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風(fēng)常雨,濟(jì)江忽一改先前疾風(fēng)驟雨之勢,下起了細(xì)雨,天色昏暗陰沉,賀之盈在屋檐下望著院里被雨打散的落花。
因著雨勢和緩,只零星有幾片落花,不似之前雨大時般散落一地。
賀之盈又想起那日畫了一半的紫紅葡萄,容惟畫得栩栩欲活,葡萄上的零星水漬恍若真的泛著光。
這雨已經(jīng)連著下了一日了,只在昨夜時止住,眼見今日和表兄約定的作畫怕也是去不了了。
“霜云。”她輕喚廊下正指揮著女使要去清理落花的霜云。
霜云快速吩咐了幾句,便拔步前來。
“娘子。”
“先別清理了,你去帶人把榻子搬出來吧,再煮上一壺茉莉花茶,哦對了,再把我先前未看完的話本拿來,我要在這兒賞會雨。”女娘一副悠閑之態(tài)。
“是,”霜云猶豫道:“娘子不是看不得這一地花殘嗎?要不婢子令她們速速清理干凈了,立刻給娘子搬榻子煮茶,耽誤不了娘子多少時辰的。”
怎料賀之盈一反常態(tài),“無事,先不用掃了。”
再清理還是會落的,就像她無法阻止這細(xì)雨停歇一般,她說不清心頭的煩悶。
“是。”
霜云和紫錦一個帶人搬榻,一個將茶烹上,不過片刻就準(zhǔn)備好了。
女娘理理臂間的披帛,將右手放在榻旁的扶手之上,用左手拿著話本,翻頁和飲茶時有些不便,但賀之盈依舊看得投入。
不知過了多久,紫錦在一旁回道:“娘子,彭掌柜來了。”
賀之盈放下話本,看了眼外面的雨勢,依舊纏綿,屋檐流過一串黏連的水珠,她仿佛身處水簾內(nèi)。
三日之期又到了。
“快請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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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算起來鋪?zhàn)右查_了快十日了,這是賬本,請娘子過目。”
賀之盈接過那暗紅色封皮的賬本,用左手翻閱起來。
“這般順利,還得多虧彭掌柜的經(jīng)營之才。”
香鋪這幾日的進(jìn)賬可能比她手下其他鋪?zhàn)右粋月的進(jìn)賬都要多,她在府中養(yǎng)傷這幾日,也未與外界完全隔斷,她知道聞思樓已在濟(jì)江中小有名氣,一躍成當(dāng)下最新鮮火熱的香鋪,沈若真給她傳信時也提到了這點(diǎn)。
但今日真切地見到賬本,她對這形勢更有了清晰的實(shí)感。
“小人不才,還得是娘子調(diào)香之藝高超。”彭掌柜和煦笑道。
賀之盈又開始遺憾不能帶彭掌柜上京了,畢竟她上京,彭掌柜也跟著上京開香鋪,實(shí)在是打眼了些。
“娘子上回給我的幾個新的方子,我已命下人連夜趕制了,想是能趕上初一燈會那日。”
賀之盈點(diǎn)點(diǎn)頭,鋪?zhàn)永锏囊恍┫懔弦言跐?jì)江流行起來了,她回憶著前世京中其他受貴女夫人們青睞的香方,又調(diào)了幾味,彭掌柜也是個辦事利落的,她本以為趕不上燈會那日了。
“鋪中的事大部分你做主就好,我相信你的能力。”彭掌柜雖為女娘,但見其將她手下的鋪?zhàn)佣冀?jīng)營得風(fēng)生水起的,賀之盈很是信任她的才能,也不十分關(guān)注鋪中經(jīng)營狀況。
她關(guān)注的更多在于——“徐家那座莊子可有發(fā)現(xiàn)?”
彭掌柜面帶遺憾地?fù)u搖頭,“這幾日沒有人去那座莊子,但是——好似有一批人也在盯著這座莊子,不知怎的,似若有若無地在掩護(hù)我們的人馬。”
賀之盈驚道:“還有一批人?徐順義必定有所異動,否則怎么有人同我們一般摸到了這個莊子,也在盯著他們的動靜?”
彭掌柜又問:“娘子,我們調(diào)查不出那群人的來歷,不知是哪家派出的。”
女娘搖搖頭,“查不出正常,他們既能掩護(hù)我們,自是路數(shù)高過我們,既然兩方都是一個目的,對方也未動手做過什么,先不必管,讓他們好好查探即可。”
彭掌柜點(diǎn)點(diǎn)頭,對座的女娘依舊如往常一般思慮清晰,做事干脆。外人常言賀家無子,只有一個女娘,可彭掌柜卻一向覺得,賀之盈卻比一些世家郎君還要有才干。
所以在聽到賀之盈令她接手新的香鋪,而且還要做些探聽消息之舉時,她并不驚詫,也很樂意為這位女娘效勞。她在她手下幾年,不但賺取了黃白之物,更覺得一身才干得以施展。賀之盈不會如其他人般顧忌她是女子而不用她,這位女娘只看重本事。
“對了,過幾日燈會,我命人也給你打了一盞燈,那日若鋪中應(yīng)付得來,你也不必一直留在鋪中了。”說著喚了聲門外的紫錦,讓把一早打好的燈籠拿來。
紫錦應(yīng)了一聲,不過片刻,便將那燈籠拿進(jìn)房內(nèi),是一盞做工精細(xì)的牡丹花燈。
賀之盈雖自己的燈一直未畫好圖紙,但一早就派人將彭掌柜的燈打好了,不僅如此,她還給鋪中伙計也都做了燈籠。
彭掌柜面色驚喜,欣然道:“多謝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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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接下來幾日細(xì)雨連綿不絕,賀之盈根本無法去容惟處繼續(xù)作畫,那幅畫了一半的葡萄圖也就擱置在書房內(nèi)。
幸而在燈會前的那日傍晚,雨勢徹底收起,看天色,明日應(yīng)當(dāng)是個艷陽高照的日子。
暮色刺破未及時散開的云霧,為沾滿雨水的嬌艷鍍上金光。
“娘子,想必明日是不會再落雨了。這幾日雨勢纏綿,外頭都來不及布置燈會,奴婢剛剛聽置辦物件回府的小廝說,雨一停,外頭已火急火燎地開始布置了。”紫錦一面將熨燙好的裙裳擺好,一面對著靠在榻上正看書的女娘說道。
賀之盈抬眼,透過薄薄的窗紙看到明朗起來的天色,笑道:“倒是趕巧了。”
“娘子明日是想穿這套煙羅紫繡梨花絲裙,還是這套鵝黃團(tuán)蝶裙,”紫錦說著又?jǐn)[出另一件,“還是這件藕粉碧荷織錦裙。”
賀之盈目光掃過,在最后那件裙裳上頓了頓,“就它吧。”
“是。”紫錦將裙裳收好,同霜云商量著要給女娘搭配首飾去了。
“等等,莫忘了給表兄遞信,就說明日酉時我在府中東門處等他。”
紫錦的聲音遙遙傳來,“是。”
賀之盈淺笑,忽想起今日下午送來的那兩盞燈籠,因著圖紙畫得好看且細(xì)致,她又花了重金請了濟(jì)江當(dāng)?shù)氐拿掖蛟欤m時間緊迫,但成品卻未有倉促之感,讓她頗感驚艷。
她正欲叫回紫錦,讓她把給容惟打的那盞燈籠一道送過去,又忽然轉(zhuǎn)了主意,表兄那個性子,若又突然改了主意,不肯拿著燈籠與她同游可如何是好,還是放在她手上,出門時再給他吧。
賀之盈看了眼窗外,幾個女使正有條不紊地清理著地上的落花。
她這幾日都未見到容惟,只每日給他遞了信,說是落雨無法前去作畫了。紫錦傳完話回來稟報,每次容惟聽了,只是淡淡地“嗯”一聲,一絲別的情緒都無。
“鐵石心腸。罷了,明日便能同游燈會了。”賀之盈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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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賀之盈由醫(yī)師換了藥,傷口太深,她身子骨一向不太好,將養(yǎng)了幾日,配合容惟送來的藥,如今才初初結(jié)了痂。
賀之盈按著臂上傷口,已不復(fù)先前那般疼痛,女娘輕輕嘆了口氣。
紫錦正小心伺候著賀之盈沐浴,謹(jǐn)慎地避開傷口,聽她嘆氣,柔聲安慰道:“娘子這傷在右臂上,留了疤痕也無事的,平日里瞧不出來。”
賀之盈愁道:“雖是如此,但我每次看到總會難受不已。”
“娘子不是有徐公子送來的祛疤膏嗎?徐公子的藥很是金貴,沒準(zhǔn)娘子用了,一點(diǎn)兒痕跡都留不下呢。”
女娘嘆道:“但愿如此吧。”
待得梳洗完畢,穿上昨日選定的藕粉衣裙,梳好發(fā)髻,帶上首飾,一身叮鈴咣當(dāng)?shù)販?zhǔn)備出門時,正是暮色時分。
“娘子,表公子已至東門等候娘子了。”紫錦進(jìn)房來報,彼時霜云正給賀之盈佩戴好香囊。
倒還挺守時。
賀之盈拿起那盞海棠綴玉兔的燈籠,燈籠已由霜云提前點(diǎn)好了,瑩瑩暖光透過燈籠紙,在夕陽余暉下頗顯溫馨寧靜。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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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海樓離府中東門很近,賀之盈帶著紫錦穿過府中假山,亭臺樓閣,行得半柱香不到便可到達(dá)東門。
還未行至東門,賀之盈就看到了那站在東門外的頎長身影,她看了眼他的腰腹,那日他受傷并不嚴(yán)重,想是已經(jīng)大好了。
那他的腿腳呢,若是將養(yǎng)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就要啟程回京了?
思及此處,賀之盈玩興熄滅了一小半。
“表兄。”
容惟回身,定定地望著她的臉道:“表妹出門果然還是這般費(fèi)時。”
賀之盈臉上浮起兩片云霞,嘴上仍不服輸?shù)溃骸拔遗c表兄約好了酉時,現(xiàn)下剛過酉時,我也不算太晚吧?是表兄來得太早了。”
容惟嗤道:“是我的不是了。”
“怎敢,表兄,那日你繪的燈籠打好了。你瞧著好看嗎?”說著揚(yáng)了揚(yáng)左手提著的燈籠,海棠花綻放,其上的玉兔活潑。
燈籠散發(fā)出的柔光順著女娘的動作緩緩地移到了女娘精致的小臉上。
暖黃的燈光照耀下,明媚的少女饒有興致地望著他,一雙杏眼流光溢彩。
容惟喉頭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