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跟你說件事,你不要害怕
焚燒爐旁放有幾個垃圾桶, 幾個塞不下的黑色垃圾袋零散堆疊。
太宰治從垃圾堆里找出一根斷掉的棍子,探進爐子里翻弄,并對幸村精市囑咐道:“你往后站一站, 別沾到你身上。”
警方那邊怎么都好說,別說沒犯事, 就算是真干了什么,太宰治也有辦法洗脫嫌疑, 難搞的就是高個男子的家人。
聽登記員之前的描述,高個男子的家人應該不是什么講理的人。
太宰治和丸井文太在案發(fā)時段在場, 不管是幫忙無視還是幫兇,人都已經(jīng)死了。即便兇手案情水落石出,他們也很容易被遷怒扣上帽子, 所以他才沒立刻報警。
尸體、兇器、現(xiàn)場、衣服都處理好, 想辦法假扮受害者出去走一圈,騙過監(jiān)控, 推遲出事時間,或者假裝失蹤。
處理一個沒權(quán)沒勢又沒朋友的人,這些就夠了。
然而, 高個男子家里有錢,家人看樣子也比較慣著他,事情就沒那么簡單了。
別說高個男子的家人會督促警方,就算警方找不到足夠的證據(jù), 他們一旦發(fā)現(xiàn)可能的嫌疑人,自己都有可能下手。
洗不清自己的嫌疑, 大不了把嫌疑范圍擴大。
多搞出幾個案子混淆視線這種事, 好歹是在自己經(jīng)常活動的范圍,太宰治不打算干。
還有一個選擇。
把線索斷干凈, 再加以混雜。即便明確暴露出兇殺案就是在學校發(fā)生的,兇手就是在這些人之中,也沒關(guān)系。
高個男子家里再有背景,也不可能對今天在校的所有人下手,立海大可不缺有錢人家的小孩。
太宰治打算先把所有能找到的線索找出來,想辦法破壞,模糊高個男子出事的時間、地點甚至原因。至于免費幫田中明他們收尾的賬,他之后有大把時間可以算。
周圍一片安靜,只有棍子劃過灰燼的沙沙聲。垃圾站外拐角的大樹灑下半邊陰影,遮住太宰治眼中的情緒。
學校的焚燒爐運作很慢,尸體和兇器分批處理可能接續(xù)不上,最好是能一起處理。
假如不是同一個人負責運送,它們就有概率出現(xiàn)在爐子里。尤其是兇器,一個又臟又舊的網(wǎng)球拍,丟進焚燒爐也不算太奇怪。
將爐灰扒拉了個底朝天,太宰治沒有翻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外校人員中途離校便不能再進,矮個男子既然沒報案,也不找人,至少是對這個案子有所了解,就算是為了不增加嫌疑,他也不可能這時候離開。
焚燒爐現(xiàn)在不燙,留下的時間便不足以完成一次焚燒,矮個男子又還在學校,兇器一定還沒處理干凈。
或許,再等一會,負責處理它的人就會主動送上門了。
即便垃圾站定期清理,仍浸透古怪難聞的氣味。這股氣味涌入幸村精市的鼻腔,幸村精市不禁皺了皺眉,臉上流露出些許為難。
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幸村精市抿了抿唇。在極度安靜的環(huán)境中,他下意識壓低聲音:“你是想找什么呢?”
“我丟了個東西。”太宰治隨口說。
話音剛落,太宰治聽到了腳步聲,瞬間轉(zhuǎn)頭望去。
那道腳步聲隔得遠,原先又刻意放輕,卻因突如其來的人聲受驚,亂了一步,這才讓人聽到。
隔著鐵絲網(wǎng),太宰治看到大樹旁有一道矮小的人影。
“過來。”太宰治冷著臉發(fā)號施令,“快點,難道還要我去請你過來嗎?”
學校的監(jiān)控沒有錄音功能,前面拐角有個攝像頭,只能勉強覆蓋垃圾站,附近只有幸村精市一個人,是以太宰治說話時無需顧忌太多。
“你們認識?”幸村精市遲疑著看了眼那道人影。
“不熟。”太宰治理直氣壯地說,“早上檢票的時候見過。”
那道人影猶豫了幾秒,竟然真的走了過來。打開鐵絲網(wǎng),他的面容清晰展露在太宰治眼前,正是矮個男子。
矮個男子右手揪著黑色垃圾袋,垃圾袋裝得鼓鼓囊囊,令人憂心是否下一秒就會爆開。
矮個男子看著太宰治,又瞥了眼幸村精市,猶豫著:“他——”
只和矮個男子對上視線,太宰治便知曉,對方已經(jīng)得知他見過尸體。那是一種看同謀者的眼神。
不過很遺憾,太宰治并不想當別人的共犯。他打斷矮個男子的話,質(zhì)問道:“你還管人家?鬼鬼祟祟的來做什么?怎么看到我們還不過來了?”
矮個男子愣了一下,而后表情稍變,慢吞吞道:“我從烹飪社那邊走了一趟。正好他們要倒垃圾,我就幫忙帶過來了。抱歉,我看到你就有點……”
他說得慢,卻并不磕絆,不像臨時撒謊。
太宰治以矮個男子為中心,左右看了看,問道:“你怎么沒跟那誰一起來?”
矮個男子深深垂下頭,左手攥緊,“他不讓我跟著……”
一看就沒那么簡單,恐怕是發(fā)生了什么矛盾才分開的。如果不能明確證明死者那時仍活著,容易引火上身。
“那你看到他了吧?人可別在我們學校里丟了,到時候再賴上我。”太宰治一手叉腰。
矮個男子別過臉,悄聲道:“我不敢找他……”
看來,騙過監(jiān)控那一點應該已經(jīng)完成了。
太宰治撇了撇嘴。
既然都選了今天這么特殊、這么熱鬧的日子下手,該用的倒是都用起來。
大型道具中午吃完飯再搬過來,戲劇社和學生會都是這么安排的。
偽裝成搬運大型道具的社團成員,將尸體藏在道具箱內(nèi),或者干脆哄騙幾個學生來,完全可以混淆視聽。
本來就已經(jīng)是多人作案了,情況弄得越亂越好,還能讓警方溯源慢一點。
就算全校都知道今天死了個人,甚至對兇手是誰有所猜測,那又怎么了?
在刑事訴訟中,必須要有足夠的證據(jù)來支持指控,否則就不能定罪。只要銷毀證據(jù),保證不會溯源到他和丸井文太頭上,這事遲早會翻篇的。
不過,這些東西,太宰治要想實施,只能自己來。到底出發(fā)點不同,他是想把情況搞亂,不擇手段,田中明他們實打?qū)嵱袉栴},當然是希望轉(zhuǎn)手次數(shù)越少越好。
面對矮個男子,太宰治能做的,也只是暗示一下而已。
“行了。走吧。”太宰治叫矮個男子把垃圾袋丟進焚燒爐,而后嫌棄地擺了擺手,“別什么都往垃圾站帶,哪有地方裝啊。學校外面不是也有地方扔嗎,找學生給你帶出去就是了。”
現(xiàn)在就差處理尸體和打掃現(xiàn)場。
分尸太麻煩,刀具處理又是一個問題。就算管理室有水桶、拖把和漂白劑,也蠻考驗人心理素質(zhì)。
既然如此,就只能把全尸丟掉。
人今天找不著,高個男子的家人就有可能想辦法來查,那個沒封死的小格子經(jīng)不起查,所以拖到后面挑日子處理不太可行。
即便田中明背著琴包在校園里晃過,不會被路人覺得奇怪,但總不能真的把琴包丟進焚燒爐。
校外沒監(jiān)控的死角多了去了,找個合理的借口,搬去外面才是正解。
不愿意把情況復雜化,那案發(fā)現(xiàn)場就必須精細處理。別的地方倒是無所謂,監(jiān)控拍到過高個男子,有對方的頭發(fā)之類的很正常,只是鏡子后的小空間得處理一下。
這就得看那三個人怎么干了,太宰治是不想再把自己扯進里面。
此外,對于幸村精市,太宰治有了新的看法。就以幸村精市今天幫他圓話的那個爽快勁兒,給對方稍微透露一下,說不定會更好。
平復了一下心情,太宰治把多余的垃圾袋塞進焚燒爐,果斷打開運行鍵。
幸村精市看著太宰治,陷入思索,而后緩緩開口。
“太宰。”幸村精市壓著眉心,“你之前和田中前輩說的、我叫你去幫忙什么的……”
“我瞎說的。”太宰治干脆道。
幸村精市嘆了口氣:“我能問問是為什么嗎?”
他現(xiàn)在揣著滿肚子疑問。
太宰治說是丟東西,這肯定是個借口。
既然懷疑東西丟在這里,就不會那么果斷運行焚燒爐。即便是害怕這里,要做好拉長戰(zhàn)線慢慢找的準備,這才拉著他過來,至少也該有個東西很重要的前提。
他總覺得,太宰治跟矮個男子說的那些話,含著些他不明白的弦外之音。
太宰治沉吟片刻,而后以莫名的目光看向幸村精市。
堆疊的垃圾袋被處理掉,垃圾站敞亮不少。此時,幸村精市卻忽然覺得,這里太空曠了。潛意識察覺到危機,他現(xiàn)在不想再聽太宰治說出什么。
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我跟你說件事,你不要害怕。”太宰治目光鄭重,完全沒有給幸村精市拒絕的機會,緊接著說:“學校里死人了哦。”
幸村精市嘗試從太宰治臉上找到一絲開玩笑的痕跡,然而完全失敗。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網(wǎng)球部流傳的,太宰治家里有具尸體的傳言。
沒等幸村精市消化這件事,太宰治又問:“你想知道是誰干的嗎?”
幸村精市擺了擺手,扯出僵硬的笑容:“不、不用了。”
“是吧。”太宰治煞有介事嘆了口氣,“身邊的熟人做了這種事果然還是有點……”
幸村精市深深悲傷了,不是都說了不用嗎?
就算幸村精市想相信太宰治,但這個情況,真是怎么看怎么像兇手自爆坦白局。
“你別擔心,不是我做的。”太宰治平靜地說。
哦,原來不是……幸村精市剛想舒口氣,見太宰治又要開口,忙道:“等等、其實——”
“具體成分比較復雜,網(wǎng)球部有人摻和進去了。”太宰治語氣平常,仿佛他只是在說還沒想好今天吃什么,“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你想怎么辦呢?”
第92章 宛若靈堂
下午, 兩點十分,學生陸陸續(xù)續(xù)進入禮堂。忍足侑士暫時沒什么想逛的地方,便和同伴分別, 順著人流來到禮堂。
幸村精市坐在前排,抬頭注視著拉起帷幕的舞臺, 意識卻一陣迷蒙。
現(xiàn)在是要開始節(jié)目了嗎?
這種時候,他竟然坐在這里等待節(jié)目開始嗎?
他想不通。
學校里的大家安然坐在這里看節(jié)目, 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可事實是,對于大部分人來說, 這就是很普通的一次海原祭而已。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幸村精市多希望自己也能像他們那么想。
注意到幸村精市恍惚的神情,柳蓮二微微皺眉,有些擔憂地湊過來問:“幸村, 發(fā)生什么了嗎?”
聽到柳蓮二的聲音, 后排的丸井文太小心翼翼投過一道視線。
之前太宰治單獨把幸村精市叫出去,丸井文太就有預感, 太宰治應該是要說點什么。如今看幸村精市這樣子,大概是真的知道了很多。
幸村精市稍稍偏過頭,將目光落到柳蓮二身上。
如果他真的把發(fā)生了什么告訴柳蓮二, 對方肯定會后悔問過他這句話的。
相信大部分人對接受刑警調(diào)查,還是心存抵觸的。尤其是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某人在你家里殺人拋尸。
最后,警察還要來問你, 你當時在不在場啊?你都做了些什么呀?你有看到什么嗎?實際上這也正是你想問的——你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啊?
幸村精市則很想問, 他聽到的, 到底是什么啊?
那個時候,在太宰治問了他想怎么辦后, 幸村精市腦子里閃過很多問題。
所以這個意思是,殺人的人,就在他們網(wǎng)球部里,是嗎?該不會尸體還放在他們網(wǎng)球部的什么地方吧。
當人感到極度荒謬的時候,大概真的會突然平靜下來。他又能怎么辦呢?于是,幸村精市只是靜靜看著太宰治。
太宰治緩緩道:“我正在想辦法當它沒發(fā)生過。為了不給自己增添麻煩,你們今天就不要再去網(wǎng)球部了。”
這個時候,幸村精市才忍不住出聲:“但是、這件事明明不是你做的吧?”
說實話,問出來那一刻,幸村精市就后悔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些可能性。
太宰治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去幫別人收拾爛攤子呢?假如這個殺人的人,和太宰治關(guān)系很近,那他就可以理解一切了。
無論太宰治會不會告訴他具體的名字,以后再開部活,幸村精市都感到自己難以再面對那些隊友,尤其是仁王雅治和丸井文太他們。
“這也不是我朋友做的,你別亂想。”太宰治輕飄飄睨了幸村精市一眼,“有些事呢,不是說你沒有能力去決定它,它就可以跟你完全無關(guān)。”
太宰治這么說了,幸村精市反而更加不安。如果有什么儀器能屏蔽太宰治對他想法的推測,他一定會買的。
“這么說吧。”太宰治露出了似乎是有些無奈的表情,打了個響指,“假如你的家人在出去玩的時候出事了,你知道當時有個人去過你家人出事的那個地方。設想一下,那個人早去半分鐘,你的家人就可能平安無事……你能做到完全不去考慮這件事嗎?”
幸村精市無言以對。
哪怕理智上知道這件事,并不是對方的錯,但那一條沒能走過的道路,真的能夠忍住不想嗎?
但也正是被點中了這一思路,幸村精市下意識帶入受害者家屬那一方,一時不太痛快。
“我大概能猜到,做這件事的人是有苦衷的,而你也知道。但是……”幸村精市沒有說完,但他明白,太宰治一定理解他的意思——受害者家屬應該有知道真相的權(quán)利。
太宰治沒有正面回應,而是提起了另一個話題:“說到這個,其實我也還有一些疑問。我當時沒太想明白,現(xiàn)在大概有了點思路。”
幸村精市不知道太宰治當時在想什么,但他看得到,對方望向他的眼神中帶著探究。
那不是在探究他,而是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又或者是在看更廣泛意義上的——人。
“假如你想做一件事,卻又不敢做,最后由別人代勞,那個人又要替你承擔罵名……是你的話,會怎么處理呢?”太宰治歪了歪頭。
“不敢做的話,肯定會擔心事情暴露,但也不能平白讓別人替我承擔罵名。那只能是……”幸村精市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說出最后半句話:“把這件事瞞好?”
“做這些事,是站在那個正力圖彌補一切的人那邊。這樣說,是不是在道德上好受一些了呢。”太宰治輕笑一聲。
這話實在讓幸村精市有點難堪。而更讓他難受的是,如果太宰治愿意把話說得漂亮一些,想必他會接受這個解釋。
幸村精市感到喉嚨發(fā)干,他艱難地吞了吞口水,發(fā)出的聲音卻仍是干澀的。
“那個人,是你嗎?”
“不是。”太宰治攤了攤手,“我只是為了避免可能的麻煩,并且好心提醒你,少給自己找麻煩。”
幸村精市沉默了一陣。
他沒有立刻回話。但與太宰治那樣面對面站著,僵持一分鐘之后,他最終給出他的看法。
“可是、我覺得——”幸村精市向前半步,帶著一種他自己都不知從何而來的沖動,“那個人也可以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假如并沒有證據(jù)說明究竟是誰做了這件事的話。那樣,你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
“要是他做得到的話,也挺有意思的。而且也不算白費,不是嗎?”太宰治看著他,臉上帶著他看不懂的笑容,“就來看一看,他會怎么選擇吧。”
那之后,幸村精市就和太宰治分開了。
幸村精市不知道太宰治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能是回顧劇本,可能是去整理班級里的項目,也可能只是吃飯去了。
直到幸村精市吃完飯,回到禮堂,化完妝,他都沒再看到太宰治。
思緒流轉(zhuǎn),看著柳蓮二略帶擔憂的面孔,幸村精市平靜地說:“沒事。”
他決定就按太宰治說的那樣,今天誰都不要再進網(wǎng)球部,就當做不知道,不去打擾。反正,他本來也不應該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兩點半,表演正式開始。幸村精市只是渾渾噩噩看著,第一個節(jié)目演了什么,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直到第二個節(jié)目報幕后,表演者沒有立刻上臺,幸村精市才回過神。
臺上,主持人拿著手稿,不禁汗顏。他從耳機里聽到通知,原定表演的太宰治已經(jīng)到場,但還需要半分鐘準備。他只能絞盡腦汁思考報幕詞,拖延時間。
后臺,太宰治拿起之前為節(jié)目準備好的白襯衫、牛仔褲。妝發(fā)什么的是來不及弄了,但這灰撲撲的衣服好歹得換一換。迅速換好,他直接上臺。
在觀眾的竊竊私語響徹禮堂之前,表演總算開始。
技術(shù)人員幫忙搬了個板凳,太宰治抱著吉他坐在臺上。觀眾在臺下安靜地注視他,臉上有好奇,有困惑,也有期待。
由于沒有提前跟技術(shù)人員溝通過,一片黑暗中,只有一束白光打在太宰治身上。幸好他的臉比較能打,勉強扛下了這個死亡打光,但還是顯得莫名凄慘。
前奏以輕快簡潔的節(jié)奏開始,而后層層鋪敘,在太宰治開口之前,便已經(jīng)形成富有情感的立體旋律。
坐在現(xiàn)場的,沒有幾個人不認識太宰治,大家還想捧捧場,多少跟唱兩句,卻發(fā)現(xiàn)這是一首他們不熟悉的歌。
這首歌是太宰治剛才出去吃飯,在店里聽到的,據(jù)店主說是首小眾新歌。
在聯(lián)歡會之類的場所唱一首冷門歌曲,是件相當需要勇氣的事,缺少反饋也是早有預料的事。這些對太宰治來說都無所謂,他剛解決了一樁麻煩事,現(xiàn)在還是蠻愉快的。
這種安靜并非只有壞處,至少營造出一種大家在認真看表演的假象。
幸村精市隱約記得,他在附近的商業(yè)街聽過這樣的旋律。
所有朦朧的歌詞中,他捕捉到了一句“盡管什么都沒有”。
幸村精市感到一股淡淡的憂傷。他仔細品了品這股情緒的來由,發(fā)現(xiàn)可能是因為他自己的心情比較憂郁。
有此種感受的,并非幸村精市一人,幾個感性的學生正深情凝望臺上的太宰治。
后排座位,忍足侑士無聊四望,注意到他斜前方的那個男生眼神認真,似乎是真的聽進去了這首歌。
不知那個男生到底體會到了什么,眼眶紅紅的,竟然還掉了滴眼淚。
忍足侑士大感奇怪,重新抬頭看臺上的太宰治。他應該沒看錯吧,這個人就是平靜得毫無感情,像是死了一樣地演唱嘛!
非要說太宰治流露出了什么感情,那也該是開心才對。就好像剛完成了什么大事,有種油然而生的輕松的感覺,看得忍足侑士整個人都輕飄飄起來了。
不過,太宰治的外表,還是過于具有欺騙性。能看破太宰治這一層偽裝的人,還是少數(shù)。
如果說剛才這里只是安靜得像空無一人,當這首歌進度過半,觀眾們特給面子,聲淚俱下,舞臺燈光又十分別致,場面變得十分詭譎,禮堂宛若靈堂。
這首歌好不好聽,就算是掉了眼淚的那些學生也很難給出答案。唱了什么,大家也基本沒印象,全程都在看人。
聽了的人想著“雖然不知道在唱什么,但是還蠻帥的”,壓根沒騰出腦子聽的人則想著“雖然沒聽,但是應該很厲害吧”。
直至彈唱結(jié)束,太宰治下臺鞠躬,以前排那些等待上場的表演者帶頭,會場爆發(fā)出一陣沖天的掌聲。
忍足侑士假模假樣鼓掌,眼底一片死水,毫無波瀾。僅以他的觀感,觀眾表演得比臺上那家伙賣力多了。
第93章 又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
禮堂大門關(guān)著, 田中明抓緊肩帶,穿過后門,走進后臺。他放輕腳步, 小心翼翼探入視線。
音響聲充斥后臺,足以遮蔽不太響亮的聲響, 候場的表演者聚集于此,包括輕音社成員與太宰治。
太宰治坐在化妝鏡前, 閉著一只眼,身前的學生拿著化妝刷在他臉上掃來掃去, 他則與一旁的輕音社社長閑聊著。
注意到田中明,太宰治并未刻意招呼,甚至沒有瞥過一眼。
中午, 和幸村精市分別后, 太宰治本來打算去吃飯,路過門衛(wèi)室, 順便打聽了一番。
得知田中明剛剛出門,太宰治干脆出校門,一路找到商業(yè)街, 最終在一家餐廳如愿抓住田中明,跟對方聊了一段時間。
聊完之后,太宰治便明白,這事不用他再操心。
太宰治沒反應, 背對著田中明的輕音社社長等人更是沒有注意到他。
趁此機會,田中明身手敏捷地躲進更衣間。
今天后臺人來人往, 為騰出空間, 更衣間便被當成儲藏室,大大小小不同顏色的箱子堆滿其間。箱子堆出的小平臺上, 擺著一架電子琴,沒有多少下腳的地方。
田中明輕輕拉開背包,拿出塞在里面的箱子,與電子琴掉了個位置。
接下來的動靜,終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們看著田中明挪動電子琴,并未感到奇怪,很快收回視線。輕音社社長則打了個招呼。
“哎呀,你終于來啦!”輕音社社長眉飛色舞,語氣輕快,“太宰君都已經(jīng)表演完了,你沒看到真是太可惜啦!”
田中明背著手,歪了歪頭,神色全然放松,“誒,我錯過了什么超級精彩的環(huán)節(jié)嗎?”
“是啊!你錯過最精彩的節(jié)目了!”輕音社社長呲牙大笑,“太宰君唱了一首超級冷門的歌,現(xiàn)場像圖書館一樣安靜呢,哈哈哈哈!”
輕音社其他成員彼此對視,會心一笑,田中明則不懂這幫人的幽默。他謹慎地瞟了眼太宰治的表情,同時在心中思索,這是可以笑的嗎?
然而,令田中明意外的是,太宰治的臉色,竟然還蠻好看的,甚至自己也在笑。
雖然不是沒看過太宰治臉上帶笑,但剛剛經(jīng)歷了那么一遭,田中明很難接受太宰治摻和進這么校園、這么普通且正常的場景。
田中明草草順著氣氛附和,思緒不自覺飄向中午吃飯時的經(jīng)歷。
那時,田中明背著被箱子撐起的琴包。
箱子里裝著一具成年人的尸體,這個事實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田中明。
躲著監(jiān)控走去網(wǎng)球部時,田中明本想把尸體丟進焚燒爐,和殺人的舊網(wǎng)球拍一起燒掉,但兩位同謀者給他帶來不同的消息,消息卻都指向不能在學校處理這具尸體。
還有一件事得到印證。
他總懷疑太宰治知道了些什么,同謀者的話證實了這點,更讓他頭腦混亂。但朦朧中,得知太宰治偏向友善的態(tài)度,他竟然感到安心了一些。
田中明裝好尸體,離開校園,盡量維持表面的平靜,腦子卻一片混沌,難以想清接下來該怎么做,不知不覺便來到商業(yè)街。
進入一家餐廳,田中明走去前臺,隨意點了份招牌菜。他不敢坐在靠窗邊的位置,正在圓桌和靠背椅之間猶豫著,忽聽見身后響起熟悉的聲音。
“麻煩來一份蝦仁炒飯——”太宰治一手插兜,拖著懶洋洋的調(diào)子。
田中明控制不住地投去詫異目光。太宰治悠然偏過頭,以平靜的表情看著他。
“呀,田中君也在啊。”太宰治聲音輕盈,放在口袋的那只手伸出來揮了揮,雙手活潑地一拍,“那就一起吃吧。”
田中明最終坐下了。他卸下背包,將其放在腳邊。
雙方表面看起來都很輕松,仿佛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次同學拼桌,只有田中明知道自己滿溢的緊張。
與太宰治相對而坐,一種緊迫感油然而生。幸運的是,田中明腦海中那層白霧好似突然散去,使他能夠飛速想出接下來的行程。
與此同時,田中明仍拿不準太宰治的意思,不時瞄向太宰治的臉。
被偷偷看了十幾次,太宰治心腸很好,如田中明的愿,回給對方一個眼神,問道:“等一下還有別的安排嗎?”
難道是問他要怎么處理尸體嗎?田中明克制住摸索琴包的欲望,微微點頭,謹慎地說:“我的電子琴出了點問題,我想等下去找樂器商店。”
太宰治漫不經(jīng)心點了下頭,一手撐著臉頰,隨意道:“店主手藝怎么樣?”
這說的是哪方面的手藝?田中明不得不多想,糾結(jié)萬分,最終折中回答:“他比較用心。”
“嗯。那就好。”
說罷,蝦仁炒飯被端上桌,太宰治拿起筷子,就這么吃了起來,沒再給田中明一個眼神。
服務員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看著田中明,手指地上的琴包,柔聲詢問:“您好,我?guī)湍堰@個放起來吧?”
田中明只覺得面部肌肉都跟著心臟跳了一下,強裝鎮(zhèn)定擺了擺手:“不用了,就放在這里吧。”
“好的。如果有需要,您隨時叫我。”服務員保持甜美微笑,小步離開。
空氣中流淌抒情樂曲,淡淡的香薰味彌漫四周,紫色調(diào)裝潢安撫著人的心緒,令人沉醉在這片平靜的浪漫之中,愈發(fā)不想開口。
太宰治緩緩咽下嘴里的食物,考慮著節(jié)目時間,慢條斯理道:“三月開的那批料理店,當時還跟同學討論。這家店也是其中之一,評價是服務好、但價格虛高,原本不打算來的。”
田中明眼神一凜。這個、絕對是明示了吧?果然是知道他在這里,特意追過來的吧!
可是,太宰治到底想說什么呢?
田中明保持警惕,抓心撓肝地等待著,太宰治卻說完那段話就沒有下文了。
當自己的菜也上桌,確認服務員暫時不會過來,田中明左右看了看,終于按捺不住。
“早上,我進校之后碰到了丸井……”田中明低著頭,聲音也隨之放低,視線卻向上飄,余光留意太宰治的表情,“我們約好盡量減少聯(lián)系,但把別人卷進去,絕對不是我們最初的預想。”
太宰治眸光幽深,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微笑,只聽著田中明的話,卻不回應。
田中明鼓起勇氣道:“無論 發(fā)生什么,我保證,絕對不會把其他人牽扯進來。”
“雖然是這么說,不也已經(jīng)影響到別人了嗎。”太宰治彎起眼。
田中明一咬牙,承諾:“我會想辦法彌補你們的。”
太宰治輕笑一聲。
“真有這種覺悟,就不必強調(diào)這么滿了吧。”太宰治語氣溫和,說出來的話卻并不能叫人體會一絲溫度,“明明是你想做的事,還要弟弟君出來替你做,實在讓我沒辦法相信你呢。”
這是登記員的表述,太宰治套用了一下。實際上,關(guān)于這事的真相,在他這里已有了新的推論。
即便是太宰治也無從得知,事發(fā)時,那三個人都做了什么。
在登記員的故事中,登記員作為那位死者的親弟弟,為兄報仇動手合情合理。但第一次殺人總歸會有些不尋常的表現(xiàn),太宰治從登記員身上看不出這點。
既然矮個男子能在登記員口中隱身,想必不是動手殺人的那個。
太宰治傾向于,當時在場的是田中明和矮個男子,人是田中明殺的。
田中明已經(jīng)滿十四歲,犯故意殺罪應負刑事責任。兄弟倆感情好,串供讓年紀小的背鍋,也是合理選擇。
即便篤信兩位同謀者不會把細節(jié)說出去,但被太宰治說到這一步,田中明已經(jīng)沒辦法思考,對方是從何得知這一點的。
“不是的!”辯駁脫口而出,音量不自覺大了一些,田中明緊忙壓低聲音,抬起頭,神情鄭重,“這件事跟他沒關(guān)系。是我干的。”
會得到什么反應呢?田中明緊張又期待。
不論其他,在膽識上面,田中明還是值得嘉獎的。這個人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并且勇于應對接下來的一切。
太宰治略感滿意。如果有可能,他會愿意與田中明合作。
至于矮個男子,作為高個男子的同行者,無論想法如何,矮個男子最后一定會報警。除非矮個男子有勇氣直接跑路,但看對方那樣,顯然是做不到如此決絕的。
所以,他不用再做什么,等一切自然發(fā)展就好。
面對田中明暗含期盼的表情,太宰治擺了擺手:“是你做的,那就是你做的唄。又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
田中明不禁沉默。
如果有什么能讓他大感挫敗,太宰治這樣的態(tài)度一定是其中之一。
太宰治的反應,幾乎就是沒有反應。
明明是做了不得了的事吧,明明是發(fā)現(xiàn)了和之前的不同的線索吧,結(jié)果太宰治就這么平常地接受了,甚至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驚訝。
背景音樂仍在循環(huán),太宰治惦記之后的節(jié)目,花心思記了曲調(diào)。發(fā)現(xiàn)田中明依然盯著他,他打發(fā)道:“你不是還有事?快點吃啦,下午還有節(jié)目呢。”
田中明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餐廳的玻璃門卻被推開,一名成年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身穿休閑西裝,身姿挺拔,眼神銳利。進入屋內(nèi),他習慣性地打量四周,當目光落到太宰治身上時,他視線一頓。
發(fā)現(xiàn)男子朝這邊走了過來,田中明湊近太宰治,悄聲問:“那是你認識的人嗎?”
太宰治轉(zhuǎn)過頭,看向男子。
那名男子看著有些面熟,似乎是他暑假去游樂園時見過的刑警,估計是在休假。
與刑警對上視線,太宰治面帶微笑,沖對方揮了揮手。
第94章 她不會相信你的,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刑警沖太宰治點頭, 微笑道:“好久不見了,太宰君。”
太宰治依樣寒暄,又問:“是在放假呀?”
“是啊, 好不容易申下來的假嘛!”刑警嘆了口氣,有些無奈, “最近大家都忙得很,橋本這周連假都沒得請。”
“真是辛苦呢。”太宰治感嘆著。即便他也曾為橋本亮的工作量添磚加瓦, 看上去卻是那么真情實感。
“唉,這幾年都這樣。”刑警抓了把頭發(fā), 瞥見田中明,稍微端正了一點姿態(tài)。他目光下移,落到琴包上。
田中明不禁挪了挪腳, 遮住刑警的視線, 又很快收回腳,假裝自己只是不經(jīng)意挪動了一下。
刑警微微挑眉, 眼神帶上探究,“你們等下還有什么活動嗎?怎么還帶這么大件的東西。”
“哦、那個啊。他的琴壞掉了,下午表演就要用呢。”太宰治瞥了眼桌下, 望向刑警,一雙眼十分誠懇,坦蕩地問:“話說警官你是拆彈專家,是不是也會修理樂器?”
乍一聽到“警官”這個稱呼, 田中明尚未反應過來,沒有露出什么異常。
刑警眼神緩和了一些, 露出為難的表情, 捋著袖口回答:“拆個家用電器我倒是可以,這個就饒了我吧。”
“好吧, 真是可惜。”太宰治嘆了口氣。
“希望你們的節(jié)目順利。”刑警和氣一笑,擺了擺手,“你和同學先吃吧,我不擾你們了。”
太宰治目送刑警走去前臺,笑吟吟祝了句用餐愉快,而后轉(zhuǎn)向陷入后怕的田中明。
點餐處離這里不遠,說什么做什么,那位刑警都能注意到。田中明不敢瞎打聽,只能孤獨地頭腦風暴。
“啊、那位是有證的正經(jīng)刑警哦。”太宰治平靜地說。
恐怖的就是這個吧!田中明頓感悲催。他這都不是做賊心虛了,差點就被人贓并獲了啊!
眼前這人明明知道琴包里藏了什么,還能與刑警談笑風生。就算人不是對方殺的,也未免太淡定了,就不擔心刑警真的會打開包看一看嗎?
然而,田中明與太宰治對視兩秒,發(fā)覺太宰治仍然是那么平靜,而且絕不是裝出來的,只感到一陣無力。
“這樣啊…”于是田中明只能這樣嘟囔一句,盡可能保持表面的鎮(zhèn)定,佯裝隨意閑聊,“話說你是怎么認識那位警官的?”
“日常生活中難免會認識幾位警察嘛。”太宰治隨口答。
太宰治如此理直氣壯,幾乎令田中明懷疑起自己來。
原來現(xiàn)在犯罪率是有高到這種程度,隨隨便便就能認識幾個警察,日常碰到還能寒暄兩句了……不對吧!
他自己又不是沒見過警察,也不見得就跟那些警察搭得上話。
依那位刑警的口吻,太宰治顯然是與對方見過不止一次,而且還和對方的同事相當熟悉。
究竟是什么樣的學生會經(jīng)常跟刑警打交道,田中明想象不出來,但這樣一個人竟然就這么坐在他面前了。
這也可以解釋太宰治過于平靜的態(tài)度。所謂友善的態(tài)度,大概也只是他自作多情。什么殺人什么拋尸,說不定人家見得多了,根本不在乎這么點小事。
“是這樣啊……”最終,田中明只能懷揣著淚流滿面的心,暗自神傷,埋頭快吃。
最終,他比太宰治先一步吃完,先去了樂器商店,他們就此分別。
回憶到這里,田中明痛苦地掐斷了回想。
田中明現(xiàn)在無法以正常的態(tài)度面對太宰治,只能想方設法避開對方,跟別人搭話。
整個表演期間,除了上臺,太宰治都呆在后臺搶妝候場。
終于輪到輕音社的節(jié)目,田中明如蒙大赦,忙不迭溜上舞臺。
很快輪到戲劇社的節(jié)目。
這次戲劇社的劇本是《海的女兒》新編,太宰治的角色是個沒臺詞的花瓶,設定上是已經(jīng)變成人類失去聲音的性轉(zhuǎn)版小美人魚。
為這個角色準備的服裝,與太宰治沒離家出走時會穿的服裝風格類似,細節(jié)精致,由戲劇社社長本人單獨出資,不得不感嘆其財大氣粗。
答應幫忙時,太宰治沒能得到詳細劇本。選性美人魚的角色,只是因為這是個啞巴,而其他角色各有各的難演,連樹都有臺詞。
來了之后,太宰治才發(fā)現(xiàn),這劇本各種恨海情天,狗血亂灑,小美人魚更是站在混亂的中心,而且非常蠢。
戲劇社社長當場加碼,給太宰治上供了一沓餐廳招待券,太宰治則當場放棄追究。
觀眾席上,忍足侑士默默坐著,感覺自己像在坐牢。
他看到有人提前離場,本來也想離開。怎奈斜前方那個男生碎碎念很大聲,強勢給他透露一嘴,說是之后還有太宰治的兩個節(jié)目。
之前說好的算一卦還沒兌現(xiàn),忍足侑士便又坐下來,準備等太宰治表演完再一起離開。
等待期間,忍足侑士忍不住皺起眉頭。
除了音樂類,其他節(jié)目之生硬,忍足侑士簡直替臺上的人尷尬,早知道就不聽那個男生的話了。可是一想到太宰治還有節(jié)目,他又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xù)忍受。
終于等到據(jù)說有太宰治在節(jié)目,報幕結(jié)束后,燈光熄滅,旁白字正腔圓、感情真摯,講了一段性轉(zhuǎn)版小美人魚的故事。
直到美人魚獲得雙腿,劇情有了微妙的分歧。
「海巫說,假如小美人魚不能獲得公主的愛情,便會一日比一日衰弱,直至死亡。然而,即便收留了小美人魚,公主對小美人魚卻并不抱有愛慕之心。」
帷幕緩緩拉開,柔和的燈光一打,在花園布景中,站著一位少年。
太宰治穿著絲綢襯衫,眼尾抹著藍色亮片,抓了個精致的發(fā)型。在燈光下,他整個人幾乎在閃閃發(fā)光。
雖然太宰治沒有使用任何演技,忍足侑士絕望地想,但看到那張臉,格外捧場的觀眾會愿意原諒一切的。
過了幾秒,忍足侑士才反應過來,這似乎是美人魚的角色。
他不由得吃了一驚。太宰治居然擔任了主角,勤快得出乎他的意料。
燈光一轉(zhuǎn),穿著華麗裙裝的金發(fā)少女登上舞臺,這應當就是那位公主。
這位姑娘長相很是甜美,只是與太宰治站在一處,相較而言略顯遜色。不過,從種族印象的角度考慮,美人魚長得好看一點也屬正常。
接下來又上場了幾位隨從,這一幕正式開始,大致情節(jié)為公主把美人魚當?shù)艿軐櫮纾廊唆~又結(jié)識了一些精怪朋友。
由于太宰治的表情太過淡漠,忍足侑士實在無法沉浸于旁邊給出的情景,甚至也沒法將太宰治帶入小美人魚的人設,公主眼里的慈愛倒是快要溢出來了。
接下來應該是鄰國王子出場,搶走公主的芳心。
然而,接下來登場的卻是個女生,她身上的服裝與公主類似,色調(diào)截然相反。
旁白適時出場:「這天,鄰國公主拜訪了這個國度。鄰國公主富有且聰慧,瀑布般的黑發(fā)順滑如綢,深邃的黑眸如漆黑的夜空。」
忍足侑士一愣,怎么還是公主?難道是要搞三角戀?
不出忍足侑士所料,鄰國公主果然喜歡美人魚。
「當鄰國公主看到公主和小美人魚之間的甜蜜時,心中涌起了一股嫉妒。她開始暗中破壞他們的關(guān)系,散布關(guān)于小美人魚的謠言,說他是邪惡的海妖,會給王國帶來災難。」
什么甜蜜相處,忍足侑士一點沒看出來。他真是好奇了,旁白到底有沒有和演員有溝通過,還是說剛打了一架就直接上臺了。
「失去了聲音的小美人魚無法向公主解釋,鄰國公主時時刻刻守在一旁,他的所有表達都被曲解。而他留下的任何文字,都會被鄰國公主的隨從撕碎、扭曲。
「公主不愿相信小美人魚是邪惡的海妖,但在鋪天蓋地的傳言下,她不由得開始對小美人魚產(chǎn)生懷疑,內(nèi)心陷入了痛苦的掙扎。」
掙扎的具體表現(xiàn)便是,公主開始疏遠美人魚。
往常兩個人一同散步的花園里,太宰治摘了幾朵花,親手將花包裝成漂亮的花束,等待公主像往常一樣到來。
然而,從天黑等到天亮,公主都沒有來。
直到這一段情節(jié)出現(xiàn),忍足侑士才有了點入戲的感覺。
太宰治還是那副表情,但在旁白的聲情并茂、兩位女演員賣力的表演以及剛趕完的憔悴妝容加持下,竟真透露出了一種破碎感。
其他觀眾也有此感,一些女孩子不禁發(fā)出憐愛的輕呼。
「隨著時間流逝,無法得到公主的愛情,小美人魚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而公主忙于事務,無暇親自照顧小美人魚。
「夜里,小美人魚感受到家人的召喚,來到岸邊。」
家人告訴太宰治,如果他還不能得到公主的愛,那他將會在明天死去。
但如果他愿意,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他重新變成人魚,回到大海,只是永遠不能再與公主相見。
「小美人魚知道,假如自己同意回到大海,為了保證他的安全,家人一定會殺掉公主。所以,他拒絕了家人的好意。
「小美人魚在陸地認識的朋友小樹也知道了這件事,找來了能讓小美人魚重獲自由的方法。」
燈光一暗一亮,新的一幕開啟。
太宰治躺在花叢中,閉著眼,似乎在淺眠。
“她不會相信你的,你能依靠的只有我。”鄰國公主站在太宰治身側(cè),俯下身。她伸出纖長的手,沿著太宰治的發(fā)絲,緩緩下滑。
太宰治沒有回答,仍然閉著眼,睫毛卻輕微顫抖著。
“親愛的,和我走吧。去我的國家,那里才更適合你。”鄰國公主撫摸著太宰治的臉頰,微彎的眼眸含著狂熱,“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會永遠愛你。”
一直在花園后面當背景板的社管代表動了起來。他的表情比太宰治還僵硬,走到太宰治身旁,掏出背在背后的手,遞出一把鑲嵌寶石的彎刀。
小樹說:“用它剖開公主的心臟吧。你將不再被公主的愛情束縛,還可以恢復聲音,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不,他不會去別的地方。”鄰國公主奪過彎刀,惡狠狠地瞪著社管代表,“他會跟我走。”
說罷,鄰國公主回眸看向太宰治。她一只手貼上臉頰,唇角高高揚起,嬌笑道:“親愛的,我去幫你殺了她。你不會再為她受苦了。”
第95章 欲哭無淚
花海擁抱著太宰治, 暖色燈光映襯得他的面容十分溫柔。塑料假花在燈光的柔和下,也顯得絢爛美麗。
「鄰國公主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小美人魚試圖掙扎,想要從這片花床中坐起來, 可是虛弱的身體不聽使喚,只能微微顫抖。」
“親愛的, 難道你想阻止我嗎?”鄰國公主故作吃驚,捂住了嘴巴, 復又發(fā)出高音調(diào)的笑聲。
「小美人魚十分虛弱,但還是強撐著睜開了眼。」
太宰治的眼睛緩緩睜開。
鄰國公主湊近太宰治, 垂下眼眸,滿臉興奮,“親愛的, 我都是為了你呀!你總有一天會理解我的。”
太宰治拽了拽鄰國公主握著刀那只手的衣袖, 又點了點自己的胸口。
「小美人魚不希望自己的愛變成束縛,困住公主, 更不希望公主被迫背負他性命的債務,因此痛苦。于是,他向鄰國公主祈求, 希望對方能夠了結(jié)他的性命。」
“怎么?難道你想讓我殺了你嗎?”鄰國公主壓低聲音,表情變得冰冷,“別再任性了,親愛的。”
「小美人魚的手使不上力, 但他絕不會放任公主受到威脅。即便鄰國公主能夠輕而易舉地甩開他,小美人魚依舊固執(zhí)地抓著那把彎刀。」
二人就這樣僵持, 對視。
「良久, 鄰國公主注視著小美人魚憔悴的面容,心中泛起憐惜之情。」
“真是拿你沒辦法。好吧, 至少我得不到你,任何人也得不到你了。”鄰國公主勾起唇角,微微喘息,話語帶上顫音,“啊…一想到你會死在我手里,我真是高興……”
鄰國公主拔刀出鞘,雙手握住刀柄,懸高雙手。
當視線落到彎刀上,太宰治忽地眨了下眼。
這把刀和他之前見到的,似乎不大一樣。
經(jīng)過這幾秒的觀察,太宰治終于可以確認,刀柄的形狀和他之前見過的不完全一樣。仔細看來,紋路上也有細微的差別,絕不是同一把。
幾次彩排一直沿用的道具,沒理由現(xiàn)在才換。太宰治瞬間警覺起來,伸手探向彎刀。
鄰國公主眼底藏著困惑,劇本中并沒有這一段。
太宰治雖然半死不活的樣子,但也一直是按著劇本走的。鄰國公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相信太宰治不會在正式表演搞出亂子,任由太宰治摸向刀刃。
負責旁白的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演員。他和太宰治磨合了幾次,不止習慣了睜眼說瞎話,也養(yǎng)成了大心臟。他耐心等待著太宰治的動作,并不急于找補。
太宰治伸出一根手指,沿著刀刃滑過。刀刃擦過皮膚,竟輕易帶出一道血痕。
準備的彎刀只是伸縮玩具而已,不應具備傷人的能力。可不知出了什么差錯,鄰國公主手里拿著的這把,顯然是開過刃的。
很快,其他演員也反應了過來。
社管代表愣愣地看著彎刀,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注視著太宰治手指的傷口,鄰國公主臉上閃過驚愕。她吸了口氣,努力收斂表情,心跳卻無法控制地加快。
太宰治的襯衫下綁了血袋,按之前的排練,為了擠破血袋,鄰國公主必須用力將彎刀插進他胸口的位置。
假如剛才太宰治沒探查這一下,他們都沒發(fā)現(xiàn)道具有問題……
注意到表演節(jié)奏的停頓,觀眾席漸漸出現(xiàn)討論聲,禮堂變得嘈雜。
負責攝影的社員放大畫面,對準太宰治,而后從相機后探出頭,一臉諱莫如深。
此時應有一段旁白來解釋情況,然而旁白演員真情實感地沉默了。他早就聽說戲劇社勾心斗角多,沒想到這么慘烈。
臺上的演員尚且需要克制,臺下的演員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扮演公主的姑娘捂住嘴,下意識發(fā)出短促的尖叫。
一片騷亂之中,技術(shù)人員面無表情,坐在操作臺前,輕輕推動推桿,逐漸調(diào)高背景音樂音量。
借著背景道具的掩蓋,戲劇社社長扒拉著后臺門框,視線拼命往斜前方探。
瞟到太宰治指尖晶瑩的血珠,意識到那絕不是化妝效果,戲劇社社長發(fā)出了擦碟子般尖銳的抽氣聲,眼白一翻,直直往后倒去。
一旁的社員緊忙接住戲劇社社長,騰出一只手搖著對方的衣領(lǐng),哭喪著臉呼喚:“社長、社長——振作一點啊——”
下面亂成一團,壓力來到演員身上。
這一段可沒排過,鄰國公主不禁有些慌張。按理說應該按原定劇情來,但她的手止不住發(fā)顫,后怕讓她的四肢都有些無力。
太宰治坐起身,側(cè)過頭避開觀眾視線,做出“給我”的口型。
社管代表注意到太宰治的口型,靈機一動,忙搶走彎刀,遞給太宰治,提前念出原定的臺詞:“你應該讓他自己做出選擇。”
整個過程中,旁白演員雖然內(nèi)心在尖叫,表面仍然穩(wěn)健,話語流暢,任哪個觀眾也聽不出來是現(xiàn)編。
「小美人魚改變了主意。他忠誠于公主,不希望因此造成任何誤會。看到小美人魚眼中的祈求,鄰國公主心中一軟。趁此機會,小樹奪回彎刀,交給小美人魚。」
太宰治皺起眉,緊緊抿著泛白的嘴唇,將刀尖指向心臟。
「小美人魚決定自我了結(jié)。他用最后的力氣抓住彎刀,刺進自己的胸膛。」
隨著樂曲達到高潮,技術(shù)人員再次調(diào)高音量,并伸出一根手指堵住耳朵。
殷紅的液體瞬間涌出,太宰治咬破藏在后牙槽的膠囊,血漿漫過口腔,順著嘴角流下。他的舌尖泛起絲絲苦味,有些許酸麻。
太宰治眼含遺憾,復雜的情緒通過神情傳達得淋漓盡致。最終,他緩緩閉上眼睛,放任身體向后倒去。
無需旁白,便能從太宰治身上感受到屬于美人魚的情緒,這還是頭一回。忍足侑士不禁挑起眉毛,這是快要謝幕,所以奮起了?
「盡管小美人魚不能言語,但即便死亡也無法放下的、他對公主的愛意,無需語言來強調(diào)。」
太宰治倒在花叢中,掀起一陣微浪。他的臉色蒼白脆弱,所有血色都集中在嘴角血跡,胸膛幾乎沒有起伏,看上去就好像真的離開了。
鄰國公主顫抖著手,怯怯去探太宰治的鼻息,試圖獲得一絲安全感。
然而,當她將手指伸到太宰治嘴唇上方,卻沒有感到濕潤的呼吸。
如果現(xiàn)在有人上來潑一桶卸妝水,或許會看到鄰國公主粉底下比粉更白的臉色。
這一刻,鄰國公主的理智崩塌,眼眶迅速濕潤。淚意朦朧了她漆黑的瞳孔,一顆淚珠掛在她的睫毛上。
本來,她的角色是公主,怎奈她不擅長哭戲。
劇本中,得知小美人魚死訊后,公主傷心地大哭一場,這才悔悟自己對小美人魚的感情。
之前第一次彩排,該為小美人魚流的淚,鄰國公主怎么都落不下來,這才換了角色。
現(xiàn)在,她明明不用哭泣,那顆遲來的淚珠卻終于墜落,無比凄美。
音樂漸弱,旁白聲變得愈發(fā)清晰。
「公主終于趕回了皇宮,然而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公主從側(cè)方登場,邁著急匆匆的步伐,跪倒在太宰治身邊。
「公主傷心不已,只有哭泣才能發(fā)泄她心中的悲傷。」
公主嘴唇微顫,欲哭無淚。
旁白演員捂住麥,嘆了口氣。今天是他見過突發(fā)情況最多的一場表演。他的詞這么多,所有演員都有責任。
「小美人魚深深愛著公主,不希望公主為他哭泣。即便小美人魚已經(jīng)離去,但公主依然體會到了這份感情。于是,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為小美人魚送上最后的笑容。」
公主艱難地扯出笑容。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沒有人會去在意她表演上的瑕疵,觀眾的目光緊緊系在鄰國公主和太宰治身上。
帷幕緩緩合上,燈光漸暗,樂聲高揚。
觀眾們隨著音樂回味余韻,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對。
從開場到現(xiàn)在,無論道具、完整度還是表演,戲劇社的節(jié)目本就是超模的好,結(jié)尾也是瑕不掩瑜,足以把人帶入故事的情景。
為了這場完整的表演,觀眾們奉上熱烈的掌聲。
帷幕拉上后,太宰治撐著地面坐起來,與鄰國公主對上視線。
見對方表情難看,太宰治眨了眨眼,試圖說兩句俏皮話緩和氣氛,卻見泉涌般的淚水從鄰國公主眼眶嘩嘩流下。
太宰治抿起嘴唇,又綻開討喜的笑容,“學姐——”
聽到太宰治的聲音,鄰國公主突然站起身,捂著臉,奔向后臺。聽聲音,貌似是哭得更兇了。
太宰治卷起一縷頭發(fā),繞了兩下。等收拾布景的學生過來,他和人聊了兩句,緩和了這股尷尬,才走進后臺。
戲劇社社員們正三三兩兩抱在一起哭,他們險些以為平靜的中學生活將就此結(jié)束。此刻,劫后余生的喜悅充斥在他們心中。
戲劇社社長已經(jīng)緩了過來。見太宰治回來,他掏出剛從醫(yī)務室要來的創(chuàng)可貼和消毒酒精,強拉著人包好創(chuàng)口,再召集所有社員,在角落開起小會。
他先將今天上臺的演員夸了一遍,尤其是社管代表,表現(xiàn)出乎意料得還不錯,而后表情變得嚴肅。
“今天道具出了問題,你們有什么頭緒嗎?”戲劇社社長目光銳利,掃過周圍所有人。
這個道具的替換頗有針對性,在破壞表演之前,首先對太宰治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
直至上午那次彩排,彎刀都還沒有問題。少有參與者閑的沒事關(guān)注別人的彩排,能拿出一把造型神似的刀來,大概率是內(nèi)部傳出的消息。
眾人面面相覷,擠眉瞪眼,彼此懷疑。
縱使戲劇社看起來對太宰治十分熱情友好,但這里大多是人精,裝個樣子并不費事,誰知道各人心里藏著什么鬼。
第96章 今天真是多災多難吶
正在這個時候, 網(wǎng)球部的正選們來到后臺候場。一進入后臺,丸井文太視線四處尋覓,很快投向角落里的戲劇社社員。
之前彩排, 丸井文太關(guān)注過戲劇社的情況,知道原定劇本并不是像臺上那么發(fā)展的, 因而有些擔心。
并不是沒有臨時改劇本的情況,可當看到最后太宰治突然爆發(fā)的演技, 丸井文太敢確定,絕不是普通的改了劇本那么簡單。
搭眼看了下上臺的入口, 幸村精市也將視線投向角落。雖然沒有特別關(guān)注過戲劇社的節(jié)目,但他的位置離舞臺比較近,清楚看到了太宰治受傷的情況。
具體是怎樣的突發(fā)情況, 內(nèi)部自有定論。他們不好插手, 只能注意著那邊的情況,根據(jù)對話推測大概發(fā)生了什么。
其他人憂心忡忡, 太宰治倒不著急。他沒在戲劇社中任何人身上察覺惡意,況且涉及死亡這么敏感的事,從窩邊下手未免太草率。
下手的人至少能跟參與過彩排的人搭得上話, 首先就不能跑了學生會。這個范圍又實在太廣,只能先從動機和時間篩起。
“中午大家都是在食堂吃的吧。”戲劇社社長雙臂環(huán)胸,直視前方,“誰走得比較早, 大家還有印象嗎?”
相熟的社員立刻彼此對視,他們都是三三兩兩結(jié)伴而行的。要說提前走的特別早的人, 貌似并沒有, 所有人幾乎前腳后腳就回到禮堂了。
即便如此,對于不是自己小團體里的人, 他們還是懷疑著對方,氣氛頓時緊繃。
太宰治緩緩舉起手,認真道:“我不是在食堂吃的。”
“啊、我知道。沒關(guān)系的,太宰君就不用說了。”戲劇社社長擺了擺手,語氣溫和,帶著安撫意味。
雖然也有自導自演這種可能,但到底是真刀真槍,風險太大,況且還容易卷進輿論風波,太宰治沒有必要拿自己去賭。
“其實、我是想說,可以稍微改變一下懷疑范圍嘛。我相信,肯定不是我們的社員做的。”太宰治微笑著說。
這是中午出了什么問題?而且太宰治似乎沒有嫌疑……聯(lián)想舞臺上的情形,幸村精市頓時想到了那把彎刀。所以,道具是在其他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更換成了真刀。
丸井文太只聽到嫌疑什么的,還沒搞清楚情況,就聽到主持人為他們社團的表演報幕,只能跟隨網(wǎng)球部一干同伴上臺。
網(wǎng)球部的節(jié)目在戲劇社后面第二個,整個表演流程比較短。等網(wǎng)球部演完下臺,戲劇社的人還在角落里開小會。
丸井文太邁著小碎步湊過去,正要再聽,卻見戲劇社社長大手一揮:“好,那這次就暫時先這樣。之后有什么發(fā)現(xiàn),大家及時互相通知。”
人群四散離開,太宰治未在其中。
丸井文太視線一轉(zhuǎn),在化妝臺前發(fā)現(xiàn)了太宰治。對方已經(jīng)換回了襯衫,正在為最后一場表演改妝。
負責化妝的姑娘正給太宰治上唇妝,淡粉色水潤質(zhì)感的唇釉順著唇刷均勻留色,被暖色燈光映襯出水澤透亮。
太宰治與丸井文太對上視線,他不方便說話,只能沖對方眨眨眼。
旁邊站那么多人,丸井文太不好意思拿戲劇社內(nèi)部的事情去問,只能擺擺手說:“沒事,等你畫完了我再講。”
說罷,丸井文太才意識到,在太宰治旁邊,還站著幸村精市。
幸村精市顯然已經(jīng)與太宰治聊過一段時間了。見丸井文太不再講話,他接著說:“吃完飯之后,又去做什么了呢?”
沒等到太宰治回答,小紅帽仁王雅治也終于是下了臺。他妝還沒卸,便先過來問候。
“怎么樣了,還疼嗎?”仁王雅治完全不怵還有個化妝師站這,直接湊過去,一手抓起太宰治受傷的手指,一手捂著臉,面露不忍,姿態(tài)夸張到仿佛是有人給太宰治砍了一刀,“哎喲,你看看……有沒有把那個混蛋抓起來啊?”
唇妝涂抹完畢,太宰治輕輕撇了撇嘴。
“肯定痛啊。有那么容易找到就好了,我一定要警察把他抓起來關(guān)一輩子。”說著,太宰治站起身,把位置讓給下一個人,走向離丸井文太近一些的位置。
留步站定,太宰治望向幸村精市,緩緩開口。
“吃完飯去帶我們家孩子逛了一圈,之后暫時把他留在烹飪社那邊了。待會表演完,還要去那邊參加活動。”太宰治嘟嘟囔囔,又將視線轉(zhuǎn)向丸井文太,“話說你有報名那個比賽嗎?”
“料理大會嗎?有啊。剛接到傳單我就去報了。”丸井文太回答。
“那么,你加油吧。等比賽結(jié)束,那個事差不多也該拎出來講了。”太宰治攤了攤手,故作無奈。
“那個事?”仁王雅治一挑眉,“我不在的時候發(fā)生什么了嗎?”
一聽到那模棱兩可的詞,丸井文太一下子想起他過來的原因,趕忙悄聲問:“太宰,剛才,你們那個戲劇表演……是怎么回事啊?”
“一點表演安全事故,不用在意。”太宰治抬起綁了創(chuàng)可貼的手指,翻來覆去地看,唉聲嘆氣,“今天真是辛苦我了。這工傷還沒報銷呢。”
手臂的傷口才拆線沒多久,這又傷上了。雖然傷口不深,又是他主動選擇比較快捷的方式,但也是痛了一回。
最近的破事未免太多,太宰治如今覺得,自己非常需要一個出門在外能替自己擋刀的人。
仁王雅治忙不迭點頭,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辛酸淚,附和道:“就是啊,一連表演三個節(jié)目,也沒人給咱們歇一歇。”
太宰治呵呵一笑:“怎么樣?你替我上去表演吧。”
倆人就這么聊上了,丸井文太也沒心思插話。
看太宰治這個態(tài)度,應該是沒什么問題,說不定對真兇都有人選了,丸井文太先松了口氣。然而,想到今天發(fā)生過的所有事,他就覺得渾身難受。
丸井文太抬手抹了把臉,垂頭咕噥:“今天真是多災多難吶……”
幸村精市感同身受地輕聲嘆息。
臺上,節(jié)目依次進行,很快來到了最后的大節(jié)目。
相比戲劇社的客氣,任太宰治從第一次彩排擺爛到正式表演,學生會對成員使用起來就是相當豪橫了。
藝術(shù)細胞、品鑒能力什么的,作為以風紀部為主要成分的學生會,腦子里除了抓考勤就是維護秩序,大家在這方面都缺點弦 。
而且,整個學生會,從上到下,找不出三個姑娘,性別比例比網(wǎng)球部沒好到哪里去。這兩個姑娘性格還都比較內(nèi)向,不想上臺,只學化妝負責化妝。因而,能表演的節(jié)目范圍也有一定限制。
對于會內(nèi)成員,經(jīng)過之前的失敗,會長已經(jīng)失去自信了。要不是太宰治不樂意,他肯定把太宰治直接推上去,單人講個脫口秀,干脆不讓其他人出場。
學生會里會樂器的學生不少,大節(jié)目本來打算搞搖滾,但輕音社特地給學生會支了個招,提供曲目參考,還上供了一個相關(guān)人才助演。
要是演戲,學生會肯定是比不過戲劇社,那就另辟蹊徑。之前不是說節(jié)目不如打球的披個被單上去扭嗎?那就來表演跳舞吧,反正網(wǎng)球部不是有個人也在學生會嗎!
一般而言,聯(lián)歡會上跳舞和唱歌的節(jié)目數(shù)量應該差不多。但今年,由于某種神秘力量作祟,除了學生會的大節(jié)目,一個舞蹈節(jié)目都沒有。
即便如此,會長也不是很有底氣,所以并沒有安排純舞蹈的形式,而是歌舞表演配備燈光秀。負責調(diào)控的技術(shù)人員就是學生會花經(jīng)費特地從外面請的。
太宰治懶得學舞蹈,所以主要負責的是唱歌,附帶一點互動。
目前為止,觀眾的留存率,比去年好了不要太多。
上臺前,會長在內(nèi)心不斷祈禱,今年的節(jié)目千萬不要再垮臺,最后深吸一口氣,等待帷幕拉開。
黑暗中,一束燈光忽然聚焦,穿著黑色夾克長褲的太宰治站在舞臺中央,手拿麥克風。
十幾秒的哼唱過后,音樂驟然響起,舞者從各個角落躥出,在黑暗中形成動態(tài)的環(huán)繞組合。
舞者分別穿著不同色系熒光涂料的T恤,關(guān)燈之后十分亮眼。
舞臺沒有背景屏幕,但舞者營造出來的背景氛圍并不遜色分毫。他們在地上翻滾、旋轉(zhuǎn),光影與煙霧巧妙結(jié)合,好似真的在空中揮灑顏料。
除了戲劇社,這個節(jié)目花銷最大。經(jīng)費燃燒效果到位,這個舞臺是真的看哪都好看,曲子選的也很對味。
兩分半過去,表演結(jié)束,觀眾真情實感給出掌聲,這種技術(shù)力出現(xiàn)在國中部的舞臺上堪稱降維打擊。
舞臺表演圓滿結(jié)束,沒有喝倒彩,所有學生載興而歸。
拋開一些突發(fā)意外,大家各自完成了目標,都很高興。
會長看著眾人散去,表面溫和優(yōu)雅,心中感慨萬千。這也是就是今年這回,能讓學生會重振榮光,明年再敢公權(quán)私用,就要被聯(lián)名投訴了。
人潮涌動中,忍足侑士風雨不動。等人流散得差不多,他才撐著座位起身,卻沒有往外走,而是朝后臺摸去。
丸井文太等人已經(jīng)趕去烹飪社的比賽現(xiàn)場,只有最后兩場節(jié)目的演員呆在后臺卸妝,太宰治也坐在化妝臺旁。他的眼妝早被擦了個七七八八,這場主要畫的唇妝,加上兩次上妝都很輕,著重點綴他這張臉,清理較為容易。
至于發(fā)型,本來也不是很浮夸的造型,只是一縷頭發(fā)被別到耳后,蓬松的劉海抓了個更立體的造型,太宰治懶得弄,打算等回家再洗掉。
忍足侑士站到太宰治身前,跟化妝師打了個商量,從對方手里接過卸妝棉,輕柔地在太宰治臉上擦拭。
聽到腳步聲,太宰治掀起眼皮,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問道:“你還會這個?”
“我姐會化妝。”忍足侑士邊倒騰化妝棉,邊平靜地說,“看多了不說化妝,卸妝還是能上手的。”
“嗯……”太宰治低低應聲,略顯倦怠,“我等下要去烹飪社,你想好算什么了嗎?”
第97章 你開后門敢不敢別太明顯
太宰治閉著眼, 眼尾殘余的亮片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忍足侑士小心翼翼掃去那些藍色亮片,想起之前舞臺劇的內(nèi)容,動作不由得又放輕了一些。
眼前這家伙只要不開口, 忍足侑士便忍不住對其帶上一點小美人魚的濾鏡。
為了心愛的事物,熱愛的事業(yè), 可以付出一切,太宰治會是這樣的人嗎?
忍足侑士沒見過太宰治這樣的一面, 也沒聽說太宰治特別喜歡什么事。可是在那一刻,他從太宰治眼中看到的情緒, 是那么真實。
“其實想不到究竟要算什么……”忍足侑士聲音輕緩,“可以提供參考業(yè)務嗎?”
太宰治指著角落道:“我的包在那邊,你翻一翻。先抓到什么, 就用什么算。”
忍足侑士點點頭, 花了兩分鐘完成卸妝,這才拿起包。
太宰治湊過去, 先把自己的校服拿出來,去更衣間換上校服。拉開布簾,他看到忍足侑士正低著頭, 似乎陷入思索。
走近一看,忍足侑士手里拿著顆六面骰子。
包里那些道具的具體用法,太宰治聽同學講過,六面骰子是比較簡單的一種, 每面代表不同的兇吉屬性。
“想一個問題,然后丟一下吧。”太宰治淡淡道。
忍足侑士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 手掌上揚, 將骰子朝上拋,眼中含著期待。骰子落在他掌心, 翻滾兩下,三點朝上。
“這個是…有機會。”太宰治摸著下巴,“你問的是什么?”
忍足侑士摸了摸耳后,有點不好意思,低聲道:“之前不是給你看了那部建筑師的片子嘛。扮演女主角的演員最近要開線下活動,我在想會不會搶到票呢。”
“會的。”太宰治非常肯定地說。
假如之前合宿時,他在商場看到的那位女士的確是建筑師的演員,人家都跟一群后輩去商場商演了,如今混得顯然不怎么樣。縱使有情懷因素在,票不會多難搶。
忍足侑士合起掌心,握緊那枚骰子,樂呵呵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將骰子塞回背包,太宰治朝外走去。
忍足侑士自覺跟著太宰治走,想了想太宰治的目的地,問道:“對了,你去烹飪社是要做什么?”
“給比賽做裁判呢。”太宰治回答。
“哦,那個啊。我之前也收到傳單了。”忍足侑士頓了頓,以一種微妙的語氣問:“你們網(wǎng)球社也有人參加這個比賽嗎?”
“嗯。”太宰治應聲,“丸井報名了,別人不清楚。”
“噢……”忍足侑士語調(diào)拉長,停住了腳步,“那你先去吧,我去別的地方再逛逛。”
立海網(wǎng)球部那些正選,尤其是丸井文太,在忍足侑士印象中,是非必要不招惹的那類人。他認為丸井文太大概仍然看他不順眼。
太宰治擺了擺手,任人匆匆離開。
本次料理大會分為五組,分別為冷盤組、主菜組、湯品組、素食組、點心組。
評委加上烹飪社社長一共五人,除了太宰治都是烹飪社內(nèi)的成員。五位評委共同負責五組,每人從每組選出三個作品,按照票數(shù)依次排出前三名。
烹飪社的活動教室在一樓,教室不足以容納選手。除點心組,制作都在家政教室內(nèi)完成。為方便群眾圍觀,保證公開透明,評委品鑒在開闊的廣場進行。
太宰治趕過去時,各種規(guī)則早已宣讀完畢,制作如火如荼,再有二十分鐘就要上交作品。
丸井文太報的是點心組,這是他的好球區(qū)。
從活動教室前門進去,一道玻璃格擋將教室一分為二,左側(cè)是灶臺鍋爐,右側(cè)是烹飪臺,中間由一扇玻璃門連接。墻壁粉刷為淡粉色,陽光斜落在房間內(nèi),顯得十分可愛。
閑置的鍋爐房內(nèi),和樹坐在木制小板凳上,雙膝并攏,雙手放在膝蓋上。
烹飪社社長站在玻璃門邊,帶著紅色袖標,身穿粉紅色圍裙,圍裙口袋裝得鼓鼓囊囊。他手指抓著圍裙邊,揪來揪去,低垂著腦袋,不時回望和樹。
聽到腳步聲,烹飪社社長抬起頭。見來人是太宰治,他眼睛一亮,瞬間揚起唇角,很快又垂下頭。
和樹目光緊緊盯著太宰治,從小板凳跳下來,噠噠噠跑到太宰治旁邊,抓住對方的衣角。
“太宰君…歡迎來到烹飪社。”烹飪社社長小幅度抬起眼,望著太宰治,聲音微如蚊蠅。
“我的榮幸。”太宰治彎起唇角,揮了揮手,“太感謝了,麻煩你照顧和樹。”
“不、我……”烹飪社社長張了張嘴,但過了好幾秒也沒憋出完整的一句話,不由得漲紅了臉。
猶豫片刻,他抿起唇,手伸進圍裙口袋,拿出了疊成方格的同色圍裙,雙手捧起,遞至太宰治眼前。
太宰治正要接過,烹飪社社長卻是幾步走到他身旁。
圍裙里夾著紅袖標,烹飪社社長先給太宰治別上象征評委身份的袖標,又主動幫對方戴好圍裙。
目光聚焦于纖細的圍裙帶,烹飪社社長竭力控制發(fā)抖的手,中途帶子幾次從指尖滑落。
當兩根帶子再一次擦肩而過,和樹撲過來,敏捷地抓住帶子,三下兩下打成蝴蝶結(jié),而后以祈禱般虔誠的眼神望向太宰治。
太宰治抬手摸了摸和樹的頭,而后看向烹飪社社長。
他本想多寒暄兩句,卻瞥見烹飪社社長的腿在小幅度狂抖,仿佛再說兩句就要站不住,只好真誠道了句謝,而后走向另一邊。
烹飪社共有十個烹飪臺,依次整齊排開,丸井文太占據(jù)了靠窗一角的烹飪臺,緊挨著長桌。
長桌上鋪紅白格紋亞麻桌布,上面擺了一盤貓爪形狀的小果凍,有個學生坐在桌邊守著,那應該是已完成的作品。
太宰治退出教室,從后門繞到丸井文太那邊,和樹緊緊跟在他身后。
月白色臺面沾有些許面粉,擺著橡皮刮刀,琳瑯的原料,兩只陶瓷碗。一只碗盛有面糊,另一只碗裝著柔滑的乳白色蛋奶液。
丸井文太正將液體倒入裝有面粉的碗中,小心翼翼完成混合,又拿起橡皮刮刀,這才轉(zhuǎn)頭看向太宰治。
“你來了啊。”丸井文太邊招呼,邊用橡皮刮刀從碗底向上翻拌,“之后還有工作嗎?”
太宰治沉吟片刻,以一副很勉強的模樣說:“海原祭的話,暫時沒有了。”
這話指的什么,對話的二人心知肚明。丸井文太瞬間面露菜色,幾乎感覺自己的胃痙攣了一下。
“不說煩心事了。你是打算做什么?”太宰治湊到丸井文太身旁。
“華夫餅。這個做起來比較快。”丸井文太回答著,放下碗。碗中已沒有明顯的干粉,面糊初步成型。
而后,丸井文太走出教室,去鍋爐房翻出華夫餅機,拿過來開機預熱。
“能做出不是這個形狀的華夫餅嗎?”太宰治指著機器內(nèi)部的凹槽。
“嗯?”丸井文太不假思索道:“那就不叫華夫餅了吧。”
太宰治抬起一根手指,左右搖晃,嬉笑道:“如果你能做出別的形狀的,我就三票都投給你。”
“還能那么投嗎?”丸井文太挑眉。
太宰治沉吟片刻,回答:“大概會只算一票。”
“就這樣啊?”丸井文太這么說著,還是走出角落,去鍋爐房翻模具。點心組借用模具的人太多,這里只剩下剛還回來的貓爪模具。
一盤灌了六個面糊,丸井文太將它塞進烤箱,溫度調(diào)整為180度,15分鐘。太宰治蹲在烤箱旁邊,目光灼灼,試圖透過烤箱門探向里面。
“這個得等一下,大概上交時間才能好。”丸井文太說明。
太宰治點點頭:“那我先去另一邊看看。”
走出烹飪社,剛過后門,和樹拉了一下太宰治的衣角。
太宰治低下頭,眨了眨眼。
“我也會。”和樹眼巴巴盯著太宰治,聲音因久不開口略顯干澀。
太宰治勾起唇角,輕拍和樹的手背,放緩聲音道:“好孩子。”
和樹心滿意足,乖乖放下手。
家政教室那邊更為熱鬧。
走廊上,許多群眾在此圍觀,網(wǎng)球社的幾位正選與赤司征十郎帶來的人也在這里。另外三個掛紅標的烹飪社社員在這里監(jiān)督觀察,以防操作不當導致事故。
太宰治點點頭算作招呼。黃瀨涼太撲過來還想多聊兩句,太宰治知道這一聊起來肯定沒完沒了,做了個手勢示意打住,先進家政教室。
仗著自己有紅標,太宰治大大方方走進去,在操作臺之間溜達。
雖說比賽報名面向游客,但會一直留到現(xiàn)在的還是少數(shù),家政教室里基本都是本校學生。
外向一些的學生紛紛問候太宰治,稍微與太宰治熟悉一點的烹飪社社員更為熱情,順手拿食材喂到人嘴邊。
太宰治只撿喜歡的東西吃,空腹進門,出門卻也已吃了個半飽。
距離正式開始評比只剩不到三分鐘,作品已經(jīng)開始在廣場擺的長桌上盛放。
太宰治又去烹飪社看了一眼,貓爪華夫餅新鮮出爐。丸井文太用牛皮紙袋將它們裝起來,太宰治拿著紙袋塞進背包,滿意地轉(zhuǎn)移向廣場。
有更多人候在這里,忍足侑士也在其中。太多學生過來圍觀,又快到結(jié)束時間,還在營業(yè)的班級不多,他便跟著人流過來。
聚集在這里的人太多,即便沒有大吵大鬧,三三兩兩的討論聲也足夠嘈雜。
長桌上,各色菜盤擺成兩行,靠近桌邊的一側(cè)貼著作品名稱和作者,單劃分出一塊區(qū)域放著公筷和湯匙。
評委人手一個盤子一雙筷子,流水線般走過長桌,每一道菜都必須品嘗 。
太宰治興致不高,每道菜都只扒拉一丁點進碗里。剛才吃太多,而且也沒有他很喜歡的菜,這會兒沒什么胃口。
一旁,烹飪社社長湊過來,手指揪著衣角,扭扭捏捏地問:“太宰君……這些都、不合你的胃口嗎……”
“不是啦。”太宰治擺了擺手,一本正經(jīng),“我覺得后面一定還會有很精彩的作品,不能因為胃口影響對后面的評判嘛。嘗一點就夠了。”
太宰治微笑著,語氣十分溫和,令人如沐春風。
烹飪社社長小幅度點頭,臉頰微微泛紅。
等到全部品嘗完畢,社員分發(fā)投票卡片,剩下的菜品由選手自由處理,基本都分給了圍觀群眾。
人群擠成一團,許多人探著頭往卡片上看,好奇會有哪些名字被寫上去,忍足侑士也湊到太宰治身后。
拿到投票卡片,太宰治抬筆就寫,不帶丁點猶豫。其他評委還在糾結(jié),他手里那張點心組的卡片,已經(jīng)刷刷寫好了三個整齊的名字。
忍足侑士探過視線,一排三個全寫著“wonderful立海”。
如果他沒記錯,這應該是丸井文太的作品。
“你開后門敢不敢別太明顯?”忍足侑士幾乎震驚了。
“你這個人說話怎么能這么難聽?”太宰治撇了撇嘴,直接將卡片丟進投票箱,“這是人家的努力與堅持。”
第98章 那跟這次的事沒關(guān)系
附近的人都看到了太宰治寫的內(nèi)容, 其中還有兩個是參賽選手。對此,大家接受良好。
看到之后幾張卡片,太宰治正經(jīng)投了三個不同的, 眾人甚至有些詫異。
在他們眼里,太宰治就算五張卡全寫了一個名字, 都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反正這位也是非專業(yè)評委的定位,平時還愛整點稀奇古怪的小活動, 填了桌子上貼的名字就不錯了。
品鑒美食是蠻主觀的東西,太宰治對其他菜品沒有特別的喜好, 于是撿有點眼熟的名字填上去,很快投票完畢。
摸到太宰治那張點心組的投票卡片,負責唱票的烹飪社社員很明顯愣了一下。他盯著卡片看了兩秒, 最終只念了一遍“wonderful立海”, 算作一票。
最終結(jié)果,“wonderful立海”獲得五票, 榮獲點心組第一。
獲獎者拿到獎狀,進行合照,其他人吃吃喝喝, 海原祭隨之來到尾聲。
料理大會實際上算是學校組織的活動,各組前三名都有獎狀,由學校教育委員會蓋章。名義上來說,拿到這個獎狀, 對“優(yōu)秀學生表彰狀”的申請有好處。
優(yōu)秀學生表彰狀會發(fā)放校級獎學金,要求學生全面發(fā)展, 每年發(fā)放一次, 僅是成績好不夠,還要積極參加各項活動。參與學生會評優(yōu)秀干部是一種途徑, 另一種就是參與料理大會這樣的活動。
國中部的獎學金封頂不過三萬円。憑丸井文太的成績,最多也就是能拿到第三等的五千円,參與料理大會,更多是出于愛好。
選擇了學生會那條途徑的太宰治則不同,他是真心奔著獎學金去的。
即便如此,對于太宰治來說,家里還有個小孩,一年三萬円當然不夠用,他還要兼顧其他獎項。
國家級的高額獎學金不面對國中生,本地民間財團倒是有支持中學生的獎學金,太宰治看中了其中一項,財團包學費,每月再贊助兩萬円學雜費。
以太宰治的生活支出,拋開學費,加上和樹,兩萬勉強能用。也該有穩(wěn)定一點的明面收入項了,打工他是懶得去的,總不能天天往警局跑。
評審條件比較模糊,什么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強行量化,大概是成績在學校名列前茅、參加過多項大型賽事并獲獎,最好是在學校有個干部職位,名聲盡可能好。
成績方面,太宰治肯定沒問題。作為學生會干部,該開的會他也想方設法去了。名聲方面,僅以他表面的孤兒身份,他便占據(jù)了道德高地,幫警局破的案子算是加分項。
唯有大型賽事,太宰治還沒參加過。
為了申請該項獎學金,太宰治準備參加幾場比賽,其中一場在海原祭后就要趕過去集訓。最后申請不到也沒關(guān)系,那些比賽獲獎,本身就是有獎金的。
來到五點,游客各自散去。
太宰治與帝光的幾位和忍足侑士道別,一路送到校門口。
黃瀨涼太拉著太宰治講個不停,太宰治無可奈何,答應了黃瀨涼太下次去東京會通知他,這才把人送走。
烹飪社社長和另外兩個社員留下來收拾殘局,廣場上還有一些學生拆除攤位,其他學生走得七七八八。
沒什么人說話,愈發(fā)空曠的廣場上只有收拾東西的悉悉索索聲,還有愈顯尖銳的風聲。
風劃過樹梢,拽下幾片泛黃的葉子。云朵遮住傾斜的太陽,天空略顯暗沉,地面的顏色仿佛也變深了。
距離結(jié)束僅僅過去十分鐘,校園完全褪去了喧鬧,只有校門口還未拿下的橫幅昭示著曾有的歡聲笑語。
太宰治站在保衛(wèi)室附近,背靠墻壁,打開手機,給列表的同班同學發(fā)消息,確認每個人都安全回家。
丸井文太與和樹一人站在太宰治一邊,目光四處打量,偶爾看到幾名游客從教學樓下來。
在這樣稍顯安靜的環(huán)境中,警笛聲格外明顯。
太宰治問完同班同學,手機上忽然彈出幸村精市的消息。對方在班級里打掃衛(wèi)生,以隱晦的語言跟他打聽案子的情況,問需不需要做點什么。
消息剛彈出來,太宰治便聽到警笛聲由遠及近。他笑了一下,回復道:“先留下吧。”
這時,樓道又走出一個人。那人踩著高跟鞋,悠哉悠哉走下樓梯,腳步聲清脆響亮。
太宰治移過視線,定睛一看,是那個叫赤橋的紅發(fā)姑娘。
赤橋?qū)⒛R別在襯衫領(lǐng)口,頭發(fā)稍有些凌亂,額頭帶著輕輕的紅痕,睡眼惺忪,掩著嘴打了個哈欠,似乎是睡了一覺才剛醒。
聽到警笛聲,赤橋腳步一頓,歪著頭朝校門外望去。她垂下的手摸進口袋,拿出手機看了兩眼,一手扶額,翻了個白眼。
而后,赤橋在旁邊走廊沒搬走的板凳上坐下,繼續(xù)拿著手機,手指翻飛,貌似在與誰聊天。
沒過多久,矮個男子從角落里走出來,臉上帶著焦急,嘴唇發(fā)白。
過來的是附近派出所的兩位巡警,一個是中年人,另一個看起約莫二十出頭。二人先找到矮個男子,雙方進行了一番交談。
離得不算遠,太宰治稍微聽了一下。大致是矮個男子報了失蹤,巡警詢問失蹤人員的具體信息及失蹤時間、地點。
等雙方談話告一段落,太宰治走過去,表明自己是學生會成員,詢問發(fā)生了什么,巡警便將那套問話又問了一遍。
太宰治沉吟片刻,答道:“我對那位先生有印象。我是負責檢票的,和那位先生有過對話。不過這之后,我就沒再看到他了。”
中年巡警眸光一閃,問道:“你和失蹤者有過對話,具體是發(fā)生在什么情境下?”
“今天是校慶嘛,我們班的活動是占卜主題,我也稍微做了一點宣傳。那位先生似乎是不太喜歡占卜。”太宰治微微蹙眉,面露為難。
年輕巡警眼神流露出同情之色,張開嘴似乎想說點什么,但被中年巡警打斷了:“感謝你提供的信息。”
“我應該做的。”太宰治抿唇微笑。
而后,巡警來到保衛(wèi)室調(diào)取監(jiān)控,太宰治也跟著去看。
打開保衛(wèi)室的門,木質(zhì)桌子擺放著登記表和幾個還未領(lǐng)取的郵件,保安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四四方方的監(jiān)控屏幕掛在窗戶上方,屏幕分為四塊,對應校門口、操場、食堂、廣場四處人流較大的地方。
見到巡警過來,保安連忙起身,帶著人往隔間走去。
走進低矮的小門,隔間大約是外面空間的兩倍。一側(cè)主控臺接著監(jiān)控顯示器,另一側(cè)是足以躺下一個人的沙發(fā)。
這個顯示器連著全校所有監(jiān)控攝像頭,有幾個攝像頭是關(guān)機狀態(tài),屏幕上的小窗口顯示黑屏。
根據(jù)監(jiān)控顯示,進入校園后不久,高個男子去了網(wǎng)球場的方向,矮個男子緊追其后。
不久,二人在網(wǎng)球場附近的監(jiān)控畫面再次出現(xiàn),這次算得上并肩同行。在那之后,太宰治出現(xiàn)在畫面中,朝著網(wǎng)球場過去。
矮個男子再次清晰出現(xiàn)在攝像頭中,是在社團活動教室附近。
此時,無論從哪個攝像頭中都沒再看到高個男子,校門口也沒有這人離開的影像,這人仿佛就這么消失了。
年輕巡警將監(jiān)控撥回高個男子最后一次出現(xiàn)的地方,指著屏幕,盯著矮個男子,問道:“從這個地方之后,究竟發(fā)生什么了?”
矮個男子低著頭,試圖以此避免被看出破綻。他右手握拳,左手捏著主控臺邊緣,緩緩開口。
他從校門口發(fā)生的事講起,一直到高個男子進入校園后。
“……之后,他一直朝學校里面快步走。在田徑場那邊,他終于停下來,愿意聽我講話。可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我說的話哪里不對,他又生氣了。”
年輕巡警追問:“你們聊了什么?”
“我跟他,之前在同一所高中、同一個班。我談到了一位同學,因為我看到了網(wǎng)球場。那個同學擅長打網(wǎng)球。他…不太喜歡那個同學。”矮個男子眼珠微轉(zhuǎn),語氣有些艱難。
年輕巡警的注意力瞬間轉(zhuǎn)移,忙問:“那個同學怎么了?”
中年巡警抬手,示意年輕巡警打住。他注視著矮個男子,眼神復雜,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那跟這次的事沒關(guān)系。”中年巡警先向年輕巡警解釋,而后轉(zhuǎn)向矮個男子,“失蹤者說什么了?”
“他不讓我跟著,也不許我打聽他在哪。”矮個男子收緊拳頭,暗自咬牙,“等到該離開了,我才敢給他發(fā)消息,但他一個字也沒回我……我跟學生打聽,沒人下午見到他。我只能報警。”
拍下高個男子最后出現(xiàn)的監(jiān)控,附近有幾個盲區(qū),其中有一個盲區(qū)是攝像頭壞了還沒修。
那邊的盲區(qū)連通校園圍墻,可以通過墻爬到校園外面。雖然搞不清高個男子有什么這樣做的理由,但他們也只能往這邊想。
至于是否涉及刑事案件,要由機動搜查隊或其他刑警負責,與他們無關(guān)。
年輕巡警還想再詢問一些細節(jié),中年巡警再次叫住了他。
透過窗戶看去,一輛民用車剛停在校門外。車身無明顯的警用涂料,但中年巡警認識這輛車,它屬于警察本部的機動搜查隊。
下車來的兩人穿著普通的風衣,都是中年巡警見過的機搜隊員。然而,前門剛關(guān)上,后座又下來了第三個人。
機動搜查隊常和巡警打交道,附近轄區(qū)的成員,中年巡警大多見過,這第三個人卻完全是個生面孔。
聽到動靜,太宰治走近小門,朝外看去。
看清那兩位機搜隊員身后那人的樣貌,太宰治挑起眉。那是他中午吃飯時遇到的那位刑警。
第99章 是我殺的
僅以目前的情況來看, 沒有證據(jù)顯示失蹤人員可能面臨人身安全危險,非事故導致失蹤,失蹤人員也并非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士, 警方應當不會立即派遣刑事人員進行調(diào)查。
這位刑警負責爆炸相關(guān)的特殊犯罪,怎么也和這個失蹤案扯不上關(guān)系。
太宰治大概能猜到這位刑警被叫來的理由, 應該是高個男子的家屬向警察本部施壓。
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接下來的盤問或許會更嚴格一些。
刑警跟在兩位機搜隊員身后, 遠遠看到保衛(wèi)室內(nèi)有個學生,皺了皺眉, 仔細分辨一番。
發(fā)現(xiàn)那名學生是太宰治,刑警緩了口氣,煩躁消去些許, 竟有種心安的感覺。
雖然現(xiàn)在連發(fā)生了什么都還不清楚, 但刑警總覺得,看到太宰治在這, 案子就好像已經(jīng)告破了。
擠進保衛(wèi)室,刑警望著太宰治,大大方方揮手, 招呼道:“還沒放學吶?”
“活動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正在收拾東西。”太宰治微微抿唇,臉上泛出一個無奈的笑,“本來是應該走了。”
“這事其實還不歸我們管, 但是失蹤者的家屬聽說這事,非要我們特別派人去看。”刑警深深嘆了口氣, “你也知道, 大家都在忙。知道我在這邊放假,就先叫我過來看看咯。”
在場還有其他不怎么熟的同事, 刑警說的話還算克制。
太宰治倒是能讀懂對方的言下之意:真不知道那家伙干過什么好事,這么擔心被打擊報復。
“能確認一下也是好的。”太宰治溫聲道。
“嗯…不提這些了!”刑警苦著一張臉,看向巡警,“有什么消息先說說看吧。”
問完這話,刑警退后一步。
在接警后的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案件應該由機動搜查隊負責。
雖然如果最后無法破案,也會移交到其他刑警手里,但他現(xiàn)在出面領(lǐng)事,到底還是插手了別人的程序,面子上不是那么說的過去。
保衛(wèi)室空間容納這么些人略顯擁擠,機搜隊員率先走出去,巡警跟在其后,四人到外面談話。
丸井文太與和樹還待在保衛(wèi)室旁邊,四人特意撤遠一些才站定。中年巡警將目前獲得的線索梳理一番,年輕巡警偶爾補充一句。機搜隊員一臉嚴肅,默默傾聽。
與此同時,刑警湊到太宰治身旁,悄聲與對方交流。
“太宰君,這事你有什么頭緒嗎?”刑警問。
“稍微有一點想法吧……但是沒有證據(jù),所以我現(xiàn)在還不能跟你講。”太宰治聳了聳肩。
“沒事沒事,你知道就行。”刑警很無所謂地擺手。
看太宰治這架勢,肯定不是緊急情況。要么人沒事,要么人早死了。這案子反正不是自己負責,刑警一點不著急。
原地等了三分鐘,刑警雙臂環(huán)胸,腳尖輕輕點地。
云朵被風刮走,昏黃的陽光傾瀉而下,將安保室映得滿室金黃。
又過了兩分鐘,外邊的人還在講。刑警有點按耐不住,又垂下頭,湊到太宰治耳邊。
“你們剛才,有沒有聊到關(guān)于那個…失蹤者的事?”刑警一手掩在唇邊,彎著腰,把鬼鬼祟祟演繹得淋漓盡致。
“大概聽到了一點點吧。”太宰治抬起一只手,食指拇指比了一個小縫隙,聲音隨之放輕,“所以、失蹤者的那個高中同學是……”
刑警小幅度點頭,左右看了看,著重瞥了眼安靜如雞的矮個男子,又把太宰治扯遠一點,這才緩緩開口。
“其實那個案子,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不過,逮人要講究無罪推定嘛……”刑警一臉諱莫如深,“反正我們的人過去的時候,是什么都查不到了。”
太宰治歪了歪頭,注視著刑警的面容,輕聲問:“這案子當時是你負責的?”
“不是啊,是外面那倆哥們負責的。”刑警抬起手,大拇指指向外面兩位機搜隊員,面不改色,“剛才坐車來的路上,他倆給我講的。”
太宰治稍一挑眉。
講得倒是身臨其境。
刑警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接著說:“朋友,給我透個底唄?這人…還在嗎?”
“學校里找不到,外面也找不到……”太宰治神秘一笑,唇角弧度飽滿,眼神卻發(fā)涼,“你覺得會是怎樣呢?”
意識到太宰治眼中蘊藏的信息,刑警唇角下意識揚起,又努力壓下去。
“嗯,真是完全猜不到啊——哇!太宰君,你看外面!”刑警移開目光,望向窗外放晴的天空,神態(tài)要多純良有多純良,“今天天氣真好啊,是吧?”
刑警格外浮夸地凝視著天空。半晌,他轉(zhuǎn)回視線,極輕極快問了一句:“還能找到嗎?”
太宰治微微頷首。
一般家庭爐灶無法高效且完全地燃燒尸體,高個男子恐怕還存放在那家樂器商店,等著田中明回去處理。
堅持追查下去,失蹤案的實情還是可能查出來的。處理尸體的方法就那么多,每一種都有暴露的概率。
不能把尸體處理干凈,接下來就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高個男子家里確實有錢有勢到一定地步,且選擇不計后果地追查下去。
不過,太宰治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像這種家庭,通常不會缺繼承人。最初可能出于面子查一查,時間久了,自然不會再為一個已經(jīng)死掉的人投入過多精力。
另一種,家屬放棄督促追查,等因意外找到尸體,已經(jīng)過了殺人案的十五年追訴期。
假如暴露比較早,太宰治還有備案可以選——推 一個人出去當兇手。
這個人便是矮個男子。
此人動機充足,監(jiān)控也拍到過他是最后和高個男子在一起的人。
除此之外,太宰治也有一點自己的私心——單純出于私怨。
今天,戲劇社道具被更換那事,太宰治幾乎可以篤定是矮個男子做的。
后臺沒有監(jiān)控,附近有盲區(qū),說不定就是壯著膽子,趕著人流多放的。那把刀上不會留下有效指紋,沒人目擊,追溯道具源太費勁,只能根據(jù)動機排查。
就像太宰治之前想的那樣,利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可以多搞幾個案子掩人耳目,矮個男子完全有理由這么做。
至于其他人,太宰治暫時沒發(fā)現(xiàn)有可能這么做的人。最有嫌疑的,大概是烹飪社社長,那家伙表現(xiàn)不對勁,在他面前緊張過頭。就算對方跟這事無關(guān),之后爆出什么雷,他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的。
讓太宰治堅定這個設想的是,在看監(jiān)控錄像時,彩排的時間段,矮個男子在禮堂附近的監(jiān)控畫面出現(xiàn)過。
看到他沒出大事,矮個男子估計會有點失望吧。
既然敢對自己下手,不論一開始是否抱著殺心,真到了那個時候,需要把人推出去,太宰治一點都不會手軟的。
畢竟,讓一個人主動自首,對太宰治來說,又不是什么難事。
“警官,我朋友他、他…還能找到嗎?”
忽然,身后傳來一道微弱的聲音。矮個男子不知何時靠近了太宰治二人。
明明都沒人問他,在那里低著頭裝自閉不好嗎?太宰治心里浮上厭煩。
過了半秒,太宰治仔細想了一下,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對人抱太多偏見,說不定這家伙只是因為害死了人而害怕呢。
沒等二人搭理矮個男子,巡警和機搜隊員結(jié)束了對談,往回折返。
一名機搜隊員望著矮個男子和太宰治,不急不緩道:“感謝你們的配合,我們對事情大概有了初步的了解——”
這段頗具官方性質(zhì)的感謝詞還沒說完,便被矮個男子打斷了。
“你們、之前在聊田中的事嗎?”
矮個男子以略帶顫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問。他的模樣還是那樣畏畏縮縮,可他的語氣又帶著某種奇異的堅定感,以至于沒有任何人從他這句話中感到一絲怯弱。
太宰治首先聯(lián)想到的是田中明,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矮個男子說的,應該指對方那位擅長打網(wǎng)球的高中同學。
那位高中同學,大概便是田中明的繼兄。
太宰治左右看了看,瞥見機搜隊員臉上帶著了然。
看刑警跟機搜隊員應該不是很熟,剛才來的路上那么短的時間,能把過去的案子倒騰明白,除了那位刑警愛八卦,這倆機搜隊員肯定也不是悶葫蘆。
這有現(xiàn)成的知情者,還是能撬動的那種,太宰治懶得動腦子去猜,直接跟刑警對了個眼神。
刑警看向一名機搜隊員,暗暗碰了下對方,跟對方比口型。
機搜隊員悄悄比了個OK的手勢,望著太宰治,以無比正經(jīng)的口吻說:“同學,麻煩你先跟我出去一下。”
走出保衛(wèi)室,太宰治先沖丸井文太眨了眨眼,算作安撫性的指令,而后與機搜隊員去了一處角落,互相交代情況。
“當年那案子,先過去的是巡警——就是屋里那位年長一些的巡警。然后才是我和我搭檔過去。”機搜隊員瞥了眼保衛(wèi)室的門,“案情結(jié)果,那位警官應該跟你說了吧。”
“稍微有一點了解吧,好像是說沒有證據(jù)什么的。”太宰治故作遲疑,“所以報案人和那個案子的關(guān)系是……”
機搜隊員嘆了口氣:“當年調(diào)查的時候,報案人也是被問詢的對象。”
既然是問詢對象,多少該和死者有點聯(lián)系。
要么是有仇,要么是關(guān)系好,要么是可能目擊了現(xiàn)場的證人。
假如是作為高個男子的跟班,這種程度的聯(lián)系不值得單獨拿出來一說,目擊現(xiàn)場的人應該也不少,那就很有可能是……
太宰治剛琢磨出這事不對味,便聽見保衛(wèi)室內(nèi)傳出一道喊聲。
那聲音帶著決絕,同時又有一絲癲狂,像是某個走投無路的人,在絕境下爆發(fā)出來的驚叫。它穿透那扇薄薄的門,擴散至空曠的廣場,將空氣凝固成一塊亞空間。
“是我殺的!”
太宰治不由得沉默了。
真是一聲石破天驚的呼喊。
第100章 一個巴掌剛剛好,提神又不失和氣
一片寂靜之中, 機搜隊員凝望著保衛(wèi)室,平靜地說:“他是死者的朋友。不過,這么說不太能概括他們的關(guān)系。”
機搜隊員語速適中, 將當年的調(diào)查情況娓娓道來。
“被校園霸凌的人,一般沒什么朋友。我們當年調(diào)查的時候, 的確是這樣。”
死者曾經(jīng)是網(wǎng)球部的正選成員,在全國性的賽事獲過獎。可是, 在死亡的前段時間,他退出了網(wǎng)球部, 都是孤身一人行動。
在學生時代,學習或者運動有一技之長的學生,更多是被老師保護起來的。
越是懦弱不敢反抗的人, 越容易被當成出氣包, 但失蹤者家庭條件很好,不會怯于欺負任何普通學生, 即便是老師也會退讓三分。
“可即便如此,挑一個不太容易被人欺負的學生下手,還是很奇怪, 對吧?”
犯人都自首了,還在這營造懸念呢,真是愛講故事……不過人家交代了信息,表達欲是應該被滿足的。太宰治表面維持著優(yōu)雅的微笑, 自行動腦完善后半部分。
最開始被高個男子欺負的,應該是矮個男子。
后來, 田中的哥哥替矮個男子出頭, 欺凌對象于是變成田中的哥哥。
通常這種性格的家伙,不到完全混不下去, 是絕對不會選擇爆發(fā)的。既然他已經(jīng)在高個男子身邊做成跟班,待遇肯定比高中時好多了,如此還會選擇跟田中兄弟合作,估計就是愧疚感作祟。
欺凌轉(zhuǎn)移后,矮個男子從此隱身,甚至可能干脆加入了欺凌田中的哥哥的隊伍,希望以此擺脫自己被欺辱的命運,沒想到田中的哥哥竟然死了。
被痛苦極端的情感纏繞,折磨幾年,矮個男子終于狠下心,主動攢了今天這個局,卻又臨時退縮。田中明怕錯過時機,直接頂上。
猜測警察在討論田中的哥哥的事,矮個男子便理智崩潰,主動把這個鍋頂了,試圖讓自己好受一點。等進監(jiān)獄,他的心理狀態(tài)大概會比現(xiàn)在好很多,不失為一件好事。
接下來,機搜隊員所言,與推測的差不多。太宰治剛打算把注意力轉(zhuǎn)向保衛(wèi)室,對方卻忽然說出與預料有些許出入的事。
“死者看不慣報案人任人宰割,恨鐵不成鋼把人揍了一頓。失蹤者發(fā)現(xiàn)他揍自己在欺負的人,很不爽,雙方又打了一架,”機搜隊員輕輕撇嘴,小聲吐槽了兩句,“白長個大高個,被人家壓著打……總之矛盾就這么產(chǎn)生了。然后,報案人那邊,沒怎么管這事……”
至此,機搜隊員終于停下了講述,準備折返。
怪不得田中的哥哥回家之后什么也沒說,這不是都直接揍回去了嗎。退出網(wǎng)球部,估計也只是怕連累同社團的兄弟禁賽吧。
有這么個長兄,倒是可以理解田中兄弟倆為什么敢殺人了。兄弟倆懷疑案情合情合理,自殺水分屬實有點大。
保衛(wèi)室里傳出了哭泣的聲音,聽不清到底在說什么,又好像是根本沒有人在說話。
或許他們只是聽著矮個男子的哭聲,不知道該說什么。
任何語言,在這種情況下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你要怎么去安撫一個鋌而走險、又走向崩潰,在形勢大好時選擇自首的犯罪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類的有效交流方式,從來不止于口頭。
先機搜隊員一步來到門邊,太宰治推門而入,快步來到矮個男子身前,迅速揚起手。
旁邊五位警察在,直接動粗不合適,一個巴掌剛剛好,提神又不失和氣,矮個男子估計還蠻懷念這個的。
清脆的耳光聲回蕩在室內(nèi),眾人皆是錯愕不已。
矮個男子的哭聲亂了一拍,張著嘴,呆呆望著前方,臉頰上泛紅的肉微微顫抖。
太宰治嫌棄地皺眉,將手掌沾的眼淚往機搜隊員胳膊上一蹭,同時瞪著矮個男子,冷冷道:“讓你哭了嗎?該干什么不知道嗎?”
一瞬間,矮個男子淚流得更猛了。
眼見太宰治手探向背包,矮個男子眼神一凜,猛地打了個嗝,頓時止住淚水,只還有些控制不住的抽噎。
對上矮個男子那恐懼又略帶依賴的目光,太宰治有點犯惡心,自己那巴掌仿佛是不小心獎勵了這家伙,遂將已變干爽的掌心又在機搜隊員另一只胳膊上蹭了蹭。
而后,太宰治退至刑警身后,雙手交叉,放置身前,端莊美麗,優(yōu)雅大方,根本不見剛才那股兇勁兒。
刑警雙手揣兜,十分平靜。
之前游樂園,太宰治是怎么招待犯人的,他從白鳥凜世那聽過情況,心里有個底。
剛才矮個男子語無倫次講了半天,也沒說清是怎么個事,就是個講八卦都抓不住重點的,他聽著都煩。
要是能讓人鎮(zhèn)靜下來好好說,一點小手段而已,他沒什么不能接受的。
機搜隊員看了看袖子,又看了看太宰治,不可置信地扭曲著一條眉毛,整張臉都在控訴對方的無恥行徑。
另一位機搜隊員與兩位巡警面面相覷。
事情發(fā)生太突然,關(guān)系人突然就扇了嫌疑犯一巴掌,但是現(xiàn)在又好像沒在打架,這還管嗎?
被扇巴掌的人好像也沒什么反應,那…那就算了?
這樣不太好,至少面子上得過得去。
三人眼神交流達成共識。
現(xiàn)在喊“停下”,好像不是太來得及。中年巡警示意年輕巡警先記錄一下這個情況,機搜隊員給同事使了個眼神,被抹了一袖子淚的機搜隊員將太宰治拉到外邊,單獨詢問情況。
機搜隊員皺著眉,有些不解地問:“為啥突然打人家呢?”
“一點恩怨。”太宰治回答。
機搜隊員馬上來了興致:“誒喲,讓我聽…不是,你盡管說,有事我們可以幫忙處理。”
太宰治輕嘖一聲:“我們有表演嘛,有個道具被那家伙換成真的了。是把伸縮刀,往我心口捅那種。”
“我天,還有這事?”機搜隊員眼前一亮,明顯興奮起來,忍不住搓搓手,“有證據(jù)沒?”
太宰治冷酷道:“公訴案,你問我?”
“也是哈……”機搜隊員撓了撓頭,“還有其他警察知道嗎?”
“你覺得呢?”太宰治平靜地反問,又補了一句:“刀在戲劇社活動室里。”
機搜隊員樂了。
他從業(yè)多年,由于機制所限,除了找貓勸架小偷小摸,就沒有幾個案子是在他手里破的。
雖然聽人家吵架啥的也挺有意思,但當刑警就天天干這個,他總覺得差點味道。
想要購買手工打造研磨開刃的刀具,個人不需要任何資質(zhì),可刀劍商需登記持有者信息。只要知道型號,想溯源太簡單了。這要是能先調(diào)查清楚,不讓其他部門有接手的機會,那不就是他們機搜隊的功勞了?
再看太宰治,機搜隊員的眼神頓時就不一樣了。這人能處啊,有案子是真給他破啊。
重回保衛(wèi)室,太宰治又走到矮個男子眼前。
機搜隊員警惕地提醒:“有事好好說啊,別急著動手。”
太宰治兩手擺在身前,掛著人畜無害的微笑,看著矮個男子,平靜地說:“我今天中午去西郊的刀具店問過了。”
矮個男子抽噎了一下,瞪大眼睛。他咬著牙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做了幾次深呼吸,勉強點頭應下:“是我做的……對不起。我知道、現(xiàn)在說這個、也沒什么用了…但是、真的非常抱歉。”
太宰治無比溫柔地笑著說:“雖然沒太看出來你知道這話是沒用的,但難為你還能比較順暢的說出來,準備了很久吧?”
那張哭到通紅的臉,幾乎是在一瞬間變得慘白。矮個男子只感到渾身的力氣離自己遠去,站在原地便搖搖欲墜。
機搜隊員拽了下太宰治的衣袖,悄聲問:“已經(jīng)溯源過,查清楚了?”
“沒有。”太宰治毫不遲疑地回答,“周邊出售類似款式刀具的店鋪只有七家,我隨便猜的。”
如果不是從別人那偷的,矮個男子大概率會選擇在偏遠的小作坊購買,西郊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就不錯。
機搜隊員眉頭一皺:“你為啥這么清楚啊?”
刑警湊過來,好奇道:“又什么事啊?”
“參加表演難免會擔心出現(xiàn)舞臺事故嘛,尤其是還有刀具這么明顯的破綻。所以,稍微關(guān)注了一下。”太宰治淡定回答,又將事情原委跟刑警簡單交代。
機搜隊員并不想接受這個解釋。
正常人會考慮這么多,去調(diào)查的這么清楚嗎?
一般中學的舞臺演出不會籌備太久,這么點時間,連出售類似造型刀具的店鋪有幾家、在哪里都知道了,這得是個多喪心病狂的疑心病患者啊!
機搜隊員向刑警投去求助的目光,刑警卻是擺了擺手,平靜地說:“他們推理愛好者就這樣,理解一下。”
了解到太宰治這邊有個殺人未遂案,另外幾個警察讓刑警和年輕巡警先安撫受害者情緒,他們則在另一邊安撫嫌疑犯情緒,力求理清案件經(jīng)過。再讓這倆人相處,他們真怕嫌疑犯被刺激瘋了。
周圍都是幾年前見過的老面孔,矮個男子情緒漸漸穩(wěn)定下來,開始交代自己的罪行。雖然他神態(tài)有些不自然,面部肌肉偶爾會抽搐一下,但他剛剛大哭過一場,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對。
據(jù)矮個男子所言,當高個男子走到監(jiān)控盲區(qū)之后,他勒死了對方。監(jiān)控中能看到他背了一個包,那里裝的就是兇器,是田中的哥哥的網(wǎng)球拍。
“你把兇器燒了,那尸體呢?”機搜隊員問。
矮個男子下意識看向太宰治。尸體在哪,他現(xiàn)在也不知道。說實話,自首也就是一時沖動。編完了自己的殺人經(jīng)過,他現(xiàn)在真是有點圓不下去了。
警察們的目光也隨之轉(zhuǎn)向太宰治。
雖然對矮個男子沒什么好感,但田中明那邊,順手能幫著圓了,太宰治不介意多說兩句。
田中明琴包里應該是塞了個箱子,箱子可能是早上帶過來的,琴或許是海原祭之前就提前放在學校某個地方。
他當面直接說什么,田中明順著圓倒是沒問題,就怕警官到時候袒露的信息不全,把他倆都給架住,只能盡量說的模糊一點。
對上刑警的視線,太宰治沉吟片刻,緩緩開口:“你還記得,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同學帶著的那個包嗎?”
刑警挑眉,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