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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入主東宮第五十一天:

    要背的課文實在有點多,沈里的記憶力不行,胃口也不行。

    嚴大人做了一屜又一屜的點心,沈里最后卻連半屜都沒吃進去。這倒不是說嚴大人的手藝有多難吃,事實上,他做的小點心還蠻好吃的,是典型的北方點心,酥皮層層疊疊,內餡綿軟豐富,最重要的是不太甜。

    但嚴言覺醒的血脈畢竟不是真的記憶面包,不是說他在點心上面刻多少字,沈里就能記下多少內容,這個能力更類似于游戲里的屬性加點,好比沈里的初始記憶力值是5,吃完點心之后可以短期加到8到10。

    注意這個短期,是真的很短,短到沈里但凡吃完點心稍微磨嘰一下,他給小顏夫子背的內容都有可能背不完。

    可以說是非常爭分奪秒了。

    這也是沈里吃到后面實在是吃不下的原因,在剛開始適應這份能力時,沈里總是把握不好節奏,導致不少點心都白吃了。

    “你同僚都是怎么用這個的?”沈里崩潰。

    “他們會連續吃。”也就是持續加點,且他們每次需要記憶的內容只有固定的一份,不用像沈里這樣得吃完一塊看一篇,吃下一塊又換一篇。最重要的是,嚴言的同僚們也都是從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科舉里殺出來的,他們的初始記憶值就比沈里高。

    沈里:“……”我是個笨蛋真是對不起了。

    而吃過點心的人都知道的,點心這東西吧,永遠是吃一口驚為天人,吃十口必然會膩,再好吃的點心也逃不過這個定律。

    至少沈里逃不過,東宮的點心娘子做的點心又好吃又好看,沈里每天最多也就能吃那么幾碟。

    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出走半生,歸來仍要日積月累。

    沈里也是萬萬沒想到,繞了那么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他依靠自己腦子想出來的起點,每天堅持打卡背課文,只不過這一回背的速度要比過去快上不少。

    他每天早上甚至都不用早起吃飯了,直接去弘文館一邊吃一邊上早讀。

    事半功倍。

    所有人都很開心。

    除了聞時頌。

    不僅沒有解決沈里的交友問題,甚至還把自己早上和沈里為數不多的相處時間給搭進去了,超小氣的太子殿下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等聞時頌氣勢洶洶的想要上門找茬時……

    朝廷發生了一件大事。

    好吧,也不算多大的事,但確實讓聞時頌一時之間有些分-身乏術,不得不放棄了去找顏仲卿談談的想法,因為壽王死了。

    壽王是誰?

    就是之前的宗正寺卿,大啟聞氏中輩分最高、年紀最大的老王爺,對方在輩分上是當今陛下的親叔叔。

    老皇帝當年是以沖齡登基,小小年紀就在天地祖宗面前稱了帝。但在老皇帝登基之前,其實還發生了一件有關繼承人到底選誰的小插曲。老皇帝他爹死的突然,沒能留下只言片語,又沒有太子,也沒有皇后。而鑒于大啟之前有過兄死弟及的先例,在繼承人的選擇上,朝廷就發生了一些分歧。

    一派支持扶幼帝登基,由太后攝政。

    另外一派則支持皇叔登基,也就是這位壽王了。一方面,壽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是中宮嫡子,另外一方面,壽王當時正值壯年,能力和性格都已成型,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這位殿下的優秀,上位就能干活,怎么想都比讓一個不懂事的奶娃娃坐上皇位更加合適吧?

    兩邊誰都有理,但最終還是讓年紀尚幼的老皇帝登了基。

    為什么?

    因為壽王的人品是真的好,甚至有點過于老實了。他主動退出了和侄子的競爭,并極力支持由皇嫂攝政,岑夫子這位女大儒就是壽王介紹給太后的。

    不管是在太后攝政還是后面老皇帝親政的事情上,壽王都是出力最多的那個,共同譜寫了一段叔嫂(侄)佳話。在老皇帝親政后,壽王就自請去了南邊,遠離政治中心,也很少再插手政事,晚年歸京更是只當了宗親族長一類的職務。

    有這么一個有眼色的省心皇叔,在任何人看來,老皇帝和壽王的關系都不會差。

    老皇帝對于壽王的死,也確實表現的悲痛異常。

    壽王病逝的消息一經傳入皇宮,老皇帝就直接宣布了罷朝五日,他親兒子死的時候,也就罷朝了這么多天。朝野上下都受到了一定影響,可以說是舉國哀悼,老皇帝還專門指派了自己的弟弟平王和太子一同治喪,成立了專門的治喪委員會。

    官司也就從此而來,因為這一屆的治喪委員會,沒有按照傳統從重臣及世家之中篩選挽郎。

    朝野上下這一回是真的震動了。

    但老皇帝推脫說他憂思成疾,不管外面如何洪水滔天,他都咬死了誰也不見,任由事態不斷發酵。

    意思很明顯,名聲他想要,君臣之情他也想保全。

    這種既要又要該如何完美達成呢?那當然是讓太子和平王來想辦法啦,做成了是皇帝英明,做不成那就是他們辦事不利。

    平王是老皇帝最小的弟弟,但其實他也并沒有比老皇帝小多少歲,一輩子沒什么突出能力,也沒什么野心,好不容易混到如今,一把年紀了卻還要突然遭這個罪,可想而知老爺子有多委屈。最委屈的是,他取了一個世家女當王妃啊,雖然他后宅妻妾不少,但他和他老妻關系一直不錯。

    老爺子悲傷的淚水差點把整個東宮淹沒,這般面對重臣和世家的疾風驟雨,他真的承受不來。

    他只能把希翼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大侄子:“殿下,咱們怎么辦啊。”

    能怎么辦呢?老皇帝已經下了死命令,今年不選挽郎,他們不照辦就是抗旨,又不能拿旨意來壓人,因為老皇帝下的是口諭,一旦事態不對,他隨時可以反悔說自己沒有說過,甩鍋給太子和平王。

    平王那小細身板真的背不動這么大一口鍋啊。老爺子一天能來東宮三回,每次來遮遮掩掩的,生怕被群情激奮的群臣給堵半道上,非要他給個說法。

    他甚至不敢回家面對王妃,最近只能躲躲閃閃的住在外宅。

    這日子他真的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但端坐在東宮主殿上首的太子殿下,卻是一點不急,不管老爺子說什么,他都是那句話,火候不到,皇叔不妨再等等。

    放在任何時候,平王大概都能等,他甚至可以裝病。

    但現在的問題是,平王的皇叔壽王他老人家還躺在棺材里等著下葬呢,他們能等,壽王府可等不了。

    也就是現在還是冬末春初,雍畿的天氣還是比較冷的,不然……

    棺材里的壽王真的沒辦法看了。

    再考慮到太子聞時頌平日里坑人不眨眼的性格,平王在琢磨了好些天,也沒能參悟透自己的大侄子到底在等什么之后,終于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太子不會根本就不是在等什么,只想著讓他背鍋吧?

    真不怪平王會用這么大的惡意揣測聞時頌,因為聞時頌平日里他根本就不做人啊,況且他去年在聞時頌娶沈里這件事上上躥下跳,進行了很大的阻攔……

    太子不會是想一箭雙雕,連他一起打擊報復了吧?

    做賊心虛的平王,其實是個蠻好欺負的軟柿子,這事放在任何時候,他哪怕這么想了,也對事實造不成任何傷害,但是偏偏這次就出現了意外。

    不想背鍋的平王自認為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并敢想敢做的當天就這么行動了,他對外直接放出風去,是的,今年不選挽郎了,只選挽娘。

    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朝堂這回是真的炸鍋了,炸的不能再炸,但平王卻還覺得自己這招想的很妙呢。畢竟老皇帝的口諭是不選挽郎,他沒說不能選挽娘啊。這樣皇兄那邊也算是有個交代了,世家也不算徹底得罪,完美。

    聞時頌:“……”

    這個傻逼。

    聞時頌本來還穩坐釣魚臺,等著清流派主動上門求合作呢。畢竟如果說如今朝堂上,不想世家再起什么浪的,那絕對非清流派莫屬,這種事指使清流派出面是最合適的。但是聞時頌主動開口,還是讓清流派開口,那就是兩回事了。

    之前說過了,聞時頌既看不慣挽郎制度,也看不慣清流派。他當時選擇了分而治之,讓世家和重臣之間先鬧了內部矛盾,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他正準備拿捏清流派。

    雙方對此都心知肚明,也都在暗暗角力,誰也沒想到會橫空殺出平王這么一個大聰明,還一整就整了個大的。

    “現在要如何收場啊?”整個東宮衙署都急的團團轉。

    聞時頌卻還是那副死人臉,怎么收場?就這么收唄,雖然計劃和他一開始想的不太一樣,但平王搞出來的這條路也不是不能走。

    挽郎制度就留一半,留下挽娘,不要挽郎,并且只要最優秀的世家女和官員之女。并且壽王的葬禮之后,只要能通過吏部的銓選,一律留用朝堂。

    世家大族不滿意朝廷的后門只開給了女兒,兒子什么都沒撈著。

    清流派不滿這個制度本身,之前就說了,他們中有不少酸儒這些年一直在反對女官,說什么男女有別,與女子共事十分別扭。

    知道他們都不開心,聞時頌也就爽了。

    他甚至直接對外表達了自己不耐煩的態度,吵來吵去,沒完沒了,他皇叔平王都退一步了他們還想怎么樣?是真的不想讓他皇叔祖壽王下葬了嗎?

    東宮官員集體震驚,雖然知道自家殿下的精神狀態有一點點優美,但也不能優美成這樣啊,得罪所有人,對我們到底有什么好處啊?

    所有東宮臣屬都做好了面對疾風的準備。

    他們也確實被罵了。

    但詭異的是,大家的罵聲并沒有他們以為的那么嚴重,甚至隱隱有就這么接受了吧的妥協之姿。這一回連老皇帝那邊都震驚了,怎么做到的?

    沈里在岑夫子的陰謀小課堂上積極舉手,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這甚至不是聞時頌告訴他的,而是沈里從對聞時頌的了解出發進行的反推。

    因為世家這邊想的是,好歹保留了挽娘,萬一再鬧下去,惹太子真的動怒了,連挽娘都保不住怎么辦?兒子需要工作,女兒有一個也挺好的啊。

    而清流這邊想的也差不多。

    這里就必須得先說一下,世家子弟受精英教導多年,其實還是有一些有本事的。只不過在男子方面,來來回回的篩選,真有本事的早就都去當官了,根本沒什么遺賢,留下的都是歪瓜裂棗,朝臣才會如此反對。女子就不一樣了,雖然在大啟女人也能當官,但實際上女官的占比還是很小的,大量優秀的世家女還待業家中。

    清流派想了想,覺得他們的目的是就是擇選優秀人才,萬一再鬧下去,惹得太子動怒,把太子徹底逼到世家那一邊,怎么辦?

    所以,不管是世家還是大臣最后都妥協了。

    因為他們真的很怕再這么吵下去,太子這個神經病會一怒之下就把給桌子掀了,所有人都對此深信不疑。別問怎么做到,反正只要聞時頌想,他肯定能做到。別人還有可能是口頭威脅,是說著玩玩,但聞時頌一定會說到做到,他一定能讓所有人都不痛快。

    什么叫口碑?這就叫口碑!

    是聞時頌兢兢業業當一個喜怒不定的神經病,當了多年之后闖下來的“有口皆碑”。

    未免太子真的搞事,那還不如見好就收。大家暫時先各退一步,后面再戰!

    第52章 入主東宮第五十二天:

    朝堂的事情解決了,壽老王爺也終于能夠下葬了。

    最開心的卻不是壽王的家屬,而是聞時頌。

    因為他終于又能一整天都和沈里在一起了。

    是的,聞時頌大大方方承認了。人好像就是這樣,坦誠的口子不開是不開,一旦開了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張接著一張,攔都攔不住。

    從“堅稱不會喜歡沈里”到“承認他其實很想和沈里做朋友”,聞時頌用了差不多十幾年的時間,而從“承認在乎沈里”到“想和沈里每天待在一起”,聞時頌卻只用了不到幾天。雖然他還是沒有對沈里開口吧,但是個人都能感受到太子身上的這股開心,從送葬儀式的隔天他就在開始期待了。

    雖然這樣的開心有些不合時宜。

    但卻沒有一個人出面指責太子的不對,這里甚至不知道因為聞時頌眾所周知的神經病,而比起聞時頌,壽王府的那些不肖子孫明顯要更過分,過分的多。

    壽王是個兢兢業業的老實人,他唯一的嫡子卻是個標準的紈绔。

    不學無術,妻妾成群,并且十分的喪良心。他皇帝堂哥還沒下旨正式承認由他這個世子繼承老王爺的一切呢,他已經在心里盤算著要怎么花光他父王留下的錢了。

    這位壽王世子的為人實在不堪,明明是在自己親爹的靈堂上,祭奠的賓客來來往往,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哀傷,只有對金錢的渴望。一句“殿下,咱們晚上找幾個人賭兩手?”的邀請,用癡肥的臉龐擠眉弄眼,把聞時頌惡心的夠嗆。

    也讓他開始在心里想著,他急需沈里,洗洗眼睛。

    沈里是知道第二天要很早起來前往壽王府參加最后的送葬儀式的,昨天早早就睡了,今天起來時難得沒有賴床,如今正一邊聽聞時頌提前給他打預防針,訴說壽王府的烏煙瘴氣到底有多礙觀瞻,并一邊在對方的幫助下穿著外面白色的孝服。

    聞時頌是壽王爺的侄孫,又貴為太子,所以只需要服五等喪服,也就是五服之中最輕的緦麻,沈里作為聞時頌的太子妃,和他穿的便是一樣的。

    簡單來說就是在衣服外面再加一層白色的麻衣。

    聽起來挺簡單的,但穿起來卻比想象中的復雜,這還是沈里在穿到古代后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十分需要幫助。

    聞時頌這回十分安靜,沒有嘴硬的就幫沈里穿戴好了一切。

    讓沈里反而有點不適應了。

    聞時頌挑眉:“那你還想聽我說什么?”

    沈里也是沒客氣的學著聞時頌過去的語氣道:“大概是諸如‘我上輩子欠你的?憑什么幫你?’亦或者‘全大啟敢讓太子動手幫忙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此類的話吧。”沈里甚至都準備好回嘴的話了,結果這回聞時頌倒是學會沉默是金了,讓沈里準備了個寂寞。

    聞時頌嗤笑,在替沈里系好交額的布帶后,才陰陽怪氣了一句:“沒能讓您發揮,那還真是對不起了啊。”

    沈里心里想著,嗯,這回總算對味了。

    兩人從東宮出發時,外面的天還是一片漆黑,宵玉巖屋禁也還沒有結束,但家里有喪事的不在宵禁的范圍內。

    沈里本來還打算在馬車里再稍稍躺一下呢,沒想到聞時頌這天準備的只有快馬,他及他的所有東宮親衛全部騎馬,一水的黑色駿馬,看上去頗為肅殺。

    但問題是……

    沈里不會騎馬啊。

    生活在現代的普通人有幾個會騎馬的?沈里從小到大唯一騎過的馬,就是景區里一百塊錢跑五圈的那種。

    幸好,不等沈里解釋,聞時頌就已經輕松帶著沈里上馬了,霸道太子也有霸道太子的好處。

    因為宵禁的關系,寬闊的大馬路上也不用擔心會沖撞行人,一行人一路疾風迅雷的騎到了隆慶坊。

    沈里在被聞時頌再次抱下馬的時候,腦瓜子都是嗡嗡的,純粹被凍的。

    他也終于學到了一個古代的人生小常識——大冬天的,尤其是還穿著到處漏風的廣袖寬袍,就別跑馬了,除非你想體驗當冰棍的感覺。

    聞時頌卻看上去像沒事人一樣,頗為意氣風發,讓沈里心里很是不平衡,覺得他死裝。趁著聞時頌不注意,沈里就把自己冰涼徹骨的手冰到了對方的后脖頸上。聞時頌也確實如沈里所料的那樣宛如觸了電一般。

    但不知道是不是沈里的錯覺,聞時頌并不是因為冰的,反而有些皮膚滾燙。

    這點異樣很快就消散在了壽王府震天的哭聲之中,沈里差異看向聞時頌,不是說在壽王府看不見什么哀傷嗎?

    聞時頌卻點點頭,對啊,他的說是不見為老王爺哀傷。

    為自己哀傷的還是有不少的,好比老王爺的那些庶子庶女。他們的哭聲是如此情真意切,幾盡哀榮過毀,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有這么一個敗家子又斤斤計較的世子兄長,等待著他們的會是怎么樣的未來。

    之前一些皇子公主來王府悼念時,也是擺出了一副兔死狐悲的樣子,仿佛莫名就和這些自己不算親近的堂親產生了共鳴,其背后的小心思如何,懂的都懂。

    聞時頌對此嗤之以鼻,卻也不意外這些人惡心人的小手段,但他根本不在乎,只想恐嚇他們,既然和壽王叔祖的子女如此投契,真送你們過繼到壽王府好不好?你們還能瞬間就長一輩呢,開不開心?

    當然,這種平日里愉悅自己的小手段,還是不如聞時頌眼下在等著的“大禮”的。

    他和沈里說了很多自己這些時日的辛苦,耐心等著屬于他的噓寒問暖。先不說他故意把自己餓瘦了的事,只說他可是因為沈里也跟著平王說了句,還是讓皇叔祖早日入土為安吧,他才決定早早結束朝堂爭端的,沈里也該對他說點什么吧?

    沈里當然有很多想說的啊,他說:“今天的葬禮會很多宗親都要來吧?”

    聞時頌一愣,但還是照實回答:“所有人都會來。”連遠在封地的,都有不少人特意回京奔喪。倒不是說壽王爺這個前任宗正寺卿在老聞家中就多有威望了,而是因為據說老皇帝也會出席今天的葬禮。

    皇帝就是一個封建王朝最大的風向標,他重視什么,上行下效,下面的人為了討好他,勢必也會重視什么。

    給足了老王爺死后的哀榮。

    沈里點點頭,沒說他為什么這么問,只摩拳擦掌的就進了掛滿白綢的壽王府。遠遠的就看見了他清河姨姨在對他招手。

    是的,被軟禁在越王府的清河公主也被特許在今天出來了。

    她代表的是宮中年事已高的老太后。

    說來其實還是蠻奇怪的,太后也是最早知道壽王去世的那一批人,這一回老皇帝倒是不怕他母后被刺激了。

    沈里還和太子嘀咕過,是不是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太后啊?

    作為從小被爺爺奶奶帶大的孩子,沈里見的大多都是家里同輩的老人去世了,盡可能瞞著老人的例子,還沒有見過這么大張旗鼓的,尤其是太后之前才犯過病。

    聞時頌也不知道內情,但他有過一些猜測,左思右想還是沒和沈里說,只是讓他好好陪著清河公主。

    這就是沈里這個太子妃在這一天里全部的任務了。

    是個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輕松活計,甚至更多的都不是沈里在陪清河公主,而是清河公主在陪著沈里。

    畢竟沈里其實和老聞家的這些親戚都并不是很熟悉,他們對于太子妃倒是很巴結,聞時頌生怕沈里不會拒絕,請了清河公主來震懾。當然,這也是在給清河公主尊重和臉面,她畢竟是戴罪之身,其他人會如何對待還真的不好說。

    但哪怕是最輕的無視,大概也會讓過去在京中前呼后擁的清河公主產生不小的落差。

    沈里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呵護著清河姨姨的自尊。

    反倒是清河公主對此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事實上,自從當年她和老皇帝鬧翻之后,她在宮中的地位就已經一落千丈,她可不是什么脆弱的溫室花朵,早就習慣了眾人的前恭后倨。但清河公主也是有關系很好的公主的。

    好比京中有名的見一個愛一個,為人頗為放浪形骸的安樂長公主。

    安樂長公主是老皇帝同父異母的親妹妹,母妃去世的早,常被老太后看顧,和同樣養在老太后身邊的清河公主就有著不小的香火情。

    這位長公主最名揚京城的一句話就是,以前心悅一個人,不好意思和皇兄嫡母講,現在心悅一個人,不好意思和駙馬講,唉,我只是犯了一個女人總會犯的錯。

    她一進門,就帶來了滿室的霸道。

    三人站在一起,那真的是無人敢惹。大家就這么坐在廳堂里一直等啊等,差點等誤了吉日,才終于等到了宮中姍姍來遲的旨意。

    之前說是要來的老皇帝早上頭疾復發,據說是因為悲傷過度,但總之是臨時來不了了。

    眾人紛紛表示理解。不能理解能怎么樣呢?那可是皇帝。但眾人臉上對這場葬禮意興闌珊的表情可想而知,壽王世子更是失落異常,牛他之前都給他的狐朋狗友吹出去了,如今被鬧的這般沒臉,可想而知有多丟人。

    儀式就這么在眾人各懷鬼胎的心思中匆匆開始了,小殮、大殮等種類繁多的祭奠儀式在之前就已經做完了,這個早上要做的僅僅是把書寫壽王生平的銘旌置于靈前,再由孝子摔盆,賢孫打幡開路,龐大的出殯隊伍就從壽王府的正門,一路在嗩吶聲中朝著京郊的送葬而去。

    隊伍里有皇子有公主,還有滿朝文武,以及隨隊而行的挽娘方陣,其實已經是一場規格十分之高的葬禮了。

    清河公主雖然能離開越王府,但不能離京,便沒跟著隊伍走。沈里也就留了下來。

    這讓沈里很是遺憾。

    “你想跟著出去?那可是很遠的一段路哦,哪怕能騎馬,也會很辛苦。”清河公主小聲和沈里道,她還以為太子特意把沈里安排在她身邊,就是為了讓沈里少些舟車勞頓的麻煩呢。

    沈里確實不愛走路,但他也不想錯過瓜啊。

    什么瓜?

    那些低等級爵位的宗親和他的好朋友小顏夫子的瓜啊。

    雖然沈里的小姑沈卻金和“小姑父”陽邑縣主也在送葬的隊伍里,并對他承諾了一定會替他去看,并一字不落的轉述,可畢竟沒有自己在現場看的痛快啊。

    清河公主也是知道顏仲卿的,小顏夫子的顏值真的很出圈,尤其是在宗親的貴女圈,她最好的姐妹安樂長公主也曾心動過。只不過安樂長公主還算是比較講道理的宗親,并沒有強人所難的愛好,小顏夫子拒絕了她,她也沒生氣,甚至還頗有氣度的幫小顏夫子擋過一些宗親的麻煩。

    總之,自清河公主被軟禁回越王府之后,安樂長公主就經常上門與阿姊聊天,想盡辦法的給她排憂解難。

    要不是怕被皇兄找麻煩,她甚至想給她皇姐偷運進幾個漂亮嘴巧的男寵進王府。

    清河公主謝絕了皇妹的好意,但留下了皇妹的陪伴,這位生性愛玩也會玩的公主,同時也是個八卦小能手,總能把故事講的繪聲繪色。

    別問她怎么進的越王府。

    她的公主府就在越王府后面,不過是隨手開個門的事。

    總之,托了福安樂長公主的福,清河公主對京中的新鮮事是一樣也沒落下,對她口中的“可憐見的”顏仲卿也是了解頗多,她詫異的問沈里:“他是你的夫子,你不擔心他被欺負,還在期待?”

    “我以前肯定擔心,但現在不一樣了啊。”沈里得意洋洋。

    “他有了還手的辦法?”

    “超好的辦法哦。”

    準確的說,是經過沈里這么多天不懈努力的吃吃吃,他終于幫助小顏夫子覺醒了。小顏夫子送了沈里什么,沈里都沒來得及看,只期待著小顏夫子今天能把臉打回去。

    “血脈不是萬能的。”從清河公主能為了愛情找一個普通人的事上就能看出來,她并沒有大多數覺醒血脈者的傲慢,甚至秉承著和先太子差不多的觀點,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她小聲提醒沈里,覺醒血脈了,也并不代表著這人就能有多厲害了。

    沈里也覺得清河姨姨說的對,但:“仲卿是不同的。”

    能有何不同?清河公主挑眉。不過,不用她問,也不用沈里回答,因為她很快就在送葬隊伍回來時看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本來想今天一口氣寫完小顏夫子的血脈的,但字數實在是太多了,寫不完了,咱們明天繼續啊,么么噠。

    第53章 入主東宮第五十三天:

    與沈里所料不同,在送葬隊伍前往京郊陵墓的路上,那些宗親其實并沒有和顏仲卿發生什么正面沖突,或者說他們并沒有找到什么機會為難顏仲卿。

    畢竟這支送葬隊伍規模龐大的一眼望不到頭,參加人數僅次于前幾年孝賢太子的葬禮,宗親和朝臣的隊伍并不在一起,甚至他們內部還分了個三六九等,兩邊根本不太可能產生交集。

    大家這一行又都在悶頭趕路,氣氛沉重,想找茬也不容易。

    等到了老王爺生前就自己選好的風水寶地,就是莊嚴肅穆的葬禮了,眾目睽睽之下,除非是瘋了,否則很難會有人在這種特殊時刻找事,霸凌者根本沒什么發揮的空間與舞臺。

    但是回來就不一樣了。

    雖然在理論上回來和前去的路并沒有什么區別,可人的心境是不同的,葬禮已經結束,大家是回去吃席的,氣氛上也就少了些沉重,而有些連擬人都做不到的畜生也就翻起了花花腸子。

    這里就得說一下了,沈里覺得霸凌小顏夫子的,大多都是家里有孩子的宗親,是在為自家孩子錯付的愛而鳴不平,這個想法沒錯,但除了這些人,還有一部分不知所謂的宗室子弟,追求不成,就覺得顏仲卿是在拿喬,是給臉不要。

    從這種強盜邏輯里,大概也就能明白這是怎么樣一個宗室群體了。

    而當這個群體扎堆聚在一起時,臭味相投的他們就會開始互相傳染,包括但不限于言語下流,表情猥瑣,齷齪行為也會變得更加不可控。

    一開始還好點,僅限于口頭花花,畢竟太子聞時頌還在隊伍里呢,誰也付不起招惹聞時頌的代價,畢竟流氓也怕神經病。

    然后,神奇的事情就發生了。

    這些三句離不開下半身那點事的烏合之眾,本來私下里蛐蛐的正嗨,什么“要想俏,一身孝”都已經算是其中最文明的用語了。結果等他們其中一個為了逞強出風頭,故意用顏仲卿能夠聽到的聲音,想要發表一些什么刺激言論時,劇情卻沒再像他會以為的那樣發展。

    因為他的聲音好像是在他的耳邊響起的。

    所有人都震驚的看向他了。

    這人也很震驚,甚至有些慌,因為他明明是說給顏仲卿聽的、想要調戲對方的惡心之言,竟然莫名變換了主語,從他的角度炸開了。

    聲音之大,所有人都聽得到,而每個聽見這話之人臉上的表情都堪稱復雜。

    因為想想看吧,那些什么“瞧他那個清高勁兒,指不定被多少人玩過”被替換主語變成了“瞧我這個清高勁兒,指不定被多少人玩過”的話,在說話本人耳邊響起,旁觀者得是個怎么樣的心路歷程啊。

    但大家都是體面人,面對此情此景,只能努力把一輩子的傷心事都在腦子里想了一圈,才勉強忍下了笑。

    只有騎在汗血寶馬上的聞時頌沒有顧及,直接就譏笑出了聲。

    雖然這位人高馬大的太子殿下也就是笑了一下,并沒有說什么,可當他那匹仿佛在陽光下都能閃過流光溢彩的黑馬走過對方身邊時,他那雙居高臨下的睥睨眼神,就已經仿佛在陰陽“真是看不出來啊,你私底下還有這么一個‘愛好’”。

    有此報應,也是這個惡臭宗親活該了。

    此人名叫聞三兒,一聽就是個諢名,因為正經名字已經沒什么人知道了。

    聞三兒也算祖上闊過的,血脈能一路追溯到世宗的兄弟身上,張口也能說上句我們家祖上出過王爺,但如今傳到他這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代世孫了,是比陽邑縣主這樣的邊緣宗親還要邊緣的存在,家里甚至已經沒有什么爵位和官位剩下了。

    像聞三兒這樣的閑散宗親往往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張口必是我的王爺祖宗,閉嘴我與當今圣上,真讓他們去實際上干點什么活計養活自己,他們必是不肯干的。

    那他們以什么為生呢?

    沈里最近就在跟岑夫子學這個,這些低品級的宗親大多會利用朝廷“嚴上寬下”的宗親制度,成為街頭巷陌地痞流氓的保護傘。

    沒出事就大家一起“賺錢”,出事了就亮一下自己的宗親牌,反正朝廷對待低品級的宗親總是較為寬容的,最多也就是在去宗正寺好吃好喝的關幾天,出來之后繼續為禍鄉里。

    聞三兒甚至算是這樣的宗親里混的比較好的了,因為他巴上了壽王世子,不然他也沒資格來參加老王爺的葬禮。

    而也正是因為壽王世子“賞識”,他肯定要投桃報李,轉移壽王世子當時越來越掛不住的臉。

    因為皇帝沒來,自覺顏面盡失的壽王世子已經快要忍到極限了,偏偏他身邊還有不少其他郡王、世子的在擠兌,去的路上大家說的還少,回來的時候可是狠狠調侃了一下,讓壽王世子當場就想要爆發了。

    為了給大哥解圍,聞三兒這位盡職盡責的小弟就想到了拿顏仲卿出氣。

    畢竟消遣顏仲卿都快成為他們這些紈绔的政治正確了,湊在一起心照不宣的油膩幾句,就能迅速“團結”在一起一致對外。

    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過去百試百靈的筏子,偏偏就在今天出了簍子。丟人事小,讓壽王世子更沒有面子事大。

    聞三兒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臉紅脖子粗的朝著顏仲卿沖了過去:“是你搞的鬼,是不是?肯定是你!”

    他甚至很會倒打一耙:“你這人的心思怎么這么歹毒啊?不就了你幾句嗎?這么敏感,開不起玩笑?還想壞了老王爺的葬禮?你成何居心?”

    但是一模一樣只是換了主語的話語,卻再次炸響在了聞三兒的耳邊——“我這么敏感,開不起玩笑,還想壞了老王爺的葬禮,我成何居心?”

    這一回,連前頭的朝廷重臣都有停馬回身來看的了。

    算是徹底丟了個大臉。

    顏仲卿卻只是對眼前這位什么都不是、還在充大爺的宗親子弟躬身,規規矩矩的回了一句:“您大概誤會了,微臣什么都沒做,只是微臣最近覺醒了血脈,名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顧名思義,對微臣的惡意,都會回到施展惡意的人身上。”

    覺醒的血脈也分主動技能和被動技能,顏仲卿這就是個被動技能。據他所說,只有對他有惡意的人,才會觸發。

    顏仲卿的表情為難極了:“至于這個惡意是如何判斷的,微臣也說了不算。”

    簡單來說就是,你要是不惹事,現在事也就不會來惹你,你先反思反思自己吧!

    嚯。

    聽到顏仲卿解釋的人,全是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沒聽到的也都在急著的打聽顏仲卿到底說了什么,才會讓近處的人能有如此精彩的表情。

    能這樣不卑不亢,朝臣們自然是很欣賞顏仲卿的風骨的,但被下了面子的宗親子弟卻只會更加生氣。

    他們也根本不信什么因果。

    只覺得是顏仲卿在狡辯,很多人在做了惡事后總會理直氣壯,因為他們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在作惡,甚至還會覺得自己十分委屈,怎么旁人都在針對我?我沒有那個意思啊。

    這些人長期在惡臭的環境中互相洗腦,身邊即世界,非常堅信自己沒有錯。

    而既然自己沒錯,那錯的就只可能是卑鄙的顏仲卿了啊。

    沈里和清河公主在壽王府門口看到的,就是這個斗爭的升級版,在不管罵什么都會變成罵自己之后,這些紈绔就毫不客氣的選擇了動手。

    一馬當先的是聞三兒的好兄弟,是個頗為壯碩的大漢。對方早早就覺醒了血脈,又嫌去十六衛太苦,這些年一直自持武力混跡在市井,當慣了逞兇斗狠之輩,一團火苗就毫不猶豫的朝著顏仲卿砸了過去。

    說真的,這還是沈里第一次看到這么像異能者大戰的場面。這人能當場放火啊!明明是那么酷炫的能力,為什么會給了這么一個人品堪憂的雜魚?

    沈里氣鼓鼓的想。

    清河公主卻只是笑著捏了捏自家里里的臉:“不氣不氣,他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一看就學藝不精。只是靜王那一支的后代大多都得了火神饋贈而已。”

    好比她的父王,也好比她的煙花。

    更好比眼前這人的小火苗。

    但這人也就這點本事了,清河公主見過更壯闊、更盛大的火龍,并承諾以后有機會一定帶沈里去見識見識,那才是真正的得火神庇佑。

    眼前之人也很快就得到了命運的反噬。

    本應該撲向顏仲卿的火苗當場改道,返回頭撲了過來,明明是他自己釋放的火焰,在到了他自己身上之后他卻反而沒有辦法控制了,只能看著那火焰開始不斷在他的身上肆意燃燒,且有愈演愈烈的局勢。

    全場一片嘩然,亂七八糟的不知所措,倒是有圣父站出來,讓顏仲卿得饒人處且饒人。

    而顏仲卿還是那句話:“這力量不是我的,我沒有辦法控制,我只能說,他是想怎么對我的,這火苗就會怎么對他。”

    簡單來說,如果這人只是想要放火嚇唬嚇唬顏仲卿,那如今這火苗也就只會嚇唬嚇唬他自己,但如果他一開始就奔著下死手的目的去的……

    那只能說不作死就不會死了。

    顏仲卿一雙漂亮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的動搖,有的只是這才哪兒到哪兒的嘲諷,他過去受到的欺凌也不過是剛剛開了個頭,這就受不了了?

    最后還是有人當場降冰,才終于消滅了火苗。

    清河公主說的是對的,這人的火焰確實沒什么可怕的,輕輕松松就被別人解決了,也算是變相救了他一命。

    聞時頌略顯遺憾,但也準備站出來主持“公道”了。

    然后,一直美美隱身的壽王世子就再次站出來送了。他的想法和聞時頌差不多,也是在事態平息后站出來主持大局,只不過聞時頌的“公道”肯定是偏向自己老婆的夫子的,而壽王世子只會偏向他的狐朋狗友。

    或者說,他覺得顏仲卿讓他更沒有面子了,那他必然要從顏仲卿身上把腸子找回來。

    而他也確實找到了站得住腳的理由——不敬宗室。

    若真的有宗室因為顏仲卿有個三長兩短,那不管起因如何,顏仲卿都要為此負責。也幸好對方沒死,才讓顏仲卿僥幸躲過一劫。既然如此,顏仲卿道個歉,事情也就算過去了。

    沈里差點被這顛倒黑白的傻逼理論氣笑了。顏仲卿做錯了什么?他憑什么道歉?

    但此時的顏仲卿也不需要誰來為他出頭,他自己就能為自己立住。

    他沒有點頭答應,也沒搖頭拒絕,只是往前一步,再次恭恭敬敬的問了眼前高高在上的壽王世子一句:“您確定?”

    壽王世子其實心里也是一跳,他已經知道了顏仲卿的能力,肯定也是有些害怕的。可他很快又穩住了心神,不斷寬慰著自己,他一沒罵對方,二沒打對方,只是出來平息事端,又何錯之有?這總不算是對顏仲卿的傷害吧?他就不信了,顏仲卿這奇怪的血脈還能生起多大的風浪?!

    顏仲卿也確實道歉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壽王世子再次洋洋得意了起來,仿佛掌握了世間的真理,只有顏仲卿還像是沒事人一樣,甚至有空用眼神安撫沈里,不要沖動,不要站出來。

    這是你給與我的力量,記得嗎?

    是你告訴我的,要相信它。

    顏仲卿在最初摸索自己的血脈時,其實是有過短暫的懷疑,這樣的被動力量能有多大的作用的。但沈里卻篤定的告訴他,概念神,超強的。

    沒經歷過現代二次元洗禮的小顏夫子,自然是不知道什么叫概念神的。

    但他相信沈里。

    而壽王世子也很快就迎來了他的現世報,都沒躲過中午。就在當天葬禮之后酬謝眾人的午宴上,宮中的圣旨就再次到了。

    聽起來挺像是恩賜的,壽王世子得到了老皇帝的認可,正式繼承了壽王之位,甚至當場就封了個官。

    大啟有爵位的宗親都會同時擔任官職。這是硬性規定,食君之祿,就要為君分憂。

    聽起來比世家子弟走后門還要便利,但實際上……

    壽王世子走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替父還錢。

    還是沈里學到的那個“嚴上寬下”,對高品級有爵位的宗親,老皇帝是真的嚴格,動輒罰俸,重則奪爵。這里的罰俸可不是一百兩百,而是就像御史臺的御史那樣,稍微一次罰款,就有可能引得自己破產,兩次罰款就要全家舉債了。

    哪怕是壽老王爺也是如此,他當了這么多年官,犯過多少錯?這里的錯可不是審錯案這樣的大錯,而是指給皇帝寫奏疏時寫錯了字,也有可能要扣好幾個月的俸祿。

    壽王再能活,也就在任上干了幾十年,今天扣幾個月,明天扣幾年的,他的俸祿哪里夠扣呢?

    辛辛苦苦上班幾十年,臨死一算,還倒欠朝廷幾千兩。

    但這幾千兩白銀欠的不是別人,可是當朝圣上,在老皇帝這里是不可能有什么身死債消的說法的,有的只會是父債子償。一句“皇叔生前,念及過往,朕不忍追究,但現在皇叔已經去了,你作為皇叔唯一的嫡子,也該為皇叔爭口氣”,就足夠老皇帝不和堂弟客氣了。

    面白無須的大太監手心朝上,出口便是一句:“還錢吧,郡王爺。”

    要總結壽王世子的這一天,那真是把丟了的臉又丟了一次又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PS:文中“嚴上寬下”的宗親制度,參考的是清朝中期和末期對宗親的管理制度,上班幾十年倒欠朝廷幾千兩也是真實發生過的事,老爺子死了,兒子被追債。

    第54章 入主東宮第五十四天:

    沈里爽了。

    從壽王府出來,就迫不及待想把小顏夫子叫來自己的馬車,親自聽當事人再聊聊打臉的快樂。

    是的,他們回去是坐馬車的,因為沈里不想頂著大太陽騎馬回宮,而聞時頌已經猜到了,早早就吩咐人回東宮準備好了馬車。

    他還特別強調了一下,是準備【一輛】馬車。

    沈里如今就坐在這輛在頂棚四角都各有一個小鈴鐺的馬車上,一手掀開杏黃色的車簾,一手忙不迭的……沖還站在朝臣堆里小顏夫子招手。

    這個角度也正對著太子,聞時頌本還在和太子太傅幾個老臣寒暄的,遠遠瞥見沈里望穿秋水的模樣,當下的唇角都快要壓不住了。

    太子太傅是個長袖善舞的老狐貍,算是和聞時頌相處最好的老臣之一,因為他很懂得把握聞時頌那些奇奇怪怪的點,知道該在什么時候說什么話,好比此時此刻,老太傅就很懂的笑了笑:“您快去吧,太子妃殿下一定是找您有事。”

    既點出了太子妃對太子的親近,又充分給足了聞時頌離開的臺階。

    聞時頌也確實很喜歡這種被沈里需要的感覺,但偏偏那張淬了毒一樣的嘴還要看似嫌棄實、則炫耀的說:“能有什么事啊?就是一刻也離不開人,還跟小時候似的。”

    老太傅卻反而發自真心的感慨:“微臣也算是看著您和太子妃殿下一同長大的,能見到你們二人如今的感情如此甚篤,真是欣慰啊。”

    這又是聞時頌的一個爽點了,他喜歡別人說他和沈里是青梅竹馬,別管這句青梅竹馬里參了多少水,反正他喜歡,很喜歡,就仿佛這段關系是老天注定的。年輕的太子殿下還不明白什么叫CP粉,但已經充分感受到了被CP粉吹彩虹屁的快樂。

    雖然聞時頌很想再聽太傅多吹兩句,不過還是沈里更重要。

    在一句“那孤先行一步”后,聞時頌幾乎是迫不及待就朝著沈里轉身而去。那一天的天空很藍,陽光正好,宛如金子一樣灑在了聞時頌輕快的腳步上。

    然后……

    聞時頌就眼睜睜看到沈里親親熱熱的對小顏夫子說:“仲卿,快來呀,我們順路,正好捎你回去。”顏仲卿如今的單位就是弘文館,弘文館在皇宮里,東宮也在皇宮里,再沒有比這更順的路了。

    感情錯付的太子:“……”

    因為看到太子動身,為了好朋友的家庭幸福著想,故意放慢了幾步的小顏夫子:“……”

    兩人一左一右,在徑直走向馬車的路上狹路相逢,聞時頌幾次在心里運氣,才終于勾起了一個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他還對顏仲卿順勢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熱情”邀請:“對啊,一起吧,我們多順路啊。”

    小顏夫子這回不擔心好朋友的后院會不會起火了,因為他更擔心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晚。

    但是沒有辦法啊,好朋友盛情難卻,顏仲卿最終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那輛宛如通往地獄的馬車。只在心里想著,這樣毫無眼色的沈里到底是怎么和太子好上的?我要不要委婉的提醒他一下?但就怕太委婉了,沈里沒聽懂,太子已經懂了啊啊啊啊啊。

    比小顏夫子吶喊的內心更快的,是馬車啟動的速度,車輪轆轆,街景倒去。

    沈里還在兩個好朋友的中間兀自開心著,從馬車的抽屜里變出了一碟又一碟的好吃的,有點心,有瓜果。沈里心想著,我可真是個貼心的好朋友啊,他一邊炫耀著自己的先見之明,一邊招呼聞時頌和顏仲卿一起分享:“真不是我說,壽王府到底從哪里找的廚子啊?幸好我早有準備。”

    不是為了今天準備的,而是隨時隨地。沈里早早就和春華秋實說好了,不管什么時候用馬車,都請提前在里面放些點心肉脯什么的,以備不時之需。

    春華秋實一次也沒有忘記過。

    自己一塊,聞時頌一塊,自己一塊,小顏夫子一塊……沈里自認十分公平的分發著吃食,還在歡快的嘰嘰喳喳:“我是不是很機智?快夸我!不對,你們快先嘗嘗,這可是我阿翁的手藝,他最近才送來東宮的腌制肉脯,可好吃啦。”

    一直在假裝冰雕的聞時頌,也終于嘴唇帶笑,但看著顏仲卿的眼里沒有一絲溫度的開了口:“對啊,快嘗嘗,我們阿翁做的可好吃啦。”

    小顏夫子看著毫無求生欲的沈里,終于心如死灰的認清了一個現實,指望沈里自己覺悟是不行了,他也沒辦法提醒,還不如直接自己動手肅清氣氛來的更快。他把心一橫,當下就用教書時的慣用口吻表示:“殿下從今天的事情里,學到了什么呢?”

    沈里本來正大口吃肉吃的開心,被突然這么問一下,人都傻了:“啊?”

    小顏夫子卻狼心似鐵,板著名為課外輔導的夫子臉龐,繼續煞風景。只希望好友能盡快看破他的苦心,一板一眼的說:“您今天有事,沒能上課,我們現在正好有空,不如學以致用,一起來復盤一下吧。”

    沈.不愛上學.里:我現在沒空啊,誰和你說我有空了,我超忙的好嗎?

    太子是什么想法不得而知,但反正顏仲卿知道,聚焦在他身上的死亡射線少了不知道多少。不好說他心里提起來的那一口氣終于被徹底松下了吧,可至少也沒有那么在死門關前大鵬展翅了。

    “真的要分析?”

    “真的。”

    沈里只覺天都快要塌了,手里的肉脯也不香了,他索然無味如同嚼臘,還要琢磨著如何用從岑夫子那里學來的陰謀小技巧,來分析小顏夫子今天的操作。有什么好分析的呢?不就是別人作死,仲卿打臉,然后圍觀群眾爽了嗎?

    “殿下不會覺得讓壽王世子,不對,現在是壽郡王了,您不會覺得讓壽郡王掏錢,也是我的血脈作用吧?”

    沈里一愣,下意識的朝著聞時頌求助:“不是嗎?”

    聞時頌很想冷臉拒絕求助,并說一句去問你順路的小顏夫子啊,但……他這人大概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特別善于在生活的細枝末節里給自己扣糖吃,他想著,沈里下意識的只會找我求助了欸,他的第一反應是我!

    最終太子殿下還是高抬貴手,給自己的太子妃提醒了一句:“血脈力量可影響不了我父皇的決定,更不可能如此及時。”

    沈里想了想,好像也是哦。

    但如果真是這樣,大家都能猜得到,又為什么還會如此忌憚小顏夫子呢?沈里可是專門看過了,在圣旨來了之后,很多人看顏仲卿的臉色都變了,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他的樣子。

    “因為他們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我的血脈造成的,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們也丟不起這個人。”

    顏仲卿當時沒有反駁,就是因為他早就預料到了壽郡王未來的日子不會好過。

    壽王欠錢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只要有心去查,是個人都能查到。甚至連壽郡王都不可能心里沒數,可為什么他還如此有恃無恐呢?因為跟大多數王爺的操作一樣,他們在等著自己死后陛下降下恩典,免除債務。

    這種事也確實有先例,還不少呢,有些免了全部,有些免了一半。壽郡王自持他爹當年有讓位之功,老皇帝怎么也會給他免了全部吧?哪怕只是為了臉面,不讓人罵一句刻薄寡恩呢?

    壽郡王的小算盤打的有多響,老皇帝有多不要臉。

    而這就是朝臣們最恐懼顏仲卿的地方了,因為誰也說不清楚,老皇帝會改變主意,到底是他真的和壽王過不去,還是顏仲卿的血脈在發力。

    畢竟這種一念之間的事,真的很不好說。

    別問前后因果時間對不上,做賊心虛的人總會自己嚇自己。

    沈里恍然大悟,甚至會舉一反三,哪怕沒有欠錢這個事也無所謂,因為人總有倒霉的時候,只要顏仲卿當時留下那句“您確定”的心理暗示,就能讓一部分人疑神疑鬼,但凡未來壽郡王遇到點什么倒霉事,都會第一時間被聯想到顏仲卿的奇妙能力上。

    也許顏仲卿還有其他手段,但沈里沒有線索就不亂猜了,反正這完全不影響他發自肺腑的夸夸自己的好朋友:“哇,仲卿你好聰明啊!”

    給足了朋友情緒價值。

    但好不容易才升上去一點的馬車溫度,卻因為一聲夸贊再次開始急速下降。小顏夫子再超神,也帶不動他一直在拖后腿的朋友。

    偏偏還有坐在對面的太子,皮笑肉不笑的環胸說:“對啊,小顏夫子可真聰明啊。”

    “哪里哪里,”顏仲卿擦著額頭上不存在的冷汗,痛苦著朋友的帶不動,但又不能真的放著朋友不管,畢竟這可是給了他覺醒血脈的朋友啊,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小顏夫子不是那種能放著恩人不管的人,他只能努力自黑,“都是些小聰明,小時候還被人罵過像蜂窩煤。”心眼子太多。

    “不,”沈里不能允許自己的朋友如此“自卑”,他十分真摯的表示,“寶寶你是一塊蜂蜜小蛋糕,看上去滿是氣孔,其實超級美味!”

    顏仲卿:我知道你很愛我,但是還是先別愛了啊啊啊,太子的惡意都快要溢出馬車了朋友,你就一點都感受不到嗎?你看看他的臉啊,都黑的能唱張飛了。為什么我的被動血脈在這種時候就不管用了啊我說!

    聞時頌徹底瘋狂。

    然后……

    也不知道是沈里終于有了自救的潛意識,還是怎么樣,反正他就這么神來一筆的突然給聞時頌手里塞了一塊麥芽糖。

    只有聞時頌有。

    聞時頌是能被這種小恩小惠收買的?

    他是。

    你倆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啊喂!蜂蜜小蛋糕也不是沒有脾氣的,雖然顏仲卿心里是這么想的,但最后說的也只是:“讓我們來聊聊我為什么沒有對外直接說我的能力是您給的吧。”

    這一路到底有多讓人如坐針氈,只能說,在幾百年后小顏夫子出土的隨筆里,大概可以找到真實的答案。

    反正今天他只能說,謝謝太子和太子妃的熱情招待,他好感動啊。

    也很感動皇宮離隆慶坊并不遠。

    馬車都還沒在原地站穩呢,小顏夫子就已經馬不停蹄掀開簾子出去了,也不等下人端來下馬蹬,他就已經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矯健身姿跳了下去,并對沈里揮手,告別,留下了一份今日的心眼子練習作業后,就頭也不回的跑了。

    一套動作絲滑流暢,一氣呵成。

    小顏夫子:雖然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但我還是默默報了吧,就不近距離報了!

    作者有話要說:

    瞎扯淡小劇場:

    為什么面對聞時頌的惡意,小顏夫子的血脈沒有用?

    因為聞時頌還是不想沈里失去這個朋友的啊,吃醋歸吃醋,但如果傷害了沈里的朋友,沈里肯定會傷心,他永遠不會做讓沈里真正傷心的事。

    顏仲卿:……我現在懷疑我是你倆play的一環,但我沒證據。

    第55章 入主東宮第五十五天:

    顏仲卿是這么想的,但……

    第二天看見沈里喪喪的坐著肩輿來到弘文館時,他果然還是不忍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好朋友后院起火。

    雖然在這個事里顏仲卿是真無辜。

    但友情就是這樣啦,一上頭是顧不上計較自己的得失,只希望朋友一切都好的,哪怕這需要犧牲自己。

    好吧,也不算犧牲,自己甚至是賺了的,顏仲卿這樣想。

    他裝作不經意的對沈里和聞時頌道:“我過段時間大概就沒有辦法繼續給殿下教書了。”

    沈里瞬間清醒。

    聞時頌先是驚喜,再是強壓情緒,然后才開口道:“吏部的調令這么快就下來了?說了要給你重新分到哪個衙門嗎?”

    沈里遠古的記憶也跟著復蘇,當年在御獸園八卦過的那個金吾衛,在覺醒的當天就升官調走了,顏仲卿如今也覺醒了血脈,那官職肯定要有所調動的,不管調去哪里,都可以肯定是要高升了。而在大啟的官場,五品以下官員的調令只需要通過吏部,不需要皇帝欽點。

    顏仲卿搖搖頭:“暫時還不知道,但應該會有幾個選擇。”

    聞時頌對于這個好消息簡直不能更滿意,不過他也不能再多聊了,因為他上朝快遲到了。自從沈里在弘文館開始上課,工作狂聞時頌幾乎每次上朝都是踩點到的,并且十分樂在其中的樣子。

    沈里也是開開心心和聞時頌擺手說了再見,完全不像兩人之間鬧過什么不愉快的樣子。

    而以顏仲卿對沈里的了解,沈里沒那個粉飾太平的演技,他看起來沒有問題就是真的沒有問題,昨天兩人回去之后相安無事。

    怎么做到的?

    小顏夫子都震驚了,他倒不是非要自己的朋友和老公吵架,只是昨天都那個氣氛了,你們還能親親熱熱的?

    沈里不明所以,只是舉著手上的書為自己爭取權利:“這些我不都給你背過了嗎?為什么還要再背一遍?”為了完成覺醒條件,沈里在短時間內,一字不落的差不多背完了整整兩厚本的書。

    顏仲卿也已經有了和學渣斗智斗勇的豐富經驗,完全不打算和沈里掰扯他所謂的背書,是嚴言覺醒血脈加持過的,背過就忘,他只會說:“那我們現在來抽查,如果您還能一字不差的背出來,以后就不讓您背了,好不好?”

    沈里:“……”我恨你,真的!

    但小顏夫子還是蠻喜歡自己的好朋友的,好比為了以防萬一,他又多觀察了沈里和太子的相處一段時間。

    然后就發現,那天的事情果然沒有過去。

    只是事情的發展方向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就,按照他對一般感情的淺薄理解,一方吃醋了,哪怕在外面不表現出來,回去了也肯定會和另一半鬧上一場的,哪怕不鬧,也至少要冷戰一下吧?

    可太子呢?

    太子……

    回去之后其實是和沈里冷戰了的。

    但沈里還是一如既往,根本沒有發現。

    因為他這人交朋友就是這樣,交人不疑,疑人不交,既然是朋友了,那他就只會把自己的朋友往好的地方想。

    好比聞時頌不搭理他了,沈里會想,哦哦,阿兔又開始忙了,那我就安安靜靜的在顯德殿里陪他吧;聞時頌減少了說話的頻率,沈里會想,阿兔看起來好累啊,那晚飯可要多吃點,他會頻繁的給聞時頌夾菜,這個好吃,那個也好吃。

    而不管沈里給聞時頌夾了多少,聞時頌都吃了個一干二凈。

    聞時頌想著:我只是不愿意浪費糧食。

    沈里則會開心的想著:我和阿兔口味好像啊,我愛吃什么,他都愛,我們不愧是好朋友!

    聞時頌脾氣再冷硬,也真的很難拒絕這樣熱情洋溢的沈里,一如那句都快爛大街的話,他知道月亮不屬于他,可月光確實曾有一刻照在了他的身上*。

    沈里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不能只屬于他。

    沈里為什么不能只屬于他呢?

    躺在寢宮光大殿床上的聞時頌輾轉反側,苦思冥想了一夜,本想著睡一覺起來就不想了,但實際結果是根本睡不著,也根本想不通,他最終猛地從梨花木的拔步大床上坐起,決定了,他要讓沈里屬于他,只屬于他。

    至于怎么屬于……

    方法不外乎兩種,要么除掉所有的選擇,讓沈里的可選項只剩下自己,要么……比所有人對沈里都好。

    聞時頌覺得,感情的本質不過是注意力的掠奪。那么,沈里的注意力為什么能同時在他和顏仲卿身上呢?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他對沈里不夠好,不夠讓沈里覺得他是他的唯一,他得再努努力。

    ——以上,是顏仲卿的腦補。

    具體這神經病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顏仲卿也把握不住,他只是根據太子這些天對沈里的反應推斷出來太子的大致腦回路應該是這樣的。

    他在不斷的對沈里更好。

    早送晚接幫寫作業這種基礎操作就不說了,以前好歹還是沈里中午回東宮陪聞時頌吃飯,現在已經進化成聞時頌中午千里迢迢從東宮來弘文館陪沈里吃飯了,并且理由振振有詞:“你每天午休的時間本就不多,別在路上折騰了。”

    順帶的,聞時頌還帶來了沈里的貓和狗。

    聞時頌以前其實挺煩這倆長毛四腳獸的,準確的說,他討厭除沈里外能喘氣的所有生物,對其他人只分討厭的和沒那么討厭的。

    彪子老大和滾燈則在這兩個界線里反復橫跳,一開始聽說要養,聞時頌只覺得好煩啊;后來發現因為沈里每天遛狗,他和沈里能一天三見,又覺得養它倆挺好;現如今沈里開始上學了,空余時間嚴重不足,每天只有那么一小會兒,大半還要消磨給這倆小東西,聞時頌就又覺得它們很煩了。

    但今天,聞時頌在飯桌上張口彪子,閉嘴滾燈,從彪子早上巡邏時如何追打隔壁宮殿張娘娘的貓,講到了滾燈如何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

    嘴上嫌棄:“都覺醒血脈了,怎么還會不認識自己的尾巴?”

    實則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沈里。

    沈里也是聽的聚精會神,和聞時頌仿佛有著說不完的話,就像一對初為人父的新手爸媽,恨不能當場掏出手機給全世界看自己家崽的照片,哪怕沒人捧場,他倆也能你一句我一嘴的說到地老天荒。

    顏仲卿看的是目瞪口呆。

    是的,顏仲卿也在這張桌子上,一同吃飯。

    還是聞時頌主動邀請的,這要放在以往,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聞時頌不僅這么做了,還十分的誠懇。

    只能說,永遠別想猜透一個戀愛腦。

    看上去眼神平波無瀾,實則手段可怕的很!

    顏仲卿對此唯一的想法是……太好了,我朋友的婚姻城墻看起來十分穩固,我再也不用擔心因為我的存在而讓他們之間發生什么了。

    哪怕真的起了什么齟齬,在太子殿下這樣優美狀態下,想必也會很快和好。

    真的,比他風寒好的都快。

    聞時頌對于現在的發展很是滿意,除了顏仲卿不日就要調走,沈里更愿意和他聊天外,他還發現沈里每天放學都回東宮回的很積極,第一時間,風馳電掣,絕對是整個弘文館最早踏出門檻的崽。

    看來沈里和顏仲卿的關系也就那樣嘛。

    當然,從沈里的角度來解讀,這是放學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但聞時頌不管,反正他就是很開心。

    他覺得自己的策略是對的,也就對沈里更好了,恨不能把一切好東西都堆砌在沈里面前的那種好。

    聞時頌對一個人好的手段就是這么樸實無華,因為他真的不是一個多么會準備這些的人,他只會給錢,給很多很多的錢。

    以及,時不時的問沈里,今天要不要回沈家?

    沈里一開始聽到這個的時候,自然是很開心的,他想回家,他永遠都想回到自己的家,可聞時頌提的次數多了吧……

    這不對!

    沈里也漸漸開始回過味了。

    很多推理都是如此,平時不注意,可但凡注意到一點苗頭,順著時間線回溯就會發現越扯越多。沈里再怎么不聰明,也終于意識到了聞時頌的不對。

    他說不上來聞時頌哪里不對,但就是覺得不對。

    這就是沈里和聞時頌之間最大的區別了,遇到問題,聞時頌什么都不會說,而沈里……

    會選擇開誠布公,他直接就這么問了聞時頌。

    “我覺得你最近有些不對勁兒。”

    聞時頌當時正站在書桌前,給沈里和小貓作畫。聞時頌苦練了多年畫技,如今已畫的十分不錯,這天主動提出了要給沈里和他的小貓小狗畫個畫像。沈里一動不敢動的坐在花瓶旁,看著作畫的聞時頌,突然就開了口。

    聞時頌身子一僵,但下筆的手依舊很穩,筆走龍蛇的問:“哦?什么不對勁兒?是有人和你說了什么嗎?”

    別讓我找到那個人!

    沈里抱著終于開始漸漸讓他抱的彪子老大搖搖頭:“沒有,沒人和我說什么。我就是覺得你變得不像過去你的了。”

    聞時頌沒有回答沈里的問題,只是反問:“那你喜歡現在的我,還是過去的我呢?”

    沈里認真想了一下,然后實話實說:“都喜歡。”不管聞時頌變成什么樣,只要對方沒有傷害他,那他就會永遠喜歡對方,過去的樣子喜歡,現在的樣子也喜歡。只是……“我希望不管是怎么樣的你,都是真正的你。”

    因為在聞時頌面前,不管是怎么樣的他,都是真正的他。

    這話說的有點繞,但聞時頌聽懂了,沈里在乎他,不只是因為他對他很好,也因為沈里也想對他好,沈里希望他也能像他一樣開心。

    聞時頌喜歡這個新的發現,下意識的就脫口而出:“比喜歡顏仲卿更多?”

    沈里一愣。

    他愣的實在是有點久,久到了讓聞時頌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也許也沒有很久,就幾年前吧,他的皇兄還活著,他和沈里還都是小小的少年。

    他氣不過的和沈里吵:“我皇兄就那么重要嗎?比我還重要?”

    沈里當時的回答是什么呢?

    也是和如今一模一樣的怔愣,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好一會兒才略顯慌亂的說:“不一樣,你們是不一樣的。”

    但哪里不一樣呢?

    聞時頌當時真的很不甘心,他不介意皇兄比他更優秀,不介意皇兄比他更好,甚至不介意全世界都夸他的皇兄比夸他的多,但他真的、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沈里也這么覺得。

    今時今日,沈里竟然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不一樣的,你們是不一樣的。”

    聞時頌當年會覺得,沈里這話的意思,肯定是在說我皇兄當然比我好,可現如今作為對比的兩個人變成了他和顏仲卿,他不會連顏仲卿都不如吧?

    于是,命運在這里拐了個彎。

    讓聞時頌聽到了他當年氣的直接拂袖而去沒能聽完的話,沈里在這個時候其實自己的想法都是很混亂的,他無法組織處一個更有邏輯的句子,只是順著本心說:“我也說不上來哪里不一,朋友對于我來說沒有誰好誰更好,只是你們是不一樣的……”

    沈里都解釋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胡言亂語什么玩意。

    可聞時頌卻醍醐灌頂。

    不是理解了沈里在說什么,而是他終于理解了自己這些天心中的不甘心與浮躁,明明和沈里已經如愿當了朋友,可他始終不滿足,又說不清楚自己在不滿足什么。

    直至這一刻,他終于意識到了。

    他想和沈里當不一樣的朋友。

    他想和他更進一步。

    他從始至終都不想和他只是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月亮這句話來自網絡,具體出處不明。

    第56章 入主東宮第五十六天:

    當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時,第一反應會是什么呢?

    是否定?是逃避?是不愿面對?

    聞時頌表示,真有人會這樣做嗎?這仨聽起來就愚蠢至極。至少他如今的第一反應不是,他滿腦子只剩下了愉快的、熱烈的、對親近之意不加掩飾的沈里,對他露出了一個像小太陽一樣燦爛的笑容。

    他的整個世界都仿佛隨之變得明亮了起來。

    目之所及,皆是暖色。

    對于自己喜歡沈里、甚至有可能是從小就開始喜歡這件事,聞時頌只覺十分合理,他過往種種的口是心非也終于有了符合邏輯的解釋,他的整顆心都在因為這個全新的認知而劇烈跳動,他喜歡沈里,很喜歡,很喜歡。

    聞時頌對此接受良好,甚至可以說是過于良好了,這個行動派一邊繼續面不改色的給沈里畫肖像,一邊已經開始在心里琢磨起了下一步。

    好比……

    沈里喜不喜歡我?

    如果不喜歡我,那他有沒有喜歡的人?他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如果他誰都不喜歡,那他有沒有可能喜歡我?如何才能讓沈里喜歡上我呢?

    太子殿下實在是有太多事情需要先搞清楚了,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只把內心的計劃不斷進行了做了完善,條理清晰,明明白白,動力十足的就準備開始實施了,生怕動作慢一點,“老婆”就跟別人跑了。

    而他的“老婆”呢?

    只抱著自己軟乎乎的貍花大貓,就歪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了過去,那真的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睡眠,沈里只覺舒服極了,也就比他上課時偷偷睡過去的睡眠質量少那么一點。

    等沈里第二天稀里糊涂醒來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在聞時頌的寢宮睡了一夜。

    周身滿是獨屬于聞時頌的氣息。

    當然,是他自己睡的,聞時頌依舊規規矩矩、委委屈屈的去睡了隔壁的小榻,就像他們在他家時那樣,身高腿長的太子殿下只能蜷腿而睡,看上去可憐極了。

    但聞時頌一句也沒有抱怨,甚至在沈里關心的詢問時,他還要逞強說自己一點事沒有,努力掩飾那快要咔咔作響的僵直身板。

    “你應該叫醒我,讓我回自己家睡的。”沈里下意思的開口,在長秋殿居住了這么久,已經讓他把那里也當做了自己的家。

    “可這里也是你的家啊。”聞時頌卻毫不掩飾的這樣回答。

    沈里怔愣了半晌才想起來,他們是合法夫夫來著,這么說也對,可又總感覺哪里不太對。

    但已經沒空給沈里深思了,因為他上學快遲到了啊啊啊啊啊。

    去了弘文館,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苦命背誦的早讀,跟著岑夫子練習心眼子的課堂,以及……類似于實踐作業的和好朋友顏仲卿商量對方的未來就業方向。

    是的,就是這么快,小顏夫子的調令已經下來了,只要他做出選擇,他甚至能比韓樂陶和韓樂風那批“應屆生”都要更早入職。

    在大啟官職的任免一直是雙向的,衙署可以選擇官員,官員也可以選擇衙署,什么都能有商有量。

    吏部一共給了顏仲卿三個選擇。

    一、禮部,儀制清吏司郎中,主太學、科舉等事務。

    二、吏部,考功員外郎,這是顏仲卿的老師提供給他的門路,職事官的品級和禮部給他的差不多,但吏部承諾可以給顏仲卿額外再多提一級文職散官的品級。

    三、御史臺,臺院侍御史。

    這第三的御史臺是怎么冒出來,沈里也不知道,但至少沈里跟著岑夫子學了這么多天官場,已經足夠知道臺院侍御史的官職品級,是這三個選項里最低的。

    事實上,所有的御史品級都不算高,只是御史地位超然,不能完全按照官位品級來衡量這個職位的重要性。

    但沈里還是首先就排除掉了御史這個選項:“倒不是官職高低的問題,而是當御史容易當的傾家蕩產。”

    不參人,屬于失察,要扣錢,參了人,參錯了也要扣錢。

    風險大而收獲很少,實在是太不劃算了。

    顏仲卿根本沒錢可扣。

    至于禮部和吏部,這倆部門在沈里看來都不錯,禮部清貴,吏部勢大,不管去哪個,未來的發展都肯定不會錯。

    當然,如果一定要二選一,沈里還是更傾向于吏部的。吏部是六部之首,掌管官員考察任免等事務,說白了就是組織部,是HR啊。

    “人人都想去,那必然是很好的吧。”沈里用大眾的樸素觀念做出了選擇,雖然職事官的品級不是很高,可是有文職散官作為補償啊,所謂文職散官說白了就是資歷,誰不想把資歷熬的更高一點?“況且這個職位可是你老師給你推薦的欸,老師總不會害你。”

    小顏夫子的老師是岑夫子的學生之一,對方如今被外派去了地方,但在吏部非常有人脈。

    顏仲卿的手指一點一點的點在考功員外郎這五個字上,面色沉吟,沈里說的其他內容是對是錯不好說,但最后這句他是認同的,他的老師不可能害他,老師和師祖肯定是想把最好的給他。

    可……

    他真的適合去吏部嗎?

    自己的情況自己了解,顏仲卿并不是一個擅長交際的人,而像吏部這種衙門,注定了要與形形色色的官員溝通,打交道就是他們的工作之一。做不做得好先放在一邊,想不想要做才是關鍵。

    沈里也認同了朋友的話:“也是哦,一直做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誰都不會開心。那禮部?”

    去禮部的話,正好還能趕上這次的科舉。以前掌管科舉的是吏部,這兩年正在逐步向禮部過渡,如今是二部同軌并行,但顯而易見的,以后就是禮部獨大了。想一想,多爽啊,這個百廢待興之際去禮部,做的好,以后差不多就主管科考了。

    “曾經的你是舉子,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任任挑選,如今的你王者歸來,成為了給舉子出題、監考的人。”沈里想一想都覺得爽。

    而且,弘文館本身就屬于禮部,顏仲卿這也算是部門內高升,專業對口。

    禮部給出的offer,從品級上來說,也是最高最有誠意的。

    但顏仲卿還是猶豫了,因為就他之前聽到的風聲,吏部那邊一開始提供給他的,其實也就禮部和吏部這兩個選擇,二選一。

    御史臺馭鹽兀這個選擇,實在是突兀而又醒目。

    誰安排的已經不言而喻。

    ——太子聞時頌。

    事實上,聞時頌和顏仲卿私下談過一回,不算多么開誠布公,但暗示意味十足,他給小顏夫子講了他認識的一個人。

    那位知名不具的大人,仗著自己九族沒人,整天在朝上為所欲為,參了這個罵那個,每天睜眼就是斗爭,爛命一條就是干。

    對方的結局如何聞時頌沒有說。

    但顏仲卿……

    心動了。

    當然,他的九族是有人的,甚至有不少人,都生活在江左的老家,他是全村的希望,這些年也一直在為了家鄉而努力。

    聽說今年他在老家的同鄉和夫子,也都決定下場來參加春闈了。

    這種情況之下,怎么看都覺得禮部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太子的話還是不斷的在顏仲卿的耳邊縈繞,就像個陰濕男鬼,極端,瘋狂,孤注一擲。讓顏仲卿就對臺院這個選擇狠狠心動。

    “那就去做啊。”沈里一拍桌子,便替朋友做出了決定。

    “但你不是說那并不是一個好選擇嗎?”準確的說,是連沈里這樣的傻白甜都覺得御史臺不是個好選擇,他為什么還要往火坑里跳?

    “可你想去啊,不是嗎?”沈里認真看著好朋友的眼睛,舉了一個稀奇古怪但莫名又很貼合當下的例子,他說,“就好比我晚上的時候突然想吃白糖炸年糕,我告訴自己,不行,已經很晚,糖油混合物的熱量多高啊?對身體不好,對腸胃也不好,對血壓血糖都不好,別吃了,或者實在是不行,吃點別的對付一下吧。但你知道結果往往是什么嗎?”

    “是我在喝了一碗海鮮蔬菜湯,兩個包子,半根臘腸之后,還是想吃一碟白糖炸年糕。”

    “所以,想吃就去吃,既然想挑戰御史這個職位,那就去嘗試。說不定你會是一個很棒的御史呢?你的血脈能力也很契合御史這個職位。況且,不成功,你不是還有我嗎?”

    沈郎君把自己的小身板拍的邦邦響,我可以給你兜底啊。

    好吧,他兜不住,但聞時頌能兜住。雖然其實御史臺這個選擇就是聞時頌提供給顏仲卿的,顏仲卿甚至沒有辦法判斷太子提供的這個選擇,到底是出于好意,還是想要把他從沈里身邊搞走,然后徹底弄死他。

    可一如沈里說的,既然心動了,那就去試啊,不然永遠會因為這一刻因為其他原因的選擇而后悔。

    喜歡永遠是喜歡。

    想要永遠會想要。

    顏仲卿當下就決定不在猶豫,他做出了選擇,但有一點要和沈里說:“你不用幫我兜底,我也不會讓自己被扣錢扣到傾家蕩產。”

    御史臺會扣錢,但他只要他不參錯,不就行了嗎?

    沈里已經幫他幫的足夠多了,他卻什么都沒有辦法回饋沈里。

    “你幫的還不夠啊?”沈里表示,我又不是一個傻子。就拿他血脈這件事來說吧,顏仲卿為什么不對外宣揚?當然是因為全世界都知道他和沈里關系好,顏仲卿越是這樣遮遮掩掩,別人越是篤定好奇,但對方不敢來找沈里,只敢去煩顏仲卿。

    顏仲卿不怕麻煩,只會趁機給沈里宣傳、篩選出下一個、下下個適合覺醒的人。

    這也就是顏仲卿想要真正報答沈里的了。

    他想借著沈里這個特殊的血脈,幫沈里盡快建立起專屬于他的人脈,只忠心于他的門客。朝中的局勢,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太子和老皇帝之間勢必會有一番龍虎斗。以前的顏仲卿并不在乎誰輸誰贏,但如今的他不能不在乎。

    雖然沈里和太子是兩個人,但顯而易見的,他們現在的利益是綁定在一起的,太子不好,沈里一定好不了。

    但即便太子未來好了,也未必可信。

    所以,沈里必須要有自己的勢力,在太子上位后,如果他過河拆橋,沈里至少得擁有自保的力量。

    就像沈里幫他覺醒,他幫沈里效命一樣,顏仲卿相信會有很多人愿意進行這筆“買賣”的。

    顏仲卿會先一步在別人來找他打聽時,就仔細為沈里篩選出最適合收入門下的可靠之人。

    當然,這些顏仲卿都沒和沈里說過,他覺得沒必要,但他也不排斥沈里知道這些。

    甚至有點欣慰,沈里竟然自己就猜到了這一步,這些時日他師祖的心眼子練習果然沒有白上,沈里真是太棒了。

    沈里驕傲挺胸:“都是阿兔告訴我的!”

    顏仲卿:“……”

    好吧,他倒是也做好了太子會猜到這些的準備,這就是個陽謀,太子不對沈里起歪心思,那沈里的人脈就是太子的人脈,他們是雙贏的。也是一個警告,如果太子后面變了,他們也不是會任由太子拿捏。

    只是看起來太子和沈里目前還是蠻親密無間的。

    也挺好,在他們有一致敵人的時候,還是先別鬧內訌了。而且,沈里既然能如此隨意的開口,那就是說明太子也是默認了的,他也在通過這個默不作聲的行為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真的是個蠻可怕的人。

    而這個蠻可怕的人,此時滿心滿眼的都是,該如何試探沈里對感情的態度,直接問嗎?問他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

    第57章 入主東宮第五十七天:

    聞時頌最后還是沒有選擇直接問。

    一方面,聞時頌這種死裝的嘴硬性格,注定了他不會是一個口直心快的直球選手,不然他也不會折騰了十幾年,才堪堪和沈里成為了“好朋友”;另外一方面,聞時頌也比較擔心,萬一沈里本來沒有喜歡的人,被他這么一問,生生有了不該有的啟發可怎么辦?

    畢竟過了年,沈里也快是及冠的人了,在大啟,像他這個年紀還沒有成家當父母的同輩人,絕對算得上珍稀品種了。

    聞時頌尊重沈里,但他畢竟也不是什么圣人,至少他是不會主動給沈里提供可以和別人談戀愛的靈感的。

    但聞時頌不直接問,也不代表著他就甘心什么都不做了,對于這種侵略性很強的人來說,他永遠不會坐以待斃,只會花樣頻出。

    好比,聞時頌最近就在琢磨著重新為沈里畫一幅畫。

    只有沈里的畫。

    “前段時間不是才畫過嗎?”沈里一愣,他很詫異聞時頌最近為什么看起來這么有空,朝廷不忙了嗎?他的兄弟姐妹終于不找事了?

    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老皇帝一天不死,聞時頌的那些手足們就一天不會消停。

    只是聞時頌為了騰出更多的時間來談戀愛,讓下面的人上了一道石破天驚、又足夠給皇子公主們添麻煩的奏折,他奏請陛下對御史臺進行改革,好比允許監察御史旁聽尚書省六部七品以上官員的任意會議。

    聞時頌其實早就有這個改革的打算了,從去年開始。聞時頌當時暗中促成蠢貨三皇子和御史臺的御史合作,就是為了讓御史臺亂起來,自己好渾水摸魚。

    雖然三皇子不成器,都這么幫他參自己了,三皇子都沒參出什么水花,但至少給老皇帝留下了一個聞時頌和御史臺不合的印象,也勉強算是達到了聞時頌的心理預期。

    然后,聞時頌就緊鑼密鼓的開始了下一步的暗中布置。準確的說,這段時日,聞時頌的重點基本都放在這上面了。

    “你干什么了?”沈里一臉懵逼,“你不是一直在朝廷上搞世家和清流派的對立嗎?”

    這和御史臺改革有什么關系?

    “對,我在放大他們的對立。”聞時頌和沈里是真的沒什么不能說的,以前不說只是感覺沈里對這些不敢興趣,自己多了只會讓沈里覺得無趣。如今沈里跟著岑夫子的學習初見成效,正是對朝堂之事充滿激情的階段,聞時頌就非常喜歡拿這些來和沈里討論了。

    因為這么說的時候,沈里的眼睛里都是他。

    當然,以防各種層出不窮的血脈手段,聞時頌和沈里說話的時候,是開了之前被沈里形容為閉耳塞聽的那個血脈的,就是之前聞時頌的親衛給沈里使用的那個。

    用過的都說好。

    “那對立的結果是什么呢?”聞時頌一般不會直接給出答案,只會引導著沈里在這樣的一問一答中先自己思考一下,他覺得這樣的互動能讓沈里更專注于他,連腦子里都是他。

    “導致朝堂一片混亂?”

    “對,但也會導致我父皇對朝臣的猜忌心日益加重,覺得自己對朝堂的掌控力降低了。”而這正是步入暮年的老皇帝一直在害怕的東西。

    他經歷過被太后的垂簾聽政,也經歷過自己正值壯年的大權在握,這兩種境遇之間的差別有多明顯就不說了,傻子都知道該如何選擇,沒有人會想要再次回到那種明明自己是皇帝、但自己什么都說了不算的過去。

    這都能稱之為老皇帝的心病了,且無人可醫,因為他要面對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敵人——時間。

    他只會在時間與生命的不斷流逝中,變得更加瘋狂,

    “對朝臣的掌控力降低了,那自然就要想方設法的增加。”

    如何增加呢?

    聞時頌讓人給老皇帝送上了一把好刀,準確的說,老皇帝其實也早就有此意,聞時頌只是順應了他的內心。建議老皇帝對御史臺進行改革,增加御史對官員的監控,不管你們開什么會,說什么話,都必須有御史在場監督!

    沈里懂了,這不是東廠勝似東廠啊。

    這事對聞時頌有什么好處呢?好處顯而易見,他的兄弟姐妹們再想明著拉攏官員,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這些官員在私下開會時,也很難再光明正大的提到各位皇子公主的意思,也就側面削弱了他們的影響力。

    雖不至于傷筋動骨,卻已經足夠皇子公主們頭疼一段時間了,自然也就沒空來給聞時頌找事。

    大多數人就像沈里一樣,只從聞時頌最近做的事情上,是很難想到他能和御史臺的改革扯上什么關系的。

    這真的是個很會兜圈子來達到己身目的的太子。

    在感情一事上,聞時頌也選擇了差不多的策略,畢竟他這一套潤物無聲在官場上百試百靈,就自信滿滿的覺得自己在感情上這么用也會無往而不利。

    這也是聞時頌要給沈里畫畫的原因。

    他母后說,愛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從對方的眼里,從他的字里行間,那些彭湃如生命的愛意根本無處躲藏。

    他之前給沈里畫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喜歡,所以沈里無法從他當時的畫里感受到什么,只會感覺索然無味,但現在不同了,他認認真真給沈里重新畫一副,沈里還能看不出來這其中強烈的情感?

    ……沈里當然看不出來啊。

    他真的什么藝術細菌,只覺得坐了一天好累啊,為什么不能找幾個人來輪班代替他呢?他可聽說了,給皇帝和娘娘們畫像的時候,也不會一直讓他們坐著。

    一般來說,畫師都是畫好大致輪廓和面部,就會請皇帝或者娘娘去休息了,身體的部分都是由畫師看著他們的服飾,或者由其他宮人暫代,來繪制完成的。

    但偏偏不知道為什么,聞時頌看起來很有藝術追求的樣子,拒絕讓別人替沈里當模特,只能硬生生就這么苦熬了不知道多少時間。

    畫好不好看沈里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腰超級疼的。

    當畫畫模特這件事,對他這種戰五渣的體力廢真的很不友好。

    聞時頌為此郁悶了好久,不過,他是不會就這么輕言放棄的,不等沈里看出來聞時頌又在當冷面太子,聞時頌就又想到了一個新點子。

    準確的說,是機會主動送到了他面前。

    契機是太子太傅的老妻衛氏過壽。

    之前說過,聞時頌從小就寄養在太子太傅的家里,對方出身五姓七望之一的河內謝氏,名門望族,簪纓世家,因連出過三朝宰相而煊赫一時。

    雖然聞時頌總覺得自己的童年一片灰暗,父皇不疼母后不愛,十分心酸。他的父皇也確實偏心偏到了嗓子眼力,但他的母后是愛他的。衛皇后這一生一共就聞時頌和他哥這么兩個孩子,雖然對長子寄予了極高的期望,但那并不代表著她就不重視自己的幼子了。

    孩子被送出宮讓朝臣養育是沒有辦法商量的,這是老皇帝絕對不會更改的旨意。

    但孩子送到哪家養,這是可以商量的。

    衛皇后為自己的幼子爭取到的,就是養在老太傅家中,老太傅是她長子的老師,而謝太傅的嫡妻衛氏,正是皇后的親姨母。換言之,謝太傅其實是皇后的姨夫,讓自己的姨夫姨母照顧自己的兒子,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們可是聞時頌的親姨爺爺姨奶奶。

    甚至就是因為隔輩親,老人家太過寵溺承歡膝下的聞時頌,才養成了這位殿下唯我獨尊的性格。

    他就是謝家的小皇帝,沒有一個人敢惹。

    長大之后的聞時頌回望自己的童年,其實也是知道的,那是他很快樂很快樂的一段童年時光。甚至因為在謝家太快樂了,反而才會在剛剛回到宮中時,有一種隱隱不安的客居感。

    但這就是聞時頌和皇子公主們這段寄養經歷最矛盾的地方了,他們初回宮中生母身邊有客居感,可等他們再回養育自己的朝臣家中,也會有抓都抓不住的疏離,橫隔在他們中間的并不只有血緣,還有身份。

    不過即便如此,聞時頌和謝家這些年關系保持的一直不錯。

    就是可惜了,除了謝太傅,謝家已經大不如前,他們能和沈家一樣,面臨著后繼無力的嚴峻問題,甚至比沈家還要嚴重的多。

    至少沈家又出了一個沈青起,而謝家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用沈老爺子的話來說就是,祖墳不能一直冒青煙。

    不過因為謝太傅還活著,謝家應有的體面還是一直存在的,衛老太太過大壽,連皇帝都會派人送上壽禮。

    聞時頌也會帶著沈里一同前往,甚至他們不是當天才去,而是提前一天到了。

    衛老太太過壽,沒有選擇雍畿的老宅,自從她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老太太每年冬天都會搬到京郊的溫泉莊子上去住,那邊更加暖和一些,對她的老寒腿更好。未免老太太舟車勞頓,過壽就同樣選在了京郊。

    老皇帝在京郊是有行宮的,他不來,聞時頌和沈里就是行宮名義上的主人。

    誰不喜歡當說了算的那個人呢?

    當然,最讓沈里興奮的,還是因為他覺得這就是一趟春游之旅,一路上真跟小學生似的,不是嘰嘰喳喳的聊天,就是吃各種好吃的。

    車隊卻沒先去行宮,反而先繞路看到了一片桃花林。

    聞時頌指著桃花林后面的兩處莊子說:“左邊的那一座,是我的。”

    太子的莊子繼承自他的母后,衛皇后在兩個兒子之間,是真的在盡可能的想要一碗水端平。好比在她去世之前,身為太子的長子還活著,未來注定會繼承大統,所以她能夠給與小兒子的,就是自己全部的身家了。

    作為皇后,衛皇后的陪嫁可以算得上是富可敵國,她的父母對女兒的愛不輸給兒子,幾乎算是掏空了半個衛家的家底給女兒做嫁。

    而現在,這些嫁妝都繼承到了聞時頌的手上,其中就包括這座比鄰謝家的莊子。

    謝家的莊子就在右邊,門口的桃花林就是謝家栽種的。謝家長子是個癡情種子,為紀念亡妻,一年會栽種一棵到數棵不等的桃樹,短短不到十年,如今門前已是一片桃花林了。

    也算得上雍畿的知名景點了,每年春天桃花開的時候,有不少被這段愛情故事感動的貴女會慕名而來踏青。

    聞時頌也想借著它,來試探一下沈里對感情的看法。

    沈里能有什么看法呢?

    他花粉過敏。

    聞時頌:“……”

    作者有話要說:

    瞎扯淡小劇情:

    聞時頌要是在現代搞暗戀,大概就是那種能把暗戀信號折騰成諜報暗號,自我感覺暗示的很明顯,但實則對方這輩子大概都發現不了的類型。

    聞時頌:我喜歡里里,里者,止也,zhiye,枝葉,綠色,我把我的微信名字換成一個綠色的四葉草,沈里肯定一看就知道我喜歡他了!

    沈里:聞時頌的微信名怎么變成emoji了?這就是strong哥的世界嗎?明天是不是要把頭像也變成一片黑色了?

    第58章 入主東宮第五十八天:

    沈里的花粉過敏其實不嚴重,屬于比較常見的那種輕微類型。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他長秋殿內的各式花瓶里,每天都會被春華換上漂亮合適的插花,他就完全沒事,不受絲毫影響,但要是像眼前這么驟然出現一大片擠擠挨挨的桃花林,單葉互生的枝頭花朵還開的正艷,那就……

    其實也不會怎么樣。

    頂多就是有點鼻炎,以及會下意識的想要揉眼睛。

    這次大概算是最嚴重的一次了,等聞時頌朝著自己的太子妃看過來時,沈里已經紅了眼尾,正在一邊拭去眼角不自覺流出的淚珠,一邊蹙起鼻尖,像只剛剛出生的小貓,正在期期艾艾的沖全世界哇哇大叫。

    真的很奇怪,如果一個熊孩子這么吱哇亂叫,只會讓人止不住的心煩,但如果是小貓,就會覺得無比可愛。

    這一條在聞時頌這里也通用,只不過他覺得貍奴這么叫也很煩,只有沈里全世界最可愛。

    就像是小時候一樣。

    他忘記是哪年了,也許是認識沈里之后隔過去的第一個春天,也有可能是第二個,總之聞時頌終于想起了,他真的見過這樣的限定版沈里。

    在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趁著沈里身邊沒有皇兄,也沒有圍著他打轉的其他人,試著上前去和沈里搭話。

    他想和他握手言和,想坦誠他的喜歡,想和他成為朋友。

    為了這一刻,聞小頌真的準備了好久,暗中不知道排練了多少回該怎么說,該如何說,該在哪里說。但是,當他真的實踐時,一切都亂了套,他就像個劫道的似的,把沈里攔在了一片古樹旁邊,在鋸齒形的樹冠羞避下,深吸一口氣,努力半天,才憋出了半句,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這話怎么聽怎么像是要找茬。

    但其實陰郁的小蘑菇只是想說,不管你討厭我哪里,我都可以改。

    可惜,聞時頌最終也沒能把他的后半句說全,因為等他鼓起勇氣抬眼看去,想要表達自己的真誠時,小小的沈里已經紅了眼眶,一片水汽,粉雕玉琢的臉蛋上滿是委屈,就像是被誰欺負了一樣,好不可憐。

    聞時頌震驚異常,然后,他皇兄就殺過來了。

    也不能用殺這個形容吧,但反正他皇兄出現了,沈小里還在低著頭,不斷的揉搓著不斷流淚的眼睛。皇兄當時說了什么,聞時頌并不知道,因為他已經跑了。

    很沒有出息的逃跑。

    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很丟人。

    但他真的既不想聽皇兄不分青紅皂白誤會自己欺負了沈里,也不想聽沈里說他其實是被他嚇哭的。

    聞時頌甚至有一點點委屈,他一口氣跑回了自己的宮殿,嘭的一聲就緊閉上了房門,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想著,我長得有這么嚇人嗎?我什么都沒有說,就已經把沈里嚇到了?好吧,他練習了好幾天的笑容,此時看起來確實像皮笑肉不笑,一點也不好看。

    一般人在這個時候都會傷心的哭的,但聞時頌不一樣,他從小就是個斗爭苗子,宛如刺猬轉世。他只破罐子破摔的想著,算了,還是等著皇兄來問責的時候,和他吵一架吧!

    吵一架就不覺得難受了!

    但皇兄最后也沒有來找他,事情好像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只有如今回想起來才能意識到,好像自那之后,每一年的春天,當皇宮里的梧桐樹開的密集的時候,他皇兄一定會把沈小里緊密的帶在他的身邊,時時刻刻的看顧,并不厭其煩的一次次的叮囑“不要揉眼睛”。

    聞時頌當時還以為皇兄是在擔心沈里患上眼疾,他在太傅家經常聽姨奶溫柔的對他說,殿下看書可以,但一定要注意不要經常揉眼,你姨爺爺的眼疾就是這么來的。

    如今想來……

    皇兄其實是在擔心沈里花粉過敏吧?

    那我這些年的只敢遠遠的看著、不敢靠近算什么?算我忍耐力強嗎?

    不對!等聞時頌想起來要接過皇兄的衣缽,提醒沈里不要揉眼的時候已經晚了,沈里已經揉了個痛快,并很快就遭到了花粉之神的懲罰。已經不只是眼睛通紅了,而是眼皮酸澀,甚至帶著明顯的刺疼,他這一回是真哭了,好不可憐,眼睛不斷的眨啊眨,甚至有隱隱腫起來的可能。

    聞時頌徹底慌了。

    反倒是沈里相對要鎮定的多,因為這事他每年都要經歷,不要太熟練。雖然明知道揉眼睛不好,可真的好癢啊,他根本忍不住,總要鬧上這么一兩回。

    但是在現代可以用冰敷,可以滴眼藥水,在古代……

    目不能視的沈里只能在霧里看花中,勉強先一手抓住了聞時頌,穩住了自己的身形。他本來是想抓聞時頌的衣袖或者胳膊的,可他準頭有限,能抓到哪兒算哪兒。等聞時頌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變得安靜下來,沈里才意識到,他好像、大概、可能直接抓到了聞時頌的手。

    戛然而止一般,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沈里看不到聞時頌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渾身上下的僵直,被抓住的手連著一條胳膊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的那種。

    沈里表示理解。這樣的肢體接觸,對于一個崆峒直男來說是有些挑戰心里極限了。他正想放開自己的朋友,對動作進行重新調整,反倒是聞時頌反過來一把抓住了沈里的手,或者用鉗住了他的手。聞時頌的手勁兒是那么的大,皮膚又是那么的滾燙,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摧枯拉朽的侵略,以及努力想要假裝一切正常但緋紅的耳根。

    聞時頌真的是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克制,才沒讓自己胡思亂想別的,因為果然沈里才是最重要的啊。

    他說:“你先別動,我讓人去叫大夫。”

    沈里的兩只手都被聞時頌控制住了,他其實還想揉的,可惜根本撼動不了對方的手勁兒,聞時頌甚至只用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正拿著洪梁不知道從哪兒遞上來的蘸了水的緞帕,小心翼翼的給他敷眼。

    帶著宛如蝴蝶震翅一樣的顫抖,他說:“別怕,里里,很快就不難受了。”

    沈里真的很想說,我倒也沒有那么嬌弱。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到最后也沒有說出來,甚至頗為享受被聞時頌這樣小心翼翼的照顧。

    換成任何一個人都不行,除了聞時頌。

    總之,謝家的桃花林聞時頌最終也沒能看上,四五十歲的中老年大夫倒是看了不少,整個謝家的大夫幾乎都被這位夸張的太子殿下“借”了過來。沈里人還沒到莊子上,太子愛太子妃愛的要死要活的名聲已經傳遍了謝家。

    因為會診結果一如沈里對自己的判斷,沒什么大事,完全不需要如此大驚小怪,甚至連藥都不用吃,冰敷一下,很快就好。

    沈里的過敏真的是很輕微的那種。

    就像有些人吃火龍果一股洗衣粉味,明明是過敏,卻非要覺得是自己買的火龍果不對,吃了一個又一個,從小吃到大,生生把輕微的過敏給吃出了抗體。

    總之,這怎么看都不像是個會給謝家人留下好印象的開頭。

    也就幸好沈里并不是很在意別人的評價,只有沈里的好朋友小顏夫子在事后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很生氣,替他的朋友生氣,覺得是聞時頌不會處理家庭關系,他是太子,可以我行我素,沈里怎么辦?

    沈里當然也可以我行我素啊。

    顏仲卿覺得聞時頌不懂后宅,聞時頌則覺得顏仲卿不懂謝家。

    雖然明明是聞時頌有點反應過激了,但謝家對此卻適應良好,因為比聞時頌更過分的謝家老大,至今還在為愛離群索居呢。

    是的,謝家的這位大郎君和亡妻的感情是真的深。

    妻子去后,他整個人都宛如也被帶走了一半,留下的只不過是一具渾渾噩噩的軀殼。他沒有辦法自殺追亡妻而去,因為他是父母唯一的兒子。但他能夠做到的也就僅限于此了,謝家的沒落與這位長子選擇隱居,再不問世事有很大的關系。

    對方每年也就在母親衛老太太過壽的時候才會現身,但活的就像是一抹在謝家莊子上飄蕩的幽靈。

    一身白衣,形銷骨立,站在風一吹就窸窸窣窣的桃花樹下,頗有男鬼風味。

    半夜認床睡不著,推窗遠眺的沈里好懸沒被嚇死。

    但很顯然的,有了這位謝家大郎珠玉在前,聞時頌做再出格的事情,衛老太太都只會感謝沈里能活的如此健健康康。

    真不是沈里夸張,這是謝家大郎和亡妻唯一的兒子,某種意義上,也算得上是聞時頌遠方表弟的謝蘭芝說的。

    “真的,你信不信吧,后天我阿婆就得去開源寺給你請個長生牌位。”

    因為長子的經歷,老太太真的是怕了愛情這回事了,但她又不忍心讓家里的孩子封心鎖愛,索性就別出心裁開辟了一個玄學新賽道——給每一個家里的新成員請一個長生牌位,保佑對方長長久久、開開心心的活著。

    “只要你好好活著,你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謝蘭芝如是說。

    作者有話要說:

    瞎扯淡小劇場:

    表弟謝蘭芝:太好了,是活的!

    姨奶衛老太太:祈求上天保佑,恩人沈里無病無災,日月長安!

    第59章 入主東宮第五十九天:

    沈里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只是因為他還活著就被感謝的神奇局面。

    事實上,在來到謝家之前,因為聽說要見的是聞時頌母后家這邊的親戚,沈里其實還是稍微忐忑了那么一下的。

    畢竟他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嗎?

    他真的一點都不想陷入“婆媳”大戰。

    沈里雖然并不怕和人發生沖突,但他和聞時頌這個神經病不一樣,他也不享受與人斗爭,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是希望大家能夠和平共處的。

    只是沒想到,是謝家先一步釋放了善意。

    謝蘭芝是謝家專門找來陪著沈里了解謝家的,兩人年紀相仿,同為家里的郎君,甚至還都在宮中當過伴讀,只不過一個是太子伴讀,一個是聞時頌的伴讀,肯定比別人更好溝通。

    事實也確實如此,謝小郎君甫一打照面就給了沈里很大的親切感,因為沈里當時正在和聞時頌說“一想到后天我就得回去讀書,我就想死”,而謝小郎君下意識的就回了句“我也是啊,我也是”,兩個學渣的心靈迅速貼近了彼此。

    甚至可以說是相見恨晚,非常自來熟了。

    這個自來熟如今就正在一邊陪著沈里,兢兢業業完成阿婆布置下來的陪客任務,一邊用極具想象力的抽象行為,替沈里應對著他暫時還不知道該怎么相處的七大姑八大姨。

    “殿下,您來了。”

    “三堂叔,先別說話,讓我來考考您,已知太子妃殿下是我祖母的哥哥的女兒的‘兒媳’,您是我祖父的兄弟的兒子,那您是殿下的什么?”

    “啊?”

    “一時想不出來?沒事,去那邊好好想想再說話。”

    “聽說殿下最近去了弘文館?課業繁重嗎?”

    “重啊,怎么不重?都怪表姨您。”

    “?管我什么事?!”

    “不管您事,您問什么問?”

    攻擊力十足,又話密的讓人根本找不到插入的角度。

    沒一會兒,謝蘭芝和沈里身邊就清凈了下來,除了謝蘭芝時不時要挨幾下親戚的眼刀,兩人再沒了親戚之間的社交焦慮。

    這也是謝蘭芝的任務之一,他的太子表哥被老太太叫走了,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別讓沈里不自在。

    謝蘭芝覺得自己完成的不錯,必須叉會兒腰,得意一下。

    得意完了,謝蘭芝才繼續道,他們家人口簡單,介紹完了阿翁阿婆和阿爹,就只剩下他和一個已經外嫁生子的姑母。對方一家三口今天也來了,只是孩子突然發燒,他姑母就沒現身,姑父正在陪謝老爺子招待客人。

    謝家主支的人口比沈里他家還簡單。

    但晚上的家宴上來的人卻不少,有一半是以謝老爺子的兄弟姐妹為首的謝家分家,還有一半是以衛老太太娘家外甥為首的衛家人。

    用謝蘭芝的話來說就是,您都不用搭理,關門放我就行,我對付他們可有經驗啦。

    理論上來說,衛家其實才是太子聞時頌正兒八經的母族。

    只不過衛皇后雖然是衛家的嫡女,卻很遺憾的沒有一母同胞的手足幫襯,如今繼承衛家的是她同父異母的庶弟,對方因為她封后而得了一個伯公的爵位。衛皇后和伯公庶弟之間的關系如何不好說,但很顯然的,聞時頌寧可和整天飄來蕩去的謝家大舅近親,也基本沒怎么正眼看過衛家的小舅。

    衛家小舅倒是挺想和聞時頌親近的,但一直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謝蘭芝對謝家分家和衛家主支的態度差不多,互相都很瞧不上彼此的樣子。可惜,謝蘭芝還沒解釋為什么,聞時頌就已經從衛老太太那邊趕回來了。

    “聊的挺好?”雖然是聞時頌讓謝蘭芝陪沈里的,但回來看見他倆之間變少的距離,他還是會很不爽。

    但謝蘭芝有一個資深戀愛腦的爹,對此十分有應對經驗,當下就表示:“哥,快嘗嘗今年的桃花酥,表嫂剛剛說好吃,但吃了一塊就不動了,非要留下和你一起吃。”

    沈里:“?”我怎么不知道?他說好吃的那一碟桃花酥明明他都吃完了啊,雖然這一碟倒也確實是他因為覺得好吃,讓人給聞時頌留的,但和謝蘭芝說的可不是一個東西。

    可惜,沈里沒辦法和謝蘭芝掰扯,因為求生欲十足的他已經跑了,比兔子都快,一看就頗有不當電燈泡的自覺和經驗。

    畢竟他有那么一個爹,他可太懂了。

    不等沈里繼續想謝蘭芝,聞時頌已經一邊慢條斯理的吃去了沈里特意給他留的桃花酥,一邊給沈里遞了一個錦緞包裹的盒子過來。

    沈里一愣:“給我的?什么東西?”

    聞時頌還在細細品味桃花造型的點心,紅豆餡的,他喜歡,吃完一個才回答說:“應該是鐲子、如意之類的吧。”

    聞時頌并沒有打開盒子,只是禮物的搬運工,因為這是衛老太太給沈里的。據說她早些年就準備好了,事實上,聞時頌之前成婚的時候,謝家就已經送過大禮了,這份是老太太單獨給沈里準備的。

    但很顯然的,在老太太一開始的設想里,她給太子妃準備的只可能是首飾,什么祖傳的鐲子啊,宮里賜下的如意啊之類的東西。

    老太太怕沈里待在女眷圈里尬聊不自在,就沒特意找他,直接讓聞時頌轉交了。

    沈里沒想到都結婚這么久了,他竟然還能收到禮物,哪怕是首飾他也會很開心,結果打開一看……

    田產地契。

    沈里:“!!!”

    里面還有衛老太太簡簡單單的一封信,信紙已經有些泛黃,一如老太太說的,早就準備好了,信上只有一句,首飾各有所好,但地契人人都愛。

    只能說,不愧是能干得出來請長生牌位的老太太。

    “姑姥姥真好!”沈里可太愛了。

    聞時頌也沒想到會是這個,拿著桃花酥的手都愣了一下。不過,他也就略微驚訝了一下,然后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因為他剛剛已經把人情還回去了。

    “發生什么了嗎?”沈里關心道。

    聞時頌卻又新拿了一個栗子餅,掰了半塊直接遞到了沈里嘴邊:“這個也好吃,我小時候住在謝家的最愛。”

    沈里根本經受不住誘惑,一口咬了下去,確實好吃,餡料綿密,充滿了栗子香氣。

    沈里努力嚼嚼嚼,本以為另外半塊也是自己的,不想聞時頌多等,沒想到聞時頌就這么自然而然的把剩下的自己吃了。

    吃了,他就這么吃了。

    有潔癖的那個太子去哪兒了?被外星人抓走了嗎?

    但聞時頌已經拍拍手,只面不改色的小聲對沈里說:“沒什么,就是老太太找我給謝家幫個小忙,我答應了。”

    準確的說,這個忙可一點都不小。

    之前說了,謝家的門庭日薄西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作為謝家的主支,謝家還是有不少可以繼承的家業的。但謝家沒什么人口,后繼無力,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其他的親戚自然而然就打起了謝家的主意,當然,是以續香火為名。

    沈里目瞪口呆,不可思議的看看聞時頌,再看看已經如魚得水去找別人聊天的謝蘭芝,那、那不才是謝家正兒八經的繼承人嗎?

    雖然謝蘭芝沒什么能力,還是個學渣,但……

    “他不是他爹的親兒子。”

    沈里:“……啊?”但他聽謝蘭芝說,他娘是生他的時候難產死的啊。

    “他是他娘的兒子,但不是他爹的。”聞時頌意簡言賅的表示。這事沒什么可隱瞞的,小時候謝蘭芝還會介意,可他發現他越是介意,就越是有人會借著開玩笑的口吻來“打趣”,一次次的戳他的肺管子,他也就沒心沒肺了起來,大家反而不說了。

    一開始他的沒心沒肺還是裝的,現在是真的不介意這種事了。

    聞時頌繼續,謝蘭芝的阿娘是二嫁,前夫不幸身亡,但已經懷了孩子,謝大舅卻情根深種,非她不娶,然后兩人就真的成婚了。

    要不然謝家大郎的愛情故事也不會感動那么多人了。

    他是真的愛。

    因為妻子的名字里有一個桃字,他在亡妻死后,就在家門口種了一片桃花林,每年春天秋天,都會變成很美的景色

    看見一次,想她一次。

    在亡妻的那一年,謝大舅三跪九叩,一路從雍畿拜到了五臺,祈求佛祖保佑,只希望妻子能往生西方極樂。

    他也是真的不介意妻子有一個和別的男人的孩子,如果他的亡妻還活著,他大概真的會是一個好父親,把謝蘭芝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去愛。

    但偏偏他的妻子死了,還是以難產這樣的形式,但即便如此了,他也沒有為難謝蘭芝,只是自己“瘋”了。

    沈里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謝太傅和衛老太太還是很疼愛謝蘭芝的,只是學渣也分很多種,謝蘭芝就屬于努力學習了,但就是學不好的那種。謝太傅和衛老太太也從沒有嫌棄過謝蘭芝,是真的把他當做親孫子撫養長大。

    可明明謝太傅和衛老太太都做到這一步了,還是有人覺得,不是親生的,就不可能真的親,而且謝蘭芝這么普通,謝家總需要個明白人撐起來。

    因為謝老爺子已經時日無多,雖然他現在人還在官場,但這就是他血脈的代價。血脈覺醒的后遺癥也分很多種,謝太傅的這種就是,前面和沒事人一樣,可一旦達到某個年齡,就會無病無痛的死去。

    這個年限眼瞅著就要到了。

    只剩下衛老太太和謝蘭芝孤兒寡“母”的,看上去就很好欺負。

    沈里:“……”

    衛老太太找聞時頌,就是打算等謝太傅去世后,她就帶著謝蘭芝遠離京城避禍,她想拜托聞時頌照顧一下她留在京城已經嫁人的女兒。

    哪怕衛老太太不開這個口,聞時頌也不可能不幫忙,事實上,他都打算替老太太收拾那些親戚了。

    但沈里卻說:“我可以幫謝蘭芝覺醒啊。”

    聞時頌:“……他覺醒了。”

    就像聞時頌之前說過的,覺醒血脈并不能讓一個人變聰明,也不能讓一個人變厲害,謝蘭芝就是個典型。這位表弟真的不太聰明,他唯一的優點是性格好,但性格好,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往往只會被人欺負到死。

    這也是聞時頌少有的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的人。

    但沈里卻還有想法:“那,幫姑姥姥覺醒呢?”

    聞時頌:“?”

    兩人剛剛來謝家時,是見過衛老太太的,沈里當時就看到了,她身上的待覺醒鍵是亮著的。

    作者有話要說:

    瞎扯淡小劇場:

    沈里:你姑姥姥多大?

    聞時頌:……五十有九,今年正好她六十大壽,怎么了?

    沈里:五十九歲正是咱姥闖蕩的好年紀啊!

    聞時頌:?

    PS:更正一個前兩章的稱謂錯誤,嗚嗚。

    衛老太太是聞時頌的姑姥姥,她是衛皇后的姑母,先后父親的姐妹。

    第60章 入主東宮第六十天:

    衛老夫人五十有九,明天是她的六十整壽。

    出嫁前,她是衛家千嬌萬寵的小娘子,出嫁后,她是謝家備受尊重的主母,萬萬沒想到,在即將六十的這天,會被人問她想不想換一種人生。

    六十歲正是闖蕩的年紀啊!沈里亮閃閃的眼睛里仿佛在這樣努力安利。

    在這么冒冒失失去問衛老夫人之前,聞時頌還和沈里打了一個賭。

    聞時頌覺得他姑姥姥不太可能答應,這和男女沒關系,主要是歲數,在大啟“人活六十古來稀”的大環境下,怎么想老太太都不太可能有這份闖蕩的心吧?當然,姑姥姥要是確有此意,他也不會攔著。

    但沈里卻自信異常,甚至會因為和聞時頌打賭而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是作弊占了對方的便宜。他至今還覺得能看到覺醒鍵,就代表著是這人想要覺醒呢。

    在衛老夫人身上看到覺醒鍵時,沈里都驚了,又覺得合理,人老心不老。既然姑姥姥有這份氣魄愿景,他為什么不成全他呢?

    沈里和聞時頌打賭的時候,都開始看覺醒條件了。

    不得不說,衛老夫人的覺醒條件,就像是謝家白給的善意一樣,都是非常簡單、不會為難人的那種。

    作為一個資深的游戲玩家,沈里已經有多少年沒看到過這么簡單的任務條件了?

    比給彪子老大覺醒的時候還簡單,都是花錢就能買來的材料,甚至數量都沒有特別夸張。

    連覺醒的第二個固定條件——讓衛老夫人給你送一件禮物,都已經提前完成了,就是那一盒子田產地契。

    沈里差點流下感動的淚水。

    他懷疑如果按照正常流程玩這個游戲,衛老夫人大概是新手任務,就那種如果游戲開啟氪金抽卡模式,玩家先免費下池子時,必會抽到的紫色四星卡。

    別小看這種四星卡,它們一般都是新手期含辛茹苦奶大玩家的“爹和娘”。是那種不管以后氪金抽了多少金色五星卡,都不會遺忘最初冒險路的老角色。雖然戰斗卡牌游戲,送老太太卡也蠻神奇的。但誰能保證這不是游戲商家劍走偏鋒的獨特營銷套路呢?

    總之,沈里在心中暗暗發誓,他今晚一定得給老太太覺醒了!

    宴會一結束,本該去休息的沈里和聞時頌,就一刻不停的前往了衛老夫人所在的主院。穿過月亮門,就看到了燈火通明的正屋。衛老夫人和謝太傅是分開的,雖然老夫妻兩個的感情一直很不錯,但老了之后人都覺輕,反倒是覺得自己睡更自在。

    衛老夫人此時還沒有休息,正歪在小榻上,依著繡花的斑絲隱囊,任婢女給她拆頭,順便捶肩解乏呢。

    這是個有些富態的老太太,臉盤圓潤,體態豐腴。在她還是個姑娘家時就常被人說有福氣,雖然衛老夫人也不知道她圓圓的蘋果臉能給自己帶來什么福氣吧,但總之大家都說她是個有福之人,說了一輩子。

    如今這位有福之人,就笑彎了一雙眼睛,忙不迭的招呼沈里來她身邊坐,給他塞了一把又一把的糖果點心。

    沈里從小到大都特別招老人家喜歡,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反正就是特別有老人緣。

    “怎么這么晚來啦?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的?不要客氣,一定要和姑婆說哦。”衛老夫人是真的喜歡沈里,他小時候她就經常在衛皇后身邊看見他,一團和氣,見誰都笑,就是長大了之后反而沒見過幾回,但一看還是覺得親近。

    沈里和聞時頌也沒繞彎子,把晚宴上他倆商量的事和老太太簡單說了出來。

    “……我說您肯定樂意,但阿兔不信。”

    聽著沈里話語里暗含的殷殷期盼,衛老夫人都傻了。

    雖然沈里很篤定他的認知,但衛老夫人是真的從未想過這種事啊,也沒想過會有人對她如此有信心,她在沈里心中到底是個什么形象?因為沈里的語氣實在是太篤定了,老太太一度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了什么幻覺,亦或者她半夜托夢給太子妃說她想覺醒?

    好吧,她確實想過。

    但那是她還未出閣時的夢想啊。

    她現在都多大了?她孫子都快入官場了。謝蘭芝雖然不太聰明,但也算勤勉,如果謝太傅沒出事,謝蘭芝今年春闈就能下場了。

    所以,雖然沈里的提議讓她很開心,也很向往,但她大概也只能拒絕了。因為不是她不愿意,而是現實不允許。

    聽到這個答案時,沈里人都傻了。

    反倒是百無聊賴轉著拇指上的扳指的聞時頌,抬眼問了一句:“謝蘭芝是謝蘭芝,您是您,他能入官場,為什么您不可以?”

    這是個好問題。

    衛老太太想了一夜。

    沈里也想了一夜。

    如果他十一歲時沒能收到霍格沃茨的錄取通知書,八十歲的時候忽然又收到了一封貓頭鷹送來的羊皮紙信,上面說很遺憾當年因為意外弄丟了你的通知書,現在我們才發現并決定彌補這個錯誤,你還愿意來城堡學習魔法嗎?

    他會答應嗎?

    沈里左思右想,也沒能想到答案。

    但不管如何,他打賭都輸了,所以愿賭服輸,沈里在準備和聞時頌一起從太子的莊子趕去隔壁謝家的莊子赴宴前,就對聞時頌伸出了自己的手。

    是的,這就是他倆的賭注了。

    如果沈里輸了,就得今天一天都在在壽宴上牽著聞時頌的手。雖然沈里也覺得這個賭約好像哪里怪怪的,但他又不是沒牽過聞時頌的手,牽就牽唄,反正連夜爬上崆峒山的又不是他。

    聞時頌也是沒想到沈里真的會遵守約定,他提出來的時候只是因為他想這么提,但按照他對沈里從小到大的了解,這家伙可會和他皇兄耍賴了,好比明明說好了吃完最后一個點心就去寫功課,但是你看著吧,他只會“最后一個”又接著“最后一個”,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想要他遵守承諾,那可是很不容易的。

    誰也沒想到今天會如此容易。

    那聞時頌自然是毫不客氣的就去牽住了沈里的手啊,干燥,溫暖,帶著獨屬于沈里的氣息,反正這種時候他是絕不可能再當什么好人的。

    寬大的袖子下,是兩顆由手掌血脈而上正在劇烈跳動的心。

    接下來的壽宴沒什么可說的,謝家張燈結彩,大排宴宴,金線繡的壽帳高懸,仆婦穿梭于前庭與游廊之間,婢子端著各式各樣的器皿,腰間系著紅綢的小廝忙到腳不沾地,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整個莊子上下就沒有誰敢有絲毫懈怠。

    臨近中午,賓客盈門,大家都是一派喜氣洋洋。

    除了昨天就到的兩家親戚,剩下的就都是朝臣家眷,有謝老太傅關系好的同僚下屬,也有他的學生弟子,當然,更多的還是沖著聞時頌太子名頭來巴結的官員。

    總之,是十分的熱鬧,也是十分的乏善可陳。

    沈里一手被聞時頌牢牢的牽著,一手暗暗以袖擋嘴,打著哈欠,覺得每個人都像是帶著一張精心設計過的面具,連笑容都看的人犯困。

    直至衛老夫人和謝太傅聯袂而來,笑容滿面的在主座落座,眾人開始給老太太賀壽。

    最先唱名的自然是老皇帝派人送來的壽禮,然后是太子和太子妃的,比較神奇的是,其他皇子公主,也就是聞時頌的那些居心叵測的手足,也有不少都派人送來了賀禮。以往是沒有的,今日為何如此特別,有可能是因為這是老太太的整壽,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謝老太傅的死期已經人盡皆知。

    可以理解為是對衛老夫人的同情,也可以理解為是看太子熱鬧的奚落。

    當然,等看他們都送了什么壽禮,就明白這些人的惡毒了。

    有掩飾的很好的,也有明晃晃送了一副前朝畫作的,畫是好畫,就是上面還多了一副礙眼的題字,那是一首詩,講的是家族傳承,血溶于水。

    挑釁之意已經十分明顯了。

    但對方甚至還能大言不慚的說上一句這都是為了衛謝兩家好。對方明顯是在找茬,想要給太子添堵,但舉的例子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說的是衛家應該和沈家好好學學,說不定就能認回來又一個沈青起。

    既攪和了衛家,又暗諷了沈家。

    沈里當下就不干了。

    但不等沈里說什么,衛老夫人已經笑著說:“就不牢殿下費心了。”她看了眾人一圈,把每個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里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就像今天早上。

    天還沒有亮,她就醒了,也沒有著急坐起,就這么靜靜的躺在床上,回想著聞時頌臨走前的最后一眼,平波無瀾,又好像在問,您真的甘心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嗎?

    她當時想說,她甘心又怎么樣,不甘心又怎么樣呢?

    她一輩子不都是這么隨波逐流的過來的?

    小時候她想覺醒,不想嫁人,可惜她沒那個天賦,人人都和她說,小娘子您的生活多好啊,等成了婚你就懂了。等按照父母的安排嫁給了前途無限的謝太傅,大家又說,您的生活可真好啊,雖然她也不明白她的生活好在哪里。

    母親告訴她,等你生了孩子就懂了,生了孩子之后又告訴她,等兒子生了孫子之后就懂了。

    結果呢?

    女兒先天病弱,兒子為愛癡狂,等丈夫去后,她好像還是什么都沒有。甚至丈夫還沒有去呢,就已經能被人欺負上門了。

    這樣的生活到底好在哪里呢?

    衛老夫人到老也沒想明白,但她也已經不打算想了,她對那些甚至還在暗暗期待著她能屈服于皇子公主的親戚說:“今天人比較全,老身正好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所有親戚都不由提起了心,渴望的看向她,期待著她能從自家選個繼承人。

    謝太傅的血脈后遺癥是個讓人十分痛心的意外,但他并不是個例,大啟對此一直都有相關的完善安排,雖然在沈里這個現代人聽來有些不講道理,好比謝太傅可以蒙蔭一個覺醒了血脈的繼承人繼承他的爵位,直接入朝為官。

    這才是謝家的繼承人如此值錢,被眾人眼巴巴的盯著的原因。

    大家想著,也只可能是這件事了,不是嗎?

    不然還能是什么呢?

    當然,也可以是衛老夫人宣布自己覺醒了血脈啊。

    全場震驚。

    ***

    沈里:打賭最后還是我贏了!

    聞時頌看了看兩人始終緊握的手,那怎么辦?手已經牽完了,不然我讓你再牽回來?

    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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