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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共舞

    沈清辭走到姑姑沈虞的身側,其高挑的身材,以及一頭短發,又作男子裝扮,便引來了不少爭議。

    “既是沈記的千金,怎這樣一副打扮,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千金還是公子。”眾人看著聚光燈下的姑侄二人,紛紛議論道,“莫不是因為沈家陰盛陽衰,至今也沒個當家人吧。”

    “沈虞也只有一個女兒,這么大一個沈記,竟然只能掌握在幾個女人手中。”

    “姑姑。”

    沈虞自然的挽過沈清辭的胳膊,“十余年前,十三行的一場大火蔓延兩岸,那場火的慘痛,想必各位應該都沒有忘記,也正是因為那場大火,差點葬送了整個商會,也讓十三行一蹶不振,我兄長與嫂嫂也在那場大火中喪生,只留下一個尚未成人的女兒。”

    “沈記立足商界數年,也樹敵眾多,兄長就曾多次遭人追殺,出于對兄長遺孤的保護,于是我選擇了沒有公之于眾,并將她送去了西洋。”

    “如今學成歸來,又有振興實業之心,所以沈某人才設下此宴。”

    于是眾人這才明白,沈虞今日在江邊設宴的真正目的。

    “這些年,涌入廣東的洋商越來越多,不光是沈記,還有其他的商行,大家都過得很艱辛。”而后沈虞又打起了感情牌。

    適才還在為沈氏女爭論的氛圍,一下就變得傷感了起來。

    “但不管洋人居心幾何,只要沈記還屹立在廣州一天,就必然會堅持下去,要與洋行競爭到底。”

    “沈老板,我們陸氏商行當年是受會長之恩才有今日,廣州的情況,我們也都了解了,洋人想取代十三行,也得看我們中國的商會答不答應啊。”

    “對,那些洋人的算盤打得太響了,咱們說什么也不能讓步。”

    “現在,兩廣有張總督坐鎮,那些洋人肯定不敢繼續猖狂了。”

    除了給與沈氏支持外,這些老奸巨猾的商人,將話題引到了今日晚會的座上賓,兩廣總督張仁君身上。

    港口的對外貿易,其運輸以及關稅,都需要張仁君親自點頭,而在張仁君之前的其他幾個總督,幾乎都用手中的權力壓榨過這些商人,以牟取暴利。

    但張仁君沒有表態,他坐在座椅上,一邊喝茶,一邊與自己的女兒交談著什么,似乎毫不關心這些商人。

    而沈虞也并沒有在介紹完沈清辭后,就將風引到到張仁君的身上,只是拍了拍手,宣布晚會開始。

    舞廳內緊張的氣氛被打破,隨著歌女與舞女的登臺,晚宴變得熱鬧了起來。

    服務生推著擺滿酒的餐桌,沈虞拿一杯酒,走到張仁君的座前。

    “張都督,請。”沈虞陪著笑臉,“您別在意那些話。”

    張仁君瞇笑著一張老臉,“看不出來沈老板如此年輕有為,這樣的魄力,怕是我張某人也自愧不如。”

    “我只是一介婦人,豈能同都督相比呢。”沈虞謙虛說道。

    “沈老板謙虛了,在我看來,今日這場上的男子,還沒有能比得過沈老板的。”張仁君起身舉杯,“張某敬沈老板一杯。”

    舞廳響起了伴奏,便有不少人邀約上了舞伴來到舞廳中間起舞。

    “辭辭。”沈念終于從后方走了出來,看見母親正在與張仁君交談,便坐到了沈清辭的身側。

    “你剛剛去哪兒了?”沈清辭問道,“姑姑找你呢。”

    “我知道。”沈念回道,“但是我不喜歡嘛,這種場合,還要拋頭露面。”

    “沈念小姐。”先前那幾個富商子弟,見沈念出來,于是便又上前主動邀約,“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陸川,是我先看到沈小姐出來的,也應該我先邀約才是。”同行的幾人似乎發生了分歧。

    除了向對沈念拋出橄欖枝外,沈清辭也成為了眾多人的目標,尤其是在剛剛沈虞介紹完她,并如此的親近,而且是在這種場合,作為沈記目前的當家,她沒有選擇介紹自己的親女兒,而是拉出了兄長的遺孤,其意思明顯,沈氏的未來,很可能是沈清辭,而非沈念。

    “清辭小…”

    “我沒興趣。”但還不等那幾個紈绔子弟的話說出口,沈清辭便直接回絕。

    面對沈念姐妹的冷漠,幾人臉上掛不住,自然也沒有了什么好臉色,于是在背后一陣暗罵,“神氣什么呀,沈家都絕后了。”

    沈念看著舞廳中央,問道沈清辭,“怎么樣,陪姐姐跳一支?”

    沈清辭思索了片刻沒有立馬應下,沈念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知道了,快去吧,等下晚了,你的張小姐姐要被挑走了。”

    舞會環節,除了沈念姐妹二人受到了邀約外,舞廳內的年輕女性幾乎都受到了跳舞的邀請。

    其中張仁君的女兒,更是被一眾青年才俊所圍繞。

    但無論才貌有多出眾,以及多好的出身,張寰都只是坐在椅子上不為所動。

    “張寰不懂舞樂,諸位公子的盛情之請,實在抱歉。”但與沈念姐妹二人毫不客氣的拒絕不同,自幼受父兄教誨的張寰,表現得十分委婉與得體。

    而對于總督大人的千金,他們自然是畢恭畢敬,更不敢強求。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呢,”沈清辭從人群中走出,同樣向張寰發出了邀請,在眾目睽睽之下,“能邀請這位美麗的女士共舞。”

    幾乎所有青年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二人身上,尤其是張寰。

    先前遭到沈清辭拒絕的幾個紈绔子弟,更是在等著張寰的當眾回絕,畢竟剛剛張寰誰也沒有答應,并且還給出了拒絕的理由,如果她在此時答應沈清辭,無疑是打臉眾人,以張氏的教養,斷然不會因為一個人而讓一眾人難堪。

    沈清辭邀約的言語與動作同時下達,張寰看著她伸過來的手,抬頭對視了片刻,在眾多目光下,最終搭上了自己的手。

    張寰的這一選擇與舉動,再次引來了一陣不小的議論聲,沈清辭將她從座上拉了起來,并再次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了一個吻,“榮幸之至。”

    “張都督難道真的與沈氏達成了合作嗎。”

    “張二小姐拒絕了我們所有人,唯獨接受了沈氏之女,這還用猜嗎,都已經擺到臺面上來了。”

    張寰跟隨沈清辭來到舞廳中央,在聚光燈下,原本在跳舞的眾人紛紛停下,給她們騰出了中間的空地,自然也就成為了焦點。

    “我不會跳舞,只是剛剛大概看了一下。”突然被很多人矚目,又是被沈清辭牽著,張寰臉紅的說道。

    沈清辭十分自然的牽上她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肩頭,并輕輕搭上她的腰,“你跟著我的節奏就好,不必緊張,相信自己。”

    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料,張寰能夠清晰的感知到腰間傳來的溫度,她抬頭注視著沈清辭,“我不緊張,看著你,我很安心。”

    為舞會伴奏的樂手,也都識趣的提前停下了音樂,靜靜注視著二人的動作。

    隨著舞步的開啟,伴奏的音符也跟著一同被拉響,與那舞步一致。

    她沒有跳過這樣的舞,更沒有與人共舞過,但在沈清辭的引導下,她仿佛天然就會一般,流暢,自然,那樣和諧,那樣般配,仿佛共生。

    “我剛剛拒絕了他們,你也看到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你也不怕我會駁你的顏面。”張寰一邊跟隨著沈清辭的舞步,一邊說道。

    沈清辭趁貼近時,在她耳側故意小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會拒絕的。”她的嘴角,似乎還有很得意的勾笑,嫵媚,誘人。

    “就這么有自信?”張寰問道。

    沈清辭挑了挑眉,“答案不是已經出來了嗎?”隨著舞步再次貼近,她在張寰的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這個味道,張小姐還滿意嗎?”

    張寰搭著她的肩膀,輕輕踮起腳尖,在她耳側用著同樣細微的聲音說道:“為什么我覺得,它沒有你身上的好聞呢?”

    沈清辭與張寰對視著,彼此意會,而她們腳下的舞步,一刻也沒有停。

    嘈雜的會場也變得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們身上。

    張仁君自然也在看著,“沈老板的這位小侄女,可是不得了。”

    “張大人的千金才是。”沈虞陪笑道。

    隨著伴奏的結束,二人的共舞也落下了尾聲,欣賞完全程的沈念不忘鼓掌,隨后舞廳內一片掌聲響起。

    除了明面的稱贊之外,也有暗中的不滿,“這張小姐不是說自己不會跳嗎,怎么沈家的小姐一來就會了。”

    “就是。”

    “我看,她分明就是不想和我們而已。”

    “這個沈清辭,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勾搭上張都督的千金。”

    “說不定二人之前就認識呢。”

    面對這些閑言碎語,張寰并不在意,她只是看著沈清辭,說笑道:“沈姑娘的能耐可大著呢。”

    沈清辭覺得聒噪,于是想要逃離,便招呼著跑堂的服務生,端起兩杯酒問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張寰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順著她的話溫柔道:“姑娘的邀約,是不是應該尋一個清靜之地,才更顯誠意呢。”

    “當然。”沈清辭便帶著張寰離開了舞廳的正堂,去往了大樓的后院天臺。

    第092章 我們的當下

    沈清辭將張寰帶離了舞廳,并且是在眾多人的目光之下,二人攜手離去,張寰的父親張仁君,自然也看到了自己的女兒被人帶離了會場,但他卻沒有說話。

    對于沈家這樣的巨商,作為政治家的張仁君有著自己的盤算,而他清楚的知道沈清辭的身份,以及她是女子,并不能夠對自己的女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他自然是放心的。

    不過總督的千金與沈記的小姐走得如此近,少不了會引來一些閑言碎語。

    舞廳坐落在江邊,但大門是朝著街道開設的,所以后院能看到一整片江景。

    沈清辭拉著張寰來到了臨江的露臺,江面上還能看到一些掛著霓虹燈的游船。

    遠離了嘈雜的人群后,張寰也變得不再拘謹,她走到圍欄前,看著夜色下寬廣的江面。

    深秋的晚風,有些寒涼,沈清辭跟在她的身后,片刻后,她將自己的衣服脫下,披在了她的肩上。

    “你不冷嗎?”張寰側頭看著只剩白襯衫的沈清辭。

    沈清辭搖了搖頭,剛剛脫下的西服外套,上面還留有溫度,以及熟悉的香味。

    “你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帶走,就不怕別人說閑話嗎?”張寰問道,“這可和跳舞不同。”

    “什么閑話?”沈清辭似乎不以為然。

    “沈老板精心策劃了今夜的晚宴,是為了你吧。”張寰道,“我剛剛看見,可是有不少人圍在沈小姐的身側呢,那些富商的公子和千金。”

    “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其余的,那些人和事,我沒有興趣。”沈清辭道,“姑姑也不會強迫我們。”

    “真好啊。”張寰看著被秋風吹起漣漪的江面,“沈老板看起來,表面上雷厲風行,但卻是一個通情達理的母親。”

    沈清辭側頭看著撐在欄桿上的人,“張大人對你,應該也很是疼愛。”

    “當然。”張寰回道,“但生在官宦之家,所有疼愛都是有條件的。”

    “在我的家中,父親是天,所以沒有人敢忤逆父親。”張寰又道,“他雖然仁慈,但很多事情都很固執。”

    “從上次梧州的事件,可以隱約感覺得到。”沈清辭說道,“洋人進入大清有很多年了,而像你父親這樣身居高位的人,對于這種事情,大多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父親有他自己的原則。”張寰道,“對于國家是這樣,對于自己的家也是。”

    “這樣看來。”沈清辭轉過身,用手肘背靠在圍欄上,“若是想要接近張小姐,怕是一件極難的事呢。”

    “或許對別人來說,的確是如此。”張寰側過身回道,“但對你來說,不是的哦。”

    “嗯?”沈清辭側抬頭。

    “父親很看重沈記。”張寰回道,“至于原因,你這么聰明肯定知道。”

    沈清辭靠在圍欄上低頭笑了笑,“能讓一個二品大員惦記與看重,沈家除了財富,我想不到別的了。”

    “不過,這些事情,張小姐為什么要和我說。”沈清辭又道。

    “你說的嘛,今天晚上的宴會,沈氏邀請的是兩廣總督,但你沈清辭,只邀請自己的朋友。”張寰解釋道,“父親的選擇,是父親的選擇,我不能違抗父親,但是私下里,我希望與你可以做到坦誠相待。”

    沈清辭看著張寰,或許她知道對方的意思,但她有更想知道的東西,并想聽她親口說出,“我還是有些不明白,你想要表達的意思。”

    張寰思考了片刻,回答道:“無論哪種感情,一旦夾雜了太多的利益,失去了最原來的本心,最純粹的情,那么它最終的結果,只會是兩個人越走越遠。”

    “你知道消除隔閡與猜疑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嗎?”張寰問道。

    沈清楚全神貫注的盯著張寰,“是什么?”

    “是從一開始,就讓它沒有。”張寰回道,“想要保持長久的關系,彼此的坦誠與信任,我認為很重要。”

    于是,沈清辭明白了,張寰的用意。

    “同時,我相信你也不只是僅僅想與我認識吧,那樣輕易就被滿足。”張寰又道,“至少,我是很想接近你的,能夠有更深入的交流與了解。”

    二人的相識,是始于沈清辭的主動,但現在似乎反過來了,張寰對她越來越感興趣,同時也越發的主動。

    “如果我對你沒有任何想法,也就不會有今晚。”在張寰直白的言語下,沈清辭也做出了直白的回應。

    她起身走到餐桌前,倒了兩杯剛剛從舞廳內拿上來的葡萄酒,并遞給了張寰一杯。

    “我并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那天在沈記的商鋪,”沈清辭端著酒,“我對張小姐之所以如此熱情,是因為…我見張小姐,”她對視著張寰,“見如故。”

    張寰對視著沈清辭那雙清澈明亮的雙眼,不可謂不動容。

    “十幾年前,我經歷了一場大火,就是燒毀十三行的那場大火,那場火燒毀我了一切,包括我所有的開心與快樂,可很奇怪的是,我在那場火災中奇跡般的存活了下來,我沒有任何的傷,但我記得,火海里有一個身影,她呼喊著讓我活下去,但我看不清她,從那兒之后,那個身影一直存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聽到大火,張寰的臉上似乎有了些許變化,除了悲憫沈清辭的遭遇,她好像還想到了什么。

    “那天我剛從港口下來,踏進商鋪的第一刻,我看到了你的背影。”沈清辭又道,“我記憶里的背影。”

    “只是第一眼,便感到無比的熟悉,即使我們從未見過。”

    張寰拿著酒,對于沈清辭的話,她陷入了沉思中,因為她的內心,也有同樣強烈的感覺,“也許我們真的,曾經相識呢。”

    “自從那天見過你之后,我便時常做一些奇怪的夢。”張寰又道,“夢境里的場景,是一些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什么樣的夢?”沈清辭問道。

    “火,你記憶中那樣的大火。”張寰看著沈清辭回道,“但我沒有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大火,可這夢中的一切,真實的,就像發生過一樣,就像我的親身經歷。”

    “我清楚的看見與聽見,有人在火海里哭喊,掙扎,向我求救,但我卻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她葬身火海,聲音一點一點消失,直至變成我的后悔與痛苦。”說這些話時,張寰的內心無比苦悶,她看著沈清辭,仿佛在看自己的救贖。

    “你想救她?”沈清辭看著張寰的眼神問道。

    “我當然想救她。”張寰毫不猶豫的回道,“盡管那只是一個夢。”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直到你方才的話。”張寰又道,“讓我覺得很驚奇。”

    “難道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時空?”張寰繼續說道,“命運又將我們安排到了一起。”

    “我不相信什么神明與命運。”沈清辭回道,“我只相信我眼前看到的,不管有沒有曾經與過往,都不會影響我現在的判斷,因為我不在乎曾經的一切,發生過什么,沒有發生過什么,都不重要,我只在乎現在,以及將來。”

    “甚至是將來,我都覺得太過遙遠了,所以我真正在意的,只有現在,此時此刻。”沈清辭看著張寰,無比認真的說道,“我已經失去了太多,因而我珍惜眼前的人和事,珍惜每一刻。”

    聽著沈清辭的話,張寰思索了片刻,“你一會兒還需要回到會場嗎?”她問道。

    “姑姑要介紹的,已經介紹完了,而且此次我的目標,”沈清辭看著張寰,“此刻不就在我的眼前,我算是成功了?”

    張寰的臉上忽然泛了紅,“那我把你帶走了,應該沒事吧,就當是借用一晚上。”

    “我倒是沒事,但是張大人會允許嗎?”沈清辭道。

    “父親剛剛看見我和你出來,已經默許了。”張寰回道,“而且只要我踏出這里,他的侍從就會稟報他,如果他不允許,那我應該是無法離開這兒的。”

    沈清辭看著張寰,她雖然從容的站在自己眼前,但身上好像被什么東西緊緊的套牢住了。

    “所以,不帶我走嗎?”張寰又問。

    沈清辭呆愣了片刻,在她期盼的眼神下,伸手牽住了她的手,“走。”她應道,并帶著她離開了舞廳大樓,“可我們要去哪兒?”路上,她問道。

    “照相館。”張寰回道,“來的路上,我看見這條街有好多照相館。”

    “這里再過去一些就是租界。”沈清辭道,“不過,為什么突然要去照相館?”

    “當然是為了記錄今晚了。”張寰回道,“不是你說要珍惜當下的嗎?我想一些實質上的東西,要更有意義吧。”

    “還是說,沈小姐不愿意將我們今夜記錄下來。”

    “不,”沈清辭略顯慌張的立即否認,“今天晚上的舞,已經印在我的腦海里了,又怎么會不愿意呢。”

    靠近租界的一條街道,已經到了深夜,卻依舊人來人往,張寰拉著沈清辭進了一家照相館。

    老板正在收拾,似乎快要打烊了,“二位來得正巧,再晚點,我可就關門了。”說罷,他仔細打量著二人,“二位是來拍合照的?還是只拍個人。”

    “掌柜的覺得,我們是拍合照,還是單獨?”張寰反問道。

    老板看著二人,笑瞇瞇道:“我曉得了。”

    “少爺深夜帶著少奶奶到相館里來,當然是為了合照。”

    第093章 我們的故事

    聽到老板的話,沈清辭本想解釋什么,卻被張寰搶了先。

    “就拍這種吧。”張寰看著樣片說道,對于店老板誤解的關系,她似乎默認了。

    沈清辭于是不好再開口,只是默默隨在張寰的身側。

    老板搬來一張凳子放在幕布前,“先生,太太。”

    “只有一張凳子嗎?”張寰問道。

    老板走到相機前,一邊擺弄一邊回道:“這邊的合照一般都是先生坐著,太太站在一旁。”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規矩,對張寰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因而也能接受。

    但也因為這個時代,開始出現新的事物與思想,所以沈清辭聽后,并沒有按照老板說的去做,而是按著張寰坐下,自己站在了她的身側,“沒人規定誰應該站著,誰應該坐著,這些舊規矩不好,現在就算不改,將來也要改的。”

    在舊制中長大的張寰并沒有反駁沈清辭的話,并遵照了她的意愿坐下。

    但店老板卻猶豫了一下,不過為了生計,也沒有多說什么。

    “來,看這里。”店老板比著手勢,“先生還可以靠近點。”

    沈清辭便向張寰挪近了些許步伐,直到二人不再有距離的靠在了一起,店老板這才滿意鏡頭里呈現出的影像。

    但這樣的貼近,與共舞時完全不同,沈清辭的心臟忽然顫動得劇烈,周圍的氣氛也變得不一樣了。

    但還沒等她多想,垂在腿側的手,突然被張寰抬起的手輕輕牽住。

    就像真的是來合影的夫妻,這些動作,張寰表現的都十分自然。

    沈清辭的思緒已經亂成麻,也許是因為她是女子的緣故,所以她才沒有那么多的顧及。

    隨著一聲巨響,店老板直起腰身,“好了,不過照片要明天才能洗出來。”

    “是兩份嗎?”張寰問道。

    “是的。”老板點頭。

    準備付錢時,張寰這才想起來今天身上穿的衣服,于是她便看向了沈清辭。

    沈清辭便從西服的口袋里摸出了銀元,店老板欣喜的接過,“明兒兩位,是自己來取,還是送上府?”

    “我明天派人來取吧。”張寰說道。

    “好嘞。”

    即將出去時,沈清辭在店鋪的墻上看到了一組盛裝打扮的照片。

    張寰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組照片,“老板,這是什么?”

    “這是西洋的婚禮。”還沒等老板過來,沈清辭便說道。

    “對。”老板走上前說道,“本店可以拍這種,并且提供西方的婚服租賃。”

    “看先生太太的年紀,應該是新婚不久吧,要不要補拍一套結婚照?”老板推銷道。

    “今天太晚了,”張寰回道,但她的眼里充滿了興趣,似乎也在憧憬什么,“如果到時候我們想拍了,一定會回來找老板你的。”

    “那我一定等著。”老板應道,并恭維道:“先生和太太郎才女貌,拍出來一定很好看。”

    “我也覺得。”張寰笑道。

    走出照相館,沈清辭一言不發的跟在張寰身后。

    “在想什么呢?”張寰駐足,回頭問道。

    “老板的誤會,為什么不解釋清楚?”沈清辭問道。

    “為什么要解釋?”張寰反問,“他又不認識我們,就算被誤會,也不會怎么樣。”

    “我…”沈清辭突然變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很疑惑。”張寰問道,“像我這樣的女子,生長在高門大院里,思想應該很守舊才對。”

    “這個,我不清楚。”沈清辭道,“你們的生活是怎么樣的,我也不了解。”

    “不過,你今日確實讓我很意外。”沈清辭又道,張寰表現出來的性格,和她的有著強烈的反差。

    “你知道,越是生活在框架中,就越想沖破這些嗎?”張寰說道,“事物的發展都是有兩面性的,物極必反。”

    “我認可這個道理。”沈清辭回道。

    “不過,我并不是對誰都這樣。”張寰又解釋道,“大多時候,外人見到的我,都像你第一次見到的那樣。”

    沈清辭想起了剛認識時,張寰所呈現出來的樣子,溫婉賢淑,并沒有現在這種主動與熱情,“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可你知道嗎,”張寰看著沈清辭,“是因為是你,我才變得如此。”

    沈清辭本還想說什么,但話到了嘴邊,最終又咽了回去,她抬起頭對視著張寰。

    忽然腦海里浮現出了幾句話,鬼使神差的說出了口,“我的喜歡也是。”

    “是你就好,無論什么樣子。”

    “只要是你。”

    “這就夠了。”

    張寰聽到沈清辭的這些話,只覺得一陣熟悉之感,就好像曾經,在哪里聽過一般。

    “你?”張寰驚奇的看著沈清辭,“為什么會突然這樣回答。”

    沈清辭呆滯了片刻,“不知道為什么,聽見你的話,我就難以自抑。”

    “你去過京城嗎?”張寰忽然問道。

    沈清辭搖頭,“為什么這樣問?”

    “父親一直在地方為官,呆在京城的時間不多,但那個地方…”張寰猶豫了片刻,“我不喜歡。”

    “為什么?”沈清辭問道。

    “有一種既熟悉,又害怕的感覺。”張寰回道,“我夢中的火,所燃燒的地方,就在京城。”

    “母親跟隨兄長安頓在京城,我原本也是要去京城的,但是我卻跟隨父親來到了廣州。”張寰又道,“可夢中的京城,和現在看到的,卻又并不相同,但我的意識告訴我,這是同一個地方。”

    “我能不能抽根煙?”聽著張寰的話,沈清辭在思考的同時,向張寰詢問道。

    “你不用過問我的,因為我不會像沈念姐姐那樣阻止你,”張寰回道,“這是屬于你的自由,不必過問任何人。”

    “但我希望你可以戒掉它,為了你的身體健康。”張寰又道。

    沈清辭拿出了香煙與火柴,而香煙也已經咬在了嘴里,只差點燃。

    聽到張寰后面一句話時,沈清辭將剛點燃的火苗掐滅。

    “北京城已有數千年的歷史。”沈清辭將嘴里的香煙拿出,并說道,“也許你夢里那個京城,并不是現在的這個呢,從明遷都到北京,再到清軍入關,也不過數百年,在這之前,它的名字就一改再改。”

    “而早在千年之前,這座城,就有了屬于它的名字。”沈清辭又道。

    “什么名字?”張寰問道。

    “薊。”沈清辭回道。

    聽到這個名字,張寰的內心忽然一陣顫動,“為什么我從來沒有聽過,卻覺得很熟悉。”

    “而且這種熟悉…”張寰的眼里忽然閃爍著淚光,“就像是記憶里的,可我明明沒有聽過。”

    “薊。”張寰念道。

    “它是春秋戰國時期,燕國的都城。”沈清辭道。

    “燕國的都城。”張寰瞪著雙眼,忽然變得好奇了起來。

    “你想知道嗎?”沈清辭道,“中外的歷史我都有過研究。”

    張寰點頭,“沈先生愿意傳授么?”

    “那請張小姐賞臉喝個茶。”于是沈清辭便帶著她來到江邊的一家茶館坐下。

    “燕國的結局是什么?”坐下來后,張寰主動問道。

    沈清辭走到窗前,這一次,她沒能忍住的點了一根香煙,“秦王掃六合,七國除了秦國外,其余諸侯國都是以亡國告終。”

    “你是說,燕國走向了滅亡?”張寰驚訝的問道,她似乎對這個結局感到意外與詫異。

    沈清辭點頭,“老實說,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地名的時候,我也和張小姐一樣的反應,但由于年代久遠,后世能夠查詢到的資料實在太少。”

    “荊軻刺秦失敗,燕國也走向了滅亡。”沈清辭又道,“七國當中,燕國一直算不上是強國,不過燕昭王時期也曾變法圖強,并創造出了以弱勝強的奇跡,差點滅了南邊的強齊。”

    “燕昭王?”張寰抬頭看著沈清辭。

    沈清辭靠在窗邊,煙霧從她的嘴里緩緩吐出,“是一個很悲情的人物,他的結局也不太好。”

    張寰的神情忽然落寞,“這個故事,我很感興趣。”

    “我和父親說了,想讓你做我的老師。”張寰又道。

    “老師?”沈清辭掐滅手中的香煙,錯愕道。

    “我聽沈念姐姐說,你想創辦學校是嗎?”張寰問道。

    “對,女子學校。”沈清辭回道。

    “我可以幫你說服父親,由官府為你提供幫助。”張寰道,“條件是你答應我的請求。”

    “成為你的老師嗎?”沈清辭問道。

    “對。”張寰道,“但你需要入府教學,因為我不能去到外面的學堂。”

    “好。”沈清辭應道。

    是夜

    沈清辭將張寰送回了都督府,“那個照片,我明天會派人去取,而后再送到沈家去。”張寰說道。

    “好。”沈清辭點頭。

    最后,張寰入府前將沈清辭的外套脫下,重新披回了沈清辭的肩上。

    一邊替沈清辭整理衣服,一邊提醒道:“夜深了,你也要注意安全。”

    沈清辭低頭看著張寰,“你囑咐過,我一定會的。”

    “好。”張寰這才依依不舍的登上了階梯。

    “拜師的帖,我會讓父親準備。”張寰站在階梯上說道,“我在府中等你。”

    沈清辭聽后,低頭笑了笑,“我會來的。”

    “我等著。”張寰道,“你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我們的故事。”

    “也才剛開始。”

    第094章 圓滿

    ——沈宅——

    沈清辭回到家中時,晚宴早已經結束,而沈虞與沈念也已經回到了家中,客廳的燈還亮著,這對母女似乎在等她回家。

    “還以為你今晚不回家了呢。”沈念看著晚歸的沈清辭,一臉幽怨道。

    “怎么會呢。”沈清辭走到沙發前坐下,只見沈虞滿臉通紅的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

    “姑姑怎么睡在這兒?”她問道。

    “還說呢,想找你人,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媽媽喝醉了。”沈念回道,“我可是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扶回來。”

    “我不在舞廳。”沈清辭道,“張小姐不太喜歡這種場合,所以后半場我們提前走了。”

    “我當然知道你是和你的張小姐約會去了。”沈念絲毫不意外,“而且你們兩個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的,那么多人都看著呢,我怎么會看不到。”

    沈清辭摸了摸腦袋,“當時也沒有想那么多。”

    “是嗎?”沈念湊近沈清辭,“你們跳那支舞的時候,臺下可是好多人都在議論,還有猜測的。”

    “猜測?”沈清辭看著姐姐。

    “猜測你們是什么關系呀,那畢竟是總督大人的千金。”沈念說道,“那些想高攀張家的人,怕是在背后嚼了不少舌根,你們兩個,膽子比我想的要大呢。”

    “不就是跳個舞嗎。”沈清辭不以為意,“她和我都是女子。”

    “今天這個晚宴,是只跳個舞這么簡單的嗎?”沈念說道,“不過我猜的也沒有錯,張仁君對沈家有所貪圖,所以才會縱容。”

    “朝廷割地賠款,到處都是虧空。”沈念又道,“這位張都督,可是獅子大開口呢,現在家里一下子拿不出這么多錢來,媽媽只能用酒,含糊過去。”

    于是沈清辭明白了,在她與張寰離開的那段時間,總督張仁君與姑姑沈虞進行了交涉。

    “朝廷的虧空,單靠一個商行怎么可能填補呢。”沈清辭道。

    “能忽悠一個是一個唄。”沈念拿起果盤里的一串葡萄,邊吃邊道,“不說這些了,你和張小姐的約會怎么樣?”

    “什么約會。”沈清辭忽然不好意思道,“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

    “真的沒做什么嗎?”沈念好奇道。

    “能做什么啊?”沈清辭愣道。

    “看來,我家辭辭的心已經飛走了,連姐姐都不愿意告訴了呢。”沈念捂著臉,裝作傷心的說道。

    沈清辭有些無奈,于是說道:“我們去了照相館。”

    “好呀,還說沒做什么。”沈念插著腰說道,“大半夜跑去照相館,這還不是去約會嗎。”

    “我猜照相館的師傅肯定把你們認成兩口子了。”沈念又道。

    “你怎么知道。”沈清辭驚訝道。

    “你兩的穿著還有年齡,又是半夜跑去那種地方,讓人誤解不是很正常嗎。”沈念說道。

    沈清辭便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可我又不是男人,我長得很像男人嗎?”

    “倒不是說長得像男人。”沈念說道,“而是大部分人的第一感官,只會從穿著上判斷。”

    “我可要提醒你,陸張那兩家的公子,好像看上了你的張小姐,這兩家一直在和沈記爭奪行首。”沈念提醒道,“張仁君那個老家伙,肯定不會在一顆樹上吊死的。”

    “念念…”躺在沙發上的沈虞忽然轉動身子喊道。

    “媽。”沈念走到母親身側。

    “水…”

    隨后拿起水杯扶著沈虞坐起,沈虞喝了一口水便又躺下了。

    “時候不早了。”沈念放下水杯說道,“幫我把媽扶回房間,早點休息吧。”

    “好。”沈清辭點頭,“我來吧。”

    沈念于是起身,沈清辭便走上前將姑姑橫抱起,“姑姑。”

    沈虞迷迷糊糊的看著沈清辭,攬著她的脖子喃喃道:“小辭,你回來了…”

    “姑姑,你喝多了。”沈清辭道。

    沈虞靠在沈清辭的懷里,揮舞著自己的手,“我沒有喝多。”

    沈清辭便將姑姑抱上了二樓的房間,沈念替母親蓋好被褥,輕吐了一口氣,“總算是結束了。”

    “怎么喝了這么多?”沈清辭問道。

    “幾個商行老板輪流敬酒唄。”沈念回道,“都在張仁君面前爭著表現,尤其是知道他有個尚未出嫁的女兒。”

    “不過好在你提前認識了張小姐。”沈念又道,“但你終究不是男子,而張仁君也肯定會替你的張小姐在暗中挑選更適宜的人家。”

    “這一次,幾家商行的酒,張仁君可一個都沒有拒絕呢。”沈念繼續說道,“你呀,好好把握吧,別等到真的失去了再來后悔。”她拍了拍沈清辭的肩膀,“我去洗澡了。”

    沈清辭從姑姑沈虞的房間走出,獨自走到了二樓的陽臺上。

    看著被風吹拂的江面,沈清辭再次拿出了香煙,隨著點火,吸入的煙霧被緩緩吐出,隨后被一陣風吹散。

    她思考著沈念的話,還有今天晚上張寰和她說的那些話,忽然就變得心煩了起來。

    “怎么又抽起煙了。”沈念見陽臺的門開著,于是探出半個腦袋,便看到了靠在陽臺上一臉惆悵的沈清辭。

    但這次她沒有收走她的香煙,“為那些事心煩嗎?”

    “嗯。”沈清辭點頭。

    “你還是蠻在意張小姐的嘛。”沈念道。

    “如果張大人真的要擇婿,我是沒有辦法阻攔的。”沈清辭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即便我姓沈,可又有什么用呢,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

    “因為我想要的,不僅僅只是靠近。”沈清辭道。

    “你們之間的事,確實很難。”沈念說道,“這可不光是家世這么簡單。”冷靜下來后,沈念也開始思考一些實際的問題,“但是張小姐的心在你這兒。”

    “而且我不認為,關于婚事,她會真的聽從她父親的安排,不做一點反抗。”沈念又道,“我知道你的擔心。”

    “但是,你或許可以選擇相信張小姐。”沈念道,她抬起手拍著沈清辭的肩,“你也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對吧。”

    “我不放棄就可以了嗎。”沈清辭的心中仍然不安與惶恐。

    “你不放棄就還有希望,可如果你真的放棄了,只剩下張小姐一個人獨自面對,那就徹底沒有希望了。”沈念道。

    “辭辭,也許對張小姐來說,你就是她的希望。”

    ——總督府——

    “爹爹。”張寰回府后,發現父親正坐在中堂等她。

    “你跟沈家的二小姐出去了?”張仁君問道。

    “是。”張寰點頭,“舞廳里的人有點多,所以我讓沈姑娘陪我出去走了一圈。”

    “今天宴會上,來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出現了不少青年才俊。”張仁君說道,他抬頭看著自己的女兒,“有鐘意的人選嗎?”

    張寰聽后,搖了搖頭,“人太多了,女兒并沒有記住他們。”

    “那么多人,你只看到了沈家的女兒。”張仁君道,“可惜了,沈家這么大的家業,竟沒有一個兒郎。”

    “沈氏能有今天,足以說明當家人的能力出色,何須兒郎。”張寰道。

    “你母親來信,想接你回北京。”張仁君道。

    “母親在北京照料兄長,父親一個人在此地,女兒不放心。”張寰說道,“再說,對于那些商行,父親應該還沒有拿定主意吧。”

    “押注不能只在一家,但是多了,又會遭到不滿。”張仁君道。

    “十三行難道不是沈家一家獨大?”見父親在選擇上有了猶豫,張寰便問道。

    “早就不是了。”張仁君道,“這些商行表面恭維沈氏,實際上都在爭奪,都想要靠官府續命和翻身,拿到更多出口貨運的資格。”

    “廣州的港口,不能完全開放嗎?”張寰問道,“讓他們公平競爭。”

    “不行,朝廷對于海關把控的很嚴。”張仁君道,“如果完全放開,局面就難以控制了。”

    “這是在抑制他們的發展么,可對于洋人,朝廷又是那么的縱容,有求必應。”張寰道,“一個國家,不防備外人,而處處提防自己的國人…”

    張仁君長嘆了一口氣,“朝廷一直以來就是如此。”

    “今年冬天,皇太后的生辰會大辦,京中會熱鬧起來。”張仁君又道,“所以你母親想喊你回北京,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

    “不過眼下等我先處理完這邊的事吧。”張仁君繼續說道。

    “是。”

    翌日

    洗好的照片被張寰分做了兩份,并差人送去了沈宅。

    “是你們昨天晚上拍的照片嗎?”沈念走下扶梯問道。

    “嗯。”沈清辭點頭。

    “讓我看看。”沈念來到了沈清辭的身側,似乎比她還要迫切。

    “我還沒打開呢。”沈清辭道,相片被裝在一個小小的木盒當中。

    “看看嘛。”沈念越發的好奇。

    沈清辭便將盒子打開,似乎還拍了不少,最里面是一組合照,沈念拿起照片,雖然沒有色彩,但人像還算還原,“說真的,你和張小姐,挺般配的,讓人誤會也很正常。”

    沈清辭拿起其中一張,照片里,兩個人靠得很近,而張寰的目光竟然在她的身上,正是那個抬手觸碰的瞬間,被照相的師傅所捕捉到了。

    看了一會兒后,沈清辭拿出了自己的懷表,并將這張照片放進了懷表中。

    沈念看到了,卻沒有說什么,因為沈清辭手中的懷表,是一只很老舊,并且經過了大火灼燒的舊物,也是她一直隨身攜帶的。

    “你跟張小姐。”

    “肯定能夠圓滿。”

    第095章 拜師

    沈清辭回到沈家之后,姑姑沈虞便開始讓她熟悉商行的所有事務。

    “最開始的沈記,因為港口的開放而得利,在你父親的帶領下,掌握著十三個行當,除了對內行銷,還有對外出口,那時候,可謂盛極一時。”

    “但是隨著戰爭和洋人的入侵,朝廷因為賠款,開始敲打富商,又隨著洋商的進入,競爭也越來越大,商行開始受阻,再就是那一場大火,幾乎將你父親半生的心血都燒毀了。”

    “所以各大商行都想尋求與官府的合作,是因為朝廷對于港口的嚴格把控嗎?”沈清辭跟著姑姑來到了沈氏名下的工廠,“朝廷在限制國內的商人。”

    “看上去,朝廷好像在打壓國人,但其實是因為他們懼怕洋人,而這些通商的口岸,都是洋人所要求的,朝廷被迫通商,自然也會擔憂。”沈虞回道,“我們的錢財向外流失的太多了。”

    “而且朝廷內部的紛爭也不小,歷經了叛亂之后,清廷已在搖搖欲墜中,所以比起外患,他們更怕內憂,于是便不斷的打壓。”沈虞又道。

    “戰亂過后,到處都是流民,連溫飽都是問題,更別說購買的能力,因此大商行想要存活下去,就只能走出口。”沈虞帶著沈清辭來到了倉庫,“但是出口貨運只能走官府的通道。”

    “你看,這是沈記目前堆積的貨物,前任總督提出的要求太過分了,他根本就不考慮我們商行的存活,因為船只是官府的,如果我們不答應,就無法將這些貨物出售。”

    “能不能,將這一權力爭取過來?”沈清辭問道,“現在兩廣換了一位總督,張仁君雖然也有所圖,但他是為了朝廷,而不是為了自己。”

    “朝廷不可能放開的,而且運輸的船只,一部分為朝廷所有,但大部分都是洋人的。”沈虞說道。

    “原先有洋人與商行對接,所以并不愁貨物無法售出,但是現在洋人在官府的縱容下,直接建起了工廠與商行,只會用最低的價格收購。”

    沈清辭摩挲著下巴,“如果我們擁有自己的船只,擁有自己的運輸呢?”她看著姑姑問道,“沒有屬于自己的運輸,就等于被別人扼住喉嚨。”

    “哪有那么輕巧。”沈虞說道,“這些都由官府把控著呢,而且購買船只的費用,可不是小數目。”

    “現在這種亂世,普通的貨船太容易被截了。”沈虞又道。

    “姑姑,我說的是船隊。”沈清辭道。“我知道運輸的風險。”

    “如果我爭取到張仁君,讓沈氏得到官府的支持,組建我們自己的運輸團隊,不用再依靠與洋人的合作。”沈清辭又道,“內陸那么多商人,只要我們的價格更合理,那么掌握經濟命脈的,就是我們了。”

    沈虞看著沈清辭,“哪有你說的那么容易,且不說張仁君能否扶持,就光是購買船只,以我們現在目前手里可以使用的資金,很難,除非你能把這個倉庫里囤積的貨物全部解決了,而且還不一定夠的。”

    “張仁君想要錢,去填補朝廷財政的虧空,但這個數字實在太大,他是一個聰明人,肯定明白靠壓榨總會有竭力的一天,想要經濟,就需要扶持經濟,用錢生錢。”沈清辭道。

    “就算你能夠說動張仁君,那么購買船只的費用呢?”沈虞道,“這可不比你想辦學校少哦。”

    沈清辭思考了片刻,“學校的事可以往后延,等沈記成功轉型再辦學校。”

    對于沈清辭的話,沈虞并沒有那么快的接受與采納,畢竟經商并不是兒戲,而且沈清辭剛剛回來,她雖然想要培養她,并讓她接手,但也不會任由與縱容她胡來。

    “給我一個信服你的理由。”沈虞變了一副語氣,“以目前的行情以及經濟,你想讓沈氏陪你堵這一把嗎。”

    “姑姑雖然說現在很多人連溫飽都沒有辦法解決,但隨著國門被打開,也越來越多的人通過經商收斂財富,一直以來,出口貿易都是洋人占據主導權,他們來收,我們才能出售,于是遭受雙重的限制,我們何不嘗試主動走出去,比起制造業,當下的運輸行業,才是維持長久運轉的主要命脈吧。”沈清辭回道,“現在就屬沿海地區最繁榮,貿易最發達,于是水運成為了最便捷也是最主要的,不光是可以出口,內陸也同樣需要水運。”

    沈虞聽著沈清辭的分析,便伸出了自己的手,捏住沈清辭的臉,“你還挺會分析局勢的呢,和你爸爸一樣,都是精明之人。”

    “不過呢。”但沈虞仍舊有著擔憂,“你說的這個,十三行曾聚在一起商議過,由我們共同出資組建一支運輸商隊,壟斷兩廣的全部水運,但由于資金問題,以及后續的風險,加上十三個商行,誰也不愿意服誰,最后不了了之了。”

    “十三個大商行合力,尚且害怕承擔風險,你現在提出我們單干,可真夠有膽量的。”沈虞繼續說道,“你想過沒有,真要籌辦,必然需要借款,如果一旦失敗,你父親的心血加上我的,可能全要完蛋,沈記下面幾百號人呢。”

    “富貴險中求嘛,”沈清辭回道,“往往就是因為合作,事情才沒有辦法順利進展,因為涉及利益與分配,大家都只想用最小的成本賺取最大的利益,誰都不愿意承擔更多的風險。”

    “這樣的合作,能成功嘛?”沈清辭繼續道,“雖然本意是降低個人承擔的風險,并且能籠絡更多的資金,但是當大家都不誠心時,反而會成為拖累。”

    “你的野心還不小呢,經濟命脈。”沈虞看著沈清辭說道。

    “而且,我的意思并不是讓姑姑放棄我們沈氏原有的制造業,而是擴展,在各個行業,并用經濟效益好的,去維持差的,在局勢不明朗的情況下,形成一個相互支撐的經濟循環。”沈清辭又道,“這樣一來,即便某一個行業垮了,但還有其他作為支撐,如果可以發展起來,像數年前那場大火,就不足以摧垮商行。”

    沈清辭說的很認真,而沈虞也認真的聽完了她的全部分析,“送你留學的時候,我就答應過你,等你學成回來,我就把沈記交還到你手中。”

    “我不是要沈記。”沈清辭解釋道。

    “它本也是你父親留給你的。”沈虞道。

    “但那場火,幾乎燒光了所有,沈記現在擁有的,是姑姑和姑父打拼出來的。”沈清辭心里很清楚,那場火燒毀的是什么,當時的沈虞為了挽救沈氏,選擇了收購與合并,并保留了沈記的名號。

    “傻丫頭,聲望與人脈也是一種財富,而且積累到一定程度,也是可以繼承的。”沈虞道,“我也算是借助你的父親,以一個女人在商行站住了腳。”

    “沈記經過那場大火,還能有今天,全都是依靠姑姑。”沈清辭道。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沈虞忽然變得慈祥,她摸了摸沈清辭的腦袋,“姑姑相信你。”

    對于沈念和沈清辭兩姐妹,沈虞單獨將她們拉扯大,并給足了支持與理解。

    “老板,張總督的管家登門拜訪。”一名伙計進入倉庫,走到沈虞面前提醒道,“說要找二小姐。”

    沈虞看向沈清辭,“張府的管家,找你的。”

    沈清辭忽然想到了幾天前的舞會,張寰告訴自己想要聘請她入府。

    “我知道了。”沈清辭道,“張仁君那里,我會解決。”

    “張仁君是個老狐貍,你也不用強迫自己做一些不愿意的事情。”沈虞提醒道,“他現在沒有選擇沈家,恰恰說明了,他是想要選擇我們的,猶豫是為了拿到更多的籌碼。”

    沈虞拍了拍沈清辭,“你和張小姐的事,姑姑不反對,但有一點,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

    “你和念念都是我的孩子。”沈虞又道,“就算沒了商行,也不能委屈了你們。”

    “我知道的,姑姑。”沈清辭很是感動的點頭。

    “去吧。”

    ——沈宅——

    沈清辭從商行回到了沈宅,張府的管家到訪,與沈清辭猜想的一樣,是張仁君派來的,并送上了拜帖,以及拜師禮與茶錢。

    “沈二小姐。”管家起身,將自己的瓜帽摘下,恭恭敬敬的作揖喊道,“鄙人姓邱,是張府的管事。”

    “邱管家。”

    “奉我家老爺之命,前來聘請二小姐入府教授我家小姐。”管家將張仁君親自寫的帖子奉上。

    “我也才剛剛結束學業回國,沒有當過老師。”沈清辭向管家謙虛的推辭道,“怕教不好你們家小姐。”

    “我家老爺看人,一向不會出錯。”管家卻十分肯定沈清辭,“我家老爺還說了,在時間安排上,可以自行約定,并按照沈小姐的時間來。”

    “張家都這么熱情誠懇了,你還不答應?”沈念坐在一旁說道。

    沈清辭便接下了管家送來的聘禮,“好。”

    “如果沈小姐有時間的話,今天就可以上門。”完成任務的管家,瞇笑著老眼道。

    “啊?”沈清辭一臉恐慌,“這么快。”

    第096章 師生

    ——總督府——

    沈清辭受邀來到了總督張仁君的私宅,為了聘師,張府特意騰出了一間院子作為授課的學堂。

    “沈姑娘,這邊請。”張府的管家將沈清辭請進宅中。

    沈清辭第一次踏入張府,這里原先是一座官署的舊府邸,后來成為了歷任總督的私宅。

    沈清辭環顧著四周,將宅內的路線記下,“小姐,沈姑娘到了。”

    管家將她帶進學堂,張寰笑盈盈的走出來迎接,“怎么不提前通報,我應該去門口等候的。”

    “很抱歉,二小姐,是小人考慮不周。”管家低頭道。

    張寰便揮了揮手,堂內收拾的眾人隨管家一并退下。

    張仁君雖是清官,但家里的排場依然不小,而作為舊官僚,府內有著十分森嚴的規矩與秩序。

    今日的沈清辭穿著長衫,并多了一副眼鏡,手中還抱著幾本書,看起來頗為像一個教書“先生”

    而張寰也穿著沈清辭送她的常服,是一條杏色的裙子,因此她沒有向往常那樣盤起發髻,而是自然的垂下。

    隨著堂中安靜下來,張寰盯著她看了許久,沈清辭也同樣注視著她,眼里充滿了驚艷。

    “那么現在,我可以稱呼老師了嗎?”張寰開口打破了這分靜謐,“沈老師。”

    “你想怎么稱呼都可以,張小姐。”沈清辭回道。

    張寰看著沈清辭,道:“那么老師,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稱呼我。”

    沈清辭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閃,因為想不到一個很好的回復,所以氣氛便冷了下來。

    察覺到的張寰,于是主動說道:“在我的及笄禮上,我的啟蒙老師給我取了小字,叫,蘅。”

    當沈清辭聽到張寰的字時,內心一陣顫動,從未聽過,卻又感覺很是熟悉。

    “所以你可不可以稱呼我的字?”張寰再一次主動,并且小心翼翼的問道。

    “當然。”沈清辭注視著張寰,旋即又開始眼神躲閃,十分羞澀的喊道:“阿蘅。”

    聽到沈清辭的呼喚,張寰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尤為熟悉的聲音,她對視著沈清辭,一種久違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同時,也讓她的內心躁動不安,但理智讓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沖動。

    “那么今后,就請老師多多關照了。”張寰瞇笑著雙眼說道,并伸出了自己的手。

    沈清辭停滯了片刻,因為眼里看到的笑容,在她的心中掀起了一陣波瀾,于是她伸出手,握住了張寰的手,并回道:“也許我們可以相互關照,還有學習,學生可以是老師,老師也可以是學生。”

    雙手觸碰,交握之時,平靜的湖水被一陣陣秋風打亂,泛起漣漪。

    如同她們的內心,原本的安靜因人而破,是一絲的驚慌,一絲的喜悅。

    與親吻手背不同,交握之時,彼此的掌心傳遞出來的溫度,交融在了一起,她們之間的距離被再一次拉近。

    從友人到師生,關系的遞進,讓她們有了更緊密的連接,這份溫暖,也預示著,她們以師生的身份,從今往后便能夠歲歲常相見。

    張寰將沈清辭帶進屋內,檀香縈繞的書屋,里面擺放著中西不同的書籍,樂器,擺件。

    “你想學西洋樂器嗎?”沈清辭看著邊上一架鋼琴問道。

    “想。”張寰不假思索的回道,“關于老師的一切,關于老師所知道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她說了兩個一切,而一切意思,沈清辭都明白。

    “不過今天是拜師禮,”張寰又道,“我之前聽沈念姐姐說你想辦學校,所以才萌生了,想要你作為我的老師,這種想法。”

    “教育興國。”沈清辭放下手中的書說道,“以國家目前的現狀,能走的路都走過了,實業與教育,經濟是支撐,而思想是魂,是骨。”

    “以你們沈家的財力,難道沒有辦法支撐你想做的事嗎?”張寰問道。

    沈清辭搖頭,“外人只看到了沈家輝煌的表面,但實際早已成為空殼,不光是沈氏,其他的商行也相差無幾,在異族的入侵下,朝廷不光不支持,反而變本加厲的打壓與剝削,而洋行趁機猖獗,此消彼長,商行維持不了多久的。”

    張寰看著沈清辭,眼里有欣賞的同時,更有擔憂,憂她所憂,“我聽出來了你的抱負,你真正想要做的是救國,而不單單只是商行。”

    “以我目前的能力,談救國實在是遙遠,但如果救下沈氏商行,通過沈氏,我或許還能夠為這個國家做些什么。”

    “都說商人重利,但其實看重名利與愛國,并不相沖。”張寰說道。

    “一家興沒有什么了不起的,百家興才能算是。”沈清辭又道。

    “那現在有什么解決的方法嗎?”張寰問道,“或者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我需要和你的父親交談,阿蘅。”沈清辭看著張寰說道,“這也算是我的私心吧,接近你,答應你,我也有我的目的。”

    “我可以替你約見我的父親,”張寰回道,“如果能幫到你,我會感到很開心,至少我對你,是有價值的。”

    “但一開始…”沈清辭想要解釋什么。

    “我知道的。”卻被張寰抬頭堵住了嘴,“你想要說的,我都明白,因為眼神是不會說謊的。”

    “所以,我相信你。”張寰又道。

    “老爺。”下人的呼喊打破了書屋內的安靜。

    書屋的門口,張仁君穿著官袍踏進屋內,“爹爹。”張寰走上前扶住父親。

    “張大人。”沈清辭向張仁君行了禮。

    “沈姑娘不必多禮,我就是過來瞧瞧。”張仁君和藹的說道。

    “清辭不才,承蒙張大人抬愛。”沈清辭說著客套話。

    “沈姑娘愿意來,已是給足張某面子。”張仁君道,“能夠學貫中西可不多見,沈姑娘太過謙虛了。”

    “爹爹的公務處理完了?”張寰問道,“女兒想將老師留下來用晚膳。”

    張仁君側頭看了一眼張寰,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今天恐怕是要失陪,公堂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不妨事的,公務要緊。”沈清辭道。

    “若是日后有事,沈姑娘盡可向張某提出。”張仁君在離去時,回頭向沈清辭說道。

    “多謝大人。”沈清辭拱手答謝。

    父親走后,張寰轉身看向沈清辭,“那么學生今天,能否邀請老師共進晚餐呢?”

    “榮幸之至。”沈清辭回道。

    張寰于是上前拉起沈清辭的手,二人離開書屋,穿過張府的畫廊。

    進入庭院時,黃昏的光照打在二人的身上,沈清辭一路跟隨著她,踩踏著時而重疊的人影。

    “小姐,晚膳已經備好了。”管家走上前弓腰說道。

    “今天我們在院子里用膳吧。”張寰突然停下腳步,轉身說道。

    沈清辭被嚇了一跳,差點因為沒有止住步伐而撞了一個滿懷。

    從江面吹來的晚風拂過院子,并吹起了她的衣裙,風是柔和的,眼前人也令她舒心至極,這似乎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愉悅與放松。

    “聽你的。”沈清辭回道。

    于是她便又轉身吩咐管家,“挪到庭院里來吧。”

    “是。”

    沈清辭留在張府用過晚膳,一直至入夜方才離開。

    就在張寰送她離開不久,父親張仁君回到了宅邸。

    “二小姐,老爺喚您去書房。”張仁君的貼身侍從找到張寰,輕聲提醒道。

    “我知道了。”

    書房內亮著燈火,回到家中的張仁君并沒有閑下來,他坐在書桌前,戴著眼鏡,將頭湊得很低,似乎還在觀看公文。

    “爹。”張寰踏入書房喚道。

    夜風隨著門縫卷入屋中,燭臺上的火光撲騰了一下,張仁君合起書籍,摘下眼鏡。

    “你們下午的對話,我都聽見了。”他抬起頭看著女兒,“這就是你特意喊我回來的目的嗎?”

    “女兒只是想替父親分憂。”張寰回道。

    “你是想替我分憂,還是想幫她呢?”張仁君繼續問道。

    “好事成雙。”張寰回道,“選擇沈氏,對朝廷來說也更加有利吧。”

    “但她們的野心太大了,遲早會脫離官府的控制。”張仁君道。

    “官府難道真的可以控制一切嗎?”張寰問道父親,“如果是這樣,那么洋人為什么會出現,并且取代。”

    “父親一生效力朝廷,但朝廷的決策有多少是正確的呢。”張寰又問,“如今的大清,已是窮途末路,繼續死守舊制,那結果,父親是能夠預見的吧。”

    張仁君沉默了片刻,他側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多年前,這里的商會,影響力超過了官府,十三行的那場火絕非偶然。”

    “今時不同往日,十幾年前的朝廷,與現在的朝廷,父親是最清楚的,也許父親可以和她仔細談談。”張寰又道。

    張仁君輕嘆了一口氣,“我聽出來了,是你很想幫她。”

    “是。”張寰回道,“女兒想讓父親幫扶沈氏。”

    第097章 往事

    張寰泡了一碗茶送到父親跟前,“對于爹爹來說,其實只是一個選擇,但是對于那些商行,卻是關系到他們的存亡。”

    “這是女兒的私心,女兒從來沒有求過爹爹什么。”張寰看著父親,“就當是女兒懇求爹爹。”

    張仁君端起茶碗,打開蓋子的時候,那撲鼻的香氣,似乎能緩解疲勞,于是迫不及待的嘗了一口,“這是什么茶,怎么從來沒有喝過?”張仁君又多喝了幾口。

    “這是沈姑娘送的。”張寰說道。

    張仁君抬眼看著女兒,隨后將手中茶碗放下,沈記商行不單單只有服飾行業,其中還有米、茶葉、絲織。

    “沈家還真是別出心裁。”張仁君說道,她知道女兒的用意。

    “皇太后的生辰,朝廷不是要進購一批茶葉,正在擇選茶商。”張寰開門見山道。

    “今天的晚膳,你們就說了這些?”張仁君又問,“她在利用你。”

    “不是她在利用我,爹。”張寰看著父親回道,“是我知道沈家面臨了難題,所以我想幫她。”

    “理由呢?”張仁君問道。

    “她救過我,”張寰回道,“這個理由,還不足夠嗎,您也說過,知恩圖報。”

    這個理由,張仁君無法反駁,“關于這個,我們的確是欠她一個人情。”

    隨后張仁君又品嘗了幾口茶,最終下定了決心,“過兩天我得空,你可以邀她來府上吃飯。”

    張寰聽后,眼里終于露出了開心的光,“是。”

    ——沈宅——

    沈清辭到家時,已是深夜,但沈宅大廳的燈還亮著。

    聽見開門的聲音,沈念放下手中的書,仰頭看著正在換鞋的沈清辭,于是趴在沙發上問道:“沈老師,總督大人家的晚膳好吃嗎?”

    沈清辭被客廳突然傳來的問話嚇了一跳,于是換好鞋子從玄關進入大廳,“還沒睡嗎?”她看著正在看報的姑姑沈虞。

    “這不是在等你。”沈念道,“還以為你要在總督府過夜了呢。”

    沈清辭走到姐姐沈念身側坐了下來,“我看起來,像是那種夜不歸宿的人嗎?”

    “那誰知道呢,”沈虞放下手中的報紙,“會不會有了心上人就不要我這個娘了,哎呀呀。”

    “這怎么可能。”沈清辭坐到姑姑身側,挽著她的胳膊說道。

    “還沒說說,你和張小姐怎么樣了呢?”沈念看著沈清辭問道,“突然就變成了她的老師,應該能夠經常見面了吧。”

    “嗯,”沈清辭點頭,“每周兩天,我負責上門給她授課。”

    “每周都能見,這可有夠頻繁的。”沈念道。

    “是我定的。”沈清辭臉紅道。

    “哈?”沈念愣了愣,轉變態度道:“那怎么只有兩天啊。”

    “我是說,難得張府開了這個口,你反正最近又沒什么事,商行有咱媽呢。”沈念又道,“還不多爭取點時間,陪陪你的張小姐。”

    “一周兩天還不夠嗎?”沈清辭道,“難道要天天見面。”

    “難道你不想見?”沈念反問。

    “我…”沈清辭語塞,她看著沈念,難以作答并非是沒有答案,而是難以啟齒的羞澀。

    “你想見呢。”沈念于是直言將她戳穿,“可是又不好意思說,也不好意思提,是不是?”

    “哎呀,反正日子已經固定下來了。”沈清辭道。

    好了念念,你別逗她了,”沈虞開口道,“你看她,臉都紅了。”

    沈念便捂嘴笑了笑,“媽讓你帶去的茶葉,你送給張仁君了嗎?”

    “嗯,但被張小姐拿去了。”沈清辭道。

    沈念遂明白了,“看來張小姐在幫你。”

    “啊不對,她一直都在幫你。”沈念又道,“那天我們從梧州回來聊了那么多,也沒有顧慮,她大概應該清楚了沈氏的一些情況。”

    “清辭,這個張小姐,你好好把握吧。”沈念繼續道,“年紀不大,但是卻比你穩重。”

    “不過不用我提醒,你自己心里肯定明白要怎么做。”

    沈清辭躺在沙發上,看著頭頂天花板上懸掛的水晶燈,忽然感到疲憊不堪。

    “有些事,真的是我想就可以的嗎?”

    身側的沈虞聽后,轉過身子,看著她的模樣,“光靠想當然是不可以的。”

    “你得去做。”沈虞又道,“想,是沒有結果的,結果如何,只有做了才知道。”

    “不要害怕結果。”

    “即使結果不好,至少你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沒有給自己留下遺憾。”

    “可如果你連嘗試都不敢,不光得不到結果,還會留下遺憾。”

    “不要讓自己在遺憾中痛苦和后悔。”

    沈清辭睜開眼看著姑姑,眼里閃爍著淚光,“姑姑。”

    “不要害怕。”沈虞堅定的看著自己拉扯長大的孩子,滿眼心疼與慈愛,“無論你想做什么,姑姑都會支持你,無論得到一個什么樣的結果,還有姑姑和姐姐呢。”

    “是啊。”沈念也道,“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呢。”

    “你明天還用去張府嗎?”沈虞問道。

    “明天正式授課。”沈清辭回道。

    “那去洗個澡,早點歇息吧。”沈虞拍了拍沈清辭的肩膀說道,“時候不早了。”

    沈清辭遂從沙發上坐起,準備去洗漱,“好。”

    沈虞與女兒沈念對視了一眼,沈念便也隨著起身,“清辭。”

    “嗯?”沈清辭轉過身。

    沈念便張開手擁抱住了她,同時也承接住了沈清辭的疲憊,“不要擔心,放手去做,不管如何,我和媽媽,都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姑姑與姐姐的話,以及這個擁抱,給了沈清辭最大的安撫,她熱淚盈眶的回應了姐姐的擁抱,“好。”

    “去洗澡吧。”

    “嗯。”

    看著沈清辭上了樓,沈念嘆了一口氣,坐到了母親身邊。

    “還以為清辭留洋,能改變一些。”沈念說道。

    “那種事,哪能輕易撫平呢,不過她也想改變吧,否則不會提前回來。”沈虞道,“我也明白,她出海留洋,是在逃避,可商行畢竟是她爸媽一生的心血。”

    “希望張小姐能夠打開她的心結。”沈念說道。

    “這個張小姐?”沈虞看著沈念,“一個在舊宅門中長大的千金小姐,能夠真正接納嗎?”

    “她從小失去父母。”沈虞有些擔心,“只是表面看著堅強。”

    “我也剛接觸這個張小姐不久。”沈念回道,“但總有一種直覺,至少張小姐不會害她。”

    “而且清辭不能一直這樣。”沈念又道,“人不能一直活在過去中。”

    沈虞看著扶梯,“也怪我,當時把她攔住就好了,明明知道她害怕,卻還是強行拉著她去面對。”

    “媽,”沈念伸手抱住了母親,“您也是,這些年您做的夠多了,清辭心里也會明白的,您不需要自責。”

    沈虞回抱著女兒,“媽這輩子最開心的事,不是打拼出了家業,而是擁有了你們兩個這么貼心的寶貝。”

    “那我明天要吃媽做的大閘蟹。”沈念道。

    “好。”

    “走水了!”

    廣州的江邊忽然冒起了濃煙,大火延綿了數里,整個江面變成了火紅的一片。

    “夫人,十三行著火了。”

    “什么?”

    “媽媽今天去了商行。”年輕女子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手中牽著的孩子便掙脫了她向火海奔去。

    “清辭。”由于火勢實在太大,她只得追上前將她攔下,“太危險了。”

    “可是媽媽在里面。”年幼的孩子死死拽著她的手。

    看著她哀求的眼神,女子無奈的松開了手,并一路跟著,“你跑慢點,著火的地方不能去。”

    大火吞噬了一切,所有商鋪包括倉庫都沒能幸免,同時還有哭喊與哀嚎充斥在火海中。

    “快快快。”

    盡管官府在第一時間就安排的巡防營的人救火,但由于火勢實在太大,除了商品被燒毀,人員傷亡也十分慘重。

    士卒們抬著燒傷的人員從火海中出來,連空氣中都彌漫著燒焦的味道。

    “夫人,這里的火…”

    “哥哥。”就在女子帶著孩子四處尋找時,卻在抬出的傷員當中,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至親。

    這一刻,她也變得驚慌了起來,即便被燒得血肉粘連,她仍舊能夠認出來平日里呵護她的兄長。

    “爸爸!”

    “停一下吧。”走在前面抬擔架的士卒聽到呼喊,于是停了下來。

    周圍死寂的哀嚎,也讓她們止不住的淚流了起來。

    由于燒傷太嚴重,即便救治,也無法存活,所以他們停下來,讓傷者的家人見上最后一面。

    聽到女兒的呼聲,男子從昏迷中勉強醒來,她看著已經被嚇得只敢站在遠處觀望的女兒。

    “清辭?”女子想拉著她走進,可是她卻說什么也不肯,眼里充滿了驚恐。

    女子無奈,只得強忍悲痛只身走進,“哥。”她走到擔架前跪了下來。

    男子的眼睛已被燒傷,只剩一只勉強能夠看到,她盯著女子,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女子忍住淚水,“我會替你照顧好清辭,她也是我的女兒。”

    隨后他又側過頭看向女兒所在的地方,女子哽咽萬分,難以忍受心中的悲傷,于是生氣的轉身走到女孩身前,“沈清辭!”

    第098章 入畫

    女孩卻因她的怒火而放聲大哭了起來,聽到哭聲,見她如此懼怕自己的生父,她便更加生氣,情緒失控的怒吼道:“你給我過來!”

    面對已經燒得血肉模糊的父親,女孩的眼里充滿了驚恐,并十分抗拒與逃避,她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明明白天還好好的,明明白天一家人還其樂融融,“我不要,這不是我爸爸。”

    失控的女人一把拽過女孩,強行將她帶到了她父親的擔架前,“給我好好看著。”

    刺鼻的氣味差點讓她嘔吐,眼前的慘像,讓她害怕得躲到了女子身后。

    然而女子當然不肯,她越是躲閃,她便越生氣,“你難道連你父親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見了嗎?”悲傷讓她失去了判斷的理智,此刻她所想到的是,她不想孩子將來會后悔,于是逼迫她去面對。

    聽到女子的話,小女孩這才大哭的走上前,無法接受的真相,成為了她內心的恐懼,但看到父親注視自己的眼神,她瞬間崩潰大哭,“爸爸。”她不得不承認,不得不接受,在這個本該無憂的年紀。

    男子的眼角流出了血淚,他拼盡全力伸出手,這一次女孩沒有躲避,而是握住了父親的手,并從他手中接過了一只懷表,懷表有一半已被火燒得漆黑。

    他說不出話來,但眼里充滿了愧疚,彌留之際,他的最后一眼,看向了同樣掩面哭泣的女子。

    女子于是抱住女孩,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哽咽道:“哥,清辭跟著我,你就放心吧。”

    就在她的話音落地,擔架上的人徹底沒有了任何反應。

    停下腳步的士卒對視了一眼,于是便將尸首抬走。

    這一刻,女孩更加驚恐的想追上前,“爸爸。”卻被女子死死攔住,“對不起,清辭。”

    “姑娘。”沈家搜尋的下人匆匆找到女子,“沈夫人好像還在火海里。”

    女子突然意識到什么,被抬出來的只有兄長,但是卻沒有看到嫂嫂的身影。

    “清辭。”

    懷中的小女孩再一次掙脫了她,沖向火海,“清辭。”

    悲傷之余,她不得不上前追趕,大火焚燒盡了一切,不斷倒塌的屋舍阻礙了她們的搜尋。

    嗆鼻的濃煙也讓她睜不開,她伸出手揮了揮眼前的煙霧,試圖在大火中辨別女孩的身影,“清辭。”

    “姑娘不可,這火實在太大了。”

    “你沒看到清辭沖進去了嗎!”

    “她不能有閃失。”

    “王后。”正在救火的宮人連忙停了下來,“火勢太大,里面太危險了。”

    “好端端的,宮中怎么會著火?”她怒問道。

    “好像是…大王在里面。”內臣戰戰兢兢回道,不敢抬頭看她。

    她的眼神忽然驚變,擔憂隨之而來,“你們是怎么看人的!”

    說罷,她便推開眾人沖進了火海中,救火的士卒想要阻攔,“滾開!”卻被她呵退。

    “王后,沒有找到大王。”搜尋的宮人從煙霧中跑出。

    然而她卻憑借著對她的了解,穿過正在燃燒的火,來到了宮殿一處偏僻的地方。

    隨著大火吞噬與焚毀了支撐的柱子,整座宮殿開始搖搖欲墜,并有房梁倒塌下來。

    就像多年前云中君的府邸那場火,作為王后,她出現在了王長子的府邸。

    當年的王長子,已經繼承了這個國家的全部,成為了新的王,而她仍然是王后,只不過變成了她的王后。

    她捂著口鼻,穿過火海,最終在一處角落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人。

    然而等她靠近時,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聽得周圍傳來了一聲回響,“阿冉。”

    吱~

    “阿冉!”

    門口響起了開門的聲音,張寰也從噩夢中驚醒,并大喊著坐了起來。

    “小姐。”丫鬟走上前,將床簾掀起,提醒道:“沈姑娘來了。”

    驚魂未定的張寰,看向窗外,太陽才剛剛出來,“這么早?”

    于是掀開被褥,走下床準備梳洗,“我今天醒得晚了,你怎么不早點喊醒我。”

    “小姐難得睡個好覺。”丫鬟走到張寰身后,彎腰拿起了梳子,“平日里都醒得好早。”

    張寰坐在梳妝臺前,看著自己的面容,似乎有些憔悴,“哪有讓老師等學生的。”于是催促道。

    “那只能怪沈姑娘來得太早了。”丫鬟又道,隨后發現主人額頭上的汗珠,“小姐做噩夢了嗎?”

    “剛剛聽見了您的叫喊。”

    除了面容憔悴,張寰的眼里還充滿了驚恐,心有余悸,“不知道為什么,最近總是夢到那些奇怪的事。”

    “會不會是小姐思慮得太多了。”丫鬟說道。

    張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反復夢到。”

    “這些事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本該陌生,可是我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皺著眉頭又道,“我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

    丫鬟搖著頭,“奴也不明白。”

    “今天也不盤發嗎?”她將主人的頭發梳順,隨后問道。

    披下來的頭發,似乎可以遮擋住一部分憔悴,“不梳了。”

    丫鬟遂打開衣柜,將一排衣裙搬了出來,拿到張寰跟前問道:“小姐,今天要穿什么?”

    來到廣州之后,由于這里是通商口岸,西化也極為嚴重,加上與沈清辭的相遇,張寰便開始嘗試著改變以往的風格。

    “不知道她今天要教什么。”隨后她便在一眾衣裳中挑選一條十分簡約的白色裙子。

    “已經深秋了,小姐。”丫鬟提醒道,“不過今天太陽很大,只是白天穿的話,應該還好。”

    “嗯。”張寰于是起身換上。

    梳洗過后,她匆匆趕到授課的學堂里,而沈清辭已經在庭院里等候多時。

    “抱歉,我來晚了。”進入院子時,她平復下心情,放慢了腳步。

    沈清辭在庭院里擺好了畫架,聽到聲音,從畫板內探出腦袋,說道:“時候還早。”

    張寰看著沈清辭別樣的著裝,似乎很是獨特,并且手里還拿著畫筆,“老師原來還是畫師,西方應該稱為藝術家嗎?”她走上前說道,隨后便看到畫板上所畫的庭院,“這是油畫嗎?”

    “對,但稱不上是畫師,更談不上是什么藝術家了。”沈清辭道,隨后她指了指一旁石桌上的食盒,“路過連香糕酥館的時候,聞到了香味,我就買了一些,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老師送的,當然喜歡。”張寰走到石桌前,迫不及待的打開,酥餅的香味瞬間溢出,盡管隔著油紙,“這是酥餅么?”

    “對,你嘗嘗看。”沈清辭看著她說道。

    于是張寰嘗了一口,細細咀嚼,“里面有蓮子嗎?”

    “這是他們的招牌。”沈清辭道,“這個店快二十年了呢,我從小就喜歡,在廣州很有名。”

    很快,張寰就已經吃了三塊酥餅下肚,“是那種清甜,不會膩。”

    “你喜歡就好。”沈清辭道。

    “當然喜歡。”張寰笑著再一次說道,“所以,今天老師是要教我畫畫嗎?”

    “我想帶你出去采風,可以嗎?”沈清辭問道。

    “當然可以。”張寰點頭回道,“授課期間,老師全權安排就可以。”

    “不管做什么。”她又道。

    沈清辭便開始收拾畫板,張寰將糕點裝好,走到她的身側與她一同收拾。

    “我們要去哪兒?”收拾的時候,張寰又問道。

    沈清辭將畫板與框架背在了背后,“去江邊。”

    “你會騎馬嗎?”張寰又問。

    “會。”沈清辭點頭。

    張寰便差人將自己的馬牽到了門口,是一匹白色的駿馬。

    “我的穿著不太方便騎馬。”張寰看著沈清辭說道。

    聽到她的話,沈清辭便將畫板掛好,隨后踩著馬鐙跨上馬背,并將外套脫下,墊在了馬脖子上。

    做完這一切后,她彎下腰,向張寰伸出了手,“來。”

    張寰抬頭看了她一眼,走上前伸出了自己的手,沈清辭握住她的手將她拽上了馬背,側坐在了自己的懷中。

    “冷不冷?”沈清辭問道。

    “還好。”張寰回道,“現在有太陽,不冷的。”早晨的太陽剛好打在她們的身上。

    沈清辭便牽起韁繩,將她圈入懷中,“如果一會兒你感覺到冷,就靠緊我。”

    “好。”張寰點頭。

    “駕。”沈清辭騎著馬往廣州城外史駛去。

    由于獨特的裝束以及頭頂的鴨舌帽,一路上便引來了不少目光,甚至還有議論。

    尤其是路過商行那條街道時,那天舞會上的富商及他們的公子恰好也在。

    “爹,那個是不是沈家小姐啊?”陸氏公子問著父親。

    “穿的那么奇怪。”

    陸父忙于查看貨品,于是沒有搭理兒子。

    但更讓他震驚的是,“爹,爹,她懷里的,該不會是總督大人的女兒?”

    這句話引起了陸父的注意,于是往街道撇了一眼,“總督大人的女兒…”

    “上回就覺得不對勁了。”

    “爹,總督大人該不會是背著其他商行,獨選了沈家吧?”

    沈清辭駕著馬出了城,沿著官道,來到了江邊分流一處長滿蘆葦的草地。

    深秋時節,地上已經泛黃,沈清辭先行下馬,再次向張寰伸出了手。

    江邊的秋風有些大,張寰壓著自己的裙擺,放心的將手交給了沈清辭。

    沈清辭將她扶下馬背,“小心。”

    將馬拴好后,她將畫板架在了草坡之上,并沒有選擇臨水的岸邊,站在坡上,從江面向北望去,恰好能望見整個廣州城。

    “這里的秋景真美。”張寰從草坡走下,來到了水邊,看著眼前的江景說道,“美得像一幅畫。”

    沈清辭站在她身后的草坡上,手里拿著畫筆,雙眼注視著畫中的人。

    第099章 學畫

    深秋的風拂過蘆葦,在江面上掀起漣漪,張寰站在江邊,用手扶住帽檐,風也吹起了她的裙擺。

    沈清辭拿起畫筆與調色盤,將眼前的景象一筆一筆畫了下來。

    “老師。”風停后,她轉過身看著草坡上正在專心畫畫的人,“你要下來嗎?”

    “這里的風好舒服。”她又道。

    沈清辭抬起頭,回應道:“等一下。”

    張寰便走上草坡來到了沈清辭的身旁,她看著畫紙上的景色,“這個畫的,是我嗎?”她指著其中的人問道。

    畫中的人,并沒有占據畫幅太多,但卻是整幅畫的焦點,而景色,只是她的陪襯。

    這是沈清辭筆下的她,如此的靈動,天真,“是你。”

    “這看起來,像一個天真爛漫,追求自由的少女。”張寰道,“難以想象,有一天我會變得如此。”

    稍加修飾了幾筆后,沈清辭停下手,她看著張寰,畫中的樣子,也許才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模樣,“在我這里,你可以是任何樣子。”

    張寰對視著她,“謝謝你。”

    沈清辭換了一張畫紙,“為什么要謝我。”

    “有的時候,規矩聽得太多了,也就煩了,見識過不一樣的事物,便也想嘗試不一樣的自己,可又正因為聽了太多的規矩,就好像有一道枷鎖在困著自己,原本沒有勇氣沖破,但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遇見你。”

    “比這個更困難的枷鎖,我都有勇氣想要去沖破,又還有什么理由,退縮不前呢。”張寰注視著沈清辭說道。

    “也許,你本就是一個勇敢之人。”沈清辭拿起畫筆遞上前說道,“也正因為你的勇敢,所以才有勇氣踏出。”

    張寰接過筆,“這個要怎么畫?”

    沈清辭讓開半步,“和水墨畫一樣,只是多了更多的色彩。”

    她托舉著調色盤,“我教你色彩,你試試看。”

    張寰走近畫板,看著眼前的景色,猶豫的說道:“我覺得,需要老師做個示范。”

    沈清辭思考了片刻,于是走到她的身后,左手拿著調色盤懸在她的腰前,右手握住了她拿畫筆的手。

    隨著沈清辭開始握著她動筆,兩個人的身體有了擺動,便也有了更多的接觸,“你看眼前整體的顏色,可以用青色鋪底,景色又以藍色的江為主,所以在添一層藍色,秋天草木枯黃,再從旁添一些黃色,前期不用那么細致,大概鋪一個整體的形出來就行。”

    張寰在她的懷中,仔細的聽著,趁著沈清辭調顏色時,忍不住的側頭觀望她。

    “怎么了?”沈清辭看著她的目光問道。

    “要是能經常這樣就好了。”張寰回道。

    沈清辭忽然停頓住,片刻后,畫筆再次在調色盤中攪動,“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經常出來采風,又或者,可以在戶外授課,這在西洋非常常見。”

    “好呀。”張寰開心的應下。

    沈清辭將筆再次給了張寰,“我們繼續。”

    張寰時而看著眼前的作畫,時而撇過頭,觀看著全神貫注的沈清辭。

    “上課的時候,請專注一些。”察覺到的沈清辭,一邊握著張寰的手作畫,一邊提醒道。

    “你的老師也是這樣教你作畫的嗎?”張寰突然問道。

    作畫的手突然頓了一下,“當然不是,我的繪畫老師有很多學生,所以只會作示范,但是我只有你一個。”

    “看來,是我占了老師的便宜。”張寰道,“親手帶著作畫。”

    “看畫。”沈清辭道。

    “是是是,”張寰遂將注意力挪到了畫上,“沈老師。”

    一個時辰后,空白的紙張上呈現出了一幅畫卷,但這次的畫中,沒有人影。

    “好了,這也算是我完成的課業吧。”張寰拿起畫紙說道。

    原本還想單獨再布置課業的沈清辭搖了搖頭,“這些畫紙與顏料都留給你,下周見面時,記得提交一副全新的畫,內容不限。”

    “什么嘛。”張寰有些小幽怨道。

    “一周的時間,一幅畫。”沈清辭道,“不多吧。”

    “那,老師把這幅畫送給我,當做參考吧。”張寰拿起沈清辭剛剛畫的那副畫說道。

    沈清辭愣了一下,“原來你在打這幅畫的主意。”

    “才第一天接觸與學習,我總得有參考的吧。”張寰笑瞇瞇道。

    “好。”沈清辭點頭應下。

    “那我的這幅…”張寰看著兩個人共同創作的畫。

    沈清辭知道張寰的意思,于是說道,“我收下帶回去。”

    “好。”張寰開心的再次點頭。

    “現在老師可以跟我走下去了嗎?”張寰走到草坡的半腰,轉過身來問道。

    沈清辭將畫板收好,跟著張寰走下了草坡,但就在下陡坡時,“啊!”

    由于沒有習慣腳下的鞋子,張寰在草坡上扭了腳,差點摔倒,幸好沈清辭就跟在身后,將她拉住。

    “怎么樣?”沈清辭抓著她的胳膊,將她扶穩。

    “好像扭到腳了。”張寰道。

    “還能走嗎?”沈清辭問道。

    “我試試。”然而就在抬腳的瞬間,卻因為疼痛而下意識的拽住了沈清辭,并靠在了她的懷中,“不行。”

    沈清辭便走到她的身前,半蹲著身子,“上來,我背你。”

    張寰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了手,趴到了沈清辭的背上。

    沈清辭將她背到江邊的一塊巨石上坐下,并蹲下身子,想要替她查看傷口。

    但張寰卻有所顧慮的伸手制止了,“那個…我的腳。”

    “我知道,”沈清辭回道,“這樣的陋習本就不對,你也是這么覺得的,對嗎?”

    “我的母親是旗人貴族,所以就沒有纏足,不過我在廣州聽到了很多言語,尤其是我出門的時候。”張寰道。

    “我和我的姐姐也沒有呢。”沈清辭回道。“而且我們就出生在這里。”

    聽到沈清辭的話,張寰這才收起阻攔她的手。

    沈清辭慢慢抬起她的腳,看到腳踝處的扭傷,以及與鞋子的擦傷,于是輕輕取下鞋子,將她的腳擱在在自己的腿上,輕揉著問道:“很疼嗎?”

    張寰皺著眉頭,“有一點。”

    于是她便小心翼翼放下,起身回到草坡上取來了常備著的損傷藥。

    “疼的話就告訴我。”沈清辭一邊說著,一邊替她敷藥,并用雙手揉搓。

    張寰看著跟前低頭忙碌的人,心中生起一股暖意,“其實也沒有那么疼,過一會兒就好了。”

    “即使是小傷也不能忽視。”說完,沈清辭抬起了頭,卻看到了張寰的目光。

    而這個時候她正抱著她的腳,于是有些羞澀的再次低下頭,“干嘛要那樣看著我?”

    “不許看嗎?”張寰問道,“沈老師。”

    “不是…”沈清辭變得更加不好意思,帽子下的耳朵早已通紅。

    張寰抬起手,捂嘴笑了笑,“沈老師羞澀起來,好可愛。”

    沈清辭放下她的腳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去收拾一下。”

    張寰沒有制止,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看著臉紅的沈清辭轉身回到了草坡,并將畫板收了起來。

    半刻鐘后,沈清辭回到張寰的身側,“已經晌午了,我們該回去了。”

    張寰看著自己的腳,“可我現在還不能動。”于是自然的伸出了手。

    沈清辭愣了一下,隨后彎腰撿起她的鞋子,但這一次她沒有選擇背她,而是伸出手,將她攔腰抱起。

    張寰順勢勾住了她的脖子,“這里風景好,又安靜,下次還能來嗎?”

    “當然。”沈清辭回道,“只要你想,去哪兒都可以。”

    “我說的是,你和我。”張寰更加明確的問道。

    沈清辭對視了她一眼,“我說的就是,我和你。”

    “好。”張寰滿意的點頭道。

    沈清辭將她小心翼翼的抱上了馬背,“抓穩了。”隨后握著韁繩跨上馬,緩緩驅動白馬離開草坡,“駕。”

    回城的路上,張寰側靠在她的懷中,感受著江上吹來的柔風,“對了,還有件事我要和你說一下。”她看著沈清辭道。

    “什么事?”沈清辭低頭問道。

    “我爹爹要見你。”張寰回道。

    “張總督?”沈清辭看著張寰,似乎有些驚訝。

    “是的,”張寰點頭,“明天你有空嗎?”

    “有。”沈清辭應道。

    “我知道商行都想拉攏官府。”張寰又道,“所以爹爹這次見你,是為了這些事,直接見沈老板又太過明顯。”

    沈清辭于是聽懂了張寰的意思,“之前是陸氏見了張總督,張總督怎么突然要見我?”

    “父親為官多年,深知商人奸詐,押注自然不會一家,所以這次很關鍵,我只是給你一個提醒。”張寰向沈清辭解釋道,但卻沒有提及自己,“我想你這么聰明,定然知道怎么做的。”

    沈清辭的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好,不過還是要謝你。”

    “謝我什么?”張寰道。

    “謝你的提醒。”沈清辭道,“還有…”她看著張寰,“選擇。”

    原本在笑的張寰漸漸止住了笑容,“原來,”她對視著沈清辭,“你什么都知道。”

    第100章 午飯

    沈清辭帶著張寰騎馬回到了廣州城內,“餓不餓?”她問道坐在懷中的張寰。

    “有一點。”張寰點頭回道。

    “想吃什么?”沈清辭又問道。

    張寰思考了片刻,“我剛來廣州不久,還沒有認真吃過這里的美食呢。”

    “好。”沈清辭于是拉了拉韁繩。

    很快她們便從主街穿過巷子,來到了一條酒樓飯店林立的大街,沈清辭跳下馬,改牽韁繩,“這里人多。”

    旁邊的巷口還有小攤販,推車上掛著許多燒鵝與燒鴨,看到有人路過時,小販便放聲吆喝,“燒鵝,新鮮出爐的燒鵝。”

    “這是廣州的美食街嗎?”張寰左顧右盼,“我聞到了,好香。”

    “是的。”沈清辭點頭,“現在是中午,飯店里應該都擠滿了人。”

    于是她將馬匹牽到了一家位于江邊,規模看上去比較大的酒家,店里迎出來兩個伙計,幫忙牽繩。

    “來。”沈清辭走到馬背旁邊,向張寰伸出了手。

    張寰將手遞過去,并從馬背上滑下,落到了沈清辭的懷中。

    “腳還疼嗎?”沈清辭問道。

    “比之前好多了。”張寰回道。

    沈清辭于是將她抱進了酒家,由于規格高檔,消費昂貴,所以里面用餐的人并不多,但卻都是有身份的人,又或者是富商。

    因此沈清辭與張寰便被一些人認了出來,但他們并沒有上前,只是在背后議論著二人。

    “里面的房間還有嗎?”沈清辭問道,“我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有的客官。”伙計將沈清辭往包房里領,并選了一間靠江的供她們休息。

    進入房間后,沈清辭將張寰小心翼翼放下,伙計于是拿出菜譜,“您看,需要點什么。”

    沈清辭示意著伙計,伙計便將菜譜給了張寰,“想吃什么就點。”沈清辭道,“不用與我客氣。”

    所有的菜品都是明碼標價,而這里的價格,幾乎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不過張寰并未客氣,“老師可是沈家的二小姐,我就不客氣啦。”

    伙計拿出紙筆,認真的將菜名記了下來。

    “鵝掌。”

    “雞茸魚翅。”

    “翡翠蟹。”

    隨后張寰將菜譜遞給了沈清辭,沈清辭便又添了兩道菜,“就這些了。”

    “好嘞,客人請稍等,大概半刻鐘后上菜。”伙計說完,便退出了包房。

    張寰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視野極為開闊的江景,中午的光照,照射在江面上,輪船駛過,帶起了波光粼粼的水花。

    “你知道我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嗎?”張寰回頭問道。

    沈清辭走到她的身側坐下,“通過梧州的事,大概可以了解一些。”

    “早些年,朝廷里有兩大派系,一個是擁護皇太后,一個是擁護皇帝。”

    “父親是受皇太后提拔上去的。”張寰又道,“算是一個守舊之人。”

    “父親雖然忠貞,但他忠的不是君主,而是國家,和自己所認為的理。”

    “張大人有一顆愛國之心。”沈清辭道。

    “想要說服父親,除了靠忠于國家…”張寰看著沈清辭,“不能暴露出太大的野心。”

    “什么意思?”沈清辭問道。

    “自從動亂過后,官府便越來越小心翼翼,甚至比從前更加封閉,所以就更不會允許某一家商行壯大到不受掌控的地步。”張寰解釋道。

    “那么對于洋行呢?”沈清辭有些不悅,甚至是對朝廷逐漸反感。

    “洋行,并不受官府控制。”張寰說道,“也不在父親的管轄范圍內。”

    “十三行之所以會落寞,”沈清辭看著張寰,“看來朝廷功不可沒。”

    “我只是如此提醒你,并不是讓你因此而限制自己的抱負。”張寰又道,“爭取到父親,之后你要做任何事,官府都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控制了。”

    對于官場以及朝廷,出身官宦之家的張寰十分的了解。

    同時也驗證了沈念的話,張寰一直在幫助沈清辭。

    “好。”同樣的,沈清辭沒有拒絕張寰的好意,但她的內心卻糾結于要給與怎么樣的回饋。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話,你也可以把你想做的事情告訴我,我會盡可能的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議。”張寰又說道,并且她害怕沈清辭不愿意接受,于是添道,“就當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你也不想讓我總欠著你一份人情吧。”

    如此一來,沈清辭便再不好拒絕,“我想爭取到運輸權。”她向張寰說道。

    張寰愣了片刻,問道:“江運和海運嗎?”

    沈清辭點頭,“這樣一來,就不需要依靠洋人。”

    “可是海運的船只,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呢,即便不是軍艦只是貨運。”張寰說道,“朝廷向海外購過一些船只,當時也很吃力,不過是軍艦。”

    “這個錢,”她看著沈清辭,似乎知道一些什么,“如果朝廷將沈家倉庫中的所有茶葉都收購,足夠么?”她問道。

    “很勉強。”沈清辭回道,“我回來之后就曾計算過,但可以先購入一部分,再慢慢擴張。”

    “只是運輸這個方面,”張寰輕輕皺起眉頭,“我剛剛和你說的,不能有太大的野心,但是你這…也太明目張膽了。”

    “只有這樣才能與洋行競爭。”沈清辭道。

    “如果是這樣,說服父親很難。”張寰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父親是一個謹慎保守的人。”張寰又道,“雖不圖錢財,卻極重名聲。”

    “朝廷不是還在支付賠款。”沈清辭思索后問道,“如果你父親在任時,兩廣的財政收入遠超以往,并提供給朝廷呢。”

    “我正想說這個。”張寰道,“但還缺一個保障,畢竟口頭上的承諾很難讓人相信。”

    “這個時候你要是男子…又或者你們沈家還有其他人。”張寰猶豫的看著沈清辭,“或許會有很好的解法。”

    “如果是這樣,那我寧愿不做爭取。”沈清辭道。

    “我只是告訴你方法,可沒說我真的想做交易的犧牲品。”張寰道,“但是…”她盯著沈清辭,但沒有繼續說下去。

    沈清辭知道她要說什么,“我來想辦法。”

    “什么?”張寰愣道。

    “你的事。”沈清辭道。

    “客官。”幾個伙計將菜品一一呈上,“您要的菜來了。”

    “這是鴨掌。”

    “這是翡翠蟹。”

    “還有雞茸魚翅。”

    “蝦餃。”

    “魚滑。”

    “秋蟹。”

    “客官請慢用。”

    酒家伙計的上菜,撞破了二人交談的氣氛。

    張寰看著獨特的菜品,眼里充滿了期待,“沈老師,我就不客氣了哦。”

    “吃吧。”沈清辭點頭,“你點的菜有兩道是藥膳。”隨后她拿起旁邊多準備的一雙筷子,“嘗嘗。”

    張寰也沒有客氣,“好鮮。”

    沈清辭看著張寰,見她開心,于是便取了一只秋蟹,將里面的蟹肉剝下,裝在了一只小碗里,隨著一整只的蟹肉被慢慢剝下,她將碗送到了張寰跟前,“深秋的螃蟹,馬上要入冬了,你試試味道。”

    張寰看著滿滿一碗的蟹肉與黃,于是調侃道:“沈老師請人吃飯,還負責幫忙剝殼嗎?”

    “我很少跟別人出來吃飯。”沈清辭認真的回道。

    張寰抬頭看了她一眼,“我也沒有吃過別人剝的蟹肉呢。”于是拿起勺子,一邊吃一邊夸贊,“果然,不用自己的動手的美食,吃起來會更加開心。”

    張寰的開心早已寫在了臉上,尤其是沈清辭將特意剝好的蟹送到她跟前時。

    “試試這個蝦餃。”

    “好。”

    “還有這個也不錯的。”

    “好好吃哦。”

    ——張府——

    一直至下午,沈清辭與張寰才從酒家離開騎馬回到了張府,并繼續下午的授課。

    傍晚時分,天氣轉涼,張寰便換了一身衣服回到堂中繼續聽課。

    “1840年,也就是道光二十年,列強打開了我們的國門,但同時在西方的一個國家,發生了一場巨變,蒸汽帶動的大機器生產取代了傳統的工廠手工業,這樣的轉變,也使得這個國家迅速壯大,成為了霸主國,而這樣的變革并沒有停止,西方的各個國家都開始了技術的革新,直至三十年后,1866年,西方國家的一名學者發明了電…”

    隨著旁側座鐘發出報時的聲響,屋外的天色也已經暗淡了下來。

    “至此,東西方的差距被徹底拉開。”沈清辭關上書,推了推眼鏡。

    “時間不早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

    聽得正入迷的張寰,撇頭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已經入夜了嗎。”

    “我該走了。”沈清辭收拾好畫板與書籍。

    張寰并未挽留,而是將沈清辭送到了門口,江邊吹來得風,似乎有些涼。

    二人道別后,沈清辭轉過身朝著馬車走去,就在她蹬車時,突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叫喚。

    “清辭。”

    聽見這聲呼喚,沈清辭的心頭一震,她回過頭看著張寰,“嗯?”

    只見張寰走到她的身前,并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下,踮起腳圍到了她的肩上,“晚上冷。”

    沈清辭看著張寰,遲疑了片刻,而后道:“謝謝。”

    張寰微笑著擺了擺手,沈清辭遂上了馬車,“駕。”車夫緩緩駛動。

    沈清辭掀開車簾,卻發現張寰也在注視著她,隨著馬車的驅動,二人交匯的目光逐漸拉長,直至消失。

    她摸著脖子上纏繞的圍巾,對白天張寰的那番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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