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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迷離

    ◎“一個兵部,一個禁軍……”◎

    “江臨川,你最好給我解釋下。”

    這是梁頌年咬著后槽牙擠出來的一句話。

    須臾之間,瞬息萬變,剛剛他摔即起身,回頭看清了狀況,便轉過身來用吃人的眼神兒投向江淮景。

    后者顯然心虛,咽了咽口水,緊著上前兩步,抬手拍了拍梁頌年身上的土。

    “呵…我要是說救駕心切……”

    “別跟我這胡謅!”

    梁頌年甩開他的手,自己整了整衣服,“你要是沒話可說,就讓我先打你一頓解氣!”

    江淮景欲蓋彌彰的干咳了兩聲,強行拉著梁頌年的胳膊往樹干后面躲了躲。

    “先別急著用腦子生氣,”江淮景用下巴指了指奉元帝那個方向,“想想這是為什么!

    梁頌年仍凝著眉頭,只略略瞥了眼那處。

    此時奉元帝已然脫險,身邊也圍過去不少人,其中的亮點就在于剛剛比梁頌年反應還快的救駕之人——蘇云錚。

    江淮景緩緩道:“陛下仍壯年,體魄自強健,方才境遇下,完全來得及棄馬脫身,何必等人來救……”

    “你的意思是,”梁頌年挑眉看他,“陛下以身涉險,有意為之?”

    江淮景不置可否。

    梁頌年嗤道:“就算陛下真的故意設局,剛剛你我卻是偶然撞見,片刻時光能做多少思慮?怎得臨川兄分秒間就猜中了陛下所想?”

    江淮景臉色一滯。

    “想來若非十足把握,臨川兄并不會至陛下安危不顧,”梁頌年往前一步,逼問道:“你早就知道是嗎?”

    江淮景遲疑道:“我……”

    “蘇云錚,”梁頌年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這名字,看向江淮景的眼神兒更是銳利,“我適才見了便奔去,還是唯恐不及,他……未免太巧了些,竟剛好不早不晚,虛驚一場!

    “好了好了,別猜了!

    江淮景沉了口氣,“我可沒跟蘇云錚串通什么,不過是知道些鳳毛麟角!

    梁頌年眉毛微揚,繼而抱臂靠樹,甚是輕松地等著江淮景的接下來的解釋。

    “這都什么事兒。 

    江淮景先是牢騷一句,才道:“蘇云錚,前任刑部侍郎,因假-幣案被停職查辦,你協理此案,肯定清楚吧?”

    梁頌年略微思忖,便懂了對方的意思,“他將錯就錯,另有所謀?”

    “刑部卷入此大案,他雖有管理不當的責任,卻什么也沒摻合。六部與黨爭掛鉤,留他比擇人更為合適。陛下和此案主審林知瑾都沒要他卸任,他自己倒是請辭不干了,你覺得是為什么呢?”

    “不是人人都有臨川兄的本事,能將朝廷要部整頓如新,他不想費力不討好的接下爛攤子,無可厚非!

    梁頌年說罷,又問道:“不過他既請辭,是以什么理由呢?總不能大好年華就要養老去了!

    “他還真沒跟陛下討閑職,”江淮景感嘆道:“他要上戰場。”

    “什么?!”梁頌年這下是真摸不著頭腦了,“去哪?北疆嗎?”

    江淮景反問道:“現下除了北疆,還有別的的地方在打仗嗎?”

    梁頌年失笑,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江淮景道:“蘇云錚停職多日,我吏部自然要問問圣意,這一問才知,人家早已上奏數次,就等著陛下批了就奔去前線了!

    梁頌年還是不明白,“且不論蘇云錚為什么想去戰場,陛下為什么將此事隱下,準與不準竟然沒個結果?”

    江淮景抿嘴一笑,“我也好奇,所以當時就沒分寸的追問了陛下。”

    梁頌年想到他八卦到忘了君臣之別,也覺得頗為好笑,不過現在不是調侃的時候,便清了清嗓子,仍嚴肅道:“所以陛下怎么說?”

    江淮景言簡意賅:“武毅侯不同意!

    提到武毅侯蘇恒,梁頌年自然有了解的。

    當年他哥梁啟年被敵軍困于滇左,朝廷派去救援的軍隊將領便是蘇恒蘇將軍。

    援軍到時,梁家軍已覆沒。

    這種話是上交皇帝,下示百姓的,梁家眾人并不接受這套說辭,尤其是梁頌年,幾次三番去找蘇恒詢問當時細節。

    他絕不相信自己一直敬仰的兄長會死的那么突然,也絕不相信梁家軍的實力竟無一活口。

    當時戰報不斷,雖退守,卻支援即時,怎么會突然慘敗?一個常勝將軍,又怎么會輕易被圍剿?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意外和難以置信。

    可蘇恒給不出回答,只反復交代他趕到時,敵軍鐵騎已經踏過滇左,在進攻我國邊城,他領兵擊殺時,只見我軍尸橫遍野,無人生還。

    梁頌年不肯相信,可蘇恒那悲慟和自責的狀態又是那么真切。

    結合后來他確實忠心本分,不參與黨爭、不爭權奪勢,梁頌年也漸漸相信他應該只是救援未及,不知其他。

    “當年歷經滇左慘烈的戰況后,武毅侯回京任職,榮華富貴的賞賜皆不肯受,只向陛下求了一個恩典!

    江淮景的聲音,拉回了梁頌年的思緒。

    “恩典?”

    江淮景嗯了一聲,“此役結束,雙方俱損,南境至少能安定十年。蘇恒坦言其夫人隨軍多年,已有心悸之癥,如今舉家進京,其子蘇云錚仍駐軍在外。于是他求陛下念他們母子聚少離多,將蘇云錚也調回京都!

    梁頌年面上沒什么表情,聲音卻摻雜了些許哀傷,“心悸之癥……是被我哥的事嚇到了吧。”

    江淮景知道這話不能接,趕忙扯開道:“圣旨下來,蘇云錚上奏爭取過留在軍中,可終究父母之命難違,拖延數日后,他便回京謝恩,之后被安排進了刑部從普通吏員做起!

    梁頌年問:“普通吏員?”

    “嗯,”江淮景道:“你也知道武毅侯的性子,寡言少語,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會去向陛下討要什么!

    梁頌年捋了捋思路,方道:“也就是說蘇云錚自己是想留在軍中的,只是礙于父母之命,所以才回京仕途,這次被卷入假-幣案,他雖清白,卻想借此請辭,重返軍中?”

    江淮景點了點頭,“同在官場,我與蘇云錚接觸不少,說不上知根知底,但也大概了解其秉性!

    “如何?”

    “像他父親,寡言少語,不通人情世故。”

    “還有么?”梁頌年道:“聽你的意思,倒不覺得他這舉動可疑!

    江淮景道:“我既尋他助我做了春闈的局,也算是能和他多說上幾句話的同僚。

    他祖父、叔伯、父親,皆是戎馬一生的武將,他們蘇家就沒出過攪弄風云的文謀。

    當年梁伯父出仕,禁軍統領這位子一般人鎮不住,武毅侯補位被調回,本與他何干,偏叫他這般年紀拘在了朝堂,又趕上了黨爭各勢割據局勢。

    他那種人寧肯在戰場上腥風血雨,也不愿固步在這烏煙瘴氣里!

    “是么,”梁頌年回頭側頭看向事發地,人馬早已散去,此刻不過是空地茫茫,未余野豬血跡證明剛剛的一切,“只為了遠離官場么。”

    江淮景順著他的視線,也轉過身去,“武毅侯夫婦只有一雙兒女,不舍得其戰場歷險,我能理解,蘇云錚回京幾年,受夠了官場種種,我也能理解,只是……”

    見他遲疑,梁頌年催道:“只是什么?”

    “陛下,”江淮景道:“陛下明面上既然答應了武毅侯,為何私下還要遂了蘇云錚心愿呢?”

    “未雨綢繆吧。”

    江淮景不太明白,“提防什么?”

    梁頌年意有所指道:“北疆現在的將軍是齊明玄,其父是兵部尚書!

    “一個兵部,一個禁軍……”

    江淮景不敢深想,“兩個上面都還有樞密院壓著,怎么聽你這樣說像是分勢對立了?”

    梁頌年橫眉一挑,“我也是瞎猜,之前便與你談過時事,兵部不太清楚,禁軍最為忠君,也沒去想過?删瓦@事看來,我想不到陛下還能為了什么!

    “所以蘇云錚去北疆,陛下順勢而為,目的是讓他去與齊明玄分權,這樣無論將來朝局如何,總不至于倒戈一方?”

    梁頌年不置可否。

    江淮景嘆了口氣,仍覺驚心,又道:“兵部拉勢獨大倒罷了,若是心向林氏,我便不敢再想了!

    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時間都是沉默的,兩人雖都沒開口,卻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那日論道。

    以相位對皇權,面上的分庭抗禮,長遠看來總要損折一方的。

    再細想來,自春闈舞弊案后,吏部大換水,朝局已然亂中有序,慢慢清盤。

    可后來梁頌年領旨赴承陽,林家于危勢反轉,掌權了戶部。

    雖說誰也不能謀劃地事無巨細,可放眼大局,似乎皇權與相權的較量從未停止,而其他各勢根本就是混淆視聽,不成氣候。

    京都政壇不缺聰明人,何況這拉扯幾乎是放在了明面上,梁頌年和江淮景能想到這個地步,其他人稍加思忖,定也如此。

    林氏要反么?

    如若不反,那為何不順勢歸權于帝王,偏要飛蛾撲火去較量相搏,林氏會成為下一個裴氏嗎?還是說裴與林本就一路?

    撲朔迷離的朝局走勢,在這次秋獵之后,只怕會火上澆油,更加的烏煙瘴氣,朦朧不清。

    “臨川兄,”梁頌年忽然打破沉默道:“之前你說華服稱臣,享譽而承責,那是我只過耳一聽,如今想來,真是心服口服的敬佩!

    江淮景恍惚過來,繼而一笑,“子淵兄也有煽情的時候啊?真是少見少見。”

    梁頌年呵了聲。

    江淮景笑笑,又道:“時局再亂,仍有撥云見日的時候,與其你我無憑猜測,不如先把裴逆案翻上來,看看又會如何。”

    梁頌年聽言,與他會心一笑。

    42、舊案

    ◎有誤便有冤,有漏便有奸◎

    十月,朝堂上有兩件大事,轟動一時。

    其一便是因假-幣案而重審的裴逆案,這個舊案被翻上水面是大勢所趨,早有風聲四散,眾人倒是沒太意外。

    反而第二件事的公布,給眾人潑了滿頭霧水,便是前刑部侍郎蘇云錚,被派去支援戰況焦灼的北疆。

    北疆之戰每月都有戰報進京,駐地將軍也換了兩三任,個個驍勇善戰,數年惡戰下來,局勢漸漸平息。

    這在前年的戰報中尤為明顯,至去年中,朝中上下甚至覺得那塊瘡痍地要徹底和平了。

    誰知今年初,戰局扭轉,我軍節節失利,竟被敵方猛烈追擊,前線嚴守一時間成了朝中第一大軍事。

    這樣的情況下,朝中派人支援不足為奇,只是蘇云錚怎么看也不是合適人選。

    且不說他已經有幾年沒有帶兵打仗,此次刑部涉案,他雖有責,也不至于下放至生死未卜的地方去。

    最出乎意料的是,蘇云錚秋獵救駕有功,奉元帝賜賞,他不但不接,還求旨愿赴前線,倒成了他自己要飛蛾撲火。

    若沒有救駕請旨這一出,眾人頂多去揣摩圣意如何,可經此一事,眾人不免和梁頌年、江淮景想到一塊去。

    雖明面上沒有議論,私下風向總歸吹到了兵部尚書身上。

    齊尚書也是老臣了,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數年,也是個識時務有洞察的,按理說這時候他怎么也該為自家表個立場。

    無非是忠君之臣的說辭,旁人信與不信的是一回事,他做與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風波數日,各司陸續走上流程了,他這邊仍充耳不聞,云淡風輕,這下眾人更覺得心中猜測十有八九。

    那便是守舊派的老臣們,總還是抱團心往一處去的。

    如此,朝中上下幾乎確定了皇帝與林相徹底決裂了,兩方甚至已經到了明面上的較量。

    旁觀者猜測紛紜,當事人們忙得不可開交。

    舊案重審,是個不小的事,首先要規避之前參與此案的人員,其次要找個膽子大到不懼權勢敢于破局的人。

    由此,林知瑾雖為假-幣案主審,但林氏在朝中關系復雜,其父林相當初是批了裴逆案的結卷的,他只能退出此事。

    眾臣受命在入仕不久,并與此案無關的人員上篩了又篩,總算是交上一份還算看得過去的名單。

    結果奉元帝草草一看,直接定了已恢復庶民身份的梁頌年。

    這主審頒布下來的時候,眾臣心里是敢怒不敢言,經過一番復雜的眼神交流,大概是讀懂了互相心里的吐槽:心里早就有人選了,折騰我們干嘛?

    梁頌年本人雖想到了奉元帝會讓他參與,但對于直接主審的事,還是有些意外的,一時間也有點眾矢之的的惶恐。

    除此之外,蘇云錚去北疆的流程加速辦理,不多日便要啟程。

    臨出發之際,他竟然同江淮景一起與梁頌年吃了頓飯。

    聚賢樓雅間。

    三個朝廷新寵會面,起初全是攢局的江淮景在天南海北的閑扯,之后幾杯清酒下肚,另外兩個人也漸漸聊了起來。

    許是年齡相仿,又許是各有報國之志,三人竟意外的合拍,從閑話扯到政治展望,連軍事官制竟都能討論一二。

    黃昏散場,三人竟有種相見恨晚的心情。

    江淮景望著蘇云錚漸遠的背影,轉頭與梁頌年感嘆道:“怎么樣?還覺得是我輕信他嗎?”

    梁頌年目光深遠,默了片刻才回道:“確不像攪弄心計之人!

    “他是跟你聊得來,才話多了些,平日里公事公辦,總掛張不近人情的臉,在朝幾年了,攏共沒交上幾個朋友!

    江淮景頓了頓又道:“要不是聽說他之前在軍中熱絡近人,我還以為他天性如此呢!

    梁頌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他在軍中的日子,雖心事重重,卻不乏自由酣暢的那段時光。

    “剛剛相談中,可見他對兵法的熟知,又能分析幾句軍馬政的利弊,想來馳騁沙場是他天賦所在,也是他心之所往吧!

    “是啊,”江淮景附和道:“他確是有才之人,比起刑部侍郎,靠軍功立業的大將軍才更適合他!

    天氣漸涼,黃昏也轉瞬即逝,梁頌年到家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秋獵回來后,他受命主審,還沒用庶人身份悠閑兩天,又忙碌的前腳跟著后腳,唯有晚上見到林知瑤,方疲憊散去,露出笑容。

    “爺回來啦!”銀花笑著迎道。

    梁頌年嗯了一聲,側頭往屋里看去,“夫人用過晚膳了么?”

    銀花道:“本想等爺一起,下午慶晨來報,說是爺今兒個見客去了,不定什么時候回呢,夫人便去主院陪老爺用膳去了!

    梁頌年點了點頭,剛要抬腳回屋,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轉了身子出去。

    主院內廳,林知瑤畢恭畢敬給林仲檢倒了杯茶,“今日晚膳太膩了些,爹爹來杯龍井刮刮油!

    林仲檢不為所動,端坐在雕花木椅上瞥了她一眼,“方才吃飯忙著夾菜,此刻又奉上茶了,過于殷勤了些!

    林知瑤聽不懂的模樣,堆笑道:“女兒孝敬爹是應該的,怎么是殷勤呢!

    “我還不知道你,”林仲檢接過她一直舉著的茶,抿了一口道:“有什么話說就是了,我什么時候不依你了,還叫你這般費心思。”

    林知瑤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也沒什么,就是聽說裴逆的案子……”

    “打!”

    林仲檢立刻將茶杯放下,“你要是聊政事,這茶爹可就真不敢喝了。”

    “爹爹,”林知瑤嗔了聲道:“裴府被抄的時候我可在場的,這案子重審,總還要有喊我去問話的時候,橫豎與我有關的,怎么就聊不得了?”

    林仲檢哼一聲,“既然如此理直氣壯,倒不如去問你兄長,或是你那被任命主審此案的夫婿!

    “誒呀,大哥天天板著個臉這不許那不讓的,我再有理他也聽不進去!”

    林知瑤拽著林仲檢的胳膊,搖搖晃晃地無賴道:“您也說了子淵是主審,一天天忙的我都見不到他了,再說了也要避嫌不是……”

    “子淵見過岳丈,給岳丈請安了!

    說曹操曹操到,這邊話音未落,梁頌年已然出現在門口。

    林仲檢不由一笑,伸出另一只沒被糾纏的胳膊,招呼梁頌年道:“來來,當真是巧了!

    梁頌年應聲上前。

    林仲檢故意道:“方才瑤兒說你忙得很,終日見不到人,想來舊案翻審著實幸苦,今兒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梁頌年余光瞟了眼林知瑤,對方眼神閃躲,雙方并未有交集。

    “回岳丈,今天下午特意抽空去為朋友送行,算是忙里偷閑,便回來早些。”

    “這樣啊,”林仲檢點了點頭,轉而對林知瑤道:“說什么來什么,現在你夫婿就在眼前,問爹不如問他!

    林知瑤臉色瞬間頹了下去。

    “問什么?”梁頌年歪頭問。

    林知瑤若無其事的收回拽人的手,邊整理自己衣裝邊道:“沒什么,就是看你天天這么忙,想問問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

    “夫人心里有我,子淵甚慰!

    梁頌年打斷她道:“只是于朝堂公事上有諸多不便,夫人該明白的。”

    “明白,我婦道人家,官宦眷屬,要避嫌!绷种庬樦脑捜缡钦f。

    梁頌年笑笑,轉而朝林仲檢拱手簡禮道:“不過一家人不該說兩家話的道理也是有的,子淵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講?”

    林仲檢眉毛微揚,沒想到這話還能引到自己身上,頓了頓道:“梁婿向來做事得體,有什么話直說便是!

    “子淵雖歸京有些時日,但官場種種仍有不及,近來陛下委以重任,無時不兢兢業業,只是……”

    梁頌年話音中止,林仲檢接道:“但說無妨!

    “人們總是喜歡風平浪靜,對于已經沉寂的舊事,多少有些不情愿被牽扯涉及,如此在流程上難免碰壁,想來……子淵要辜負陛下信任了。”

    “哦?”林仲檢道:“梁婿怎么剛開始便要打退堂鼓了?”

    梁頌年又拱手禮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子淵心中迷茫,故坦言所想,還請岳丈點撥。”

    “點撥,”林仲檢重復了這兩個字,笑道:“梁婿是在問老夫,這案子該不該繼續么?”

    梁頌年不置可否。

    林知瑤在一旁后知后覺過來兩人言語間的試探,不由心驚。

    氣氛漸漸凝結成冰,可對話的兩人似乎并不打算再開口,寧寂了好半響,到底是林知瑤受不了道:“當然該查!”

    她用平靜又堅定的語氣道:“陛下既然明旨讓舊案重審,說明當初結論倉促,紕漏太多,有誤便有冤,有漏便有奸,為國之清明,天下公正,當然該查!”

    余音繞耳,直擊人心。

    短暫的靜默后,林仲檢朗聲笑道:“說得好!該查!”

    他說罷,又看向梁頌年道:“老朽記得你去承陽前曾說過,俱審時度勢,以事為先,人為后,怎么那時意氣風發,如今卻膽怯了?”

    梁頌年道:“官場復雜,查案無情,恐傷無辜!

    “既為查案,何來傷及無辜?”

    林仲檢曬然道:“梁婿說話不必如此彎繞,想來是林氏樹大招風,往上攀扯的人太多,你盡可放手去干,不必顧忌!

    梁頌年剛要開口。

    林仲檢又補道:“別說這些旁人,就算是我林氏自家人,若有嫌疑,仍可被拘去訊審,公事公辦,應當的。”

    梁頌年頓了頓道:“子淵心里有數了!

    星月照歸路,出了主院好遠一段距離,林知瑤才將提了好半天的一口氣舒了出來。

    “你可真行,我大哥二哥都不敢這么跟我爹說話!

    梁頌年思緒被打斷,緩了緩神兒道:“夫人剛剛不也是想替我問這個?”

    林知瑤被猜中心思,詫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問些什么?”

    “也太明顯了,”梁頌年含笑道:“雖不知你又在哪聽了風向,但情況確實是這么個情況!

    林知瑤垂下眼睫,輕嘆道:“我林氏威望至今,當下在朝為官的若是有心,都能和我家攀扯點關系出來,我剛剛也是沒過腦子才去愣問的!

    見梁頌年沒說話,林知瑤有些急了,“你不會覺得我爹爹是有意……”

    “沒有,”梁頌年莞爾道:“我沒想那么多,適才與岳丈所說也是為了之后查案不用顧忌,仍是事為先,人為后。”

    林知瑤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心里清楚梁頌年對林氏有疑,設身處地去想,現下之況,誰不對林氏有疑?

    她自己不過是十分相信父兄,又十分相信梁頌年,這種對雙方的相信,甚至有的時候會沖突到她自己也模糊不清。

    好在她什么也做不了,并不需要有所抉擇,只要安靜地旁觀。

    43、敏華

    ◎“這紅墻里的榮華富貴有什么好,不過是籠子里的金絲雀罷了。”◎

    對于梁頌年這個新貴,眾臣在他從承陽回來時,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

    可如今,他們才后知后覺過來此人野心勃勃,必將京都政壇攪個翻天覆地。

    是以陛下明旨讓梁頌年主審,眾臣一致認為他要大展身手,不成想從確定重審到現在過去大半個月了,此人連個稍微大點的水花都沒翻出來。

    就在眾臣又覺得自己是想多了,這人不過雷聲大雨點小,不堪重任的時候,案子突然飛速進展。

    梁頌年親手羈押的大臣不說十也有八,其他零零散散的小兵小官,更是不留情面。

    凡是案卷在錄的相關人員,全部重新審核調查,連其關系網都沒放過。

    與這案子一樣捉摸不定的還有秋季時雨,忽然起風落,繼而連綿不斷,潮濕了京都半月有余。

    林知瑤在家閑了幾天,又恐消息閉塞,家書一封遞進宮去,次日便被惠貴妃請去作陪。

    “林姐姐!”

    遠遠一聲呼喊,從院門直奔里屋,未等屋內兩人有所應對,喊話之人便沖到了眼前。

    “林姐姐你果然在這兒!”

    敏華滿眼驚喜,余光瞥見林秀云垮下來的臉,又趕忙道:“貴妃娘娘萬福!”

    林秀云擠出個頗為勉強的笑容,回道:“公主也萬福!

    “這個時節,你們……”敏華看著遍地橘紅橙黃問道:“哪搞來這么多花?”

    林知瑤見她表情和自己剛來時如出一轍,忍俊不禁道:“公主有所不知,貴妃娘娘觸手生春,撿些被雨淋的枝子回來就能變出花!”

    林秀云頓感莫名其妙,敏華也是滿頭霧水,唯有林知瑤自己樂在其中,拍手大笑個不停。

    “她胡謅的,”跟在一旁的蘇云薇上前對敏華道:“殿下別上她的當,君子蘭冬季也能開花的!

    “君子蘭?”敏華委身下來,伸手去摸那鮮活的花瓣,喃喃道:“之前宮里倒是沒見過這花兒……”

    她越看越喜歡,不覺便笑了出來,“還挺好看!

    “今年夏初的時候,長春那邊進貢來的,”林秀云解釋道:“聽說這花養得好一年能開三次,夏天的時候開的可漂亮了。這些天陰雨,本以為御花園沒什么顏色,誰知那日路過,這花仍艷麗著。怕被雨淋壞了,便叫人都挪我這兒來了!

    敏華還沉迷在滿目華麗中,思緒不知飄到哪去了,好半響才又嘀咕道:“總是到了眼前才知道,宮里就這點最不好。”

    她低聲細語,卻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林知瑤與林秀云楊著的嘴角瞬間僵住。

    蘇云薇試圖去攙扶她起來,并有意提醒道:“殿下。”

    “本來就是,”敏華似乎有了情緒,并不理會她的提醒,執意續道:“這紅墻里的榮華富貴有什么好,不過是籠子里的金絲雀罷了!

    林秀云不知怎的,竟不合時宜的酸了句:“有云薇陪你,殿下總還是能飛出紅墻的金絲雀!

    “阿姐!”林知瑤斥了她一聲。

    “再飛也不過是京郊,橫豎去不了長春去看這君子蘭!”

    敏華說了這一句,憤然轉身出門,“響雷了,大雨將至,改日再來拜訪!”

    蘇云薇眉頭緊皺,追出去之前朝屋內兩人行了禮,也沒多說什么。

    敏華風風火火來了又走,屋里兩人表情復雜。

    安靜了好一會兒,林知瑤將手邊的花換了個位置,湊近林秀云道:“你說你非噎她一句干嘛?”

    林秀云撇了撇嘴,“不把她噎走,誰知道會不會在我這鬧出什么別的麻煩!

    林知瑤蹙眉,“干嘛這么說?”

    林秀云側頭望著窗外逐漸陰起來的云,嘆了口氣,“秋獵回來你們就沒見過吧?她啊,最近正鬧脾氣呢!

    “為什么?”

    “太后指婚!

    林知瑤詫異道:“給敏華?”

    林秀云搖頭,“給蘇云薇。”

    林知瑤聽完眉頭更皺了,“怎么突然……”

    “我也是聽嵐貴人說的!

    林秀云邊拿伺花的小剪子修理掉多余的枝葉,邊道:“那日她去給太后娘娘請安,正碰上敏華在,就陪著多吃了會兒茶。期間太后聊起蘇云錚去北疆的事,便關心了幾句蘇母身體,說著說著就扯了句什么蘇云薇到了適婚的年齡……”

    林知瑤急道:“將她指給了誰家?”

    “沒,”林秀云道:“當時太后娘娘話都沒說完呢,敏華便坐不住了,胡亂一頓脾氣就拉著蘇云薇走了!

    林知瑤光是旁聽,都能感受到當時的氛圍,頓時為她們兩人心涼幾分。

    林秀云見林知瑤沒動靜,停下手上的侍弄,抬頭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林知瑤回過神兒,嘆道:“本是無意的一句話,現在看來要成真了!

    林秀云也沒細想她這話,只隨口道:“成真便成真唄,太后娘娘對蘇云薇向來厚待,指婚也定會順著她的心意來,將來敏華也要出宮開府去的,倆人總不能綁一起一輩子。”

    林知瑤聽了這話,一點沒被安慰到,反而更頭疼了,她起身喚道:“銀花。”

    “來了!”

    銀花同珠兒在外廳閑著,聽見聲音立刻奔了進來,見林知瑤的表情,趕忙關心道:“夫人怎么了?”

    “沒事,花兒堆里坐久了頭暈,走,回家吧!

    “現在回去?”林秀云擔憂地往外面看了看,挽留道:“要下雨了,等停了再走吧!

    林知瑤道:“要是不停呢?”

    “那就住我這里好了,你又不是沒住過!

    林知瑤擺擺手,“算了,回家見不到我,有些人是要擺臉的。”

    “欸——”

    林秀云還想再勸,這時珠兒匆匆進來道:“娘娘,曹常侍遣人來傳話,今兒個陛下來咱們這用晚膳!

    不過轉瞬間,林秀云一時分不清自己是該開心還是不開心。

    開心自然是因為總想見的那個人一會兒就要來了,不開心是因為不舍得林知瑤走的這么早。

    “我閑得很,有空便來陪你,”林知瑤看出她的心思如是說。

    林秀云雖不知她怎么了,但見其表情疲憊,確不像是裝的,便不再多勸,只轉身選了盆品貌出眾的君子蘭遞給她。

    “想夫婿了就直說,花香這么淡還說暈,”林秀云嗔道:“什么爛借口!”

    林知瑤笑笑沒反駁,將花接過,“好了,再不走真下雨了!

    秋雨難猜,林知瑤才出宮門沒多久,雨就淅淅瀝瀝的打在了她的馬車棚頂。

    銀花手里握著臨走時珠兒給的油紙傘,伸手撥開馬車側簾子瞭了眼,算是松了口氣,“還好沒起風。”

    她收回視線,見林知瑤正在愣神兒,想問點什么,又不知怎么開口,終還是選擇沉默。

    街上安靜無人,馬車一路穩當,雖雨水相隨,卻比平日到家快些。

    “夫人,到了。”銀花拉回林知瑤的思緒,撐傘先出,而后迎她。

    林知瑤慢吞吞的嗯了聲,仍是心不在焉,下車時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才徹底回過神兒來。

    她抬頭看去,見梁頌年、金花、慶晨等一系列熟面孔都在眼前,頓時有些眼花繚亂。

    “怎么都在門口?”林知瑤借著梁頌年的力穩穩落地,隨后問道。

    梁頌年笑著看她:“等你呀!

    林知瑤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句廢話,轉而又道:“我哪里需要這排場,再說我若不回呢,豈不白等!

    “不回也能等個信,總不能不告也不歸吧!

    林知瑤嘁了聲,“下次別等了,才幾步路而已,不如在屋里看看書!

    “想你了,”梁頌年直言道:“只想快點見到你,橫豎什么也不想做,倒不如來門口等你,有個盼頭。”

    林知瑤頓了頓,問他:“今天很累嗎?”

    “嗯,”梁頌年并不否認:“可累了,所以特別想見你。”

    林知瑤皺了下眉,似乎意識到什么,忙問:“等了多久?”

    梁頌年隨口道:“沒多久。”

    林知瑤眉頭更緊,停步看向身后的金花,后者顯然沒打算幫梁頌年遮掩。

    “回夫人,約莫一個時辰!

    梁頌年攬著林知瑤肩膀的胳膊緊了緊,另一只撐傘的手抖了抖,雨珠圍圈速落。

    他欲蓋彌彰道:“雨好像大了,咱還是快點回去吧!

    林知瑤因身子被梁頌年圈在懷里,被動的加快了腳步,確實來不及再訓他什么,遂只嘆了口氣以示態度。

    身后的金花見前面兩人加快腳步,得了空問銀花道:“今日宮中發生了什么事么?”

    “有!嗯……也不是,”銀花猶疑道:“我不知道怎么說,今日夫人和惠貴妃娘娘侍弄花草的時候還好好的,后來敏華公主來了,進屋沒一會兒就走了,走的時候……”

    她說著回憶了片刻,方道:“走的時候看起來有些生氣……嗯,反正那表情看起來是不開心的,我那時沒在,具體她們說了什么也不得而知。”

    敏華、惠貴妃、林知瑤,這三人在金花的腦子里快速過了一遍。

    以她的了解,怎么也湊不出這三人如何鬧不愉快,但據銀花所說,敏華不開心,林知瑤的狀態看起來也不太對。

    “惠貴妃呢?”金花問道:“娘娘什么態度?”

    銀花想了想回道:“倒是沒什么不同,就是夫人突然要走,惠貴妃攔了攔,然后給了盆……誒呀!花忘在車上了!”

    銀花猛的停步,轉身就要去取。

    金花一把攬住她的胳膊,“馬車回后院了,東西還能丟了不成?這會兒還下著雨呢,著什么急!

    銀花聽言嘿嘿一笑,也覺得自己昏了頭。

    金花搖頭嘆了聲,扶正她的傘,又抬手掃了掃她肩頭剛剛淋的雨珠,“她們幾人一向交好,就算不開心,想來也不是什么大事。”

    銀花贊同的點點頭,收起手中的傘,轉而擠進金花的傘下,與她挽臂而走。

    “還是金花姐姐看得明白,路上我一直擔心夫人,又不知怎么開口,當時就想著要是姐姐在就好了!

    “那下次你留下看家!

    “呃……那不太行。”

    “嘁!

    “姐姐可以一起嘛,家又不會丟。”

    44、請旨

    ◎“臣言盡于此,還請陛下定奪!薄

    “怎么不開心?”

    梁頌年跨進屋子的同時將傘遞給慶晨,隨后關上了屋門。

    林知瑤頓了下,隨即伸手揭開有些潮氣的外衫,“沒有。”

    “好好,”梁頌年道:“連我也瞞著。”

    林知瑤轉身瞥他一眼,“瞧你這陰陽怪氣的模樣。”

    梁頌年學著她剛才的語氣回道:“沒有!

    林知瑤又好笑又無奈,走至桌邊,剛想給自己倒杯水喝,卻被梁頌年眼疾手快的給攔下。

    “涼,等等姜茶!

    林知瑤不與他較真兒這個,松手坐下來,雙手支在桌面上撐著臉,長長嘆了口氣。

    “不是瞞著你,是不知道怎么說呀。”

    梁頌年道:“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不開心,竟有這么復雜?”

    “我也沒不開心,只是……有些愁!

    梁頌年挑眉:“愁?”

    林知瑤張了張嘴,還是出來一聲嘆,“算了算了,再說吧,越想越愁了。”

    梁頌年見狀,猶疑著猜道:“惠貴妃同你說了什么?”

    “不是不是,”林知瑤頭往下更沉了些,雙手撐的臉頰肉都擠出了不少,她自己卻渾然不知,仍緊皺眉頭,“我不想了,你也別問了。”

    “好!绷喉災晡舱{拉長地回道,見她此時的模樣又覺得十分可愛,忍不住眉眼和唇角的笑意,繼而低頭吻了她擰在一起的眉頭。

    林知瑤一愣,還沒等做什么反應,門被敲響了。

    “爺、夫人,姜茶好了,暖暖身子吧!

    “我猜就有姜茶!”梁頌年笑著說完,轉身去開門。

    林知瑤詫異,“你猜的?”

    梁頌年來回幾步不過眨眼間,熱氣順流而下,霧氣縈繞的杯子就遞到了林知瑤手里。

    “現吩咐下去哪有這么快,我賭今日陰雨,金花早就給你備好了姜茶!

    林知瑤笑笑,低頭吹了口熱氣,“才來多久,我這院里的人都叫你混熟摸透了!

    梁頌年忽然低頭湊近,眼含深意道:“我們成親快一年了!

    林知瑤微怔,時間竟過得這么快。

    霧氣模糊在兩人之間,梁頌年趁機又吻了她的唇,隨即拉開距離,又先聲奪人道:“怎么老發呆呢?”

    “哪有……”

    林知瑤下意識回答完,才反應過來讓對方占了便宜還試圖含混,抬眼瞪他,“我看你一點也不像累著的!”

    梁頌年心中竊喜,面上無辜,“見了你什么疲憊都會煙消云散,我也常常覺得神奇。”

    林知瑤見他言笑晏晏,忽然恍惚,像是再次見到了五年前的那個梁頌年,那個溫暖明亮的少年。

    “阿淵。”

    “嗯?”

    林知瑤仰頭飲盡手中姜茶,起身撲向梁頌年,捧起他的臉,吻了下去。

    屋外的雨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烏云重重,似是要持續整夜。

    屋內投不進光,昏昏暗暗的氛圍下,曖昧極致,兩人唇齒間是姜茶的味道,濕熱柔軟。

    梁頌年雙臂環繞,回應她的擁抱,與這場雨一樣,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時間的流逝像是沖昏頭腦的迷藥。

    林知瑤在混沌中仿佛要隨時窒息,后背接觸到柔軟的床鋪,她不敢再往下想。

    梁頌年卻突然停止了索吻,緊緊的抱住她。

    林知瑤大口呼吸,像是重回水中的魚,死里逃生。

    “你還沒準備好對嗎?”

    梁頌年濕熱的聲音在林知瑤耳畔響起。

    林知瑤渾身緊繃,滾燙的臉頰似乎在提醒她此刻臉紅的像熟了一樣。

    “我……”

    梁頌年摸索到她緊繃至握拳的手,接著與她十指相扣,慢慢抬起也用樣燙紅的臉,吻了吻林知瑤。

    “別害怕,我會等你準備好!

    那一夜,林知瑤感受到梁頌年滾燙的身體,也感受到他的克制,他們雖然沒有再進一步,但已經親密無間了。

    是日朝會。

    梁頌年數不清第幾次呈奏拿人,各位大臣已經被他這舉動給整出陰影了,生怕名單里有自己。

    因梁頌年的行事縝密,從沒提前流出風聲,眾人都是在朝會上才知曉有誰,一般觀察奉元帝臉色,便能瞧出是否有高官重臣波及。

    而這次,通過奉元帝逐漸變化的表情,令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梁卿,”奉元帝將折子合上道:“朕覺得你這次要提審的人還需再斟酌!

    梁頌年面不改色,拱手道:“回陛下,臣所呈上,皆已斟酌再三!

    奉元帝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殿下地梁頌年,繼而將折子遞向身側,吩咐道:“曹征,給林相拿去!

    “是!

    曹征應聲而動,眾臣更是捉摸不透。

    林仲檢看著遞到眼前的折子,坦然接下,翻開草草一看,便聽奉元帝問:“老師怎么看?”

    “臣覺不妥!

    眾人屏息,似乎是猜到了些端倪,眼神兒瞬間轉去看奉元帝,然其神情淡淡,并無反應。

    “這名單中,依臣所知,良善忠誠者頗多,不知為何要作為重點提審!

    林仲檢說著看向梁頌年,似乎要他一個解釋。

    梁頌年仍是先禮后答:“回林相,審案期間本就是諸多核對排查,臣從未保證過所涉及之人必為奸佞。至于本次所呈名單,自是有他們行事模糊不清的地方。若有誤會冤枉,與各司流程走完,也好除去謠言猜測,還之清白。”

    這段話看似溫和,實則硬剛,各位大臣光是旁觀都替他捏了把汗,并且更好奇折子里到底寫了誰。

    林仲檢無聲笑了笑,轉回身向奉元帝道:“陛下,顯然老臣怎么看這折子都不太重要,既有主審,便交予他決斷罷!

    又是片刻靜默,奉元帝眼神在林仲檢和梁頌年之間轉了轉,放話給曹征道:“就依梁卿所奏,宣吧。”

    曹征快步收回林仲檢手中的折子,面向大殿,展開折子宣讀名單。

    起初幾個人名,眾臣到還能接受,到后面幾位雖不算要職,卻實打實的林氏直系,再接著又是林仲檢的學生……

    就在各位大臣滿頭霧水,想不明白這梁頌年怎么突然針對自家丈人的時候,聽到了一位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名字。

    武毅候,蘇恒。

    到這,眾人終于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又接上了——原來剛剛兩人是在唱紅白臉,演了一處戲啊!

    朝廷上下誰人不知武毅侯的忠君之心,別說是結黨營私搞小動作,就算是日常的人際往來面子活,他也是木頭一塊。

    今日這出朝堂請旨,不過是接上了日前之局。

    蘇云錚帶兵支援北疆,其父禁軍統領立刻便被針對,無異于皇帝下了一步未雨綢繆的棋,宰相這邊立刻反擊了一子。

    寂靜的場面漸漸有了議論聲,奉元帝居高臨下的觀察了會兒,方才揚聲道:“諸卿可有異議?”

    此話一出,還真有替皇帝抱不平的大臣上前進言,“臣請梁大人重篩提審人員,現下這份光憑有疑便要拘人,未免太獨斷了些!”

    “臣附議!”

    “臣也附議!”

    “臣反對!”

    一聲反調從中穿出,眾人回頭,見江淮景已然前來,“適才林相也說,此案已定主審,那既然由他擔責控局,何來獨斷一說?”

    有人接話道:“那這主審的身份恐怕太大了些,今日想提審這個便帶走,明日想提審那個便也帶走,如此隨意,無論大小官位皆聽他安排了,本職公務就都不用管了么?就憑他一句要證清白?”

    江淮景勾唇笑道:“夏大人這話倒有意思,聽起來是梁大人權力無限,要在這朝堂上無法無天了!

    “在朝中自不會大過陛下,你休要扭曲我的意思!”

    “那依夏大人的言論,這朝中上下已無清流,皆與裴逆相關?!”

    江淮景見他不語,冷哼一聲,轉身向眾人道:“裴逆案有多惡劣,想必不需江某多言。如今假-幣重案將其翻起,那便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梁大人是陛下欽定的主審,他要查誰便要承擔查人的后果,在場各位覺得他憑疑提人不妥,誰又能替他承擔這事的后果?”

    見眾人不語,他又轉身朝向始終不發一言的當事人,“江某對事不對人,還請武毅候見諒!

    忽然又一位李姓大臣喊道:“就算江協辦說的有理,可梁大人提審原因總該讓我們知道知道吧?總不能一份名單了事。”

    梁頌年攔在江淮景前,自己回道:“李大人說的對,今日不同以往,既有異議,當有理由!

    李大人見他態度頗好,又追斥了一句:“以往就不該有理由么?”

    梁頌年道:“這案子事關重大,梁某之前恐有漏網之魚,總是過于謹小慎微,具體細節皆呈報三司商議,推進至今,才知李大人如此關切進展。”

    李大人頓時語塞。

    “何況之前所呈名單,李大人并沒反對過,所以梁某自然沒有多言解釋。”

    梁頌年見這位李大人并不打算繼續爭辯,便回到自己的站位,拂了下衣裝,正言道:“諸位不解之處無非念及武毅侯時,那梁某便以此來說吧!

    他說著轉身向蘇恒道:“梁某亦知武毅侯忠君之心,只是日前有司根據承陽縣令之詞,捉拿了幾名曾參與過裴逆事者,順藤摸瓜竟扯出前武騎軍前鋒,現巡防營右副,程磊。”

    梁頌年說到這,頓了片刻,繼而轉身朝眾人道:“現下經三司會審,程磊已坐實曾與裴逆勾結,至于具體細節及供出武毅侯何事,我想此時不宜在大殿上妄論,還請諸位靜待結果!

    至此,竟還有人冒聲道:“萬一那個程磊故意攀咬呢?不能因為他是武毅侯帶的兵就輕信了!”

    梁頌年一字一句的重復道:“我說了,具體細節及供出武毅侯何事,此時不宜在大殿上妄論!

    他說罷轉身朝上,“臣言盡于此,還請陛下定奪!

    方才冒聲那人偏不罷休,也朝上喊道:“陛下!他一句不想妄論,這解釋便不成立了!武毅侯乃禁軍統領,停職被查可不是件小事!”

    不等奉元帝開口,蘇恒幾步上前。

    全程表情嚴肅的他,此時多了幾分坦然,說話更是簡單直接。

    “臣蘇恒,愿停職配合。”

    45、風波

    ◎“那棋盤外呢?”◎

    是日散朝,眾臣踏出大殿,仍是陰云潮氣,不見陽光,倒叫人分不出拖延多久。

    梁頌年被江淮景叫住,還沒等聊上兩句,余光瞥見林仲檢出來,立即抽身而出。

    只是他這邊距離稍遠了些,讓林知珩搶先了去了其身邊。

    然而對方也沒能說上話,因為曹征匆匆趕來,不知說了什么吩咐,林仲檢便跟著走了。

    “二哥。”

    雖然這兩位妻兄向來不待見他,但禮數上梁頌年還是沒缺過,人到了眼前,絕不會有視而不見的情況。

    林知珩回頭,先是沉默打量了梁頌年一番,而后嗤道:“梁大人現在可真成了大人物,適才也是出盡了風頭!

    梁頌年并不氣憤,仍保持著謙卑,“此案關系重大,若不狠決行事,必諸多阻礙,子淵公事公辦罷了!

    “公事公辦,”林知珩揶揄了一句,眼神發狠道:“今日朝堂之上,旁人看不透,可我不瞎,你為提審,借我爹的勢來擋箭,是與不是?”

    梁頌年不置可否。

    林知珩權當他默認了,張了張口,又覺得想說的話太難聽,最后只扔下句:“以后凡涉及我林氏,還請梁大人多加思忖!”

    梁頌年望著林知珩氣沖沖離去的背影,怔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與他寒暄招呼,他才緩過神兒來,微笑示人后,轉過身則是長長一嘆。

    后殿御書房。

    曹征默默引路至門前,抬臂送林仲檢進去,便慢慢退了出來。

    “老臣參見陛下。”

    奉元帝兩步上前將人扶起,“說了多少次了,沒旁人在,老師不許行重禮!

    “陛下愛戴,臣心領即可。”

    林仲檢起身正衣冠道:“可臣身為老師,當不可帶頭破了君臣之禮。”

    奉元帝知道多說無用,搖搖頭作罷。

    林仲檢進來時見奉元帝獨坐棋盤前,現下寒暄完,不由將視線瞥了過去,嘴上埋怨道:“今日朝會冗長,陛下怎么忍心讓臣這一把老骨頭餓著肚子陪棋?”

    奉元帝笑笑,“老師要以這借口想走,那朕便立刻派人傳膳過來。”

    “倒沒這么餓!

    林仲檢見走不成,便迅速結束了這個話題,走至棋盤前,觀摩起了這未下完的自弈。

    “陛下自幼聰慧,棋藝上更是隨了先帝,如今臣教不了陛下什么了。”

    “那棋盤外呢?”

    林仲檢垂眼淺笑,回頭看他。

    奉元帝忽然施了師生之禮,言語懇切道:“還請老師指教!

    林仲檢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苦笑道:“陛下無非想問今日梁子淵朝陽殿之舉,何必跟臣彎繞這些。”

    “老師不知他今日會押走武毅侯?”

    林仲檢道:“確實不知!

    奉元帝皺眉,似乎陷入了什么想不通的疑難。

    “陛下坐吧,”林仲檢勸道:“若不讓臣走,也請給臣賜個座。”

    奉元帝回神兒,趕忙道:“怪朕怪朕,老師快坐下。”

    林仲檢順著落座,又意有所指道:“陛下毋需費心,既選了主審,便讓他放手去做。不掀起些風波,接下來的棋倒沒法下了。”

    奉元帝一怔,繼而抿嘴不語。

    林仲檢無奈笑笑,從壇子里捻起一枚黑子,空中猶豫片刻,方落入盤中。

    “陛下既然以博弈之由喚臣來,那自然是要下完這局的!

    奉元帝垂首片刻,拿起白子續棋,“老師,武毅侯接管禁軍之后,從未有過任何出格的行徑……”

    他話沒說盡,林仲檢卻明白其中之意,斟酌著又落下一子,才徐徐回道:“老臣亦覺得武毅侯為忠君不二臣,若真是清白無辜,此番于他而言,并非壞事!

    奉元帝捻子懸空,久久未落。

    林仲檢等待良久,見其仍無反應,伸手按下他懸于棋盤上的白子。

    “陛下該清楚,舊案想要翻的徹底,總需付出代價的!

    相府內院。

    林知瑤估摸著時間,讓下人們擺了午膳,同時派慶晨去迎梁頌年。

    她左等右等,菜都涼了也沒見著人影,便又叫銀花去看看。

    誰知銀花才出府門,就在路口迎了一臉沙塵,伸手揮了揮才看清是林知珩策馬經過,頓時氣憤轉疑惑。

    “銀花!”

    銀花疑惑未解,就被一聲呼喚拉回思緒,她尋聲望去,正是出門半響未歸的慶晨。

    他二人年齡相仿,言語上沒有那么多尊卑禮敬,相處更多隨性打鬧些。

    是以,銀花見他耽擱這么久,臉上還笑嘻嘻,先伸手敲了下他的額頭。

    “誒呦!”

    “誒呦什么,夫人有事派你,你倒溜達閑玩上了是吧?”

    “我才沒有!今日朝會巳時才散,我一路沒見到人,還是去宮門口問來的!

    慶晨癟嘴道:“你什么都不問,上來就打人,真是冤枉死我了!”

    銀花皺眉,伸頭往他身后看去,“爺呢?怎么還沒回?”

    慶晨仍委屈巴巴,“爺身著官服不好疾行于市,又怕夫人擔心,便讓我先回來報個消息!

    銀花聽完,有些心虛的拂了拂慶晨的腦門,繼而抓起他的胳膊往回走,“算我心急誤會你了,走吧,先去給夫人回話!

    相比其他三院,林知瑾與其夫人何氏的午膳已近尾聲,這得多虧他今晨有事去了趟京兆府,缺席朝會,才得以早早回家。

    沒參加朝會,自然不知今日議事。

    所以,當林知珩風風火火闖進來的時候,他們夫婦二人皆是一驚。

    “官服未褪,風塵仆仆,你成何體統?!”林知瑾下意識呵斥了他一句。

    林知珩散會時沒趕上和林仲檢說話,又碰上梁頌年惹了一肚子氣,現在自然是無法保持風度的。

    “官服策馬,疾行匆匆,我知道不該,”林知珩咬牙道:“可弟弟當真是熬不住轎子慢吞吞地載我回府!

    聽他言語,林知瑾已是心頭頓時一沉,此刻又見他神情激動,更覺得要聽的的并非小事。

    林知瑾定了定神兒,先與身側何氏道:“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完了叫人收了就行,不用等我!苯又鹕韺α种竦溃骸澳愀襾頃。”

    書房門剛推開,林知珩就忍不住口若懸河,噴涌而出。

    他出宮門時,猛的想起自家兄長缺席,自然是要立刻同步他梁頌年這小子有多惹人惱火,以及林氏現在眾矢之的的危局。

    林知瑾雖心有準備,但聽到弟弟一五一十講完朝會種種,仍免不了臉色蒼白,背脊寒意。

    近日京都政壇風云詭譎,他總覺得冥冥之中仿佛有只隱在暗處的大手,故意推動者皇帝與林氏之間的分勢對立,但好在無實事發生,終歸是流言與猜測。

    可今日梁頌年之舉,實在是……

    “爹呢?回來了么?”

    林知珩抿嘴道:“被陛下請去了。”

    林知瑾搭在椅側的手微微捏緊,指尖漸漸泛起青白。

    林知珩見狀有些擔心,輕輕喚道:“大哥……”

    林知瑾向來穩重,斷不會如林知珩這般,閉目慢慢呼了口氣后,方語氣如常。

    “沒事,今日爹在場,他順著梁子淵定有他的理由,你不必因此動氣,舊案復雜遠不止于此,做好分內事,且看后續!

    “可是……”

    林知瑾抬手攔下他接下來的話,冷靜道:“林氏樹大招風也不是一兩天了,若有人在背后想推動什么,那也絕對不會是梁子淵!

    林知珩雖然有氣,但也不至于昏了頭。

    他心里清楚,單就因為林知瑤一人,梁頌年也絕不會加害林氏。

    只是現在朝堂風云變化,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局勢,若真有人在暗地里挑撥皇帝與林氏的關系,敵暗我明,才是最可怖的。

    除此之外,兩兄弟心中都不愿去想的一種可能,那就是林仲檢的立場到底是什么,為何一再縱容這種分勢的朝局走向,而至林氏于刀尖火海。

    恍惚間,他們也曾懷疑林仲檢是否真的想要功高蓋主,挑戰皇權。

    但這種想法轉瞬即逝,因為他們找不到任何林氏不忠的理由,亦不會相信他們父親有逆反之心,所以從未宣之于口。

    巳時將過,梁頌年終于進了門。

    林知瑤正在院中閑坐神游,她身后食廳敞著門,人影忙碌,熱菜換碟。

    直到梁頌年映入眼簾,林知瑤才緩緩眨眼,言語中有些抱怨。

    “慢吞吞地,當真是不餓!

    梁頌年只要見了她,總是有忍不住的笑意,“餓了就先吃嘛,我不是讓慶晨傳了話!

    “嘁,”林知瑤道:“等你的信兒來,菜都涼掉了。”

    “我的不是,”梁頌年向來積極認錯,“下次第一時間派人傳話回來!

    此時,金花過來,說是擺好了飯菜,請兩人過去,林知瑤順勢白了梁頌年一眼,不再糾他的茬兒。

    落座后,林知瑤早已過了餓勁兒,吃了幾口之后就飽了七分。

    她余光瞥見梁頌年,看對方心不在焉地進食,心中起疑,隨手夾了塊姜放入他碗中。

    看著梁頌年表情淡淡地嚼著辛辣的姜片,林知瑤疑心更甚,目光也更深了些。

    梁頌年似乎察覺了注視,抬眼對上林知瑤的眼睛,故作輕松道:“怎么了?”

    林知瑤微笑道:“好吃嗎?”

    梁頌年道:“家里的飯菜一向可口,當然好吃。”

    “是嗎?”林知瑤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時候愛吃姜的。”

    梁頌年嘴角一僵,幾秒后,愣是將最嘴里沒吃完的姜的全咽了下去。

    林知瑤實在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擺了擺手道:“不用跟我交代什么,今日朝會散的晚,你橫豎琢磨的是政事。父兄不許我摻合這些,我若想打聽,有的是八卦的地方,不給你添麻煩,也不問你!

    “你在我這永遠不需避嫌什么,我對你也不會刻意隱瞞,”梁頌年輕嘆道:“我剛剛只是茫然,不知自己這么做是對是錯!

    林知瑤皺眉,“怎么了?”

    梁頌年言簡意賅道:“重審案子的過程中,我們緝拿幾名要犯,其中有一位曾是武騎軍的前鋒,雖然他自始至終沒招認半個字,但我仍以他身份和供詞為由,提審了武毅侯!

    “什么?!”

    46、帝怒

    ◎以子駁父,好不精彩的畫面!

    這一段話的信息太多,林知瑤一時消化不完。

    她愕然的表情持續良久,才吃吃道:“為什么偽造?為什么是蘇伯父?”

    梁頌年扯出一個苦笑,蘊含些許牽強和荒謬的意味,“偽造當然是因為沒有理由拿人,至于武毅侯……”

    他頓了頓,吐出一口氣道:“目前沒有任何指向他有問題,我只是覺得當年滇左一戰他是有所隱瞞的!

    林知瑤難以相信梁頌年的理由竟然是‘直覺’二字,愣了半響,才匪夷道:“你覺得?”

    “嗯,我覺得!

    林知瑤張了張嘴,最終只道:“太冒險了!

    她所說的梁頌年明白。

    可從他回京起,每一步都是如此的,仿佛不鋌而走險,就無法前進一樣。

    “我能理解你為案子才……”林知瑤盯著他問道:“可我父兄怎么辦?你將他們置于什么境地?”

    梁頌年迎著她的目光,咬了咬牙道:“此案京都政壇人人皆要除疑,你父兄……也無例外!

    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林知瑤忽然有些站不穩,被梁頌年扶了下方才保持身姿。

    “瑤瑤。”

    梁頌年輕輕喚了她一聲,正言道:“裴氏因功封一品軍侯,手握兵權卻不忠君,慫恿利用康王在新帝登基,朝政不穩時行謀反事。若不是康王臨事膽怯,會有什么后果尚未可知?杀M管如此,當年仍是血流成河,數名重臣摻聯其中,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至今朝政仍未清明,國力尚未恢復,我等一朝為臣,當無一刻私心!

    他說罷,默了片刻,又道:“你有擔憂懼怕,是因為你也不敢確定林氏的清白,對么?”

    林知瑤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梁頌年卻一反平常,步步追問:“或者說,你有知情而對我隱瞞!

    “你說過不逼我。”林知瑤忽然道。

    梁頌年怔了下,嘆道:“是,我說過你不想說便不說,我絕不會逼迫你向我交代什么,將心比心,瑤瑤你可信我?”

    林知瑤目光深切地盯著他,點點頭道:“我一直信你!

    梁頌年莞爾,“我重審此案,是為除疑,是為查漏補缺,是為有冤者還清白,是為枉法者有制裁,為了我哥的清白,也為我一日臣行一朝事。”

    他說著身子微傾,伸手抱住了林知瑤,“有我在,無論事情如何發展,只要有我在,絕不讓你們林氏陷入無法挽救的地步!

    “可是……”林知瑤顫聲道:“萬一我林氏曾有涉及呢?”

    梁頌年輕輕撫了撫她的后背,言語堅定道:“就算你家有誰犯了大罪,我也絕不袖手旁觀。我會求恩赦、求將功抵過、求陛下仁慈對待……總歸要保住性命,哪怕散盡榮華富貴,只要人還在,就都是可以過下去的。”

    林知瑤其實真的不知道林氏有無涉及裴逆事,但如今朝政之況,以及她爹的種種行為,好像都沒有個合理的解釋,想來想去,無非如此。

    林知瑤了解梁頌年,知道他就算是沉默不語,也絕不會撒謊敷衍。

    當她自己問出這話的時候,心里充滿了悲愴的答案,以及無法兩全的痛苦。

    可梁頌年卻給了最完美的答案。

    滿眼酸澀搖搖欲墜,林知瑤微微將頭仰起,慢慢將心緒平復。

    秋雨送寒風,冬冷初顯。

    京都政壇度過了人心惶惶的十月,諸位臣工私下議論著案子繁雜,年前總不好出結論的,是以各自忙碌本職,盼望著年底封印后能有放松。

    誰知林仲檢告假數日后,一紙奏書,便打破了眾人期許。

    “老師風寒才愈,有事呈奏便是,何必起早來朝!

    奉元帝居高臨下關切著,目光卻鎖定在林仲檢手中那封未宣的奏本。

    “換季小病罷了,陛下憐愛,老臣卻不可自負,何況……今日所奏,理應面呈于眾,也好了卻年前一樁麻煩事!

    話說到這,奉元帝再寒暄倒顯虛假,遂點了點頭,遞給身側曹征一個眼神,后者立即會意,快步邁向階下。

    林仲檢卻抬手婉拒,退了一步道:“還請陛下準許,老臣直宣。”

    奉元帝頓了頓,喚回了曹征。

    林仲檢挪步上前,展開折本,朗聲道:“中書省中書令林仲檢奏請皇帝陛下。

    年關將至,封印在即,宮城內外安防尤重。日前因案停職禁軍統領蘇恒,其位責重,懸而未決,臣深知吏部之難,此番不為糾錯。

    然,臣雖病于臥榻,亦不敢偷閑,憂慮多日,終有思緒。今上奏陛下,召回前禁軍統領梁安仁。其奉獻數年,對禁軍熟稔,現已昭雪自身,擇他暫代蘇恒事務,至其歸時,還位退之。時局所趨,最為合適不過。

    所奏所請,均肝腦涂地,只為朝政。愿陛下審時度勢,清明于心,準奏此事,老臣拜以稽首!

    眾臣聽聞要將梁安仁召回,皆兩眼一黑。

    奉元帝久未答復,林仲檢也不追問,而是轉身朝重臣問道:“諸位若有異議,大可推舉賢者,老朽此舉,也是無奈之策。”

    眾人面面相覷,冷汗都要下來了。

    林知珩腳步預動,又找不到從何開口,眼前若是旁人還好,自家親爹,當眾反駁……他猶豫半響,到底是僵在原地。

    與此同時,林知瑾果敢上前。

    “臣覺不妥,梁將軍出仕多年,且不說禁軍中事,單論朝政變化,與舊時大有不同,貿然召回,非解決之法!

    以子駁父,好不精彩的畫面。

    眾臣詫異的同時,不免懷疑這是否也是一場唱紅白臉的戲碼,殿前空前一致的默契沉靜,皆不敢輕舉妄動。

    林仲檢面對此景,并無惱怒,反而從容道:“中丞言之有理,不過方才老朽也說了此舉無奈之處,是以中丞反對,需說出更好地解決辦法,空口來講,恐怕陛下也難斷是非!

    “補位代職,此時言之尚早!

    林知瑾仍不退縮,又道:“離年底封印還有月余,武毅侯只是提審,只要案子進度沒有拖延,怎會論不出個結果來?”

    林仲檢微微一笑,視線側移,“有無結果,這便要問此案主審了!

    眾人目光隨之波動,當事人被迫抬頭回道:“回陛下,重審進度皆按三司流程來辦,至于武毅侯……目前還在核查各處細節,暫不能釋放!

    “還要多久?”林知瑾追問道:“年前能不能將人查清,連個準話都沒有么?”

    梁頌年拱手道:“中丞也曾擔任要案主審,當知其中變故頗多,如今人證直指,理應細細盤查,斷不敢疏忽大意,亦不敢隨口承諾。”

    有理有據好口才,嚴絲合縫無破綻,林知瑾一時語塞。

    此時,林仲檢接話道:“禁軍統領的位子不只是他蘇恒一人能坐,中丞非新官上任,當知朝廷時局的輕重緩急,現下是要有人負責此事,若只等案子結果出來再議,未免太拖沓了些。”

    眾臣心中唏噓,姜還是老的辣,甭管是不是自家人在做戲,現下看起來還是林仲檢占了上風。

    大殿上靜了半響,仍無人進言,這最終決斷便落在了皇帝身上。

    “其他人可有異議?”

    無人應答。

    奉元帝又道:“江協辦,邱尚書,你二人掌管吏部,在任免調動上最有話語權,此事可認同?”

    兩人聽言上前,在邱尚書斟酌著如何開口的時候,江淮景已直言不諱道:“臣本有異,可剛剛林相說了空口無用,臣絞盡腦汁半響,也沒能想出個更合適的人,所以并無異議可論!

    “邱尚書也是這么想?”

    “回陛下,臣等無能,”邱尚書懇切道:“臣等近日將官吏籍冊翻閱數遍,也曾想過從地方調任,或副將分領事務,只是此等高位要職,非一般人能擔之,確無合適人選。”

    “好,好啊,”奉元帝付之一哂,轉而朝眾人慍怒道:“看來我朝真當是無人可用了!滿朝文武數日連個人選都說不出來,最后竟需臥病的中書令來舉薦早已出仕的老臣救局!”

    在場中立者不敢冒頭,守舊派不會去駁林仲檢,剩下那些無論是私下抱團求安穩,還是主張改革創新的,現下皆是有心無力,與皇帝一起被逼到了這般境地。

    重重壓抑的氣氛下,林仲檢雙手呈折本,高聲道:“請陛下準奏!

    一眾低頭下,或有幾個膽大好奇者抬頭查看,但又在瞥見奉元帝冷冽到有些瘆人臉色時,迅速沉下頭去。

    “朕若不準,是否也空口無用啊?”

    奉元帝默然許久,拋出了這么一句冷冰冰的話,并沒什么語氣和聲量。

    林仲檢卻答非所問,保持著姿勢,將雙手舉地更高,“臣肝腦涂地,只為朝政,愿陛下審時度勢,準奏!”

    “現下朕哪還有不準的權利?!”

    滿殿靜默,這還是第一次皇帝向這位位高權重的老臣發脾氣。

    奉元帝憤然離去,同時丟下句:“老師意向決絕,諸位臣工也無異議,此事朕在與不在又有何妨,你們自行去辦就是!”

    曹征急忙上前宣了聲散朝,便緊跟了過去。

    待奉元帝走遠,眾人都以為這事將要不了了之,以后再議的時候,林仲檢卻起身發聲了。

    “適才各位也聽見了,陛下已準奏,”林仲檢說著轉身向邱尚書道:“接下來便辛苦吏部盡快推進此事!

    他說罷也不等人回應,直接拂袖而去。

    繼而殿內莫名沉寂了好長時間,才有漸漸地竊語聲、腳步聲,接二連三的往外走出。

    “梁子淵!”

    江淮景目標明確,快步追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低聲質問道:“怎么回事兒?!”

    梁頌年回神兒看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么。

    江淮景追問:“今日之事,你早就知道了?”

    梁頌年眉頭皺到了一塊,“不算知道!

    “什么叫不算?”

    “就是……”

    梁頌年遲疑道:“我前天出門時,撞見了我爹從主院出來,若單他一人,倒也沒什么,我和瑤瑤成親后,我們兩家不似從前那般避嫌,偶爾走動是有的!

    “所以呢?”江淮景直接問:“梁伯父和誰?”

    梁頌年道:“兵部齊尚書!

    江淮景愣了幾秒,又問道:“然后呢?”

    “哪還有然后,在相府見了他倆,我怎能不疑,可越是這樣擺明了,越會得到敷衍的回應。”

    梁頌年苦笑道:“我爹說他倆受邀來品茶論棋!

    江淮景:“……”

    47、入冬

    ◎相權日漸高漲,皇權步步退讓。◎

    仿佛從裴氏逆案再翻出水面,林仲檢的種種行為就逐漸脫離了常態。

    而如今他竟不惜與皇帝撕破臉來對抗,更有孤注一擲的意味蔓延開來,越發讓人懷疑林氏與當年裴氏有不為人知的聯系。

    可皇帝似乎無力駁之。

    人們順著局勢去琢磨,不免想到齊部尚書與林仲檢皆為前朝老臣,言論政向上更是頗有契合,是以模糊不清的兵部,現在看來倒是明顯偏向相權的。

    而日前蘇云錚被派去北疆,想來皇帝早已料到如今局面,只可惜北疆路途遙遠,就算蘇云錚將將到了,抗敵收權也要大把時日。

    是以,武毅侯蘇恒在朝會眾目睽睽下被提審,皇帝礙于北疆戰力是無法獨斷專行的,唯有發了一通無能為力的脾氣。

    相權日漸高漲,皇權步步退讓。

    朝野間議論紛紛,持續數日,奉元七年末,封印閉朝前的局勢大致如此。

    冷風凝露,初雪飄零。

    刑部大牢結構復雜,越是要犯越至深處,梁頌年跟隨獄卒走過幽暗潮濕的甬道,又聽反復幾次解開鏈鎖的聲響,終于到了蘇恒面前。

    軍中之人即使到了十分破敗的環境,衣著簡陋、飯食不足,仍身姿挺拔、氣質凜然,蘇恒便是如此。

    梁頌年揮手讓獄卒離開,獨自進了牢房。

    “下獄月余,武毅侯還是沒話說么?”

    蘇恒端坐在草席上,目光直視梁頌年片刻,方道:“名為提審,實則監禁,蘇某著實不明白!

    “這話言重了,不過是事務繁雜,才來得及與武毅侯面談。”

    梁頌年說著瞥了眼矮桌上的紙筆,又道:“武毅侯若心急出去,何不供詞遞上,我等也好速速推進!

    蘇恒冷聲道:“無罪可述,不知該如何落筆。”

    梁頌年道:“有冤亦可明書,任誰也不會有膽子昧下供詞!

    蘇恒言語間滿是不屑,“梁主審大殿之上指我提審,蘇某未審鳴冤,豈不心虛之舉?”

    “是,當三司會審,辨明是非。”

    “既如此,梁主審只身前來,又是為了什么?”

    “假公濟私,問些我個人所關心的隱情。”

    這話說的直接,聽的蘇恒一愣。

    “武毅侯在想什么?”

    梁頌年說著往前兩步,與其咫尺之間,又矮身蹲下,像是不肯放過對方臉上每一寸變化般。

    “當年滇左那些劣質軍械的事么?”

    蘇恒面似冰霜,眼睛卻不自覺的放大了。

    “果然,”梁頌年淡淡道:“你當年發現了我方軍械有問題,卻隱瞞不報!

    蘇恒咬緊牙關,得以維持面上的鎮定,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然放聲笑了出來。

    梁頌年皺眉起身。

    蘇恒抬頭收笑,盯著他道:“可憐你從北疆回來,步步為營,走到今天翻案的地步,竟然只是為了私仇!

    梁頌年剛想開口說什么,卻被蘇恒搶話道:“梁啟年戰死滇左,確實因為軍械事故,可我去時我軍已無活口,此事報與不報能對當時有什么改變?”

    “我軍無一生還!不是他們無能!他們是被軍械拖累死的!”

    “我報了又能改變什么?!”

    蘇恒紅著眼睛道:“當初的裴氏在朝廷是什么樣的勢力?!比如今的林氏有過之無不及,就算我上報陛下,那時候的他能做什么?!”

    梁頌年陡然失語。

    蘇恒輕蔑道:“人都死了,不過是個身后名!

    梁頌年握緊拳頭,“你知情不報,便冤死了那些為國賣命的將士!

    “彼時陛下剛登基,權力尚未收攏,內憂外患之際,文仗林相,武靠裴氏!

    蘇恒問梁頌年道:“若換是你,可會為了一些死人的名聲,問罪朝廷支柱嗎?”

    梁頌年敏銳地意識到了這話中其他含義,卻不敢再去細想。

    蘇恒見他抿嘴不語,唇角溢出一抹冷笑,“此事之后,林氏退親你家,轉頭便與裴氏喜結連理,到現在你還看不明白嗎?”

    梁頌年凝眉注視眼前人。

    蘇恒又追話道:“若單是裴氏,我尚且敢去報出此事,可裴林兩家沆瀣一氣,我做什么都是引火上身罷了。”

    梁頌年話里有話道:“因兩家聯姻,你便一口咬定他們同流合污,未免太果斷了。”

    蘇恒反問道:“若林氏清白,何必聯姻?”

    梁頌年抿嘴不語,他確實想不到林氏寧毀世家舊約,不惜背負失信的名聲,也要與裴氏結親的理由。

    蘇恒冷哼一聲,“今日之前,我當你與林氏是一條心了,現下看來,你仍是被蒙在鼓里,受其利用罷了。”

    梁頌年道:“我所作所為,皆出我個人所愿!

    “那林氏呢?”

    蘇恒道:“自舊案浮出水面,林氏籠絡權勢也太明顯了些,若不是曾與裴氏勾結,他們為何要冒險如此?現下我身在獄中,不知外面局勢,可你該擦亮眼睛看清楚,林氏如今是個什么樣!

    梁頌年沉默注視。

    蘇恒冷笑道:“林仲檢怕是要走裴氏的路了!

    梁頌年仍是居高臨下地注視,安靜了半響,才堪堪道:“程磊什么都沒交代,他倒是軍人鐵骨,寧死不屈。”

    蘇恒聽聞,卻無絲毫意外,“武騎軍的秉性,我比你清楚。”

    梁頌年眉頭微凝,“既然如此篤定,大殿之上為何不求當堂對峙?”

    蘇恒默了默,平淡道:“想看看梁主審想做什么,也想看看梁主審是否與林氏一條心!

    梁頌年若有所思片刻,繼而沉聲道:“既如此,那還請武毅侯再多些耐心,待我細細盤查過所有參與過滇左一戰的武騎軍,再請三司會審斷一斷武毅侯今日所言!

    他說完便轉身走出了牢門。

    蘇恒望著梁頌年離去地方陷入沉思,直到獄卒前來上鎖才被鐵鏈聲響拉回現實,繼而閉目靠墻,似是休憩。

    自獄中探訪蘇恒后,梁頌年便真說到做到,將武騎軍列為核查重點,一一過審。

    梁安仁暫代禁軍統領的事情經朝會風波,吏部硬著頭皮將草擬文書呈上,雖然連奉元帝的面都沒見到,但好歹得了批準。

    年底各司諸多事情,每逢朝會話題不斷,裴氏舊案和梁安仁走馬上任等輿論便漸漸淹沒了下去。

    十二月中旬,梁頌年被林知瑤拉著去宮里參加惠貴妃的家宴,在路上的時候才恍然得知此宴名由。

    “身孕?三個月了?”

    林知瑤瞪他一眼,“你果然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前陣子收到請帖時,我就同你講過了!”

    梁頌年尷尬一笑,“有…有嗎?近日事多,腦子有些不中用!

    林知瑤嗔道:“既聽不進我的話,何必天天糾纏敷衍!

    “哪有,”梁頌年擰著眉頭道:“你明知道我越是煩累,越想與你親近,何必這般為難我!

    林知瑤自是沒有較真兒,不過是逗他兩句,見對方這副模樣,目的達到,不禁笑了出來。

    梁頌年見狀,立即反應過來,“好啊好啊,成心鬧我是吧?”

    林知瑤裝作若無其事模樣,撩起馬車簾子望了一眼,隨即起身欲走:“竟這么快就到了!

    梁頌年見她見好就逃,立刻攔腰將人抱進懷里,飛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才滿意地放開鉗制。

    “好了,剛剛的事便算了!

    林知瑤愣了愣,雖說他們兩人現在相處的越來越親昵,但梁頌年偶爾的舉動,還是會讓她有些抑制不住的心動。

    就在她怔愣之間,忽然瞥見從宮里出來的一輛馬車,因速度偏快,車簾飛揚,得以看清里面人的側臉。

    “敏華?”

    “怎么了?”梁頌年從她身后過來,見她望著前面空地愣神兒,便問了句。

    林知瑤忙問:“你看見了嗎?”

    “馬車?”梁頌年不以為意,“當然,眼前過去的!

    林知瑤劃重點道:“馬車里的人!

    梁頌年搖搖頭。

    他是跟在林知瑤后面下的馬車,注意力全在她身上,馬車經過也只是余光所見,至于車中坐誰,車簾起落,他確實沒瞧見。

    “怎么這副表情?”梁頌年問:“看見誰了?”

    林知瑤猶疑道:“好像是敏華。”

    梁頌年聽言,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敏華公主常常出宮,在宮門口見到挺正常的吧!

    “可是……”林知瑤抬頭道:“她已被太后禁足半個多月了!

    “啊?”這下換梁頌年懵了。

    “說來話長,”林知瑤拉著梁頌年的胳膊,往宮門里走去,“我有段時間沒進宮了,許是她的禁足解了,就算是沒有,那宮里也該有人發現了她跑了,橫豎咱們幫不上什么!

    梁頌年嘴角抽了下,“你倒是心大!

    林知瑤嘆道:“這回的事復雜得很,敏華那個性子且要鬧呢!

    梁頌年聽言,反而有些好奇了,“什么事?”

    林知瑤給了他一個眼神,“八卦也要分地方,且等空了與你慢慢講吧!

    梁頌年也是知輕重的人,順著轉了話鋒,“離景秀宮還遠著,夫人和我聊聊這些天都干嘛了吧,這次我定一字不落的聽著,免得改日又埋怨我敷衍了事!

    “我能干嘛,圍爐煮茶,看雪賞梅唄!

    “展開多講些嘛!

    “不過是婦人們閑玩解悶兒,你不會感興趣的!

    “你的事我都感興趣。”

    “誒呀,肉麻死了!

    “哈哈哈……”

    48、撮合

    ◎“不過坐個席,去就是了!薄

    除夕前,各家各戶都在操辦過年事宜。

    大家大族更是宴席多的分身乏術,像林府這樣的地位,除了參加宮宴,還有各路官僚名門的往來。

    梁安仁現下不僅成了林氏的親家,還暫代了禁軍事務,多年冷清的門楣,這段時間也是絡繹不絕來拜訪的人。

    光是走動關系倒也罷了,可偏偏就是禮多人不怪,沒有空手來的道理,因此可給梁老夫人難壞了。

    武將家里本就自由些,沒有成堆的規矩,也不需要大批的仆人。

    尤其是梁安仁出仕后,老兩口更是輕減全府,閑休為主。

    盡管最近梁安仁又被召回朝廷,但立刻招人買仆也不大適宜。

    一來是暫代官職便先擴張內院,恐落人非議,二來是臨近年關,什么事都過于倉促。

    幸好林知瑤心思細膩,想到了這層,近日一門心思的扎在梁府陪著梁老夫人。

    她從小相府長大,人情往來又是她日常生活,此類事情辦起來可謂是得心應手,親擬的回禮單子也是十分合適。

    梁林兩家本是世交,老夫人也算是看著林知瑤長大的,雖不至客氣,但還是推脫了一番。

    不過林知瑤堅持說家里有大嫂這個主母操持,實在用不上她,又說當了梁家兒媳,這都是份內事。

    說著說著,倒還給梁老夫人說的傷感了起來,不禁想起林知瑤早逝的母親,自己當年的閨中好友。

    林知瑤見狀,腦中忽然閃回鹿安山秋獵時,太后傷懷的那副神情。

    她若有所思片刻,試探道:“光忙著這些瑣碎的事,宮宴帖子都不知道收哪去了,眼瞧著就除夕了!

    梁老夫人回神兒,垂眸道:“找不到也罷,本來也沒打算去赴宴!

    “母親,”林知瑤頗為認真的模樣道:“您居于內院都難免聽聞外頭的風波,當知道咱們梁家現在該事事小心!

    梁老夫人詫異,“安安穩穩在家過年,不去露臉,還成不對了?”

    “咱們這么想當然沒錯,只是旁人未必往這處想,”林知瑤煞介有事道:“若是有人說些咱們輕視官家之類的話……”

    “什么?!”

    梁老夫人驚道:“這種瞎了心的話也會有人信?”

    “人言可畏,這四個字當屬我林氏最有體會了。”

    林知瑤這話雖有慫恿,但也真切,聽的梁老夫人既有心驚,又有心疼。

    “罷了,不過坐個席,去就是了!

    “對嘛,”林知瑤展開笑顏道:“咱們可不做落人口舌之事。”

    “什么事叫你這么開心?”梁頌年說著邁進門來。

    這些天他常常回相府見不到人,索性直接來梁府吃飯,既尋了林知瑤,又多陪了陪父母。

    “什么開心不開心的,”林知瑤敷衍一句,又扯開話題道:“你今日倒是來的早!

    梁頌年本是隨口一問,也不甚在意她的回答,聽言順著話道:“年底了許多事都暫停著,也沒什么能推進的,餓了就回來唄!

    他說著轉身朝梁老夫人行禮喊了母親,繼而上前扶人。

    “你倒是越發清閑,你爹天天見不著人!绷豪戏蛉寺裨沽司洹

    “無論何時,安防都不能松懈!

    梁頌年笑著道:“近日兒子和媳婦天天回來陪您,不也熱鬧!

    梁老夫人甚是開懷,“那是當然,有知瑤陪著我不知道多舒心呢,早就和你爹大眼瞪小眼地夠了!

    “咳咳——”

    三人互相挽著才出門,先是聽見過于刻意的咳嗽聲,接著便是說曹操,曹操就來到了眼前。

    梁老夫人將才話音才落,猛的見到了人,笑容急轉嗔怒,瞪了梁安仁一眼。

    “裝神弄鬼!”

    “欸,這話怎么講?”

    梁老夫人不理會他,轉頭與林知瑤嘀咕道:“他是早就在門外偷聽了,見咱們出來了才搞點動靜裝一裝!

    梁安仁被說中,頓時急道:“沒有的事,你這老婆子竟與孩子們胡扯!

    梁老夫人呵呵笑道:“瞧吧,一說就中!

    老兩口你一句我一句拌嘴,小兩口跟在旁邊忍笑,一家子說鬧著往飯廳走去。

    家常便飯過后,林知瑤說是有事回相府,隨著梁頌年一起出門府門。

    “案子……還順利嗎?”

    飯后消食,兩人不乘馬車,順著街邊閑逛,安靜走出了一大段距離后,林知瑤率先拋出了話口。

    梁頌年聽言意外地看向林知瑤,沒立即回應。

    林知瑤見他不說話,也轉過頭,發現對方正狐疑的看著自己。

    “這是什么眼神兒?”

    “你不對勁兒,”梁頌年道:“你從來不問我公事的。”

    林知瑤嘁了聲,“隨口問問罷了,誰讓你老說我與你不需避嫌之類的話!

    梁頌年撇撇嘴,“好好,是我多心了!

    林知瑤哼了聲算回應。

    “案子……”梁頌年想到這,表情便沉了沉,“似乎與當下朝局混在了一起!

    林知瑤一頓,“什么意思?”

    “裴逆事發時,朝廷黨爭比如今有過之無不及,那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有人借此迫害對家,導致許多朝臣受牽連下了冤獄。現下隨著案子逐漸推進,自然是為冤者平反,拿漏奸歸案,可是……”

    他話沒說話,林知瑤卻明白了其中意思。

    “為冤者平反容易,拿漏奸歸案便是要撼動朝局,是有什么線索指向了哪位高權者嗎?”

    梁頌年沉默半響,陡然開口道:“林氏似乎越發不清白了。”

    林知瑤皺眉,“……我爹爹。”

    “不過目前還沒有實證,”梁頌年安撫道:“林氏總在風口浪尖上,那些心虛者要想潑臟水,當然是第一個想到你家!

    林知瑤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仍皺著眉頭。

    梁頌年又道:“雖然年底閉朝封印,但案子也不是完全擱置!

    林知瑤側頭看他,“還能做什么?”

    梁頌年道:“皇家年宴也是家宴,皇親國戚、高官貴胄均要來拜,彼時康王也會進京!

    林知瑤搖頭道:“雖舊案重審,但他身為當事人,肯定避諱不及。這來不來尚且不知,決不會與你交代或助你什么。”

    “一來,他要是要交代什么,當初早就說了,何故會等到現在多言多語。二來,他歷經大逆事,現在只想平安保命,更不會與我摻合什么!

    林知瑤恍然道:“你想借此機會,讓那些心虛的人自己露出馬腳?”

    梁頌年一哂,“過年嘛,無事可做,便碰碰運氣!

    林知瑤也是聽的有些頭疼,嘆道:“我真是多余問這些,徒增煩惱!

    梁頌年唇角含笑,“想來你是有別的話要說,跟我出了府,又扯了閑話,就是這閑話扯的偏了些!

    “好好好,”林知瑤哼道:“就當被你說中了。”

    “什么叫就當,明明就是!

    梁頌年得了便宜,趕忙認真道:“到底有什么事要同我私下說?”

    林知瑤平復了一會兒思緒,才堪堪道:“也和宮宴有關!

    聽到這話,又結合林知瑤避開梁氏老兩口的行為,梁頌年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你想讓我母親和太后娘娘敘舊?”

    林知瑤不置可否,“你爹領旨復出朝廷,年底宮宴的帖子也遞給你家了,她們這也算是歪打正著的緣分。”

    兩人邊走邊聊一路,再抬眼時已經到了相府門前,梁頌年下午還有事去辦,便停了腳步。

    “行,知道了,我就不進去了!

    梁頌年莞爾道:“想來有你在跟前,她們應該不會別扭著。”

    林知瑤璨然一笑,“當然,我定讓她們重修于好!

    日月如梭,打那天午后,林知瑤三點一線,相府、梁府、后宮,走動的格外勤快,話里話外地念叨著年宴事。

    梁老夫人這邊已經確定了赴宴,林知瑤心里本是有底。

    頗為意外的是敏華離宮出走的事導致太后娘娘憂思,直接臥病在塌。

    眼瞧著就除夕了,這可又是給林知瑤出了難題,先是寬慰太后半天,次日就直奔長公主府抓人。

    銀花風風火火地跟在林知瑤屁股后面轉,到了長公主府前,她剛要要下馬車,又被林知瑤拉了回來。

    “跟車夫說,掉頭去武毅侯府!

    銀花本就不明白為什么來長公主府,現在更是滿頭霧水,心想這兩處平時并不見走動,怎么去了趟宮里,忽然要登門。

    可見林知瑤眉頭緊蹙,若有所思地模樣,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問,猶豫片刻,終究是把話全咽進肚子里,轉頭通知車夫去了。

    林知瑤也是在太后那得知,蘇云薇這些日子都在府里。

    武毅侯被拘禁,蘇云錚去了北疆,她告假在家陪母也是十分合適的理由,若不如此,太后也要尋由頭將她與敏華分開。

    倒不如主動走,這樣一來都還體面。

    任誰都明白的道理,沒想到敏華反應這么大,不僅在后宮大發脾氣,還不顧禁足,直接離宮出走了。

    但宮闈秘辛,終究是被紅墻相隔,量誰也不敢去外頭議論,是以林知瑤也是這幾天才知曉全部。

    “夫人,到了!

    銀花請示道:“我先去門前通報一聲吧。”

    林知瑤想了想,撩簾下車道:“不用通報了,隨我直接進去。”

    49、找人

    ◎“林知瑤,你今日到底什么意思?!”◎

    自蘇家父子在朝局中接連變動,蘇夫人便閉門謝客,尤其是在蘇云薇也歸家不出后,她更是不與外界接觸,杜絕一切麻煩和隱患。

    所以,當聽到管家說有人來訪,蘇夫人下意識地就擺手回絕,見管家面露難色,才皺眉問由。

    “下人們攔不住,人……在大堂等著了!

    蘇夫人連忙起身,邊走邊問:“攔不住?誰?”

    管家道:“相府林三娘子!

    蘇夫人本以為與蘇氏父子有關,聽到這話,倒有些迷茫了。

    “貿然來訪,還請武毅侯夫人見諒!

    林知瑤禮數周全,搞得像剛剛闖門的人不是她一樣。

    如今朝堂局勢,提到林氏,誰人不禮敬三分,何況蘇家現在的情況微妙。

    蘇夫人見對方客客氣氣,自然不能垮了臉,連忙上前道:“女侄要來怎么沒提前遣人來說聲,我這匆匆忙忙的哪有待客的樣子!”

    “忽然來訪,是晚輩唐突了,但事情緊急,確實來不及多想。”

    蘇夫人聽言臉色一僵,“女侄何事?”

    林知瑤開門見山道:“敏華公主離宮,太后娘娘因此臥病。”

    蘇夫人聽的有些糊涂,“確是要緊事,只是這…與我侯府何干?”

    “看來夫人還不知道內情,這一切起因皆是……”

    “林知瑤!”

    蘇云薇忽然出現在大堂,“休要與我母親胡說!”

    林知瑤扭頭看她片刻,隨即仍是向蘇夫人繼續道出了下半句。

    “皆是因為夫人的小女兒蘇云薇!

    此言一出,蘇云薇頓時怒紅了臉,“林知瑤,你——”

    “女侄這話從何說起?”蘇夫人凝眉打斷道。

    “此事說來話長,夫人還是之后細細問云薇吧!

    林知瑤點到為止,不再多言,繼而行禮又道:“適才晚輩也說了,敏華公主至今未歸,恐太后娘娘思慮過度,還請夫人準許晚輩帶云薇出去一趟!

    蘇夫人越聽越困惑,“女侄知道敏華公主在何處?”

    林知瑤點頭,“知道!

    蘇夫人苦笑道:“既然如此,女侄迎公主回宮便可,何必……”

    “正是因為晚輩勸不回,才特來請系鈴人!绷种幷f著便看向滿臉氣憤的蘇云薇。

    好一個解鈴還須系鈴人,這話太明確了,蘇夫人想不多琢磨都難。

    她視線也隨之看向蘇云薇,默了片刻,終放話道:“太后娘娘身體為重,云薇先跟你知瑤姐姐去吧,有什么話,等你回來再說!

    蘇云薇喊道:“母親!”

    “去吧!

    就算上了林知瑤的馬車,蘇云薇的表情依舊很難看。

    “林知瑤,你今日到底什么意思?!”

    安靜的半響的馬車內,忽然這么一聲,著實給銀花嚇得不輕,她趕忙溜出去跟車夫并坐。

    林知瑤卻云淡風輕,只淡淡瞥了蘇云薇一眼。

    “沒大沒小,說了多少遍了要叫阿姐!

    蘇云薇聽這扯皮的話,怒氣更盛,“林、知、瑤!”

    “閉嘴!”

    林知瑤皺眉瞪她,“路上呢,再叫人聽去傳閑話,我饒不了你!

    蘇云薇呼吸沉重,怒目而視。

    林知瑤深深嘆了口氣,表情恢復平淡,“她一個公主,都為你做到這個份上了,你好歹也為她爭一爭吧!

    蘇云薇像是被兜頭潑了盆冷水,整個人都頹然下來,“就因為她是公主,才更不能……”

    “能不能和你做不做是兩回事!

    蘇云薇抿嘴道:“忤逆背德,那是毀了她。”

    “現在就沒毀了她?”

    蘇云薇抿嘴不語。

    林知瑤冷哼了一聲,“最煩這種又當又立的話,你若真如自己口中這般清醒,當初招惹干嘛?早離她遠遠地,哪還有如今這檔子事兒!

    蘇云薇被數落的還不上嘴,因為她心里也厭煩這樣的自己,這些天閉門在家,不過是逃避罷了。

    林知瑤見她不語,又嘆一聲,“你是戰場馬背上長大的人,與京都這些框在規矩里謹慎度日的女子不同。我知道你猶豫的原因是怕害了她,可如今她這般勇敢,你怎么能退后呢?”

    蘇云薇越聽越抬不起頭。

    林知瑤望著她頭頂烏黑的束發,忽然笑出聲,“你林姐姐我,在京都出了名的驕縱蠻橫,真的教壞你們這些小輩了,竟在這勸你們不顧一切地自私。”

    “你才不嬌縱蠻橫,那都是你裝的罷了,”蘇云薇悶悶地聲音道:“你為了他,隱忍了五年,你只是不想我們也難過度日。”

    林知瑤怔了怔,扭過頭去。

    兩人聊到最后歸于沉默,馬車穩穩前行,一路安靜。

    到了長公主府,銀花下車叩門,表明來意,不一會兒就有人來引路進去。

    蘇云薇跟著林知瑤來到了廳前,長公主已差人備好了茶水,面面俱到的寒暄了幾句,林知瑤才說出目的。

    “英華姐姐,我今日也就不虛言廢話了,貿然來訪,是因為妹妹我當了太后娘娘的說客,勸敏華殿下回宮去!

    長公主臉色一僵,“這……”

    “姐姐,”林知瑤放軟聲音道:“我知你最偏愛她,可這宮里宮外誰不偏愛她,太后娘娘就是太惦記她了,這才病了。”

    長公主蹙眉,“母后病了?”

    說來也離譜,林知瑤近日竟比公主進宮還多。

    林知瑤愣了愣,才尋回聲音道:“年關將至,各家各戶都忙,姐姐是府里主母,我倒是個閑人,家中有嫂嫂操持,我便到處去躲清閑,也是才知道太后娘娘憂思至病。”

    林知瑤說完,見長公主眉頭緊鎖,更加篤定敏華在這。

    “姐姐,這眼看除夕了,她橫豎要回宮過年去的。”

    “不是我有意袒護她……”

    長公主被林知瑤三言兩語哄的透了底,還渾然不知。

    “前陣子她忽然來府,見了我就哭,問什么也不肯說,我從來也沒見她這般傷心過,她要在我這住,我怎能不讓!

    聽到這話,一直旁聽的蘇云薇陡然皺了眉。

    林知瑤看在眼里,沒說什么。

    長公主擔憂地問林知瑤,“妹妹可知她為何如此?”

    蘇云薇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林知瑤張了張嘴,嘆道:“也不盡了解,既然姐姐問了她不肯說,便讓我和她談談吧!

    長公主不置可否。

    林知瑤又說笑著補了句:“我逞強著當了太后娘娘的說客,姐姐總要讓我見到人不是。”

    英華公主心軟,本就不禁磨的性子,加上林知瑤這步步緊逼,最終是將她們帶去了后院一偏房。

    到門口的時候,長公主頓了頓道:“她這些天情緒不好,也不怎么吃東西,咱們還是不要去激她了吧。”

    林知瑤明白她的意思,柔聲勸道:“也不能讓她一直悶在屋子里,總要讓她消化了情緒才是。這樣,姐姐你先回去,我和她去好好聊聊,行與不行,我稍后仔細去和你交代。”

    長公主還欲說些什么,猶豫了好一會兒,終還是點頭離開了。

    林知瑤見狀松了口氣,轉身推門進去了。

    屋內陳設簡單,雅致清秀,是個四四方方的客廂。

    林知瑤不想也知道,敏華相中了這地方偏僻清凈,不顧英華的安排,一股腦兒地扎進這小屋。

    此時敏華正背對著外面,蜷縮在床角,像是聽到開門聲,刻意躲避,用后腦勺來表示拒絕交流。

    林知瑤不禁一笑,走到屋中央的桌子旁坐了下來,隨手拎起茶壺,邊給自己倒水邊說道:

    “不是英華殿下,也不是來給你送吃食的,你就算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我也不會走,要不算了吧!

    敏華肩膀微動,逍縱即逝,被林知瑤捕捉在眼底。

    “你知道的,你不理我,我會跟你一直耗著的!

    敏華仍是不為所動。

    林知瑤不再言語,慢悠悠地倒水飲茶,期間見蘇云薇欲上前,反應迅速地抬手將其攔了下來。

    屋內安靜的離譜,顯得倒茶地水聲都有些刺耳。

    敏華似是忍無可忍,雖沒轉過身,但好在是開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話音落下,便聽林知瑤短促地笑了聲,“你一個當朝公主,還能去哪?誰又敢隨意窩藏你?”

    敏華又沒了動靜。

    林知瑤仍是不緊不慢,就坐著喝茶。

    這種靜止般的時光太難熬,偏就一個堅決不動,一個耐著性子不理睬,左右就折磨了蘇云薇。

    “殿下……”

    蘇云薇實在等不下去,輕聲喚了出來。

    林知瑤兩眼一閉,似是無奈。

    敏華則是應聲而動,猛的回過頭。

    四目相對,許久沒見的兩人,都驚覺對方消瘦的面龐,眼眶瞬間紅了。

    可下一秒,敏華的悲傷就轉成了憤怒,抄起手邊的軟枕就朝蘇云薇砸去。

    “為什么把我自己扔下!”

    以蘇云薇的身手,就算對面扔個刀子過來,也是能接下的。

    但此刻她卻不躲不閃,任由東西到頭上,亂了鬢邊的發絲。

    “當初拜師宴上,你說除非公主殿下厭棄,否則絕不離開她身邊半步,你現在卻背信棄義地先不要她了!”

    敏華越說情緒越激動,忙著摸索手邊的的物件就要繼續砸,林知瑤看不下去,將手中茶杯重重拍在桌子上。

    “夠了!”

    另外兩人確實也被這突然一聲震懾到了,一時愣在原地不動。

    林知瑤起身走到兩人中間,先是瞪了蘇云薇一眼,接著轉向敏華。

    “我說集萬千寵愛的小公主殿下,你發脾氣也要聽聽自己說的什么話吧?”

    敏華撇著嘴,滿是倔強的表情,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

    林知瑤嘆了口氣,“拜師宴上她說的那話,是針對你們師徒關系,是時刻要護衛你周全的保證,能是你自己理解的意思嗎?”

    “她就是說了!”

    敏華喊道:“她當著我母后哥哥,當著所有人都說了,說了不做就是背信棄義!”

    林知瑤無奈閉了閉眼,轉頭看蘇云薇,“這會兒怎么不吱聲了?”

    蘇云薇緊抿著嘴,“都是我的錯。”

    林知瑤聽著發暈,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她轉身給自己倒茶,不緊不慢喝了半響,才道:“意氣用事只會更糟,不如想想有什么法子還能再搏一搏!

    50、除夕

    ◎“梁婦人萬福,小梁夫人也萬福!薄

    一轉眼便到了十二月底。

    康王自請罪攜家去了封地后,上書終身不再進京,太后與奉元帝對此一直未有明面回應。

    年關前夕,奉元帝特意找太后閑談,順著便聊到了此事。

    太后娘娘的意思自然是應了康王,畢竟他所犯之事罪責太大,安享晚年已是優待。

    可奉元帝一反常態,不似平日里那般嚴肅政事,倒是家長里短的聊起皇家血緣。

    先是說先帝兄弟寡淡,子嗣也稀薄,后又道其他皇叔親王均來京都朝賀禮,單獨落了康王實在冷漠。

    親兒子的心思,哪瞞得過太后這個做母親的。

    “皇帝執意要他來,可是有什么事要辦?”

    奉元帝怔了怔,本欲再狡辯兩句,又想著是含糊不過的,便坦白道:“確如母后所言!

    太后沉了口氣,“都這時候了,想必皇帝的帖子早就送到康王封地去了,不然這路途漫漫,他也趕不上除夕正日子了。”

    “是,”奉元帝先坦誠,再解釋道:“兒子前些天就一直想找母后聊這事來著,只是……”

    “別賴敏華身上,這事又不是要同她講的!

    太后瞥他一眼,又嘆道:“哀家是后宮中人,不該僭越前朝政事。只是皇帝剛剛話里話外都聊的皇家血脈,既然是家里事,哀家多嘴兩句倒也沒什么!

    奉元帝恭敬道:“兒子請母后指教!

    “指教自是沒有,哀家只是聽聞裴逆案重審了,如此,康王進京便是為了這事,是與不是?”

    奉元帝點了點頭,“是!

    “你皇叔是個不成事的,他當初被人慫恿利用到那個份上,僅一步之差都不敢試,后又主動向你請罪求罰……”

    太后說著皺了眉,“既然當時沒計較,此刻又何必對付他?”

    “母后誤會了,”奉元帝道:“此番雖有利用,卻絕不是要對康王叔怎樣!

    太后盯著奉元帝,似乎在思量這話是否可信。

    奉元帝笑笑,“母后放心,兒子是有分寸的。”

    “罷了,”太后擺擺手道:“政事上全聽皇帝的,只是為了皇家顏面和名聲,別在年關前鬧出什么太難看的事兒!

    是時,北疆邊防城墻之上。

    齊明玄與其親衛居高臨下地注視著,直到策馬疾奔之人越來越遠,終成渺小一點,消失不見。

    “將軍,真的不抓回來嗎?”

    “私下通知沿路關哨的弟兄,不要阻了他回京之路。”

    “可年底這個時候……”

    “就算他日夜不休,也要年后了。”

    年尾的京都,家家戶戶掛起紅彩,走在街上都是滿滿的熱鬧。

    林知瑤雖逞強擔起了梁府的年節置辦,但實際上經驗少的可憐,無奈求助自家大嫂,各樣采買年貨都是現學現辦——原封不動的照抄來。

    梁頌年清閑下來之后,便成了林知瑤專屬支配的小廝,主打一個家里仆役少,少爺夫人親力親為。

    梁夫人看著倆孩子親密無間,說說鬧鬧,每天都是笑瞇瞇的,簡直合不攏嘴。

    金銀花也是跟著兩頭跑,連帶慶晨和林知瑤院里的其他小廝,也全都是打一份工,干成了兩家活。

    梁夫人是個大方的主兒,府里上下都布置完畢后,硬是給每人都塞了紅包和價格不菲的新年禮物。

    起初可把這些人給嚇壞了,死活不跟收,直到梁老夫人拉來了林知瑤,好說歹說才勉強接下。

    隨即一片感恩喧鬧聲。

    其中有一小廝玩鬧道:“夫人,梁府實在缺人,要不……”

    林知瑤笑罵道:“怎么?想另擇他主了?”

    “不是不是,我年輕能干,兼任咱們院里和梁府不在話下!”

    銀花仰著下巴懟他一句,“你這沒出息的,平日里夫人給的賞還少么?”

    “才不是為了錢財,林梁早成一家,我干的再多也是應該的!”

    慶晨啐了他一聲,“呸!原來在這等著拍馬屁呢!”

    “什么話!為了好主子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爭著去的!”

    后面不知誰喊了聲:“嘿!誰不能去呢!我照樣往前沖!”

    緊接著又有人接上話:“我平時跑得快!定沖在最前面!”

    金花見他們一個個扯皮,忍不住也搭話道:“平日院里的事不夠你們忙的了,都想著沖哪去?”

    一聲朗笑道:“怕是都要沖到主子跟前抱大腿去!”

    銀花忙道:“那定是我離得近抱得緊!”

    金花哭笑不得,“你還真接他的話!”

    本就是玩鬧說笑之言,沒有人真的較真撕罵,懟來懟去也盡是掛著笑的。

    梁老夫人在一旁也是笑的開懷,拉著林知瑤的手道:“你這院里的人個頂個地有趣。”

    林知瑤也彎著眉眼,“讓母親見笑了,都是我平日里太慣著他們了。”

    “不不,”梁老夫人道:“這樣才好,總是一塊生活的,太規矩了實在刻板乏味刻,我倒瞧著這些都是真誠待你的。”

    這時候梁頌年從前院安置完過來,見人人手拿紅包,便也笑鬧著去跟梁老夫人和林知瑤討要。

    到了除夕正日子。

    皇親國戚,高官貴胄陸續進宮,唯獨康王一家還未有行動。

    林知瑤隨相府車隊路過康王舊府時,略有疑惑,便轉頭問了梁頌年。

    這才知道,原來康王五天前剛抵京時,在城門外被截殺過。

    所幸當時奉元帝派了梁安仁親自接應,康王一家才幸免于難。

    當時刺客見事不成了便要了結,梁安仁阻止及時,愣是在一眾死傷中,活捉了三人回去。

    經此一事,康王被奉元帝安置在其離京前的王府舊址,又由梁安仁親自擇人守衛,再沒出門露面。

    就連今日除夕進宮,也是等著梁安仁來接才肯出門。

    林知瑤無奈一笑,“這康王爺忒謹慎了些,你父親暫代禁軍統領之位,今日除夕自是忙得不可開交,竟然還要從宮里抽出身來親自接他們一家!

    “現在的京都于他而言是龍潭虎穴,若非陛下一紙詔書,他定不肯來,”梁頌年嘆道:“那日我父親前去相救,在他那里也算是可信之人!

    林知瑤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皇宮夜宴,奢華璀璨。

    但對于這些勛貴來說并不稀奇,頗有經驗者當知其間諸多忌諱,菜品難免乏味,遂要在家里先墊了肚子來。

    晚宴排開,人們根據身份官職逐一落座,滿殿的隨侍和宮娥來回忙碌。

    奉元帝與皇后先去壽安宮向太后娘娘請安,隨后同行年宴主殿。

    帝后同坐,太后位其左,貴妃次之,妃再次,其他等級低些點的宮眷則不參與主殿年宴。

    敏華特例在太后旁開一小席,不過大家心里清楚,這不過是虛設的位子,敏華實則是在太后身邊坐著的。

    殿前是宗室近親座次,奉元帝弱冠即位,其王叔在世者卻只余兩位,一是先天坡腳的端王,二是未過壯年的康王。

    而后自然是百官之首,亦是帝王師的林仲檢。

    林氏高官貴女,禮部歷年都是將這一家子的座次臨近安排,本來是連今年多了的梁頌年也一并排在其中。

    可是其父臨時任職,梁家也被邀宴,倒是叫禮部頭疼了一番。

    幸好梁安仁因職不能久坐殿內,禮部直接將梁夫人這單獨的女眷,安排在了林知瑤夫婦鄰座。

    橫豎兩家成一家,既不顯入贅,又叫旁人挑不出毛病。

    佳節喜事,聲聲樂響,奉元帝手執金杯起身相敬,無非是些吉祥如意的話語。

    席上諸位紛紛隨之,酒過三巡,氣氛便越發輕松愉悅,絲竹悅耳,舞袖紛飛,歡笑聲層出不窮。

    男人間的寒暄敬酒,多有公事夾雜,女眷們則是家長里短閑事。

    林知瑤母親早逝,在宮里宴會的場合,多圍在太后娘娘身邊,亦或是被惠貴妃拉去說話。

    今時不同往日,林知瑤與婆婆共同參宴,自然要時刻一起的。

    往常宴席到這個時候,太后娘娘早就招手叫林知瑤過去說體己話了,可此刻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林知瑤在殿下看得清楚,心里也明白,轉頭卻與梁老夫人誆騙道:“母親,太后娘娘喚咱們過去呢!

    梁老夫人正被其他官眷夫人左拉右扯地寒暄,一聽林知瑤說要走,趕忙答應著,離開了席位才后知后覺過來話里的內容。

    “欸,等等……”

    “母親怎么了?”

    “呃…那個,就是……”

    梁老夫人這邊正眼神兒閃爍思忖著,林知瑤忽然向一旁應道:“來了來了!

    說罷,便挽起梁老夫人的胳膊往前走去。

    后者顯然不明所以,真當有人來催了她們,殊不知林知瑤只是在無中生有。

    “臣女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安康。”

    太后方才余光早瞥見了她二人的路線,只是到了眼前她還是心里沒什么準備好,不過面上到還穩定妥帖。

    “臣婦參見太后娘……”

    “快起來!

    梁老夫人話未說完,已經被太后親自上前扶起打斷。

    兩人起身后對視,多年未見,一時太多情緒涌上腦海,竟雙雙愣在了原地。

    敏華年紀小,幼年的事早就模糊不清了,對此場景頗為疑惑,只擠眉弄眼的給林知瑤,試圖從她那得到什么信息。

    然而林知瑤忙著看眼前兩位昔日姐妹,并沒分出多余的眼神兒去注意敏華。

    “梁婦人萬福,小梁夫人也萬福!

    索求信息無望的敏華,起身打斷了這莫名地、不知要持續多久地氣氛。

    太后娘娘這才回過神兒,喚身旁的老嬤嬤道:“雪容,加兩個座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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