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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回家

    ◎“你能不能參與是我大哥說了算?”◎

    “回來了回來了!”

    慶晨一路小跑,見到金花立刻匯報自己在門口守來的消息。

    金花這次不比之前淡定,聽言立刻展開了笑顏,放下手里忙的事情,越過慶晨往門口去迎人。

    她行至主院時,便遠遠見了人,只是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林知珩急匆匆先一步上前去了。

    “阿瑤!”

    林知瑤心不在焉地走著,被這冷不丁一喊嚇了一驚,回過頭見是自己二哥,又著實有些頭疼。

    “二哥又扔下公事回來了?”

    林知珩嘖了一聲,“我上次是告假而歸,就那一次,怎得就成了你口中這不務(wù)正業(yè)的紈绔之人了?”

    “好好好,”林知瑤道:“那這次二哥又請了多久的假呢?”

    林知珩道:“公事在身,若非要事,哪能隨意告假,這次當然是事情辦完了才回的。”

    林知瑤敷衍著點了點頭。

    林知珩這才恍然過來話題扯的太遠了,立刻抓住想要含混逃開的林知瑤的胳膊,略顯慍怒。

    “我這離京才多久,每次回來都叫我耳朵忙壞了,你是多大的膽子你竟背著爹往封城的疫情地去,還有你那好夫君辦起事來真當不顧后……”

    “二哥,”林知瑤打斷他,“我這才進家門便要聽訓(xùn)了嗎?”

    林知珩頓時語塞。

    林知瑤嘆息道:“若是二哥沒要緊事,便先放我去爹那領(lǐng)罵,再去看看病中的大哥,而后隨二哥責(zé)備行么?”

    林知珩面露窘態(tài),嘟囔道:“說的我多欺負你似的……”

    林知瑤見狀笑道:“我知道二哥是關(guān)心我,只是妹妹要領(lǐng)的責(zé)備還多著呢,二哥這兒就先放過我吧。”

    林知珩欲言又止,最終嘆了氣道:“瞧你這泛紅的眼圈,去見過爹和大哥便回去睡會吧,我可沒那么多訓(xùn)人的話給你聽。”

    林知瑤面色疲憊,仍由衷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像小孩似的抱了抱林知珩。

    “還是二哥對我最好!

    林知珩哪有什么真的責(zé)怪之心,不過是關(guān)心則亂,有些急躁,然而見到妹妹此刻神態(tài),也只剩心疼了。

    他拍了拍林知瑤的后背,輕聲道:“去吧。”

    遠處的金花見狀輕輕嘆了口氣,才上前去,“見過二爺、三娘子。”

    林知珩點了點頭,又看了眼林知瑤,忽然想起什么,趕忙道:“我今日見爹從宮中回來臉色不太好,你切記一會兒見機行事,可別頂嘴!

    林知瑤聽得一愣,似乎是腦補了自家老爹鐵青的表情,救命般拉著林知珩的胳膊,“那二哥跟我一塊去給爹請安!

    林知珩聽言立即退后一步,他們兄妹倆可謂是半斤八兩,從小到大互相包庇開脫的事沒少干,罵也沒少挨。

    唯一不同的是,爹和大哥更寵家里小妹,頂多就是訓(xùn)幾句了事。

    而對林知珩這邊就沒有敷衍,切實的教訓(xùn)和皮肉之苦全給他一人了。

    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今日若是林知瑤一人去,就算林仲檢大發(fā)雷霆也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結(jié)果,但是他倆一起去,那這出氣筒必然落到了林知珩身上。

    林知珩嘴角抽了抽,“我的好妹妹,你要知道有些時候二哥能陪,有些時候二哥真陪不了。”

    “二哥!”

    林知珩說完腳底抹油地跑了,徒留林知瑤在原地一個頭兩個大。

    “金花,”林知瑤看向身旁僅剩的靠譜的人,若有所思道:“你說我稱舟車勞頓頭暈?zāi)垦O然匚菥従,晚上再去見我爹,他狀態(tài)是不是會好點?”

    銀花在旁邊聽的頗有贊許,連連點頭。

    金花則是苦笑道:“夫人,咱們主動去請安,總比把老爺?shù)葋硪獜娦┌,您覺得呢?”

    林知瑤嘴抿成一條線,靜默半響,終是妥協(xié)道:“走吧,去主院!

    今日不同往日,可不是隨便裝裝可憐就能含混過去的,林知瑤一路忐忑,琢磨了無數(shù)個認錯方式,卻不成想會被攔下來。

    “李叔,您…說什么?”

    李德平不覺得自己方才沒表達清楚,可見林知瑤這不可置信的表情,只得又重復(fù)道:“老爺說讓三娘子先回去休息,等姑爺回來再一塊去見。”

    林知瑤眨了眨眼睛,左看看金花,右看看銀花,實在沒什么頭緒。

    她也只能當自己天降好運,然后立刻撤退。

    轉(zhuǎn)而三人來到了林知瑾的院子,剛過走廊,便見林知瑾的夫人正關(guān)門出來。

    “大嫂!”

    林知瑤招呼著上前,往門里看了眼,“見過大嫂,聽說我大哥日前發(fā)熱嚴重,不知這如今怎么樣了?還是見不得人么?”

    何氏此人性情溫婉嫻靜,舉止從容得體,是典型的大家閨秀。

    相府主母早逝,內(nèi)院的大小事都是她來打理,向來妥帖。

    可此刻竟被林知瑤一句話給問住了,若是如實答話,那林知瑾這些天稱養(yǎng)病謝客的借口就從她口中露餡了。

    可對自家人刻意欺瞞,又不是她的作風(fēng)。

    橫豎不知如何作答,她便遞給了林知瑤一個往屋門方向去的眼神兒,“咱不是大夫,倒也瞧不明白這病,還是妹妹自己進去看看他罷。”

    林知瑤心下明白了三分,點頭與何氏作別,又叫金銀花在門口等候,自己門都沒敲就進去了。

    林知瑾此時正埋頭在滿是籍冊的桌案上圈圈劃劃,聽見動靜也沒多想,只當是妻子去而復(fù)返送了新茶來。

    “你平時多忙,得了閑歇著就是,我若需要自會喚他們,何須辛苦你時時來給我添茶!

    話音落下遲遲沒有回應(yīng),林知瑾這才意識到不對,皺眉抬頭只見是自家妹妹叉著腰在盯著自己。

    “好啊好啊,大哥你竟也會裝!”

    林知瑾不比林知珩,猛的見了這位不顧安危亂跑的妹妹,立刻扳起臉來。

    “你給我站好!”

    林知瑤被這一叱,條件反射的端正了身姿,剛才的氣勢更是蕩然無存。

    “偌大的京都放不下你,竟敢瞞著爹爹離家出走了?”

    “我那是……”

    “你是什么?你去了能做什么?你現(xiàn)在又能跟我在這說出什么好理由來?”

    林知瑾并不想聽她辯解,只要想到自己這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妹妹往那虎狼之地去,氣就不打一出來。

    林知瑤知道硬碰硬自己定是沒好果子吃,索性閉嘴了。

    林知瑾見她低眉順眼,再有氣也泄下去了,只是語氣仍嚴肅,“過來!

    林知瑤聽話的往近走了兩步。

    林知瑾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凝眉道:“都沒來得及回院換洗下嗎?”

    林知瑤小聲嘟囔道:“哪敢悠閑打扮再來認錯……”

    林知瑾哼了聲,“所以是先去爹那哭完了來這的!

    林知瑤終于肯抬起頭,“還真是奇了,爹今個就沒見我。”

    林知瑾聽言若有所思片刻,轉(zhuǎn)而又看林知瑤,“既沒去爹那,你這眼圈怎么回事?”

    林知瑤含糊道:“舟車勞頓,沒睡好。”

    林知瑾不語,盯了她半響,才嘆氣似的擺手道:“你主意向來大的很,說什么也是聽不進去,回自己院去吧,別跟我賣乖了!

    林知瑤哦了聲,轉(zhuǎn)身走的時候無意瞥了眼桌案。

    林知瑾注意到這一細節(jié),瞬間變了臉色,“你平日里任性我不管你,之前做過什么我也不會追究,但之后絕不許涉政!”

    林知瑤背后厲聲響起。

    她茫然地轉(zhuǎn)過身,不明白她大哥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轉(zhuǎn)而想起浴蘭宮宴和這次承陽,也都合理了,隨即低聲下氣道了句:“知道了,我有分寸的!

    林知瑾似乎不滿意她這回答,“不是要你有分寸!是絕對不許!”

    林知瑤張嘴想要反駁,又想起自己這幾次出格的事都跟梁頌?zāi)暧嘘P(guān)。

    她覺著自己大哥向來與他不對付,為了避免他被波及到,只能點了點頭,沒再言語。

    林知瑾這才又擺了擺手,徹底放過了她。

    剛回京就在府里兜了一圈,林知瑤不困也乏了,因此她從林知瑾的院子出來后,便真回去更衣休頓了。

    直到聽慶晨來報梁頌?zāi)昊貋砹,她才一下子精神了,起身去尋?br />
    “陛下喚你去做什么?”

    林知瑤人還沒見到,八卦的聲音倒是先傳過去了,“是不是這次承陽有功,嘉獎了你?”

    梁頌?zāi)耆ビ,笑道:“若論功行賞,也不盡是我一個人的事,怎么會單傳我去說呢。”

    林知瑤想了想也是,“那定是問了你承陽縣內(nèi)的細節(jié),真當是無聊。”

    她說罷,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假-幣已立案,我大哥主審,三司協(xié)助,陛下肯定也讓你參與對吧?”

    梁頌?zāi)曷柫寺柤,“雖沒細說此事,但我看陛下的意思……”

    “別賣關(guān)子!”林知瑤打了他一下,“快說!”

    梁頌?zāi)甑溃骸笆侨珯?quán)交予兄長了!

    林知瑤怔了怔,“你能不能參與是我大哥說了算?”

    梁頌?zāi)挈c了點頭。

    林知瑤身形頓時頹了下去,將頭抵在梁頌?zāi)昙珙^,甕聲甕氣道:“他剛訓(xùn)完我,看見你肯定來氣,要是不讓你參與怎么辦……”

    梁頌?zāi)暄酆σ猓崧暤溃骸胺判陌,兄長會讓的。”

    林知瑤起身瞥了他一眼,“你倒是自信。”

    正說著,金花來敲了敲門,“爺、夫人,李管事剛剛來傳,讓得了空便過去主院用晚膳!

    屋內(nèi)兩人對視一眼。

    林知瑤面露難色,梁頌?zāi)昵椴蛔越焓峙踝∷哪槪脙蓚拇指將她嘴角往上提了提。

    林知瑤抬手拉下梁頌?zāi)甑氖郑罢l家上刑場還能笑得出來。”

    “胡說什么!

    梁頌?zāi)暄疣亮司,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既慫成這樣,當初就不該亂跑!

    “你說這話就太沒良心了!是誰把你從河邊撿回去的?”

    梁頌?zāi)甑溃骸昂昧撕昧,夫人是我救命恩人,一會兒岳丈要打要罵都盡管沖我來就是!”

    “誒誒誒,可別,他是不會打我,但打你可是抬手就來的!

    32、談話

    ◎“翻舊案,查過往糾葛,恐怕牽扯出當下朝堂多位大臣……”◎

    這不來不知道,一來是真想跑。

    林知瑤看著已經(jīng)落座的全家人,只覺頭暈?zāi)垦,如臨大敵。

    “見過岳丈、兩位兄長和嫂嫂!绷喉?zāi)觑@然也是意外的,不過他反應(yīng)迅速,禮節(jié)周全。

    相比其他人點頭回應(yīng),林知珩壓根兒沒理梁頌?zāi),而是掃量著林知瑤道:“你這是還沒睡醒?”

    林知瑤剛準備就著這個借口逃離,垂在身側(cè)的手就被梁頌?zāi)晡罩o了緊。

    她便將不著調(diào)的話咽回肚子里,擠出個僵硬的微笑。

    “剛醒是有些發(fā)懵,不礙事,謝二哥關(guān)心。”林知瑤說完,也轉(zhuǎn)身挨個行了禮。

    一家之主在場,其他人定是沒有話語權(quán)的,眾人目光投來,林仲檢卻沒什么表情,叫人看不透情緒。

    “都坐吧!

    既有準話,林知珩也就放心的抬手招呼林知瑤來自己旁邊,“來,坐這。”

    待都落了座,李德平便開始吩咐傳膳。

    長房夫人何氏適時與林知瑤搭話,無非說些閑話家常,像是天越來越悶熱,該裁些換季衣服之類的。

    林知瑤雖沒什么心情閑聊,但瞧著桌上這幾人像是能將場面凍起來,也就有的沒的應(yīng)接下幾句。

    忽然,林仲檢開口道:“瑾兒休養(yǎng)多日,明日朝會也不去了么?”

    一聲問出,正尬聊的二人雙雙緘默。

    林知瑾緩緩道:“回爹爹,兒子沒事了,朝會是要去的!

    林仲檢點了點頭,“既然陛下倚重,假-幣案還需你多費心,只不過三司中人多有涉及,你擇人任用能少則少!

    林知瑾道:“兒子明白,這些天雖居家未出,也將各司各部人員分布都看了看,心中已有初步想法,明日朝會時也會請示陛下!

    林仲檢道:“心里有數(shù)就好,此番你大可放開手去做,不必顧慮朝臣間關(guān)系牽扯,更不必顧慮我!

    相比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其他人真是如坐針氈了。

    主要是場合不對,這話要是在書房或正堂去問去回都沒什么,可此刻在飯桌上總覺不妥。

    而此時下人們已經(jīng)開始陸續(xù)上菜,林知珩見爹和大哥仍沒有避諱的意思,楞硬著頭皮提醒了句。

    “大哥做事向來嚴謹,爹爹也不必過于擔(dān)憂,這菜才都上差不多了,咱們還是先吃飯,再有指教也可叫大哥飯后書房續(xù)談。”

    這話說的不算隱晦,在場的都是聰明人,一聽便知其中意思。

    沉靜片刻,林仲檢默然淺笑,拿起了筷子,“既成了一家人,就不必見外,一個個的都緊張什么!

    林仲檢說著,視線投向林知瑤,“在外總要礙于身份家世,在家里何須拘束,不過都是自家飯桌上的閑言碎語罷了!

    這話再聽到每個人耳朵里,理解的意味都不大相同。

    林知瑤恨不得頭埋到桌子底下去,林知瑾則是沉下臉來。

    “爹爹說的沒錯,只不過身份是生來就刻印在腦門上的,無論何時何地,總該留心才對!

    這一唱一和的組合陰陽怪氣起來,真叫林知瑤一個頭八個大。

    她心里暗暗想著如此身心折磨,倒不如指著她鼻子大罵一通,還算死得痛快。

    “岳丈和兄長說的是,一家人不該有心相隔!

    梁頌?zāi)牝嚨亟恿嗽,語氣誠懇又謙卑:“子淵進門至今,波瀾不斷,卻執(zhí)意個人心思,不僅給林家招了許多閑言,還將瑤瑤牽扯其中,實在是……”

    他說著說著,情緒竟越發(fā)可憐起來,“實在是心中有愧,不知該當如何!

    這話說完,眾人表情可謂精彩,林知瑤目光飛快閃過一圈,最能感同身受的便是林知珩。

    那表情,想必和自己心里有著同樣的疑問——梁頌?zāi)赀@是唱的哪出兒?

    氣氛詭異的沉默了半響,林仲檢才開口打破僵局,“梁婿對號入座,罪責(zé)一身,倒叫老夫無話可說了。”

    林知瑾不比他爹言語委婉,而是毫不客氣道:“只怕你有心相護,有人卻心蒙豬油,還當個熱鬧看呢!”

    這跟直接指著林知瑤鼻子罵沒什么區(qū)別,林知珩瞥了一眼林知瑤的表情,實在沒忍住嘴角。

    林知瑾瞧見了他,當即斥了句:“你倒心大!竟還笑得出來!之前哪次你沒在,竟一次也管不住她么?”

    林知珩面對這無妄之災(zāi),忍不住小聲掙扎了句:“爹爹也都在,不也攔不住她……”

    林知瑾一記眼刀過去,壓著聲音道:“你說什么?”

    林知珩若無其事的咳了咳,“沒什么,就是挺遺憾大哥缺席浴蘭宮宴。”

    “行了,”林仲檢開口叫停,“留些力氣吃飯吧!

    這回是林仲檢先笑了,接著便是長房夫人何氏低頭莞爾,再者是剛才自引矛頭的梁頌?zāi),直到林知瑾也被氣笑,方才將莫名的氣都翻篇兒了?br />
    林知瑤笑不出來。

    不過她心虛理虧,經(jīng)過這一遭,也算躲過了一劫,只可憐了她二哥平白替她分了火氣。

    桌子下面,林知瑤偷偷伸手,拍了拍林知珩的放在膝上的手背。

    那意思在后者眼里便是感謝二哥叩謝二哥,小妹無以為報,先吃飯了。

    殘陽換月,日夜更迭。

    這場家宴雖不算多和諧熱鬧,也不算空無收獲,于林知瑤來說是,于梁頌?zāi)陙碚f更是。

    各回各院的路上,夫婦二人挽臂而歸,林知瑤終是忍不住問道:“你到底在開心什么?”

    梁頌?zāi)牦E然回神兒,“開心?有么?”

    林知瑤道:“雖沒笑出聲,嘴角卻一直揚著,說你是難過總不合適吧?”

    梁頌?zāi)赅圻谝恍,“干嘛這樣陰陽怪氣的!

    林知瑤撇了撇嘴,不吱聲了。

    梁頌?zāi)甑溃骸按_實開心啊,岳丈和兩位兄長頭都在,你也在,我這不招待見的贅婿頭回和全家人吃飯!

    林知瑤一愣,心里瞬間五味雜陳。

    梁頌?zāi)昊瘟嘶嗡母觳,“明天跟我回梁府去看看爹娘好不好??br />
    林知瑤慢半拍地抬眼看他。

    梁頌?zāi)暧值溃骸斑@回換你護著我,不然我爹非把我腿打斷不可。承陽這事我爹也該反應(yīng)過來我早有預(yù)謀了,只是險局才開,我不便多言!

    林知瑤嘆了口氣,“我爹和你爹又怎會是好瞞住的!

    “那就叫他們先去隨便猜嘛。”

    林知瑤白了他一眼,“瞞著這個瞞著那個,怎么偏對我就這么坦白,顯得我多不坦誠,多對不起你似的!

    梁頌?zāi)觐D了頓道:“也不盡然。”

    林知瑤停住腳步,轉(zhuǎn)頭看他,“你對我還有所隱瞞?”

    梁頌?zāi)昝佳酆Φ溃骸拔覍Ψ蛉耸怯袉柋卮,但夫人不問的話,那我還真是說不好會不會啰嗦了!

    林知瑤并不打算將這話當成個玩笑聽,追著梁頌?zāi)陠柕溃骸澳憧隙ㄊ怯惺虏m著我對不對?快說!快說快說!”

    “隨便說說,夫人何必較真兒!”

    “才不是!老實交代!”

    腳步輕踏風(fēng)起,嬉笑漸遠漸淡,又渡過一日安寧。

    人證回京,由鐘路等人押解至刑部,林知瑾的病仿佛也隨之痊愈,次日便出府親臨諸事。

    令眾人沒想到的是,他擇人任用毫無忌諱,且不說黨爭各派,就刑部、戶部這兩個眾矢之的的部門,仍有人領(lǐng)職介入此案。

    因物證暗賬上呈后,并未向外昭示,緝拿抄家全憑林知瑾命令。

    雖主要徹查兩部,卻鬧的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生怕是被連帶。

    林知瑾本人卻不以為然,坦然當上假-幣案主審,把控所有流程與決策,承上啟下,并向皇帝直報案件進度。

    陳育德路上經(jīng)歷兩次暗殺,早已視死如歸,本想著進京后一股腦兒交代自己所知曉的一切,不成想竟被晾在大牢兩天沒人理。

    “林中丞。”

    幽暗甬道傳來獄卒的聲音,陳育德從牢房墻角連滾帶爬至外欄,張望著人影走到了自己面前,才確定剛剛不是幻聽。

    “罪臣參見林中丞!

    陳育德折騰數(shù)日,整個人消瘦了不少,狼狽不堪匍匐在地,卻仍堅持行禮叩拜。

    林知瑾居高臨下看向他,莫名悵然,遂眼神示意獄卒打開牢門,又擺了擺手將其屏退。

    “陳縣令可知我今日為何來?”林知瑾邊說邊走了進去。

    他環(huán)顧四周,實在破敗簡陋無處落腳,便抬手清清了石床邊角雜草,坐了下去。

    陳育德跟著他的行動,跪行過來,“罪臣知道難免一死,也不想再做憐求,唯有配合而已。”

    林知瑾聽言一哂,“你覺得我要你協(xié)助查案?”

    陳育德詫異抬頭,滿臉疑惑。

    林知瑾道:“想必你已知曉我先一步攜賬本回京了,物證在案,還比不上你一人之言?”

    陳育德剛欲開口,便聽林知瑾又道:“還是你覺得除賬本之外,還能再供出些隱情!

    陳育德猛地一驚。

    林知瑾道:“康王年齡大了,前些年犯的錯也不至死,如今更是遷了封地去那荒涼處。想來陛下也不想將案子結(jié)到他這無用人身上!

    短短幾句話,已經(jīng)將陳育德聽的臉色入紙般蒼白,周身寒意四起,額頭滲出顆顆汗珠。

    “可裴氏已盡數(shù)伏誅,提與不提,又……”

    “余黨未盡,諸多隱情未揭,以一族滅而定案,眾口一詞的結(jié)論,翻出重審又如何?”

    “重…重審……”陳育德腦中思緒大亂,以至口齒不清,整個人就像丟了魂兒一樣。

    林知瑾依舊淡定,面上冷若冰霜,聲音更甚,“陳縣令是聰明人,若死前肯做將功抵過事,就算保不了自身,也能為族人降些罪。”

    “可……”

    陳育德本不想多嘴,可又清楚錯過了此刻,也許到死也是個糊涂鬼,硬是咬著牙問了出來,“翻舊案,查過往糾葛,恐怕牽扯出當下朝堂多位大臣……”

    “陳縣令是在為我林氏所憂?”

    林知瑾坦然直言,又想起了曾經(jīng)兩人在承陽時的對話,輕蔑地重復(fù)當初之言道:“我屬御史臺,乃中樞監(jiān)察,上審人主之衍謬,下糾臣僚之邪佞!

    他說著又續(xù)道:“今蒙陛下看重,命我主審此要案。莫說牽扯黨爭各派,就算我林氏親系涉足其中,我仍要秉公辦理,才好給陛下交代,還朝堂清凈!

    話已至此,陳育德就算再愚鈍,也該有所反應(yīng),他不可置信望著眼前人問道:“當初你們是有意停留承陽?”

    “是,”林知瑾并不否認,“我與戶部諸位大人們,最后要去的地方本就是承陽縣,只是和災(zāi)民撞到了一起確是意外,”

    陳育德仍是想不明白,“可你們究竟怎么就確定是承陽……”

    他說這話音一滯,猛地反應(yīng)過來,“你們并不知道,只是在賭!”

    “出發(fā)巡查前確實暗查過許多,也是選了幾處要地去看。終無所獲的時候,倒是有些人心中有鬼,忍不住要銷毀證據(jù),方才有了后續(xù)這些。”

    林知瑾說完頓了頓又道:“災(zāi)民北上我不曾有疑,反而是以此當借口逗留下來,畢竟是最后一處地方,總要是低調(diào)謹慎些。至于陳縣令你的言行舉止,起初也是耿直為民,我差點兒就要被蒙蔽了過去!

    “是梁特使,是因為他才對我有所懷疑?”

    陳育德不明白道:“為什么他一來就讓林中丞如此信任?”

    林知瑾道:“他無憑證,也只是對你有疑,我開始并未取信他,更是將以上種種皆瞞于他!

    陳育德今日偏是要問到底,“那是為什么?”

    “災(zāi)民,”林知瑾道:“他來承陽前特意去查了災(zāi)民北上路徑,以及為什么大面遷徙卻止于承陽。”

    陳育德頹然失去了氣力般癱坐在地。

    林知瑾繼續(xù)道:“陳縣令是怕那些背后藏著的人為了自保不擇手段吧,所以才不惜將提刑司透露給我。”

    陳育德失神兒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暗啞而撕扯,“那些人親見了裴氏的下場,也算是死里逃生。如今隱患還在,他們自是不擇手段,若不是林中丞和諸位大人滯留承陽,承陽的結(jié)局只會是疫病焚城!

    林知瑾道:“提刑司來殺你取證了,你慌了,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當時你不敢全盤托出,因為事情實在涉及太廣,牽扯太多。你早就知道活不成了,利用我和提刑司糾纏而拖延時間,是想著將親族轉(zhuǎn)移,一人赴死吧?”

    陳育德不置可否,沉默半響,才顫著聲音悲慟道:“我任縣令幾十載,承陽民眾供養(yǎng)我,信任我。而我一人錯,竟要將眾人拉入地獄,雖無臉再說此話,卻實在也有于心不忍!

    他最后幾字,泣血而言,哽咽半響,才又接上話,“我也想過早早赴死,可李知州的下場我怎能不懼……一時膽怯,悔之晚矣!

    林知瑾嘆了口氣,并不想去琢磨人性的糾結(jié)復(fù)雜,也無心再談下去,拂袖起身。

    “本官還有事要忙,今日話盡于此,之后供詞還望陳縣令不要再做后悔之舉!

    33、換職

    ◎“就因我林氏位高權(quán)重!” ◎

    九月將近,終日的燥熱的天氣卻似乎沒變。

    奉元帝裁定假-幣案主審后,戶、刑兩部或有羈押、或有詢查。

    雖未有結(jié)論,朝會不提,眾人也時時刻刻關(guān)注著案子進展。

    因為與春闈舞弊案相比,此案牽扯黨爭,不止涉及了兩部內(nèi)員,還有下方各州縣及交通要塞職官。

    期間諸事皆有所料,人員處置也盡在情理,唯獨刑部侍郎卸任待查時,就補位者選誰來,在朝會上引發(fā)了不小的爭論。

    這事轟動一時,連林知瑤這個有心回避此案的人都知道了。

    非但知道,還算親耳所聞。

    只因她那日回府時,正巧碰上氣沖沖往主院去的林知珩。

    拋開旁的不說,她二哥這幅樣子也算罕見,要是不跟上去瞧瞧,實在可惜。

    林知瑤拉著銀花尾隨其至主院書房都還算是光明正大,偏在要邁進門的時候,聽見了她大哥林知瑾的聲音,遂無奈改為門后偷聽。

    “爹爹!恕兒子實在想不明白,今日朝會您怎么能默許了呢?!”

    林知珩想是被氣昏了頭,并沒林知瑤的敏銳察覺,沖進屋后,才后知后覺的看見林知瑾。

    “進爹的書房都這般沒有規(guī)矩了嗎?”林知瑾果然斥了他一句。

    林知珩的氣得有一半是源于林知瑾,此時被訓(xùn),直接就駁了回去,“大火都燒到前門口了,這時候大哥還顧及什么規(guī)矩。”

    林知瑾橫眉一皺,“你當真是什么話都敢說!”

    “小弟說的不過事實罷了!”

    林知珩迎頭怒道:“大哥今日朝會之言,可有想過我林家后果?”

    “你——”林知瑾顯然是被他氣到了,單說了一個字后遲遲沒有下文。

    林仲檢這個當家人本該在此刻調(diào)節(jié)場面,主持事局,可他卻不為所動,立于一旁面無表情,像是要看熱鬧般。

    林知珩顧不上反應(yīng)這些,仍言語激烈,全沖眼前的林知瑾去了。

    “陛下任命你主審假-幣案,戶部、刑部本就是難解之局。你用人之際不避諱自家人,帶了梁子淵倒也罷了。今日竟當著眾臣駁回了吏部推選補位的人,一力否決而非建議,這已經(jīng)是越權(quán)了你知道嗎?!”

    林知瑾開口欲說什么,林知珩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你是此案主審,所出之言或有隱情。陛下不當堂追究這事就算了,可你并不收斂,當著眾臣又請陛下將我從樞密院調(diào)去刑部補位侍郎職!”

    林知珩狠狠的吐了口氣,稍微平定了些情緒,方才身向林仲檢道:

    “爹爹,兒子不明白您今日朝會為何不駁了此事。如今我林家已是水深火熱之勢,兒子若是去了刑部,縱然問心無愧,可旁人會如何看?怕是覺得我林家手伸的太長,已呈功高蓋主之局!”

    字字鏗鏘,句句真心,余音消弭之際,林仲檢竟露出頗有欣慰的笑容來。

    林知珩見狀,眉宇間透出疑惑。

    林仲檢道:“吾兒有此心便足矣。”

    林知珩卻道:“兒子不明白!

    林仲檢側(cè)頭看了林知瑾一眼,后者板著個臉,顯然不想多言。

    他無奈笑笑,轉(zhuǎn)而對林知珩道:“今日朝堂你兄長言行卻有出格,為父同你一樣,也有意外與擔(dān)憂,只是略微一想,倒也理解!

    林知珩也抬眼去看林知瑾,見對方還是板著個臉,他又不甘心道:“兒子只知道我林家成了眾矢之的,怎么也理解不了大哥所為。”

    林仲檢道:“那依你之見,何人能去補刑部侍郎職?”

    林知珩道:“這不該是我去想的,何況吏部已擬出人選!

    林仲檢嘆了口氣,“刑部尚書年邁病多,已然到了出仕之際,這兩年刑部大小事基本都要蘇云錚決議,其位重堪比吏部江臨川?v觀朝堂上下,陛下連主審要案都只能交給你兄長,又再去哪尋得合適的人來!

    林知珩將這番話消化了片刻,隨即道:“盡管此事我林家無私心,我對陛下無二心,可外人怎會盲信,吏部江臨川那么聰慧的人都知道避嫌林氏,推選之人定也是絞盡腦汁可以堪任的!

    林知瑾終于忍不住發(fā)言道:“江臨川向來圓滑,不近黨爭各勢,他選人補位直接忽略我林氏族人是必然。可朝中無合適人選是事實,吏部給出的名冊確為有能之人,只是他們各有本職,兼任刑部事只是權(quán)宜之計,難以解決根本問題!

    “可……”林知珩語塞須臾道:“可這趟渾水,我林家明明可以不去淌,吏部既出了權(quán)宜之計,之后便叫他們再去……”

    “就因我林氏位高權(quán)重!”

    林知瑾打斷他道:“爹爹是當朝宰相,你我皆是朝廷重臣,族人多入仕途,姊妹位及貴妃。林家榮耀之至,風(fēng)雨難免,縱人言紛紛,猜測而已,你既說無二心,有何畏懼?”

    林知珩起初的氣焰,至此已蕩然無存,他心緒復(fù)雜,抿嘴不語。

    一時間屋內(nèi)寂靜地可聽呼吸吐吸,似要將這氛圍無限拉長之時,門外管事李德平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三娘子?怎么在門外干站著?”話音未落,又聽他聲調(diào)一轉(zhuǎn),“欸!跑什么?!”

    查案過程中的小插曲兒終究是小插曲兒,成了定局后,也就難再起風(fēng)波了。

    最令林知瑾費腦的并不是這些,回歸案子本身,他帶著答案去尋的物證,需懲治的是哪些人,心中已有個大概。

    他真正愁的是如何不影響兩部正常運轉(zhuǎn)。

    雖早有準備,卻諸多瑣碎意外,遂也要經(jīng)常奔波于吏部協(xié)商換人任職等事。

    梁頌?zāi)旮谧笥,也總是尋不見人影?br />
    林知瑤竟也沒閑了下來,不是被敏華公主尋由頭喚去,就是被惠貴妃傳進宮,沉浸在貴婦人日常享樂中。

    “娘娘,快到下鑰時辰了!敝閮撼霈F(xiàn)在內(nèi)廳門口輕聲道。

    林秀云正在矮桌上借著插花的工夫和林知瑤八卦,聊得正起勁兒便被打斷,瞬間泄了氣一樣倒了了桌子上。

    “這天還亮著呢,怎么就這么急著關(guān)門啊~”

    由于她尾音拉的又長又刺耳,林知瑤實在聽不下去,趕忙打斷道:“明兒,明兒個我還來!”

    林秀云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晃著手中的艷麗的金秋菊,笑著道:“那就這么說定了,你明天早早就來!”

    “阿姐在后宮里不是交了好多小姐妹?”

    林知瑤想尋個借口推脫,畢竟她是外人,天天往后宮跑也不是個事兒,遂道:“不能為了陪我就都疏遠了吧?”

    “我們都在宮里常見,有什么想說的還不是隨時,”林秀云憤憤道:“你成親后天天也不知在忙什么,常常喚不來你,這會兒讓我抓住了別想跑!”

    林知瑤張口還想說什么,又立刻被林秀云打斷道:“你要是覺得跟我待著沒意思,本宮倒能叫她們來我這熱鬧熱鬧……”

    “停,”林知瑤抬手制止了她,“別熱鬧了,我可不是來攪弄后宮風(fēng)云的。若因我而妃嬪私下聚集,傳到旁人耳朵里還不知道會是什么謠言呢。”

    林秀云只覺她是小題大做,寬慰道:“你自幼便常入宮門,大家都喜歡你,怎至于起什么流言蜚語的!

    “誰讓咱們林家現(xiàn)在個個都如履薄冰的,我既為臣女、臣妹、臣婦,也不免要小心謹慎些。”

    林知瑤說罷,抬手招呼銀花道:“走吧,再耽擱又要溜門縫了!

    是時,江淮景正將林知瑾幾人送出吏部,正寒暄著,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誒呀,險些又忘了!

    眾人駐足,紛紛投降疑惑目光。

    江淮景有事當然要先請示領(lǐng)頭人,遂拱手向林知瑾道:“近日本部一吏員回老家奔喪,走的急,有幾處沒交代清楚,下官想著梁大人之前參與過此差,應(yīng)該能幫忙梳理一二,煩請林中丞準許。”

    林知瑾瞥了眼梁頌?zāi)辏D(zhuǎn)而意味不明的陰陽了句:“協(xié)辦大人記性確實不好,總是忘事兒。”

    江淮景不以為然,只道:“連日多忙,等過了這陣子,下官定要上奏陛下批幾天假,好好睡上幾天。”

    林知瑾當然知道兩人是同窗,只是在查案期間,他比較忌諱大臣們私下過多交涉,不過梁頌?zāi)瓴o官職,江淮景也算潔身自好。

    他不愿意多去揣摩,只擺擺手道:“這還需江協(xié)辦去問本人,本官只需他協(xié)助假-幣案事,其他一概是不歸我等管束的!

    江淮景聽言微微側(cè)頭看向梁頌?zāi)辏p飄飄問:“梁大人?”

    梁頌?zāi)昝嫔喜粍勇暽,只向林知瑾拱手禮道:“今日既已無事,下官去去無妨。”

    話說至此,雙方便也就此散去兩端。

    梁頌?zāi)旮淳斑M了吏部,穿過正廳,進了最里的小書房,等門關(guān)上了才忍不住咂舌道:“拙劣,太拙劣了。”

    江淮景回頭,似沒聽懂,“說什么呢?”

    梁頌?zāi)甑溃骸罢f你方才借口漏洞百出,做戲也是相當生硬!

    江淮景哼了一聲,“我倒想找你過府一敘,送了幾次請?zhí)ハ喔,可就跟仍海里一樣有去無回,你是真沒看到還是無視我呢?”

    梁頌?zāi)赉读藥酌耄礃幼硬幌袷茄b的。

    江淮景不可置信道:“請?zhí)憧炊疾豢??br />
    梁頌?zāi)暌娊淳白搅藭盖埃约阂膊豢蜌獾睦说首幼隆?br />
    “不是我不想看,是從承陽回來后,找我‘過府一敘’的帖子太多了,無非是有意拉攏結(jié)交,我實在是……”

    江淮景接話道:“所以你干脆叫下人看見這類請?zhí)椭苯訜o視。”

    梁頌?zāi)瓴恢每煞瘛?br />
    江淮景搖了搖頭,也沒想繼續(xù)深究,轉(zhuǎn)而又道:“你什么時候跟你這位大舅子相處的這般融洽?事事都叫你跟著。”

    梁頌?zāi)犟g了句:“你少在這夸大其詞,有事說事!

    “怎么就夸大了!”

    江淮景不忿道:“要不是這幾天我沒逮到你落單的時候,我至于演今天這么一出兒嘛!”

    這陣子朝中上下最關(guān)注的莫非假-幣案,而林知瑾主導(dǎo)這事,當屬最忙的,其次是他親點能參與此案的人并不多。

    所以不止他梁頌?zāi)昝Γ歉M這案子的人個個都忙,江淮景自然也知道這些,此刻不過是爭口舌之快罷了。

    梁頌?zāi)晷南铝巳唬矐械迷俣纷,便又催道:“到底找我干嘛??br />
    江淮景瞧他不耐煩的樣子,非要噎他一句:“過府一敘不行嗎?”

    梁頌?zāi)旮吨贿,緊接著起身要走。

    “那個承陽縣令的供詞你看了吧?”江淮景見狀不為所動,只在他身后突兀地說了這么一句。

    梁頌?zāi)暧致浠亓俗,平淡道:“看了!?br />
    江淮景眉峰一挑,“然后呢?沒了?”

    梁頌?zāi)昝髦蕟枺骸安蝗荒??br />
    “你不覺得有問題?”

    江淮景急了,“他要招供無非是記在暗賬上的人,就算再多說幾個名字去查也不為過,可是他竟一口咬出了裴氏!”

    梁頌?zāi)耆詻]什么反應(yīng),“說明裴氏確有摻聯(lián),他如實交代有什么問題?”

    江淮景見對方并不坦誠相待,氣不打一出來,聲調(diào)也拔高了些。

    “裴氏已被滅族!他這個縣令無緣無故翻出這些死人干什么?!”

    余音震懾許久,才緩緩散盡,緊接著便是似無盡頭的沉寂。

    兩人安靜了半響,梁頌?zāi)旰鋈粏柕溃骸霸诔癁楣,人人皆有所圖。或追逐富貴名利,或施展理想抱負,抑或站到更高的位置掌握更高的權(quán)利……江協(xié)辦呢?為什么?”

    34、論道

    ◎“這個地方,還請臨川兄多留意!薄

    江淮景一怔,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

    愣神兒間,江淮景腦海中不知怎的,竟閃回奉元二年放榜那天。

    莘莘學(xué)子擠在貢院外墻,個個仰著脖子去看那幾張寫滿考生名字的黃紙,或失望而走、或喜極而泣、或默不作聲地離開……

    江淮景當時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一時間并不是顧著喜悅,而是沖到了梁頌?zāi)昝媲叭ワ@擺。

    可當時梁頌?zāi)甑囊环挘瑓s令他滿臉蒙羞,記憶深刻,此時想來,耳畔仍有回響。

    “新帝登基,朝堂各懷心思,外敵虎視眈眈,內(nèi)憂外患之際,我等若有愚能,必不可吝嗇自身,以后同朝為官,還需齊心為主,為國為親奉獻此生。”

    一轉(zhuǎn)眼,數(shù)年已逝。

    兩個初入仕途的少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身歸一處,以不同的身份,共謀當朝官場事。

    “華服稱臣,享譽而承責(zé)。我如今之勢,說句不謙虛的,不至高位大權(quán),富貴名利也是觸手可得。只是……有人曾與我說過,為官者,必不可吝嗇自身,更是可以甘愿為國為親奉獻此生!

    江淮景將遙遠的少年之言,又拉到了眼前,還給了梁頌?zāi)辍?br />
    后者愕然片刻,忽然笑了出來,“那個人有沒有告訴江協(xié)辦,理想會被現(xiàn)實的風(fēng)雨所淋,愚忠比無為更誤國呢?”

    江淮景唇角也溢出笑來,煞有介事湊近梁頌?zāi),小聲說道:“多年觀察,那人非愚忠蠢者,而今龍位者亦為明主,當真幸甚至哉!”

    “這么說來,江協(xié)辦在朝中看似中立,心下卻是明明白白的有所偏向?”

    江淮景是聰明人,自然能聽得明白這言語間的試探,但他絲毫不惱,反而直白應(yīng)答:

    “我不屑于隨波逐流,是我的心氣,我不靠結(jié)黨營私走至官位,是我的能力。天下不是上位者個人之天下,而我也非一人之臣。入仕多年,我只偏向我認為正確的,其中或有誤判,也因我非圣人,情理之中!

    他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平和的說出,可又重重的砸進了梁頌?zāi)甑哪X子,讓他不得不直面內(nèi)心深處的迷惘。

    “江協(xié)辦一席話,還真是令在下醍醐灌頂啊。”

    江淮景瞇起眼睛掃量他,嗤了聲,“幾句閑話己見,還真叫你嚴肅起來了,你是做了什么心里過不去的事么?”

    梁頌?zāi)暾f話也不藏著掖著,“從北疆回京之時,心思堅定,目標純粹。一晃半載至今,牽涉過多,也似被葉障目。近日四處逢迎,雖公事所趨,卻離不開各黨各勢,險入泥沼。”

    他說著嘆了口氣,向江淮景拱手道:“幸得臨川兄開解,撥云見日,除卻煩惱,明定心智!

    “行行行,”江淮景聽不得他矯情,“你試探也試探了,既知我無私心利用,現(xiàn)在可以坦誠相待了吧?”

    梁頌?zāi)晟钌羁戳怂粫䞍,方道:“我去承陽時,你便猜到了我想翻裴氏舊案吧?”

    江淮景神色一滯,須臾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查事,我想不知道也難吧?”

    梁頌?zāi)瓴唤铀@話茬,自顧自道:“我去承陽前,心里也沒什么底,更是不知道事情會走向哪,所幸有驚無險,竟超乎意料的順利!

    江淮景嘴角抽了抽,“只是超乎意料?你不覺得這事隨心隨的太詭異了嗎?”

    “是,我是覺得!

    梁頌?zāi)耆鐚嵉溃骸八躁惪h令的供詞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非我所為,更非我所控!

    這下江淮景懵了。

    未等開口,又聽梁頌?zāi)甑溃骸霸谖蚁衲氵@般疑惑之際,有人向我主動坦白了,說他也想重審裴氏謀逆案。”

    江淮景略微一想,“林中丞?”

    梁頌?zāi)険u搖頭,遂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

    江淮景一驚,心下了然,腦袋卻亂成了漿糊。

    忽然間,氣氛肅然了起來。

    江淮景從桌案旁抽了張新紙,抬手將其撕成八個小塊,遂拿筆著墨,逐一落字。

    分別是: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皇和相。

    江淮景寫完后,收筆擱置一旁,將這八張字條轉(zhuǎn)向梁頌?zāi),“你年初歸京之際,便有心入仕,當時定是多方了解過朝堂大局之勢吧?”

    梁頌?zāi)昝靼姿囊馑,也不廢話,盯著桌上的幾張紙稍加思量,伸手將寫有皇和相字的兩張紙分至兩側(cè)。

    又將寫有禮部、刑部的字條撥到左側(cè)皇字下,將寫有戶部、工部的字條撥到右側(cè)相字下,唯剩余吏部、兵部不為所動。

    江淮景見之一笑,手指點在吏部、兵部兩張字條上,抬頭道:“這是為何?”

    “臨川兄身處吏部,自然知道此間各職各有依附,勢力不等又互相制衡,非一方所控也。”

    梁頌?zāi)暾f著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散無落點。

    “當初瑤瑤有心助我入仕,私下引導(dǎo)你設(shè)局,推著我在入贅風(fēng)波未消時就去了吏部,連我爹都以為是林相刻意為之。

    如今想來,她是通過當年裴氏與舊吏部尚書周博鴻之間的聯(lián)系,知道周波鴻不經(jīng)查。

    以春闈舞弊將事情鬧大,不僅吏部局勢明了,更是讓我冒出風(fēng)頭,好到陛下面前為我請命!

    這話倒是叫江淮景意外,畢竟他對此事的認知還停留在雨夜兩人飲酒相談,不過既然聊到這了,他不問白不問。

    “可若是為了助你入仕,當了林氏女婿還愁沒有機會么?何必這般折騰,還費力不討好的與你多番至氣!

    “是啊,如此折騰,”梁頌?zāi)陣@了口氣,“我也是自承陽回來后才想明白她為什么的!

    江淮景催道:“知道就快說!”

    “我兄長的死并非意外,這是我從北疆重返京都朝堂的原因,也是瑤瑤助我入仕的原因!

    江淮景直接站了起來,“什么?!”

    梁頌?zāi)昶乘谎,“至于這么激動嘛?難不成你也覺得我兄長當初是因無能而敗戰(zhàn)的?”

    “不是,”江淮景思緒一亂,嘴上也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才好了,“啟年大哥絕不會是當初傳的那般,只是,只是……”

    他只是個半天也沒說出個什么,無奈話鋒一轉(zhuǎn),問道:“所以當初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梁頌?zāi)険u搖頭,“我也還不清楚原委,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裴氏所為,所以我必須讓這已經(jīng)封檔的舊案重啟!

    “那知瑤是通過裴氏知道啟年大哥有冤,才想助你入仕為他翻案申冤?”

    江淮景眉頭擰成了一團,“可她為什么要暗自幫你,又為什么避開林家?”

    梁頌?zāi)昴四诺溃骸八须y言之隱,與我交代這些已是不容易,我不想再去逼她!

    他說罷,用指節(jié)敲了敲桌子,“何況林氏朝堂關(guān)系復(fù)雜,當年與裴氏之間或許有過什么隱情也未可知。”

    江淮景嘗試消化這些信息,深深地吐了口氣,坐下時道:“又招你入贅,又不要你與林家混為一談,還真是挺矛盾的!

    梁頌?zāi)曷犙砸贿樱叭f事開頭難,我梁家沒落多年,不借林家的勢怎么能走到現(xiàn)在這步!

    他說著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補了句:“承陽歸途遇刺兩回,想來我要走的路在京都也不會太平。這樣一看,相府自然要比梁府安全些,招婿過門也定有夫人擔(dān)憂我而護我的這層意思!

    “我呸!”

    江淮景啐了他一聲,“有話說沒說了?少在這惡心我!

    “還不是你將好好的話扯這么遠的,”梁頌?zāi)耆绦亓诉@么一句,將桌上的吏部往前推了過去,“吏部你比誰都清楚,就不必多說了。”

    緊接著,他將手按在同樣停留中間位置的兵部,猶疑道:“兵部…我身為局外人也沒那么清楚,大概看起來像是更加復(fù)雜化吏部!

    江淮景點點頭,便見梁頌?zāi)晟焓钟謱⒆髠?cè)皇字底下的刑部撥到了右側(cè)。

    “戶、刑兩部因假-幣案洗牌,主導(dǎo)的是林氏長子,戶部先改,到了刑部時,能用之人太少,從而將林氏次子換了過去,這事……臨川兄如何看?”

    江淮景盯著桌子上的這幾張紙好一會兒,遂往后一仰,閉上眼似在養(yǎng)神,許久才緩緩道:“歷朝歷代也不是沒出現(xiàn)過這種局面,無非是帝王有為,將權(quán)力收回手中,反之成傀儡也。”

    梁頌?zāi)戤斎恢浪囊馑迹皇请[約覺得這事背后并沒有面上看上去這么簡單。

    “依你之言,誰都明白的道理,林相為何仍要冒進,仿佛要帶著林氏一族自取滅亡般!

    兩人思緒又到了說不下去的地步,雙雙沉默半響,幾乎是同時開口:“裴氏?”

    江淮景啞然失笑,“這人死了還能掀起這么大的風(fēng)波,還真是叫我等開了眼!

    梁頌?zāi)瓿亮丝跉,“既然陛下想翻出舊案,我也想為兄長申冤,那就且先走一步看一步,總會越來越清晰的吧!

    話音未落,梁頌?zāi)暌呀?jīng)站了起來,“話說多了口干舌燥,你這沒茶沒酒的下次就別邀我來了。”

    未等江淮景開口回懟,他又頗為嚴肅地,懸空指了下寫有兵部的字條,“這個地方,還請臨川兄多留意!

    35、逛街

    ◎最后一個音節(jié)被柔軟的吻堵了回去◎

    林知瑤在家門口遇到了梁頌?zāi),這倒是個意外。

    “爺今兒個倒是回的早!”銀花在林知瑤身后小聲道。

    林知瑤回過神兒,也低聲回她:“天都黑了,怎就算早了!

    兩人一言一語間,梁頌?zāi)暌呀?jīng)走到了眼前,雖眉眼含笑,仍蓋不住面上的疲憊之態(tài)。

    林知瑤剛想開口說些什么,梁頌?zāi)甑氖志瓦f到了眼前,她莞爾一笑,十分自然地將手搭了上去。

    連日多忙,兩人仿佛自許久沒有如此閑適的獨處了。

    就這樣牽著手默默往院內(nèi)走了一段路后,林知瑤忽然道:“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梁頌?zāi)陚?cè)頭,又聽她道:“夜市出了不少新花樣,京都啊,早就在你去北疆前要繁華多了。”

    “是嗎?”梁頌?zāi)隃\笑道:“那當然要去看看了!

    入夜后,京都街上星星點點的燃起燈火,各式各樣的攤位琳瑯滿目、流光溢彩,越是繁華處越是人流如潮、笑聲不斷。

    別說梁頌?zāi)辏瓦B林知瑤也因身份地位所束,許久沒有來這嘈雜紛亂,或有安全隱患的京都夜市閑逛了。

    不過那些偏愛新奇熱鬧的貴女,倒是會喬裝打扮,從而潛入其中,只為圖一時之樂。

    林知瑤也可以那么做,但她沒有。

    裴氏覆滅前,壓在她心里的積怨太多,裴氏覆滅后,她與梁頌?zāi)甑哪Σ敛粩,總歸是沒有心情的。

    可此時,她與梁頌?zāi)晔种附焕p在一起,于人潮中穿梭前行。

    他們能感知對方手心的溫暖和親昵,還有無形中逐漸濃烈的愛意。

    林知瑤曾經(jīng)懼怕的那些東西,仿佛都在一次次向梁頌?zāi)瓯罎⒌奶拱着c爭吵中,漸漸消失遠去。

    她并未好好地向他坦誠過,可他卻好像什么都懂了。

    “喜歡哪個?”

    林知瑤回過神兒來的時候,面前是眼花繚亂的花燈攤位。不止有細致多樣的花燈,還有形狀各異的兔子燈、蝴蝶燈、金魚燈……

    “都是小孩子才喜歡的。”林知瑤佯嗔了這么一句。

    “你這話倒是奇怪,”梁頌?zāi)晡⑿Φ溃骸拔铱唇稚先耸忠粋,難不成都是來哄孩子的?”

    林知瑤左右看了下,果如梁頌?zāi)晁f,未等她再開口,梁頌?zāi)暌呀?jīng)和熱情推銷的攤主,你一言我一句的付了錢。

    “欸,我不……”

    林知瑤話沒說完,手里就被塞了兔子燈。

    梁頌?zāi)陱乃韨?cè)繞道正前,上下打量著林知瑤看了又看,嘴角銜笑,不知在得意什么。

    林知瑤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上前一步去拉他的袖子,瞪道:“不過提個燈而已,有什么好笑的。”

    “燈火紛雜,晃了我的眼,竟瞧著這兔子燈和你神態(tài)頗似!

    林知瑤低頭看燈,皺眉道:“這圓鼓鼓的哪像啊!你還真是叫燈迷了眼!”

    梁頌?zāi)甑皖^湊近她,耳語道:“你小時候臉就是圓鼓鼓的,確實挺像的!

    跟在身后看熱鬧的銀花并未聽見梁頌?zāi)赀@句調(diào)笑,定睛看了林知瑤手提著的兔子燈好半響,忽然頓悟道:

    “夫人就是屬兔子的!這花燈栩栩如生,很是靈動呢!雖說不上來,還真有些像的!”

    林知瑤剛聽完梁頌?zāi)甑脑,緊接著便聽見銀花這句,轉(zhuǎn)頭氣道:“你,你——”

    “既然是出來溜達閑玩的,你也去逛逛買些喜歡的小玩意兒吧!

    梁頌?zāi)陱难g摸了一把銀錢,伸手遞給銀花,打斷了林知瑤的情緒。

    銀花沒立刻接下,而是用眼神請示林知瑤。

    林知瑤一直當金銀花為姐妹,自不會過分管束,何況剛剛是梁頌?zāi)牯[她,與銀花是扯不上多大關(guān)系了。

    林知瑤伸手將梁頌?zāi)晔中牡你y錢全塞給了銀花,轉(zhuǎn)身又去他腰間摸索,嘴里念叨著:“要大方就多給些,別藏著掖著!

    梁頌?zāi)瓯凰舷缕涫置陌l(fā)癢,笑著躲道:“都給了都給了,隨身帶了點碎錢罷了,真是沒有了!

    林知瑤這才作罷,轉(zhuǎn)頭對銀花道:“去玩吧,若是相中了什么錢不夠的,就叫店家記我的帳,回頭叫他們?nèi)ハ喔ァ!?br />
    得了主子準話,銀花瞬間笑開了,點頭答應(yīng)著,轉(zhuǎn)身就沒入人流中去了。

    “欸,”林知瑤在她身后喊著,“我們順著這條街繞一圈就回去了,你一會兒不用來尋我們,直接回家去就行!”

    “好——”銀花聲音遠遠的應(yīng)著,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梁頌?zāi)甑氖钟猪樦种幍谋蹚澔讼氯,再次十指相扣?br />
    “咱們也走吧,我的兔子夫人!

    林知瑤怒瞪他一眼,“喂!”

    梁頌?zāi)觑@然是沒被她這一聲威脅到,仍不管不顧道:“兔子多可愛,干嘛生氣。”

    林知瑤不自然的咳了咳,嘴里嘟囔道:“多大的人了,還什么可愛不可愛的,叫旁人聽了去豈不是笑掉大牙。”

    “這樣啊,”梁頌湊到她耳邊道:“那我只偷偷說給夫人聽好了!

    林知瑤頓時紅了臉。

    經(jīng)過剛剛這一遭,林知瑤悶頭走了好大一段路都沒再理梁頌?zāi),后者多次試圖開啟話題失敗后,無奈只能牢牢抓住對方的手引路。

    然而沒走一會兒,梁頌?zāi)昃屯O铝四_步。

    起初林知瑤并無反應(yīng),直到聽見梁頌?zāi)暝谙驍傊髟儍r,才愕然抬頭道:“你不是沒錢了?”

    梁頌?zāi)曜旖且还,在袖口摸出一粒銀子,“我也是剛剛才發(fā)現(xiàn)這么個漏網(wǎng)之魚!

    林知瑤白了他一眼,顯然是不信。

    攤主左右看了看,生怕這位顧客是個妻管嚴,連忙把剛剛梁頌?zāi)昝哪菐卓罹茐巴屏送啤?br />
    “這幾個都是我們店的招牌,今日店鋪周年特大優(yōu)惠,絕對超值,客官您看您是鐘意什么口味?”

    梁頌?zāi)暄凵褚灰粧哌^酒壇,若有所思道:“茉莉煮茶味清香,陳釀成酒想來也不會差,便來這壺茉莉的吧。”

    林知瑤幾次欲言又止,終還是等到梁頌?zāi)旮锻赍X,兩人退到一旁時,才脫口道:“就你的酒量還需買什么酒,在這多聞一聞就醉了!

    “哪有這么夸張,”梁頌?zāi)甑溃骸昂炔涣藥妆钦娴,但也不至于聞倒了吧。?br />
    林知瑤哼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何況,”梁頌?zāi)曩u關(guān)子道:“不買酒可不讓站在這個位置的!

    林知瑤只顧著說話,腳步跟著梁頌?zāi)甑淖,一時不察,竟走到了溪邊的石橋上。

    她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許多拎著他們同款酒壇的人,都聚集在這里,仿佛在等待什么。

    再望去,后面擠的人更多,但都不曾拎酒,看來是有意被隔離在外圍。

    “大家都在這等什么呢?”林知瑤問道。

    梁頌?zāi)炅嗥鹗种械木圃谒矍盎瘟嘶,“剛剛店家不是說今日是他們店鋪周年嘛,聽說清晨放了許久的響鞭,夜里要放煙花呢!

    林知瑤滿臉困惑,“你怎么連這些都知道?”

    梁頌?zāi)甑溃骸敖癯砍鲩T早,路過的時候鞭炮連天,便逮住個人隨口一問,不成想晚上真和夫人趕上了這場煙花。”

    話音剛落,咻咻幾聲沖天。

    所有人的視線隨之而去,就見砰砰砰的幾束煙花接連在夜空中炸開,又是咻咻幾聲補了上去,如此反復(fù)不斷。

    林知瑤也被眼前的絢麗吸引,再顧不上其他。

    梁頌?zāi)昕戳藭䞍簾熁,忽然?cè)過頭,本是想看一眼林知瑤的表情,卻意外的入了神兒,定定地注視了許久。

    他們從小便相識,是眾人眼里的青梅竹馬,他見過她小時候肉嘟嘟的臉,見證她慢慢地從一個小團子出落成京都無人不知的傾城佳人。

    本該結(jié)成連理,卻錯過了她五年時光,這已是他終身都后悔莫及的遺憾,竟還在重新?lián)碛泻,繼續(xù)行她傷心之舉。

    時光荏苒于此刻靜止,梁頌?zāi)旰鋈辉谛牡滓绯鲆还呻y以言說的心酸。

    相較于恨裴少煊,他其實更恨當初那個選擇逃避的自己。

    砰砰砰——

    星月被突如其來的熱烈占據(jù)了主場,朵朵流光溢彩的妖冶花朵于夜幕綻放,又轉(zhuǎn)瞬即逝,流淌下各色的璀璨光芒。

    煙花映在林知瑤的粉玉般的臉頰上,忽明忽暗,配上她那種由心底洋溢出來地喜悅笑顏,令梁頌?zāi)旮緹o法移開目光。

    好像不必再去矯情遺憾,梁頌?zāi)赀m才的那股酸意似乎淡了下去。

    因為在這樣的美麗場景下,與她共赴喜悅的,唯他而已。

    簇擁的人群歡呼雀躍,不知誰的酒壇碰到了誰的酒壇,碎裂聲被淹沒在了煙花綻放之下,唯有酒香隨風(fēng)而起。

    想來這兩壇酒是同一種,因為人們只能聞到漫天的桃花香氣,撲鼻而來,讓人逐漸沉醉其間。

    林知瑤正著迷在煙花上,猛的被梁頌?zāi)昀,逃離人群而去,腳步急切,連詢問的機會都沒留給她。

    至無人墻角下,林知瑤大口吞吐著來調(diào)節(jié)氣息,抬頭回望,人群與煙花仍熱鬧綻放。

    她回過頭未及出聲,便聽梁頌?zāi)暧^道:“夫人所言不假,我真是聞聞那酒氣就醉了。”

    “什么……”

    最后一個音節(jié)被柔軟的吻堵了回去,林知瑤瞳孔驟放,心跳瞬間失去了控制。

    36、吃酒

    ◎“酒壯慫人膽,我想醉。”◎

    銀花稍微貪玩了些,回來的竟比那看煙花的夫婦倆還晚。

    “金花姐姐!”

    她剛進院子便見到了金花,揚聲一喊,對方就快步來到了自己眼前。

    “你怎么自己回來的?”

    金花上下打量她一眼,“還回來的這么晚?”

    銀花聽言,側(cè)頭往主屋方向望了望,見燭光已經(jīng)亮起,方皺眉道:“爺和夫人沒說嗎?”

    “說什么?”

    金花聽不明白,想起剛剛的情形,又道:“我還想問你呢?這倆人雖拎了壇酒,卻身無酒氣,怎得紅著臉回來的?”

    “。俊

    銀花和兩人分別時,他們既沒有酒,也沒有臉紅,這下子倒是被問懵了頭。

    金花瞧她的反應(yīng),便知曉自己是白問了,遂嘆了口氣道:“不知道就算了,瞧著該是沒什么事,你且交代交代你這是什么情況吧!

    “哦,我和夫人回來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了爺,本是往咱們院里走,可夫人突然說去逛街,我們就又返回去了!

    銀花說罷,還補了句:“再多走一段路保準就能見到姐姐你了!”

    她不說這最后一句倒罷了,說了就難免被金花敲了下頭。

    “既然就差這兩步,你就不知道來跟我說聲再跟去嘛,害得我在家空等著你們,尋思著是被困在宮里了呢!”

    銀花揉揉頭,含糊著解釋道:“我當時也沒想那么多嘛……”

    話沒說完,她忽然又想起來什么似的,邊掏自己腰間的東西,邊說道:“我隨他倆逛了一會兒,爺便賞了我些銀錢,叫我不必跟著,自己去逛逛,夫人也應(yīng)允了,我想著他們是嫌我礙事,就聽話的拿錢走了!

    銀花說完,已經(jīng)掏出手絹包裹著的圓形神秘物,在金花眼前故作彌彰的晃了晃,見對方并不打算好奇追問,便直接掀開了手絹。

    “哪來的鐲子?”

    金花這一問,銀花立刻眉眼笑開了,得意道:“方才不是說了,爺賞了我寫銀錢,我自己逛了許久,偏就相中這個了!

    金花借著月光打量銀花舉著的玉鐲,細膩溫潤奶白底子、微微透明的質(zhì)地,表面還流淌著談?wù)劦墓鉂伞?br />
    最為獨特的還是上面的一抹橙黃色,仿若夕陽余暉般生動玄妙。

    “品相上等,只是這顏色不常見,”金花說著收回目光,“花了多少錢?”

    銀花盯著眼前的鐲子,眼神里滿是喜愛,“全花了!”

    金花眉頭一皺,“什么?”

    銀花不明所以,以為她沒聽明白,解釋道:“爺給的那些銀錢,還有我自己今日帶在身上的,全部都用來買這個了。”

    金花兩眼一黑,沉了口氣才道:“就算這鐲子真值這個錢,你也……”

    她話說一半,突然被銀花拉起了手,將這抹夕陽玉鐲順著她的手腕套了進去。

    “果然合適!”

    銀花對剛剛的話充耳不聞,只專注于眼前自己的成果,左右好好欣賞了一番,才開心的抬頭道:“金花姐姐你戴這個真好看!”

    金花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物件兒,“給我買的?”

    “是啊,”銀花滿眼笑意,“我常見的那些玉鐲子都是青白色,可是這個竟然有一抹金色,簡直是為了金花姐姐量身定做!我和那個攤主講價講了好久,他才終于愿意賣給我了!”

    金花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銀花見狀,擔(dān)憂道:“金花姐姐,你不喜歡嗎?”

    “不是,”金花目光釘在鐲子上,若有所思道:“我很喜歡,就是覺得太貴重了。”

    銀花聽到這話,才又揚起笑來,“天價的東西也沒有我和金花姐姐的情誼貴重,何況這是我買得起的,不是天價物件。”

    她說完,見金花表情仍有些凝重,權(quán)當對方還在為價錢的事郁悶。

    于是,她連忙拉起她的手,打趣道:“我都恨不得嫁給金花姐姐做妾了,真心天地可鑒,錢財乃身外物,能花在姐姐身上也算值了!”

    金花終還是被她逗笑,“你竟說些混扯的話,都是在哪里學(xué)來的!

    銀花得了便宜繼續(xù)賣乖,抱著她胳膊道:“肺腑之言,肺腑之言吶!”

    院內(nèi)兩人說笑玩鬧,屋內(nèi)兩人卻陌生如初見,看起來是各自在忙各自的,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根本沒什么可忙的。

    由于臥榻之處早被金花鋪理妥當,梁頌?zāi)暝诟銇y被子,又疊好,又搞亂了幾次后,轉(zhuǎn)移到枕頭朝向問題。

    林知瑤這邊床鋪沒什么文章可做,進屋就沖向了書案,先是將日前看的幾本書分類歸入書架,又慢吞吞的開始清理紙張磨盤。

    雙雙沉默了不知多久,忽如而來的倒水聲突兀地響起。

    林知瑤下意識回頭,便見梁頌?zāi)暌呀?jīng)徹底放棄了他那一畝三分地,轉(zhuǎn)去了茶桌上,將適才買回來的酒打開倒了一杯。

    梁頌?zāi)攴路鸩煊X到她的視線,抬起頭,對視了幾秒后,清了清嗓子道:“買都買了,怎么也要嘗嘗這招牌是個什么味道吧!

    林知瑤撇開目光,隨口道:“嗯,也是。”

    又是一陣莫名地沉默,梁頌?zāi)昕彰蛄藥卓诰,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呲一聲笑了出來?br />
    林知瑤聞聲皺眉,索性也過去坐了下來。

    不等她發(fā)問,對方先主動交代了道:“沒什么,就是覺得好笑,你要非問我笑什么,我也說不出個什么原因來!

    離別五年,他們互相就思念牽掛了五年。

    在那之前他們兩小無猜打打鬧鬧,陪伴互相長大成人,雖要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卻都不曾逾矩。

    除了世家名門的作風(fēng)品德拘束,也是因為他們始終堅信對方一定是自己的佳偶,并不急于一時的曖昧。

    久別重逢,時局無奈也好,恐再失去也罷。他們奉旨成婚,倉促行禮。繼而瑣事纏身,糾葛不斷,亦未打破兩人之間的親密距離。

    可盡管誰都沒有主動去改變現(xiàn)狀,他們二人還是越走越近。

    好像在大婚當晚就擁抱過了,再后來他們的擁抱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習(xí)慣,牽手也是。

    就連今夜的吻……也是情之所起,便順其自然了。

    “嘗嘗吧!

    梁頌?zāi)暌步o林知瑤倒了一杯,遞過去道:“味道還是可以的。”

    林知瑤猶豫片刻才接過來,“酒再好,以你的量還是淺嘗即可,不然要是像上次……”

    “酒壯慫人膽,我想醉!

    梁頌?zāi)暾f這話時,茉莉香味兒仿佛將林知瑤籠罩了起來。

    她一時分不清這酒氣是來自手中還未及品嘗的酒,還是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梁頌?zāi)辍?br />
    “我看你并不需要酒來壯膽。”林知瑤抓著酒杯的手緊繃,指尖因過于用力而泛起青白。

    忽然間,兩人已是鼻尖相抵。

    “好像也是。”

    梁頌?zāi)暝俅伍_口,酒氣濃郁到林知瑤也有些昏了頭,她呼吸逐漸急促了起來。

    溫?zé)岬臍庀⒔蝗诶p綿,繾綣旖旎的親密愈演愈烈,不久前擁吻過的唇角還有潮紅未褪,此刻又出現(xiàn)在了毫厘之間。

    即將淪陷之際,林知瑤偏過頭去,錯開了梁頌?zāi)甑脑龠M一步。

    她垂下眼睫,將眼底的情緒全部遮下,片刻后,又仰頭飲盡了杯中酒。

    這樣的情況下,林知瑤應(yīng)該說點什么,事實上她也想說點什么。

    可她就是如鯁在喉,烈酒灼心,一個字都說出不來,更別提有何解釋。

    梁頌?zāi)昃屏坎缓茫破凡徊睿种幝氏绕鹕,再然后就是無盡的沉默。

    她至睡前仍是沒有開口,梁頌?zāi)曜罱K也沒有去追問。

    次日,兩人都沒有提昨晚,林知瑤如約進宮,梁頌?zāi)昀^續(xù)跟進假-幣案。

    九月的風(fēng),吹著吹著就涼了起來,不受寒的花草樹木漸漸凋零,一場撼動朝廷各部的大案也緩緩拉下帷幕。

    林知瑾身為主審,自然要給皇帝及眾臣一個周全的交代。

    因此在結(jié)案前,他選擇在一個相對不算繁忙的朝會上,將案件流程和細節(jié)逐一復(fù)盤。

    這場公諸于眾的假-幣朝會,對于梁頌?zāi)赀@個臨時的承陽特使,此案的編外協(xié)助人員,仍是沒有親眼朝見的資格的。

    不過他倒是得了閑,不僅好好睡了冗長的一覺,還去聚賢樓吃了酒,嘗了應(yīng)季的新菜品,只是沒想到吃飽喝足出門時會遇見江淮景。

    “你今日沒上朝?”

    “你怎么沒跟去朝見?”

    兩人同時出口,都詫異對方為何在這兒。

    梁頌?zāi)攴磻?yīng)了一秒,率先答道:“我總有跟不進的地方,協(xié)辦大人也別是太高看我了!

    江淮景困惑半天的事,被梁頌?zāi)暌痪湓掽c醒了,對方說得不錯,他確實總忘記這人一直沒有正經(jīng)官職。

    “你摻和太多,存在感太強,著實混淆視聽!苯淳胺且怂痪,才道:“你也不瞧瞧什么時辰,朝會早散了!

    這兩人自對上眼,就你一言我一語叫別人插不上話。

    而在場唯一的旁人,在此時,可算尋到個話口,趕忙上前一步。

    “原來這位就是吏部江協(xié)辦,在下刑部提刑司鐘路,早聞大人盛名,今日得見,果然不凡。”

    鐘路這頭說完,轉(zhuǎn)向另一邊,接著道:“不成想兩位關(guān)系竟如此要好,梁兄真是給人驚喜不斷。”

    他說罷,兩人都想開口反駁,鐘路卻是更快說道:“已是未時,在下回刑部還有些事,兩位既然這么巧遇見了,鐘路就先行一步,不打擾了。”

    “欸——”梁頌?zāi)晟焓忠獢r的時候,鐘路已經(jīng)閃身走了出去,只揚手揮別道:“他日得了空,換我請梁兄吃酒!”

    江淮景看在眼里,忍俊不禁道:“這人誰?避嫌避的還挺快。”

    梁頌?zāi)晖娐愤h去的背影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白了江淮景一眼,“人家剛才不自報身份?你是腦子不好還是耳朵不行?”

    “誰問你這個了!”

    江淮景嘴里也不饒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怪不得人家跑得這么快。”

    “跑了也是因為你這個不速之客!”梁頌?zāi)陸械迷俑枳,直接轉(zhuǎn)身走了。

    江淮景往早沒了人影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抬頭看了眼聚賢樓的牌子,不解地跟上梁頌?zāi)辍?br />
    “你單獨約提刑司的人吃飯做什么?你又要搞出什么事?”

    梁頌?zāi)昴_步不停,“真要有什么事又怎么會讓你遇到,少瞎琢磨人了。不過是我承陽一行對他頗為欣賞,得了空請他吃酒罷了!

    這話說的直白,也沒什么再深入探究的必要,江淮景還是更關(guān)心假-幣案的走向。

    “你可知今日朝會如何 ?”

    “所有證供都落在了已滅的裴氏身上,眾臣一堂各執(zhí)一詞。提翻案的想繼續(xù)揪出朝廷巨蠹,提不翻案的或有牽連心虛。今日定是炸開了鍋,沒個結(jié)論!

    江淮景一笑,“你倒是心大,絲毫不憂翻案能否!

    “雖未明旨,卻成定局,臨川兄不也看得清楚!

    梁頌?zāi)觊L嘆了一聲,“過了今年,朝廷舊人更是少之又少了。”

    37、秋獵

    ◎“女子亦可獵肥獸!”◎

    楓葉全紅了的時候,梁頌?zāi)攴驄D收到個無法拒絕的請?zhí)髩垩纭?br />
    梁頌?zāi)觌x京多年,為踏入京都政壇已是挖空心思,再無旁的工夫去閑打聽深宮內(nèi)苑之事。

    所以當林知瑤同金銀花著手準備行李簡裝的時候,梁頌?zāi)耆豢淬铝恕?br />
    “不過壽宴祝賀,你還要在宮中小住不成?”

    主仆三人皆是一頓。

    林知瑤反應(yīng)過來后不禁一笑,走向梁頌?zāi)甑溃骸罢埣砩蠜]提就罷了,怎么與你一起查案的同僚也沒提過?”

    梁頌?zāi)瓴唤,“提什么??br />
    “當然是太后壽宴!

    林知瑤解釋道:“她老人家深居內(nèi)苑多年,想來也是悶夠了,便與陛下商量著將秋獵提前些,讓她老人家也跟著去鹿安山小住幾日,與晚輩子弟女眷們一起熱鬧熱鬧。既是在禁軍范圍內(nèi),又能讓太后開懷,陛下自然就應(yīng)允了!

    她說罷,又若有所思道:“你離京五年,太后壽宴改了三年,不知道也正常!

    梁頌?zāi)晗渲凶兓诡伒溃骸扒也徽f理案多忙,就算閑下來空談,哪個會去扯上太后壽宴事來與我聊?”

    “也是!绷种幤擦似沧欤D(zhuǎn)身又隨金銀花接著選隨行的物件兒去了。

    梁頌?zāi)甓ǘǖ赝种幍谋秤埃季w不覺間飄離。

    自那夜沉默后,他總覺得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很微妙,具體怎么微妙,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可能是雙方心里清楚隔閡在哪,卻都不敢主動的挑開。

    以至于沒有冷戰(zhàn),也沒有再進一步,就這樣莫名的原地打轉(zhuǎn)。

    在這個秋季停滯不前的除了他們二人之間的界限,還有假-幣案的走向。

    一場謀逆至滅族的重案,提起來都是要心驚肉跳的地步,若是再翻到明面上來,這京都又何止是政壇轟動。

    所幸太后大壽并秋獵事宜,朝廷上下以此為由,將重心轉(zhuǎn)移,也算是在連日惶恐中緩口氣。

    丹楓迎秋,橙黃桔綠。

    皇家出游只有氣派,沒有奢華。

    旁臣望族自然更要低調(diào)輕簡,同日不同處,共赴鹿安山。

    宰相府舉家赴宴,馬車按輩分前后而行,也頗為浩大,慢悠悠走了好半響,到了地方才各自散了。

    梁頌?zāi)暝诠賵鲆菜銉蛇M兩出了,遙想剛回京時參加永安侯府宴的場景,竟已物是人非,諸多變化。

    如今的他不比當初,雖趕不上林知瑤的游刃有余,卻還是有互相賞識能聊得來的同輩。

    臨時圍建的場子熱熱鬧鬧各有各話,大家十分默契的規(guī)避官場政事,盡扯些天南海北的輕松話題。

    梁頌?zāi)觊g歇之余,視線穿過人海去尋林知瑤的身影,不成想正迎上對方的微微一笑。

    不過轉(zhuǎn)瞬即逝的對視,梁頌?zāi)陞s無心眼前閑談,心不在焉的思緒早就不知道飄哪去了。

    “林姐姐!”敏華進場就目標明確的跑來。

    林知瑤不回頭也知道誰在喊她,遂轉(zhuǎn)身無奈嘆道:“小公主殿下,首先呢,咱們在外面,這人多耳雜,您還是別折煞我了。再者呢,咱們在外面,這人多眼雜,公主是什么身份,可不容這樣疾行亂跑!

    敏華倒是相當無所謂,“我一向自在,母后哥哥知我秉性,旁人若是閑的無聊要去嚼舌根子才是自討苦吃。”

    林知瑤忽然反應(yīng)過來敏華今日有何不同,繼而問到:“兩人不是整日形影不離,今天怎么就你自己?”

    她說這話沒頭沒尾,可敏華還是一下就明白過來她是在問蘇云薇。

    “我在宮中,自然是隨駕而來,她與兄長同往,也免得來宮中折騰一趟。”

    敏華尚未出閣,故而仍居宮中,至于為何在宮中也需蘇云薇日日護衛(wèi),便要說到五年前。

    當時敏華年少,生性活潑,除女紅外,對騎射興趣頗濃。

    太后寵愛,卻不忍她與皇子們吃習(xí)武苦頭,此事便擱置了。

    敏華心情郁結(jié),遂常去外散心,不想在某次出游途中被野獸沖撞了車駕。

    哪怕有驚無險,太后仍心有余悸,明令不準她隨便出宮。

    這一來二去,敏華性子再活潑不起來,終日寡言,悶悶不樂。

    彼時蘇恒被圣旨調(diào)回,其家眷同歸。

    太后知曉此事后,與奉元帝商量請了蘇云薇當公主師。既能教導(dǎo)騎射,又能陪護左右,真當是兩全其美。

    這一決定,便延至如今。

    “她還沒來?”林知瑤納悶兒道:“這都什么時辰了,過會兒便要封山了。”

    敏華道:“她早來了,不過匆匆見了我,便去看蘇伯父了。今日是秋獵第一天,想來是最要緊的。”

    鹿安山雖為皇家園林,卻只有在春獵和秋獵時加以封鎖,除山頂行宮外,其他景建風(fēng)光均日常開放。

    如此浩蕩皇恩,平民百姓自是樂見,就是苦了禁軍們提前排查隱患、辛苦提防,畢竟皇帝與太后都在,萬不能有一丁點閃失。

    林知瑤點點頭,又與敏華閑聊了片刻,直到皇帝駕到,眾人噤聲,才各自歸位。

    “今日好風(fēng)光,不在朝堂之上,更不在京都城內(nèi)。諸位大可暫忘官職家世,男兒獵肥獸,女眷賞紅葉,總之樂得自在就好!”

    奉元帝說罷,舉弓射出第一箭,意味著秋獵正式開始。

    “女子亦可獵肥獸!”

    敏華今日褪去了一身繁榮,換上了干練騎裝,此時正挽著太后的胳膊,聽言便喊了聲。

    奉元帝回頭看她,哈哈一笑,“那是自然,若如朕妹妹般英豪女子,騎射狩獵想來風(fēng)采更佳!

    敏華臉色一紅,頓時接不上話了。

    太后在一旁笑的合不攏嘴,“你哥哥對你另眼相看,你卻不禁夸了。”

    “才沒有,”敏華正了正身子,“我今日定要獵得山珍美味,回來叫御廚給母后煲湯滋補!”

    “公主孝心可見,太后娘娘洪福齊天!

    眾人順勢贊揚一句,太后更是樂得開懷,拍了拍敏華的手道:“獵得什么回來母后都開心,切莫要逞強行事,隨時聽著你蘇師父的話。”

    說罷,又喚來不遠處的蘇云薇囑咐道:“我可將公主交給你啦。”

    “臣女定不負太后娘娘所托,保護好公主殿下!碧K云薇拱手正色道。

    “母后眼里只有她了,可有想好將兒子交予誰?”奉元帝走過來道,言語間就像尋常人家兒女閑聊般。

    奉元帝少年登基,如今不過而立之年,御駕親征尚不是問題,何況這騎射狩本就是沒什么危險堪憂。

    “吾兒九五至尊,龍氣護體,又體魄強健,哀家沒什么不放心的,只需坐等其滿載而歸罷了。”

    這話說完,眾人又一陣夸贊。

    奉元帝無奈而笑,隨即翻身上馬,走前只留下句:“話已出口,兒子定然不能叫母后失望,且就此去了!

    皇帝先行,眾人也都不在自顧寒暄,紛紛上馬追去。

    如此,便成了女眷專場。

    眾人三三兩兩的說笑熱鬧著,服侍茶水點心的丫鬟們也陸陸續(xù)續(xù)擺盤上桌。

    敏華與蘇云薇結(jié)伴相走后,長公主也暫別了丈夫和兩個兒子,扶著太后于上位坐下。

    先帝在位時多忙與政事,與當年的皇后,亦是如今的太后,雖然恩愛有加,卻仍是子嗣淡薄,皇子少,公主更少。

    其中敏華年齡最小,還未出宮開府,是為最常陪伴在太后左右。

    與她同胞的長公主卻成家多年,已生子有二,又因此全心撲在了家宅內(nèi)院,進宮的次數(shù)難免少了些。

    今日逢秋獵,風(fēng)光大好,無比愜意,母女二人家長里短,也是嘮個不停。

    “阿瑤!過來我這兒!”林秀云輕聲喚了不遠處的林知瑤一聲。

    她作為皇貴妃,位分只在皇后之下,當然也是被安排了此次隨駕。

    “見過惠貴妃娘娘!

    林知瑤說著快走了幾步上前,又湊近小聲道:“阿姐,人這么多,叫珠兒尋我來就行,別平白給自己惹了閑話!

    “好好好,知道了!

    林秀云隨口敷衍完,又興致勃勃地拉起著的手道:“我本答應(yīng)了賢貴妃要帶她見見新貴的風(fēng)采,可你那夫婿走的倒是快,我都沒來得及看清,可別說賢貴妃那眼神兒了!

    “什么新貴?”

    林知瑤無奈道:“阿姐,你又在后宮瞎傳什么了……”

    “才不是我亂說的!”

    林秀云當即反駁道:“現(xiàn)在誰人不知朝廷天翻地覆始于承陽,你夫是陛下欽點去承陽的特使,哪需我傳?”

    林知瑤揉了揉太陽穴,未等再開口說什么,賢貴妃起身向這邊走來了。

    “知瑤妹妹,當真是好久不見了。”

    賢貴妃也是個落落大方的主,說起話才絲毫不含糊,“日前欣怡病了,我一心全撲在她身上,妹妹進宮了幾次都沒能去見上一面,著實可惜。”

    林知瑤忽然有些頭疼,她真恨自己不能像敏華那般,揮去衣袖策馬奔馳。

    “賢貴妃抬舉了,公主抱恙,為母者自然不能含糊,該是知瑤多去請安才是!

    林知瑤認命的起身營業(yè),三言兩語間,便與兩位貴妃笑聲陣陣,連皇后都忍不住過來加入。

    日漸西落,去狩獵的人們零散歸來。

    皇家行宮坐落在山頂拐彎處,空地平坦,面積也夠大。

    再往上去便越發(fā)險峻陡峭,難以行動,可恰恰因此,一股泉水由上而下蜿蜒流淌。

    這本不路過行宮附近,而是在修繕行宮時,特意去引了一段分流至此。

    夕陽已將圍場灑滿,遙望過去,泉水波光粼粼,真是好不愜意。

    林知瑤以去迎梁頌?zāi)隇榻杩,抽身往泉水方向走去,欣賞美景是其次,去那邊山石處躲清凈才是主要。

    “仗著家里的勢,我看她真是要上天了!”

    林知瑤剛走近,便聽到山石后面這句婦人言。

    她對這聲音莫名熟悉,愣了片刻才恍然過來,是那個只草草見過幾面,便在永安侯府壽宴上試圖求她辦事的鄭夫人。

    “誰讓人家會投胎呢,祖上蔭庇,父兄又有本事。她再無能又如何,還不是要揚起下巴走路的!

    另外的聲音響起,林知瑤怎么想也覺得對不上臉,想來是平常參加的局太多,對于存在感太低的人,過后見了也不會有什么印象。

    如此陌生之人,林知瑤覺得她們之間應(yīng)該是沒有什么過節(jié),怎的就一口一個罵仇人的姿態(tài)討論起她了呢。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貴婦的嘴臉,不過是個喪夫再嫁之人,不知安分低調(diào),倒是比從前還要張揚了些!”

    鄭夫人咬牙切齒的聲音再次出現(xiàn),林知瑤的臉色也隨之沉了下去。

    “是啊是啊,瞧她那作派,平日就進宮常巴結(jié),今日更是只貼著娘娘們,我們這些人,人家壓根兒也不會放在眼里。”

    在場的第三人拿腔拿調(diào),酸言酸語,因為聲線頗具特色,林知瑤總覺得好像在哪聽過,但仍是對不上臉。

    “人家本事可大著呢,今兒個沒見她那贅婿么?誒呦,才回京都多久啊,跟多少要職官員侃侃而談,夫婦倆真是個頂個的會巴結(jié)!”

    “呵,一個從戰(zhàn)場回來的喪家之犬都能青云直上,這林家的本事,讓她林知瑤招贅算什么,怕是三嫁四嫁都有人要上趕著搶呢!”

    “二嫁婦終究是二嫁婦,再風(fēng)光也是死過丈夫的寡婦!”

    聽到喪家之犬的時候,林知瑤的腳已經(jīng)邁了出去,可聽到接下來的話,她又僵在了原地。

    是,招贅的侮辱是她給他的。

    林知瑤忽然心如刀絞,腦子嗡嗡響起當初梁頌?zāi)甑哪蔷湓挕?br />
    他說:作踐?要說作踐,回京都第一時間趕來作踐我的,還是夫人你呢!

    山石后面的三人還在繼續(xù)。

    林知瑤卻邁不過去這一道屏障,她紅了眼眶,終還是轉(zhuǎn)過了身。

    瞬間的四目相對。

    林知瑤倒吸一口涼氣,

    她呆滯幾秒,隨即聲如蚊蚋般呢喃喊了聲眼前人:“阿淵……”

    對方卻似充耳不聞,臉色陰沉的像是要吃人,眸子宛如化不開的濃墨,深不見底。

    林知瑤慌張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胳膊,低語道:“別,別理她們。”

    梁頌?zāi)瓴粸樗鶆印?br />
    山石后面一陣低笑不合時宜的傳了過來。

    “男人妻妾成群還想著去青樓嘗鮮呢,要是娶了她能換仕途坦蕩,才不在乎她身許幾人了!”

    林知瑤指尖抓的更緊,似乞求的語氣道:“去了便是要將話都挑開了,橫豎是惡心咱們自己,犯不著的。”

    她話音未落,手上突然一震,梁頌?zāi)旮觳裁撾x了桎梏,已然跨步而去。

    38、動怒

    ◎“辱我妻者,死不足惜!”◎

    “舌頭太長的話,小心被割掉!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聽的人寒意刺骨,山石后的三人先是周身一顫,回過頭來更是肉眼可見的震驚。

    “你——”

    頭一個開口的是那個愛拿腔調(diào)的,人如其聲,一股子矯揉造作的勁兒,粉黛藍衫,實難看出是位官眷。

    “梁大人怎的不去狩獵,在我們這女人堆里聽墻根兒呢?”鄭夫人定了定神兒,道出這么一句。

    梁頌?zāi)旰橇艘宦,“好在是被我聽見,若是借旁人的嘴傳到我耳朵里,再找你們算起賬來倒是麻煩!

    “你、你想怎么樣?!”

    鄭夫人右側(cè)的那位,衣著華麗,珠釵翠玉恨不得插滿發(fā)髻,透出一股財大氣粗的味道,說起話來卻是怯懦畏縮。

    倒是鄭夫人仍維持面上的鎮(zhèn)定,“稱一聲大人算是客氣,若如實來說,你現(xiàn)在無官無職,不過是因林氏才能被邀來這里!

    “是啊,”梁頌?zāi)昶降溃骸拔胰胧顺鍪藥追丝糖『檬鞘松矸,要是做了極端的事,倒也好像不太影響什么!

    鄭夫人聽他這陰沉的語氣,也慌了神色,“我家老爺當職門下省給事中,正四品,你個庶人膽敢妄為!”

    梁頌?zāi)晟锨耙徊,“幾位夫人不在人群中熱鬧,偏要跑來這偏僻角落嚼舌根,怎會不知這山野石子滿地容易腳滑,跌下去會憑白丟了性命。”

    三人被逼退至懸崖邊緣,雖不過分陡峭,卻足以致命。

    鄭夫人抬手指著梁頌?zāi)甑溃骸拔覀冋f的都是事實罷了!你聽不得真話!只想害我們性命來泄憤!為了林知瑤個這個二嫁婦你真是瘋了!”

    身著華服的夫人顫聲道:“我們?nèi)粽鎮(zhèn)有好歹,你、你真當能無人知曉嗎?你小心為她搭上自己……”

    “辱我妻者,死不足惜!”

    梁頌?zāi)觌p眼鋒凜銳利,投出瘆人的殺意,“哪怕是拿我的命來抵,只要能替我婦出氣也未嘗不可!”

    鄭夫人揚聲道:“瘋子!你真是瘋子 !”

    右側(cè)華服夫人已然被嚇住了,左側(cè)著藍衫的那位還能幫襯兩句。

    “梁家早就沒落了,你不過廢官之子,別以為當上了林氏的贅婿就……”

    “啪——”

    她話沒說完,就被一巴掌打斷。

    鄭夫人率先反應(yīng)過來,瞬間瞪大了雙眼,“林知瑤!”

    “啪——”

    林知瑤沖過來先打了藍衫那位,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連思考都沒有,反手又是一巴掌。

    一時間,無比安靜。

    林知瑤順了幾口氣,抬手一一指過眼前三人,發(fā)狠道:“你們說我種種,我不屑放在眼里,但再多說我夫一句,我定撕爛你們的嘴!”

    沒挨巴掌的那位頓時縮了縮脖子,不敢冒頭,鄭夫人捂著火辣辣的臉側(cè),嘴里念叨著:“瘋了,都瘋了……”

    方才的聲音已然吸引了人們過來,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三個被逼至懸崖的夫人眼里終于燃起希望。

    林知瑤冷哼一聲,又掄起胳膊給了鄭夫人一巴掌,“四品給事中是吧,今日之事吧,但凡透露出半句,我定如你所愿,傾我林氏所能,叫你夫家與你母族付出代價!”

    她說罷,又指了指兩側(cè)的夫人,“還有你們,到時候也跟著嘗嘗什么叫禍從口出!

    一時間三人成了驚弓之鳥,那位華服夫人更是嚇得癱軟在了地上,另外兩人也只是勉強站立,額頭冷汗?jié)L落。

    從林知瑤出現(xiàn)起,梁頌?zāi)甑囊暰便全隨她而去,直到有人沖過來,他才猛的回過神兒來,將林知瑤拉到自己身后。

    七嘴八舌的詢問聲襲來。

    當事三人還在怔愣之中,那位藍衫夫人轉(zhuǎn)眼間對上林知瑤那雙冰冷的眼神,哆嗦著咽了咽口水。

    “是她和鄭夫人起了沖突,還要將人推下懸崖!”

    眾人視線集中,只見藍衫夫人正手指華服夫人,驚恐未定的模樣下,她又補了句:“我無力阻攔,還好梁大人夫婦路過此處,才攔下她們二人。”

    只此二句,已道明事情原委,縱有人心中疑惑,也只敢小聲議論。

    梁頌?zāi)暌娏种幍皖^不語,索性拉著人離開了這片亂糟糟的地方。

    是時,銀花正四處尋自己主子的身影,遙見這處人群聚集。

    她剛跑過來,便見到了林知瑤和梁頌?zāi)辏约案谒麄兩砗蟮慕鸹ā?br />
    遲疑片刻,銀花果斷繞道金花面前,小聲問道:“姐姐剛剛和我分開就找到了人?”

    金花嗯了一聲道:“也才尋著!

    銀花很少見到金花掛不住臉,頓時滿心不安,扭頭往人群處看了眼,又問:“姐姐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么?”

    金花張開了口,卻又不知該怎么說,畢竟她去的時候,也只是聽見了后面幾句,不明全貌。

    可憑她的敏銳,僅這幾句也足以猜個大概,只因諸如此類的話并非第一次聽,不過是林知瑤從未面對罷了。

    沉默半響,金花忽然眼色一沉,對銀花道:“那邊幾位夫人起了沖突,咱們夫人路過去勸,被她們不止好歹的給誤傷了。”

    “什么?!”

    銀花當即冒了火,在‘先去看林知瑤哪受傷了’和‘先去教訓(xùn)那幾個夫人’之間猶豫著亂了腳步。

    金花拉住了銀花的胳膊,小聲斥道:“我知夫人讓你在外面隨意訓(xùn)人,但此時此處不宜跋扈!

    銀花并不想罷休,“可……”

    “過來,”金花將她拉近,耳鬢低語道:“去將此事透露給珠兒,這口氣必然能出!

    銀花還在氣頭上,暫時沒有太多的思考能力,但下意識的信任,叫她絲毫沒有遲疑的轉(zhuǎn)身去了。

    金花見狀,郁結(jié)在胸腔的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抬頭看前方越走越遠的夫婦二人,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

    夜幕低垂時,在行宮換洗休整的人們紛紛歸來,白日的場地在晚間煥然一新,壽宴氛圍由此拉開。

    林知瑤的情緒持續(xù)消沉,不僅一路無話,到行宮宿處后,更是倒頭就睡,拒絕與任何人溝通。

    梁頌?zāi)晔冀K陪在她身側(cè),金花默不作聲的收拾整理,直到壽宴即將開始,林知瑤才終于更衣出去。

    “阿瑤!”

    林知珩在門口堵住了正出門的林知瑤,拎起手上的活物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黃白花色的垂耳兔,好不好看?”

    林知瑤魂不守舍的抬眼去看,遲鈍的點了點頭。

    林知珩興奮道:“我遠遠瞧見了它,生怕給傷了,追了好久才活捉到,給你拿回家養(yǎng)起來好不好?

    林知瑤擠出個還算溫和自然的微笑,輕聲道:“好!

    林知珩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自己妹妹的態(tài)度,立刻皺眉瞪向一側(cè)的梁頌?zāi)辏澳阌秩俏颐妹貌婚_心了?”

    未等梁頌?zāi)觊_口,林知瑤搶話道:“二哥,跟他沒關(guān)系,我只是下午吹了風(fēng),有些偏頭痛罷了!

    林知珩嘆氣道:“你回去歇著吧,外面有什么事我來替你!

    “不礙事,”林知瑤道:“已經(jīng)好多了,太后大壽我不好躲的!

    林知珩知多說無益,只得妥協(xié)道:“那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回去,別硬要撐場面知道嗎?”

    林知瑤點頭道:“知道!

    “照顧好我妹妹!”林知珩瞥了梁頌?zāi)暌谎郏洲D(zhuǎn)頭柔聲對林知瑤道:“那二哥先去找個籠子給你放兔子,你先去席上坐著!

    林知瑤多年成長,早已學(xué)會調(diào)節(jié)和隱藏自身情緒,入宴之時,已是言笑晏晏,左右逢源之態(tài)。

    梁頌?zāi)旮S左右,亦將情緒藏匿。

    此宴不同于往常,畢竟出行在外,歌舞不便,故而篝火烤肉,吟詩作對,或飛花令、投壺等游戲娛樂頗多。

    宴會伊始,呈禮祝壽便占了一大段時間,人人口吐蓮花,太后卻愛屋及烏,反倒是多夸了少言寡語的梁頌?zāi)旰靡粫䞍骸?br />
    進入娛樂環(huán)節(jié),擊鼓傳花的鼓槌被眾口一詞的交給了太后。

    這位壽星起初還在推脫,后來敲的甚是開懷,幾輪下來眾人皆有醉意。

    到下半場,皇后和兩位貴妃扶著太后去休息,片刻后奉元帝亦退去。

    場上沒有了拘束,隨意行走相談,或有酒力不勝者,亦可悄然離席。

    林家?guī)兹说南姘ぴ谝黄穑淳皬膶γ孢^來,先向林仲檢敬了酒,隨之是與林知瑾寒暄,再就是恭賀林知珩任刑部侍郎。

    最后可算到了梁頌?zāi)攴驄D跟前,他終于不用再擠笑面對了。

    “你倆……”

    “不喝了,咱們也回去吧!绷喉?zāi)暾f這伸手拿過林知瑤手里的酒杯,一飲而盡,順便打斷了江淮景的話。

    林知瑤垂眼不語,在江淮景再次開口時,與其錯身而過,朝行宮方向走去。

    江淮景不僅沒說上話,更是確認兩人的反常,正在他轉(zhuǎn)頭準備扣下梁頌?zāi)昙殕枙r,對方卻不知怎么的已經(jīng)溜去了前面。

    “這倆人……”江淮景正郁悶著,忽聞有人在喚江協(xié)辦。

    他回頭看去,竟是蘇云錚。

    “若無醉意,可愿與我共飲幾杯?”對方又揚聲道。

    江淮景頓了頓,雖心中疑云,面上仍坦然回道:“當然。”

    39、傾心

    ◎“因為我們是夫妻啊!薄

    夫婦倆往回走的時候,金花先一步去備洗漱事宜,銀花則留下隨行。

    山高近云間,夜深更寂寥。

    兩人若有所思,各有各的沉默,銀花不明所以,也不敢陡然破壞氣氛。

    就這樣安靜了一路的三人,不成想竟在行宮走廊拐角處,被一聲聲清脆的擊打響動喚回了思緒。

    聲音來源處不是他們的必經(jīng)地,林知瑤也只是朝那邊瞥了眼,墻柱阻攔,什么也看不見,她便扭頭要走。

    才跨出一步,林知瑤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頭一皺,轉(zhuǎn)而大步踏向走廊另一頭。

    “珠兒……”

    銀花脫口而出,意識到不對后,迅速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過她聲音微弱,除了林知瑤與梁頌?zāi)晖,再沒人聽到。

    不遠處的聲響還在繼續(xù)。

    映入他們?nèi)搜酆煹,除了珠兒及幾個面生的丫鬟,還有今日傍晚出了熱鬧的鄭夫人與其他兩位官眷。

    若是旁人路過,定是要先嚇一跳,隨即躲的遠遠的。

    因為此刻的三位夫人正跪地被丫鬟用木尺掌嘴,而惠貴妃身邊的珠兒立在一旁監(jiān)看。

    林知瑤沒看幾眼,便轉(zhuǎn)身而去。

    誰知才走開,珠兒就快步追了過來,急急忙忙的,但也行了禮。

    “驚擾梁二爺和夫人了!

    她扭頭看了眼后方,又道:“方才這三位疾行逆語,沖撞了太后娘娘,賢貴妃和惠貴妃娘娘氣不過,要叫人將她們拉出去打板子。到底是皇后娘娘心軟,替她們開脫了幾句,雖只罰了掌嘴三十,想必日后也會長個記性!

    林知瑤仍是神情談?wù),叫人看不出情緒,只隨意與珠兒客氣了句便走了。

    回到行宮宿處,銀花逮到機會將此事與金花交代了。

    是時,外面來一小廝,說是林知瑾派來尋梁頌?zāi)甑模礃幼邮枪隆?br />
    梁頌?zāi)晗蛄种幨疽夂螅汶S其匆匆出了門。

    金銀花的交談不了了之,前者進屋隨侍,后者去林知珩那處交接兔子。

    “何必去煩我阿姐?”

    林知瑤坐在鏡前,接過金花手中的帕子,輕輕擦拭將才洗過的臉。

    “她那個脾氣,若在今日惹出亂子,橫豎不好收場。”

    金花低頭收整衣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人心肉生,小的身上長的也不是鐵坨一塊,遇到煩悶動氣的事,也會昏了頭!

    “誰人沒遇到過煩悶郁結(jié)的事,其身邊人不也都掏心為主,可有幾個像你這樣沖動的?”

    林知瑤垂下眼睫,將眼底的情緒盡數(shù)掩蓋,“你知道我阿姐的處境如何,下次再不要利用她為我出氣了!

    “金花姐姐,這個兔……”

    取了兔子回來的銀花,出現(xiàn)在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敏捷的察覺到空氣中的刺骨寒意,脫口的話也頓時沒了聲響。

    “隨你金花姐姐去尋個地方養(yǎng)著,擇日帶回府吧!钡降资橇种幋蚱屏私┏值臍夥。

    憋著滿腦子疑問的銀花,從屋里出來后,先是呼吸了一大口外面的新鮮晚風(fēng),緊接著就繞著圈的問金花怎么了怎么了。

    金花被她念叨一路,耳朵要生繭子了,情緒倒是莫名緩沖了不少,堪堪擠出個笑臉,“能怎么了,做錯事了唄!

    銀花大為震驚,“怎么可能?!姐姐你向來謹慎,哪會……”

    她說著忽然想起回來時候遇見的情景,仿若腦海中的一根弦瞬間連上了,“夫人知道我去找過珠兒了?”

    金花笑笑道:“是我沒分寸辦錯事,與你扯不上關(guān)系。”

    “為什么?我不明白。”銀花如實道。

    金花不答反問道:“你適才見了鄭夫人她們,可知是因何被罰,又是怎么被罰的?”

    銀花想想道:“珠兒說是她們?nèi)藳_撞了太后娘娘,罰了每人掌嘴三十!

    金花又問:“既事出有因,惠貴妃怎就肯掌嘴了事?”

    銀花道:“皇后娘娘求了情,太后也就沒再追究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行宮御廚所。

    金花接過銀花手中拎著的兔籠子,寒暄著托付給其中一位小幫廚。

    說是行宮內(nèi)里不便存養(yǎng),放在廚房后面的小院子里照看著,回程時再來取。

    小幫廚知道金銀花是誰家的,自然就知道了這兔子主人是誰,便是笑著接下了這份差。

    往回走的時候,金銀花又接著方才的話續(xù)了起來。

    “姐姐,”銀花小聲道:“我多嘴問問,為何皇后母族最盛者不過其父崔翰林,卻能越過賢貴妃和惠貴妃,當上皇后呢?”

    話已至此,金花雖然知道言語忌諱,仍是回她道:“惠貴妃身后有林氏,賢貴妃身后有齊氏,成與不成,無非于此!

    銀花聽的眉頭緊皺。

    金花見狀,主動與她解釋道:“你年齡小,又不在京都長大,不知道也正常。如今之況,皆是因為朝廷曾出過皇后越權(quán)擾政的禍事,之后我朝便有了氏族強者不可為后的規(guī)定,故而賢貴妃和惠貴妃榮寵再盛,也無緣后位!

    銀花聽完,心緒頗為復(fù)雜。

    金花輕嘆一聲,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我在同你講外戚勢大必危的道理,你倒是難過起來了!

    “我之前有次進宮,聽惠貴妃和咱們夫人說她很喜歡陛下,那時聽她說,只覺得……”

    銀花頓了頓,嘟囔道:“只覺得愛意不敢宣之于口有些心酸,此時又知道了因先朝事、家族勢,她一生都只能仰望帝后,止步于妾,我這心里就……”

    銀花沒繼續(xù)說下去,忽然抬頭側(cè)頭問金花道:“姐姐,你不覺得這樣的感情太不公平嗎?”

    “公平?”金花低聲重復(fù)一遍,苦笑道:“且不說宮里如何,就尋常百姓家,感情二字又何曾有過衡量標準?若是非要糾結(jié)公平與否……怕是要陷入莫大的痛苦中了。”

    話音剛落,兩人便遙見梁頌?zāi)隁w來背影。

    金花隨之輕嘆,本是微乎其微,卻仍未逃過銀花的耳朵。

    “姐姐嘆什么?”

    金花回神兒,目光談?wù),又有幾分傷感,“話趕話說到了眼前,方知她緣何如此,因無能為力,故只得一嘆!

    “她?”銀花朝屋門那邊看了一眼,似懂非懂道:“姐姐是在說夫人么?”

    金花沒再搭話,腳下跟著轉(zhuǎn)了方向。

    “姐姐要去哪?”銀花追上來問。

    金花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既沒了你我的事,早早回去歇著罷!

    銀花雖然還是沒琢磨透究竟怎么回事兒,但她對金花的判斷力和信任是不容置疑的。

    她困惑的回頭望了望屋內(nèi)微光,便緊跟上了金花的步伐。

    ‘吱呀’一聲,略帶頓感的木門開了又合。

    林知瑤此刻蜷縮在床的里側(cè),只當是金花回來,并沒回頭理會。

    腳步聲漸近,她越發(fā)覺得不對,待那人走到了跟前停住,心里那股莫名的郁結(jié)到底是沒忍住,換做豆大的淚珠滾滾落下。

    “蠅蚋之言,何必積心?”

    梁頌?zāi)暾f著單膝跪在床邊,望著林知瑤的背影,想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又怕驚了她,胳膊懸了一會兒,終究收了回來。

    “今日我確實莽撞,可其言之惡,我既入耳,如何忍得?”

    梁頌?zāi)觊L嘆一聲,“我不想惹你氣悶,可再有下次,我也是……”

    “有什么用!”

    林知瑤忽然坐起身,已是滿臉淚水。

    “口舌是非在我身上是斷不盡的,你今日氣盛要取人性命,無論真假否,再有下次,你仍要以此待之,循環(huán)往復(fù)嗎?!”

    “瑤瑤……”

    梁頌?zāi)隂]想到林知瑤竟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一時不知所措。

    林知瑤雙手捂住自己失控的臉。

    她不想在梁頌?zāi)昝媲斑@樣凄慘,可每次忍啊忍啊,總是到他出現(xiàn)時,就變得潰不成軍。

    梁頌?zāi)曜钜姴坏昧种幙蓿拿恳坏螠I就像是刀子扎在他的心上,以往的心痛不及,在此刻又多了幾分惶恐。

    他怎么就把她逼成這樣了?

    “瑤瑤,”梁頌?zāi)晟焓忠ケ,“是我不對,我不該沖動,不會有下次了,我以后盡當是些瘋言瘋語,再不……”

    林知瑤嗚咽一聲,悲慟道:“那些人說的又有什么錯,無非是他們說了出來,其他人在心里嘀咕罷了。我之種種,京都人盡皆知,比她們今日再難聽的話,我又何嘗沒聽過……”

    “那又如何?!女子的貞潔品行不在羅裙之下,更不在他人口舌之中!”

    梁頌?zāi)觋募绨虻溃骸拔抑滥闶鞘裁礃幼拥!離別數(shù)年,于我而言只有無盡思念,重逢之后更是無比珍惜。從始至終我對你的心都未曾改變一分一毫,至于那些虛無縹緲的閑言碎語我并不在乎!”

    “我在乎!”

    林知瑤嘶啞著聲音道:“我在乎。”

    梁頌?zāi)晁查g失語。

    林知瑤眼底猩紅,每個字都像是從酸澀的喉嚨擠壓出來的,“他們憑什么對你也指指點點,明明你什么都沒有做啊……”

    梁頌?zāi)昴抗饽:破鹆艘粚訙I霧。

    他輕輕吐氣,又慢慢吸氣,像是盡力在調(diào)整自己能平緩地說出話。

    “因為我們是夫妻啊。”

    梁頌?zāi)甑溃骸澳芘c你共同面對這些,我是很慶幸的!

    林知瑤抿嘴不語,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要一張口,就會潰不成聲。

    梁頌?zāi)昴抗鉁厝,活像話本中描述的蠱惑人心的妖精那般,讓人移不開眼神。

    “你當初嫁給裴少煊,我嫉妒的發(fā)狂,本以為余生會抱著遺憾戰(zhàn)死疆場,京都卻傳來了裴氏謀逆滅族的消息。

    那時候我不知道你的處境如何,嚇的魂都丟了七分,瘋了般去打聽。

    后來得知你無恙,仍是非常想見你,卻不知以什么姿態(tài)站在你面前,因此猶豫不前。

    我哥死因的蹊蹺,是我回京都的決心不假,可我不得不承認,只要你在京都,我就一定會回來的。”

    他伸手去擦林知瑤臉頰還在掉落的淚水,又緩緩道:“從始至終都是我之不足,你一直是我心愛不已的人,未曾有過絲毫改變!

    林知瑤生的五官精致,不做表情的時候常常是清冷出塵的。

    此時她眼尾鼻頭泛著淡淡的紅暈,在燭火明滅下淚斑閃爍,照得整個人猶如被打碎的美玉般凄涼。

    對視半響,這塊破碎的美玉,終于重拾人間煙火,略微費力的牽動著嘴角,吐出了三個字。

    “蠢死了。”

    她說完破涕為笑,便是更易碎的美感流落出來。

    梁頌?zāi)暌矎澚舜浇,“蠅蚋罷了,我們瑤瑤是京都最璀璨的女子,才不屑這微乎其微的振翅聲,對吧?”

    林知瑤沒回應(yīng),只定定地看著他。

    梁頌?zāi)暧值溃骸拔叶及研奶统鰜斫o你看了,以后不要再亂想什么,也不要躲我……”

    說到這,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日煙花酒氣,在月光映照下,兩個越靠越近的身影。

    “睡吧。”

    梁頌?zāi)昵辶饲迳ぷ樱鹕頌榱种幚蛔樱笤趯Ψ竭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飛快地在她臉頰親了下,“你和我,來日方長。”

    梁頌?zāi)臧阉麄冎胤昴翘欤种幷f給他的那句氣話,換了一種充滿愛意的方式還了回去。

    40、撲朔

    ◎“裴逆案要重審了是么?”◎

    因昨夜聚宴,奉元帝寬令眾人自行安排第二日活動。

    話雖如此,秋獵大事,來者皆為要臣貴胄,過于懶散實為不妥。

    幸有禮部事先安排了許多較為輕松的環(huán)節(jié),如爭花、打樹果、飲詩作詞等。

    如此,場面還算熱鬧有序。

    梁頌?zāi)攴驄D挽臂同行,將各自熟者見了個遍,最后在敏華和林秀云的拉扯下,以請安為由逃去了太后面前。

    “快起來,”太后笑呵呵地坐在椅上招手道:“你二人再近些來,昨夜燈昏,哀家都沒來得及好好看看呢。”

    林知瑤嬌嗔道:“臣女常去宮里請安,太后娘娘想看的分明是另有其人。”

    太后大笑,“你啊你啊,這都要計較。”

    林知瑤見好就收,轉(zhuǎn)頭拉著梁頌?zāi)晟锨,“早就想拉著他一道去給您請安磕頭,偏是諸事纏身拖到了今日才見,勞煩太后娘娘掛心了。”

    梁頌?zāi)觏樦脑,再行一禮,“承蒙太后娘娘惦記,子淵之幸!

    太后上下仔細打量了眼前男子一番,方感嘆道:“知瑤這丫頭常見,倒是不顯變化,今日見你,舊時舊事翻涌眼前,想來不服老是不行了!

    林知瑤連忙道:“太后娘娘年華猶在,才不老呢!”

    太后含笑瞥她一眼,轉(zhuǎn)看梁頌?zāi)甑臅r候,眼里情緒又復(fù)雜起來。

    “你父母身體還好吧?哀家記得梁將軍有腿疾,陰雨時節(jié)總要發(fā)作幾次,還有湘蘭的眼睛,年輕的時候偏愛研究刺繡,勸也不聽……”

    人一旦陷入回憶,話總是不自覺地多起來,太后意識到自己這樣的時候,已然感慨了不少,最終落在了一聲嘆上。

    遙想當年,她還是臣女之時,在京都貴女里最為交好的閨中情,無非凌陽侯之女湘蘭、大理寺卿佟氏之女婉瑩。

    少時交心之際,她們也曾閑言歸處,未來夫家何許等等。

    那時的她和湘蘭總要調(diào)侃婉瑩,笑稱其姿天賜,將來勢要封妃去了。

    后來笑談之語成了真,猜對了封妃,猜錯了人。

    只道世事無常,她入宮為妃為后,婉瑩成了相府主母,湘蘭成了將軍夫人。

    于那時而言,三人也算各覓良婿,延續(xù)了交情。

    再后來先帝崩、婉瑩病逝、湘蘭長子戰(zhàn)死,一切都變了。

    朝廷也好,后宮也罷,無非是變故橫生,心余力絀,想來便是那時候開始青絲生白發(fā),終歸老矣。

    “回太后娘娘,家父卸職后以休養(yǎng)為主,幾年下來,經(jīng)年惡疾舊傷鮮有發(fā)作。家母仍愛繡品織物,如今上了年紀,也知節(jié)制,只偶爾來打發(fā)時間!

    “如此便好。”

    太后點頭感嘆著,眼里不禁有些酸澀。

    “母后怎么了?”

    敏華走過來時,正見此情形,滿頭霧水地問了句。

    眾人視線隨之過去,唯獨太后低頭定了定神兒,方莞爾回道:“沒什么,母后就是在宮里悶久了,這一出來見許多面孔都生疏了,難免有點感懷往事罷了!

    敏華聽言放下心來,展開笑顏湊上前去,挽著太后的手臂道:“宮里著實悶得慌,等回去我就和皇帝哥哥請旨,咱們常出宮轉(zhuǎn)轉(zhuǎn)就好了!

    太后卻道:“不可,出宮排場一擺,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煩!

    “不不,”敏華小聲道:“咱們微服出行!

    太后手指點了下敏華的鼻尖,“你的皇帝哥哥可不會允你這主意。”

    “我不管,”敏華撇嘴道:“他不讓的話,我就,我就圍著他撒潑打滾!”

    在場人聽了這話,盡是沒憋住笑,太后也是樂的開懷。

    敏華仍不放棄,轉(zhuǎn)頭去喚蘇云薇,“云薇姐姐,到時候你帶著幾個侍衛(wèi)喬裝護行,定是沒問題的對不對?”

    “悉聽公主吩咐。”

    這話任誰聽來都是公主任性一說,誰知這擺明了成不了的事,蘇云薇竟還認真給回了。

    旁人聽聽倒沒什么,只是林知瑤與兩人私下接觸多了,腦袋里難免多浮想了些。

    等她回過神兒來,皇后和貴妃也都到齊了,眾人圍在太后這塊說說笑笑,只有敏華還在想各種辦法帶太后出宮解悶。

    梁頌?zāi)瓯粠е牧藥拙浜螅肆顺鰜恚^而湊近林知瑤,低聲詢問道:“想什么呢?”

    林知瑤不知如何作答,只含混道:“你上次見太后娘娘是什么時候啊?怎么聽著那么久遠呢?”

    梁頌?zāi)甑溃骸昂苄〉臅r候吧,稍微長了些歲數(shù),母親就不會帶我去后宮了!

    “行吧,”林知瑤道:“我常去后宮,又常見你,方才聽太后娘娘說好久不見,聽的都有些恍惚,總覺得明明都在身邊來著!

    她說完,忽然頓了頓,又拉著梁頌?zāi)晖赃呑吡藥撞,“等秋獵回去,我們和敏華一起尋個由頭,讓太后娘娘和你母親聚聚吧!

    梁頌?zāi)赀t疑道:“先不要吧!

    “為什么?”林知瑤想了想,“因為你兄長么?”

    梁頌?zāi)甑溃骸拔夷赣H當然不會將此事的怨氣牽扯到太后娘娘身上,只是太后娘娘恐怕……”

    話不需說盡,林知瑤便能明白。

    昔日好友,一個貴為太后,一個家道中落,紅墻之隔,本就再難交集。

    何況家道中落那位的丈夫因黨爭退出官場,長子戰(zhàn)死卻還要背罵名。

    哪怕是太后,也終歸是皇家女眷,不得干政,如此看著個中發(fā)展,而無可作為,心疼也好,愧疚也好,其中滋味,終究是說不明也道不清。

    “會好的,”林知瑤握住梁頌?zāi)甑氖,“等真相大白,她們總會好好地見上一面的!?br />
    梁頌?zāi)赅帕艘宦暎c她相視而笑。

    秋日白晝越來越短,不知不覺間,暖陽漸紅。

    悠閑了大半日的王公貴胄們,有些陪夫人兒女閑聊得乏了,有些宿醉褪去想著活動筋骨。

    后來不知誰挑頭張羅著要換裝騎獵去,竟一呼百應(yīng)拱到了奉元帝跟前。

    再就是幾句笑談之間,便定下了獵獸比賽,落日散去即結(jié)束。

    皇帝都積極參與,其他人自然不會懈怠,一個個的待夠了的模樣,聽了此事,果然都笑容滿面湊過去報名。

    林知瑤見青壯男子們都去了,也不好拖著梁頌?zāi)辏s忙將其推搡出去。

    梁頌?zāi)旯室馔涎,與她笑逗了幾句,方翻身上馬,追流而去。

    林知瑤定神兒看了好一會兒,轉(zhuǎn)身欲走,卻不想在她回頭之際,身后竟站了個人,因而被嚇了一驚。

    “我天,你走路沒聲倒罷了,嘴也不曉得吱個聲么?”

    “你化身望夫石,我何必打擾你。”

    “這話別人說倒罷了,你說出來總叫我難以受用!

    林知瑤見對方默然,又話里有話道:“我不知你二人究竟發(fā)展到哪一步了,但她身份在那,眾目睽睽下,你總要收斂些!

    “收斂什么?”

    “言談舉止無一例外!”

    林知瑤嗤了她一聲,“還來說我望夫石,你那眼神兒情愫更甚,旁人當你二人師徒姐妹,才不多想罷了!

    蘇云薇轉(zhuǎn)身與林知瑤并肩而站,背后落葉叢林,眼前熙攘人群。

    她面上無波無瀾,目光卻寧靜幽深。

    沉默半響,蘇云薇才吐了句,“天天人前與我對著干,你倒是演上癮了,這會兒沒人也要訓(xùn)我?guī)拙。?br />
    “嘿,怎么說話呢!”

    林知瑤道:“我好歹大你幾歲,阿姐說話你不領(lǐng)情便算了,還敢這般欠揍!”

    她邊說著話,邊伸手擰了下蘇云薇的臉頰。

    蘇云薇軍營生長,功夫傍身,并不在乎這點皮肉之疼,連躲都沒躲,任林知瑤宰割。

    后者見她無趣,掃興地收回了手。

    接著又是好一陣兒沉默。

    其實林知瑤知道,蘇云薇無事絕不會來閑扯,她也知道如今之況,無論何事都開口甚難,所以她并不催促詢問,只靜靜等待。

    須臾,蘇云薇道問她:“之前的事,他知道了多少?”

    前后不搭的一句話,林知瑤卻瞬間明白過來,沉吟片刻,方謹慎回道:“我們之間不曾仔細盤問,但他回京至今,已親臨種種,想必很快就要掀開些往事出來了!

    “任由他怎么折騰,你都不要管,更不要多言,”蘇云薇沉聲道:“事已至此,切記當初你的承諾!

    林知瑤心下掙扎一番,忍不住追問一句:“裴逆案要重審了是么?”

    她的問題,并沒有得到答案。

    蘇云薇走的時候,甚至沒有留給她任何能參考的眼神兒或表情,但林知的心里卻已經(jīng)清楚的知道了。

    林木之間,人影交疊。

    江淮景身旁忽有疾風(fēng),揚頭看清了誰人越過,頓時無語萬分。

    他快馬幾步上前道:“梁子淵,你又抽什么瘋?”

    梁頌?zāi)瓯粦涣艘矡o怒意,只隨口駁了句:“獵你的獸去!別來討嫌!”

    江淮景看他仍神采飛揚,唇角銜笑,更是納悶兒。

    “你到底高興什么呢?”

    江淮景眉頭快擰成了一團,“昨天掛了張霜茄子臉,今日反而顛倒過來,真想不明白何事能叫你這般,你快說說!”

    梁頌?zāi)瓴唤恍Γ瑩P臂取背箭,拉弓連射三發(fā),皆中一只野鹿要害。

    因比賽前規(guī)則已定,參與者各領(lǐng)一背簍尾端標記各有不同的箭,所以并不用親身去撿攜獵物,如此眾人便可純粹地享受狩獵樂趣。

    獵物倒身草叢,梁頌?zāi)瓴蛔魍A簦^續(xù)奔騰。

    江淮景見梁頌?zāi)赀@幅模樣,定是半個字也不會透露,無奈他疑惑滿頭,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欸,你今天必須給我講講,不然……”

    梁頌?zāi)瓴挪粫诤踅淳罢f出的危險,雙腿發(fā)力,蹬馬疾奔,多年的行軍經(jīng)驗,甩掉江淮景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兩人剛拉開距離的時候,江淮景立即把還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嚴肅以待去追趕前者。

    可出乎意料的是,片刻后,梁頌?zāi)昙鞭D(zhuǎn)馬頭,往左前方奔去。

    江淮景視線隨之,只見一頭獠牙兇悍的野豬正撲向一處。

    最為驚心的不是野豬,而是它撲向的那人是個馬腿被折,導(dǎo)致無法在第一時間脫離危險的人。

    更不巧的是,此人乃當今圣上。

    若說剛剛江淮景嚴肅以待,那現(xiàn)在他策馬揚鞭簡直就是拼了命,生憋了一口氣才堪堪湊近梁頌?zāi)晷┚嚯x。

    然后他來不及多想,抬手一揮,將鞭子狠狠拋出,準確地纏住了梁頌?zāi)甑鸟R腿,致其摔身掉馬。

    江淮景這才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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