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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年宴

    ◎“復印開朝前,這案子的機會還大著呢。”◎

    林知瑤將人湊到一起,就是達到了牽線搭橋的目的,其余再做什么都是畫蛇添足,索性借口去看惠貴妃便溜走了。

    巧的是林秀云這邊也差了珠兒來尋她,原因是林秀云有孕在身,諸多忌口,又要心細養著,待不了多久就要離席了。

    林知瑤隨珠兒去了,見到林秀云的肚子,逗她道:“阿姐這肚子才多久竟這樣顯懷了,怕是里面藏著個大胖娃娃!”

    林秀云立刻苦著臉道:“要是娃娃胖還好,就怕是他沒長多少,本宮卻胖成個球了!”

    林知瑤笑個不停。

    林秀云又立刻告狀道:“都怪珠兒她們,天天說要補一些補一些,給本宮補成大胖子了!”

    珠兒在一旁聽著,趕忙道:“娘娘這是冤枉奴婢們,我們哪個敢自作主張勸您,這可都是太醫囑咐的,說您身子瘦弱,要補著些。”

    林知瑤贊同地點點頭,拍著林知瑤的手道:“是,之前太瘦了些。”

    “現在好了,”林秀云嘆氣道:“臉成大圓盤了。”

    “那也好看!阿姐這張臉怎么都好看!”

    林知瑤說完,又伸手輕輕撫摸林秀云腹部不算顯懷的肚子,含笑道:“阿姐的娃娃肯定也漂亮。”

    林秀云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也彎了眉眼,“希望是個公主,那就太好了。”

    林知瑤呢喃般附和了句:“嗯,但愿如此。”

    話趕話說到這,賢貴妃牽著欣怡公主過來了,幾人又東扯西扯、說說笑笑地聊了好半響。

    舞樂生生不息,殿內熱鬧喜樂。

    “子淵兄酒量漸長啊!”

    江淮景端著酒杯走向人群中的梁頌年,如今朝堂形勢再三變化,殿前紅人定有梁頌年一份,圍著他寒暄的人自不會少。

    “可否賞臉與江某對飲幾杯?”

    “江兄說這話便生份了,你我二人何須相邀?”

    梁頌年說著,左推右拒地跟江淮景去了席間坐下,緊接著舒了一口氣,向江淮景拱手道:“救命之恩,都在酒里了。”

    說罷,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

    江淮景眉尖一挑,搶過梁頌年手里的空杯聞了聞,隨即翻了個白眼,“救命之恩,白水相報?”

    “清淡點好,”梁頌年低頭笑笑,晃了晃另一只手一直拎著的酒瓶,給自己和江淮景的杯子倒滿,“杯杯烈酒,這會兒我早被人抬出去了。”

    江淮景無奈一笑。

    兩人清水碰杯,視線投向殿前諸人。

    “怪不得口口相傳你這風云人物,”江淮景感概道:“回京才一年,便將朝堂各司人員大換水了。”

    梁頌年道:“我也沒想到他們都這么不禁查。”

    江淮景調笑道:“按梁主審這般雷厲風行,不知明年除夕年宴,還會不會是這幫人了。”

    “挖掉了朝堂腐肉,若再有蛀蟲,那該是你們吏部的責任。”

    “是是,現在可是不敢隨便擇人任職。”

    兩人說著相視一笑,江淮景從桌子上的酒瓶給自己倒了杯真酒,飲盡了方道:“今兒個是除夕,本該說些輕松的,但有些話怕是年后言之不及。”

    梁頌年聽言頓了頓,“你是想說武毅侯吧?”

    江淮景雖被猜中心思,卻并無意外,“你一直壓著他不審不放,想來是什么也沒問出來吧?”

    梁頌年不置可否。

    江淮景又道:“我本以為你年前就會暴露,不成想竟到了現在還平安無事,你自己就不覺得奇怪嗎?”

    “怪,當然怪。”

    梁頌年視線望著林氏那邊的席位道:“正是因為覺得太奇怪了,才想看看這背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

    江淮景視線也不自覺的投去林氏那邊,“我眼看著你這一步步路怎么走的,此刻都有些不明白了。”

    “武毅侯將臟水盡數潑給了林氏,而林氏這邊卻縱容我枉法查案……”梁頌年瞇起眼睛思忖著,沒再繼續說下去。

    江淮景皺起了眉頭,“刑部有林知珩、御史臺有林知瑾,三司有二對你呈報不疑而批,大理寺復核自然不會刻意追究,可是……”

    梁頌年道:“你想說林氏這么對自身并無益處是吧?”

    江淮景卻道,“也未必。”

    梁頌年回頭看他。

    “也許是孤注一擲也說不定呢。”

    江淮景說著,附身湊近梁頌年,又耳語道:“若林氏不想反,那他們目前的行為,我倒可以認為是兵行險棋而后生。”

    梁頌年一點就通,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哭笑不得道:“要真如你所說,這年后我是要被問罪了。”

    “你是林氏婿,問罪能有什么大事?”江淮景道:“關鍵是這案子,怕是……無法繼續了。”

    梁頌年眼神兒轉向康王席位,“復印開朝前,這案子的機會還大著呢。”

    大殿中央舞影搖曳的另一頭,林氏兄弟也在與左右來客推杯換盞。

    兩人入仕多年,這種場合并不少見,雙雙應付自如。

    林知珩尋到空隙,便將兄長帶到稍靜處。

    “怎么?”林知瑾猜他是有話要說,于是開口問道。

    林知珩用眼神轉瞬即逝地指了個方向。

    林知瑾瞥了一眼,方見梁頌年和江淮景并坐在對面一席間,正歡飲交談。

    他心下了然林知珩地意思,卻只淡淡一笑道:“他們是昔日同窗,別多想了。”

    “大哥!”

    林知珩低聲慍怒道:“我早就發現了,自從承陽一行回來,你對這小子的態度完全變了。”

    林知瑾嚴肅道:“你該知道,公事和家事,我向來分得清。”

    林知珩道:“提審武毅侯是公事吧?大哥你如何做的?”

    “武毅侯是他朝陽殿上提的,你當時在場,你駁了么?”

    林知珩噎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陛下準了,武毅侯認了,他走正常審案流程,你刑部也批了,我再攔又有什么意義?”

    林知珩道:“梁子淵只提了流程,我們不能不批,但是他將人關押,拖延至今未提審,他不開堂,三司怎么會審?你們御史臺該介入才對。”

    林知瑾見他急色模樣,沉了口氣,“阿珩,你也監過案子,當知道查案者各有秉性方法,梁子淵是陛下欽定的主審,他有這個權利,我等輔案,才該本分守職,鮮少干涉。”

    “可是…他……”

    “你不過是覺得我林氏現在險象環生,又覺得他種種行為反常罷了。”

    林知珩想被說中了心聲,剛要開口,卻被林知瑾搶話道:“可你有沒有想過是自己下意識的信任,導致你被一葉障目。”

    林知珩心下一沉,顫聲道:“大哥……”

    林知瑾面不改色道:“是的,相比梁子淵,我覺得父親現在更反常。”

    林知珩仿佛整個人被定住了,既意外林知瑾的冷靜,又確實是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

    “我會找個時間和父親好好談談,若無結論……”林知瑾頓了頓道:“御史臺將會在開朝復印后,上達天聽,請奏稽查中書令。”

    是時,已臨近子夜。

    眾人陸續歸位,聲樂漸弱,奉元帝高踞御座,開始例行嘉獎。

    能在除夕年宴上得到皇帝的指賜,這份榮耀早已超越了賞賜物件兒的本身,眾人無不翹首以盼。

    梁頌年饒是逃了不少酒,仍是酒量不濟,這個時候臉頰已經紅暈一片。

    他呆楞片刻,便見身旁的林知瑤眉宇間似乎有股說不出的陰郁。

    梁頌年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眉間,“怎么了?”

    林知瑤驟然回神兒,下意識將手中握了半響的酒杯一言而盡,反應慢半拍地道:“呃……什么怎么了?”

    “我在問你呀,”梁頌年側頭,順著林知瑤剛剛的視線方向看去,“為什么這眼神兒盯著康王一家?”

    林知瑤眨了眨眼,“有嗎?我什么眼神兒?”

    梁頌年認真想了想,但因為喝酒的緣故,腦子鈍鈍的,半響也沒琢磨出個答案,只道:“我也說不好。”

    林知瑤見他這樣,忍不住笑了笑,隨即又往康王席位瞥了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也沒什么,就是覺得他被迫來參加,自始至終都提心吊膽,現下又擋不住其他人的敬酒,那副醉醺醺的模樣,想必難受壞了。”

    “康王爺怎么也是陛下的王叔,身份在那,自然少不了旁人的禮敬,何況……”

    梁頌年也嘆了口氣,“他性子軟,被別人溫言溫語勸著,怕是只有醉酒的份兒了。”

    林知瑤欲言又止,最終垂下眼睫,什么也沒說。

    梁頌年正要追問,忽然鐘聲響起,殿外煙花齊發,炫彩奪目,猶如一瞬天明時刻,繼而繁星墜落。

    所有人的視線皆被吸引,奉元帝牽著皇后的手起身,示意身側曹常侍宣眾人去外面共賞除夕美景。

    殿內腳步漸起,接二連三地外走。

    因眾人酒意朦朧,且注意力集中在煙花之上,唯有林知瑤注意到了一位宮娥逆行急切地腳步。

    只見那宮娥一路直奔太后身前,渾身顫栗地說了些什么,然后太后臉色大變,急忙隨著她而去。

    此時梁頌年從煙花中回過神兒來,想要去牽林知瑤的手,不成想竟撈了個空。

    他扭過頭去,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剛剛還在身側的人,已經沒了身影。

    52、遇刺

    ◎“怎么會?皇宮大內怎么……”◎

    敏華長相可愛可親,性格英氣活潑,雖到了及笄之年,卻仍是與大小孩子們都玩得開。

    在林知瑤失蹤的半個時辰前,她正在孩子堆里難以脫身。

    起因是除夕夜年宴之上,雖有陛下嘉獎行賞,但那些都是大人們的面子活兒,只有敏華給這些來參宴的孩子們準備了禮物。

    這一抹童趣的熱鬧,引得殿上觀者陣陣歡笑。

    當敏華終于徹底被孩子們掏空了所有禮物,飛快地去向太后請示,然后逃離年宴大殿的時候,還有五六個孩子追在她身后。

    也正因此。

    康王三歲的兒子、七歲的女兒,在離敏華的長樂宮不遠處的走廊拐角,忽然被刺客突襲。

    幸好敏華有些功夫在身上,跟著在長廊跑的孩子們又多,她才得以反應迅速地閃身迎擊,救下了所有人。

    林知瑤在奔去長樂宮的路上,聽到的事情大致如此。

    她本稍稍松了口氣,可見到滿身血污地敏華時,卻只剩怵目驚心。

    “她…她怎么會成這樣?”

    林知瑤無措的呢喃了句。

    太后滿眼心疼的坐在床邊,太醫站了一排,宮娥隨侍跪了滿地,梁老夫人本是與太后一處,事發時也就隨著來了。

    屋內亂作一團,根本沒人顧得上注意剛進門的她。

    林知瑤忽然覺得滿目眩暈,直到被身側金花扶住,才得以穩住心神。

    “三娘子……”

    一聲哽咽從身側傳來,林知瑤趕忙看去,見是常伴敏華身側的宮娥。

    “你一直在她身邊是不是?”

    林知瑤逮到個能問話的人,拉著便往角落清凈處去,一連串的話隨口而出:“怎么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么……”

    除夕夜鐘響盡,晚宴便到了尾聲。

    梁頌年在發現林知瑤不見了之后,根本無心欣賞煙花熱鬧,他從默默尋人到焦急等待,難免有些莫名的氣憤。

    猛灌下桌邊一壺酒后,梁頌年可算看見個能問話的人。

    “金花!”

    其實不用梁頌年喚,金花本就是從殿外匆匆進來尋他的。

    “瑤瑤呢?”

    平日里林知瑤出門,只帶一個銀花足矣,但若是像秋獵、除夕這種大宴席,金銀花自當會同行。

    方才金花見了敏華那邊的情形,也是嚇了不輕,但很快她就意識到大殿這邊還有個梁頌年,便囑咐了銀花幾句,自己先回來報信。

    “回爺的話,夫人無事,不過是剛剛陪著太后娘娘出去的急,沒來得及和爺交代一聲。”

    梁頌年一怔,“陪太后娘娘出去?”

    金花點頭,壓低了些聲音,“是,小的方才跟去,亂哄哄的也不敢確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不與爺胡謅了。”

    梁頌年回想不久前大殿上的情形,皺眉問道:“我母親也去了?”

    金花如實道:“是,梁老夫人也在。”

    梁頌年追問:“你們去了哪兒?”

    金花道:“敏華公主的長樂宮。”

    這倒是聽的梁頌年有些云里霧里。

    但金花向來穩重,既然她來報信,且太后和自家母親都在,梁頌年懸著的心也就能先放了下來。

    “我知道了,你回她身邊吧,”梁頌年道:“外男不得入后宮,你和她說晚宴要散了,我在宮門口等她。”

    皇宮大內,公主遇刺。

    這幾個字單拎出來沒什么,放到一起定引起不小的轟動,何況盛宴此刻,若走漏風聲,必然恐慌四散。

    梁安仁雖出仕幾年,但經驗仍在,果斷決策此事種種,將此事密不透風的壓在了長樂宮一角。

    穩住局面后,他點派信任的屬下帶兵看守,自己則去了前殿,在不動聲色下親口向奉元帝簡述了此事大致經過。

    奉元帝起初聽言,略頓片刻,便恢復了面上的平淡,“嗯,知道了,先不要輕舉妄動,稍后宮門關了,梁卿酌情安排便是。”

    話未說明,但梁安仁已心下了然,遂拱手領命而去。

    奉元帝與這位臨時禁軍統領耳語幾句,太過稀疏平常,并未引起任何人的關注,就連離他們最近的皇后也并沒覺得有什么異樣。

    “夜里涼,熱鬧完了便回宮歇著,明日她們還要早早去給你請安拜年呢。”奉元帝回到皇后身側,輕輕攬著她的肩膀說道。

    皇后側頭,見奉元帝和煦笑顏,不禁愣神兒片刻,才跟著莞爾回道:“是,臣妾這就回了,陛下一起么?”

    奉元帝只道:“朕還有些事務要去趟養心殿,就不擾你了。”

    皇后眼底閃過一絲失落,淡淡地應了聲,仍溫婉懂事道:“那臣妾就先回去了,陛下也要保重龍體,早些歇息。”

    帝后離席,宗室貴胄也隨之出宮。

    有些想多賞會兒絢麗煙花,或嫌此刻人流太擁擠地人們,腳步便稍慢了些。

    梁頌年拖著到了最后,眼看大殿內外幾乎清場,終也起身離開。

    宮門外,煙花炮竹亦接連不斷。

    年關時間,宵禁時限放開,夜市人滿為患,連宮城腳下也是十分熱鬧。

    唯有梁頌年顯得格格不入。

    他出來后,讓慶晨將馬車停至城門側邊一僻靜處,而后獨坐車前,呆望宮門。

    慶晨不久前,在門口迎了半天,沒見到他們夫婦二人時,便拉了林知瑾夫人何氏身邊的丫鬟詢問,得知是太后娘娘相留林知瑤,才放下心來接著等。

    后來見梁頌年只身出來,他本欲問問,又見梁頌年臉色不佳,索性閉嘴算了。

    喧鬧下的靜止,好像能把時間無限拉長。

    梁頌年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仿若一尊非常逼真的石像,直到寅時宮門微動,他才幻化成人,匆匆過去。

    林知瑤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身后銀花緊跟,金花則與送行的內監宮娥話別。

    梁頌年不是愚鈍的人,在宮門口散酒氣的這段時間,他思緒萬千,從林知瑤言行的細枝末節中,不難猜到她心中有事。

    可越是心知肚明,越知追問無用,便也沒有想要逼對方開口交代的想法。

    何況,此時令他憂心的還有一件不久前發生的事……

    夜宴散場時,賓客門熙攘而去,梁頌年因等林知瑤而不為所動,佯裝還在觀賞熱鬧,站在大殿門口稍后的地方。

    這個視角說來十分不起眼,但又對前方種種一覽無遺,以至于無意間偏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交集。

    彼時梁安仁從奉元帝那邊退下,正欲快步離去,隨即便被忽然出現的林仲檢攔住,笑著禮敬兩杯,才將人放走。

    如此短暫的寒暄,就算旁人見了不會多想,可梁頌年很難一掃而過。

    明知梁安仁要務在身,不得飲酒,還要以酒相攔。面上笑顏寒暄,實則低聲輕語,想來這片刻之間,也足夠交代任何事了。

    梁頌年酒意上頭,看著眼前畫面,腦海中卻閃回了那日相府院中,撞見了梁安仁與兵部齊尚書同行而出。

    銀花和慶晨正納悶兒這夫婦倆,怎么一個賽一個的發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金花話別歸來。

    她只掃了一眼四人,便巧妙的開口打破了沉靜,“慶晨,去將馬車牽來。”

    梁頌年驟然回神兒,后知后覺的問林知瑤道:“母親呢?”

    林知瑤眨了眨眼,堪堪回道:“公公今夜當值不能離宮,婆母回去也是一個人,便被太后留下了。”

    雖聽著合理,但梁頌年還是皺了皺眉,思忖半響,直到上了馬車,才猶疑著問道:“敏華怎么了嗎?”

    林知瑤視線凝在微微晃動的車前簾上,許久才接話回道:“敏華為救康王子女,左肩膀被刺傷,幸未傷及心脈,已經救下來了,我走時她還沒醒。”

    這個消息就算林知瑤不說,梁頌年第二天也會通過各種途徑知曉,所以她干脆利落將重點坦白給他。

    可她不知,自己的這番言論,讓梁頌年本就凌亂無序的腦子,更加蛛網層疊。

    失言半響后,梁頌年終于尋回自己的聲音,“怎么會?皇宮大內怎么……”

    “是啊,怎么會,”林知瑤喉嚨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澀,“宮里怎么會真的出現刺客……”

    梁頌年一怔,抬眸看她,“什么真的假的?”

    林知瑤大半天的自持與鎮定在此刻徹底崩盤,緊接著便一股腦兒向梁頌年說出來龍去脈。

    從敏華與蘇云薇之間的情意,到太后發現端倪、蘇云薇避嫌回府,再到敏華離宮躲去英華公主府,她攜蘇云薇登門尋人……

    那日,林知瑤與敏華和蘇云薇兩人絞盡腦汁,所出的主意,便是演一場苦肉計。

    說來其實很簡單,無非是借康王進京的事,引發一次刺殺,而敏華擋之。

    想著受些皮外傷給太后看,好讓蘇云薇這個貼身護衛有機會回到敏華身邊。

    經過她們連日商議,最好的時機便是在除夕年宴,只是此事并不能鬧上臺面,不能在康王夫婦身上做文章。

    思來想去,宴會席上,康王夫婦定免不了應酬纏身,兒女在身邊看得再緊,也是能有可乘之機的。

    畢竟皇宮大內,安防尤重,又敏華親身作餌,誰也不會想到有什么圖謀。

    正因此,連林知瑤和敏華也不曾想過,她們的計劃竟然預判了一場真正的刺殺,更是沒想到會陰差陽錯的到如今的局面。

    林知瑤斷斷續續,從路上說到屋里,待梁頌年聽完,天邊已經泛起光亮。

    “這不是你的錯。”

    梁頌年良久沉默后,嘆息道:“是巧合,誰也不會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可是如果沒有我,敏華就不會……”

    “若真如此,康王的子女今夜必定遇害。”

    53、轉折

    ◎太后娘娘傳召蘇二小姐,即刻進宮。◎

    長樂宮所有人幾乎徹夜忙碌。

    太后更是時時向太醫詢問敏華的情況,可太醫言語間的含糊,令她心慌意亂,忍不住落了好幾次淚。

    梁老夫人看在眼里,思緒驟然被拉回了五年前,隨即心痛如絞,仿佛再次經歷當時的喪子之悲。

    她眼角含淚,什么話都沒說,只靜靜地坐在昔日姐妹身邊,無聲的陪她度過這緩慢又煎熬的一夜。

    期間奉元帝來過,想必是知道了此事細節和敏華傷情,并沒有多詢問太醫或旁人,只寬慰了太后幾句,繼而在敏華床邊靜靜望了一會兒。

    次日晌午,敏華終于恢復意識。

    她迷迷糊糊的要了水喝,隨即又倒頭睡過去,再過了半個時辰,才算是真正清醒過來。

    太醫重新把了脈,說是情況已經穩住了,后續按時按量服藥,慢慢調理休養即可。

    太后這才放下心來,吩咐人去準備吃食、煎藥,直到聽見敏華虛弱的聲音傳來,她又趕忙去了床邊。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這會兒敏華才喝過水,仍覺口干舌燥。

    她下意識抿了抿唇,腦子混沌著,不知怎么就脫口問了句:“母后,兒臣是不是差點兒見不到您了?”

    敏華失血過多,盡管換了干凈的衣衫,也擋不住她蒼白的臉色,太后看在眼里,無不心疼。

    “傻孩子,說的什么話,有母后在呢,不會讓你有事的。”

    敏華低頭凝視自己被纏了一層又一層紗布的傷口,癟了癟嘴道:“母后,我好疼。”

    太后聽到這話,心都揪起來了,她握著敏華的手緊了緊,眼圈也紅了,“母后知道。”

    “母后……”敏華思緒漸漸恢復,欲言又止。

    太后敏銳的意識到了什么,卻并不想戳破她的心思。

    “雪容,去催下膳房。”

    太后說著便要起身,敏華與此同時,用力拉住即將抽離的手,又喊道:“母后。”

    “別說了,”太后沉了口氣,聲音放柔了些又道:“你先養傷,其他的之后再說。”

    敏華仍不撒手,她仰起頭,目光堅定道:“母后,我已經想好了,什么時候說都沒有什么區別。”

    太后閉了閉眼,似是不忍。

    敏華毫不猶疑道:“我知此事不能隨心所欲,遂不求奢望,只想回到曾經那般,兒臣便知足。”

    太后聽罷,沉默了好半響,才終于吐出兩個字,“不行。”

    她轉身坐會床邊,反握住敏華,勸慰道:“縱使母后百般寵你,但你是公主,總要……”

    “若只是因為這個公主身份,那兒臣便向皇帝哥哥請旨,允我剃發去道觀做姑子,了此一生。”

    “敏華!”

    太后沒想到她竟做到這個地步,氣血上頭,一時有些頭暈目眩,“你…你非要這么傷母后的心嗎?”

    “母后……”

    敏華垂著頭,叫人看不見表情,卻有豆大的淚珠接連落下。

    “兒臣也試圖放下過,可度日如年的苦楚,讓我的心時時悲慟,仿佛在一遍遍的提醒著我,這是不能放下的。”

    敏華抬手抹了把臉,竭力壓著情緒,徐徐問道:“若此后余生,兒臣只能如金絲籠中鳥,玉石壇中魚,母后便不傷心了么?”

    她這段話冷靜又平淡,傳入耳中卻如寒風般冷冽,太后眸中漸漸模糊,終是無言起身而去。

    母女倆交談伊始,雪容便打發了屋內人出去,唯留下了梁老夫人在一旁。

    然而,這位唯一的事外旁觀者,又實在是沒聽懂這段沒頭沒尾對峙,只恍惚間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連言語上都要忌諱上幾分。

    “太后娘娘……”默默跟隨好長一段時間后,梁老夫人終于在幾番掙扎中開了口。

    太后這才陡然回神兒,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完全忽略了一個人,連忙招手吩咐道:“雪容,差人將梁夫人送……”

    “臣婦不是要走,”梁老夫人上前一步,打斷她道:“臣婦本不該多言,只是娘娘這樣傷神下去,免不了讓旁人看了生出什么閑話來。”

    太后玲瓏心思,一聽便知對方接下來要說什么,當即抬手打斷道:“湘蘭,你不知這事因果,不必勸我。”

    梁老夫人沉了口氣,仍是進言道:“臣婦自不知宮闈之事,但我是個母親。”

    太后聞言一怔。

    “臣婦自知接下來的言語僭越,卻實在無法做到忍聲而歸,望太后娘娘能聽臣婦多嘴幾句,說完便任娘娘問罪處置。”

    太后垂眼,“湘蘭,我知你要勸我什么,只是我在這個位子,不能只做母親……”

    “也因娘娘您在這個位子,才能更多的偏愛她一些。”

    換做平常,雪容早就攔下這一再冒進的言語。可今日站在眼前的梁老夫人,是太后與之多年不見,卻仍禮敬友愛的人。

    她搖擺不定該如何作為的時候,對方已經侃侃而談說到了這份上,自己再插手也只是多余。

    “我的長子啟年,領兵征戰多年,終橫尸戰場,可憐他為國捐軀竟也沒落得個好名聲,可憐我生他為母,卻白發人送黑發人……”

    梁老夫人說到情深處,不免眼眶泛紅,這么多年來,對于梁啟年閉口不提的是她,最為難過心結的也是她。

    此時的她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單單的為敏華說情,更是她自己剖開心底傷疤,訴說遺憾與悲傷。

    “湘蘭……”

    “若我兒還在,就算他想要烈日明月,我也要絞盡腦汁想一想辦法,絕不會用無能為力四個來敷衍,娘娘……”

    梁老夫人柔聲細語道:“臣婦相信敏華殿下并未向您要過烈日明月,她一再相逼懇求,不過是無路可走,唯盼眼前之人非國母,而吾母。”

    言盡于此。

    太后娘娘一時愣住,梁老夫人行禮告退而去。

    雪容本想攔人,見太后仍未回神兒,思忖片刻,匆匆喚來宮女去送梁老夫人出宮算罷。

    烈日寒風,宮道冗長。

    梁老夫人一路無言,卻在邁出宮門那一刻,不知怎的,落下一滴淚來。

    彼時,蘇云薇已經在相府轉了無數個圈了。

    她也算得上有耐心的人,但在此刻,完全比不了林知瑤這邊不動如山。

    借著喝茶的功夫,蘇云薇再次走到林知瑤眼前問她:“你到底在等什么?”

    林知瑤不語。

    蘇云薇眼看自己來這大半天了,仍是沒得到半句關于敏華的消息。

    她本就心急如焚,見林知瑤這般莫名其妙的態度,更是生出一股無名火。

    “明明說好無論成敗,次日都在找你再做打算,怎么你……”

    “夫人——”

    蘇云薇的話,被還沒見到人影的一聲呼喚打斷。

    林知瑤這才算有了點反應,扶著金花的手起了身。

    也是在此時,金花通過林知瑤手心薄汗,才確定了自家主子風平浪靜的表面下隱藏地緊張與忍耐。

    想必是一路小跑,銀花進門之時雙頰泛紅,連喘了好幾口氣,才稍緩過來。

    “先喝點水,慢慢說。”

    林知瑤又急又怕,心情復雜的親自倒了杯水給銀花遞過去。

    蘇云薇雖然知道林知瑤對待金銀花遠超主仆之情,但這般舉動還是十分明顯地異常,遂皺起了眉,看向銀花的目光也緊張了起來。

    金花眼疾手快地接過水杯轉遞給了銀花,給這個場面抹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也省去了銀花接與不接的猶豫時間。

    “老夫人申初才出宮門。”

    銀花囫圇吞下兩口水,忙道:“小的見到了人,便忙著去接,按夫人和金花姐姐的話,沒昏頭直問,而是將人送回了家,順勢關懷了幾句。”

    林知瑤點點頭,問:“如何?”

    “殿下已經轉危為安,也清醒過來了。”

    銀花一語中的,林知瑤與金花皆松了一口氣,蘇云薇卻聽的心頭一驚。

    “這是什么話?”蘇云薇愕然地轉向林知瑤,“只是作秀而已,怎么說得這般嚴重?”

    林知瑤閉口不談的初衷,是不知敏華情況如何,無法向蘇云薇交代,生怕對方過于憂慮而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

    現下知曉敏華已度過危險,面對蘇云薇的質問,她雖滿心愧疚,卻也從容了不少,一五一十地將實情說出。

    蘇云薇是明事理的人,再關心則亂,也知此事巧合至此,況且各處細節都是她們三個商議決定,怎么也怪不到林知瑤一人頭上。

    撇去論責,便只剩擔憂。

    林知瑤看出她的心思,皺眉道:“你現在決不可進宮。”

    “外人眼里我不過是告假陪母,仍是殿下的老師,我欲進宮,誰人會攔?”

    蘇云薇固執道:“我若此時不出現,倒叫旁人猜疑。”

    “休要扯出這些話來搪塞我,你心里清楚得很,此番你進不進宮與旁人都無甚關系,反而會激怒太后娘娘。”

    “我……”

    “敏華重傷在身,太后娘娘定不忍此時罰她訓她,可你去了會怎樣?”

    林知瑤垂眼道:“或許我們賭太后娘娘心軟,本就是錯的……”

    蘇云薇心下一沉,頹然道:“是啊,太后娘娘向來仁慈,才讓咱們產生了這么荒謬的想法,忘了皇家尊嚴是不容試探的。我早該知道,不,我本就知道回不到她身邊了,只是忍不住抱有僥幸的幻想。”

    在氣氛落到一個冰點的時候,慶晨匆匆從外院趕來,屋內金花最先注意到他,連忙往門口走兩步。

    “何事?”

    慶晨往屋里瞥了眼,察覺到低沉的氛圍,迅速收回了視線,飛快道:“蘇府來人傳話給蘇二小姐。”

    聽言,屋內兩個黯然失神的人同時回頭。

    “什么話?”

    面對兩人的異口同聲,慶晨愣了愣,才磕絆回道:“說是…太后娘娘傳召蘇二小姐,即刻進宮。”

    54、未知

    ◎“千錯萬錯盡在臣女一人。”◎

    康王子女雖逃刺殺,仍膽戰心驚。

    奉元帝特下令將康王一家安置宮中,由梁安仁親自安排護衛,層層安防中,這一家人才稍微安穩些。

    變故突然,梁安仁和夫人皆被留在了宮中。

    梁頌年這邊得了消息,初一一早隨林知瑤給林仲檢和林氏兩位兄長拜了年,緊接著便去了江府,也因此錯過了蘇云薇來訪相府。

    “稀客啊,子淵兄竟這么早來給我拜年。”

    江淮景穿過正堂人群,笑著說道。

    梁頌年心事重重,懶得理他這調侃,只勉強擠著笑,將人拉到一旁。

    江淮景見狀,蹙眉問:“大過年的怎么這幅表情?”

    梁頌年話里有話道:“昨夜太過熱鬧,酒喝多了些,幾乎未眠。”

    江淮景愣了愣,隨即放聲佯裝道:“這是怪我昨夜走早了?哈哈,除夕夜本就是熱鬧非凡,你倒與我說說有什么新鮮事兒,剛好我年底到了兩罐新茶,請子淵兄品茗。”

    借著閑聊品茶的由頭,兩人從人群中脫身出來,轉身去了江淮景的書房。

    “昨夜出了什么事兒?”江淮景關門的同時問道。

    梁頌年既來找他,便是有事商議,沒什么可隱瞞的,遂將自己知道的始末全數與他講清。

    江淮景的反應,與梁頌年昨夜如出一撤,稍稍冷靜下來,便猜到了梁頌年一大早就來找他的原因。

    “你想讓我進宮看看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梁頌年道:“現在是閉朝封印期間,我一個主審的身份,除了案情有重大突破,還能有什么要緊的事面圣?怎么都是太過刻意,思來想去,還是臨川兄尋個由頭進宮最為合適。”

    江淮景憋屈道:“昨夜的事,今天宮外沒走漏一點風聲,說明早就已經封鎖宮門各處,子淵兄倒是瞧得起我,在這節骨眼上使喚我。”

    “我現在這個處境,滿朝文武避我不及,也是萬幸還有臨川兄肯與我交心。”

    梁頌年本想說完目的就回去,結果被江淮景拉著好一頓盤問與分析。

    彼時,蘇云薇已經離開相府。

    她獨自穿過街頭巷尾炮竹聲聲,越發沉心冷靜,之前自欺欺人的僥幸心思更是蕩然無存。

    皇家尊嚴不容試探,敏華重傷之下,若是不提她蘇云薇倒還好,若是提了,無疑要惹得太后盛怒。

    而盛怒之下的傳召,又怎會有好的結果。

    “臣女蘇云薇拜見太后娘娘。”

    蘇云薇被領路嬤嬤帶到壽康宮門前時,心已沉到最底,卻仍控制不住在進門時余光輕掃。

    然而事實并沒什么意外,敏華不在,唯有太后端坐前方。

    伏首大禮,太后不開口,便是要她一直跪。

    蘇云薇官宦世家,更是常年在宮中行走,這樣的場面她并不少見,只是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也到了這種地步。

    猶如案上魚,等待刀俎。

    在這樣僵冷的氣氛下,屋外忽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雪容敏捷的出門問話,低聲寥寥幾句便將人打發走了。

    她歸來時,太后似是猜到了什么,隨即抬手,將欲上前附耳低言的雪容攔了下來。

    “但說無妨。”

    雪容腳步一頓,側頭掃了眼仍伏首跪地的蘇云薇,繼而言簡意賅道:“敏華殿下聽聞蘇二小姐進宮,心急起身,扯開了傷處,現下太醫已經趕去了。”

    言盡之時,蘇云薇伏首姿勢不變,按在地上的手指卻因過于用力,而褪去了血色,泛著青白。

    太后居高臨下,將對方的克制一覽無余。

    “傳哀家口諭,就說她今日若敢踏出長樂宮一步,罪責盡由蘇二小姐替她擔下。”太后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雪容得令而出,太后視線又落回了蘇云薇身上。

    “她這般不顧禮法,執念于你,你如何看待?”

    蘇云薇喉嚨干澀地吞咽了下,“殿下才到及笄之年,又集萬千寵愛于身,恐有些任性,但以臣女對其了解,殿下絕非枉法偏執者,只是……”

    “哀家不是讓你替她辯解。”

    太后打斷她,重復道:“哀家是問你如何看待她。”

    此刻,蘇云薇耳畔忽然響起從相府出來前,林知瑤與她說的話。

    “切勿因眼前而忘本,若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你必須做出取舍,要活著,要留在宮中,一切才會再有轉機。”

    話中之意不盡明了,可蘇云薇卻心領神會,只因這世間能明白她此刻處境的人,恐怕只有林知瑤一人了。

    “回太后娘娘……”

    蘇云薇哽咽開口,耳邊依舊縈繞著林知瑤的話,勿因眼前而忘本、做出取舍、要活著、要留在宮中。

    “回太后娘娘話……”蘇云薇沉了一口氣道:“她心即我心。”

    緘默半響,太后哼笑一聲,“好一個她心即我心……蘇云薇,你不要命了嗎?你要蘇氏全族陪你不要命嗎?”

    “臣女寧死也不愿欺瞞太后娘娘。”

    蘇云薇伏地許久,終有動作僅為磕頭示誠,只見她咚地一聲,說道:“殿下乃當朝公主,金枝玉葉,她……她如今這般勇敢,臣女不敢再怯懦退后,是以肺腑之言,寧死也不愿欺瞞太后娘娘。”

    她說著又重重磕了一頭,“大逆不道的是臣女,教壞公主殿下的也是臣女。千錯萬錯盡在臣女一人,臣女死不足惜。唯求太后娘娘看在我蘇家滿門鐵骨忠心,父兄仍為朝廷效命,只要臣女一人的命罷。”

    最終,她沒有將進宮前林知瑤說的話聽進去,而是將林知瑤年前帶她去尋敏華時說的話充斥腦海。

    “抬起頭來。”

    太后盯著額頭淤血的蘇云薇,緩緩道:“哀家知道你于宮中行走,還有其他目的,亦或說你還有除公主師之外的身份。”

    饒是蘇云薇再有定力,聽到這話,也難免暴露出瞳孔里驚愕。

    “你不必解釋,哀家也沒想深究這些事,只是你方才說甘愿赴死,哀家忍不住想要問問你,若丟了性命,可想過其他后果?”

    蘇云薇張開嘴巴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回道:“臣女赴死前,當表明心意,訴說衷腸,太后娘娘問臣女是否想過其他后果,臣女如實道,是想了的。”

    她說著深深吐了一口氣,相比方才坦然了不少,“臣女心里清楚,今日拼了命的撇清關系,否認事實,是有活命機會的,只要能活下去,未來便可有轉機,可……”

    蘇云薇不知想起了什么,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可臣女這些年來無論做了什么,皆是為了離敏華殿下近一點,若是連這個初衷都背離了,若是為了活命而辜負了她的勇敢,那臣女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太后聽完一怔,繼而失神喃喃道:“哀家竟是如今才知曉你二人…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蘇云薇并未聽清太后的自言自語,此時她身陷絕境,無比痛苦,頭痛欲裂之際,又重重磕了一頭。

    “千錯萬錯盡在臣女一人。”

    “夠了!”太后猛然回神兒,凝眉斥了她一聲。

    雪容歸來的時候,正碰上這一幕。

    她雖不知自己走后兩人都說了些什么,可見太后如此反應,又才見過敏華的可憐模樣,不忍的心思便浮在了面上。

    “太后娘娘……”

    太后瞥見她的神情,不由皺眉,“敏華如何?”

    雪容頓了頓道:“現下已止住了血,只是太醫那邊的意思是……病人不能安神休養,恐傷情惡化。”

    太后額間一跳,眉眼間是難掩的心疼。

    雪容余光掃了下蘇云薇,又上前一步道:“娘娘去看看么?敏華殿下見了您總能安穩些。”

    太后對此充耳不聞,目光全部聚在蘇云薇身上,沉默了許久,才堪堪開口道:“蘇云薇,哀家打算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不知你要是不要?”

    蘇云薇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不等她開口,太后又道:“不叫你生離死別,但只要哀家還有一口氣在,決不允許你二人忤逆背德。”

    蘇云薇本是驚詫,聽完這話,又難免迷茫。

    “哀家本想留敏華在宮中多陪我這老太婆幾年,現在看來讓她成婚已成奢望。既如此,索性借著今年她及笄禮之名,送她出宮立府罷,也省得她終日想要從這紅墻之中逃出去。”

    太后說完,話鋒一轉道:“至于你,待她出宮后,便來壽康宮當值,不必再回她身邊了。”

    “太后娘娘,這……”

    “你若不肯,便再沒活路。”

    既說不必叫她們生離死別,又安排一道紅墻相隔。

    還未等蘇云薇琢磨明白,雪容已了然其中意味,趕忙上前催促道:“蘇二小姐,趕緊謝恩吧。”

    蘇云薇茫然看去,只見雪容給自己遞了個眼神,想來是善意的提示。

    至此,她雖心有不明,也實在別無他法。

    “臣女蘇云薇,拜謝太后娘娘寬赦。”

    太后雙眼合上,擺了擺手,“去吧。”

    蘇云薇欲言又止,遂起身,緩緩退了出去。

    門開即合,仍未擋住鵝毛般的雪片隨風闖進。

    “下雪了么?”太后盯著門前已經融成一片水漬的雪,隨口問道。

    雪容聽言,立刻從窗邊開了條縫看了看,繼而答道:“是,適才回來的路上,老奴只當是起風了,不成想才這會兒工夫,已是雪花連片。”

    太后從上座起身,雪容快步上前去扶。

    “雖說今冬下了幾次雪,到還沒有這樣大。”

    雪容隨著太后的視線看去,附和道:“是,看來明日整個京都,都要積上厚厚一層雪了。”

    她說罷,又勸了句:“窗邊寒氣大,娘娘還是移步里屋吧。”

    太后不為所動,只道:“站會兒而已,不打緊。”

    雪容便不再多話,默默陪同在旁。

    55、撕破

    ◎日昳之際,京都四品上的官邸皆收明旨入宮。◎

    “瑤瑤。”

    梁頌年回府的時候,林知瑤正在屋里捧著茶杯發呆。

    “可回來了……”

    林知瑤說話的時候,瞥見梁頌年發絲和肩頭水漬和白渣,蹙了蹙眉,“外面下雪了?”

    梁頌年嗯了一聲,“風吹起來,就掉了寥寥幾片。”

    林知瑤起身走過去,接過金花遞過來的帕子,邊擦梁頌年身上的水漬,邊埋怨道:“早上你走的那般急,我都沒來得及問你做什么去。”

    梁頌年道:“有昨晚的意外在前,我不說夫人也都猜到了。”

    林知瑤斜他一眼,“還說與他不對付,我瞧著你回京都后,偏就與他來往最勤。”

    梁頌年低頭笑笑,“知己難尋,何況在這烏煙瘴氣京都政壇,臨川兄總能令我刮目相看。”

    林知瑤聽著便嘆了口氣,轉身去門邊開了個縫,又撥開厚重的簾子,“這才多會兒,雪竟這般大了。”

    “過了這冬天最冷的時候,京都就該暖起來了。”

    梁頌年說著便要關門驅寒,不成想剛走到門口,就見林知瑤連退兩步,緊接著門外就涌進來個渾身雪花的人。

    其身后還跟這個匆匆跑來的慶晨,見了林知瑤就苦著臉道:“蘇二小姐走得太快了,小的實在是跟不上也攔不住,沒來得及通報。”

    “無事。”

    林知瑤安撫了句,見其穿著單薄,又囑咐道:“外頭雪大了,當值也要加些衣服,去吧。”

    另一邊,蘇云薇已經將雪抖摟了滿地。

    金花順手接下她脫下的斗篷,又低聲吩咐銀花去拿姜茶來。

    “林知瑤,這太奇怪了,我不明……”

    蘇云薇話說到一半,才發現門邊上還站著個‘外人’,遂沒了聲音。

    “說了多少次,不許直呼姓名,要叫阿姐。”

    林知瑤扭過頭,將人從雪融的水灘中拉到一旁,上下打量了一番,“什么太奇怪?奇怪你完整的從宮里出來么?”

    蘇云薇不語,視線還盯在梁頌年身上。

    不等林知瑤開口,梁頌年已經心領神會,隨口扯了個由頭出去了。

    蘇云薇這才放下心來,與林知瑤一五一十的說了自己進宮經歷。

    “太后娘娘終究還是心軟了。”

    林知瑤聽完前因后果,道了這么一句。

    蘇云薇皺眉,“為何這么說?”

    “你平日里多理智一人,怎么到自己的事上,盡是懵頭蒙腦。”

    林知瑤揶揄一句,又趕在對方發作前,趕忙說別的道:“太后娘娘只說讓敏華出宮立府,讓你留宮中當值對吧?”

    蘇云薇點頭嗯了聲,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對啊,太后娘娘只說了這個,又沒說不讓你二人再見面。”

    蘇云薇眉頭越發擰在了一起。

    林知瑤無奈笑笑,“你是覺得這樣沒必要的對嗎?”

    蘇云薇不置可否。

    林知瑤道:“恰恰相反,從前你是以公主師的身份進宮,圍在敏華身邊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授意你護衛她。但時間久了,旁人便會漸漸忘了這些初衷,尤其是在察覺你二人形影不離,過分親密的時候,便會謠言四起,難以收場。”

    蘇云薇追問:“現在又如何?”

    林知瑤道:“提醒眾人,你從始至終都是太后娘娘的人,是太后娘娘指派你圍在敏華身邊。現下敏華出宮立府,你便留在了宮里,回到了太后娘娘身邊。”

    蘇云薇似乎明白了過來。

    林知瑤沉了口氣道:“敏華雖出宮立府,但人盡皆知太后娘娘與她感情濃厚,所以常常出入宮中是必然。留你在宮中,又何嘗不是對你們的庇佑?”

    蘇云薇眸中難掩哀傷,“可這也只是一時,若將來……”

    “蘇云薇什么時候也這樣多愁善感了?”林知瑤打斷她道:“如今你們能過了太后娘娘這道坎兒,已經是萬般不易了。”

    說罷,林知瑤又提醒她道:“萬幸太后娘娘讓你留下,以后你還能于宮中行走,不然……”

    “太后娘娘知道。”

    林知瑤一愣,“什么?”

    “不全然知道,否則也不會讓我留下了。”

    林知瑤陷入沉思。

    兩人聊到這,蘇云薇情緒早已穩定了下來,人也冷靜了不少,見林知瑤這副神情,大致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糾結須臾,終還是開口提醒。

    “別忘了你的承諾。”

    次日,寒風凜冽,滿目明亮,果如雪容所言,屋瓦石路皆被蒙上了一層白。

    因此,各家各戶拜年走動的人少了很多,偏在這冷清的街面上,有一大戶馬車獨行宮門。

    風吹雪又起,江淮景掀開車簾子的時候,撞了一臉寒意。

    他打了個冷顫,趕忙緊了緊大氅領口,嘴上低罵一聲梁子淵什么的,因口齒不清,離他最近的車夫也未能聽清。

    宮門開一窄口,又隨即合上,江淮景邁步入內,忽然有種有進無出的錯覺。

    “江協辦,請。”

    江淮景一路怔愣,到了御書房跟前,見了曹征才晃過神兒來,遂點了點頭,跨了進去。

    “臣參見陛下。”

    “起來吧。”

    江淮景進屋時,奉元帝正立于窗邊,眉目微蹙,像是思緒什么,聽見了人聲,才緩緩收神,轉去了書案前坐下。

    “給朕傳了個加急折子,又不寫明何事,”奉元帝舉起案上一本奏折,饒有興致道:“說吧,什么事非要面見朕。”

    “回陛下,臣風雪前來,只為梁老將軍暫代禁軍統領一事。”

    江淮景既敢呈折,自然絞盡腦汁想了借口的,此刻面對詢問,自然也能坦然應答。

    奉元帝聞言眉峰一挑,“哦?這事年前不是有了定論?”

    江淮景道:“若只是代職之事,臣自不會這在時候煩擾陛下……”

    奉元帝見他遲疑,便道:“但說無妨。”

    “掌管禁軍是重權之職,梁老將軍代職是無奈之舉,只是暫代終究不是實職,萬不該擅用職權。”

    江淮景用余光看了看奉元帝的臉色,并未參透什么,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道:“年關之際,禁軍安防責任重大,在此繁忙之時,梁老將軍竟還能調換其中各職要員,實在很難讓人不多加琢磨。”

    話音落下,沉默片刻。

    奉元帝忽而一笑,“江協辦在吏部當職是不是委屈了些?”

    江淮景周身一僵。

    奉元帝道:“不如將你調去御史臺好了。”

    江淮景猛的跪下,“臣惶恐。”

    奉元帝嘖了一聲,“這是作甚?起來。”

    江淮景未動,叩首道:“臣不該越俎代庖,臣知罪。但臣身在朝中,效忠陛下,心懷社稷,當直言上諫,切不可為自保起身,做無能鼠輩。”

    他說罷又叩一頭,“今日諫言梁老將軍,非臣結黨營私,也非越職監察。恰因臣在吏部當值,在這年關之際才比御史們早些知曉。”

    接下來便是好一陣兒沉默。

    奉元帝靜靜地與他僵持了半響,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梁統領所為,皆由朕授意。”

    江淮景愕然抬頭。

    奉元帝皺了皺眉頭,“你這反應,假了些。”

    江淮景被一言道破,臉色略變。

    奉元帝抬手示意他起身,“你冒雪進宮,為的無非兩件事。其一,想證實梁統領的行徑是否得了朕的準許;其二是想旁敲側擊下除夕那夜后事如何。”

    江淮景訕訕道:“陛下料事如神,臣自覺慚愧。”

    奉元帝笑笑,“朕所說的這兩件事,第一個你已有七分篤定,不過是個進宮的借口,至于第二個……其實再等上半日,也能知曉。”

    日昳之際,京都四品上的官邸皆收明旨入宮。

    梁頌年本在府中等江淮景,沒等來人,倒是等來了圣旨,他思忖片刻,便匆匆換裝入宮。

    馬蹄雪印,寒風開路。

    圣旨雖下達至京都各府邸,但特意強調了離宮城遠居及年邁者不必入宮,其中大部分人覺出事態非小,不敢怠慢。

    是以,御書房前人頭攢動,并未少了幾個。

    梁頌年到了之后,一直在不動聲色的尋江淮景的身影,直到被眾人召進去,他才后知后覺過來,人壓根兒就沒在外面。

    “眾卿平身,”奉元帝抬手一揮,便道:“年底封印,想必諸位心中明了,若非要事,朕今日不會明旨召各位前來。”

    眾人心中各有所思,無人言語。

    緊接著,曹征便得奉元帝授意,將昨日康王子女于宮內遇刺,敏華公主重傷,刺客被伏自裁等一系列事宣出。

    眾人無不震驚,唯梁頌年疑云滿布。

    奉元帝拍桌怒道:“除夕年宴,宮內行刺,諸位聽聽,這究竟是多大的膽子!”

    眾臣私語聲起,有人上前進言。

    “陛下,派死士于宮內刺殺康王子女,是何居心,昭然若揭,依臣看,此事幕后之人,定與裴逆案脫不開關系。”

    不等奉元帝作出反應,又有人道:“臣不以為然,此事現狀過于明顯,或有刻意制造的可能。”

    “刻意制造?”有人高聲駁道:“若不是狗急跳墻之舉,又怎么會膽大包天到去宮中行刺?”

    “宮內行刺之舉,非尋常禍事比之,放眼京都誰有這個本事和膽量?!”

    “哦?”奉元帝眉峰一挑,“魏御史此言是意有所指?”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

    魏御史眉頭緊皺,似是十分糾結,須臾間,他身側雙拳握緊,在眾目睽睽下撲通跪地。

    “年關下,臣本不該諫語連連,原想著年后上奏,但今日事發在前,臣明言也未嘗不可。”

    眾人之間,有幾個敏銳者猜到了端倪,頓時提了一口氣,其他人則是滿是困惑不明所以。

    奉元帝盯著地上的人,淡淡開口道:“既然心中有備,早晚并無區別,說吧。”

    魏御史抬頭道:“臣方才所言,卻有偏疑。其人種種舉止,已然越過本職權能,更有結黨營私之嫌,一手遮天之勢。因而,臣愿以身家性命參上一本,只盼除國之巨蠹,還朝堂之清明。”

    言之懇切,無人不心驚。

    奉元帝靜默片刻,忽然擺了擺手道:“既如此嚴重,魏御史不如先呈折子,待朕看后再……”

    “陛下!”

    魏御史泣聲道:“中書令之威勢,人人閉口不提,可在這殿中的無數雙眼睛里,誰人又看不到?!”

    56、諫言

    ◎“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沒有父子。”◎

    窗戶紙捅破的那一刻,滿殿眾人表情各異。

    奉元帝閉上了雙眼,似是不想面對。

    梁頌年知道林仲檢沒來,便扭頭去看林氏兄弟,正好撞見林知珩欲上前,隨即被林知瑾拽住胳膊的畫面。

    他下意識的松了一口氣,緊接著便聽奉元帝那邊說道:“魏御史如此激憤,是想要朕怎么做?”

    “廢相,徹查。”

    魏御史神情堅定,卻用了好大的力氣才吐出這兩個詞,他說完便叩頭在地,不肯起身。

    屋內瞬間如沸水炸開,各派紛紛上前爭論,有力挺魏御史者,自然有駁,總之是互罵忠奸,均不退讓。

    奉元帝端坐在前,聽了半響也沒聽出誰能站了上風,便一拍桌子,怒容而起。

    “平日朝會之上個個謹言,今日林相缺席,倒是涌出諸多不滿,掀起這般風波!”

    奉元帝用目光一一掃視眼前,呵斥道:“諸位皆對黨派口誅筆伐,現下行止又有何區別?在朕的御書房爭辯要廢相,是諫言于朕?還是逼迫于朕?”

    眾人剛剛吵得激烈,冷不丁被打斷已是懵頭,聽了奉元帝這番話,更是一頭霧水,搞不清皇帝心思。

    “林相是朕的老師!更是國之柱石!”

    奉元帝越說越激烈,“他輔佐先帝,勤政于朕,勞苦功高不說,便是如今年邁體弱,仍苦心朝堂上下,爾等究竟是如何睜著眼睛說出這些狂悖之言的!”

    皇帝發怒之際,該是十分安靜,可偏就有頭硬者往上去撞。

    “陛下此言,恕臣不敢認同。”

    “你,你竟——”

    奉元帝氣極,說了兩聲沒個整句,便抬手召喚左右,喊道:“來人!將此人……”

    “陛下。”

    奉元帝話未說完,林知瑾已然上前。

    “御史臺乃中樞監察,上審人主之衍謬,下糾臣僚之邪佞。御史們寧死諫也不肯茍活,除職責所在,更是對陛下對國家盡忠。如今雖言語逆耳,卻未嘗全錯。”

    林知瑾擋在那名御史前面,行禮道:“若陛下論懲處,臣身為御史中丞,該首當其沖。”

    在場眾臣無不愕然,連奉元帝也滿臉不可置信。

    “林中丞,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回陛下,臣十分清楚。”

    “你要參自己的父親?”

    “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沒有父子。”

    眼看親兒子都這么勇了,方才那些匿聲的人們,又紛紛上前,個個諫言泣聲,死而后已。

    林知珩在眾臣身后瞧著這一幕,猛然想起除夕夜宴之時,林知瑾同他說的那些話,忽覺頭暈目眩。

    奉元帝哽言在喉,眼泛淚光,似左右為難,終落座拍了一聲桌子,喝道:“夠了!”

    再度安靜,奉元帝艱難開口道:“朕在封印期間喚你們來,不是聽你們逼迫的……”

    聽到這話,幾個情緒激烈的御史同時開口道:“陛下!”

    “住口!”

    奉元帝斥了一聲,方繼續道:“今日林相不在,朕斷不會做出任何處置,急召爾等,爾等便只管顧眼前行刺之事,有則言之,無則默之。若有不滿者,盡可回家去準備舉證,待開朝之時,與林相在朝陽殿對峙,到那時,朕……”

    奉元帝沉了一口氣道:“到那時,朕自會給你們個交代!”

    言罷,再無人冒進。

    奉元帝起身,親自去扶林知瑾,“林中丞公而忘私,朕明白,林相為國費心勞力,朕也清楚。待開朝之時,朕定還林相清白之身。”

    林知瑾躲之不及,便順勢起來,低頭順言道:“陛下仁愛,是臣下之福,國家之福。”

    奉元帝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朝其他人道:“這年關下,天寒地凍,老師近日又常臥病榻,朕不希望有些閑言碎語傳揚起來,擾了他老人家休養,諸位可明白?”

    眾臣左右互看了看,齊聲應道:“臣等遵旨。”

    此事過后,眾臣又回歸到刺客這事上。

    因源頭難尋,奉元帝又不準再提疑林相,經過一番討論,最終商定先徹查禁軍上下,再做打算。

    垂暮漸下,寒風呼嘯。

    奉元帝見大致有了結果,便吩咐退朝。

    眾臣紛紛拱送相送,繼而有序撤出御書房,其中不乏三兩結伴,竊竊私語。

    梁頌年故意放慢步伐,眼神遞去江淮景那邊,后者意會,與他一道而出。

    “臨川兄進宮一趟,真是掀起好大的風波。”

    江淮景斜他一眼,“拜子淵兄所賜,險些有來無回。”

    梁頌年知道此時說話不方便,便邀道:“雪夜煮酒好不愜意,臨川兄若是有空,聚賢樓共飲一杯?”

    兩人正說著,跨出門檻,便撞見了林知瑾和林知珩在臺階下等著。

    “看來,我要先一步去點酒了。”江淮景當即反應過來,揶揄了梁頌年一句,大步離去。

    梁頌年顧不上他,忙下臺階行禮,“見過大哥,二哥。”

    林知瑾道:“也沒什么要緊事,方才陛下已有明言,想必父親那邊是聽不到什么風聲,只不過阿瑤那邊……”

    旁邊的林知珩似是不耐煩,直言道:“今日之事尚未有定論,你不要讓我妹妹徒增煩惱。”

    梁頌年這才恍然過來,立即道:“兩位兄長放心,什么該提什么不該提,子淵心中有數。”

    林知瑾點了點頭。

    林知珩卻仍是不滿,瞥了眼江淮景離去地方向,又質問道:“你和那個江臨川……”

    “阿珩,”林知瑾攔下他的話,“回家吧。”

    林知珩似有不滿,“大哥!”

    林知瑾重復道:“回家。”

    林知珩狠狠剜了一眼梁頌年,心不甘情不愿地轉身而去。

    林知瑾則是對梁頌年道:“我知裴逆案水深涉廣,你有諸多無奈,不過既走到了這個境地,便也只有咬牙堅持下去的份兒,你可明白?”

    “大哥……”

    林知瑾抬手打斷他,“為臣者,當為國為民,勤政無私。今日我于殿上已是如此,你更不該有什么顧慮才對。”

    說到這,他笑笑道:“承陽之時,我曾信過你,現在仍是。”

    梁頌年感動在心,無以言表,只得拱手再行一禮,“子淵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大哥所望。”

    江淮景雖不知林氏兄弟找梁頌年有什么事,但想著一時半會他是來不了,就點了幾道菜,準備慢慢等。

    沒成想梁頌年比菜來的還快,風一般吹進來落了座。

    “酒呢?”梁頌年問。

    江淮景晃過神兒來,上下掃量一眼梁頌年,“回家換了官服還能這么快,你是真急。”

    梁頌年聽他這話,便知什么情況,“也學你似的磨嘰,這酒得什么時候喝去。”

    江淮景皺眉嘖道:“你不跟我嗆兩句就難受么?”

    梁頌年道:“彼此彼此。”

    正說著,酒擺上了桌,兩人也不再爭口舌之快。

    江淮景先道:“今日之事,我不說你也猜到了大概,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問吧。”

    梁頌年也不廢話,“陛下是不是知道何人行刺?”

    江淮景搖頭,“陛下只知道敏華殿下,不知道真兇。”

    梁頌年挑了下眉毛,等待下文。

    江淮景嘆了口氣,才堪堪道:“陛下早就知道刺殺一事是敏華殿下策劃給太后看的苦肉計,本想著順水推舟提醒康王的處境,誰知真有人敢在此時下手,便鬧了個弄假成真。”

    梁頌年思忖著道:“康王自打城外遇險,就太過于謹慎,重重護衛下連門也不出。歹人無從下手,又怕康王面圣后泄漏什么,便想鋌而走險,在除夕年宴殺子警告,使其封口。”

    “是,陛下事后也想明白了。”

    “然后便疑心到了禁軍?”

    江淮景道:“就算是武功再高強的死士,也不可能如此順利的隱匿在皇宮并成功行刺,此事能成,必定內應在打掩護。”

    梁頌年沒應聲,若有所思。

    “不過,”江淮景道:“還有一誤打誤撞的事也與禁軍有關。”

    梁頌年皺眉,“什么事?”

    江淮景道:“你父年前在城外救下康王之時,活捉了三個行兇者,其中一個竟與禁軍營的一個教頭有來往。”

    梁頌年忙問:“問出什么了?”

    “三人嘴太嚴,極刑下至死不屈。”

    江淮景撇了撇嘴,“就是因為什么都沒問出來,更要將這事鬧出來,陛下授意梁伯父在禁軍中撤一些人的職,搞一些動靜。”

    “前后都與禁軍有關系,所以今日結果商定的結果是必然的。”

    梁頌年說罷,又凝眉問:“既然事情明了,陛下為何……”

    江淮景笑了笑,“你是想說陛下為什么要將林相扯進來?”

    梁頌年不置可否。

    “相權日益強勢,陛下所有決策均被干涉,”江淮景嘆道:“裴逆案重啟之難,你是知道的,此時不鉗制住林相,這案子,還能繼續嗎?”

    梁頌年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江淮景納悶兒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梁頌年道:“就是,就是之前你和我都覺著,三司對我的呈報不疑而批是林相的欲擒故縱,可現在我覺得……”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道:“今日你見林知瑾在御書房如此行徑,還會覺得還會覺得事事都在林相的掌控之中嗎?他難道不比我們更了解自己的兒子是什么樣的為人嗎?”

    江淮景沒說話。

    梁頌年自顧自又道:“我也說不上為什么,我就是覺得林相并不是真的想要阻礙裴逆案。”

    言盡便是雙雙沉默。

    半響后,江淮景猛的灌了一杯酒,起身離去,只丟下句,“憑空猜測,不如先查明白你的案子,走了。”

    57、換餌

    ◎“王爺既肯為翻案作餌,陛下也不會寒了王爺的心。”◎

    梁頌年回來的時候,林知瑤正在床頭抱著暖爐打瞌睡。

    半夢半醒間,她聽了見開門聲,手上一滑,暖爐就掉了下去。

    林知瑤下意識去接,反倒弄巧成拙砸了手腕。

    “嘶——”她倒吸了口氣,接著便是暖爐哐當落地。

    梁頌年聞聲趕到了跟前,“傷著哪兒了?”

    “沒傷,就是砸了下。”

    梁頌年拉過她的手仔細查看后口,松了口氣,“我去給你拿紅花油揉揉,明天別腫起來。”

    “不用……”

    林知瑤話音未落,眼前人已經出門去了。

    梁頌年沒一會兒便反了回來,拉個凳子到床邊,指尖沾了紅花油,拉起林知瑤的手,輕輕打圈揉了起來。

    林知瑤任他擺動,靜靜盯著眼前人認真的模樣,忍不住掛著笑意。

    梁頌年抬頭便見她癡笑地看這自己,凝眉道:“被砸傻了么?”

    林知瑤道:“才沒有。”

    梁頌年見她還是笑呵呵,又問:“高興什么呢?”

    林知瑤毫不遮掩道:“我瞧著你這樣在意我,我就高興。”

    梁頌年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一直這樣?”

    “是呀,”林知瑤道:“所以我見了你就高興。”

    梁頌年被她這甜言蜜語哄的不知道說什么了。

    “好了,”林知瑤拍了拍他的手,“你快去洗漱更衣吧,不過是被砸了下能有什么事兒。”

    梁頌年嗯了一聲,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

    “怎么不問問我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

    林知瑤聞言,神色淡了下來,“你入宮回來便匆匆換了官服走,定是政事相關,我問來問去倒讓你煩心。”

    梁頌年心中郁結,本有許多疑問想要與林知瑤傾訴。

    可見林知瑤這么為他著想,又想起兩位兄長的囑咐,終是點了點頭,出去了。

    奉元八年的正月,前有裴逆案波及者下獄度年,后有禁軍緊急排查重新編,對朝廷來說并不清閑。

    梁頌年聽說康王一家自除夕夜宴后,一直留宿宮中,便呈折一封,向奉元帝請求入宮面見康王。

    “臣下裴逆案主審梁頌年,拜見王爺。”

    康王有些心不在焉,嘀咕著:“裴逆案……”

    梁頌年聽不清對方囈語,只顧禮跪在地,等待被喚起。

    好半響,康王才回過神兒來,“梁主審,起來回話。”

    梁頌年應聲起身。

    康王掃量著眼前人,“梁統領之子,果然也是氣宇不凡。”

    “王爺謬贊,臣比臣父差的還遠。”

    梁頌年客氣了句,便切入正題,“今日臣請拜見,不為其他……”

    康王抬手打斷他道:“不瞞梁主審說,今日見你,一是你父于本王有恩,二是有些話,旁人確實傳不得。”

    梁頌年拱手道:“王爺體恤,臣洗耳恭聽。”

    康王垂眼,嘆了口氣道:“自從年前收到陛下帖子,本王便終日惶恐不安。可圣意既來,無從而拒,竟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說到這,頓了頓,方才繼續道:“其實本王知曉的,早已在案發時就毫無保留交代了,之所以冒險進京,不過是為陛下翻案作餌。”

    梁頌年并無意外,“臣知道。”

    康王震驚,“你,你知道?”

    梁頌年道:“是。”

    康王亂了頭緒,“那陛下……”

    “陛下也知道王爺的情況。”

    梁頌年道:“此番召您回京,確實危險重重,但屬無奈之舉,還望王爺理解陛下查案除奸之心。”

    “本王沒臉埋怨什么。”

    康王又是一聲長嘆,“裴氏謀大逆,本王亦是罪孽深重,若不是陛下仁慈,本王全家怎會在封地如此順遂。”

    梁頌年道:“王爺能想的開,便太好了。”

    話都說開了,康王倒是越發困惑,“既然你都清楚,今日又是為了什么?”

    梁頌年道:“還王爺平安。”

    康王皺眉,“此話何意?”

    “王爺既肯為翻案作餌,陛下也不會寒了王爺的心。”

    梁頌年拱手行禮道:“今日我來見過王爺,即日王爺一家便啟程回封地,如此一來,那些背后對王爺心存疑慮的人,只會想著我已知曉全部,而……”

    “而本王便安全了,”康王接過話道:“因為這時候滅本王的口已經不重要的了,最要緊的是在開朝復印前,阻止你這個審案的人。”

    梁頌年如實道:“是。”

    康王看著眼前人,遲疑道:“那你的安危……”

    梁頌年道:“既然當了此案主審,就算不為王爺,臣也是沒有安生日子的,王爺不必負疚。”

    康王頓生感動,“你此番……陛下可知曉?”

    梁頌年道:“知曉。”

    烈日消雪,殿宇清亮。

    梁頌年前腳從康王這邊出來,后腳就被帶到了御書房。

    “朕知曉?”

    “朕什么時候知曉的?”

    梁頌年剛邁進殿內,迎頭就面對奉元帝的二連問,讓他陡然生出退意。

    “杵在門口做什么?等朕請你進來嗎?!”

    梁頌年趕緊兩步上前跪倒,“臣不敢。”

    奉元帝冷笑一聲,“朕倒沒瞧出梁卿有什么不敢的。”

    梁頌年低著頭,一言不發。

    奉元帝沉了口氣,“你替朕賣了人情,可有想過你自己?”

    梁頌年道:“裴逆案牽涉過深,不置死地而后生,恐重蹈覆轍。”

    “你——”奉元帝指著地上的人,半響說不出什么。

    梁頌年又道:“就康王爺現狀而言,只會徒增傷亡風險,不如由臣親自作餌,與那些暗地里的人斗一斗。”

    奉元帝問:“你又當如何?”

    梁頌年道:“以不變應萬變。”

    不知不覺間,日頭已經落下去了。

    梁頌年從御書房出來時,外面鋪滿了夕陽的余光,他下意識瞇起了眼睛,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梁頌年愣了愣,繼而匆匆與曹征作別,朝著那身影追去。

    “父親!”

    梁安仁應聲回頭,見是多日未曾打過照面的親兒子。

    他猶豫片刻,還是道:“我正當值,有什么話回家再說。”

    “幾句話而已,耽擱不了多久。”

    梁頌年說罷,見梁安仁仍要拒絕,又忙道:“父親日日當值,要務纏身,我何時能等到家中談話?”

    梁安仁一時無言,終還是擺了擺手,令身后禁軍們先行退去。

    “說吧,找為父何事?”

    自從夜宴撞見梁安仁與林仲檢片刻交談,梁頌年便一直想找梁安仁談談,之所以至今還沒有說上話。

    一是如他方才所說,梁安仁因禁軍重編等事宜抽不開身。

    二是他心里總覺得梁安仁只會給他個敷衍的結果,就像之前他在相府撞見齊尚書他們那次一樣。

    “發什么愣呢?”

    梁頌年猛的回過神兒來,“沒,沒有。”

    梁安仁見他如此,有些憂慮地皺了皺眉,“怎么了?”

    梁頌年縱有千言萬語,也不適宜在此刻說,便只言簡意賅道:“裴逆案重啟后,兒子身為主審,身邊總是不大太平,今日進宮見了康王爺,想來之后……”

    話不需說盡,梁安仁已全然了解,遂眉頭更深,“為父有什么能幫的上你的嗎?”

    梁頌年搖搖頭,“事已至此,兒子心中有數,自然不是來麻煩父親什么的。只是今日既遇見了您,忍不住有些擔心,便想著提醒您要時刻保持警惕,切勿放松。”

    梁安仁聽他這么說,難免想起康王子女險些遇刺之事,因此,也大致明白了他的用心。

    “放心,為父多年的軍餉不是白吃的,若有歹人來找不痛快,為父定要生擒活捉回去,交你來審。”

    “好!”梁頌年笑笑,又想起了什么道:“對了,父親近來忙,回府甚少,我想著母親一人在家……”

    “為父明白你的意思,”梁安仁拍了拍梁頌年的肩膀道:“湘蘭與兒媳在一處,我也好放心些。”

    梁頌年回去的路上,復盤著裴逆案中的種種細節,分析著被活捉的刺客和當時情況,又想著再查下當年那批劣質軍械的源頭……

    他一路心不在焉,直到進屋看見修剪梅花枝子的林知瑤,才驀地將思緒收回來。

    “今兒席面好吃么?”

    林氏名門,歲末年初拜帖總是往來不斷,林知瑤平日走動的那些貴婦官眷,這時候更是不會放過她。

    梁頌年在家時,林知瑤便會拉著他一同去,這些天,夫婦倆沒少去外面露臉。

    梁頌年不在時,林知瑤興致缺缺,去的晚,回來的早,因此,那些娘子們沒少打趣她。

    “下午的茶點還算精致可口,只是我瞧著晚上要鋪設太多,趕忙就尋個由頭回來了。”

    林知瑤說著話,已然拋下一同插花的金銀花,拿著一支修好的梅花,直奔梁頌年而去。

    “小女子見郎君貌比潘安,顏如宋玉,何故滿臉愁云?現特贈寒梅一支,能否博君一笑?”

    梁頌年見到林知瑤,心情總不會太差,被她這一逗,想不笑都難。

    “郎君倒是個好哄的。”林知瑤也笑了笑。

    “瑤瑤,”梁頌年喚了她一聲道:“我有事同你講。”

    林知瑤見他一副頗為認真的模樣,趕忙讓金銀花先出去傳晚膳,自己則嚴肅下來拉著梁頌年坐到桌前。

    梁頌年年前和林知瑤淺聊過康王進京有何作用,因此同她解釋今日進宮后的種種事,也輕松了不少。

    待梁頌年一五一十的交代完,林知瑤當即拍了下桌子,“早就不想走家串戶了,近日繁累,我倒愿意在家待著。”

    梁頌年剛要開口,林知瑤已經起身出門,招呼金銀花:“趁著天兒還沒暗,趕快將廂房收拾出來,一會兒我去接婆母來。”

    “瑤瑤,你其實不必……”

    林知瑤回頭沖他笑道:“阿淵,放心查你的案子,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照顧好母親,決不會成為你的后顧之憂。”

    58、風平

    ◎京都下了場大雪。◎

    “母親!”

    林知瑤下了馬車,便拉著梁頌年一路小跑邁進了門。

    梁母聞聲匆匆去迎,見兒子兒媳是一塊來的,更是高興。

    “怎么來的這樣突然?”

    梁母非常自然的拉起林知瑤的手,“吃晚飯了沒?沒吃正好,我叫人去加兩個菜。”

    梁母說著便要去招呼人,林知瑤趕忙道:“母親不必麻煩,我和阿淵是來接您去聚賢樓吃的。”

    梁頌年一愣,顯然是沒想到林知瑤的這個打算。

    梁母更是不明所以,“何故要去外面吃?”

    “也沒什么由頭,”林知瑤笑呵呵道:“就是聽說聚賢樓上了許多新菜,過了春節這陣兒就撤了,一直惦記著去嘗嘗看。”

    她說罷,又挎上梁頌年的胳膊,“剛巧我和阿淵今日得閑,便想接母親一起去陪我們湊個熱鬧。”

    梁母和林知瑤,早已熟上加熟,尤其是新年前后,見她比見丈夫兒子都多,怎么看怎么歡喜。

    “好,咱今兒個就去嘗嘗新鮮。”

    “母親最好了!”

    梁頌年倒不知她們二人什么時候這般要好,醋溜溜道:“怎么她叫您去您就一口答應?之前我和父親喊您好多回,您愣是一次都不肯賞臉。”

    梁母斜他一眼,“和你們父子有什么可吃的?悶頭干飯,沒什么意思。”

    “好好好,”梁頌年作勢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她才是您親生的。”

    林知瑤在一旁偷樂。

    梁頌年佯嗔道:“你還笑!”

    “你這不懂事的女婿!休要跟我家寶貝女兒擺臉!”

    我梁母一把將兩人挽著的胳膊分開,拉著林知瑤往府外邊走邊嫌棄道:“要不咱娘兒倆去算了……”

    林知瑤笑聲更甚。

    梁頌年在身后也裝不下去,笑著追上去,“錯了錯了,小婿再也不敢了,可別不給飯吃!”

    聚賢樓包間里,菜品既有特色又不失味道,席間有說有笑,一頓飯吃下來,林知瑤就給梁母拉到了相府。

    回去的路上,梁頌年尋著機會和林知瑤說上話,“你究竟是給我母親下了什么迷藥,她怎么什么都聽你的?”

    林知瑤嘖一聲,“這話怎么說的?”

    “她慣不愛來外頭吃,更不愿離家住,”梁頌年余光瞄著梁母的背影,小聲嘀咕著,“我瞧你只是同她聊些院里院外的閑事,怎么就跟著你回相府住了?”

    林知瑤道:“當然是和我聊得開懷,難舍難分。”

    梁頌年瞇起眼睛,盯了林知瑤片刻,還是堅持剛剛的判斷道:“你定是給我母親下了什么迷藥。”

    林知瑤哈哈大笑,“是,給你也下了!”

    “聊什么這般開心?”梁母在馬車上招呼兩人,“天兒黑下去了,還不趕緊上車。”

    相府這邊,金花帶人收拾好了廂房,又趕忙挑揀屋內用品,枕頭被子、妝鏡木梳、茶具、熏香……

    但凡她能想到的,無不細心挑選準備。

    待全部妥當,金花又掐著時間趕去膳房,吩咐梁老夫人的口味,偏甜的菜品一律不要,香菜也是不放的,湯水要淡……

    正一一交代著、催促著,慶晨匆匆來向她報信,說是夫妻倆帶著梁老夫人去了聚賢樓。

    這倒讓金花松了一口氣。

    時間寬裕了不少,她便又折回了林知瑤院里,領著人備下洗漱沐浴諸適宜,還順帶著將院里清掃一番。

    是以,林知瑤等人回來的時候,皆是眼前一亮。

    “見過老夫人,夫人,姑爺。”

    金花見人回來了,帶著人迎上前,將暖爐一一遞過去,又道:“夜里涼,趕快回屋歇著吧。”

    林知瑤知道金花向來是個周全萬分的,因此雖有意外,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故只在與她擦肩而過時,偷偷道:“你做到這個份上,我都不知該如何賞你了。”

    金花是個敢說笑的,“雙倍月銀即可。”

    “竟是個財迷!”

    林知瑤嗔笑一聲,邁進了屋。

    銀花瞅準時機,將金花拉下臺階,眼神掃過院里的紅綠風景,扭頭問道:“姐姐會變戲法兒不成?怎么我隨夫人出趟門,盆景遍地了?”

    “哪有你說的這么玄乎?”

    金花哭笑不得,“你又不是不知道,趕上個什么節咱相府的收的禮就成堆成堆的,我這不想著收拾都收拾了,順便裝點門面。”

    她說著抬手指過眼前幾盆綠植,“這你都見過,就是擱置在后院的那些。”

    聽金花這么一說,銀花又凝神看了看眼前,似乎是有那么點印象。

    不過這也能怪她記性差,每逢過節,后院就像個藏寶庫似的,她又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

    想到感興趣,銀花立刻露出笑容,拉起金花就要走。

    “聚賢樓上了好多新花樣,夫人全都打包了一份給我帶回來,估摸著現在還是熱的,快走兩步!”

    “這…老夫人還在屋呢……”

    “不還有其他人在旁伺候著?”

    銀花拉著人腳步不停,“姐姐你就放寬心吧,夫人特意交代了,讓你和我吃完便去歇著。”

    夜深了,屋里的人沒聊多久也就乏了。

    林知瑤叫梁頌年先去沐浴洗漱,自己親自送梁母回新收拾出來的廂房。

    “母親,要不咱明個遞帖子進宮去?”

    林知瑤邊走邊道:“聽說敏華的傷好了大半,開始閑不住了,太后娘娘因此沒少頭疼,咱去給太后娘娘幫襯著點,在宮里住上幾天也未嘗不可。”

    “知瑤,”梁母進屋后,握住林知瑤的手,面上的笑顏換成了憂慮,“子淵遇到什么難事了嗎?”

    林知瑤愣了愣,繼而微微笑道:“也是,他慣不會遮掩,這幅樣子連我都瞞不住,又怎么能哄騙過母親。”

    梁母聽到肯定,嘆了口氣。

    林知瑤寬慰道:“母親也不必過于擔心,事關裴逆舊案,本就不是個輕松的擔子,他如今是因為刺客的事有所忌憚,未雨綢繆罷了。”

    梁母心里都明白,只是她曾失去過一個兒子,因而對于梁頌年會面臨未知的危險這件事,總是比旁人更惶恐一些。

    林知瑤反握住梁母的手,語重心長道:“阿淵和公公都被陛下委以重任,咱們能做的便是相信他們,并且讓他們放心。”

    次日,梁頌年入宮面見康王與康王一家返程的消息,一并傳揚了出去。

    林知瑤聽到風聲的時候,派人追回了入宮請安的折子,并以其父林仲檢臥病休養為由,閉府謝客。

    梁母想來心中有數,便也沒多說什么,只與下人們要了些針線布料,繡些花樣來打發時間。

    林知瑤陪伴左右閑聊,說到了自己之前給梁頌年繡的那只荷包,便是飛鳥被他當作鴨子的氣憤事,因而,當即拜師梁母,要繡出個名堂給梁頌年看看。

    她雖立下宏愿要發奮圖強,又顧及梁母眼睛不好,所以每天只在針線堆里過一二個時辰,還要分上午下午兩場。

    其他時間也不空著,林知瑤拉著梁母做做糕點,侍弄侍弄那些個耐冷的盆景,將兄嫂也拉來一起圍爐煮茶,聊些婦人間的趣事。

    轉眼快到了十五,京都下了場大雪。

    梁頌年這些天也沒閑著,下詔獄審了幾輪刺客,又扎進工部,查閱近年軍械相關記錄。

    他早出晚歸了幾日,每每回府見到母親妻子其樂融融,身心的疲憊就都消散而去了。

    這日黃昏雪路,梁頌年策馬而歸,路過聚賢樓時,忽的想起她們前陣子在此言笑晏晏的模樣。

    遂翻身下馬,匆匆進去點了幾樣精致的時令菜,又瞧見新上的茶點頗為有趣,他笑著大手一揮,裝滿了兩大盒。

    回程路上,梁頌年拎著手中食盒,想著家中的人,不由得嘴角上揚,若不是積雪路滑,怕是早就揚鞭飛奔而歸了。

    相府門口,慶晨遠遠瞥見了梁頌年的身影,便瞬間扭頭,一路快跑回林知瑤的院子。

    “回來了回來了!”

    說罷,他迅速躲避在墻后。

    梁頌年方才騎著馬,居高臨下將慶晨行動見的一清二楚,頓生百般疑問,繼而將馬交與門口其他小廝,沒一會兒便進了院子。

    咻——砰!

    “沖呀!”

    林知瑤一聲令下,梁母、金銀花、慶晨等人一擁而上,手里捧著雪球沖著梁頌年砸去。

    受害者被砸了滿身雪渣,才驀地反應過來自己中了埋伏,遂放下手中累贅的食盒,奮起反擊。

    梁頌年身形矯健,反應迅速,能以一敵三。

    其中慶晨感受頗深,他咬牙堅持半響,竟轉去了梁頌年的陣營。

    銀花見狀大罵:“你個叛徒!”

    “我是見不慣你們以多欺少罷了!”

    慶晨話音剛落,迎頭中了銀花一擊,“休要狡辯!”

    她說完就跑,慶晨在后面連環追擊,愣是一個都沒砸到,還被半路沖出的金花砸了半身。

    “偷襲!”

    慶晨扭過頭去,看著正哈哈大笑的金花,不可置信道:“竟然是姐姐你!”

    金花忽然指著他身后道:“小心!”

    慶晨躲著回頭,身后什么也沒有,反而是遭受金花又一雪球襲來。

    “兵不厭詐!”

    金花拋下這句,便轉去幫襯林知瑤。

    另一邊梁母和林知瑤配合默契,圍著圈攻擊梁頌年,后者不敢追擊太狠,尋著機會,一把摟住林知瑤當了人質。

    眾人虎視眈眈,徘徊著欲大戰一場,解救人質。

    梁頌年見狀不妙,趕忙抬手指向那半截入雪的食盒,投降示好。

    “聚賢樓菜品!還有新出的茶點!一會兒怕是要涼透了!!”

    至此,這院子跑來跑去的人們才徹底停了下來,緊接著便氣喘吁吁地笑了起來。

    59、浪靜

    ◎“要不要去堆雪人?”◎

    家里本是備了飯菜的,梁頌年又買了許多,待都擺上了桌,像是辦了一場大席面似的。

    梁母做主,招呼著院里的人都進屋來吃。

    慶晨換衣服最利落。

    是以,林知瑤出來時,就見到了梁母拉著慶晨胳膊,后者一副不知如何是好,想跑又跑不了的畫面。

    林知瑤低頭笑了兩聲,走過去佯嗔道:“大膽!我母親竟還邀你不得?!你這小廝好大的排場!”

    慶晨聽了頓時臉色煞白,僵在原地。

    金花跟在后面,搖搖頭笑道,“她逗你的,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真哭出來。”

    不怪金花說,慶晨確實要擠出淚來了,他吸了吸鼻子,“我的好夫人啊,我把命交代給您算了,別拿這話嚇我啊。”

    梁母瞧他這叫苦的模樣,頗有心疼之色,連忙拉著人到自己旁邊兒,“好孩子不怕,來坐我邊上,看他們誰還敢打趣你。”

    林知瑤聽言,立刻過去爭寵道:“母親竟向著他去了,誰來護著兒媳?”

    梁頌年進屋正聽到這話,上前笑道:“方才你打雪仗那副模樣,不像是需要人護的,怎的這時候哭慘來了?”

    “你知道什么。”

    林知瑤嗔他一句,仍拉著梁母的胳膊道:“母親挨著我坐才行。”

    梁頌年見她們這樣熱鬧,也湊上前去,“我也要挨著母親坐。”

    慶晨一副左右受敵的模樣,趕忙向金花投去求救目光,后者笑了笑,到底是跟著湊了上去。

    “既都要圍著老夫人才肯吃,不如擺上一圈算了。”

    銀花趕忙沖上去,“那我要在慶晨前面!”

    一屋子說說笑笑,鬧了好一會兒才都落了座,梁母左一個林知瑤,右一個慶晨,其他人依次圍了一圈。

    熱熱鬧鬧吃完了飯,林知瑤有些撐,沿著屋邊溜溜達達好半響,仍是難以去洗漱休息。

    梁頌年知道她晚上向來吃的少,方才邊吃邊聊,心情好,自然吃的多些,此刻定是不太舒服。

    于是,梁頌年走到她面前問:“要不要去堆雪人?”

    林知瑤本來悶懨懨的,聽到這話,瞬間來了精神,“好啊好啊!”

    梁母聽聞,忙道:“夜深了,莫要著涼了。”

    林知瑤滿是興趣,已經匆匆去穿外衣,“母親不必擔心,我們穿的多些不礙事,回來再喝兩大碗姜湯就是了!”

    梁頌年也幫腔道:“是啊母親,我們這年輕氣壯哪容易就病了。”

    梁母瞥他一眼,“你自然是凍不壞,可給我仔細著我家女兒,她若有了頭疼腦熱,我定拿你試問!”

    “好好好,有什么我給她擔著就是!”梁頌年說著追林知瑤而去。

    金銀花這邊忙完,便跟著出去將院里的燈多點了幾盞,慶晨非常有眼力見兒的給梁母搬了椅子在窗邊。

    “夫人這是要堆個巨人么?”

    梁頌年看林知瑤堆個身子,已經用小鏟挖空了一大片地,不禁感嘆。

    林知瑤卻并不打算收手,繼續運雪,“既發力要堆個雪人出來,那當然要進我這院的人都看見,小小一個豈不輕易被人踏平了?”

    梁頌年笑笑,“原來夫人要堆個門神兒出來。”

    林知瑤一愣,隨即大笑道:“門神!好!就堆個雪人門神,誰要來亂闖,便叫我的雪人門神踩碎!”

    林知瑤說罷,湊近梁頌年耳邊小聲道:“雪人保護我,我來保護你,誰也不許傷了你。”

    梁頌年呆了一瞬,轉頭去看林知瑤認真堆雪的模樣,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

    “銀花!”林知瑤招呼道:“快幫我找兩個一樣的手提燈籠來!”

    銀花得令而出,金花則回屋去陪梁母說話,兩人通過窗戶看著院中一隅,有說有笑。

    林知瑤堆的起勁兒,扭頭發現梁頌年還愣在原地,頓時不滿道:“喂!渾水摸魚呢?還不快來幫忙!”

    梁頌年驟然回神兒,幫著林知瑤一起推雪球,從起初拳頭大小,一人推,一人添雪,漸漸滾成又圓又大的雪人腦袋。

    “成了!”

    林知瑤揮動著小鏟,在雪人身子上拍出個坑,指揮著梁頌年道:“快搬上去!要小心,千萬別碎了!”

    “遵命!”

    梁頌年配合著她,雙手捧著雪球,像是什么寶貝一樣,小心翼翼放下,然后左右扭了扭,確認穩當結實,才慢慢放開手。

    林知瑤站在雪人面前,上下左右打量片刻,小跑進了屋子,在眾多擺飾中挑挑選選,又翻起裝雜物的匣子翻翻找找。

    最終,她滿意的撿出兩個形狀頗圓、雞蛋大小的綠松石,又拿了顆品質極佳的紅寶石和一串蜜蠟珠子。

    眾人摸不著頭腦的看她又返回院子,給雪人按上了綠松石的眼睛、紅寶石的鼻子、蜜蠟珠子彎成兇狠的嘴角。

    恰在此時,銀花回來了,手里拎著兩個木雕花紋的燈籠交差。

    林知瑤滿意的接了過來,緊接著在雪人身子左右各插進去一只,至此,一堆雪倒真有模有樣了起來。

    林知瑤得意的問梁頌年,“怎么樣?看起來厲不厲害?”

    梁頌年哭笑不得,“不僅厲害,還富貴的很。”

    兩人正說著話,金花從屋里出來,手里還拿著似頭冠的物價兒,待近了才看清竟是枝葉編制的。

    金花道:“老夫人見您二位堆雪人堆的認真,也想幫上點什么,便將今日修剪下來的枝葉斂了斂,編了裝飾叫小的拿來。”

    林知瑤接過來,舉起來向窗戶那邊晃了晃,“母親費心啦!真好看!”

    說罷,她將草木冠如畫龍點睛般,鄭重其事的扣在了雪人頭上,隨即又像梁頌年展示一遍。

    梁頌年滿目含笑看著她,“至于這么開心么?”

    事實證明,林知瑤確實很開心,直到眾人散去休息,她也洗漱躺下,仍是掩不住喜笑顏開。

    待梁頌年也收拾利落回屋,林知瑤側躺著盯著他,“阿淵,我今天特別開心。”

    梁頌年長長的嗯了一聲,“知道,都看出來了。”

    林知瑤又道:“我感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你娘來找我娘吃茶閑談,我和你在院里蕩秋千……”

    她說著,見梁頌年按部就班的整理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拉下臉來,“你根本不聽我說話。”

    “哪有,”梁頌年道:“我一字一句全聽著呢。”

    林知瑤一言不發。

    梁頌年見狀,立刻端正態度,轉身搬個凳子去林知瑤床邊,然后坐下不動,表情相當認真。

    林知瑤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起身往里側挪了挪,然后非常自然的拍了拍空出來的地方。

    “天兒這么冷,坐什么冷板凳,搞得和我欺負你一樣。”

    梁頌年知道林知瑤沒多想,她只是心情好,想和他繼續說說話,可……這樣的情形下,他很難不多想。

    萬千思緒在腦子里閃過,實則只過了幾秒。

    “今兒是挺冷的。”

    梁頌年在林知瑤多想之前,果斷的選擇了脫鞋上床,并緊挨著她。

    林知瑤真當他冷,伸手給他拉了拉被子,問:“現在還冷嗎?”

    梁頌年遲疑道:“呃…有點兒。”

    林知瑤皺眉,“這還冷?”

    話音剛落,梁頌年一把摟住她,“現在不冷了。”

    林知瑤至此才后知后覺過來,此人壓根兒不冷,自己是被算計了。

    不過都到了這時候,她也不必矯情什么,對方能有可乘之機,要賴也賴她自己開了這個頭。

    何況……她也覺得這樣抱著挺好,不冷。

    林知瑤便又侃侃而談了起來。

    “這些天我雖然沒出過門,但是我近幾年過得最開心的年了。”

    梁頌年聽到這話,心里難免心疼,但也不做打擾,就默默地聽著。

    “我知道母親擔心你,母親也知道我總惦著你,但我們誰都不說,每天就尋些事情做,開開心心,不去往壞處想。”

    “我還常常把嫂子拉來我這院,不過她統管全家也挺忙的,不是每次都能來。”

    “我不是偏纏著母親教我刺繡嘛,唉,我算是發現了,一塊破布給母親都能繡出百樣花紋,再多的精品綢緞到了我這也變得不值錢了。”

    “哦對了,除了刺繡這塊,我還有了個收獲,你猜是什么?”

    林知瑤不等他說,噗呲一笑,自問自答道:“原來我做飯也是沒什么天賦的。”

    梁頌年也不是總沉默著,在這樣的時候,便會搭腔一句,“這個倒是挺好猜的。”

    林知瑤試圖挽回些顏面,“家里的廚子都太厲害,我不比菜品了,果子總還成吧?前天的豆糕你吃了好幾塊。”

    梁頌年回憶著點點頭,“確實不錯。”

    林知瑤一聽這話,又開心了幾分,“那回來我再給你做梅花糕嘗嘗。”

    梁頌年應著,“好,我真是個有口福的郎君。”

    忽然,林知瑤想起了什么。

    她趕忙坐起來,面對著梁頌年道:“忘了和你說,明兒個是十五,咱們要和我父兄他們一起吃團圓飯。”

    她說罷,又補道:“還有婆母和公公,都一起。”

    梁頌年確有意外,“合著全都知曉了,就我才聽說?”

    “我忘了嘛……”

    林知瑤說著突然挺直腰板,“陛下念諸位臣工新春前后多有操勞,特將復印開朝的日子推到了二十,這你也沒和我說。”

    “歪理。”

    梁頌年笑笑,又將她拽躺下,“別著涼了。”

    “真開心,明天全家都在。”

    林知瑤笑著,又將話題扯到了從前,回憶著他們幼時種種趣事。

    她說的生動形象,梁頌年靜靜聽著,這些語言傳到他耳朵里,自動轉換成了畫面,在腦海里一幕幕重映。

    不知不覺間,兩人都含笑睡了過去。

    60、十五

    ◎梁頌年徹底敗下陣來,林知瑤全面勝利。◎

    相府高門大戶,往年除夕夜都是在宮中度過,然后初一清早,林氏兄妹去給高堂拜年領壓歲錢。

    相府主母佟婉瑩在的時候,家里自初一到十五都是熱熱鬧鬧的景象,來往客人也更多是日常往來的親朋好友。

    自從她病逝,整個相府便突然冷清了下來,尤其是三個孩子各分了院子,林仲檢的主院便鮮少迎客。

    也就在每年正月十五,家里人全默契地來吃團圓飯,其他時間就算都湊在一起,也是規規矩矩來,又規規矩矩走。

    今年有梁頌年,本也不會有什么太大改變,但巧在梁母小住,林仲檢邀著一起,連帶著梁安仁,這頓團圓飯在人數上就占了熱鬧。

    天不亮,相府膳房就已經人來人往的忙碌了起來。

    林知瑤昨兒個睡得晚,被梁頌年又哄又晃地好半天才肯起來,然后便頂著一臉起床氣去梳洗。

    銀花趁著端盆換水的工夫,還特意去找金花小聲八卦,“爺昨兒個沒睡那塌子上……”

    金花點了下她腦袋,含笑道:“早晚的事,也至于你這般。”

    “真好!他倆相親相愛真好!”銀花說完,便笑嘻嘻地跑開了。

    已時過半,眾人陸陸續續去往主院。

    林仲檢對外宣說臥病休養,連自家人也避之不見,林氏兄妹幾番向主院管事李德平打聽,得到了頭疼腦熱之類的答案,便心知無事。

    不成想今日來見,林仲檢竟是紅光滿面,精神抖擻,活脫脫是裝病來的。

    “爹爹!”

    林知瑤不比兩位兄長心中有數便罷,非要上前去戳破真相。

    “說什么病了病了,我瞧著您比女兒的氣色還好!想來是今年家里人多了,要把壓歲錢給賴過去。”

    “你這不孝女,竟冤枉到自己老爹頭上了,壓歲錢年年數你拿的最多!”

    林仲檢佯嗔她一句,似是不夠,又道:“你爹我病養了這些時日,吃好睡好,哪有越養越差的道理!”

    “好好好,”林知瑤立刻捧起雙手,“初一李總管不讓我們進門,隔著窗戶拜年不算。今日重來,父親大人新年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多福多財……”

    “給給給!”

    林仲檢掏出錢袋,趕忙給她放在了舉得高高的手上,轉頭便向一旁樂個不停的梁母抱怨道:“就是個討債的!”

    “這是什么話!”梁母駁斥道:“這樣好的女兒,你要是嫌棄,我便領回家去金山銀山養著她。”

    林知瑤立刻掛上一副淚眼模樣,撲到梁母懷里,撒嬌道:“母親,快快,現在我就跟你走!”

    林仲檢在一旁斥道:“你這吃里扒外的小潑皮,將為父的錢袋還來!”

    林知瑤見勢頭不好,轉身去拉梁頌年過來,“初一隔窗拜年不算,你快給爹爹補上。”

    她說著手動按下梁頌年的肩膀,讓他鞠躬示好,待梁頌年摸不清頭腦的拜年說祝語的時候,她便瞅準時機溜走了。

    除了林仲檢一直臥病不見,其他人早就互相拜過年了,林知瑤見人們都往林仲檢那邊去寒暄,轉而盯上了院子里玩耍的侄子侄女。

    于是,林知珩從屋里出來找她的時候,便見到了兄長的兒子女兒圍著她夸大其詞。

    諸如什么姑姑漂亮、姑姑大方、姑姑人美心善……最后連什么神通廣大這樣的詞都出來了。

    林知珩實在聽不下去,過去打斷道:“小小年紀怎么什么話都敢說?姑姑就真這般好?”

    倆孩子聽言,齊聲答道:“好!姑姑好!”

    林知珩醋意上來了,清了清嗓子,拂了拂衣衫,“那二叔呢?二叔好不好?”

    倆孩子上下看了一圈林知珩,認真道:“二叔也好。”

    林知珩等了好一會兒,還沒有下文,咳了咳催道:“然后呢?”

    林知瑤在一旁偷笑,倆孩子見了,便顧不得他這邊了,扭頭撲向林知瑤,喊道:“姑姑最好啦!笑起來真好看!”

    林知珩氣不打一出來,還沒等發作,就看見林知瑤掏出沉甸甸的錢袋,往倆孩子手里倒金豆子。

    “你你你——”

    “噓!”

    林知瑤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別聲張,一會讓哥哥嫂子見了,都要挨說的。”

    林知珩嘖嘖搖頭,“拿錢誘騙小孩兒夸獎,虧你做得出來!”

    林知瑤給他倆藏好錢,一手牽一個往屋里走,聽到林知珩眼紅的語氣,哼了一聲,“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梁安仁已時末才趕到相府,想來是換值了直奔這邊,并未回家換衣。

    人齊落座,菜肴陸續上桌。

    家宴不談政事,也并不缺話題,林知珩話里話外擠兌擠兌梁頌年,林知瑤拿出大義滅親般的精神去維護,長輩們互相寒暄著,又互相說說小輩……

    熱熱鬧鬧的,席間還算和諧。

    梁安仁往返宮內,因此來的最晚,卻要走的最早,他湊著自家夫人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同眾人作別。

    接著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林仲檢招呼著散了,各自回院休息去。

    林知瑤酒足飯飽,困意上頭,回去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梁頌年白日里不容易犯困,便在屋里書架隨手撿了本書,拉了凳子,坐在林知瑤床邊上看。

    約莫著是昨兒個睡得晚,林知瑤又在他邊上睡得太香,他渾然不覺趴在床邊也睡了過去。

    他倆是被傍晚的煙花炮竹聲喚醒的。

    京都城內,除夕夜是第一波熱鬧,上元夜則是第二波,家家戶戶的煙花炮竹要在此時放盡,才算過完了春節。

    屋外砰砰聲不停,煙火光映在窗戶上忽明忽暗,林知瑤眨了眨眼,含糊著聲音笑梁頌年。

    “怎么趴在這就睡了?”

    梁頌年有些尷尬的去撿落在地上的書,胡扯了句,“不勝酒力。”

    “嘁,哪容易就醉了。”

    林知瑤說完,扭頭看向窗外,“好熱鬧。”

    若不是因查案而處境成憂,梁頌年是很想帶她出去逛逛,一如年前秋夜那次,他們十指相扣,心意相通。

    此刻屋內昏暗,又隔著窗外紛嚷繁華,兩人倦意未褪,沉默不語就已經足夠曖昧。

    林知瑤也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那次滿是桂花香的吻,然后便是自己的逃避……

    “阿淵。”

    林知瑤垂眸,將情緒掩蓋,輕輕喚了他一聲,卻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完接下來的話。

    “我和裴少煊是假夫妻,我從來沒讓他碰過我,也不曾宿過一處。”

    “就因為這個?”

    梁頌年聲音有些不穩,強忍著情緒道:“就因為這個,你才躲我?”

    “我…我總要與你說清才……”

    “原來你竟這么想我。”

    林知瑤察覺不對,猛的抬頭,“不是,阿淵,我……”

    “鹿安山秋獵那晚,我將心都掏出來給你看了,我說我不在乎那些,我在乎的是你,是你林知瑤這個人!”

    梁頌年說著紅了眼眶,“我讓你別聽那些蠅蚋之言,怎么你自己卻陷進了懷疑,覺得我會另眼看你?”

    林知瑤抿唇不語。

    她知道梁頌年是什么樣的人,但裴氏相關就是她心中的刺,只要想到就會橫生許多莫名的心緒,讓她過分在意。

    她想向梁頌年坦白所有,但她現在還不能。

    可日以繼日的相處中,他們越來越靠近,越來越親密,起碼在感情上,她不想再逃避什么,所以才脫口說了這樣的話。

    不成想竟惹惱了他。

    梁頌年見她不說話,更是氣悶,便起身出去了。

    林知瑤找到梁頌年的時候,對方正在洗臉,看起來是要冷水清醒消氣程度。

    她突然有點慫,停在原地,然后暗暗給自己打氣梁頌年從小就是很好哄的,才接著邁步上前。

    “阿淵?”

    梁頌年沒理。

    “阿淵~”

    梁頌年還是沒理。

    林知瑤心知肚明,梁頌年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在乎她,將她視若珍寶,所以她不僅沒有氣,反而心里是開心的。

    只是,現下的情況有點棘手。

    “阿淵,你還餓么,晚上還吃不吃飯?”

    “中午吃太多了,又散的晚,想來你也和我一樣是吃不下的。”

    “我叫金花她們選些茶果來如何?”

    “一會兒咱們和母親一起,圍著爐子烤栗子、烘果子吃吧。”

    “擺院里是不是太冷了?那就在堂屋開著窗?不出門咱也看個熱鬧。”

    林知瑤圍著梁頌年嘀嘀咕咕說了半天,對方仍是板著個臉,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她深知這樣下去是不成的,腦子火速搜集以往對付梁頌年的經驗,頓時有個辦法。

    她先是沉默了,緊接著低下頭,用余光觀察著梁頌年,待對方注意到自己這邊的異常,又趕忙吸了吸鼻子。

    把姿態做足了之后,她瞅準時機,上前展出了欲言又止的假動作,然后快速扭頭出去。

    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就是差點兒在門口撞上來找人的銀花,好在她眼疾手快,將人一把拉到自己旁邊,并示意噤聲。

    銀花不明所以的跟著林知瑤貼墻邊兒,她確實想不明白自家夫人這是什么行為。

    正在銀花納悶兒的時候,梁頌年果如林知瑤預想的那般,匆忙的追了出來。

    林知瑤守株待兔成功,大喜,并全力撲上去。

    梁頌年不知自己被埋伏,應接不暇,只能下意識的抱住林知瑤。

    成功撲到對方懷里的林知瑤,埋著臉使勁兒蹭了蹭,柔柔弱弱的聲音道:“阿淵,別生我的氣了。”

    至此,梁頌年徹底敗下陣來,林知瑤全面勝利。

    銀花深知自己是分析不明白當下情況的,當即跑開去尋金花同步消息。

    作者有話說:

    銀花:我勒個驚天大瓜!看不懂看不懂!立刻尋找外援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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