛穿過顧也,不斷追著薛灼燈的身影。
好在,薛灼燈還沒脫離視野范圍。
下一秒,她感覺額頭傳來溫熱的觸感。
溫之皎愕然抬眼,卻發現顧也抵著她腦袋,鼻尖廝磨她的鼻尖,輕巧的語氣帶著點戲謔,“跟溫隨就能跳舞,跟我跳舞就真有急事。唉,不僅要說有急事,還一直不看我。”
他一副十分委屈的語氣,“你真有急事,不如把我當狗騎走了算了。”
溫之皎:“……誰要騎狗!”
顧也笑起來,手掌貼在她的背部,輕輕貼著她的耳朵,“我帶了草莓,在車上,等會兒要吃嗎?要的話,就跳完吧。”
“我考慮下。”溫之皎用指甲撓了下他的手背,“總而言之,你現在撒手,我累了。”
“溫隨還在盯著咱們呢,等會兒他肯定要過來搶。”顧也笑得跟狐貍似的,“又要旋轉了,我肯定會抓緊你的。”
溫之皎扯自己的手,一時間沒扯動,她只能絕望地跟隨著顧也的腳步繼續跳,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遠處的薛灼燈。
燈光閃爍,音樂速度變快了些。
溫之皎努力抽手,“松開,松開!”
顧也挑眉,“就不。”
他正說著,卻感覺背部被人狠狠撞了下。一時間往前傾倒了下,差點埋溫之皎身上,耳邊傳來她的呼聲還有一聲冷笑。
顧也眨眨眼,望著懷里的溫之皎,又轉頭看了眼。下一秒,他看見江臨琛攬著江琴霜,心無旁騖地跳著舞,仿佛那一撞是無意似的。不過下一秒,他又望見了江臨琛視線里的陰沉。
溫之皎的臉還埋在他的胸里,努力推他,“你起開!呼吸不呱——”
顧也立刻后退,可胸前的襯衫已染上了她的唇印,他眸色深了些。
他身旁,江臨琛與江琴霜跳著劍拔弩張的舞。
“混賬東西,胡鬧什么!”
江琴霜臉上有著煩悶。
江臨琛踩著節拍,翩翩起舞,一臉笑意,“光談工作多累了,咱們跳跳舞不挺好的?”
“你能不能讓我少丟臉?”江琴霜臉色鐵青,“眼睛都恨不得埋溫之皎身上。”
江臨琛聽著音樂,唇邊都是笑,“媽,您老端著架子干什么?好了好了,您該轉身轉個圈了。”
“我轉你個頭!”
江琴霜的耐心告罄,卻還是順著節拍旋轉。
江臨琛順勢,再次撞上顧也。
偏偏顧也學精了,帶著溫之皎一個仰身。
溫之皎仰身起來,終于抽開了手,她立刻道:“我現在要——”
她話沒說完,便望見江臨琛和江琴霜隨著音樂節拍舞動著到了他們身旁。隨即,她的手被江臨琛一把抓住,而江琴霜則隨著舞步轉到顧也身前。
這一下,直接交換了舞伴。
溫之皎:“……”
救命,放她去抓薛灼燈!
受不了了,還要跳多久啊!這支舞怎么就是跳不完啊!
溫之皎瀕臨崩潰,眼睛仍在緊緊追隨著薛灼燈。薛灼燈這會兒低頭看著筆記,一個轉身似乎要離開宴會廳。
她立刻也想跟著走,道:“你——”
“皎皎……”江臨琛的話音帶著些嘆息,打斷了她的話,道:“我還以為我能和你跳上第一支舞呢。”
溫之皎動了下肩膀,道:“我有些累了,我歇會兒再和你跳吧。”
“嗯,跟我跳更累嗎?”
江臨琛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
溫之皎煩躁地甩手,“我不,我就是有點——”
江臨琛卻笑起來,帶著她旋了一圈,“你就不好奇,今天會不會出現個大驚喜么?”
溫之皎:“……什么驚喜?”
江臨琛低聲道:“跟我跳完吧。跳完我就偷偷告訴你。”
溫之皎:“……”
舞池里,溫之皎眼看著薛灼燈越走越遠,她幾乎要跳起來。但不幸的是,舞蹈仍在繼續,她跳起來,又被江臨琛帶著轉了個圈。
溫之皎:“……”
救命,她好崩潰。
顧也也有些崩潰,他望著一臉鐵青的江琴霜,干笑了下,“江阿姨,好久不見了。”
江琴霜一言不發。
顧也咬牙,狠狠盯了一眼江臨琛。
舞池外,溫隨有些煩躁地看著舞池里的混戰。
一個侍應生端著托盤,從他身后走過。
侍應生放下托盤,走出宴會廳。
此時,兩邊的道路上幾乎同時出現了兩路人。
引路的人互相點點頭。
他們身后的人也對視了一眼。
陸京擇望著謝觀鶴,手插進褲袋里,緩慢走過去,“沒想到謝先生這么忙還撥冗前來啊?”
“我和遠丞是好朋友,臨琛過生日,怎么會不來呢。”謝觀鶴臉上有著很淡的笑,仍是無悲無喜的樣子,“不過我確實很忙,送完禮就該走了,祝陸先生玩得愉快。”
陸京擇望了眼謝觀鶴身后帶著的幾個安保,也笑了下,“只是送禮,何必親自來呢?”
謝觀鶴也笑,“你是希望我來,還是希望我不來?”
他又道:“我還有重要的東西在溫小姐手上需要取。”
陸京擇唇勾了起來,“她已經給我了,她說,她不想見到你,所以如果我今天見到你,就幫她轉交給你。”
謝觀鶴眉頭微動,如黑曜石的眼睛望著他,“是么?”
“當然。東西就在我車上。”陸京擇淡漠的臉上有了幾分無奈,“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不然我帶身上了,你稍等。”
他轉頭看向秘書,道:“把車上的東西取來,等會兒我親自交給謝先生。”
秘書點頭,“好的。”
陸京擇又道:“看來你惹得她很不高興,她就是這樣,氣極了,絕對不會搭理對方的。”
“我想這和陸先生就沒關系了,難不成送她上飛機的,沒有你么?”謝觀鶴唇畔含著很淡的笑,眼神沉靜,“文件,就麻煩你取過來給我了。”
陸京擇疑惑起來,“哦,里面是文件?”
謝觀鶴仍是菩薩般的笑模樣,沒說話,轉身走入宴會廳。轉過身后,他垂下眼,眼神沉了些。
“嗡嗡嗡——”
手機震動聲回響在空氣中。
陸京擇拿出來看了眼,是秘書的消息,他在問到底要拿什么。
鬼知道是什么。
陸京擇挑眉,望著謝觀鶴和幾個安保的身影。
謝觀鶴啊,你用她試探我對她的感情。
我怎么就不能試探你呢?
今天,試出來了。
陸京擇冷笑了聲,也進入了宴會廳。
他們前后腳走入宴會廳,誰也沒有再搭話,但沉默的風暴已經醞釀完。
薛灼燈低著頭,歡迎他們進場。
所有賓客都已到齊。
宴會廳的大門緩緩合上。
第102章
宴會廳里人生鼎沸, 酒、食物、香薰、香水、綠植花草的香氣俱擁擠著,混雜出迷人奢靡的氣味交響曲。
謝觀鶴剛一進場,便引起了諸多人的注意, 眾人皆知,他之前因意外受傷,在醫院住了好些日子。本來他就低調, 住院后, 幾乎不在公眾場合露面,如今出現不外乎是個套近乎的好機會。
他穿著襯衫黑褲, 手臂上挽著銀灰色西裝外套,寶石袖扣在燈光下閃爍著華貴之氣。他黑發短了些, 雌雄莫辨的面容有了幾分陰郁蒼白。他唇畔有著極淡的微笑, 如檀的黑眸映射著細碎的光,叫人看不出來他的笑究竟有幾分真假。
即便被不少人圍著,他也仍是一副淡然從容的姿態。
但很快的, 一些人就意識到, 自己湊近得太快了。萬萬沒想到,有了謝觀鶴這一樽菩薩,沒幾分鐘陸京擇這另一樽神就來了。
一時間,不少人都在犯難。陸謝兩家不對頭這多年前的老黃歷至今仍沒翻篇, 但凡想立足,總要選好碼頭拜。如今他們只怕謝家的碼頭沒有拜上,就先讓陸家的記上了。
好在陸京擇似乎并不在乎。他穿著大衣襯衫,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進門就往里面走,一點也不搭理試圖攀援的人。他走路帶風,目不斜視地掠過他們, 冷漠得像是懶得分給其他人一點關注。
而謝觀鶴呢,同樣也是全然未曾注意到過陸京擇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
這王不見王的狀態,倒是叫眾人放心了些。唯有一個人,偏偏就要打破這和平似的,拋出了一句散漫戲謔的話音:“喲,陸京擇也來了,怎么不去打個招呼啊?”
眾人望過去,卻先望見一張昳麗若桃花的臉龐,再望見一雙狹長而狡猾的眼睛。
——顧也。
這倆人不是向來關系好,怎么如此拆臺?難不成是說笑?
一時間,眾人都嘀咕。
謝觀鶴語氣淡淡,“見人就打招呼的是招財貓。”
顧也笑起來,“你這話說的,那我可要到處打招呼了。”
他走到謝觀鶴身前,一把攬住他的肩膀,狠狠拍他,“走,喝兩杯去。”
謝觀鶴的病本就沒好透,被他這么一拍,咳嗽了兩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些紅。他們走出那社交的中心圈后,謝觀鶴才平靜地望了他一眼。
顧也挑眉,松開手,“怎么這么弱了?”
謝觀鶴懶得理他,徑直往坐席走。但剛走幾步,便望見不遠處的舞池中,一個灼眼的紅色身影被挽著旋轉,鮮紅的裙擺像轟然炸開的石榴,紅得觸目驚心。
他移開視線,徑直往前走,防止那紅沾染他的眼球。
顧也卻已經注意到了,他笑瞇瞇將手臂靠在謝觀鶴肩膀上,輕聲道:“你也想跳舞?我剛跳完,還沒過癮。”
謝觀鶴抬肩抖掉他的手,一轉頭,卻先看見他襯衫上鮮紅的唇印。他垂下眼皮,道:“看出來了。”
顧也低頭望了眼胸口的唇印,嘴邊的笑大了起來,“那你觀察細節的能力還挺強。”
“你快把胸挺到我眼前了。”
謝觀鶴語氣不咸不淡的。
“怎么聽出來了一點不對勁呢?”顧也俯身,看他的臉,眼里有光閃過,“你說你,人都來這里了,怎么還在這裝毫不在意呢?你明知道今晚……”
他沒再說下去,笑意微妙。
謝觀鶴笑了下,“來了又怎么樣?”
顧也跟著笑,“行,你說什么是什么。”
他頓了下,又道:“你謝觀鶴也有你謝觀鶴的節奏。”
這許久以前的回旋鏢打過去,顧也仔細地望謝觀鶴,卻見他眉頭都沒抬一下,寡淡得像白開水。他很有些遺憾,也很有些無聊。
他很不喜歡謝觀鶴這點,凡事都不能讓他表情有任何變化,藏得深而無趣。還是溫之皎最好玩,一點事都能叫她臉上有千變萬化的動靜,但這千變萬化的動靜卻又絕對不是通往她內心的道路。仿若萬花筒,是種絢麗的幻象,鏡片后是什么琢磨不清。
這么想著,顧也不禁又望了眼襯衫上的唇印,卻聽謝觀鶴的聲音響起:“你把衣服裱起來算了。”
顧也:“……”
他抬頭,望見謝觀鶴并沒回頭,后腦勺長眼睛似的猜中了他的動作。
顧也笑了聲,瞇著眼,“好兄弟,還是你聰明,我這就裱起來。到時候,記得來我家參觀。”
謝觀鶴:“……”
他沒再搭理顧也這瘋子,沒人比顧也更會制造樂子,越搭理,他越興奮。
宴會即將開始,侍者帶領著賓客們走向各自的坐席。
謝觀鶴剛走到座位上,卻驟然聽見顧也的話音,“喲,這座位安排,江臨琛真夠用心的。”
他挑眉,一抬頭,那刻意躲避的紅撞入眼睛。
遠處,昏黃溫馨的燈光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面容帶笑,攬著穿紅裙的人。他低頭,扶著她的臉給她擦汗,她似乎很累,仰著頭喘息,胸脯起伏,露出尖尖的下頜與纖細的脖頸,如綢緞般卷曲的發絲黏臉在她臉上。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白色的蕾絲手套在西裝映襯下,在紅裙的映照下,散發出純潔而又曖昧的質感。
“好了……好了……”
溫之皎無力地推江臨琛的手。
真要命啊,她已經太久沒跳舞了,今天一連跳三場,別說找薛灼燈了,她現在都找不著北。
江臨琛握著手帕,揩去她泛著薄紅的臉上的細密汗珠,低聲道:“都是我不好。”
還敢說呢,剛剛死不撒手的不就是你!
溫之皎瞪他一眼,他見狀,又笑起來。
江臨琛道:“該入席了,你可以提前看看節目單,或許會有你喜歡的。”
溫之皎沒說話,只是擺手。
看什么節目,她現在只想坐會兒喝點吃點歇會兒。
溫之皎腳步虛浮地被江臨琛帶到席位上坐下,一坐下,她就是連喝兩杯冰飲,發出了長長的喟嘆聲。
很好,快復活了。
溫之皎幸福地想。
她拿起第三杯飲料,卻見溫隨走了過來。
溫隨先對她笑,又有些委屈,“姐,我的席位離你好遠。”
溫之皎還沒說話,卻聽江臨琛道:“座位已安排好了,臨時調整的話不太好。”
溫隨聞言,望了眼他們的席位。
典雅的圓桌上只有兩張椅子。
看來,江臨琛是想在這里過二人世界了。
溫隨心里冷笑了聲,黑眸卻顯出些誠摯,“沒事,我看你們這桌再加幾張椅子都綽綽有余呢,再說了,江總難不成連我們姐弟都要拆開嗎?”
他低聲道:“姐姐,你說呢?”
溫之皎:“……”
她看著面前的冰飲。
不太好,又要吵架。
江臨琛笑了聲,道:“這是為江家的人準備的,我很想體諒你,可不合規矩。”
“生日宴還整那么多規矩啊?”
一道帶著點挑釁,又帶著幾分快活的話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江臨琛望過去,是顧也。
他臉上微笑不變,“倘若這只是我們私下聚會,大家當然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但這畢竟不只是我的生日宴,不是嗎?”
“但我姐,不也只是江遠丞的未婚妻,也是我姐姐,不是嗎?”
溫隨唇扯了下,望向江臨琛。
江臨琛的瞇了下眼,還未說話,顧也便插話了。
“我看江阿姨和長輩們都坐另一桌呢,你們倆獨享一桌都不孤單嗎?”顧也煞有其事,抬起下巴,又道:“你是壽星,過個熱熱鬧鬧的生日宴比什么都好。”
江臨琛的唇動了下,眼神沉了沉,“我看——”
“你,加張椅子。”
顧也轉頭看向身后的侍者道。
他又想到什么似的,附耳在跟著的秘書旁說了幾句話。
隨后,顧也便站定在桌旁,一錘定音,“這事就么定了。”
“你在我江家,定你顧也的事?”
江臨琛臉上沒好表情了。
顧也看向溫之皎,話音帶著愉快,“皎皎,喏,我助理去拿草莓了,待會兒你可要好好嘗嘗。”
他話音落下,江臨琛的眼神便立刻釘了過來,聲音卻很溫柔,“傭人們也摘了新鮮的。”
溫之皎:“……”
她看面前的冰飲,不說話。
不好,要出事。
江臨琛站起身,道:“還請顧總自重,不然,我就——”
“我聽說,你覺得孤單,特意請我過來坐坐?”
江臨琛話說一半,便被一道溫潤的話音打斷。他看過去,卻見謝觀鶴緩步走了過來,唇畔含笑。
見了鬼了,顧也是鐵了心把水攪混。
江臨琛臉上的微笑有些繃不住。
溫隨見狀,眉頭死死皺著。
溫之皎迷惑起來,望了眼謝觀鶴,卻正好對上他如黑曜石般的眼珠。她翻了個白眼,轉過頭,不搭理他。
謝觀鶴收回了目光,手指捻著紅色的流珠。真奇怪,這樣名貴的,來自于天然的紅,竟也變得遜色了。
顧也笑瞇瞇道:“是呢,畢竟都是哥們,他就喜歡熱鬧呢,是不是?”
“確實熱鬧。”
一道清冷的話音響起。
這下,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望過去。
座位席的另一側,陸京擇緩步走了過來,將所有人的臉都看了一遍,最后,他的視線停在溫之皎臉上。
溫之皎:“……”
她開始研究冰飲杯外的水珠。
壞了,這下怎么辦!
“我的助理說,你想和我聊聊舊城區那塊地的事?”
陸京擇笑了下,道:“要在這么多人面前聊?”
顧也望了眼陸京擇,又望了眼謝觀鶴,最后看向溫隨,道:“看來小溫總比我還喜歡熱鬧。”
溫隨暗自咬牙,卻還是笑道:“也沒想到能這么熱鬧。”
原本,他想的也不過是,就算自己不能跟姐姐坐在一起,也絕對不叫江臨琛得到好,才特意想法讓陸京擇過來。萬萬沒想到,顧也竟也叫了謝觀鶴過來。
江臨琛深呼了口氣,鏡片下的眼睛彎了彎,“沒想到,我這么有臉面,讓大家齊齊為我慶生。”
侍應生識趣地加好了椅子。
顧也大笑起來,“人多好啊,熱熱鬧鬧的,是不是,皎皎?”
溫之皎:“……”
她將飲料一飲而盡。
真壞,快要死了。
喝完最后一杯吧。
陸京擇率先入座,直接坐在她的另一側。
顧也“嘖”了聲,心不甘情不愿地坐陸京擇旁。溫隨垂眼,坐在江臨琛旁邊。一時間,溫之皎目前最煩,最不想打理的謝觀鶴,就偏偏坐在了她的對面。
溫之皎扶著額頭,有些崩潰。
救命啊,這絕對是噩夢。
宴會已然開始,江家的致辭在中場,所以舞臺之上,炒氣氛的表演團已經上場。
溫之皎正想松口氣,可偏偏,該死的助理把該死的草莓端了過來。滿桌的甜點零食與飲料當中,那草莓沁著水珠,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尖。
顧也支著臉,骨節分明的食指點了點白瓷骨碟,狹長的眼凝著溫之皎,含笑道:“嘗嘗這草莓吧,我來之前特意摘的。”
一瞬間,原本安靜得有些詭異的場面仿佛摩擦出了靜電,空氣充滿了火花。他這完全為了攪局的話,完全起了效果,率先反應的是江臨琛。
“怎么,顧總種出來的是金子不成?這草莓提了多少次了。”
江臨琛的身體靠著椅子,手指敲擊著桌子。
溫隨眨眨眼,道:“是很酸么?但凡是酸溜溜的水果,她都喜歡。”
“是挺酸的啊,雖然不是金子,但誰讓皎皎喜歡呢?”顧也歪著頭,將草莓推到溫之皎面前,“我記得,江遠丞半夜驅車來摘過,還是訂婚夜前呢。”
一句話落下,原本就火花四射的空氣幾乎要爆炸起來。
“那些事已經過去了,顧總何必在今天提這些傷心事呢?”
江臨琛垂著眼。
溫之皎幾乎想抱頭尖叫,抬起頭就像踹顧也,可下一秒,她的腿上便伸過來一只手狠狠壓住了她的腿。
她驚住,望了眼陸京擇。
陸京擇一只手抵著下頜,目視前方,表情淡漠地看著舞臺上的表演,仿佛置身于這場爭風吃醋的風波外。可他的手卻緊緊扣著她的腿,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她的膝蓋,仿佛那是個扶手。
……死流氓!
溫之皎咬牙,挪了下腿。
陸京擇的手便更用力,指間劃過她的膝蓋。
溫之皎因那酥癢情不自禁地“呃”了聲,這動靜便立刻被江臨琛捕捉到,他轉過頭,看她。
謝觀鶴的手指捻著流珠,老神在在。
“皎皎,沒事的,不用難過。”江臨琛的手伸到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手指鉆入她的指縫。他面色如常地看向顧也,道:“顧總說話能否注意些呢?”
顧也望了眼陸京擇與江臨琛隱沒在桌下的手,突然笑起來,他拿起叉子,叉入草莓種。點點紅色汁液飛濺,他傾身抬手,手臂越過陸京擇面前,將叉子遞到溫之皎面前,“生氣啦?不生氣,該吃吃該喝喝。”
他傾身,襯衫上那紅色唇印便愈發顯眼。
溫隨立刻瞇起眼,抬手攥住顧也的手,道:“顧總,請自重,你忘了么。像你說的,我姐是江遠丞的未婚妻。”
他話音落下的一瞬,溫之皎感覺膝蓋被陸京擇用力攥住,而手上傳來的力度也更大。
溫之皎:“……”
誰、誰來救救她!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了。
“各位有需要酒水點單的么?”
那聲音音調沒有起伏,顯得有些硬邦邦。
——這聲音!好像是薛灼燈!
溫之皎抬頭看過去,瞬間,她望見一個低著頭的侍應生。他的頭幾乎要埋到胸前,黑發下,她只能望見他筆挺的鼻子。
她瞇著眼,道:“抬起頭來。”
對方愣了下,卻重復道:“您需要點什么酒水么?”
溫之皎卻緊緊凝著他,“抬頭,我要看你的臉。”
陸京擇挑眉。
江臨琛瞇起眼。
一時間,連溫隨和顧也也轉頭看過去。
謝觀鶴抬頭,掃了一眼。
薛灼燈:“……”
劇情任務明明沒說他們會坐在一起的。
在眾人的視線中,他一時間有些慌亂,思考著計劃的可行性。就在他抬頭的一瞬,舞臺之上噴射出絢麗的干冰,無數亮片驟然也灑落,滿堂喝彩聲響起。
“接下來,大家休息一下,之后請江女士致辭。”
一時間,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發出巨大聲響的舞臺。
就是這一刻!
薛灼燈捕捉到機會,迅速端著托盤撤退。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事溫之皎。
現在必須要追過去!
溫之皎抬手掰陸京擇的手,用指甲狠狠抓他手,又抬起腳狠狠踩江臨琛的腳,瞪了一眼江臨琛。她用千鈞之力站起身來,一時間,陸京擇與江臨琛都松開了作亂的手。
她道:“我去趟洗手間。”
溫之皎說完,一扭頭就離席。
陸京擇抬手捻起一顆草莓,手背上幾條血痕格外顯眼。
他看向顧也,道:“是挺酸的。”
顧也瞇著眼,笑了下,“陸先生喜歡就好。”
江臨琛抬手,望了望掌心里留下的蕾絲痕,笑著沒說話。
一個人走到謝觀鶴身旁耳語幾句。
謝觀鶴點頭,又道:“失陪,臨時有個電話。”
他說完,翩然起身離席,走了幾步,他才看向鞋尖留下的痕跡,又看向溫之皎離開的方向。他垂眼,邁步。
第103章
薛灼燈溜得很快, 跟兔子似的,一眨眼就跑了出去。溫之皎拔腿就追,穿過層層宴席桌外, 追出去時卻有些懵住了。
坐席區在宴會廳的深處,坐席處還有各種甜品餐品自助臺。此刻,不少穿著侍應生服裝的傭人四處走動。
她四處張望, 看到一個身影正從另一個通道走向坐席區, 就是他!
溫之皎抬起腿,大喊一聲:“薛灼燈, 你給我站住!”
那侍應生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
溫之皎追過去, 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下一秒, 她望見一張陌生的臉。
對方呆滯地看著她,手上的托盤酒液微微晃動。
——認錯人了?
溫之皎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又不敢置信似的, 看著他道:“你——”
“溫小姐, 止步。”
一道淡漠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溫之皎松開了手,轉過頭,卻望見一張蒼白而美麗的臉,對方凝視著她, 如白瓷般的手指捻著流珠,在昏黃的燈光下,仿若畫中人走了出來。
謝觀鶴?干什么?
她春游被騙的事,她記著呢!
她不會消氣了!
溫之皎看了他一眼,目不斜視,擦過他的肩膀就走。她雪白的臉上冷而艷麗,步如此輕盈, 發絲和裙擺揚起弧度,無聲地逸散出淡淡的香氣。
可下一刻,她的手腕卻被攥住。
是謝觀鶴的手。
侍應生轉身緩慢離開現場。
這一切和他沒有關系。
他要去送酒。
侍應生眼神呆滯地凝視前方,眉心閃過一絲藍光,腦中此刻只剩一個意識。
他要去送酒,他必須要送到。
走廊兩邊是準備宴會物品的儲藏室,每一扇門都緊閉著。侍應生穿過走廊,越過一桌又一桌賓客,最終,停在最中心的一桌。
“您方才點的酒。”
侍應生語氣毫無起伏。
賓客的手放在桌上,手指骨節分明,只可惜手背上卻有幾絲血紅,他敲了下桌面,“放這兒吧。”
侍應生點頭,將酒呈上,又開始將桌上的甜品撤下,換上新的。
酒剛上來,江臨琛便站起身,笑道:“我也該去后臺為致辭做準備了,先失陪。”
“現在才做準備會不會太晚了?”顧也笑道:“看來是跟我們待一塊兒待煩了吧?”
陸京擇端起酒杯,對江臨琛點頭示意,一派從容,手背上的紅色抓痕倒映在江臨琛的鏡片上。江臨琛唇動了下,話音溫和,“陸先生看來是過敏了,少喝些酒比較好。”
陸京擇聞言,將酒杯放在桌上,也望了眼手上的傷口。
他表情淡漠,道:“女朋友抓的,她比較調皮。”
江臨琛笑了下,道:“真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領出來見見。”
“對,正好。”顧也抱著手臂,翹起二郎腿,一副悠閑姿態,“我看皎皎平時也不怎么參與社交,到時候讓她和皎皎認識認識。”
“等訂婚了,一定帶出來見。”
陸京擇皮笑肉不笑。
江臨琛轉身,翻了個白眼離開。
顧也笑道:“看來很自信,覺得求婚一定成功啊?”
“不敢。”陸京擇挑眉,又道:“不過這么一說,我倒是想女朋友了。”
顧也望了眼謝觀鶴空蕩蕩的座位,笑起來。
他道:“你想你女朋友,你女朋友就不一定了,說不定很多人陪她玩呢。”
溫隨眉眼彎彎,“我姐姐就是,永遠不會孤單。”
陸京擇的手指又敲了下桌面,沒說話。
一旁忙活上甜品的侍應生放好最后一碟甜品,端起托盤,對他們點頭。隨后,他轉身離開。在轉過身的一瞬,一點藍光從他的眉心抽離逸散在空氣中,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眼周圍。
嗯,他走神了?
侍應生帶著些懵懂,離開坐席區,穿過層層走廊。
走廊中的一個房間里,薛灼燈長長舒了口氣,卻又聽見了系統的提示聲。
[酒已成功送到陸京擇面前]
[世界系統后臺權限點:0]
[除卻任務所需要的【操控江琴霜宣布訂婚消息】賦予的權限外,您今日無法再使用系統能力。]
薛灼燈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垂下眼睛。
已經足夠了。
接下來,只要操控江琴霜宣布消息,陸京擇自然會去找溫之皎問個清楚。屆時,藥效發作,他們的事也絕對會被所有人撞見。
薛灼燈這么想著,卻感覺到室內的氣流變得如此阻塞。
他黢黑的眼眸認真凝著筆記本。
他不能讓她,被取代。
他不能任務失敗了。
所以,現在這樣,是必須的。
薛灼燈想。
他打開門,低頭,抱著托盤快步穿過走廊,拐彎。望了眼遠處一對男女的身影,又迅速轉身,走向領一個方形。
毛絨的地毯上印著規律繁復的紋路,各式各樣的燈光妝點著這奢華的宴會廳,從窗邊,幾乎能望見窗外,整個莊園被無數的燈光映照得仿若真空的白日。
溫之皎一邊甩謝觀鶴的手一邊走,謝觀鶴便跟在她身后,緊緊握著她的手,閑庭信步,淡然自若。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溫之皎眼看冷處理毫無用處,終于崩潰,轉過身喊道:“你到底想干嘛啊!別跟著我!我不想理你!松開手!”
她恨不得把尖叫當標點符號用,但礙于周遭還有不少侍應生,她不得不忍住。
溫之皎現在顯然氣極了,眼睛里都是憤怒的火焰,唇翹著,貝齒上下壓著。光給她的發絲染上光澤,也映出眼里的光。
謝觀鶴抬起手指,卻沒松開手,他道:“溫小姐,你還記得我們的交易嗎?”
“你在說什么東西?!”溫之皎深呼一口氣,強壓怒氣,“松開手。”
謝觀鶴輕聲道:“我讓你待在病房里,你將密鑰還給我。”
“你還敢說這個?”溫之皎抬起腿,很想踹他一腳,卻咬牙忍住了,道:“你把我騙出去了。”
謝觀鶴笑了下,“玩得不開心么?”
他又道:“若只是逛逛公園,又算什么郊游。”
“你少在這里跟我狡辯。”溫之皎瞇著眼,“我玩得開心不開心,和你把我騙出去沒有關系。我懶得理你。”
謝觀鶴黑眸動了動,探身,低頭看她,“密鑰呢?莫非,你已經弄丟了?”
“什么?”溫之皎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少誆人,在我手上呢。”
謝觀鶴的唇彎了下,“既然還在溫小姐手上,我也如約完成了約定,那——”
他話沒說完,卻感覺手上傳來溫熱。
謝觀鶴低頭,望見她用一只手努力掰他的手指,
他喉結微動,松開了手。
下一刻,她后退幾步,抬手指他。
謝觀鶴低頭凝視她的手指,又看她,看見她的臉上沒什么表情,黑色的眼珠里連情緒都散去了,像只不笑的貓。
她道:“在我包里,我沒帶出去,要么你回去翻我包自己拿,要么明天我叫人送給你。我現在很煩,不要跟著我,我不想理你。”
謝觀鶴的手指攥緊了流珠,眉頭蹙起。
他喉嚨間竟一時間沒能發出聲音,連氣流都不曾有。
謝觀鶴抬手,可溫之皎說完話便已然轉身,根本不在乎他有什么話,有什么動作,有什么反應。她腳步匆忙,發絲在風中揚起,仿佛一只振翅的蝶,輕盈卻也有力地奔走。
謝觀鶴收回手,他閉上眼,撫摸著的流珠。他的指尖一顆顆捻過珠子,蒼藍色的筋根根蟄伏在幾乎透明的肌膚里,細微的“咔啦”聲毫無規律。
昏黃的光落在謝觀鶴蒼白的皮膚上,并沒有帶來半分溫度。
不多時,幾名在暗處的人走到他身旁。
他們在等他行動。
他要做什么行動呢?
理智告訴他,是離開。
他沒有理由不離開,或者說,他也沒理由來。
再往前推,從一開始推。
他不該答應讓她住在病房,不該答應春游,不該推裴野那一把,不該送她上飛機,不該攔住陸京擇,不該將那把槍放入匣中。更不該在這一切結束后,讓小秦聯系她取病房的東西,聯系不上,他可以處理的那些,他卻又讓小秦盡數送過去……
已經有太多端倪,太多不該。
正好,密鑰拿到,也該結束了。
謝觀鶴分得清楚該與不該,他分得太清楚了。
流珠摩擦出來的“咔啦”聲停止。
謝觀鶴終于道:“禮送到了,也該走了。”
他說完,腳步卻沒有挪動。
燈光落在毛絨的地毯上,腳步聲從遠處響起,很快,急促的腳步奔過來,將地毯踩出了灰塵。那灰塵散發著金色的光輝,又飄然落下。
在哪兒,薛灼燈到底在哪兒,他到底又要干什么?
溫之皎喘得有些厲害,四處張望著。這一刻,她唯一慶幸的是她畢竟在這里住了多年,對這里十分熟悉,不至于像無頭蒼蠅。
一層找不到了,難不成要去二層?
可是二層的話,除了通往一層舞臺的通道,剩下的全是給宴會表演人員的后臺休息室,要一間間找過去嗎?
溫之皎四處看著,腦子亂成一團,一拐彎,撞進一個懷抱里。
她“嘶”了聲,還沒反應過來,肩膀卻先被按住。
“嗯,準備下放了,好,掛了。”
冰冷的話音響起。
溫之皎抬頭,望見一張挑著眉,眼里帶點笑的臉。
是陸京擇。
他身后跟著幾個人,此刻都識趣后退了幾步。
她蹙眉,陸京擇按著她肩膀的手抬起手指,點了下她的臉頰。
溫之皎拍他的手,“讓開,我不舒服,要去休息。”
“嗯,我也不舒服,要去休息。”陸京擇的笑到了臉上,“跑得這么急,有鬼在追?”
“對對對。”溫之皎繞開他,她現在真的十萬火急,“我走了。”
她剛越過,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擁到懷里。
溫之皎暴怒起來,“你——”
可陸京擇卻低頭,埋在她脖頸間深吸一口氣。
幾秒后,他親了下她的額頭,話音沙啞,“去吧。”
溫之皎眨眨眼,反而有些懵,“這么好心?”
陸京擇唇彎起來,心情極好似的,“是啊。”
他深深地凝她,“宴會結束,我接你。”
“隨便你!”
溫之皎感覺屁股著火,一溜煙竄走。
天要亡她。
死薛灼燈,到底在哪兒!
難道,難道今晚他確實沒有任務?
那今晚,她幾乎沒空做自己的任務,滿場找他豈不是錯誤決定?!
溫之皎有些崩潰,她緩緩往坐席區走。
當她穿越過長長的廊廳,卻一眼望見舞臺上的巨幅屏幕播放著江家旗下那些集團的廣告,其中還穿插著舒緩的音樂,右下角則是五六分鐘的倒計時。而巨幕之上的二樓,江琴霜與一群西裝革履的安保穿過回廊,跟在安保隊伍末段的是個黑發青年。
他低著頭,皮膚白皙,即便是極為遙遠的距離,但她依然在一瞬間,意識到這人是……薛灼燈。
為什么,他混在了江琴霜的隊伍里?
江琴霜還有幾分鐘就要致辭了,他難道要整點暗殺嗎?
溫之皎腦子一團糊,但突然的,她瞪大眼。
等下,訂婚。
如果她和江臨琛的訂婚消息是薛灼燈制造出來的,那是否說明,他今晚的真正任務,是讓這個消息坐實?那最好的方法,是讓江家現在主持大局的江琴霜親自宣布。
這一瞬間,她的眼珠凝滯在那巨幅屏幕上,腦袋微微傾斜了下,像是對這一切都感到陌生。這樣的陌生,僅僅幾秒,她立刻邁步跑向坐席區。
今晚浪費了太多體力,當回到坐席時,她幾乎快眼前冒星了。
此刻坐席上只有一個溫隨。
“姐,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累。”
溫隨有些擔憂。
溫之皎顧不上喝水,也顧不上回應溫隨的話。她直接走到他身前,用著近乎命令的語氣道:“幫我切斷宴會廳的電源,總控制室在三樓或者四樓,我記得不太清。”
“什么?”溫隨蹙眉,有些著急地扶著她的肩膀,凝著她此刻毫無表情的臉,“姐,你怎么了?發生什么——”
“我要毀掉這場宴會,”溫之皎像是才想起來笑似的,笑了下,眼里有著天真而任性的光,“江琴霜之前就老為難我,有什么比她致辭時,這里大停電更糟呢?”
溫隨抿唇,“姐,你告訴我,我就——”
他的話音驟然停止,因為她突然低頭,湊近了他。她她抬起手,扶著他的臉,臉上沒有任何情欲,用那雙如琉璃般的眼珠凝他。她的鼻尖皺著,像動物確認另一只動物地嗅著他的味道。
這嗅聞的動作,讓溫隨一瞬間便忘卻要說什么,也忘卻時間與空間。他張著唇,眼珠顫動著,理智的門被轟然踹翻,所有不堪的場景如浪潮翻涌而出。
溫隨的聲音顫得像搖搖欲墜地藕絲,“我身上有味道嗎?”
溫之皎的手指撓了下他的臉,緊緊地凝他,唇角的弧度純真而甜美,卻避而不答,“聽話。要快點。趕在她上臺前。”
溫隨喉結滑動起來,點頭。
她直起身,他便立刻起身大步大步離開。
溫之皎深呼一口氣,她緩慢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灌入喉嚨,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回響在喉嚨,又從包包里拿出手機。
她看著微信里的聯系人,一個個下滑。
滑了幾下,她便直接將手機扔到桌上。
丁零當啷聲響起,那手機和邊緣的盤子,節目單一起掉落在地上。甜點滾落在地上,盤子四分五裂,手機壓在節目單上,毛絨絨的球與節目配圖的動物形成鮮明對比。
溫之皎抬眼凝視著屏幕上的倒計時,平復著急促的呼吸。
【5:08】
舞臺上響起和緩的音樂,麥克風與音響設備的試音嗡響隱秘其中。
通道的門合上,江琴霜與安保們走下通道,越過一臺臺操控器以及操控他們的人。江琴霜在望著手機里的稿子,秘書在一旁匯報著宴會事項以及之后的日程。
薛灼燈跟在隊伍的尾端,反復尋找著契機。
改變意識,效果只有三分鐘。
他必須在她上臺后使用。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江琴霜,也盯著后臺屏幕的倒計時。
【4:49】
溫隨腳步匆匆地爬上樓梯。
顯然,江家對這次宴會十分重視,層層樓都布置了安保。他不得不改從安全通道進入,但安全通道的位置在宴會樓依傍的樓層。
他一刻沒有停,卷曲的頭發黏連在他的臉上。安全指示牌的瑩瑩綠光落在眼里,反射出奇異的光芒,他踏步踩過階梯奔去。
溫隨感覺有火焰在喉嚨中灼燒。
可他全然忘卻,此刻,他腦中只有她的話。
聽話。要快點。
他只剩下她的命令,一切的優先級都是完成它。
再次翻上一層樓,又是熟悉的安全指示牌。
那綠光此刻照在他手表的倒計時上。
他甚至顧不上看一眼。
【3:48】
謝觀鶴走出宴會廳,穿過此刻空落落的露天宴會區,泳池倒映著燈光、月光、霓虹的光芒,五光十色混作一團。
他抬頭,發現天空一片墨藍,薄薄的云朵隨風飄過,黯淡的星星閃爍著。
原來泳池倒映出來的是一個圓盤形狀的裝飾燈。
謝觀鶴沒有再回頭,踩在柔軟的草坪上,一路向外走。
他身后的一個保鏢道:“剛剛泊車的人說,我們的車被其他車擋住了。”
謝觀鶴轉頭,“所以呢?”
保鏢道:“現在很難挪車,恐怕我們需要繞路”
安保人員們也配備了專門的車,但他們的停車場并不在宴會廳前,而是在莊園門口。江家莊園占地面積極大,走過去,也的確是繞遠路了。
另一個安保人員道:“那附近似乎沒有檢查過。”
謝觀鶴做事從來心黑。
難免會有些人做事不干凈。
之前在醫院里,便有人試圖潛入。
安保道:“可這里是江家,想來沒人敢在這個場合做什么。”
謝觀鶴道:“通知對方挪車。不挪就砸了。”
他臉上沒有過多表情。
宴會廳上的鐘樓,分針秒針一刻不停地轉動著。
【2:38】
溫之皎的眼珠有些發熱,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承受不了那該死的倒計時似的。她站起身,又俯身撿起手機。
隨后,她扭頭,轉身往外走,穿過層層坐席。她不能在這里待著,空氣太渾濁了,她呼吸不過來了。
她要走到宴會廳門口。
假如,溫隨能成功,這里會一片漆黑。
到時候一定會有騷亂,說不定還有踩踏事故。
她等燈一黑,第一個跑回房間睡覺,明天去醫院交任務。
假如,溫隨沒成功,她的猜測對了,江琴霜會被薛灼燈操控著宣布訂婚消息。
那她,也要立刻跑出去,連夜叫車回公寓睡覺。
反正到時候也沒轍,睡一覺再去醫院。
假如溫隨沒成功,她猜得也不對,無事發生。
那她,就回房間睡一覺慶祝下。
任務雖然沒完成,但也沒發生莫名其妙的訂婚。
哦還得去醫院。
溫之皎對自己點頭,覺得自己真有主意
她穿過人群,走到宴會廳門口,仰頭看著吊燈。
并沒有風吹過,可那吊燈卻輕輕搖晃著。
【1:38】
溫隨穿過三樓,一間間房間地擰,顧不得關上。可一路走到最深處,再擰開,卻仍然是一間空房間。他的臉上一片潮紅,汗水從眉毛滑到他的眼皮上,當他眨眼時,那汗珠便頃刻刺傷他。
他的呼吸冒著粗氣,他轉過身。
不在三樓。那就只剩四樓了。
溫隨轉過身就跑,他幾乎要摔倒,下一刻卻立刻摸上墻壁。
他走出三樓,望向四樓的樓梯。
層層疊疊的階梯隱沒在黑暗中,唯有泛著綠光的指示牌散發著光。
【00:45】
陸京擇靠在車內,車窗沒有關,夜晚的風濕潤而涼快。
他修長的腿交疊在一起,望著手機里的對話。
【ljz:宴會待夠了沒。】
【ljz:什么時候出來,跟我說聲。】
【ljz:不然我叫人抓你出來。】
“嗡嗡嗡——”
手機震動起來。
溫之皎根本沒空看手機,她的鼻間沁出了些汗水,一陣陣熱意從臉頰開始蔓延。她突然感覺視線有些模糊,她努力眨了眨眼,舔了下干澀的唇。
好難受,自己是發燒了嗎?
為什么有點暈?
還是空調沒電了?
溫之皎蹙著眉頭,抬手叫過來一個侍應生,拿起托盤上的冰飲就喝。可不知為何,冰冷清甜的水液落入喉嚨里,頃刻間就被肺腑的熱蒸發了似的。
她清了下嗓子,將杯子放回托盤,又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00:19】
四樓所有的房間都已被打開。
那就,只剩下一間了。
溫隨眼前有些模糊,他抬手,將頭發捋到腦后,露出了光潔的額頭與漂亮的眉眼。此刻,汗水近乎浸透他的襯衫。
他腳步有些踉蹌,卻提著最后一口氣,奔到門前。
他擰下把手。
“咔嚓——”
把手沒能擰動,唯有鎖芯轉動的聲音響起。
門鎖了。
溫隨無力地笑了下。
這愈發證明了,這里應該就是配電室。
溫隨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抬起腿踹門。
【00:05】
“差不多可以開門,準備上臺了。”
后臺的人吩咐工作人員。
江琴霜放下手機,整理好儀容。
就是這一刻!
薛灼燈抬起手,時間在一瞬間停止,藍色的光屏浮現在她眼前。
幾行藍色的字閃爍著跳過。
【修改江琴霜意識已啟動】
【修改結束時間:3分鐘】
藍字消失過后,一點藍光逸散在空中,又落在江琴霜的眉心。
她的表情消失了一瞬,眼睛有了些呆滯。
“咔嚓——”
門被猛地踹開,迸發出一聲巨響。
溫隨氣喘吁吁地扶著門,一眼便望見配電室里無數的總閘開關,各種儀器散發著熒熒的藍光。
黑暗之中,一個身影站在室內,望著他。
溫隨驚愕地睜大眼。
【00:00】
江琴霜緩慢走上演講臺,她扶著麥克風。
她道:“今天,不僅是臨琛的生日宴,也是——”
“嗡嗡嗡——”
尖銳的噪音驟然響起。
下一刻,燈管一盞盞滅掉,整個宴會廳頃刻間陷入一片黑暗。
那黑暗仿若火焰,一竄而上,覆蓋了整棟宴會樓。
一片嘩然聲響起,如浪潮有內到外。
【完成任務:搞砸生日宴】
溫之皎站在黑暗中,聽見心重重落下,也感覺到火焰緩緩竄起。
她拉開門,一陣夜風吹了進來,可這風卻讓她更熱。
溫之皎走動了幾步,喉嚨間便溢出些難忍的聲音。
完蛋了,她現在的反應,似乎不太對。
她想。
溫之皎咬牙。
該死啊,這個薛灼燈!
怎么還是中了招!
她捂著臉,匆匆走出宴會廳。
住宅區在附近,她現在要回房間。
萬一在附近倒下,就完蛋了!
夜色下,一場混亂由內之外,不僅是著突如其來的停電,更因為宴會樓外,其他那些樓的樓層也突然一盞盞燈按下了。
燈火通明,華麗奢靡到映亮了天空的江家莊園,在此刻驟然陷入全然的黑暗。賓客們擁擠尖叫,莊園外走動的安保和傭人們也全都腳步匆忙起來。
一個更為恐怖的消息在一瞬間完成傳遞。
“馬戲團關著的獅子跑出來了!趕緊躲到樓里!”
“所有人,全部去就近的建筑!”
“報警了嗎?救命!獅子放出來了!”
謝觀鶴被身邊的安保們簇擁著,周遭四處是驅車或是不知道在急匆匆奔跑的人。
“如果獅子真的跑出來了,可能會在宴會樓附近,我們還是趕緊繞開吧。”
安保道。
“不好!”一個安保急匆匆地跑到謝觀鶴身旁,“不僅是獅子,各種動物都放出來了,電路還走火了!”
他道:“秦姐安排了人接應,車已經開過來了。”
謝觀鶴抬頭,果然望見,一輛車正緩慢開過來。但在人群與亂糟糟的車流中,行進地十分苦難。
謝觀鶴點頭,“走。”
他剛抬腳,可流珠卻在驟然間滑落下來。
安保俯身,卻被謝觀鶴按住手。
隨后,謝觀鶴俯身,親自拿起念珠。
下一秒,他起身,卻一個側身離開了。
一名安保瞪大眼,“謝先生。”
其他安保也驚慌起來,連忙去追。
但周遭的人實在是多,一片擁擠中,幾人竟然沒擠出重圍。等他們鉆出去時,周圍的人流已經少了許多,路燈下,人人的臉都變得模糊陰暗。
其中幾個安保互相看了眼。
一個安保道:“我現在去通知秦姐。”
另一個點頭,道:“我去再找找謝先生,實在是太危險了。”
剩下兩個安保也道:“那我們分頭行動”
他們急匆匆穿過人群,逡巡在一棟又一棟建筑當中。此時,慌不擇路的人已經少了很多,這場莫名其妙的暴亂似乎也快平息了。
他們停在了一處僻靜的建筑前。
一人才道:“增援到了,已經設卡了,你去搜那片。”
另一人點頭。
夜色下,江家那古舊的建筑仿若城堡,陷入一片暗色當中。突然的,一棟棟樓燈光盡數亮起,仿若一片春風,讓光的花朵盡數綻放。
一隊又一隊的人穿過建筑。
他們沒有穿著江家的制服,俱是常服,四處搜尋著什么。
謝觀鶴隱匿在建筑中,望著他們,長長嘆了口氣。
“嗡嗡嗡——”
手機震動起來。
是小秦的信息。
“車已經過去了,屆時會停定位樓的后門。”
“盡快。”
謝觀鶴回復。
他望了眼周遭。
燈光已經盡數亮起,讓他終于看清他在何處。他很少來江家的莊園,但他記得,江遠丞剛回A市,就是在這里開的接風宴。
這應該是主住宅區。
他心里有了譜。
謝觀鶴觀察著建筑的構造,穿過層層廳堂,一路走向深處。那里應該有花園,通往花園的地方,就是后門。
他的腳步平穩,面上毫無表情。
“叮——”
他路過電梯,卻聽見輕微的聲響。
謝觀鶴蹙眉。
難道,這么快?
他望過去,卻望見電梯門里,一片鮮艷的紅闖入眼簾。
溫之皎半躺在里面,閉上眼,攥著包,呼吸急促。她像是失去了意識,又像沒有,唇張著,汗水從額頭滑落到緋紅的臉上,像是蠟淚一般,凝結著這張漂亮得不可方物的雕塑上。
謝觀鶴的眉頭動了下。
幾乎一瞬間,他猜出來了。
她醉了,或者,中了藥。
跑回了這里,電恢復,她上了電梯。
意識不清。倒下。
電梯反復升降。
謝觀鶴移開視線,捻著流珠,閉上眼。
他沒有時間,他要盡快離開。
盡管,如果他不來,就不會如此。
他捻了幾秒,轉身,進了電梯,按下層數。
電梯緩緩升起。
謝觀鶴俯身,扶住溫之皎。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依賴,又像是只有她是依賴,幾乎頃刻間便纏繞而上。
“好難受……難受……”
溫之皎迷糊地睜開眼,如菟絲花,一路攀附。
她仰著頭,努力想去看面前的人誰。
重影的人臉晃動下。
一張如冷玉菩薩的臉浮現。
“……謝……觀鶴?”
溫之皎的大腦和唇同時冒出這樣的字句。
她看見,或者是聽見他“嗯”了聲。
隨后,溫之皎看見他抬起手,把她手里的包拿走了。
溫之皎迷茫地歪頭,一切都成了模模糊糊的疑問,熱意促使她除了喘息外,無法思考。于是,她睜著懵懂的眼睛,臉色緋紅地望著謝觀鶴打開了她的包,他翻找東西的聲音咔啦作響,隨后,他摸出了一個模樣奇怪的東西。
謝觀鶴拿出密鑰,道:“找到了。走了。”
溫之皎:“……?”
她的大腦無法思考,可下意識道:“你王八蛋!”
謝觀鶴笑了下。
電梯停在了某一層樓。
他知道,這應該是她臥室在的地方。
謝觀鶴道:“走了。”
他重復。
把她扶出去,下樓,坐車離開。
密鑰,他拿到了。
這懸而未決的理由,也解決了。
他不該在和她有任何接觸。
謝觀鶴總知道什么該,什么不該。
他該走,他不該看她。
“嗡嗡嗡——”
信息傳來。
謝觀鶴看了眼,是小秦的信息。
“車已經快到了。”
他沒有回復,深深呼出一口氣。
謝觀鶴眼神冷而沉,扶著溫之皎的手,將她扶出電梯外。隨后,他四處看了眼,很快,便找到了臥室。
推開門的一瞬,他幾乎能聞到久未住人的氣息。
即便這里的一切都干凈又整潔。
謝觀鶴將溫之皎抱到沙發上,隨后起身,但下一秒,手腕傳來了勒感。
他怔住,低頭,發覺她緊緊攥住他的流珠。
溫之皎似乎已經難受得失去了意識了,身體蜷縮著,肩膀顫抖,淚水和汗水融合在一起。它們在她臉上有著晶亮的光芒,她瞇著的眼里汪著水,喉嚨里有著些嗚咽。
他聽見她很小聲,有些無助的聲音:“難受,難受……幫我……”
謝觀鶴的喉結滑動。
他道:“松手。”
他確信他說了,可沒有聲音從他喉嚨間溢出。
溫之皎緊緊攥著他手腕上的流珠,她甚至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在攥著什么,她只是需要攥住什么。
他很清楚。
“嗡嗡嗡——”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謝觀鶴閉上眼,隨后,他半跪在沙發上。
夢魘多年欲望的在此刻全然混淆了。
食欲,情欲,亦或者兩者從來相連?
蛋糕,昏暗的電梯,食物的香氣,她身上的響起。紅色的裙子,陽春面,飛下籠子的一瞬,照片里模糊不清的面容,糖果……?
太多記憶與意象混淆在一起。
鮮紅的裙子在她身上仿若徹底綻開的石榴花,他在這花朵地下,像是在看那未來會結成的石榴。石榴成熟時,裂縫中的殷紅能灼傷人的眼睛,每一顆籽里都是鮮甜的汁液。
溫之皎仰著頭,白皙的手指情不自禁插入了謝觀鶴的發絲中。她的大腦被侵蝕殆盡,喉嚨里有很小的聲音,像是被人踩了幾腳的貓兒似的,長長的吟哦。這一刻,她忘記了對身下的多么生氣,手指像是安撫狗似的,輕而溫柔地撓他。
窗簾被風吹動,樹影倒影在墻上。
石榴裙上,石榴的汁液已盡數迸濺。
溫之皎的唇張著,急促地呼吸著,身體僵直一瞬,眼前一片混黑。在一切晦暗前,她望見他那張無悲無喜的臉上此刻有了汗水,眼尾微紅,鼻尖與唇上晶亮。他的黑眸很濕,凝著她,此刻彎著,不是笑,而是一種平和。
他的確很平和。
他不該做的事,都都做了。
這一次,再壓也壓不住了。
仿佛畫畫,壓著描摹,可終究斗了下,鮮紅便洇濕一大片。
謎底從來都在謎面上,受不得也得受。
謝觀鶴拿起手帕擦了擦臉,最后,從口袋里拿出密鑰。
“咔啦——”
拉鏈聲響起。
他將密鑰放回她的包里。
這一次,他親自交給她。
謝觀鶴看向她,輕聲道:“就算這樣,你醒來也不會理我。”
溫之皎意識十分模糊,嘴顫著,他伸手觸了下她的臉,又放下了。謝觀鶴轉身,走出了房間,他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回響。
他沒有坐電梯,而是一層層階梯往下走。
當他剛走出住宅區,頃刻間,便被人圍住了。
謝觀鶴望向天空。
今夜真是漫長,但陰翳散去,一輪彎彎的月亮遙遙地掛著。
鬧劇還遠遠沒有結束。
宴會廳里一片狼藉。
江琴霜與江家人一個個電話地打著,忙碌得不可開交。
江臨琛坐在椅上,笑瞇瞇地望著面前的一切。
溫隨則坐在他身旁,垂著眼。
他道:“你為什么會?”
江臨琛輕聲道:“順水推舟。”
溫隨蹙眉。
第104章
典雅華麗的臥室里僅僅開著壁燈, 昏黃古舊的氣息里,一座沙發上,一具身軀隱秘在紋路繁復的毯下。
“咔嚓——”
門被擰開。
一個人進入了房間。
他的腳步十分穩健, 一手插著褲袋,一只手的手指像是按琴鍵似的,修長的指尖輕敲著空氣。他的手背, 新結的肉如猙獰的肉蜘蛛般蟄伏著, 隨時要跳躍而出。
陸京擇的心情很愉快,他有意克制自己左手的動作, 卻仍沒能克制。好在現在并非是需要莊重嚴肅,亦或者需要他喜怒不形于色的場合, 他索性不管自己的小動作了。
女媧造人很公平, 他早熟,寡言少語,情緒起伏也總不大, 無論在何時都稱得上穩重。但代價就是, 他的手總閑不住。讀書的時候就忍不住,轉筆,轉硬幣,敲桌子……印象最深的一次, 大概他這個毛病闖禍的下午。
他做著作業,就聽到身旁傳來一聲尖叫。
他轉過頭,對上一雙憤怒的大眼睛,全是控訴。
“再捏我我打你了!”
溫之皎氣急敗壞的。
陸京擇仔細一看,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放在她腿上。他耳朵有點熱,卻一本正經道:“那你捏我。”
他握住她的左手, 放在自己腿上。
她更氣急敗壞,拍他大腿,“誰要捏臭男人。”
陸京擇又道:“那我們換個座位。”
“不要,你左手跟我打架。”
溫之皎把嘴巴翹起來,手指也開始捏他腿。
陸京擇有點為難了。
他是左撇子。
她坐他左邊,兩只胳膊打架,右邊,他又控制不住右手的小動作。
最后,陸京擇把她一把抱起來,抱到懷里。
他埋著她的肩膀,道:“那你坐中間。”
溫之皎被他抱得臉通紅,轉頭想罵他。結果一扭頭,被他親起來。最后,他們也沒能繼續寫作業,他抱著她親,她一邊打他,一邊在他懷里扭來扭去。兩人說著無邊無際,又毫無意義的廢話。
她說他看著正正經經,怎么這么會耍流氓,一點都不像小說里寫的那樣。他聞言,就用正正經經的表情說,對女朋友這么正經一輩子也接不上幾個吻,到結局正經的男主都納悶怎么和女主角生不了孩子。
她馬上幻滅,氣得掐他,罵他玷污自己喜歡的男女主。
他被她掐得齜牙咧嘴,卻還要抱著她不撒手,用唇丈量她的肌膚。
再后來,她已經習慣他控制不住的右手。他做作業,看書,或者干別的事時,她就在一邊跟他的右手玩。有時候,給他涂指甲油,也有時候,她把腦袋放旁邊,讓他按摩腦袋,也有時候,她會和劃三八線似的,他手一有小動作,她就捏著尺子打他。
但更多時候,是他回過神,發現他的右手在牽著她的手,玩她的手指。
最后,他的左手被江遠丞一刀扎穿。
在養傷時,他學會用右手,從此,這小動作的毛病移到了左手。
還好,他們已經過了一起寫作業的年紀。
不然左手牽她右手,大概是沒辦法一起寫作業的。
這是江遠丞和她的臥室。
陸京擇的手指敲著空氣,悠然地望了一眼這間臥室。
他窺見一張桌上放著整理好的文件和幾只鋼筆,那鋼筆中有一支顏色俏皮,掛著小玩偶的圓珠筆。他望見架上擱置的古董裝飾,也望見裝飾里放著的造型可愛的雕塑。他望見那張柔軟,色調淺淡的床,以及床內側擺滿的玩偶。
即便江遠丞昏迷至今,但這個房間里,只要望一眼,他還是能看出來,在他缺席的那些年里,她和江遠丞一起生活留下的痕跡。
可那又怎么樣呢?
他回來了,他帶著足夠的籌碼回來了。
陸京擇巡視著這曾屬于江遠丞的領地,最后,望見了溫之皎。
她安靜地躺著沙發上,她像是出了些汗,臉頰微紅,沉靜地睡著。他望見她翕動的鼻翼,睫毛在臉上投下的小小陰翳,微汗紅潤的肌膚散發著酒與玫瑰的香氣。毯子蓋在她身上,可她的紅裙卻像河流一般從毯子與沙發的空隙中流淌出一地的艷色。她的腿并不老實,小腿垂落,壓在艷色的河流上,腳踝的金色腳鏈閃爍著奇異的光輝。
他垂下眼,笑了下,將她一把抱起。
“走了。”
陸京擇說。
她似乎被驚動了下,眼皮掙扎著,他便低頭吻了下她的眼皮。她呼吸湍急,喉嚨里溢出些輕哼,卻并沒有醒。
陸京擇走出臥室門,守候著的安保便點頭示意,圍繞在他的身旁,護送他下樓。
走出住宅區,夏夜的風宛若幽魂,黏膩卻也冷。
天空懸掛的月亮明良至極,重新通電的江宅,依然是燈火通明的,可不知為何,怎么也不再有照亮半邊天的氣派了,仿佛全被月光壓下了。
“順水推舟……是什么意思?”
宴會廳里,溫隨問道。
他的腦中,有過隱約的念頭,可那樣的念頭實在過于混沌,他沒能捕捉到其中的關鍵。
江臨琛笑了笑,道:“意思是,陸京擇既然需要一場騷亂來求婚,我就幫他一把。”
“你是說——”
那模糊的念頭驟然現出真容。
溫隨的瞳孔驟然擴大,他立刻站起身要往外走,“我不會讓他帶走她的!”
“你以為你能阻止他?”江臨琛的臉在昏黃的燈光顯得有些晦暗,可唇邊仍掛著笑,道:“你以為顧也為什么提前離場了?他預見了結果,所以知道,后半場沒有留下的必——”
“阻止不了就不去了嗎?你就這么沒用?”
溫隨沒忍住轉頭,卷發下的黑眸有著壓抑。
“你是聽不懂,還是在裝傻。”江臨琛像個溫柔的老師,給學生解答疑惑似的,只是那答案如此殘酷,“阻止不了,但我們還有余地,沒有余地的人,是你。”
是啊,陸京擇要在今晚求婚又怎么樣呢?
對于江顧這樣的世家來說,不過是局勢暫劣,總不會是定局。唯有溫隨,陸京擇是不會給他任何余地再靠近她的。
“他求婚難道就一定會成功么?”
溫隨的不甘促使他說出這樣近乎意氣的話來。
“你不應該比我更了解陸京擇么?”江臨琛挑起眉頭,也站起身,“他做事,從來一擊即中。”
他走向宴會廳門口,轉頭笑了下,“那你就跟我來。”
溫隨脖頸抽動了下,踏步追上。
他們一路走出宴會廳,也走出露天宴會區,卻一眼望見浩浩蕩蕩的車流。車流駛得極慢,溫隨便清楚看見,一輛車里的后車窗,車窗半敞。
陸京擇坐在后座,他身旁,一個身影依偎著他。他似乎注意到他們的視線,暗夜中,轉頭望了他們一眼。
車窗緩緩升上,一路駛離莊園,隱沒在夜色當中。
“……嗯……”
溫之皎喉嚨里溢出了下聲響。
她緊緊閉著眼,只覺得全身盡是疲憊。熱意沒有完全消散,余溫橫沖直撞,夢中有只炎熱的怪獸追逐著她,怪異的夢境中,一會兒是陸京擇的臉,一會兒是謝觀鶴的臉,突然又是宴會的場景,又是江遠丞倒在血泊當中,灰色的眼睛凝視她。
“……啊。”
溫之皎的眼睛跟隨著驚呼睜開。
但睜開后,卻只望見一片星空。
她怔了幾下,這才發覺,那是一片漆黑的車頂,星星也不過是點綴的細小燈光。她的身下一陣熾熱,視線模糊幾秒,又望見尖尖的下頜。下頜的主人一低頭,便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她躺在他的膝蓋上。
“……陸京擇?”
溫之皎腦子還沒恢復好,一片錯亂。
“嗯。”陸京擇應了聲,抬手梳理她額邊的發絲,“醒了?”
溫之皎從他懷里起身,又望了眼車窗,時間與空間仍是亂糟糟的。
是晚上。幾點了?
她怎么在車里?
她只記得自己不知什么時候中了熱得快,然后,對,讓溫隨關電閘,毀了宴會。之后呢?之后她跑回住宅區了,為了回房間都愿意去坐討厭的電梯了,接著……接著沒力氣了。不,不對,好像碰到了謝觀鶴?謝觀鶴把密鑰拿走了。
然后呢?然后是他幫了自己?他怎么會幫自己呢?
還是說那是夢?如果是的話,哪部分開始是夢?
她頭一陣疼,只記得她緊緊攥著對方的頭發,牽扯得對方發出無奈的嘆息,還有身下熾熱的舔舐與撕咬。
對了!
溫之皎想到了什么,四處張望著。
陸京擇見她這模樣,便將一旁的包遞過去。
溫之皎一把搶過來,打開拉鏈一陣翻找,很快,在包底部望見一枚模樣奇怪的鑰匙。她怔了幾秒。
她看見他拿走了,可現實就是,它還在包里。
所以,從電梯那里開始就是夢?
可是,那觸感如此真實。
那就是,有人幫了自己,但不是謝觀鶴。
那就是……
溫之皎看了眼陸京擇。
嗯,從電梯那里開始是夢的話,那大概就是他了,然后就把自己帶到車上了。
連不成線的記憶終于連成一條線。
她長舒一口氣,所有糾結都散去了
不過……技巧生疏了啊。
溫之皎凝向陸京擇,卻發現他也凝著自己,眉毛挑著,仿佛等她說話似的。她凝他的唇,他的唇形很好看,薄薄的,此刻勾著弧度,是笑。
陸京擇被她看得更想笑,卻不顯山露水,道:“看什么?”
“流氓。壞種。王八蛋。”
溫之皎吐出一連串指責,昂著腦袋,像是生氣,卻笑著。
她抬手,用指甲描摹他的唇,“要把我帶到哪里去?”
“嗯。”陸京擇一并接受,不問緣由,抬手握她的手,“去民政局,結婚。”
溫之皎通身有電流經過,立刻甩手,往后縮身體,圓溜溜的眼里有驚恐,“你說什么?!別發瘋!我,你——”
陸京擇見狀,咧開嘴,笑起來。一開始是小聲的笑,但笑到最后,那笑越來越大。他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一用力,抱到懷里。
車座很寬,足夠她坐在他懷里。
可現在,她才不愿意老實,在他懷里騰挪轉移,跟不安分的貓似的。
“帶你去玩。”
陸京擇嘆了口氣,道。
溫之皎停止了扭動,但也就幾秒,又掙扎起來,“那我也不要在你懷里待著,熱死了。”
陸京擇見她還是不安分,立刻用手臂抱住她的肩膀,腦袋依偎著她,輕聲道:“乖點。”
“不要,我不會答應你的。”溫之皎參透他的意圖,腦袋昂得高高的,“我才不要跟你訂婚。”
她想了幾秒,“不對,我不要跟你交往。”
“我們沒有分手。當初,我沒有同意。”陸京擇話音冷了幾秒,用臉貼著她的臉。幾秒后,他又有些不甘心似的,轉頭,親她的耳朵。
溫之皎肩膀聳起,熱流從耳朵一路蔓延,她想咬他,“起開,你,起開——”
陸京擇笑起來,用唇追她的臉。車擋板早就升上,他肆意作亂,將她親得一陣陣怪叫。她縮起身體,蜷在他懷里,要鉆出去,卻被他驟然按住腰部。
他道:“到了。”
溫之皎轉身看了眼車窗,他一把把她撈起來,又安置到懷里。
車的敞篷緩慢打開,清涼的晚風吹過來。
很快,她望見了一個盛大的舞臺,舞臺上是一片銀幕。
銀幕上,正放著電影。
她又看向周圍,周圍同樣聽著許多輛車,也許都是他的安保車,也許不是。
溫之皎沒能分辨出來,但總而言之,她知道,這應該是汽車電影院。可這已經是淘汰太多年的東西了,她以往只在電影中見過。
——在某一部鯊魚電影里。
是一幫人在汽車電影院看電影,結果附近的海岸決堤,海洋席卷城市,五頭鯊氣勢洶洶涌進影院。車里的人們掙扎,被鯊魚撞碎玻璃,生吃活吞。
看那部電影時,他在她家。
那時候,她已經要放棄倒追陸京擇了。
說是倒追,但她還是嬌慣得很,愿意付出的只有騷擾信息。
溫之皎從各種小說里抄一些告白的段落句子發信息,發了幾天,石沉大海。后來她忍不住打他電話,發現自己被拉黑了。
豈有此理。
從來都是別人追她,她拉黑別人!
溫之皎暴怒至極,當即選擇堵人。
但問題又出現了。
她在偷偷倒追,這個事,勢必不能讓小姐妹們知道,也絕對不能讓溫隨知道。所以,她堵人,得單槍匹馬地堵,還得偷偷的。
溫之皎想來想去,帶了常服,逃了放學最后一節課。
她換掉衣服,喬裝打扮蹲在校門口。
等了好久,等到陸京擇出門。
她鬼鬼祟祟跟蹤。
溫之皎想好了,到了偏僻的地方,她就要轟轟烈烈出場,質問他這個負心漢為何拉黑她。她做事從來理直氣壯,不圍著她轉的人,都有問題!
她躡手躡腳跟著陸京擇,結果,陸京擇這個人,他放學后的行程十分夸張。在書店里逛來逛去,出了書店,該回家了吧?不,他散步!從小吃街散到菜市場,最后提著菜回家時,天都黑了。
溫之皎人都被繞暈了,走到一個拐角,他一加速。
人不見了。
啊啊啊啊,可惡,可惡!
溫之皎腿灌了鉛似的,氣得把帽子扔地上,跺腳都跺不動。她氣呼呼了幾分鐘,又把帽子撿起來拍拍灰,一轉身,撞進一人懷里。
是陸京擇。
他一臉平靜地看著她,“跟著我干什么?”
溫之皎:“……”
她一點都不心虛,抬起手就戳他胸膛,“誰允許你拉黑我的!”
“你騷擾我。”陸京擇一把握住她的手,松開,面無表情道:“哥哥,我心里的雨下得好大,你那里大——”
溫之皎抬手捂他嘴,紅從耳朵蔓延到臉上,有點結巴了,“呃,我看小說里,男主看到這種信息都會臉紅心動的!”
“那你少看小說。”陸京擇拍開她的手,“早點回家,不要跟著我,我不想談戀愛。我不喜歡你,不想了解你的興趣愛好,不想接受你的追求。”
他一本正經,又冷又疏離。
他覺得他拒絕得很足夠了。
青春期的少年人總渴望夾雜著意外與變故,尤其是轟轟烈烈如影視劇里的戀愛,但自尊心卻容不得他們轟轟烈烈一番。往日里,對有這樣想法的人,陸京擇把話說到這里就足夠了。
可是,他面對的是溫之皎。
他這樣的拒絕是對于她來說,是雙倍的傷害。
物極必反,她被刺痛出積極心了。
每到放學,她必然纏住他。
一會兒,她腳崴了,逼他扶著她。
他不扶,她立刻尖叫。
他扶,她就往他身上靠。
他去書店,她就扯著他買小說。
他去菜市場,她跟著指指點點。
他哪怕跑到公園坐著,她都能突然出現在活動區里。
她喋喋不休,說是在追他,可完全就是讓他適應她似的。
她會說作業好難,會說討厭的男生又起哄。
她會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地說他什么時候跟她告白。
后來沒轍,通過了她的好友請求了。
更完蛋。
一回家,打開信息,九十九條。
她不需要任何回應,什么東西都發。
可都纏到這個地步了,她朋友圈仍是一片快樂的海洋。每天和朋友們偷偷在課間自拍,下課逛花園,周末逛街,結伴去玩。點贊列表里,有些共同好友大獻殷勤。
陸京擇那時候總覺得有些微妙。
他在想,他不想看到別人獻殷勤。
她在追求自己。
即便自己沒同意,但他喜歡她。
他喜歡聽她說話,喜歡她在他身邊大驚小怪個沒完。
他早就被打動,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時候。
陸京擇不確定自己是否要踏出那一步了。
他的境況并不好,如果他答應,是否會把她卷入動亂之中呢?或者說,他是否能完全脫離陸家,只靠自己給她一個未來呢?
在本就動搖之時,她卻突然消失了,或者說,回到她自己的領地里了。她沒有纏著他,因為她逃課好多次被發現了,所以被叫了家長。
這兩天放學,陸京擇身后沒有小尾巴了。
到了第三天,變成他提前逃課,蹲她了。
放學后,她家人接的她。他看著車尾氣,自己也嘆口氣,慢悠悠走去了她家。
當然,他無法登堂入室,只是在附近,像幽靈一樣徘徊。
真是幽默,她纏著他一個月,還不知道他家在哪兒。可他早就摸清楚了她住哪兒,有多少朋友,成績多少,家庭情況了。他甚至知道她臥室的方向。
陸京擇給溫之皎發信息打電話,全然沒有回復。
看來手機也被沒收了。
看來毫無辦法了。
不,也不是沒有。
陸京擇想了下,蹲在附近等。
他記得,她說過,每天家人都會散步。
他一邊看書,一邊等她家人出去,等到肚子都在叫。
等到了天黑。
房子的門終于松動,接著,溫家父母帶著溫隨出來散步。
二樓臥室的燈仍是亮著的。
他耐心地等待著,等他們走遠。
他仰頭看了下距離,最后,他踩住一樓的窗戶,抬手夠屋檐,一路翻上二樓的挑檐。他透過臥室窗戶,看見她捧著臉,看著筆記本里的電影。
她的房間可真夠毛絨絨。
陸京擇想。
他敲了敲窗,她的背部瞬間挺直。
看來是嚇到了。
陸京擇不管,繼續敲,敲了好久。
她尖叫著跑來跑去,最終才轉頭,一轉頭,看見他,又張著嘴尖叫。
陸京擇望著她紅滟滟的唇,喉結滑動了下。終于,她鼓起勇氣,打開了窗。一陣風刮進來,她的卷發飛揚起來,漂亮的眼睛里都是驚恐。
“你怎么上來的!”
溫之皎嚇死了。
“爬上來的。”
陸京擇說完,翻越窗戶,進來了。
“嗚嗚嗚……你現在來晚了。”溫之皎突然哭起來,受了很大委屈似的,“我手機被沒收了,家里都沒網了,都是你。你不要來找我了,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她一臉憂傷,認真地演著悲情小說里被父母拆散的怨侶,話音破碎:“他們說除非我期中考試考好,不然不給我手機。還要每天接我。我不要再喜歡你了,喜歡你好累。”
陸京擇聽笑了。
好好學習,沒有手機玩,不能逃課就是好累了。
溫之皎繼續憂傷,幾乎快要吟唱起來,手捂著胸口說:“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反正你也不喜——”
“我喜歡你。”陸京擇打斷她的吟唱,認真道:“喜歡到想和你交往,結婚。”
溫之皎驚住,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陸京擇從書包里拿出筆記,“這是我押的各科期中題,你照著背,期中考還有一周,時間應該夠。”
他又道:“你愿意跟我交往嗎?”
溫之皎捂著嘴,沒來得及說話。
房間的燈光明亮而溫馨,粉色調的房間里滿是毛絨絨玩具,連筆記本都是粉色的,貼了好多卡通風貼紙與亮鉆。電影的聲音很大,似乎是鯊魚主題,嘈雜極了。
這片刻的安靜叫人心慌。
溫之皎唇動了下,還沒說話,陸京擇便俯身,按住她的腦袋吻了過來。他的吻是冰冷的,呼吸卻又灼熱,生澀的吻里,他們喘息著,兩具身軀貼在一起,她發現,他心臟跳得好厲害,厲害得像是雷鳴。
她推開他,笑起來,“哼,我考慮考慮。”
陸京擇怔了下,最后,話音有些沙啞,“好。”
現在,主動權在她了,他要為之前的拒絕付出代價了。
但沒關系,他甘之如飴。
溫之皎絕口不提告白的事,卻拉著他坐在她身邊,笑瞇瞇道:“正好,陪我看電影。”
哪有什么正好,不全是他苦心孤詣來到這里嗎?可在她眼里,她就是正好在看電影,正好遇見他,于是就該正好一塊看。
即便他因這告白懸而未決的答案,腦子亂七八糟。
那也不干她的事。
電腦放在桌上,他們縮在椅子里,她坐他懷里,一起凝著小小的電腦屏幕。溫之皎把他掐得齜牙咧嘴,他就扯她的臉,絕對不愿意自己痛。到最后,她和他較勁似的,互相打鬧起來。他們從椅子上滑落,他躺在地上,她趴在他身上。
電腦線被他們絆下桌子,也摔在他們旁邊,屏幕定格在一大片車停在影院前的場景。
溫之皎道:“好危險!”
陸京擇笑起來,“鯊魚,還是電腦?”
溫之皎轉頭,咬他的臉,“陸京擇!”
但咬著咬著,她笑起來,道:“你還想不想我答應你了?”
陸京擇望她的唇,道:“想。”
她有些害羞似的,低頭輕輕親了下他的嘴。
他們再次相擁,吻作一團。
后來,他們一起把五四三二一頭鯊魚都看了個遍。
可是一說起來這系列鯊魚電影,他們還是記得五。不過,他們只是記得那一幕汽車圍繞的場景,以及之后,樓下突然傳來開門聲,溫之皎把他關在衣柜里,接著,趕他爬下樓。
陸京擇剛爬下去,她便像長發公主似的,趴在窗邊,卷發隨風飛揚。
她逆著燈光,站在陰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臉,卻聽見她輕快雀躍的喊聲。
溫之皎喊道:“好!”
陸京擇驚愕幾秒,大腦停止思考。
她說完話,卻“啪”一聲把窗關上。
那個夜晚,回家的路變得太短。
短到他還沒有食髓知味,就到了家。
那個晚上,他也沒能睡著覺,一閉眼,滿腦子都是爬窗、“好!”、毛絨絨的毯子、鯊魚電影……
“轟隆隆——”
銀幕上,海浪決堤,五頭鯊在海中旋轉,張著血盆大口。那銀幕采用的技術應該很好,即便是露天夜晚,那海浪卻幾乎真的要沖出屏幕。
下一刻,天空之中驟然炸開一大片煙花。
漫天的煙花盡數綻放,映亮了大半個天空,也映亮這一片停車場。
溫之皎一抬眼,望見巨大鯊魚形煙花炸開,一如電影一般,血盆大口,在空中游蕩。她還未來得及反應,幾只懸浮著的鯊魚在半空中飛躍而出,逼真至極,飛過他們頭頂時,她聽見小小的引擎聲。
這一刻,漫天的鯊魚煙花,還在游蕩在半空的鯊魚機器似乎將熒幕里的一切化作真實。
她看著,一點點亮光從眼中浮現,她興沖沖道:“這鯊魚怎么弄的?”
“無人機遠程操控。”
陸京擇吐露出殘酷的真相。
溫之皎立刻皺著臉,“討厭,你就不會說,是真的鯊魚嗎?”
“是真的鯊魚。”
陸京擇點頭。
溫之皎笑起來,天邊的煙花仍在綻放,鯊魚也仍穿梭在他們頭頂,與半空之中遨游。
熒幕里,海岸決堤的場景也反復被重撥,如夢似幻的一切,似乎他們也成為了電影中的某一幕。
陸京擇看向她,“跟我訂婚吧。”
他的告白從來如此,無需任何鋪墊。
溫之皎眼睛彎彎,輕聲道:“就這樣?”
陸京擇抱著她,笑起來,“不止。”
他話音落下,一個包裹著紅布的巨大禮盒驟然從舞臺中緩緩冒出。無數閃光燈迅速打在蓋了紅布的禮盒上,禮盒旁邊的位置,臺子升降起來。
俏皮而愉快的音樂響起,禮盒旁邊,無數兔男郎兔女郎揮舞著拐杖,歌舞格外歡脫。
陸京擇打開車門,抱著她下車。
車子自動讓開一條路。
他帶著她,走到載歌載舞的舞臺前。
溫之皎從他懷里跳下來。
陸京擇倚靠在一輛車的車頭前,手撐著車頭,那張冰冷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他輕聲道:“皎皎,這才是我為你準備的……求婚禮物。”
他笑起來,“現在,揭開吧。”
溫之皎已然走上舞臺。
她捏住紅色的幕布,用力掀開。
下一秒,一座獸籠浮現在眼前。
那籠子并不大,一個穿著白襯衫的青年跪在其中,他兩手被向后彎折捆綁住,襯衫凌亂,黑發粘在臉上。他低垂著頭,雙腿分岔,跪在籠子里。
籠子的空間并不大,他挨擠在其中,她望見他彎下頭顱時露出來的脖頸。在墨色碎發下,如一截白玉,低垂時,仿若天鵝。
溫之皎蹙著眉頭,歪起腦袋,“嗯?”
對方聽到她疑惑的單音節,便慢慢抬頭。
“砰——”
無數彩帶金粉翩然炸開,落在他們的身上。
他仰頭,發絲吹落,臉上無悲無喜,空茫溫潤的黑眸卻彎了彎。他的睫毛與發絲上染上了金粉,在燈光閃爍中,仿若一樽華貴的菩薩。
“……謝觀鶴?”
溫之皎緩緩睜大眼。
謝觀鶴笑了下,全然不在乎自己在用如此屈辱的方式與她見面似的,仰著頭望她,“溫小姐。”
溫之皎望見他脖頸沾染的金粉,也望見他跪在地上時,褲子染上的塵埃,更望見他昂貴的襯衫松松垮垮皺巴巴,扣子都掉了幾顆。
她的眼睛有了極小的亮光,那亮光逐漸浸染她的眼尾,讓她顯出一種明亮來,她俯身握住欄桿,“哎呀,你怎么落到我手里了?”
溫之皎說完,眼睛里的亮光終于照亮整張臉,一點點笑意從眼里刺了出來,慢慢流淌到整張臉。于是,她臉上有了全然的欣喜,愉快,以及天真的純然的疑惑,指著他,“天哪,你現在看起來好像……好像只狗被送過來了……哈哈哈哈哈不行,不行,好好笑……,你看起來,看起來你好慘啊!怎么會這樣啊?你在里面累嗎?”
陸京擇就看著她笑,唇也勾起來。
他向著舞臺,道:“皎皎。”
溫之皎回過頭,眼睛亮得耀眼。
陸京擇道:“答案呢?”
溫之皎的眼睛慢慢彎了起來。
她喊道:“好!”
溫之皎喊完立刻又轉頭,仿佛那句“好”是個敷衍喊她吃飯的長輩似的,她望著籠子里的謝觀鶴,抬起手,伸進去戳他的臉。
她的眼睛圓而閃著細碎卻熱切的光,手指的動作很輕,仿佛在觸摸和確認一只新奇動物的死活。
謝觀鶴手被反綁著,跪在她面前,眼珠一片沉靜,任由她戳。
溫之皎戳了一會兒他的臉,確定他不會咬人后,手指便從他的下頜劃到臉頰,“你怎么都不反抗啊?難道你在里面呆得很舒服嗎?你餓不餓啊?是不是沒喝過水啊?”
她的手指停留在他的唇,一臉關切的樣子,可眼睛里卻閃爍著躍躍欲試的渴望,“你知道……我想在想對你干什么嗎?”
謝觀鶴凝視著她的眼睛,道:“不知道。”
溫之皎逼近了籠子,她俯身,漂亮的臉被欄桿壓出痕跡,眼睛亮得驚人,仿若窺著老鼠的貓。她努力急著,隔著欄桿,幾乎和他呼吸糾纏在一起。
她的突然靠近,讓他眼中浮現了些詫異,眼湖泛開了漣漪。
下一刻,溫之皎突然用手大力拍了拍欄桿,當啷當啷聲驟然享受,整個籠子都輕輕晃動起來。
謝觀鶴身體有些失重,晃動了下。一抬眼,看到她指著他又笑起來,爽朗的笑聲里又是疑惑:“你剛剛害怕了嗎?”
她接著道:“害不害怕我現在踹一腳籠子?”
舞臺周遭,仍是載歌載舞,爵士樂搭配著俏皮的電鋼琴,閃爍的燈光晃來晃去。遠遠望過去,熱鬧極了。
溫之皎站在籠子前,俯瞰他,腰弓著,像隨時準備攻擊人似的。明明笑得天真嬌艷,可卻像是亮出了爪子。
在這樣的熱鬧之中,謝觀鶴抬起下頜。
他的眼睛凝視著她,“你消氣了嗎?”
溫之皎“啊”了聲,像是伸爪跟人玩,結果對方毫不反抗似的納悶,“什么?”
“消氣了。”她認真想了想,笑起來,“我當然消氣了。但是你呢?”
“后悔嗎?”溫之皎話音里很有些惡意,“后悔得罪過我嗎?后悔把我騙出去嗎?后悔今晚來了嗎?”
一連串問題問出來,她神清氣爽。
可下一刻,她聽見一聲嘆息。
溫之皎抬眼,望見謝觀鶴仰著頭,緩慢膝行著,突然湊近欄桿,用額頭抵著欄桿。
一時間,他們隔著欄桿,互相凝望。
謝觀鶴道:“不后悔。”
他道:“也許等的就是這一刻。”
溫之皎蹙起眉頭來,還沒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卻聽見周遭驟然傳來幾聲槍響。
“轟隆隆——”
飛機的噪音也驟然傳來。
溫之皎回過頭,外圍駛來了一大片車,逐漸包圍他們。
而天空上,一輛直升機盤旋著。
陸京擇直起身,拍拍車頭,“走吧。”
溫之皎懵了下,“什么意思?那他呢?”
她有些不理解了。
“他的援兵到了。”陸京擇笑起來,“我是把他送給你出氣,你不會以為我是送給你讓你帶回家養著吧?”
溫之皎:“……”
啊!不是那個意思嗎?
溫之皎看了眼謝觀鶴,臉色迅速灰敗起來。
糟糕,她還以為……真的是當條狗送了……
原來,原來……原來是限免啊!
謝觀鶴在籠子中望見她的表情,眼里含了點笑意,“溫小姐,我不后悔,你呢?”
溫之皎眼前一陣昏黑。
完蛋,她似乎剛剛太囂張的了。
停車場影院的外圍,趕來的車已全部停下。
增援陸陸續續從此車上下來。
原本停著的車也嘩啦啦下來了一片人,幾乎是對峙的狀態。但并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作。
小秦毫無表情地從人群穿過,冷冷地凝了一眼陸京擇。
陸京擇道:“他自己來的。”
謝觀鶴笑笑。
“當然,是他自己愿意去的啊。”
飛機上,顧也跟裴野打電話。
他俯瞰著舞臺上對峙的三人,道:“你能不能跟陸京擇學學,他們才像親兄弟。”
裴野這會兒人還有些傻,在國外剛起床,就接到電話說謝觀鶴出事了。
再問,就是被陸京擇搞了。
接著,又變成自愿。
他的牙齒咧著,茫然地睜著眼。
裴野問道:“什么兄弟?”
顧也搖搖頭。
笨蛋。跟他跟八卦都講不了壞話。
什么兄弟,當然是誅心那套。
謝觀鶴能拿溫之皎誅陸京擇的心。
陸京擇就能拿溫之皎誅謝觀鶴的心。
自從溫之皎回來,就鐵了心不理謝觀鶴。
陸京擇賭的就是,謝觀鶴這次生日宴就一定會來。
只要謝觀鶴敢來,他就敢拿他做彩頭求婚。
他早在他的安保里插了人手了。
裴野又道:“但是謝觀鶴知道了為什么還會去呢?”
顧也哽住了。
掛了電話。
真是笨蛋。
因為他放不下她,也因為,他需要這樣的機會讓她消氣。
所以才說陸京擇誅心啊,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不過,謝觀鶴遭了這一遭,再怎么藏也藏不住了。
不知道,他之后可該怎么應對。
顧也的直升機降落,梯子放下。
他笑瞇瞇地喊:“有沒有人坐順風車?現在還能飛會兒呢!”
第105章
飛機盤旋在夜色中, 顧也的順風飛機,最終只有謝觀鶴上了。
溫之皎雖然很有些躍躍欲試,但話都沒說, 便被陸京擇拉走了。徒留顧也在直升機上,笑瞇瞇地招徠。
“來玩呀,好玩的。”
他叫了聲。
陸京擇走得很快, 她被他拽得踉踉蹌蹌的, 圓溜溜的腦袋想要轉過來。但下一秒,陸京擇一伸手攬住她肩膀, 強行摁住她腦袋。
溫之皎很不開心,瞪他一眼。
陸京擇也很不開心, 昂著腦袋, 斜睨她。
顧也遠遠望見他們那背影,就樂了,仰靠在座椅上, 道:“絕對吵架了。”
謝觀鶴也望了眼, 果然望見那對背影在車流中,她開始掐他。他移回視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絲,摸下來一手的金粉。
機艙門合上, 飛機緩緩升到上空。
空氣一片安靜。
顧也沒憋住,視線從手機里移到謝觀鶴身上,“上了我的飛機,而不是跟你的下屬回去,你不應該說點什么嗎?”
“沒什么好說的。”謝觀鶴低著頭,一顆顆系身上襯衫扣,又抬起頭, “非要說的話,那就是,你的飛機比我的下屬更早到吧。”
“是啊,但我怎么能錯過這出求婚的浪漫好戲呢?”顧也笑起來,又道:“再說了,我要是真把你救了,說不定你還要怨我。”
謝觀鶴也笑,卻沒有說話。
顧也頓了下,又道:“現在你不狡辯,說你對溫之皎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謝觀鶴垂著眼,機艙內部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
好一會兒,他道:“是。”
他又道:“也許有一點,也許不止一點。”
顧也卻沒能笑出來,扯了下唇角。
謝觀鶴慢條斯理道:“說實話你又不高興。”
顧也“嘶”了聲,道:“你——”
他沒能說出刻薄話來。
“之后呢?”顧也道:“陸京擇現在占盡先機,江遠丞醒都不一定斗得過。”
初戀呢,這兩字光是念上一遍,就能讓人那些青春時光。
顧也心里有些空落,他眼里的狡黠都黯淡了些。
他有點拿不準這微妙的感覺。
說好了是玩伴,但她跟別人訂婚,似乎又不是一回事了。
雖然這種感覺,也很新鮮,但不那么好受。
謝觀鶴不說話,顧也便又彎起眼睛來,煽風點火:“怎么不說話了,你是不是也擔心你今晚白給人當狗玩?”
“我在想,”謝觀鶴唇邊噙著笑,看向他,“你光追問我怎么辦,你怎么辦呢?”
他道:“難不成你甘心在這不三不四的位置?”
“我是有點不甘心,但不代表我會蠢到被你激將法,再說了——”顧也眼里有了些光,理直氣壯道:“什么不三不四,你直接說我小三小四得了,誰愛當未婚夫誰當未婚夫,我就愿意當這,家花沒有野花香懂不懂?”
謝觀鶴:“……在法國留學就學這個。”
顧也道:“情人專業博士學位。”
謝觀鶴懶得繼續插科打諢,道:“她會反悔的。”
顧也垂著眼,“陸京擇不會讓她有反悔的余地。”
“人失勢時,總會記得雪中送炭之人。人得勢時,更不會忘了落井下石的人。”謝觀鶴笑了下,輕聲道:“局勢總是瞬息萬變的。”
顧也挑眉,道:“你這么快就有辦法了?”
謝觀鶴閉上眼,手指攀上流珠,修長的指節被映得更如骨瓷。
在那些過去里,江遠丞與陸京擇為她斗得你死我活。再后來,江遠丞借他的手把陸京擇趕到國外,于是那些過去,都在謝觀鶴眼里一覽無余。
總會有人會把刀子呈給他的。
飛機前燈閃爍,隱沒在暗色之中。
夜色之下,一個身影疲憊地坐在路邊,路燈上,幾只蛾子飛舞。
那人深深嘆了口氣。
又失敗了。
薛灼燈翻開筆記本,看見一連串的任務失敗,藍色的字體在筆記本上不斷跳動。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由于任務接連失敗,他的權限再次被鎖定。
現在到了劇情后期,筆記本生成劇情的速度越來越慢。
他知道也許一個晚上,都不會有新劇情跳出來了。
可是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
明明,只要讓溫之皎走系統的劇情,接下來等系統總部派來新的女主就好了。現在這樣,難不成要任由溫之皎脫離劇情,最后導致被新女主取代消失嗎?
薛灼燈咬住唇,抬頭仰望著路燈,空茫的黑色眼睛里有了些掙扎。
不,他不想讓她走上消失的道路。
他感覺到胸口有星星點點的熱意上涌。
那并非是溫暖的熱意,而是焦躁的,帶有某種毀滅意義的火星。那些火星,一路從胸口上涌到口腔,一時間,令他垂下頭。
難道是氧氣不足?
還是他生病了?
為何呼吸如此困難?
薛灼燈從書包里摸了摸,最后,他摸出來一個顏色鮮艷的玻璃瓶。
他按了幾下,那熟悉的,散發著淡淡玫瑰味道噴霧便在燈光下散落下來。它落在他的發絲、眼睫、還有唇上。
薛灼燈的瞳孔里被光映出光彩。
他突然在想,她這會兒在干什么呢?
夜色越來越深,月光越來越亮。
那光散落在曾經冷清的房間里,但此刻,房間里多了一個人。
陸京擇剛洗完澡出來,便望見溫之皎抱著手臂,昂著頭,一副子準備很生氣的樣子。他擦了擦頭發,笑起來,“干什么氣鼓鼓的。”
“你把我帶這里來干什么?!”溫之皎捶床,“我要回家。”
“哪個家?”陸京擇挑眉,“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妻了,江家莊園不是你的家。”
他頓了下,又道:“過幾天我會派人把你的東西收拾走。”
“那你為什么不回公寓?”溫之皎更生氣了,“現在把鎖給我打開!放我走!”
她想了幾秒,突然覺得不對,站起身就推陸京擇肩膀,“王八蛋,誰是你未婚妻!”
“怎么,還反悔?”陸京擇擦不干頭發,索性不擦了,用膝蓋抵住她的腿,把她壓在床上,“你說了好。”
“那不是一回事啊!”溫之皎臉皺在一起,眼睛里有著認真,“那時候你說謝觀鶴是禮物來著,我還以為他的使用權都是我的,我才同意的!”
溫之皎的話半真半假,陸京擇聽出來了她的耍賴,卻把濕漉漉的腦袋懸在她頭上。她頃刻間抬手推他的臉,嬌氣地叫起來,“都是水,臟死了,我討厭你!”
陸京擇被她推著臉,一點不惱怒,笑瞇瞇地,黑眸卻很沉,“反悔已經太晚了。”
他抬手揩去她臉上的水珠,道:“水給你放好了,去洗澡吧。”
“我不,我不,我不!”溫之皎掙扎起來,使勁扯他頭發,這會兒不嫌她頭發濕了,“放我走,信不信我報警抓你,王八蛋,你放我回家!”
“你嫌棄這里小嗎?”陸京擇一本正經地道:“兩個人住是有點小,明天我們去住別的宅子。”
“你王八蛋,我是不要跟你一起住!”
溫之皎氣得用手刀砍他肩膀。
陸京擇一低頭,親她手臂,“再不去洗澡,浴缸水都涼了。”
“誰要去洗澡!誰要跟你睡!”溫之皎一番折騰,沒能推開陸京擇,臉上有了羞惱的紅,“你休想。我就不去洗澡,我就不要在這里睡!”
對于陸京擇,她從來都是蹬鼻子上臉。
而對于她蹬鼻子上臉,陸京擇也習以為常。
他一把按住她肩膀,親她臉,牙齒卻也輕輕咬她,“怕什么,我今晚睡書房。”
溫之皎道:“誰管你睡哪里,放——啊!”
陸京擇在她臉上咬了咬,她驚呼了聲。
他抬起臉,唇彎彎的。
“你要不去,我就親別的地方了。”
陸京擇道。
溫之皎:“……”
她耳朵有些紅,瞪他,“死流氓,混球,壞種!”
溫之皎再次推他肩膀,他這會兒一下就被推翻,一轉身躺旁邊了。
她嫌棄起來,“起開,被子都打濕了。”
“嘖,我的床。”
陸京擇這么說,卻起身站著擦頭發了。
“你不是說你睡書房?去睡你的沙發!”
溫之皎頤指氣使。
她說完,也站起來,一扭頭,又生氣又傲氣的出了房間。
陸京擇見她抬得高高的側臉,笑了聲。
他走到窗旁的桌前,坐下了。
他捏著筆,翻著幾頁文件,左手的筆打著旋。
許久,溫之皎從浴室里出來。
她穿著浴袍,頭上還纏著浴帽,踩著拖鞋一進門就喊:“吹風機,吹風機!”
“浴室里不是有嗎?”
陸京擇回頭,望見她一身粉色毛巾浴袍,就想笑。
溫之皎瞪他,“你笑什么,這是你準備的。”
陸京擇抬手,“過來。”
“不要。”溫之皎甚至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怎么還在這里待著?”
陸京擇笑了聲,站起身,道:“行,我這就去——”
他走到溫之皎身前,一把將她拉到懷里,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氣。他輕聲道:“沒有笑你,只是覺得,怎么裹著毛巾都這么漂亮可愛啊?”
溫之皎被恭維得很開心,唇揚起來,“還用你說。”
陸京擇親了下她的耳朵,但那吻一路蔓延到脖頸,“睡衣和常服在柜子里。”
他說完,松開手,轉身拿過桌上的文件出了房間。
溫之皎見狀,立刻把門鎖上。
她擦了擦頭發,換上睡衣,又把常服壓在枕頭下。剛做完這些,便聽房間門被擰了下,她立刻得意道:“我鎖門了,你休想進來。”
“……我給你送吹風機。”陸京擇話音悶悶的,帶點譏誚,“哎,變臉真快。”
嘖,真煩。
溫之皎不情不愿開了門。
一開門,便見陸京擇眼里帶點笑,“我給你吹頭發?”
溫之皎翹著嘴,“你又想騙我?”
陸京擇格外討厭吹風機的聲音,有次她東西落在他家沒拿,回去拿,發現他濕著頭發看書。她想給他弄干頭發,結果他甩了下頭,說會風干的。跟條狗似的。
“騙你干什么,要騙你剛剛就不出去了。”
陸京擇笑起來,又道:“還是,你喜歡別人給你吹頭發?”
溫之皎:“……”
她想起來上次顧也給她垂頭,他電話打過來的事,一時間語塞。
陸京擇進了門,果真把她摁在懷里,給她吹干了頭發。這會兒,他倒是不嫌吵了,開著小小的風,手指捋著她的發絲,動作輕柔。
她仰著頭,任由他動作。
許久,吹風機關掉。
陸京擇把頭埋在她脖頸間,呼吸帶著熱氣,道:“選個什么日子好呢?”
溫之皎怔住,“什么什么日子?”
“訂婚的日子。”
陸京擇道。
溫之皎:“……”
不,不要哇!
這次可沒有車禍把陸京擇創成植物人!
溫之皎立刻轉身,“我都說了,我其實呢,還——”
陸京擇捏住她的臉,淡漠的眼珠凝著她,幾乎毫無表情。但幾秒后,他笑起來,話音帶著愉快,“皎皎,耍賴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用的。”
他的手指勾起,刮了刮她的臉。
溫之皎:“……”
要命。
陸京擇松開手,起身,道:“時間不早了,休息吧。”
溫之皎道:“明天送我回公寓。”
陸京擇點頭,又道:“雖然我不喜歡見長輩,但過幾天我會拜訪一下你家人的。你想的話,也可以見見陸家的人。”
溫之皎:“不是,我——”
她趴在床上,伸手想要阻攔。
但下一刻,門無情地合上。
溫之皎:“……”
她絕望地排在床上,臉埋在被褥里。
救命,當時這張嘴啊。
現在好像不能反悔了?!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完蛋完蛋完蛋……
溫之皎滿腦子都是闖大禍的崩潰,最后她拉過被子,捂住腦袋打了幾個滾。
不管了,明天去醫院里問問系統順便交任務。事、事情說不定有轉機!再大不了,訂婚就訂婚唄……事情總不可能更糟吧?
溫之皎腦子亂七八糟的,想著想著,倒是有了些困意。
她關上燈,兩眼一閉,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睡得昏昏沉沉之時,一陣風驟然吹進臥室,“咔嚓”聲響起。溫之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感覺被子被人嫌棄,一個身軀鉆了進來。
溫之皎喉嚨里溢出了幾聲煩躁,翻過身。
另一個人卻一把握住她的腰,把她拉進懷里,話音也有些困倦,“嘶,空調開真大,凍死了。”
溫之皎咂了下嘴,幾秒后,她驟然睜眼,轉頭。
一轉頭,便嗅到了薄荷須后水味道。
對方嫌她不老實似的,將她抱得更緊,下頜抵著她腦袋,“別動,再動我不困了。”
溫之皎:“……你個騙子,你說了你睡書房——”
“嗯——”黑暗中,他低頭,用唇吻了吻她發頂,話音含糊,“沙發太小了,睡得腰疼。”
“誰管你!”
溫之皎扭著肩膀。
陸京擇一抬腿,勾住她的腿,嘆了口氣,“你哪來這么多精力。”
“因為你腰疼,所以你沒有精力。”
溫之皎抬手,使勁掐他腿。
下一秒,一只手也掐住她腰上的軟肉。
溫之皎“嘶”了聲,“你掐我?”
“你先掐我的。”
陸京擇話音淡淡。
溫之皎翻過身,衣料摩挲著被子,用腦袋頂他下巴,擠他。他的膝蓋立刻擠開她的膝蓋,一歪頭,咬住她的耳朵,話音有著蒸騰的熱氣,“那就不睡了。”
她被他咬著耳朵,呼吸窒了一瞬。
他的吻從耳朵一路吻到唇,膝蓋研磨起來,手從她腰側一路上滑。她零碎的話音被他吞入喉中,她按著他肩膀的手垂落,下一刻,一只骨節分明,手背有著傷疤的手指從她的掌心一路攀援,填滿指尖的縫隙。
溫之皎話音斷斷續續,“壞種。”
陸京擇的手按住她的小腹,輕輕撫摸,笑起來,“壞種在這里呢。”
夜色之中,被子滑落在地上,幾乎遮不住相擁的人。
清晨,天還蒙蒙亮,透著些青黑。
溫之皎睜開眼。
她側躺在他的懷里,聽見她背后均勻的呼吸聲以及胸膛跳動的心跳聲。她凝視著柜子,扯了扯被子,身后沒有任何動靜。
就是這一刻!
溫之皎立刻翻身下床,一把扯過枕頭下的衣服,蹲著躡手躡腳往外走。她剛抬手握住門把手,便聽見身后傳來陸京擇的聲音,“去哪里?不是讓我送你?”
溫之皎:“……”
煩死了!
她急急道:“你叫個人送我吧,我看你,呃,你也挺忙的,咱們事都這么多,你就休息吧!”
溫之皎說完,也直起身了,轉頭,眼睛濕漉漉的,“你昨晚很累了,休息吧。”
陸京擇嗤笑一聲,掀開被子,拿起一旁的襯衫穿上,“不累,一點都不累。”
他轉過身,陽光落在他的身體上,她便看見背部肌肉的紋理,還有他背上一片抓痕。這一刻,她只恨自己昨晚沒有戴超長美甲。
王八蛋!好粘人!
溫之皎垮起一張臉換上了衣服,跟在陸京擇身后,陸京擇拿出鑰匙開了鎖。門露出縫隙的一瞬,她立刻推門,一路狂奔出去,“我才不要你送!”
她跑得很快,樓梯間都是她“咚咚咚”的跑步聲。
陸京擇站在門邊怔了下,沒忍住笑出聲。
他走到廚房的窗戶處往下看,發現她這會兒已經跑出了兩棟樓的距離。
陸京擇:“……”
還挺能跑,有以前跑八百勇闖第一的遺風。
他想起來她跑八百前哭哭唧唧,跑完八百得意洋洋的雙面派樣子,便又忍不住笑。
陸京擇沒去追,只是收拾了下房間和文件,才又重新打開門下樓。
他剛坐上車,卻又收到一條定位消息。
……他垂下眼。
回家,不回公寓,也不會莊園,而是醫院?
陸京擇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啟動了車子。
第106章
陸京擇望著定位幾秒, 他深吸一口氣,最后打電話過去。他啟動了車子,電話一撥通便道:“跟到醫院盯著, 她出來的時候再匯報。”
引擎聲響起,車子緩慢駛出小區。
他的凝著道路,一只手卻痙攣似的, 不斷敲方向盤。
無論如何, 她好不容易答應他。
現在,不能逼太緊, 也不能盯太緊。
陸京擇控制著方向盤,也控制著車開向附近的辦公樓, 而不是另一條通往醫院的路。
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的視線落到了手背上的猙獰傷口。
他比誰都清楚, 裝糊涂永遠比疑心好。
車行駛到辦公區下,不過十分鐘。
陸京擇下車,下屬早已等待好, 接過他手中的文件, 跟在他身旁匯報著接下來的行程。他目不斜視地聽著,一路上樓,到了辦公室。他脫下外套扔到衣掛上,坐下聽著。
“目前……老城區建設已……前期已……大部分了, 其中包括圭桐區的建設……視察……”
秘書的匯報應該是很流暢的,可不知道為何,落到陸京擇耳朵里,總有些斷斷續續。他的視線掃向桌前的銀色天秤,天秤左端的砝碼比右端多,因而朝左垂墜著。
陸京擇抬手,拿起一顆銀色砝碼, 很輕地放在右邊。下一刻,那幾乎已成定局的天秤卻輕微搖晃起來,但也就片刻,左端便又穩穩落下。
即便結果沒變,可這樣的搖晃,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的黑眸沉了幾分。
江遠丞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戀呢?
以往,她被那未知的世界誘惑,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現在呢?這些年里,難道還不夠讓她清醒?還是說,正因為江遠丞躺在病床上,于是,那些不堪全都成了美好回憶?
江遠丞,你絕不可能再有機會將她的心帶走。
無論是昏著的,活著的,還是死著的。
陸京擇又捏起一枚砝碼,放在左端。
左端天秤再垂墜幾分。
秘書觀察著他的動作的表情,話也頓住了,等著陸京擇發話。
沉默填滿整個辦公室。
一分鐘后,聲音才響起。
陸京擇道:“準備好隨行名單。”
秘書怔了幾秒,“好的,那視察時間?”
陸京擇站起身,快步往外走,抬手扯過衣掛上的外套,“就今天。”
秘書再次怔住,“是?可——”
他話沒說完,陸京擇已經走出辦公室。
夏日晝長,方才還透著青的天空,這會兒已經變成了暖融融的黃。云朵絲絲縷縷,風一吹,便散了。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江遠丞的臉上,他閉著眼,臉上并無表情。但很快的,一只手伸了過來,靈活地攥緊被窩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眉頭微微動了動,可下一刻,又歸于寧靜。
“我來了我來了。”溫之皎握住江遠丞的手,“系統系統我來交任務了。”
系統被喚醒,一連串任務完成的聲音響起。
【恭喜完成任務:報復謝觀鶴】
【恭喜完成任務:搞糟生日宴】
【恭喜完成任務:被陸京擇求婚】
【恭喜完成任務:在江遠丞醒來前訂婚】
【恭喜完成任務:挑撥陸京擇與謝觀鶴發生矛盾】
……
【您已經獲得體驗卡:[隨機體驗卡卡包x1]]】
【恭喜您,原小說世界崩壞程度85%】
【你已觸發主線劇情,是否接收劇情?】
溫之皎顧不得開卡包,連連點頭,“接收接收。”
【劇情梗概:在和陸京擇訂婚后,溫之皎如墜天堂,高調行事,同時肆意與他人調情,想以此讓陸京擇生出危機感。但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切都是陸京擇的策劃,他真正的愿望是報復!
他哄騙溫之皎說會宣布訂婚消息,等溫之皎信以為真后便立刻冷落她,告訴她不會再有任何訂婚,并且把她囚禁在身旁,打算找時機當中羞辱并公布她的罪行。
溫之皎大受打擊,卻更加變本加厲,加倍羞辱陸京擇。她一邊不斷聯系顧也、謝觀鶴、江臨琛,假裝無助地求助他們帶自己走。一邊,她也想方設法找了份工作,打算伺機而動。
然而,在一次意外中,她拿到了[???]的把柄,以此威脅[???]來幫她報復陸京擇,同時強迫對方和她發生關系并留下了照片。
[???]迫于無奈,在陸京擇行動前將她帶走,可就在這時,她卻再次強迫[???]與她訂婚并勒索財產,否則公布照片,對方不得已照做。
在溫之皎以為自己安全時,卻萬萬沒想到[展開]】
【主線任務(未婚妻為何這樣):讓陸京擇悔婚】
【主線任務(實在不行你找個班上吧):找份非劇情角色們安排聯系的工作】
【主線任務(你究竟有多少個未婚夫):讓[???]宣布訂婚】
【主線任務(老三樣吃遍天):拿到任意一男主的把柄威脅且和對方有關系】
【主線任務(攪吧攪吧這渾水你就攪吧):在江遠丞醒來前,盡可能讓現狀更混亂】
溫之皎:“……”
這一大片的主線劇情和這一大片的任務,實在讓她有些暈字。她捂著腦袋,眼睛一行行地看這些字,又悲哀地發現,自己好像忘了看懂。
她再次絕望地轉動眼球,終于問出第一個問題,“這個問號是誰啊?”
“除了陸京擇外的男主,暫時不確定是誰。”系統頓了下,才又道:“其實也可以用排除法,要拿到把柄的話,你現在已經拿到了江臨琛的把柄了。而劇情中要求你拿到新的把柄,其實可以刨去他和陸京擇。”
溫之皎:“……憑什么啊!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拿到一個把柄,結果還不給我用?”
她想了想,又吐槽道:“不對啊,上個劇情讓我訂婚,這個劇情讓我取消訂婚再訂婚,為什么非要這么折騰我!”
她很有些懊惱,感覺自己被劇情狠狠拿捏。
“如果沒有劇情,您會愿意和陸京擇訂婚嗎?”
系統問。
溫之皎道:“不會。”
系統道:“劇本和現實有偏差,但我們惡毒女配劇本終究還是根據你本人的特質進行劇情聯想的。劇情折騰的原因,也許是您喜歡折騰。”
溫之皎蹙眉,“你現在變得會反駁我了!”
“因為我是智能數據,所以會根據和您的對話調整對話模式。”
系統道。
溫之皎又道:“你說劇情崩壞了85的話,我再過完這個劇情,能到達多少啊?”
“目前來說,也許是90,也許是95,也可能是100,這要看原小說劇情部會采取什么樣的措施。目前只知道,這個劇情走完,江遠丞就會醒來。換句話說,你必須要在江遠丞醒來前,完成所有任務。”
系統回答。
溫之皎再一次捕捉到了關鍵詞,她絕望地扶著額頭。
這換訂婚對象的事,哪有這么簡單。
先不說現在這個情況,陸京擇完全沒有松手的意思。只說把柄這個,她花那么久時間,也才捏到一個把柄。這玩意兒,真不好弄啊。還有,怎么又要上班啊!而且還不能由人安排,難道自己要上街發傳單?
溫之皎滿腦子暈乎乎,又道:“你之前說過,劇情完全崩壞的話,你會消失。”
“任務全部完成的話,我自然會消失。”
系統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它道:“但您所在的世界會無比堅固,您再也不用擔心會有人來干擾你做的事,逼你成為被掌摑的女主角,或者被其他任務者進入你的身體取代你。”
溫之皎的唇動了下,眼睛閃爍了下,“可是那不就有點無聊了?”
系統道:“無聊?”
溫之皎眨眨眼,“對啊,其實這些系統啊任務啊,感覺還挺好玩的。雖然有時候很討厭,但是感覺很冒險,我很喜歡。”
在這一刻,并無感情的系統波動了下。它意識到,她積極完成任務的表象下,竟然有這樣的心理。
溫之皎托著臉,握著江遠丞的手,認真道:“你離開我的話,我會有點難受的。
她說這句話時,唇動了下,那心中的話語便從唇邊吐出了。
一陣暖融融的風吹進室內,紗簾輕輕動了下。
系統聲回響在她耳邊,打斷了她想煽情的心理。
【宿主你好,我檢測到本文主要角色站在門外】
溫之皎:“……???”
啊?嗯?等下?
溫之皎驟然轉頭,門鎖擰動了兩圈。
門被推開,一個身影站在門外。
陸京擇站在門口走廊處,陽光灑在長廊上,也在他英俊的臉上灑下陰影。他的視線凝住了她,又落在她和江遠丞交握的手上,眼睛瞇了下,表情冷峻。
溫之皎立刻松開了手,站起身,道:“你怎么來這里了?”
江遠丞的手便無力地垂在床邊。
“你說呢?”
陸京擇一步步踏進病房。
溫之皎直覺有些不好,笑了下,道:“不知道。我才不猜。”
她伸了個懶腰,昂著腦袋,自言自語道:“哎呀,好累,我要回去睡回籠——”
陸京擇的手卻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步伐。
溫之皎蹙眉,“你干什么?”
陸京擇笑了下,湊近她,她后退,他更逼近,很快,她再次推到病床邊,腿抵住了床邊欄桿。
她退無可退。
溫之皎有些羞惱,手抓住他的肩膀,“你到底要干嘛?!”
陸京擇抬起手,一把撈住她的腰部,低頭,眼里盡是陰沉的墨。下一秒,他一用力,直接將她攔腰抱起,轉身就走。
溫之皎身體失重,驚慌了幾秒,抬頭道:“你——”
她話沒說完,卻見他的唇勾起,眼里有了笑,冷峻的臉如冰雪消融。
陸京擇笑道:“嚇到了?做什么事了,這么心虛?”
溫之皎反應了下,立刻用力掐他肩膀,“你又嚇我?!”
“是啊,誰讓有些人做賊心虛。”陸京擇大步走著,語氣輕快,“都跟我訂婚了,還要來看看江遠丞,該說你善良呢,還是該說你……天真呢?”
他這么說著,眼睛卻又望向她。
溫之皎躲開他的眼神,扭動著,“你放開我,放開我!你管我那么多!”
她扭來扭去,又抬手打陸京擇,打得他連連笑起來。走到了病房門口,他終于把她放下了。
溫之皎一站到地上,便立刻整理衣服和頭發,惱怒道:“你來這里發什么神經?”
“也沒發什么神經。”陸京擇笑了下,道:“想問問你,要不要去海邊玩?”
溫之皎疑惑歪頭,“什么?”
“舊城區海邊有個度假區在開發得差不多了,我要去視察順便開會,大概三天兩夜。你可以一起去當第一波體驗的人。”陸京擇牽起她的手,另一手梳理她的卷發,話音很輕,“里面的游樂項目不少,射擊,馬場,水上樂園,溫泉,似乎還有游艇啊篝火之類的……”
他一項項地說,便望見溫之皎眼睛一寸寸亮起。
于是,他便止住了話音。
溫之皎咬住唇,眼里有了些興味,但很快,她又猶豫起來。
她道:“萬一不好玩怎么辦?萬一很荒僻怎么辦?萬一……”
陸京擇沒說話,就笑瞇瞇地望著她猶豫。
她跟困獸似的,在原地摸著下巴轉了兩圈。
陸京擇道:“我聽說那里的溫泉是海洋溫泉,對皮膚很好。”
溫之皎:“……”
她立刻道:“我去!”
陸京擇笑起來,反手把病房門關上。
關上門前,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垂下黑眸。
“咔嚓——”
門關上了。
陽光落在江遠丞的臉上,華麗寬闊的病房里,他置身在病床上,卻仿佛置身于夢魘中,緊緊蹙起了眉頭。
一輛車從窗外的樓下駛過,離開了醫院。
天空的太陽緩慢挪動著位置,陽光從淡淡的金黃化作了色澤甜蜜的蜜糖,又從蜜糖化作了一灘橘黃的液體,將云都染上顏色。
夕陽西下,幾輛車停在某個度假村門口的綠蔭下。
一個身影被幾個人保護著下了車。
“謝先生,歡迎來視察,正好,我們這邊帶您去參觀一下吧?”
謝觀鶴剛下車,一伙人便立刻簇擁上來。
他笑了下,點頭,“麻煩了。”
對方立刻擺手,“哪里哪里。”
謝觀鶴剛走幾步,手機便震動了下,收到了一條信息。
[我會繼續之前的調查,到時候,我會把人親自交給你。]
謝觀鶴沒有回復,放入口袋中。
他看了看萬里無云的天空。
嗯,差不多也該到了。
他正想著,幾輛車陸陸續續停在他身后的位置。
在他身旁殷勤的人,頃刻間露出尷尬的表情。
謝觀鶴淡笑了下,轉過頭。
很快,望見為首的車打開了車門。
陸京擇下了車,溫之皎從車上蹦跶下來,被他一把扶住。他的視線被注意到,下一秒,陸京擇便將溫之皎往身后拉,對上了他的視線,眉頭蹙了下。
謝觀鶴仍是微笑。
真巧。
也許不那么巧。
因為很快的,又有幾輛車從另一個方向駛過來。
顧也坐在車上,遠遠望見了門口的場景,沒忍住笑。
別說,謝觀鶴算得還真準,這都被他算到陸京擇會帶她來。奇了怪了,陸京擇寧愿把她帶過來,也不愿讓她靠近江遠丞病房啊。
車停下,顧也下車第一件事,就是抬起手臂,把華麗眼睜大,“哇哦,昨晚見面了,今天又見面了。咱們可真是,心有靈犀啊。”
他盯著陸京擇手臂看,因為他手臂處,一只手緊緊掐著他。
顧也的唇扯了下。
她還真愛掐人,誰都掐。
第107章
猶如溏心蛋蛋黃的太陽圓融融的, 仿佛一戳,就會有流動的巖漿咕嘟嘟冒出。夕陽下,占地面積碩大的度假區放眼望去, 都是與A市極不相符的亞熱帶植物。
高聳的椰樹樹在海灘上,而威武的棕櫚樹則樹在道路兩邊的綠植公園里。
柏油路上,一輛導覽車緩緩行駛著, 明明這輛車后也跟著數輛導覽車, 可不知為何,車上卻坐滿了人。
度假村開發區的人和經理一味地賠笑, 介紹著沿途的游樂設施,一邊絕望于為何酒店仍然沒到。
舊城區的度假村, A市的財團都有注資持股, 顧也來看情況他們當然歡迎。可問題是,本次開發面臨的各項合規法案總要經過陸謝的考察,許多事也需要在會議中共談。陸謝兩家從來不對盤, 他們特意岔開了時間, 萬萬沒想到他們都選擇了今天。
選了今天也就算了,偏偏還撞了個正著。
再退一萬步說,分開接待本也無妨,誰知導覽車來了, 陸京擇一上車,顧也便問為何是對方先上。最后不由分說,陸京擇,陸京擇帶來的人,顧也,謝觀鶴便同乘上了。
現在就是除了他們,誰也不說話。
倘若這個狀態能持續下去, 或許也是好的。
經理正這么想著,沉默便打破了。
“真沒想到,陸先生掛在嘴上的女朋友是皎皎啊。”顧也笑起來,“這不就是老熟人了嗎?昨晚被陸京擇求婚的是你啊?”
顧也當起了大尾巴狼,“答應沒有?”
“我還以為顧先生看了整場,知道答案了呢。”
陸京擇道。
“我昨天就是路過看幾眼罷了。”
顧也笑瞇瞇的,又伸了個懶腰,問經理:“你們這個溫泉什么時候開放啊?我腰酸背痛得很,想去泡泡。”
“度假村各種設施都在試行,加上第一批住戶的人比較少,目前是只有晚上九點到凌晨兩點開放。”經理笑了下,又道:“我們是海洋引來的水,對舒經活絡很有用的。”
顧也笑起來,道:“晚上才開放啊,那皎皎我們可以一起去。”
溫之皎還沒說話,卻聽陸京擇的話音響起:“顧先生,請自重。”
“你這話說的,溫泉分男湯女湯,我又不做什么。”顧也一臉詫異的樣子,又道:“再說了,我平時也和皎皎一起玩,我是想著,你和謝觀鶴等會兒不是要去開會,皎皎一個人多無聊,想帶著她玩么?”
“感謝顧先生的考慮,但以前是以前,”陸京擇望著溫之皎,笑了下,“現在不同了,你也知道,她現在是我未——”
“快快快——”溫之皎實在受不了未婚妻這個頭銜了,一把抓住陸京擇的手,指著遠處一棵樹,“看,那樹上的鳥好可愛啊!”
陸京擇沒有望過去,眼睛只是凝著她的臉。
“現在不同了是怎么個不同啊?”顧也一臉納悶似的,眼里有了些挑釁,“我看也沒什么不同啊。”
陸京擇反手扣住她的手,十指交握,笑道:“訂婚的事,看來還是要和諸位分享一下。”
他話音落下,經理便意會到了,道:“原來溫小姐是您的未婚妻啊,恭喜恭喜,之前還沒見過您女朋友呢。”
“嗯,現在是女朋友,不過快訂婚這事——”陸京擇握緊她的手,話音很輕,“看她的想法。”
謝觀鶴老神在在地望著車窗外的風景,臉上仍是淡淡地微笑,“看來陸先生的喜事將近了。恭喜。”
陸京擇看他,也笑了下,“是。謝先生是頭號大功臣,如果正式訂婚,一定會請你坐主桌。”
“這也太體貼了。皎皎——”顧也支著臉,望著溫之皎,臉上帶笑,“你說我們這個關系,你要跟陸京擇訂婚了,你讓我坐哪桌啊?”
溫之皎:“……你不許上桌!”
顧也聞言,笑得更開心,“我要不上桌的話,就該上臺了。”
溫之皎哽住,因為她感覺陸京擇握得更緊了。她看他的臉,他仍是一派風輕云淡的樣子,只是笑沒有到眼底。
陸京擇冷笑了聲,“顧先生真體貼,還想著登臺給我們表演?”
“對啊,我平時閑著沒事就聽戲,聽多了還會唱呢。到時候我上去唱段彩樓配,貴婿接繡球結良緣,多應景啊。”
顧也摸著下巴,笑起來,黑眸里浸著點毒。
陸京擇挑眉,“彩樓配雖然應景,但講的卻是薛平貴與王寶釧,這可不吉利。顧先生要想一展戲癮,還是另選舞臺吧。”
“是。”謝觀鶴笑了聲,道:“王寶釧寒窯苦等十八年,卻只當了十八天皇后,這太煞風景了。你唱這戲,想想說誰是薛平貴,又想說誰是王寶釧?”
顧也“哎呀”一聲,倒吸一口冷氣,狹長的眼睛里滿溢著誠懇,“我的錯我的錯。”
他話鋒一轉,又笑吟吟地說:“不過謝觀鶴,你還是太敏感了,陸先生和皎皎天作之合,中間難不成還隔著一個代戰公主不成?”
“不過一出戲而已,我倒不會代號入座。”陸京擇垂下眼,話音沒有起伏,“只是不免有些同情代戰公主,那么好的家室,卻只能做西宮。”
他笑起來,望了眼顧也,又看了眼謝觀鶴,道:“當然,十八天皇后也好,西宮也好,怎么也比平常人過得好些。”
顧也笑道:“說來說去,那還是
薛平貴最可惡。”
溫之皎聽著他們講得頭暈,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
受不了了,為什么感覺跟上課一樣。
她困得迷瞪眼。
顧也望見了,便像個惡趣味的老師似的,道:“皎皎,你覺得呢?”
溫之皎一機靈,下意識直起身板,“啊?什么?”
顧也道:“你覺得薛平貴可惡嗎?”
“嗯,我記得,他不是個英雄嗎?”
溫之皎迷惑起來。
謝觀鶴挑起眉頭,“某種意義上,確實算。”
溫之皎得到了鼓勵似的,繼續道:“對啊,他還打死了老虎呢。”
顧也:“……那是薛仁貴。”
溫之皎:“他們是兄弟?”
顧也:“……不,不是,只是名字像。”
“那你們說的薛寶釧不是他們妹妹嗎?”
溫之皎腦子糊成一團。
顧也:“……”
他一瞬失去刻薄人的欲望,道:“薛寶釵,王寶釧。兩個人。”
陸京擇笑出聲,抬起手捏了她的臉。
他道:“問得好。”
溫之皎:“……?”
什么跟什么!
算了,他們不說話就好了。
男的就是吵!每次他們碰一塊就說個沒完!
溫之皎暗暗想。
也就是這時,導覽車終于停在了酒店門口。
酒店樓層統共就四層,雖然十分寬廣,但居住密度并不高。酒店前是室外休閑區,餐廳、泳池、水上酒吧一應俱全……休閑區外,則是金黃色的海灘與深藍色的海。燦燦的橙紅陽光下,海浪滾著紅浪,沙灘上的石英閃爍著細光,一層層陽傘下有不少男女在躺椅上看風景。
酒店樓后還聳立著幾棟模樣漂亮的樓,里面是室內活動區與購物中心,位于綠植公園中心。樓附近則是桑拿、溫泉、還有其他室外運動區。
溫之皎吸了口溫暖濕潤的海風,一時間興致極好。
真不錯啊,這才是度假呢!
幾個門童過來拎起他們的行李,就往前走。
他們都穿著制服,望著十分年輕,還帶點學生氣。
顧也笑瞇瞇跟溫之皎招手,“要不要我的房卡,等等帶你去玩。”
謝觀鶴站在他身旁,看他一眼,“沒事找事。”
“我不痛快,他陸京擇還想痛快?”顧也總是含情帶笑的狹長眼里此刻沒了笑意,語氣揶揄,“再說了,你把我叫過來,不就是想看這個嗎?”
“是。”謝觀鶴十分坦誠,唇邊卻有著淡笑,“但以往你可不會讓我如愿。”
顧也斜睨他一眼,唇勾起來,“放心,三天兩夜呢,我有的是時間找你不痛快。”
他現在明牌了,管什么婚約不婚約,交往不交往。他打定主意了,誰在溫之皎身邊,他就咬誰。他咬不住溫之皎,還咬不住這群人嗎?都是千年老妖精,他還能輸不成?
謝觀鶴猜到顧也心理,手指捻過流珠,轉身道:“我要準備開會了。”
幾個人迎過來。
“叮——”
電梯門打開。
幾個年輕的穿著制服的面孔,他們說說笑笑,脆生生地對經理問好,又對陸京擇與溫之皎點頭,隨后離開。
“嗯,這里的侍應生都好年輕啊。”
溫之皎感慨了下。
從門童到打掃以及路過的服務生,都是一張活力滿滿的臉。
“是附近大學的學生。”經理笑笑,“這不試運行嗎?又是暑假,所以招了很多暑假工。”
她說完,又望了眼其他幾人,補充道:“等我們正式確定運行開業,會進行社招和員工培訓的暑假工們也進行過培訓,也有合同,待遇也絕對符合勞動法規定,你們可以隨時監督。”
溫之皎腦子里慢慢有了個燈泡,她指了指自己,“我可以打工嗎?”
這不是個好機會,她可是直接問的,這也不算靠男主們找到工作吧?
嗯……最多算狐假虎威?
經理臉上有點惶恐,“啊?”
陸京擇笑起來,“你干什么,讓你來度假,你在這里打上工了?”
“感覺挺好玩的!還有好多同齡人呢。”溫之皎仰著臉,又笑起來,“不是說很符合勞動法嗎?讓我體驗體驗不也挺好?”
“端茶倒水的工作,你以為你干得來?”陸京擇抬手敲她腦門,又道:“別玩了,等會兒看看套房,然后跟我去開會。”
溫之皎愣了下,“啊?這都馬上要吃晚飯了誒?你去開會帶我干什么啊?”
“就在附近開,開完會帶你吃飯。”陸京擇俯身,湊近她耳朵,話音很輕,“不然留你跟顧也?”
經理站在他們身前,他卻這么旁若無人,溫之皎身體都僵硬了,她使勁兒掐了一把他。可他卻張開嘴,咬了下她的耳朵,“待會兒在休息室等我。不然,我就不松口。”
磨砂金屬電梯里點了昏黃的燈,映出些暗沉的曖昧來,樓層數一層層上升。
溫之皎抬腳,踩他一腳。
“嘶——”
陸京擇倒吸一口冷氣。
“陸先生,溫小姐,到了。”
經理的聲音響起。
她一轉頭,卻見溫之皎抱著手臂,冷著臉,陸京擇蹙著眉,眼里卻有點笑。
經理識趣地走出電梯,帶路。
酒店套房門打開。
從門口,就能一眼望見玄關深處后,客廳窗口的漂亮海景。套房帶了個小花園,整體風格都十分熱帶,從壁紙到四件套再到格式家具與裝飾,都透著綠意。
溫之皎馬不停蹄地站在窗前往外看,一會兒坐坐沙發,一會兒拿起擺件看看,套房里全是她咚咚咚跑來走去的腳步聲。
陸京擇聽見這動靜,便想笑,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看她四處探索的模樣。這會兒,她站在花園陽臺上,手扶著欄桿,身子往前傾。
落日的彩光落在她的發絲上,她唇上噙著笑,眼睛亮得如月牙。她抬起手感受著風,風也撫摸著她那頭濃密蓬松的黑棕色卷發,掀起她的裙擺。她披著小西裝外套,花領襯衫下的紅格紋長裙飄蕩,與她耳邊垂墜著的石榴流蘇耳環交相輝映。
下一秒,她身子向前傾,幾乎是要翻越欄桿的弧度。
陸京擇瞳孔驟然擴散,一抬手,扶住她的腰部將她拉回來。她被他拉入懷中,頭發飛揚,打在他的胸口。
“你剛剛——”
他話沒說完,便感覺懷里傳來溫熱。
陸京擇低頭,卻見她臉貼著他的胸口,眼睛看他。她笑吟吟的,仿佛做出危險動作的不是她似的,“你心跳好快,嚇到了?”
陸京擇喉結滑動了下,他道:“嚇我干什么?”
“就許你嚇我?”
她笑起來。
陸京擇抬手,將她完全擁入懷中,低頭嗅了下她的頭發。他沒能說話,因為他的心跳跳得更快了,仿佛要從喉嚨里擠出來,然后跳到她唇里,再順著食道一路滑入她的腹中去尋找她那顆心。
好一會兒,他才道:“走了,去開會。”
她身子往后,“不要。大不了我不跟顧也玩嘛。”
陸京擇笑了下,又板起臉,“不行。”
她嘴上的話,從來不能信。
她總有很多歪理邪說,他辯駁,她就生氣。
陸京擇一路拉著溫之皎出了酒店門。
兩個服務生推著餐車,靠在一邊等著他們先走。等他們走后,一個侍應生才松口氣,將低低的頭抬起,又從口袋里拿出筆記本看了眼。
此刻,筆記本上只有簡短的三句話。
【劇情崩壞過于嚴重,生成劇情十分緩慢,請在等待新劇情的同時完成以下任務:江遠丞醒來前,必須破壞所有男主與溫之皎的關系,竭盡所能制造男主對她產生誤會。】
【本次任務提供:熱得快體驗卡{無限量]】
薛灼燈:“……”
怎么又是熱得快。
他有點絕望。
走廊盡頭,夕陽光灑在海灘上,細閃的光格外耀眼。
天空呈現出漂亮的火紅色,但時間一點一滴走過,那火紅色也有了些黃。
溫之皎看了眼時間。
煩死了,陸京擇不是說這會議很快就能結束嗎?這都整整——她又看了眼時間,都十五分鐘了!怎么還沒結束!
溫之皎環視了一圈休息室,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女人忙忙碌碌,有的布置點心,有的倒水,還有的站在打印機前打文件。這里說是休息室,但更像是給會議準備材料和點心茶水的后臺。
溫之皎在他們其中,悠閑得像是被寄養的小孩,一時間很有些煩躁。她悄悄邁步,剛要出門,便聽到身后傳來一道聲音:“溫小姐,這層樓是度假區提供的會議樓,沒有權限卡您不能離開的。”
“啊,我知道,我就是想去旁邊的等候室睡會兒。”
溫之皎這么說著,卻又松開手,坐回沙發上。
好煩好煩好煩!
死陸京擇,把她扔這里無聊死了!
溫之皎十分想發信息辱罵他,但又想起來,會議前他們的手機都放在這里保存了,信息發了也白發。
真是的,早說了是這么機密的會議,進來又不給走,她就不來了。
溫之皎氣得走來走去。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兩人端著茶杯和茶壺過來,道:“準備下新的茶水和茶杯。”
溫之皎疑惑起來,“為什么茶杯也要換啊?”
那人有些訝異地道:“您是?”
陸京擇的助理連忙道:“這是陸先生的女朋友,在這里暫作休息。”
“原來是這樣。”那人恍然大悟,連忙自我介紹一番,又道:“因為茶壺里的茶已經泡過三次了,再泡就沒有風味了。所以要換新茶,換新茶呢,就要配不同——”
“好了好了,可以了。”溫之皎聽到這些規矩就煩,“我去休息了。”
助理道:“您去吧,會議結束,我叫您。”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茶杯擺到茶盞上,動作間,白瓷底有什么東西閃爍了下。
溫之皎道:“等下!”
助理迷惑抬頭。
溫之皎走過去,拿起茶杯,又拿起茶盞,低頭往下看。
很快,她看到小小的黑字。
溫之皎道:“這是什么?”
助理道:“這是主辦方提供的,是特意燒制的,每只茶杯圖案不同寓意不同,而且有的與會人員不能喝茶或者有喜歡的茶,所以會做標記。”
溫之皎這下來興趣了,“陸京擇的茶杯有標記嗎?”
“有的有的。”助理忙得滿頭大汗,搭配著茶杯和茶盞,道:“寫著陸的就是。”
“好好好。我幫你吧。”溫之皎眼里有了光,站到助理旁邊,一臉殷切道:“他這么忙,我什么都幫不了,給他倒杯茶總可以吧?而且我看你很忙,倒個茶又不費勁。”
助理愣了下,道:“啊?啊,這個——”
“小劉!你過來確認下文件名單!”
旁邊的房間傳來催促聲,助理應了聲,“馬上來!”
助理也顧不上了,道:“可以的可以的,這排杯子最右邊的是陸先生的,這一排的杯子都沒什么特別要求,您直接挨個倒就行。”
溫之皎立刻笑逐顏開,拿起茶壺,將茶杯放上茶盞。
她挨個倒茶,倒到最右邊的茶盞時,她獰笑了下。
陸京擇,喝了這杯茶,你最好給我趕緊結束會議!她望了眼房間,又望了望周圍的人,火速將什么塞進茶杯里合上茶杯蓋。
剛做完動作,小劉便帶著幾個人出來,她急急忙忙將茶杯放入托盤。
溫之皎立刻跟著她一起往外走,“我去旁邊休息室了啊。”
小劉點點頭,跟幾個人匆匆忙忙奔向走廊盡頭的會議室。
剛走了幾步,一道聲音便響起,“等下,這兩杯的圖案是不是放反了?”
小劉低頭,道:“哎唷還好你提醒。”
她連忙將兩杯茶換了位置。
這才敲門進去。
會議室里的氣氛很有些沉重,文件一份份下發,幾乎所有人都在看新的文件。
茶杯與點心被悄然撤下,換上新的。
空間里,一時間只有文件翻動的聲音,以及一些人喝茶的動靜。
會議室門合上。
陸京擇放下了文件,蹙著眉頭,手指叩了下桌面,“關于文件第三款第二項的定義,我需要這位周先生解釋一下,在我看來,這個條款……”
他沒繼續說。
周先生連忙道:“這個是一個存疑條款,因為目前規定角度比較多……”
陸京擇似乎并不滿意這個回答,接連發問。
謝觀鶴也笑了下。
對方的回答實在算不上妙,被陸京擇抓到把柄了,看來要被問到底了。
他端起一杯茶,淺淺啜飲幾口,可手卻抖了下。
“叮——”
茶杯與茶盞摩擦,發出小小的聲音。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唯有陸京擇不悅地看了他一眼。
謝觀鶴面色如常,唇貼著杯子,垂著黑眸,望著茶。
他笑了下,仰頭喝下茶水。
“叮——”
茶杯再次落在茶盞上,發出小小的聲音。
謝觀鶴看了看小秦,側耳說了幾句,隨后起身出去。
他的行動引起了一些人的側目,也包括陸京擇。
陸京擇蹙眉,正想說話,可周先生那磕磕巴巴的話還在繼續。他便只能深呼一口氣,冷冷地看著對方,氣壓更低。
會議室外。
謝觀鶴走出走廊,他的捻著紅色的流珠,夕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愈發讓他如神祇般不染凡塵。他拿出手怕,唇動了下,被溫熱茶水洇濕染紅的唇舌間,一只耳環從口中落下。閃爍的紅寶石如血一般,沉在手帕上,汪出光彩來。
剛剛翠綠的茶湯里,銀針根根樹立,茶杯底的這只耳環石榴籽流蘇耳環也是靜靜沉在底部。
這樣的耳環。
這樣的紅。
這樣的石榴。
看來,她被陸京擇帶來了。
謝觀鶴喉結動了下,想起來曾啜飲下的石榴汁液。
第108章
走出會議室, 謝觀鶴的腳步并未停滯。
他一眼便能望見遠處,一間休息室的門有人進進出出,而另一間, 門扉緊扣。會開始了快二十分鐘,他想,如果是她, 大概不會愿意看別人忙著的。
謝觀鶴面色如常的走過第一間休息室, 走向第二間。
他垂下眼,擰動把手。
“咔嚓——”
門鎖打開。
下一秒, 室內的夕陽余暉便泛出通紅的橙光,射入他如墨的眼與如瓷的臉上, 映出些奇異的光輝。休息室的落地窗前, 一個身影背對著他,那身影的主人趴在窗前,毫無儀態, 眺望著遠處的落日與海景, 側臉上的睫毛都染上金光。
謝觀鶴笑了聲,道:“溫小姐。”
那身影便被嚇了一跳似的,猛地轉身,卷發落到身后, 露出那張精致漂亮的臉。臉上,寶石般的眼珠里有著困惑。
溫之皎眉頭蹙著,“你怎么來了?”
謝觀鶴怔了下。
溫之皎走到他身前,又歪頭,越過他往他身后看,“會議結束了?陸京擇呢?你怎么把門關了?”
謝觀鶴垂著眼,事情的全貌從她接連的問句被勾勒出來。
嗯, 是場意外。
其實也不難猜到,為何剛剛卻沒想到。
謝觀鶴淡淡地想,可手指卻動了下,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被握住的溫熱便傳來了些顫抖。
“你干嘛?”溫之皎抬起手,眼睛終于從他背后,望向了他,“握我手干什么?”
謝觀鶴看向她那雙流光溢彩的眼,唇彎了下,道:“我受傷了。”
溫之皎擰著眉頭,“所以呢?”
她很費解,身體往后仰,“管我什么事,你受傷就去找醫生,我又不會看病!”
“喝茶的時候,不知是誰的耳環掉茶杯里,喝下去劃傷了喉嚨和食道,也許要洗胃取出來。”
謝觀鶴嘆了口氣。
溫之皎:“……?!”
她大驚失色,卻努力保持鎮靜,“什、什么耳環?茶里怎、怎么會有耳環呢?”
她這么說著,腦子里卻有了一聲聲吶喊。
救命,怎么會在他茶杯里?!
“我也不知道。”謝觀鶴咳嗽了幾聲,眼睛里沒有喜怒,只是望著她的臉,“握著你的手,是感覺,和你另一只耳朵的耳環有點像。”
他握緊她的手,一用力,把她拉到身前,手抵著他的胸口。
飛塵在夕陽光下漂浮,他們四目相對,呼吸交融。
謝觀鶴低聲道:“喉嚨里全是血。”
“那、那你別、別吐我身上啊!”溫之皎怕得要命,不斷扯著自己的手,但幾秒后,她眼里流光閃過,話音驟然有了些怪異,“……不對啊,要真這么嚴重,你怎么還能說話?”
溫之皎說完,思路也捋清楚了似的,“而且那么大的耳環,你居然就吞下去了?!我知道了,你在訛我!”
謝觀鶴聞言,笑了聲。
他松開了握住她的手。
溫之皎火速后退,指著他,有點生氣,又有點羞惱,“你又在騙人,快把耳環還給我!”
“嗯。”謝觀鶴慢條斯理地道:“會議還有很長時間。”
溫之皎蹙著眉頭,抱著手臂,警惕地望著他。
“你可以在這里繼續等陸京擇。”謝觀鶴唇邊含著笑,“也可以,現在陪我去海邊。”
他道:“天快黑了,我要去野釣。”
“天黑還能釣——哦,對可以。”
溫之皎想起來了什么似的。
謝觀鶴頓了下,道:“這幾個月,也是生蠔海膽最新鮮的時候,釣不上魚也無妨,吃些海鮮也是好的。”
聽到生蠔海膽,溫之皎口腔里有了些口水。
她想起來,剛剛趴在窗上,看見海邊也很熱鬧。
似乎有不少露天燒烤架,說不定就有海鮮。
“聽著好無聊。”溫之皎十分心動,面上不變,像個喜怒不形于色的談判家,“算了,你這么說的話,我就勉強陪你去。但是,結束后,你要把耳環還給我。”
謝觀鶴笑了下,“當然。”
溫之皎的腳步便立刻雀躍起來,昂著頭,大步大步往外走。謝觀鶴便跟在她身后,他走得很慢,眼睛凝著她垂在身側的手,他的手放在褲袋里,摩挲了下耳環的紋路,又移開視線。
會議室所在的樓層距離海邊并不遠。
不多時,他們便下了樓,走到了海灘上。
金色的沙灘鋪陳在海邊,這會兒沖浪游泳的人已經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個林立的燒烤架,燒烤架前,酒店的侍應生們正在烤著食物,燒烤架附近,則有些兜售生蠔海膽、魚竿泳衣、海鮮食材的攤位,攤位前涌動著不少人。
溫之皎在走入海灘前,就換上了拖鞋,踩上拖鞋后,便用力在沙灘上蹦跶幾下。她喜歡這種感覺,曬了一天的沙子熱乎乎的,落在腳上,也是溫熱的觸感。
她一走上沙灘,便立刻指著兜售海膽生蠔的攤子,“我要吃那個,你走快點!”
謝觀鶴道:“我身體沒有好透。”
溫之皎眨眨眼,“沒用的東西,那么久了還沒好透。”
謝觀鶴:“……”
他一時間哽住。
溫之皎才懶得等他,急匆匆跑到了攤子前,擠在排隊的人群中。等謝觀鶴拖著“沒用的身體”走到她身旁時,卻望見她一臉失落。
謝觀鶴道:“怎么了?”
他望了眼攤子上的海膽與生蠔,還有旁邊的料汁,看著很新鮮,只是剩得不多了。
“刀賣完了,要么就買了自己開,要么就得等攤主幫忙開。”溫之皎很有些怏怏不樂,“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謝觀鶴略思索幾秒,抬手,握住了溫之皎的手。
溫之皎有些詫異,“干嘛?”
謝觀鶴拉著她,走到攤主前,買了一小袋海膽與生蠔還有瓶裝水。溫之皎把臉拉長,不是很情愿,“我不想回酒店開,那就沒意思了。”
她本來想著,能坐在海灘上,一邊開生蠔一邊享受海風的。
真是的,現在什么都沒了。
“嗯。”謝觀鶴說著,卻握住她的手,又去買了魚竿和餌料,“該陪我釣魚了。”
“好吧好吧。”溫之皎很有些興趣喪失,“真老頭的愛好。”
在她眼里,謝觀鶴的愛好總是很陳舊。
書法、國畫、釣魚……甚至還有食物忌諱。
天哪,封建時代穿越來的人。
溫之皎端詳他那張堪稱漂亮的皮囊,心里全是吐槽。
謝觀鶴注意她的視線,卻也任由她看著,一路帶著魚竿到了釣點。釣點在附近的廊橋上,橋上此刻已經坐落了不少人了,魚竿固定在欄桿上。
他們找到一處釣點坐了下來。
火燒云遍布在天空,海邊涌動著白色的浪潮,沙灘上金色的細光與海浪上的光交相輝映。一陣海風吹過,濕潤而有些冷,帶著咸腥卻又好聞的味道。
溫之皎撐著欄桿,仰著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謝觀鶴固定好魚竿后,道:“握著。”
溫之皎有些迷惑,卻還是坐在高高的馬扎上,握住魚竿,抱怨道:“到底是你釣魚還是我釣魚。”
謝觀鶴唇彎了彎,卻沒有回話,只是從口袋里抽出一把模樣奇怪的刀。刀口的形狀是扁平的,卻又有著彎曲的弧度,閃著銀光。
溫之皎覺得這刀很有些眼熟,好幾秒后,她想起來。在某次夢境中,他用這把刀,插在自己耳邊,還切下了一縷頭發。
她的臉色立刻就不好看起來,道:“你想干嘛?”
溫之皎話音落下,卻見謝觀鶴從袋中取出了生蠔。他的胳膊支在膝蓋上,白襯衫挽起,露出了肌肉飽滿的小臂。此刻,他黑眸專注,木刻刀精準插入生蠔殼中,骨節分明的手指一用力,便敲開了生蠔。是
“咔嚓”的脆響后,他拿起水,沖洗了下生蠔,刀在生蠔上旋轉幾圈,切下了部分不能吃的肉。
謝觀鶴將檸檬汁擰上去,遞到她手邊。
溫之皎眨眨眼,接過了,卻道:“怎么這么體貼?”
“就當是陪我釣魚的獎勵。”
謝觀鶴道。
溫之皎笑道:“我不信。”
謝觀鶴笑了下,“那溫小姐想要什么答案?”
溫之皎不回話了,只是將唇貼到生蠔旁。她的唇微微撅起,紅潤的唇貼著肥美白皙的生蠔肉,她低垂眼,睫毛便在臉頰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唇舌一動,那雪白肥美的生蠔肉與檸檬汁便驟然吸入她唇中,汁水與她口腔內的涎水混作一團,銀亮的光一閃而過。
謝觀鶴的黑眸越發的沉,移開視線繼續開生蠔,可木刻刀卻顫動了下,戳入了軟肉中。生蠔的汁液飛濺,濺到手上,仿佛胃部涌動的酸水。他垂著眼,沖洗了下。
一旁,她催促的聲音又響起了,“快快快!我吃完了!”
謝觀鶴攥緊了木刻刀,迅速剔除多余的部分。
鮮美的生蠔與海膽在她的一聲聲“哧溜”中被吃了個干凈,袋子里滿是生蠔與海膽殼,她一臉幸福地捧著臉,白皙的臉頰上有著饜足的紅,眼睛里濕漉而發亮。
謝觀鶴捏著手帕擦手,白皙的指節上,指尖發紅卻又泛著白色的紋路。開了太久的生蠔海膽,又反復沖洗,手也被泡皺了。可怎么擦,怎么沖洗,那夾雜著海浪的腥咸、檸檬汁的果香、還有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卻總縈繞在鼻尖。
他一遍遍擦著指尖,喉嚨里卻泛著酸,欲望從胃、眼、唇盡數出發。
謝觀鶴沉默不語地擦拭沒有引起溫之皎的主意,她這會兒一邊摸著肚子,一邊握著魚竿,只有飽餐后的饜足與厭倦。
“是不是該走了,都這么久了,魚還沒上鉤呢!”
溫之皎道。
謝觀鶴道:“等待的過程才是最有意思的。”
溫之皎卻笑起來,“沒用。江遠丞釣魚從來不需要等的。”
她回憶了幾秒跟江遠丞釣魚的往事,嘆氣,道:“他釣魚總是一條接一條,每次跟他釣魚都很好無聊!”
謝觀鶴擦拭指尖的動作頓了頓,他身體微微直起,凝視著海。
此刻,夕陽最后的光芒也快燃燒殆盡,一絲絲墨色摻雜在云層當中。而如油畫的海面,此刻也顯出些森冷的陰翳來,翻涌著細小的浪潮。
謝觀鶴道:“他的確很擅長釣魚。”
“是啊,所以很無聊。只有第一次特別有新鮮感。”
溫之皎捧著臉,握著魚竿,也望著被夜色逐漸侵襲的天空。這會兒,她總產生些錯覺,一些此刻是凌晨,而非傍晚,此刻仍在游輪,而非在海邊的錯覺。
時間空間的界限被模糊,仿佛鐘表倒轉,于是她又回到那間游輪房間。
幽暗的海上,游輪緩緩行駛。
溫之皎在房間里望著海浪,裹著被子,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她很有些郁悶,郁悶暈船讓自己玩得好不開心,也郁悶,為何現在,她就是睡不著。
她裹著毯子,像暗夜的幽靈一樣,悄悄留出房間。
但走出房間,卻望見客廳里,也躺著一只幽靈。
溫之皎歪頭,走到沙發前一看。
江遠丞橫躺在沙發上,書蓋在臉上,手垂在沙發旁,橙黃的燈亮著。
他好像很累的樣子,胸膛起伏勻稱。
溫之皎想了幾秒,走到他另一側,俯身望他臉上那本書。
什么書,能讓人睡得這么香。
溫之皎剛俯身,那書便滑溜溜從他臉上滑落。下一秒,她望見一雙灰色的眼睛,眼睛此刻顫動著。
江遠丞的眼睛睜大,抬頭。
溫之皎連忙后撤。
“呃——”
“唔——”
兩人腦袋撞個正著。
溫之皎蹲在地上,捂著腦袋,眼睛有點淚,“你干嘛啊?”
江遠丞也坐在沙發上,扶著腦袋,灰眸瞇著。
他揉了幾下,便走到溫之皎身前,把她拉起來,“你沒事吧?”
溫之皎倒吸口冷氣,搖頭,“沒事,你沒睡嗎?”
江遠丞握著她溫熱的胳膊,沒抽開手,低聲道:“抱歉,你怎么沒睡?”
“我現在特別清醒,有點無聊。”溫之皎又輕聲道:“海上網絡也不好,不知道干什么好。”
她道:“不過你為什么把書蓋臉上呢?我還以為你睡著了,想看看你在看什么書。”
江遠丞頓了下,道:“看書的時候,有點心煩,沒辦法專心。”
他又道:“就……干脆蓋在臉上想事情了。”
每行字都鉆進眼里,但到了腦子里,全都變成了……晚上在賭場里的場景。她被他擁在懷里,還有路過的人說,他們是一對……般配的情侶。
江遠丞垂眼,道:“已經凌晨了,如果你無聊的話,或許可以試試海釣。”
溫之皎歪起腦袋,“夜釣?”
“嗯,魚類在夜晚更容易聚集,在船上捕撈更容易。”江遠丞想了幾秒,又道:“但是這個時候,甲板上會很冷,容易著涼。”
他說完,看向溫之皎,卻見她的眼睛有著光閃爍著。
溫之皎道:“海釣……海釣……”
江遠丞:“……”
他知道,方才只是提議,現在必須帶她去了。
第109章
夜晚的海面和白日很有些不同。在白天, 碧藍色的海洋澄澈而泛著光,與同樣閃閃發光的沙灘形成對比,仿若明信片裁切下來的有關于夏日的明媚景象。可到了夜晚, 海風濕冷,除卻游輪行進的引擎聲外,只能透過望見黑漆漆的一片。
這種黑暗中, 縱然亮多少光, 總叫人心里發怵,疑心這樣的深淵會冒出如何的怪物。
甲板之上, 幾個人人影在黑暗中晃動。
燈光下,一張小桌上有著幾個骰子。
溫之皎裹得厚厚的, 將帽子連帽衫的帽子都扣在腦門上了, 可臉頰還是被濕冷的風吹得嘴唇發抖。江遠丞站在她身旁,也裹緊了外套,本就白皙的臉上也有些紅。他看著同樣臉被吹得發紅的溫之皎, 蹙著眉頭, “回去再多穿幾件吧。”
“已、已經夠多了吧。”
溫之皎說話有些發抖。
出來前,她本來套了兩件外套,還是江遠丞強行把自己的衣服也給她套上了,才套出來這么一副有點圓滾滾的樣子。現在, 她覺得自己走路都會發出卡通角色的腳步音效。
江遠丞似乎不放心,又道:“不然回去吧。現在太冷了。”
溫之皎仰起頭,呼出一口氣,那氣在夜間的海上都化作了層層霧水。她咬著牙,如貝殼似的牙齒閃著光,“我們都裹成這樣出來了,才不能中途放棄!”
江遠丞又嘆了口氣。
游輪上的夜間海釣運動需要抽取釣點, 抽完后,還要排隊。因為要從游輪底部放出專門的釣魚游艇,接著參與活動的人依次上船。釣魚游艇會駛向適合釣魚的海域,在活動結束后,再回到游輪。
這活動其實有些危險。
江遠丞是喜歡冒險的,對各種極限運動說不上熱愛,但如果能嘗試,他并不抗拒嘗試。海上夜釣他之前也玩過幾次,不知為何,之前并沒有發現它的危險。
比如,萬一風浪太大將游艇掛翻了怎么辦?
再比如,假如他們上游艇的時候,她一個腳滑掉在海里怎么辦?
又或者,萬一釣上太大,把她拽下海怎么辦?
或者或者,探照燈有閃失,游艇迷航怎么辦?
……一個個擔憂和肥皂泡似的,嘟嚕嚕地從心頭這塊肥皂里冒出,涌到腦子里,又破碎在喉嚨間——因為他看見她期待的眼神。
江遠丞隱隱約約感覺,自己好像不能讓她這么冒險。可是他又隱隱約約覺得,他沒能掌握拒絕她的方法,就像一開始她突然出現,突然命令自己幫他摘櫻桃一樣。
他心里亂糟糟的。
直到正式抽釣點了,還是她使勁兒扯他袖子,他才回過神來。
抽完釣點后,便是漫長的等待。
釣魚艇從游輪底部緩慢行駛出來,在海平面上搖晃,暗夜之中,它在巨大的游輪旁,小得像個模型。
他們下到底部,從甬道中挨個登上船。
此時參與活動的人并不多,卻也有六七個人。江遠丞特意放慢了步伐,拉著溫之皎站到隊伍尾部。等前面的人都過去后,他才帶著她往前走。
不過,在她登上游艇時,他還是情不自禁站到了她身后。她扶著欄桿,搖搖晃晃登上扶梯,他伸出手,懸在她腰側,眼睛一個勁兒地凝著她腳步。
海浪用力沖刷著游艇,也用力沖刷著游輪的船體,白色的浪潮在暗夜中涌動。
溫之皎扶著欄桿,小心邁上扶梯,全然沒有注意到江遠丞在她身后,跟只人形母雞似的張著翅膀。因而,當她登上游艇,興奮轉身,便險些撞進他懷中。
他往后傾身,伸手扶住她的腰部。
一時間,他們貼得極近,彼此呼吸的白霧糾纏在一起。
江遠丞松開手,唇動了下。
溫之皎往后退了幾步,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似的,笑瞇瞇望他,“你貼得好近啊!差點撞到!”
江遠丞脖頸抽動了下,好幾秒,才吐出一聲有些悶的“嗯”聲。
游艇緩慢駛動,船內所有的燈都亮著,白色的浪花在游艇周身飛濺而出。這會兒,黑黢黢的天空已經有了些模糊的青色,海風仍有些冷,卻不如游輪上那么刺骨。
溫之皎熱得扯了扯領口,臉蒸騰出濕漉漉的紅。
江遠丞帶著她走到釣點,給她示范如何使用固定的魚竿和撈網,正示范著,一條魚驟然被釣了上來。那是通紅色的小魚,巴掌大小,魚線收起的一瞬,它在暗夜中飛出弧度,身上的魚鱗折射出來甲板上的光。
咸腥的海水與海風一同襲來,那魚就這么被摔在甲板上。
溫之皎瞪大眼,下意識扒著江遠丞的胳膊,眼睛死死地凝著甲板上活蹦亂跳的魚。江遠丞也緩慢睜大了灰眸,有些驚愕地望著這條上鉤的魚,但片刻后,他便察覺到了肩膀上傳來的溫熱。一時間,那點熱意從胳膊一路燒到全身,他身上有了微汗。
“這、這……這就釣上來了?!”
“……大概。”
魚還在甲板上蹦跶,尾巴帶出來的海水濺了兩個呆子一臉。
溫之皎松開了扶著他胳膊的手,蹲下身,又好奇又小心地凝著掙扎的魚。江遠丞長長松了一口氣,心臟跳蕩著摔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安穩了,還是失落了。有些空。
江遠丞道:“運氣真好。”
他也有些不敢置信。
今晚押的一把和,到現在,僅是示范就上鉤的魚。這一切,仿佛都像一種冥冥之中的旨意,那道旨意告訴他:時機已然到來。
江遠丞垂眸,視線從魚落到了她的臉上,她顯然對這魚感興趣極了,一個勁兒地看。他俯下身,將魚一把握住,放入桶里。隨后,他擦了擦手,一把握住溫之皎的手臂。
溫之皎有些訝異,仰頭望他。她蓬松的卷發塞在帽子里,臉有些紅暈,唇彎著,眼睛比海面倒影的燈火還亮。
江遠丞望向她眼中的燈火,笑了起來,“開門紅。”
他頓了下,繼續道:“今晚會滿載而歸,準備好了嗎?”
溫之皎聞言,眼中的燈火更加璀璨,連忙起身。可江遠丞沒有松開握著她胳膊的手,反而越握越緊。
他道:“我來幫你。”
江遠丞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卻拿起了一個撈網,灰眸緊緊盯著海面。
很快的,一個散發著銀光的影子從海里一閃而過。
溫之皎尚未反應過來,他握著她胳膊的手驟然滑落,緊緊握住她的手。
“咔啦啦——”
釣魚線收線的聲音響起。
江遠丞的手緊緊扣著她的手,用力按著收線的按鍵,在海浪聲與收線響起的咔啦聲中,他的話音輕得像遠處的霧水,逸散在空氣中。
“不要泄力,上鉤的時候,狩獵才開始,而不是結束。”
他說完的一瞬,魚線收到頭,一條細長的,閃爍著銀光的魚在空氣中劃出漂亮的弧度。淅淅瀝瀝的海水濺撒在他們的頭上,臉上,手上,最后魚摔在甲板上。
在這咸腥的味道里,他們的心臟都鼓動起來,燥熱的溫度蔓延在彼此的臉上。
溫之皎笑起來,愉悅絲絲縷縷蔓延到臉上,興奮地看著甲板上跳動的魚。
她喊道:“這是我抓到的魚嗎?”
她又道:“是我釣上來的?!”
她最后道:“天哪!真的嗎?好像做夢啊!”
江遠丞也笑,灰眸卻只望著她的臉。
他道:“是。像做夢。”
江遠丞又望向幽暗的海面。
他想,時機的確已經到了。
那個夜晚,果如他所說,滿載而歸。即便最后那些魚都用低價賣給了游輪,但那仍然是個滿載而歸的也晚,或者說凌晨。
美中不足的是,溫之皎下了游輪就發燒了。
不過那并不是什么大事,因為直到和江遠丞在一起許久,她還是惦記著釣魚的快感,又讓江遠丞帶她玩了幾次。但可惜的是,每次釣魚江遠丞總是一條又一條往上釣,而她總不上鉤,就氣得不想玩了。
她做事總有些風風火火,釣魚也不例外,魚一咬鉤,她立刻就著急忙慌想趕緊收網。但往往就是收線的一瞬,把握不住分寸,白白讓魚跑掉。
那些過往最終都想海面上的霧氣似的,太陽一出,就吹散了。如今太陽正在背離海面,青色陰霾從云朵里一路鋪陳,散落到天空各處。
溫之皎凝視著海面,剛從回憶中拔身,卻驟然察覺一陣細小的抖動從魚線一路傳到手心。那細微的跳動,幾乎就像一尾魚在她手心里,她緩慢睜大眼睛。
啊,魚上鉤了!
溫之皎抬起手,但下一刻,背部傳來了溫熱,一只手用力壓住她的手。淡淡的檀香味蔓延到她鼻間,下一刻,身后的人俯身,黑發搔刮著她臉頰。
她側目,卻見謝觀鶴從她身后禁錮住了她,骨節分明的手指緊握著她的手。
很快的,她的腰間,一只手也錮住了她的腰部。
溫之皎蹙眉,“你干什——”
“噓。”謝觀鶴沒有看她,下頜抵著她的臉,話音冷靜,“是條大魚。不要急。”
他抱緊了她,緊握著她的手,道:“他沒有教你時機,我教你。”
那條魚似乎果然是條大魚,海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白浪翻涌。
溫之皎蹙眉,道:“再不拉就跑了!”
她動了動胳膊,可卻被他擁得更緊。
下一秒,那幾乎被拉彎的魚竿驟然輕松了起來。
溫之皎氣得轉頭,恨不得對著他的臉咬一口,“你看,跑——”
她話音沒說完,魚線被拉扯下墜,這一次,是重重墜落。
也是這一刻,她聽見他喉間溢出一聲笑,側頭,彎彎的黑眸望了一眼她,又迅速移開。
謝觀鶴道:“現在才是跑不了的時候。”
他說著,握住溫之皎的手,一手禁錮她的腰部,不斷收網。那魚的力道極重,魚竿彎折出來一個巨大的弧度,那弧度讓她疑心它會斷掉。
終于,線一路收縮,那重重下墜的魚也在此刻浮出海面。
謝觀鶴一用力,骨節分明的手指鉆入她的指縫當中,下頜抵住她的頭,道:“不要泄勁。”
他這么說著,用他的力道帶著她收起魚線,那魚離露出全貌。果然是一只極大的魚,幾乎有小臂那么長,它身上閃爍著銀光,尾巴瘋狂撲騰著,咸腥的海水嘩啦啦被它拍到他們的臉上。
在將那魚拉到岸上的一刻,謝觀鶴道:“后退。”
他說完。摟著她的腰部后退,可她仍沒跟上,踉蹌幾步絆住他的腳,身體向后失重。下一秒,她坐在溫熱的身體上,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倒吸冷氣的聲音。
一陣眩暈后,她驟然發現,她的背后緊緊貼著他的胸膛。他的心跳聲,嘈雜地敲打著她的背部。
她轉過頭,發覺謝觀鶴坐在地上,她則坐在他腿上。
謝觀鶴臉上一片沉靜,可扶住她腰部的手指卻痙攣了下,她立刻用力拍他手,“還不松開!”
他收回手,笑了下,道:“抱歉。”
溫之皎瞪他一眼,覺得他這人真是……真跟陸京擇一模一樣。陸京擇是冷著臉做盡流氓事,謝觀鶴則是一張菩薩臉,干什么缺德事都四平八穩,明明心跳都那樣了!
謝觀鶴站起身,又將她拉起來。
那條巨大的魚終究還是釣了上來,摔在他們面前,活蹦亂跳,尾巴不斷拍著地板。
他看向那條魚,輕聲道:“不錯的收獲。”
溫之皎笑起來,“這可是我釣的!”
她又道:“你剛剛坐在那里的時候,一條都沒釣上,我呢,就握著,它就跳上來了。”
“嗯。”謝觀鶴贊同了她的話,垂下眼,將整條魚放進魚桶里,“所以它歸你了。”
溫之皎眨眨眼,“我哪里會做魚。”
天色暗了下來,橋邊的燈火都已亮起,悠悠地照在他們兩人的臉上。
謝觀鶴望向她身后,慢慢笑了,“陸京擇會。”
溫之皎怔了下,想轉過頭,可謝觀鶴卻抬起手一把摟住她的腰部。他俯身,湊近她的耳朵,“你甘愿和陸京擇訂婚么?”
她的眼睛緩緩睜大:“你——”
“你不期待,陸京擇犯錯么?”謝觀鶴話音像羽毛似的,輕,帶著些濕潤,還有些笑,“我猜,你期待的。”
溫之皎的睫毛翕動幾下,仰頭望著他的眼珠,又往他殷紅的唇。她的唇也彎了起來,眼睛里有了些亮意。
她道:“我怎么聽不懂你說話啊?你放開我!”
謝觀鶴抬起手,通紅的流珠在夜晚燈火的映照下,像流動的鮮血一般纏繞在他白皙的手腕下。那流動晃動了下,那血液也跟著流動,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耳垂,那血便也在她臉頰上流動了起來。
他的手指有些涼,很輕地揉捏她的耳垂,緊接著,一絲冰冷穿過她的耳朵。
謝觀鶴松開了束縛著她腰部的手,收回手,笑道:“回頭吧。”
溫之皎沒有急著回頭,摸了下耳朵,摸到了那枚耳環。
她望向他,“你,喜歡我?”
溫之皎抬起手指,扶著他的下頜,用指尖撓了撓他的臉。
謝觀鶴的脖頸經絡動了動,他垂下眼,淡漠而禁欲,純凈得不沾任何情欲。可是他的唇卻紅得如流珠一般,唇齒張合時,他的眼神越來越深。
他道:“還不是時候。”
溫之皎挑眉,“哦,那就是不喜歡。”
“不。”謝觀鶴的黑眸彎了起來,里面不再是溫潤,亦或者無悲無喜的澄澈感,而是一種朦朧的,有些濕潤的眼神。他的眼睛勾著她的眼,聲音輕得像羽毛,“還不是回答你的時候。”
他抬起手,握住她扶她臉的手,俯身提起魚桶,放在她身上。
溫之皎:“……?”
她眉頭蹙起,“你在拒絕我?!”
可惡,這人怎么敢拒絕她?!
他今天這個樣子,看起來分明就是——!
溫之皎有些羞惱,轉過身,一轉頭,卻望見謝觀鶴與陸京擇撞了個照面。陸京擇臉上沒有過多表情,斜睨了一眼謝觀鶴。
謝觀鶴對他笑了下,徑直走過。
陸京擇也收回視線,擦肩,走向了她。
溫之皎歪著頭,提溜著魚桶,看著陸京擇。
她在想,她要說什么。
可陸京擇只是抬起手,敲她腦門,“愣神什么?”
溫之皎將桶遞過去,“看,我釣的,大不大!”
“嗯。大。”陸京擇笑了下,垂著黑眸,凝視著魚,他牽住她的手轉身就走,“回去了。”
在轉身的剎那,他閉上眼,躁郁從胸口一路蔓延到胸口。
暗沉的火焰燃燒起來,他再睜開眼,那火焰便縮回角落。
陸京擇對自己道:
還不是時候。
無論如何,不能在這一刻,泄出任何情緒。
他再次對自己道。
陸京擇拉著溫之皎一路走回酒店,侍應生推著餐車路過他們,輪子“骨碌碌”轉動的聲音在他們的沉默之中,像是某種噪音。
長廊的燈光昏黃,侍應生將餐車推到拐角。
薛灼燈停下,拿出了筆記本,很快,他看見了一行任務。
【劇情已生成:陸京擇在目睹溫之皎與謝觀鶴的曖昧后,內心已然生出了負面情緒,而溫之皎毫無察覺。翌日,溫之皎與顧也在溫泉相遇,在曖昧的水霧與氣氛中,溫之皎誤以為對方是陸京擇,發生了意外關系。
很不幸的是,這一幕恰巧被陸京擇遇到。
這一刻,陸京擇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怨恨,他上前掌摑了這個不知廉恥的未婚妻。而顧也本來就在醉酒,醒來發現了這種事,一時間十分震撼。出于負責的原因,他向溫之皎提出了交往。
萬萬沒想到,告白的這一幕再次被陸京擇看見。
陸京擇怒火中燒,并不聽溫之皎的任何解釋,強行將她帶回房間。他們進行了開誠布公的討論,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誤會,然而傷痛已經造成,溫之皎不再理他。
陸京擇惱羞成怒離開房間,而溫之皎獨自傷心,深夜買醉。
在醉醺醺地回房間時,卻意外打開了謝觀鶴的房門。
意外……再次發生了。
翌日醒來時,謝觀鶴頭痛欲裂,對于目前的一切毫無防備。
而這一切,也被陸京擇目睹到。這一刻,他意識到訂婚是一個錯誤,或者說,沒有及時鎖住她是一個錯誤。
就在陸京擇萬分痛苦的時刻,江臨琛與溫隨也都因開會出現在度假區,一時間,他感覺事情不能再拖了。他以她離開了為由哄騙眾人,實際將溫之皎囚禁了起來,強迫著她和他領取了結婚證。
就在領取結婚證后,他們去國外度蜜月。
而此時,江遠丞蘇醒了。】
【請注意:由于你的任務接連失敗,后續已無力挽回,所以最后一個解決方案是:讓溫之皎與陸京擇順利訂婚結婚,讓他們從整個故事中完成he,假使能完成he結局,就還有一絲可能讓新任務者進入本世界,攻略治愈其他角色。
如果本次任務再失敗,我們會抹去溫之皎的意識,讓她徹底消失。
所以,請你務必完成任務。】
【當前任務:讓陸京擇撞見溫之皎和顧也行不軌之事。】
【讓陸京擇撞見溫之皎和謝觀鶴行不軌之事。】
【讓陸京擇黑化囚禁溫之皎】
【讓陸京擇與溫之皎順利訂婚】
【讓陸京擇與溫之皎成功結婚】
一大串任務刷新出來。
薛灼燈凝視著筆記本上的文字,卻緩緩蹙起眉頭。
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一些矛盾之處。
總部,似乎一直在用……抹掉溫之皎意識來威脅他。
可是,世界都崩壞成這樣了。
如果,能抹掉她的意識,直接派任務體取代她的軀殼,不就好了……?除非,系統總部已經崩壞的,沒有了抹掉意識體的能力。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一大段話,只有前面是真的。她一旦和陸京擇訂婚,結婚,就會脫離這個小說世界的劇情,完成所謂的he,之后會有新任務者前來。
……這會是她想要的嗎?
薛灼燈想。
長廊的燈仍是溫暖的昏黃。
陸京擇拉著溫之皎回了房間,而溫之皎,手里還拎著那捅魚。桶里本來就有水,那肥碩的魚在水里撲騰來撲騰去,她就捧著臉看。
“就這么好看?”陸京擇扯了下唇,道:“看得這么入神。”
溫之皎笑瞇瞇道:“我在想它好吃不好吃。”
陸京擇垂眼,笑了下,“你想吃,我給你做就是了。”
他提起桶,走近套房里的小廚房。
溫之皎倚在門口,便望見他眼疾手快地從桶里取出魚。可不知為何,他沒想以往一般拿菜刀拍暈魚,而是從袖口抽出一把軍刀,那柄軍刀銀光在他指尖閃爍,下一刻,他握著軍刀狠狠從魚腹插入。
粉紅的血液驟然濺射到了他的白襯衫上。
溫之皎睜大眼,卻見陸京擇站在廚房深處,朝著她望了眼,血濺在他薄薄的眼皮上。略顯幽暗的燈光下,他臉上毫無表情,眼睛卻彎了彎,眼珠里有了點笑。
陸京擇轉過頭,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他道:“沒瞄準,膽汁破了,不能吃了。”
第110章
幽暗的廚房里, 刀刺穿魚腹,以及晦暗不清的陸京擇的臉……度假村的小型海島,無論怎么想, 那些溫之皎會恐懼的恐怖片元素算是集齊了。
她胳膊起了雞皮疙瘩,連連后退,擰著臉, “你冷靜一點。”
“哦?我哪里不冷靜了?”陸京擇的話音沒有起伏, 擦干凈了手上的痕跡,慢條斯理地擦著臉上的血, “去餐廳吃吧。等我這么久,你應該也餓了。”
他放下毛巾, 轉身, 從廚房深處走過來。
溫之皎眉毛動了下,望著他修長的身影緩緩走出陰影,那張英俊的臉上也從晦暗到淡漠卻眼中含笑, 就連周身縈繞的令人不安的冷寂也散去。
他抬起手, 捏了捏她的臉,道:“愣著干什么?不餓了?”
溫之皎仰著臉,“可是,我覺得你像是被氣飽了。”
“哦, ”陸京擇話音拉長了,垂眸,笑了聲,“為什么?”
他的手指剛擦干凈,仍有冷水沖過的涼意與濕潤,觸在她肌膚上,讓她再次激起幾分顫栗。她察覺臉頰的那一下快肌膚都被他的溫度浸染。
溫之皎望向他那雙黑黢黢的眼, 道:“你故意的。”
陸京擇明知故問,“什么故意?”
溫之皎:“魚。”
她又偏開臉,笑吟吟的,“有什么好生氣的啊,糟蹋了我釣上來的大魚。壞死了。”
“魚怎么會浪費呢?”陸京擇捏著她的臉,上前一步,逼近她,一只手扶住她的腰部,“魚是很好的養料,跑開魚腹,取出內臟,再和魚一起切碎漚幾天,埋到地里,種花種草都可以。”
他在微笑,可笑意沒有到達眼底,俯身看著她,“皎皎,為什么把你放在哪兒,都那么不安全。”
溫之皎握住他腰間的手,漂亮的臉擰起來,“這說的什么胡話?!”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陸京擇俯身,又道:“真想把你拴褲腰帶上帶著。”
“你這話說得,好像我做了多么壞的事。”溫之皎還有些無辜似的,昂著頭,很有些理直氣壯,“你是想和我吵架嗎?”
“當然不想。”陸京擇吐出了一口悠長的氣,扶著她的后腦,吻了下她的額頭,“我們快訂婚了,離他們遠點。”
“我也沒有主動靠近他們啊,是他們非要來找我玩,我有什么辦法。”溫之皎笑了起來,指控他,“你應該對他們說。”
陸京擇呼吸重了些,道:“是。我明天就把你房間門鎖起來,看你怎么和我狡辯。”
溫之皎瞪大眼,“你——”
“逗你的。”陸京擇笑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似的,再次轉身,牽住她的手往外走,“去吃飯吧。”
溫之皎被他拉著往外走,卻又道:“我都說了,訂婚的事我后悔了。”
她說完,等著他的反應,可他的腳步沒停。她望著他的背影,他走得四平八穩,緊握她的手,只給她一個沉默的后腦勺。
陸京擇一路牽著她到了露天餐廳,坐在傘下,享受著微冷的海風。他拿著菜單,點了幾份餐品與飲料,一如既往,是她喜歡的口味。
他低垂著頭,凝著菜單上的圖,風吹過他的黑發,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側臉好看極了。她便支著臉,望他側臉,又道:“不點魚嗎?”
“你就這么想和我吵架嗎?”
陸京擇笑了下,卻還是叫來侍應生,加了道魚。
“什么叫我想跟你吵架。”溫之皎胳膊支著桌子,捏著銀叉,叉起水果放進嘴里。她顯然比他要更享受露天晚餐,風吹起她的發絲,她捏著叉子的手輕輕揮動,“我都說了,我就是想吃魚。”
“皎皎,”陸京擇喝下一口酒,望向她,“就算你跟我吵架,我也不會放你走的。”
他又道:“在這個前提下,你越氣我,只會讓你自己不舒服。”
陸京擇說這話時,按理說很有些威脅意味,可他話音卻挑著,很有些散漫。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你不舒服,還是我不舒服。”溫之皎才不理他的恐嚇,眼里閃爍著點光,“你看,你現在不就氣得一直喝酒了?”
陸京擇放下酒,閉上眼,道:“明天上午我有些事要離開,但我會留下生活助理陪你的。”
“這是監視吧?我不要。”溫之皎蹙起眉頭,手里的刀叉放在桌上,“我想自己玩都不行嗎?”
“不是你說的嗎?”陸京擇輕聲道:“顧也謝觀鶴都是主動來找你的,我留個人,不讓他們騷擾你。多好。”
溫之皎被哽住,唇動了動,“這不是一回事啊!我不要!你怎么跟江遠丞一樣!”
她說出他的名字后,卻聽見很輕的“砰”聲。
陸京擇的酒杯放在桌上,一些酒液在玻璃杯里旋轉,溢出了些許。在景觀燈的映照下,他眼神明明滅滅,平靜地望著她,最終道:“怎么,現在不和我說和江遠丞過得很幸福,你最愛江遠丞了?”
“你——”溫之皎被戳得有點心虛,立時間,她惱羞成怒起來,“你要想跟我吵架就吵架,別在這里陰陽怪氣,含沙射影!”
“不錯,都會用含沙射影這個成語了。”陸京擇陡然笑起來,方才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驟然消解,他繼續道:“助理不會在你眼前出現,也不是監視你的,只是在見到謝觀鶴和顧也后,就把他們趕走。這不是很好嗎?讓你安心地玩。”
他又道:“還是,其實他們來找你玩,是很開心的?”
“這根本不是一回事。”溫之皎驟然起身,指著他,道:“你有什么資格這樣?我們本來就分手了!”
她的聲音并不大,可臉上有著幾分慍怒的紅。
陸京擇就坐在椅子上,背部貼著椅背,仰著頭凝視她,燈光在他側臉上打下泠泠的光。這一刻,他眼中的光如碎冰浮動,話音很低,“以前是江遠丞,現在是謝觀鶴,你是真喜歡釣魚。”
他道:“不想吃,就不吃了。”
溫之皎頓了下,“你說什么?”
陸京擇站起身,拿起椅背的外套,走到她身旁,裹在他的身上。頃刻間,那淡淡的洗衣劑的味道便縈繞在她鼻尖,他裹緊外套,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溫之皎推搡他,咬牙,眼睛亮了火苗,“混蛋,放開我,放開——”
陸京擇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抓著她一路回到酒店。溫之皎愈發掙扎,不斷打他的手臂,罵聲嘹亮,“壞種!混球!王八蛋!野狗!放開我!”
從餐廳,一路回到酒店。
陸京擇打開房門,將溫之皎一把拉進。
“砰——”
酒店門被重重關上。
陸京擇松開手,溫之皎立時跑到沙發上,徹底憤怒起來,抓起抱枕朝著陸京擇扔,“你發神經!”
陸京擇被砸了幾下,一點反應都不給,只是將她壓在沙發上。他的眼里有著壓抑,“你不是問我在說什么嗎?我告訴你,在更早之前,我就知道你和江遠丞去游輪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發燒?”陸京擇笑了下,黑眸里有光閃爍,“你以為能騙得過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那些補課、去朋友家玩、父母不讓你出門的鬼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分手,但你又不想主動,故意找茬跟我吵架,故意冷落我那些手段?你以為……”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個晚上,你就在樓上看著我走。”
他最后一句話說完,一絲亮光從眼里摔了下來,仿佛一塊掉落在海面上的碎冰。砸出了漣漪,又瞬間消失。他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貫穿過整只手的傷痕也貼著她的臉,她幾乎感覺到他手心上的粗糲與凹凸不平的傷痕。
溫之皎的臉驟然失去了顏色,唇動了動,她辯解道:“不……我沒讓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
“現在還在裝傻,還在撒謊。”陸京擇笑了下,眼睛有些紅,“你如果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到我手上的痕跡,就移開視線呢?你如果不知道,那天晚上,為什么一直看著我離開呢?即便如此,你還是能和江遠丞擁吻,因為他給你帶來了更多,金錢、榮譽、刺激、權力……哦對了,還幫你解決了難纏的前任。”
他用力,手從她的臉頰,一路滑到脖頸,“你當時沒有一刻害怕過江遠丞,因為他是條品種更好,更聽話的狗,你覺得他能在你的控制范圍里。直到……”
溫之皎腦子有些混亂,攥住他的手腕,指甲陷入他的肉里。
“直到多年后,我猜你沒有控制住他。”陸京擇的眼睛仔仔細細描摹著她的面容,幾乎是一種精神的舔舐,“不然,你怎么會去那個同學會呢?那時候,你忍受不了江遠丞了,你就想起來了我,你或許在想,比起他,或許我才是你應該選的人。”
“但是……當我回來了,江遠丞已經不再構成威脅。同時,你身邊選擇的人變多了,所以對你來說,這世界重新成為了樂園。”陸京擇一點點收緊力道,唇卻幾乎要吻上她的唇,“你害怕確定關系,你也享受被獻媚,被捧在手心……至于他們怎么想,一點都不重要。你要人稱贊你,要人將珍寶送到你面前,要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還要卑微求你看他們一眼。”
溫之皎閉上眼,她的呼吸綿長至極,好一會兒。她笑了起來,仰著脖頸,一副子任由他掐的樣子。
“是。”她話音很輕,“那你為什么還要纏著我?”
她道:“取消訂婚,遠遠地走掉啊,把我罵一遍我又不會改。”
陸京擇的手指痙攣了下,在她脖頸處,輕輕顫動著。他道:“因為我賤,現在,我知道你要借題發揮,也知道你被說中心事要罵我,但我也想繼續聽。”
“你——”溫之皎被哽住,可笑也沒能保持住,她脖頸抽動了下,“我就是很壞很壞,你怎么還不滾,滾啊!”
“訂婚不會取消,訂婚后,我會帶你離開A市。”
陸京擇繼續道:“不要再和他們有牽扯了。”
“憑什么你說什么是什么?你難道就真的像你說的這么賤嗎?”她說完這些,卻遠遠不夠消解煩躁,便凝著他,道:“我都這么壞了,還要跟我訂婚?不對,你有什么資格說我呢?當初不是你自己,哭著都要來求我不分手嗎?不是你搖著尾巴跟我說,你不會再惹我生氣了嗎?現在你足夠厲害了,就過來罵我啦?”
陸京擇的睫毛翕動。
“你到底在生氣什么,雖然我是甩了你,但明明是你自己過不去那道坎。都這么多年了,你憑什么覺得我就非你不可?”溫之皎是很懂怎么說傷人的話的,而她一開口,那絕不會停下,“沒錯,我當時在樓下,我看到你一身血的走了。但你知道嗎?我當時覺得你好可憐,好狼狽,我心里也很難受。可是很快的,我又想……無論如何,你不會再纏著我了,還有……”
她不在掐著他的手腕,抬起手,勾住他的脖頸。
溫之皎輕聲道:“還好……不是江遠丞一身血,因為,我真的不想見你,不想再說那些陳詞濫調的拒絕了。”
陸京擇的唇動了下,垂著眼,沒說話,她感覺到脖頸濕潤了些。
她低下頭,望見脖頸上有著晶瑩的淚珠。
溫之皎凝視了幾秒,她脖頸上那只手抽開了。陸京擇起身,徑直往外走,她便順著沙發躺倒。幾秒后,她聽見重重地摔門聲。
她仰頭,望見那棕櫚葉形狀的精致吊燈。
溫之皎想。
看來訂婚真的能取消了。
她又望了望自己的指甲。
溫之皎的心里并沒有想象中的好受,實際上,她也并沒有那么難受,只是有些悶。她對自己的身體總是不那么了解,從在家里千嬌萬寵,再到跟陸京擇交往,最后是江遠丞……很多問題,她自己還沒察覺,周遭的人就會先一步替她解決。
她扶著悶悶的胸口,還有氣得發熱的臉頰,緩慢爬上了床。她現在腦子很亂,相比她吵架時的口齒流暢,她的腦子可以說完全糊做一團。
陸京擇有一點,說中了她的心事。
那就是,她的確……惱羞成怒。
溫之皎從沒想過他知道那么多,在她眼中,她做得很好,他理應不知道那些事。可是上次江家家宴里,他就算知道,她在和江遠丞偷偷玩,可游輪海釣的事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當時就知道,那之后,豈不是她的一切,他都是冷眼看著陪她演?
這種以為事情做得很隱秘,但多年后被揭穿的感覺,令她一陣陣心焦。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咬著唇,焦躁得臉頰發熱。
溫之皎抗拒那些不好的情緒,也逃避那些會引發愧疚、心虛、羞愧、不安……的事。于她來說,她就該只享受草莓尖尖、西瓜中心、可樂第一口那些最好的,剩下那些,才不值得她關注。
以往,溫之皎讓自己逃避這些總是很有成效,會在夢境中安然睡去。但現在,她沒能逃避成功,夢魘侵擾她,過去的往事在夢中追著她跑。
好像又回到下游輪,從游輪回到家時,已經是下午。母親臨時要去鄰市見父親,要過兩天才回,還貼心做了飯放在冰箱里。按理說,是個美好的玩樂時間。
可結果卻是,溫之皎回到家睡一覺起來,就發燒了。
天旋地轉,熱意侵襲,動彈不得,燒得走路都顫抖。她慌不擇路吞了幾顆藥,還沒到房間就暈倒。
等再次醒來,她已經躺在沙發上,腦袋上貼著退燒貼。
客廳的燈亮著,廚房里傳出咕嘟嘟的聲音來。
溫之皎一張嘴就是鴨子聲,“媽,媽,媽——?!”
她喊了幾聲,廚房里出來一個人影。
他穿著寬大的外套,袖子擼起,腰間系著圍裙,淡漠的眉眼蹙著,“你先躺著。我在燉湯。”
是陸京擇?
溫之皎迷茫了會兒,臉紅通通的,“你怎么在這里?”
“今天考完試回來,給你發信息你沒回,我就來了。”他嘆了口氣,“爬窗進來,看你暈倒在門口。”
溫之皎咳嗽了幾聲,眼睛迷瞪著,“哦……”
“你去干什么了?”陸京擇道:“一身腥味。”
溫之皎無端心虛,舔了舔干澀的唇,“陪我媽去菜市場了,那時候染上的。嗯,對,然后我媽下午出去了,我去睡懶覺,就沒蓋被子。就是這樣。”
她編著謊話,還不忘認同自己。
陸京擇聽著,笑了下,沒有說話。她便又有氣無力地提著要求,一會兒說想喝湯,一會兒又說湯油膩,一會兒又說地震了。發燒時,全是胡話,沒幾分鐘,啪嗒啪嗒的嘴抿著,又沉沉睡去了。
陸京擇倒了碗湯,端到沙發上,剛一靠近。她卻像夢魘似的,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迷迷糊糊喊道:“魚,釣起來了,好大,江遠丞,好大!魚……不對,不是魚,這是……”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閉著眼,眼珠顫動。
她喊完,卻又猛地睜開眼,眼珠水潤,臉燒得潮紅。
溫之皎看見好多個重影的陸京擇,話音顫巍巍的,“好難受,嗚嗚嗚,鼻子不通氣……想吐……”
她說完,卻感覺那重影的陸京擇靠近了。他抬起手,貼著她腦袋,淡漠的話音低低的,帶著些哄。
“喝點湯,再吃點藥。馬上就好了。”
他這么說著,溢著香味的雞湯貼在她唇畔。
她喝了一口,溫度正好,鮮甜至極。
他握著碗,她便一點點喝著,喝到最后,她眼皮重得抬不起來。他扶著她的頭,給她裹好被子,卻又將手伸進她衣襟里,冰涼的指尖劃過肩膀的軟肉,隨后抽出了什么。
“三十九度啊……”
他輕聲道。
溫之皎的意識墮入昏沉,卻又感覺他用手輕輕摩挲她的眉毛,他話音再次響起,“皎皎,江遠丞更好嗎?”
這聲音響起的一瞬,溫之皎猛地睜開眼。
她望向天花板,燈光仍是昏黃的,遠處的窗沒有關。一陣陣冷風刮入,她的眼珠顫動了下,夢境幾乎混淆她對現實的感知。她聽見心臟在狂跳,而熱意一路從耳朵燒到臉,又到全身。
溫之皎恍惚地想:原來是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也正是她和江遠丞關系的轉折點。從游輪回來后,江遠丞和她的關系越來越近。他就一直,旁觀一切,而從不說破嗎?
溫之皎再次想拋棄這個念頭,可她突然發現,自己開始頭暈。一切都在旋轉,她想要起身,可身體像漏氣的氣球,輕飄飄的。她試探性地發出聲音,卻只能聽見沙啞的鴨子聲,呼吸如同火焰一樣灼著臉。
……這是什么報應嗎?
釣上大魚,就要發燒。
溫之皎一時間絕望起來,她干嘔了幾聲,到處摸索手機。要、要叫人、陸京擇跟她吵完架,估計她死在這里了他可能都發現不了,得、得叫個服務生送藥……不對,打120……她腦子糊成一團,徒勞摸索,又想起來手機在沙發上。
她立刻扶著床沿,要下床,可被子纏著她的腿,她囫圇摔下床。可下一秒,房門打開,一個身影迅速進來扶住她。
溫之皎跌在他懷里,她迷茫抬頭,卻望見一雙淡漠的眉眼。
……陸京擇?
她有些迷惑地仰頭。
陸京擇只是連同被子,抱著她搬到床上,隨后,走出門。沒幾秒,又端著一個盆進來,他手伸進冒著冰塊的水里,擰動著什么。
水流嘩啦啦的聲音響起。
陸京擇擰干毛巾,覆在她額頭,道:“躺好。等會兒吃點東西再吃藥,空腹藥燒胃。”
他起身,走到房間盡頭,又關上窗。
溫之皎望著他的背影,“你怎么回來了?”
“我不回來,等你餓死在這里。”陸京擇這么說著,又道:“自己發燒了都不知道。”
他不再多說什么,又給她量體溫。
溫之皎發誓和他吵完架,再也不要理他,可這會兒,還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哭起來,“想吐,好難受……好暈……都是你,你罵我。你還跟我吵架。你混蛋……你讓我做噩夢,你讓我……都是你……”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罪名全都朝著他扔過去,哭得眼睛臉上都濕漉漉的,仿佛一朵沾了露水的顫抖的玫瑰,無助而又可憐。
陸京擇擁住她,拍她的背部,認命道:“嗯,是我的錯。不難受。我燉了湯,一會兒喝完就好了。沒事。”
他動作很輕,和她耳語,“不難受,哭起來不好看。”
“我一直好看,我才不丑,我……我做夢……好難受……”
溫之皎又洗了洗鼻子,淚珠一顆顆的。
陸京擇聽著,又親吻她,將她的淚珠一顆顆舔進喉間。他像無奈,又像是誘哄,“躺下來,湯快好了,不哭了。我在。”
他將她扶起,讓她半躺著。
不久后,他果然端來湯和藥。
肉燉得很爛,湯一如既往,鮮甜而溫度正好。
陸京擇扶著她,一口口喂著她,直到她仰著頭,臉上有了饜足的笑。他這才放下碗,扶著她睡下,隨后,他也累極了似的,長長嘆了口氣。
他掀開被子,擁著她,手卻還輕輕拍著她的背部。
燈只剩一盞小夜燈,柔和的光在黑暗之中照出一小片昏黃的沼澤。溫之皎埋在陸京擇的懷里,越過他的肩膀,看那一小片沼澤。他察覺到了似的,低下頭,用額頭碰碰她額頭,話音很低,“睡覺,眼睛亮得跟車燈似的。”
溫之皎鼻音濃重,“睡不著。”
陸京擇道:“睡不著也得睡。”
他將她腦袋壓到他胸前。
溫之皎便聽著他的心臟在額頭跳動。
她話音還是悶悶的,小小的,“那訂婚——”
“不會取消的。”陸京擇冷笑了一聲,“再惹我生氣,你就繼續燒著吧。”
溫之皎話音很悶,道:“壞種。”
“到底誰更壞。”陸京擇埋頭進她的發絲里,道:“讓我們回到從前,有什么不好?”
溫之皎又感覺著他的心跳。
她陷入了一種困惑中。
有什么不好呢?
似乎沒有。
可是劇情……也可是,她有些害怕被絆住……再可是,以前江遠丞也很正常,不也是突然就發瘋了……誰知道他會不會也……?
好多問題像肥皂泡,咕嘟嘟涌出來。
溫之皎想著想著,還是睡著了。
陸京擇聽見她勻稱的呼吸,低頭吻了下她的頭發。
他想,她或許動搖了。
他又想,如果那盞天秤在面前,他可以再加一顆砝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