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夢與現實
張寰回到府中,并走向了父親的書齋。
咚咚!——
“誰。”張仁君正在查閱幾封朝廷來的文件,還有一些卷宗,聽到門口傳來的敲門聲,遂回應了一句。
“爹爹,是我。”
張寰端著一碗羹湯走進書房,送到了父親的桌前。
張仁君當然了解自己女兒的來意,他看著手中的文件,“是替沈氏來做說客的?”
“不。”張寰卻否認了父親的猜想,“女兒問出了沈氏目前的想法。”
“不是與朝廷合作嗎?”張仁君抬頭道,“我已經向京師的戶部去信,并將那些茶葉一并送過去了。”
“除了這個,沈氏還另有想法的。”張寰道。
“另有想法?”張仁君警惕的抬起頭,并挑起白眉。
“這些商行主要依賴于水運出口,但洋人的商船并不是定期來往的,并且通商的口岸一直由官府嚴格把控著。”張寰看著父親說道,“這樣一來,就對商行的發展有了限制,但是洋行卻不受限,這是他們在條約中的獲利,可是國行沒有。”
“此消彼長,財政只會迅速流失海外,父親是這里的地方官,應該很清楚兩廣的賬本如何。”張寰繼續說道。
張仁君似乎聽出來了張寰這些話,蘊含的背后的意思,“所以沈家?”
“沈姑娘希望可以建立屬于商行自己的運輸團隊。”張寰回道,“這需要父親的支持。”
聽到這個,張仁君瞬間色變,“你知道光是這一個通商口岸,就有多少家商行來來往往嗎?”
“如果沈氏掌握了這個,將來財力增長到可以撼動朝廷的地步,那為父可就成了朝廷的罪人。”張仁君的小心翼翼,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官府也在靠這個獲利,怎可能退讓。”
“但是官府的不作為,無力給商行提供足夠的運輸條件,這樣就會一直在助長洋人,現在的官府,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利用好這些,可是父親手里有權力,再加上沈家的財力,這是雙贏的局面。”張寰解釋道。
“什么是雙贏的局面。”張仁君道,“如果被有心人利用,上奏彈劾,這就是營私,到時候我們全家都要受罪,你也要受牽連,還有你的母親。”
“朝廷現在最缺的是什么?”張寰不緊不慢的問道,“是錢,因為還有大量的賠款以及還要供皇太后鋪張浪費,這些都需要錢,那么如果兩廣的稅收遠遠超過其他地方,提供給朝廷更多的經濟扶持,那么父親還會被問罪嗎?”
“這是冒險之舉。”張仁君道,“你想讓你父親,堵上自己的仕途嗎?還有全族人的性命。”
“但希望很大,父親也知道,不是嗎?”張寰篤定道,“朝廷撥不下錢款來修繕港口,給與商行便利,同時也不愿意讓權讓利給商人,地方的發展就會受限,停滯不前。”
“如果父親可以破除這些舊制,那么帶來的效益,一定遠勝從前,這也是父親一直在尋求的破局之法吧。”張寰道。
張仁君仔細思考了片刻,“沈家現在的財力…”他仍有疑惑。
“雖不如從前,但也比地方的官府以及其他的商行要強。”張寰回道。
“是她和你說的這些?”張仁君問道。
“是女兒問的。”張寰回道,“明天晚上,父親可以親自去問問她。”
“到底怎么選擇,等我見過她之后再說吧。”張仁君終究是動搖了,但還沒有完全,他低下頭繼續自己的事情,并揮了揮手,“早些歇息。”
“好。”
張寰從父親的書齋離開后,將白天沈清辭畫的畫裝裱了起來,并掛到了自己的臥室當中。
丫鬟看著墻上新掛的油畫,“這是沈姑娘畫的小姐嗎?”
“嗯。”張寰散下自己的發髻,走到畫前點頭應道。
“原來白天沈姑娘是帶小姐去了城外畫畫。”丫鬟仔細看著畫,“真好看。”
“看得出來,小姐今天很開心。”
張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畫,腦海里浮現出白天的場景,還有沈清辭背她的時候。
“對了,明天要在府中安排一場晚宴,晚宴開始前,你派人將沈姑娘接入府中,父親要見她。”張寰提醒道。
“是。”丫鬟點頭。
張寰又盯著畫看了許久,也許她看的并不是畫,而是沈清辭的心,畫這幅畫時的心。
“奴還沒有見過,小姐這般開心的樣子呢。”丫鬟說道。
畫中的人,臉上洋溢著十分自然的笑容,似乎很享受當下的時光,輕松,恰意。
“我應該要是什么樣子的呢?”張寰突然變得愁眉苦臉,并沒有像在沈清辭跟前那樣的輕松自在。
丫鬟愣了愣,“大多時候,小姐都是不愛笑的。”
“好像把一切都看得很重要,可卻又不在意。”丫鬟繼續說道,“或許小姐真正向往的,就像這幅畫里的這樣。”
“我雖然不是突然才有這種想法的,但也的確是因為一些人與一些事,并且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張寰似自顧自的說著什么,“隨著越來越多的接觸,這種想法也越來越強烈。”
丫鬟似懂非懂,“奴不知道小姐說的具體是什么,但是小姐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如果做這些事情,能讓小姐得到真正的開心與快樂,奴也會很支持小姐。”丫鬟看著畫,又看向張寰說道。
張寰又思索了片刻,“明天你早一些去將沈姑娘請過來吧。”
“是。”
翌日
為了幫助沈氏,張寰特意在府中安排了一場晚宴,希望父親張仁君能夠幫扶沈家,即使只是各取所需。
“沈姑娘,這邊請。”丫鬟將沈清辭帶進府中。
“你家小姐呢?”沒有看到張寰的人影,沈清辭便問道。
“小姐為了今天的事,一直在忙碌,這會兒正在午睡。”丫鬟回道,“不過小姐吩咐了,在沈姑娘見老爺之前,要先帶去見小姐。”
于是丫鬟便將沈清辭帶到了張寰的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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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你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簡直是荒謬。”
面對父親與母親的質問,張寰極力辯解,“這些事,與清辭無關,是我受不了家族繁重的規矩,是我不想再受禮教的束縛,所以才慫恿了她帶我離開。”
“兩個女子,你們這樣做,簡直是有違人倫!”然而父親卻氣急敗壞,始終無法接受,“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與此同時,張府門口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充斥著討伐聲,她們的行為與舉動,似乎觸怒了太多人,就連雙親都無法諒解。
“燒死她們!”
“燒死她們!”
“諸位鄉親,我的女兒是無辜的,是這個人,將我的女兒拐走。”
“燒死她。”
最終,所有的指責與謾罵全都指向了沈清辭,她被人捆綁在木柱上,周身堆滿了柴火。
“點火。”
“不,不!”張寰親眼看著那些冷酷無情的人,點燃了殺人的火把,她拼命的想要掙脫,卻動彈不得絲毫。
她的吶喊,似乎也不被人聽見,于是她變得驚恐,直至絕望,就像跌入萬丈深淵,眼前漆黑一片,沒有了任何的生機。
“小姐。”丫鬟輕輕推開房門。
“不要!”張寰便從躺椅上驚醒。
“小姐?”丫鬟看著她一臉驚恐的模樣,“沈姑娘來了。”
沈清辭走進房間,為了見張仁君,并把合作談下來,沈清辭特意穿了一身正式的著裝,整個人都顯得格外有精神。
驚魂未定的張寰看到沈清辭之后,連鞋也顧不上穿了,便從躺椅上赤腳下來,奔跑著撲進了沈清辭的懷里。
這讓沈清辭很是錯愕,但她看到了她眼里的惶恐與不安,于是伸出手回應,輕撫著她的肩背,“只是一個夢而已。”
丫鬟看著主人的舉動,心里明白什么,也清楚一些東西與隱憂,但是她沒有說話,而是默默退出了房間,并將房門鎖上。
“你不問問我,做了什么樣的夢嗎?”張寰躲在她的懷中,心里的不安這才逐漸被壓下。
“不管是什么樣的夢,夢,終究是夢。”沈清辭回道。
張寰抬起頭直勾勾的看著沈清辭,“雖然我也知道那只是夢,可是那種害怕的感覺,很真實,真實到,我的心里,永遠都是空落落的。”
“即便是觸碰到了你。”張寰又道,“也沒有辦法完全消除。”
“或許我在擔憂,那些未知的以后吧。”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一遇到你,我就控制不住去想那些。”
聽到張寰的話,沈清辭下意識的將她摟緊,原本有更多顧慮的她,想到姑姑的話后,于是說道:“如果真的無法找到可以很好解決的方法,我就帶你離開這里。”
沈清辭的話,似乎應證了她的夢境,這讓她更加的惶恐。
“我說的離開,不光是指廣州。”沈清辭緊接著又道,她看出來了張寰的不安,“只要你愿意。”
“但是這并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沈清辭明白張寰的內心,“我不能如此自私。”
“所以,”沈清辭對視著張寰的眼睛,“請不要害怕。”
“因為你不是一個人。”
第102章 心意
沈清辭的話,意外的打開了張寰的心弦,也許她也沒有想到,她會這樣明確的向她表達出來。
那種惶恐與不踏實還有不安,在這樣的言語安撫下,短暫的獲得了穩定。
【“清辭,有的時候,你也需要適當的表達出來,讓對方知道你的態度,知道你的堅定,只要是有心,她一定會明白,并更加用心的對待。”
“可是言語真的有用嗎?”沈清辭有所顧慮,“萬一被認作是欺騙呢。”
“你覺得,張小姐是那種分辨不出真心的人嗎?”
“她所生長的環境,所見識過的人,她的閱歷,早已超過她相符的年齡。”
“不要把自己想得太聰明,當然你并不笨,但也不要把別人想得太愚蠢。”
“比起我們各自猜出來的答案,我想,所有人都更加希望由對方親口說出來吧。”
“只要你們彼此都有心,就算是天塌下來又如何呢。”】
姑姑的話,在沈清辭的腦海中不斷回響與提醒著她。
“不管將來要面對的是什么,不管會發生何種的事,是幸事,還是不幸,你都不會是獨自一個人。”
“哪怕真的走到了最壞處,那也有我陪著你。”
張寰聽后,竟然潸然落淚,也許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但是眼淚,就是不受掌控的落下。
“我的內心有一種壓抑,很多年了,我不明白為什么,尤其是與你認識之后,這種壓抑成為了痛苦,每次見到你時可以被緩解,被療愈。”她看著沈清辭,“我總覺得,是我虧欠你。”
看到張寰的眼淚,第一次的,沈清辭的心臟疼痛無比,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緣由,是為自己無法撫平她的不安而感到愧疚,還是為自己的不足夠而自責。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著淚眼。
“說不定,還真是我上輩子欠你的呢。”張寰從她懷中脫離出來,擦了擦眼淚笑道。
沈清辭對視著張寰,當從她的堅強中,發現了她內心的脆弱時,她想要靠近她的想法,也越來越強烈,“阿蘅。”
“謝謝你的虧欠。” 沈清辭道,“我的心中從未感受過如此的踏實,能被選擇,被堅定的選擇。”
“我很開心。”
沈清辭的話,讓張寰很是意外,強行擠出來的笑容被再次壓回,她靜靜注視著,眼里泛著光。
“但是我不清楚你是否真的了解我,也許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
“要多了解,才算是了解呢,回到你的過去,經歷你的一切嗎?”張寰打斷道,“又要多好,才能算是好呢,做到令人最滿意嗎,完美的沒有任何紕漏,可是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嗎。”
“不管我了解你多少,難道你就不是你了嗎,你會隨著我的了解而改變嗎?”張寰繼續問道。“我為什么選擇你,你有想過嗎。”
“不是因為你的好,也不是因為你的不好,而只因為,只是你。”
“貪圖你的人,只會看到你具有價值的一面,被你的價值吸引,從而利用你來得到一些什么,但看到你的缺陷時便會失去耐心,甚至心生厭惡與嫌棄,可愛你的人,會看到你的全部,看到你的不好,看到你的弱,你不應該是什么樣的人,你就是你自己,我心疼你的全部,我想幫你。”
“對我來說,我已經做出的選擇,我認定的你,勝過一切。”
“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選擇,并且認可我的選擇。”張寰又道,“同樣的,我也會尊重與認可你的選擇。”
“在我這里,選擇沒有正確與錯誤之分,我一向覺得,選擇比努力更重要,因為我可以用努力,去讓選擇變得正確。”
“難道你會因為我的不好而離開嗎?”
“我們都是一樣的殘缺,但這不妨礙我們相愛。”
沈清辭聽著張寰的話,與姑姑沈虞說的有些相似,卻又有本質的不同,但正如她那天晚上回應沈虞的話。
【“我想,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姑姑。”】
“是我們一起努力。”沈清辭主動的上前將張寰擁入了懷中。
這一次,是與以往所有觸碰都不同的深擁,被打開的心,明確的愛意。
這樣的擁抱,比過往所有觸碰,都要更加溫暖與治愈。
“小姐。”門口傳來丫鬟的聲音,“老爺回來了。”
但這樣的擁抱,也最讓人留戀與不舍,張寰依偎在沈清辭的懷中,遲遲不肯松開。
但她知道,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父親那里,我昨天晚上和他說了你的想法,他心里已經有了準備,并且動搖了。”
“對于我的做法,我希望你能欣然接受。”害怕給沈清辭帶來壓力,張寰先一步顧慮道,“因為這不光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只有最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動他。”
“好。”沈清辭點頭道。
隨后張寰難舍難分的從沈清辭懷中抽離,沈清辭沒有立馬去見張仁君,而是將張寰抱回了躺椅上,伸出手,用自己的衣物將她踩在地上的雙足擦拭干凈。
“很臟。”張寰輕輕皺眉道,但這次沒有制止。
“冷不冷?”沈清辭卻并不在意,只是捂著她的腳,心疼的問道。
“在屋里還好。”張寰回道。
“馬上要入冬,天氣轉涼了。”沈清辭的語氣溫和,她拿起被褥蓋在了張寰的身上,“等我回來,很快。”
盡管張寰也清楚沈清辭只是去見自己的父親而非離開,但她起身的那一刻,她仍然不受控制的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沈清辭回頭的那一刻,許是察覺了張寰眼里隱約透露出來的不安,于是她便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摩挲著放進了被褥中,“不會太久。”說完便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等我。”
“好。”
沈清辭起身打開房門,與張寰的丫鬟打了個照面。
“老爺在會客廳等您。”丫鬟提醒道。
“多謝。”沈清辭走下臺階,向張府的中堂走去。
丫鬟并沒有陪同,而是在沈清辭離去后,快步踏入房間,“小姐。”
她皺著眉頭來到主人的躺椅前,若說先前只是隱約察覺了什么,并猜到了一些,那么今天的親眼所見,便讓她震驚無比。
“您和沈姑娘…”
“阿沁,這件事,請你幫我保密。”張寰看著丫鬟阿沁說道。
“我之前還以為…”丫鬟的眉頭緊蹙,“可是小姐就不怕她是在利用您嗎?”
“如果是利用,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張寰平靜的回道。
主人的回答,讓丫鬟再一次感到震驚,“她給您下了什么迷魂湯嗎?”
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丫鬟的警惕性都比張寰要高很多,因為她無法理解這種情愫,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會在兩個女子身上產生,“先前,奴就覺得您不對勁,我還以為只是因為沈姑娘很特別,而小姐您沒有朋友,所以把她當做朋友,可我沒有想到,你們的情感竟然是…”
“我不是帶你看過憐香伴嗎,我記得當時你還很激動的羨慕她們。”張寰道。
“小姐,我不是覺得這種事情不好,也不是要反對您,您知道的,我從來都不會反對您做任何事,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事,對您來說,會使您過得無比艱難。”丫鬟解釋道,“老爺和夫人。還有大少爺,怎么會允許呢。”
“難道要學崔曹?”丫鬟看著張寰,“可以小姐您的性子,怎么能夠與崔曹一樣忍受呢。”
“崔曹之無奈,是無力與無可奈何。”張寰篤定道,“盡管我們要面臨的也是如此,但只要路還沒有走絕,我們就會一直走下去。”
“天無絕人之路。”
——中堂——
沈清辭整理好儀容,不慌不忙的走了進去,“張大人。”
張仁君屏退堂內眾人,并示意沈清辭入座,“坐吧。”
“今天請你來,我也不繞彎子,有話就明說了。”張仁君道,“我剛上任兩廣總督不久,前任留下的積弊,我大概已經清楚,也有心想要做挽救。”
“你是沈氏原來的當家的女兒,你的姑姑也向我說了,現在你能夠代表整個沈家。”
“是。”沈清辭點頭,“姑姑已經把商行的將來,托于我手。”
“你姑姑是個聰明人,既然她這樣的放心你,那么想必是對你充滿了信任。”張仁君道,“我想聽聽,你的一些想法,還有關于日后商行的發展,以及你能給官府做出什么樣的承諾,開出什么樣的條件。”
沈清辭隨后將自己帶來的文件呈上,“關于我的想法與謀劃,還請大人閱覽。”
張仁君接過沈清辭遞來的文件,并將之拆開,比起張寰提前說的那些,沈清辭呈上來的,要更為清晰。
“如要強國,經濟必不可少。”沈清辭看著張仁君有所變化的臉色,“可是朝廷在變法失敗之后,就開始破罐子破摔,大人如果還遵循朝廷的那些舊制…”
“我知道。”張仁君抬起頭,比起昨夜,他似乎有了更多的動搖。
“這個船行,我可以支持你創辦,還有沈氏倉庫里的茶葉,我也可以幫忙替你解決,這是因為張家還欠你一個人情。”張仁君道。
“但是,你能給出什么條件?”張仁君狡猾的問道。
沈清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回道:“如果沈氏的船行能夠順利開辦,那么我愿意將所獲得的利潤,其中一半都作為廣州的稅收,交給官府。”
聽到這里,張仁君感到差異,“你知道一半意味著什么嗎?”
“但我也有一個條件。”沈清辭抬頭道。
“什么條件?”張仁君問。
“我需要張小姐作為我的助理,協助我創建船行并共同經營,等船行穩定下來,我會對她進行一部分的股權轉讓,但是您不可以讓她進行婚嫁,否則這個條件作廢。”
第103章 結果與愛人
張仁君對于沈清辭提出的條件大為意外,“你想要我的女兒?”
“我想這個要求,對張大人來說,并不難吧。”沈清辭回道。
然而張仁君卻并不理解沈清辭的做法,最開始,他以為沈清辭接近自己的女兒,是為了拉攏他,但是現在沈清辭卻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要對我的女兒如此?”
“你們沈家對于經商之道,你的姑姑沈虞如此精明,難道不能協助你嗎,至于我的女兒,她對商業并不懂,也從沒有接觸過,幫不上你任何。”同時,張仁君的疑心也很重。
“大人就是如此評價自己的女兒的嗎?”
“張小姐很聰慧,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沈清辭給與了張寰肯定,“對她來說,接觸與學習,都可以很快,只要這個機會,而且這樣一來,張大人也可以更加放心吧。”
這對張仁君來說并沒有什么損失,反而能夠作為監視,放在沈清辭的身側。
“那么我想知道,婚嫁是為何?”張仁君又問。
“如果張小姐一旦婚嫁,是否就要跟隨夫家,那么還有時間留在商行嗎,沈記不需要一個擺設。”沈清辭回道。
張仁君聽后,思考了許久,“但她已經成年,到了婚嫁之時,如果再拖延…”
“我只想問,張大人是不愿意嗎?”沈清辭見張仁君猶豫,于是打斷的問道。
“當然不是。”張仁君立馬否決,這說明他的心已完全動搖,只因為沈清辭開出的價碼足夠吸引,“只是可不以再商議,這畢竟是她的終身大事,我是她的父親。”
“我只此一個條件。”沈清辭道,“不做任何商議。”
沈清辭的態度很堅決,似乎沒有任何商量的可能,“但是張大人也可以放心,這件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也就是沈清辭的這個條件,并不會公之于眾,也不會有人知道,這是一場交易。
“好,如果船行可以順利成立,那么我可以答應你。”張仁君回道。
“張大人今日的選擇,一定會帶來名利雙收的。”沈清辭拱手道。
老謀深算的張仁君笑瞇瞇的看著沈清辭,“沈家,真是一代比一代厲害。”
“今天晚上留下來吧,這頓晚飯,二娘準備了很久。”張仁君又道。
“清辭明白。”沈清辭點頭道。
離開中堂后,沈清辭便一路小跑回到了張寰的庭院。
也許是給出的籌碼足夠,所以她與張仁君的交談異常順利。
走到石階時,沈清辭聽到了屋內的交談,于是她放慢腳步駐足了下來。
“沈姑娘應該比小姐大不少吧,她都留洋這么多年才回來,小姐現在正是最好的韶華,真的要賭在這個人身上嗎?”
“這不是賭。”
“世事無常,誰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變化,我也從來沒有奢求過結果,盡管我很想要。”
“但是感情,難道不是你情我愿之事,如果你要當做是一場賭注,那么你一定會一直處在擔憂與不安中。”
“這是一種選擇,是你的心替你做出的選擇,而不是一場博弈,無需去爭輸贏。”
“當你無法做抉擇的時候,問問自己的心,聽聽自己的心聲,這會告訴你答案。”
“我遵循我的內心,努力的爭取,做好我該做的一切,盡我全部的力。”
“如果最后的結果仍然不好,那至少我努力過了,爭取過了,也盡了我最大的力。”
“傷痛在所難免,但我至少不會留下遺憾與后悔。”
“既然我沒有辦法控制我去愛上誰,那就坦然的接受這一切。”
“結果和愛人哪個更重要呢?”
“怯懦的人在意結果,貪心的人則全部都想要,但是我…”
“此刻只想要她。”
站在門外的沈清辭,將這些話全部聽進了心中,她抬起腳踏進了房中。
在她笨拙的故意弄出了一些聲響后,張寰與丫鬟也停止了交談。
并且丫鬟見她入內后,很是識趣的起身從房中退離,“奴先去廚房瞧瞧。”
張寰從躺椅上坐起,沈清辭緩緩走到她的跟前,在她身側坐下。
就在靠近的路程中,二人的目光始終在對方身上,對視著,也不躲閃。
沈清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坐在她的身側,以一種最自然和最放松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么,即使是不說話,就這樣待在你的身邊,這樣靜靜坐著,看著你,我的心里就會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與自在。”
張寰聽著沈清辭的話,于是明白了她的所需,“清辭。”
她將沈清辭摟進懷中,輕輕的安撫著,“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你身上肩負的,都太過沉重。”
“能獲取你的信任,讓你如此的表達,我很感激,也很開心。”
“不管我們的將來會如何,不管你,不管我,各自面臨什么樣的困境,請答應我,我們都要一起面對好嗎?”
“請你繼續相信我,也請你繼續相信你自己。”
聽到這些話,沈清辭將頭埋進她的懷中痛哭了起來,張寰的溫柔,喚醒了她心中的那些渴望與缺失。
那些苦苦掙扎,卻始終回不到過去,無法再彌補的遺憾。
都成為了她眼前的最渴望,她想要緊緊抓住的,她的缺失。
“還好我提前回到了這里,并在這里遇到了你,遇到你,我何其有幸。”
“所以,我應該要恭喜沈小姐,同樣也恭喜我自己。”張寰瞇著眼睛,一邊摸著沈清辭腦袋,一邊嘗試著緩解她壓抑的情緒,“遇到對方,我們都很有幸,我是如此認為,并希望你也是。”
“我也是。”沈清辭抬起頭,看著張寰真摯的眼眸回道。
張寰伸出手,替她將淚水擦拭干凈,“怎么辦,沈老師哭起來的樣子也好好看哦。”
沈清辭被張寰突然來的話逗笑,并不好意思的埋了頭。
但是那個笑,卻被張寰細心的捕捉到了,看著她漲紅的耳朵,她笑道:“可是笑起來,更好看耶。”
“我喜歡看你笑。”
“同樣的,我也喜歡看你哭,盡管我會心疼。”
“但,只要你不再壓抑你自己,你可以是任何樣子,做任何的表情,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有的時候,我會感覺,你更像個大人。”沈清辭躺在張寰的腿上,慚愧的說道,“盡管是我更年長。”
“嗯…”張寰思考了片刻,“雖然你是年長我一些,可是你我的生活環境不同,經歷也不相同,年齡,性格,都不應該成為限制,我們都可以當小孩子,也可以都當大人,只要是各自最舒適的樣子,不管是什么樣的,都可以。”
說罷,張寰捏了捏沈清辭白凈的臉頰,“你還沒告訴我,和爹爹談的怎么樣了。”
“不過,我猜以你的聰慧,肯定能夠說服爹爹吧。”張寰很是相信沈清辭的聰慧。
“他同意了。”沈清辭回道,“擇選沈氏。”
張寰聽后,心里高懸的石頭終于落地,“恭喜沈老板,即將迎來商行的新生。”
“你就不問問我,用什么樣的條件說服的嗎?”沈清辭追問道。
“嗯?”張寰低頭看著她,“什么條件。”
“船行將來的盈利,我會拿出一半。”沈清辭道。
“這些盈利,你不是還要做其他的事情嗎?”張寰挑眉道,“這個價碼,會不會給得太高了,爹爹他其實…”
“因為我也是有條件的。”沈清辭認真的說道。
“什么?”張寰不解。
“你。”沈清辭道。
張寰突然愣住,她遲疑的看著沈清辭,“我?”
“這個條件我沒有事先和你商量,請你不要生氣。”解釋之前,沈清辭先向張寰道了歉。
“現在說也不晚,你肯定有你的想法。”張寰道。
“我向你的父親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希望由你擔任我的助理留在我的身邊,協助我創辦船行,并且在這期間內,你不能夠婚嫁,等船行正式經營,我會轉讓股權給你。”沈清辭道。
張寰聽后,終于明白父親為什么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答應與沈清辭合作。
她遲疑了片刻,隨后說道:“我不知道我該高興還是難過,高興的是,拿出這些天價籌碼買下我自由的人是你,可出賣我自由的,卻是我的親生父親。”
聽到張寰的話,沈清辭側過身子摟住了她,“抱歉。”
張寰撫摸著沈清辭的腦袋,“但我心里是高興的,因為我很清楚,在父親那里,即使不是你,也會是其他人,只要價值足夠。”
“還好是你,還好是你。”張寰反復的碎碎念道。
這仿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不是沈清辭,她簡直不敢去設想將來。
“如果你不提這個條件,父親就會將我帶去京城,參加皇太后的生辰宴。”張寰道,“之后的一切,也許就難以預料了。”
沈清辭聽后,既為她感到心疼,又十分后怕,同時也萬分的慶幸,“還好,不算太晚,在一切都沒有發生之前,我遇到了你,做出了選擇。”
“也許冥冥之中已經注定好了,我幫了你,也幫了自己。”張寰低頭對視著沈清辭道。
沈清辭握著張寰的手,剛要說話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小姐,晚膳好了,老爺在等。”丫鬟輕聲提醒道。
“好,我們這就過去。”
第104章 雪
“爹。”
“張大人。”
張仁君早已落座,他看著與自己女兒同時出現的沈清辭,指了指身側的位置,“沈姑娘,請。”
沈清辭看了張寰一眼,便坐到了張仁君的身側,張寰也跟隨著一同入座。
“嘗嘗我張府的菜,這是從京師帶來的廚子。”張仁君道。
“多謝大人。”沈清辭表現的很是客氣。
張仁君笑瞇瞇的說道,“你本就是二娘的老師,往后來到張府,無須那么客氣。”
沈清辭點了點頭,“用膳吧。”張仁君拿起筷子道。
用膳的時候,張仁君朝左右親信使了使眼色,將屋內的其他人一一屏退。
“關于船行的事,在一切尚未落實前,我不希望這個事情還會有別的人知道。”張仁君提醒道。
沈清辭點頭,“清辭明白,為了可以順利創辦,避免受到影響,保密工作我會做好,畢竟還有其他的商行。”
“關于船只…”張仁君試探的看著沈清辭,“朝廷曾向洋人購買過,但這個渠道并不好。”
“我曾在西洋留學,也認識一些洋商,這方面請大人放心,我自由方法,這個船行,也必定能夠起來。”沈清辭十分自信的說道。
看著沈清辭的保證與自信,張仁君也放下心來了,“朝廷的回信應該快了,到時候戶部會派人過來查看你們的茶葉,這是與皇家做生意,所以你要回去提醒你的姑姑,千萬要謹慎。”
“是,多謝大人。”沈清辭點頭,并答謝道。
張仁君看著沈清辭,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來人。”
“把我的酒拿來。”
聽到酒,沈清辭本想拒絕,但想到與張仁君的合作,她便沒有推辭。
“這是我從京城帶來的酒,家里自己釀的。”張仁君命人替沈清辭斟了滿一大杯。
沈清辭并不太會喝酒,但是對于張仁的盛情她也不好拒絕,只得硬著頭皮作陪,“這酒聞起來就香。”
“嘗嘗。”張仁君示意沈清辭嘗酒。
沈清辭于是舉杯,最開始只是淺嘗了一小口,因為顧及張仁君的顏面,于是強忍著不適,將一整杯酒都飲下了肚。
“好酒。”沈清辭閉著眼瞇了片刻,隨后放下酒杯道稱贊道。
張仁君見她如此痛快,摸著胡須大笑了起來,“還不快斟上。”
張寰聽后,于是看向父親,“爹爹,酒喝多了傷身。”
“還能喝嗎?”張仁君于是問道沈清辭。
沈清辭舉起杯子,又接了一杯,“沒事,今晚清辭陪大人盡興。”
“好。”張仁君也將自己的酒一飲而盡,并對沈清辭更改了稱呼,“沈老板是個痛快人,生意人就該如此,這樣一來我也能夠放心。”
“清辭,敬大人一杯。”沈清辭舉杯道。
幾杯酒下肚后,張寰蓋住了沈清辭的酒杯,并向斟酒的下人揮了揮手,“不能再喝了。”
“爹爹。”
張仁君便也不再勉強,晚膳過后,沈清辭開始有了醉意。
原本要送她回沈宅的,但是酒的后勁太大,她已開始有些不清醒了,于是張寰便將她扶回了院中,并派人前往沈家知會沈清辭的姑姑。
——沈宅——
“什么,清辭今夜不回來了?”回到家中的沈虞,沒有看到沈清辭的身影,于是問道女兒,卻被告知沈清辭留在了張府,“她不是去張府赴宴,怎就不回來了。”
“報信的人說是清辭喝醉了酒,睡在了張府,等明兒酒醒再給送回。”沈念向母親解釋道。
“醉了酒?”沈虞皺著眉頭,“清辭這孩子一向乖巧,怎么會把自己喝醉了,夜不歸宿呢。”
“哎呀,媽,我派人確認過了,她就在張府,沒事的,張小姐在呢。”沈念倒是一點也不擔憂。
“我記得她走之前說的是張總督相邀,是談合作的事。”沈虞道。
“所以這個樣子,看來是談成了。”沈念說道,“而且都住上了,媽媽就放一萬個心吧。”
“清辭也不是那么沒有分寸的人,她敢在張府喝醉,肯定也是放心的。”沈念又道,“咱們就在家等她們的好消息吧。”
“她們的?”沈虞驚奇的看著沈念。
“她和張小姐啊。”沈念道,“這次與張仁君的合作,清辭有張小姐幫忙,應該是沒有懸念了。”
“其實我并不擔心張仁君的選擇。”沈虞坐下來說道,“盡管他此前見了陸張二家。”
“但是陸與張兩家商行開出的籌碼,不一定能夠讓張仁君動心。”
“而且張仁君一開始提出的條件就說明了,他要的并不只是眼前的利益,而是地方的長久發展,能夠給他帶來政績的,他不圖錢,但圖名,圖仕途。”沈虞分析得十分透徹,“而清辭提出來的轉行,不光可以救沈氏,還能帶動整個地區的經濟。”
“這一定是張仁君最想看到的,我之所以會答應,也是如此。”
“但是我們要擔憂的,并不是這些。”沈虞的眼里似乎有著隱憂,“這些年,大大小小的商行林立,表面上是合作關系,其實都在暗中爭奪。”
“如果經營不善,又或者是進了圈套,受到聯合打壓,商場如戰場,大魚吃小魚,一直是如此。”
“媽媽是怕其他的商行得知后,會聯合起來對付我們嗎?”沈念聽著母親的話問道。
“不是怕,是一定會。”沈虞回道,“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是女人。”
“因為利益關系而在明面上的短暫屈服,但是他們心里是不甘的,也是想要取而代之的。”
沈念起身坐到了母親的身側,隨后擁抱住了母親,“這些年辛苦了,媽媽。”
“我和清辭既然回來了,就一定會留下。”
“其實我也不擔心清辭,她雖然不怎么說話,但是心里跟明鏡似的。”沈虞看著自己的女兒,“倒是你,你比清辭還大一些呢,也該多為自己考慮考慮了。”
“媽,你該不會想催我嫁人吧。”沈念瞪著眼睛道,并下意識的遠離了母親。
“我幾時催過你了?”沈虞道,“但你也應該找個人,至少能陪在你身邊。”
“有媽和清辭就夠了。”沈念不以為然道,隨后她又問,“不過,如果我真找到了,不管是什么人,媽媽都不會反對嗎?”
“我為什么要反對,”沈虞回道,“你已經成年,又讀了這么多書,見識與閱歷不一定不如我,那么對于你的選擇,我也不會干預。”
“你如果需要幫助,并向我提出了,那么我會竭盡所能的提供。”
“但有一點,只要你不后悔,將來不會抱怨。”沈虞又道,“那么不管是誰,媽都會支持的。”
沈念聽后,高興的再次抱住了母親,“我愛你,老媽。”
“對于清辭,我也是這樣的。”沈虞拍了拍女兒的背,“我不了解張小姐,但是你好像很喜歡,還有清辭,那么作為你們的母親,我也就選擇相信。”
“您真的太好了。”沈念埋在母親的懷里說道。
沈虞撥弄著女兒的頭發,“人生那么長,如果不能開心快樂,無法自在,那還有什么意義呢。”
“我只希望你們能得良人,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度過一生。”
“這也是我一直以來,堅持的意義。”
半個時辰前
——張府——
“爹,您今晚讓她喝太多酒了。”張寰扶著連站都站不穩的沈清辭。
張仁君面紅耳赤的依舊安座著,他摸了摸胡須,“那你就留宿她一夜,將她帶去歇息吧。”
這雖然是張寰心中的想法,但從父親口中說出時,她仍然抬眼掃視了一下,“是。”
張寰將沈清辭扶回了自己的院子,并替她脫去外衣與鞋子,抱上了自己的床榻。
沈清辭迷迷糊糊的看著眼前,她攥著張寰的手,倒在了她的懷中,“阿蘅…”
“阿蘅。”
“阿蘅。”
隨著一遍又一遍的念著,張寰腦海里那個聲音與影子好像越來越清晰。
“雪…下雪了嗎?”沈清辭看著眼前的模糊,似乎是白茫茫的一片,于是問道。
“雪?”張寰很是疑惑,“這里是廣州,還未到冬天,哪里有雪。”
“廣州嗎?”她似乎還能回答,清醒又好像不清醒,“我以為在…”
“燕國呢。”
——
“什么?”張寰的心似被什么顫動了一下。
咚咚咚!——
但敲門聲擾亂了她的思緒與心中的慌亂。
“小姐。”丫鬟站在門口提醒道,“老爺喊您過去。”
“知道了。”就在張寰將沈清辭扶著躺下時,卻被她緊緊的抓住,“阿蘅。”
“別走。”
張寰看著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已經完全喝醉,陷入了睡夢中的人,于是輕輕的掰開了她的手,像安撫孩子一樣在被褥上拍了拍,“我不走。”
“也不會走。”
聽到這樣的話,榻上的人才漸漸安寧,張寰靜靜地注視著她,自己的心,已被眼前人完全牽動,再也不受自己的掌控。
“我馬上回來。”安撫了片刻后,張寰便起身去見了父親。
第105章 夢中夢
“爹爹。”張寰來到父親的書房。
今夜張仁君也喝了不少酒,但比起沈清辭還算清醒,“沈小姐睡下了?”
“睡下了。”張寰回道。
張仁君脫下外袍,走到書桌前坐下,“我喊你過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張寰抬起頭,父親要說的事,她或許已經知曉,但這是沈清辭告訴她的,在父親面前,她仍要裝作毫不知情。
但有一些東西,她深知是瞞不過父親的。
“父親要說什么?”張寰問道,“是與沈家的合作嗎,我瞧著今天她的態度,還有父親的高興,想來是達成了都很滿意的結果。”
“沈家的野心不小,或者是說這位沈小姐的野心與魄力,要比她的姑姑沈虞更甚。”張仁君道,“她想做的是,掌控整個南方地區的航運。”
“為了獲得我的支持,也就是地方官府的放權,她竟然提出要拿一半的收益提供給官府,修繕各地設施,作為建設之用。”張仁君又道。
盡管張寰已經提前知曉,但她還是故作驚訝的說道:“一半?”
“商行需要大量的資金來運作,尤其是她們這種,拿出一半來,意味著風險就會增加。”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即使是為了獲取父親的支持。”
張仁君抬眼盯著自己的女兒,“我也很疑惑。”
“但更讓我疑惑的是,她的讓利,竟是為了你。”張仁君摩挲著椅子,因為這件事,他始終沒有想明白。
而且沈清辭的答復也并沒有很清晰的為他解惑,至少在他看來,那些答復都不足夠讓他相信。
即使他的女兒具備著價值,但顯然在他的眼里,這份價值并不足夠拿來交換。
也就是在張仁君看來,自己的女兒,遠比不上,一個即將壟斷地區經濟的商行,所帶來的一半收益,即使是他的女兒,他親手養大的女兒。
因此,張仁君的話,也讓張寰有些許的失落,盡管她也認為,父親的看法是正確,但她仍然心寒。
“為什么是我?”張寰裝作不懂的問道。
“她讓我答應,將你留在她的身邊,并且不允許你婚嫁。”張仁君道,“最讓我不解的是,她要將沈記的股權轉讓一部分給你。”
“用這個條件,來讓我答應。”
張仁君盯著自己的女兒,“這并不像一個商人的做法,至少不像是一個精明的商人,但是她對于行情,甚至是國情,包括海外的,幾乎都了如指掌,所做的計劃也十分縝密周全,這樣的人,怎么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想不通,也難以理解。”張仁君的心里充滿了疑惑,而這分疑惑,也讓他有些不信任。
但沈清辭給出的條件實在是太過誘人,甚至是難以抵抗,所以他愿意堵上這一把。
“所以父親是覺得,女兒會知道原因是嗎。”張寰道。
“如果連你也不知道,這難免太過讓人匪夷所思。”張仁君道,“你們之間有什么嗎?”
“那么如果就像父親說的那樣,她從始至終的目的,都只是女兒。”張寰回道,“父親會信嗎?”
張仁君皺起了眉頭,“只是你?”他的思緒開始混亂,顯然是有些不相信的。
“父親覺得,一個人需要具備什么樣的條件,才擁有足夠的價值呢?”張寰反問著父親,“才擁有足夠兌換利益的價值。”
“條件…”張仁君低下頭思考。
“相貌,品行,性格,教養,家世,能力,學識,”張寰將這些一一列出,“這些世俗所公認的條件。”
“塑造出來了,人的價值。”
“可這些東西所產生的價值是有限的,因為具備這些的人,不可能只有一個。”
“而作為人,我們還擁有一個無法被替代,無法用世俗認可去衡量,對于外人來說,它或許沒有任何價值,但是對于看重的人來說,它可以推翻世俗所認為的一切功利與價值,成為她眼里的最寶貴,最值得。”
“什么東西?”張仁君疑惑道。
“情感。”張寰向父親解釋道,“僅作用在個人身上,單獨對某一個人所產生,且不可被替代的情感。”
張仁君聽懂了女兒的話,但臉色也陰沉了下去,“情感?”
“你是想告訴父親,沈小姐對你…”但他似乎不相信,“這怎么可能。”
“情感不止一種,”張寰又道,“例如我與父親的父女之情,父親隱憂,女兒也會,女兒所做的這一切,也是不愿看父親日日愁苦。”
聽著這些話,張仁君忽然有些慚愧了起來,父女之情他自然也有,但比起他的仕途與家族興衰,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除了親情,還有友情。”張寰又道,“女兒沒有什么知心的朋友,更何況生死之交,沈小姐算一個,同樣,對沈小姐來說,我也是唯一一個。”
“但她為什么要限制你的婚嫁。”張仁君問道。
“我想這不是限制,”張寰回道,“而是想把自由,還給我。”
張仁君徹底愣住,他看著自己的女兒,“你是覺得在張家,沒有自由了?”
“這個家,有自由嗎?”張寰不再壓抑自己的反問道父親,“您在答應沈小姐的時候,是否真的替我考慮過呢。”
張仁君瞪著眼睛愣了許久,他聽出來了話語里的怨念。
“您對我有生養之恩,所以我也會認為這是我應該做的。”張寰又道。
“二娘。”張仁君想要解釋,“沈氏提出的這個條件,并不會損害我們什么,所以我才答應了下來。”
“你也說了,她是因為情感。”張仁君又道。
“那如果我不和父親說這些呢。”張寰繼續道。
張仁君啞口無言,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因為理虧,他無法張口。
“如果與父親合作的,不是沈氏,而是陸家呢,陸家提出同樣的條件,但期望與父親聯姻。”張寰又道,“陸家的兒子,是個什么樣的人,父親應該知道一些吧。”
“父親是不是也會同意呢。”
“二娘。”張仁君開口,“這件事,確實是張家還有父親對不起你。”
“但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你的兄長,都是如此過來的。”但張仁君并非是誠心認錯。“張家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這種犧牲。”
“享受了錦衣玉食,總會要有所失去的。”張仁君又道。
“所以女兒,并沒有埋怨父親。”張寰道,“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不管是到陸家,還是沈家。”
張仁君長嘆了一口氣,“比起陸家,沈小姐救過你,又是你的老師,你們的情誼也深一些。”
“故而我才能夠放心。”
【“大王。”
“你是誰。”沈清辭看著向自己緩緩走來的女子,身上還穿著奇異的先秦服飾。
女子將炭盆輕輕放下,隨后跪伏回道:“小人是燕王宮內的宮人。”
“宮人?”她大驚失色,于是環顧四周,所有的色彩都十分單一,建筑也十分厚重,并且低矮,就連床榻,也只是地板上增設的一床席墊而已。
“燕王宮…”她掀開被褥光著腳跑到窗口,隨后推開窗戶,便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
漫天的大雪,被風吹亂,卷入殿的寒風,比以往更加刺骨。
“王后。”只見侍女對冒著風雪踏入殿內的年輕女子拜道。
但她的注意力卻在窗前,沈清辭聽到動靜,于是回過頭。
就在她驚異自己的處境時,卻看到了自己心里所想的人,于是她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阿蘅。”
“大王。”
她那高興的臉色瞬間沉下,“阿蘅,你怎么了,怎么你也這么喚我?”
女子注視著她那疑惑的雙眼,于是拉著她回到了床榻,“燕國下雪了,地上涼。”又細心的替她將踩在地板上的腳輕輕擦拭干凈。
但這一幕她記憶猶新,于是一把拽住了姬蘅的手,“阿蘅,你為什么不回答我?”
但她依然沒有得到姬蘅的回復,這讓她更加的疑惑,“你怎么像變了一個人…連話都不愿意和我多說了。”
“大王,你累了。”然而她也只是輕輕的道了一句。
“不,你不是她!”但似乎惹怒了榻上的人,并狠狠將她甩開,“你不是。”
“王后。”年長的宮人曹氏將她扶穩。
但是醒來的人,意識再度失控,并開始打砸東西。
所有人都不敢上前,而她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失控。
直至精疲力盡,再度暈厥過去,她才上前將人扶住,摟進了懷中。
安撫好之后,確認已經熟睡,她才敢走出宮殿,輕喘了一口氣。
“王后,大王的瘋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曹氏擔憂道,“這一次,他竟然連自己都不記得了。”
“我總覺得…”姬蘅回首看著宮殿,“不是她。”】
半個時辰后
張寰從父親的書房離開,并輕呼了一口氣,適才陷入悲傷的情緒也瞬間消散。
很快她就回到了自己的院中,“小姐。”丫鬟還守在門口,“您可回來了。”
“沈姑娘在您走后,發了一陣酒瘋,還從床上滾下來了,說著要找什么…”
“嘴里還念著一些奇怪的話。”
張寰聽后推門進入房內,果真發現沈清辭已經滾下了床榻,并胡言亂語的說著一些什么。
“燕國下雪了。”
“燕國下雪了。”
第106章 我清楚地看見你
“清辭。”張寰將沈清辭從地上扶起。
沈清辭卻掙脫了她,往窗口跑去,但窗戶推開時,外面卻是漆黑一片,并沒有她夢中的雪景。
而窗外吹來的寒風,也似乎讓她的意識清醒了過來。
“清辭?”張寰擔憂的跟上前,“你…”
沈清辭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過身,再次看到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時,激動的上前將張寰摟進了懷中。
屋內的丫鬟見狀,于是便從房中撤離,并將房門合上。
“怎么了?”張寰被突如其來的擁抱所驚,但更多的是對沈清辭的擔憂。
沈清辭沒有說話,只是越抱越緊,張寰從她的力道上感受到了她心中的驚恐。
于是努力回應著她,并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我在這兒呢,我回來了,哪兒也不會去。”
沈清辭埋著頭,越埋越深,張寰便繼續安撫著她,“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去到了一個很陌生的地方,那里的環境我從來沒有見過。”沈清辭回道,“窗外下雪了,很大的雪,我從來沒有見過。”
“那樣大的雪,飄滿了整個天空,眼前的一切都被白色覆蓋。”
“我沒有見過,可是又那么的真切,我一時間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隨后我看了你,我很開心,可是你好像不記得我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沈清辭的眼里充滿了急切與害怕。
就仿佛是,她想要拼命抓住,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抓不住自己的想要。
這是一種無力感帶來的痛苦,除了急切,她再也做不了任何。
“說著很陌生的稱呼,似乎也不太想理我,我問你話,你總是沉默著。”
“這讓我感覺非常的陌生,明明是你的樣子,可是卻又好像不像你。”
沈清辭對視著張寰,眼里的淚光被燭火照耀著,她的視線,似一刻也不敢離開。
聽著沈清辭的話,張寰只覺得無比熟悉,就好像,她們做了同樣的夢,連場景都那樣熟悉,唯獨不同的是人。
“清辭,我就在這兒,一直都在這兒,我哪兒也不會去,我會陪著你,不會離開。”張寰先是安撫著沈清辭不安的情緒,“不管夢境如何,那終究都是夢,不是嗎?”
她伸出手捧著沈清辭的臉,四目相對,眼波流轉,“你現在只要看著我,看見我,現在,你眼里的我,才是真實的,是你認識的,你所喜歡的我。”
在張寰的安撫下,沈清辭的不安逐漸消失,張寰遂將她扶回榻上。
“我能詢問一下,你的夢境,是身處在什么樣的地方嗎?”坐下后,她開始問道。
沈清辭開始仔細回想,“好像是,燕國。”
從沈清辭嘴中聽到燕國二字時,張寰心頭一震,夢中封塵的記憶開始不斷涌現。
她看著沈清辭,那個原本模糊的人影,有了明確的雛形。
“在燕王宮內,下了很大的雪。”沈清辭又道,“我不知道為什么,你要那樣稱呼我,這讓我覺得很陌生,我有些無法接受你的疏離和冷漠,所以在夢境中,我控制不了我的情緒,它讓我產生了我不想要做的行為,一切都失控了。”
“我好像有意識,卻又好像沒有了意識,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憤怒占據了我的一切。”
“我被情緒所操控,做出了我本不想做的事,甚至差點傷害到了你。”
“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那明明不是我想要的。”
聽到這句話時,張寰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摟進了懷中。
她停止了問話,因為比起想要探究真相,她更在意沈清辭的安穩與情緒。
“好了,清辭。”她溫柔的看著她,“這只是夢,不是你,也不是我。”
“可我為什么醒來之后,”沈清辭忽然流下了淚水,“會如此的痛苦,如此慌張,如此害怕。”
“它真實的,就好像是我們的曾經,我的感知,我所看到的。”
“那好,”張寰看著沈清辭,不再一味的安撫,“我問你,即使那是我們的曾經,你又當如何呢?”
沈清辭突然啞口無言,她愣坐在榻上說不出話來。
“你無法接受是嗎?”張寰問道,“因為在你內心,它的發生,似乎是不對的。”
“我無法想象,你我會如此相對。”張寰回道,“也無法接受自己犯這樣的錯誤。”
“你看著我,清辭,無論是你做錯了,還是我做錯了,”張寰看著沈清辭,緊緊握著她的雙手,“它都已是曾經。”
“錯,并不可怕,我們都不是圣賢,誰不會犯錯呢,我們要做的,不是一直追究,而是接受它的發生,并且去改正它。”
“難道你要為了曾經,放棄掉現在的我們嗎?”
“我想你并不會這樣。”張寰道。
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張寰也有同樣的夢境與感受,同樣,她也產生了對自己的痛恨,但這些自責,并未讓她退縮,而是轉為了愧疚與虧欠,從而想要努力的彌補,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補償。
“我也不想要你這樣。”張寰又道,“你可以自責,這是屬于你的情感,還有你的善意,但同時,我也想請你知道,若為曾經,你所做之事,我從未有責怪。”
“同樣的,我對你也是如此,你會責怪我嗎?”
沈清辭搖著頭。
張寰便繼續道:“很多事并非有意為之,只要彼此都不追究對方,過往就不會成為我們放棄彼此,與退縮的理由。”
“我理解你的無力與苦衷,你也理解我,不是嗎?”
聽著張寰這些話,沈清辭再次潸然淚下,并與之緊緊相擁,“你把我心里的話,都說出來了。”
“因為這也是我的心里話。”張寰抬頭回道,“準確來說,是你我。”
說罷,她拿出手帕,替沈清辭輕輕擦拭淚眼。
“我從來未有思考過這些。”沈清辭看著張寰道,“更想不到會有人如此了解自己。”
“我不清楚我是否足夠了解你,”張寰對視著回道,“但這世上不會有兩個完全相似的人,但是我們的情感與愛,是可以做到一致與相通的,因為我們都愛對方。”
“我…”
“我現在只想問你,你看到了什么,現在,你看到了什么?”張寰問道沈清辭,“回答我這個問題。”
沈清辭睜著雙眼,“我看到了你。”
“是啊,”張寰的眼里也閃爍著淚光,“我也看到了你。”
“我清楚地看見你。”
“我們可以望見彼此,這已足夠,不是嗎。”
二人靠得極近,張寰緩緩放下拿手帕的手,卻在中途被沈清辭握住。
隨著話音逐漸落下,她們的距離也越來越近,直到鼻尖相觸,跳動的心,在此刻靜止。
雙眼對視,那一聲聲吐息近在遲尺,以及逼近時,身上的味道,無不在吸引著彼此。
沈清辭再也忍耐不住的抓住了她手,側頭吻上了張寰的雙唇。
唇齒觸碰的瞬間,兩顆緊張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沈清辭小心翼翼的親吻著,柔軟的唇如同即將在口中化開,讓她不敢太過用力,但欲念讓她瘋狂的想要占有,已無法再克制心中的沖動,她將張寰拉入懷中,側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張寰抽回自己的手,順著沈清辭的肩膀,攬上了她的脖子。
那輕柔的吻,在身體貼近迅速升溫后,也越來越激烈,沈清辭一手扶著張寰的側腿,并伸手摟上了她的后腰。
將人牢牢“鎖住”之后,她開始用力,開始索取,并撬開了她的唇齒,愈加貪婪。
沈清辭的口中,還有一些殘留的烈酒之味,但并不苦澀。
獨屬于對方的氣息,在此刻交纏在一起,比酒釀還要更加香甜,更加迷人。
還未入口,便已迷醉,讓人忘我,忘卻一切煩惱與愁苦,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廣州城內最繁華的街道內,坐落著一座老舊的大宅,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了石階前。
——陸宅——
“大少爺。”下人們并排站立在庭院,弓腰行禮。
“我爹呢?”從車上下來的年輕男子進入宅中問道。
“老爺在中堂喝茶。”隨上前的老管家回道。
“爹。”陸氏商行長子陸川急匆匆的回到了家中,“爹。”
陸父穿著馬褂,頭戴瓜帽,坐在太師椅上品著茶,“毛毛躁躁的,沒個體統。”
“我看到沈清辭了。”陸川向父親說道,“她去了總督大人的宅邸。”
“什么?”陸父聽后開始有些不淡定了,“今天又去了?”
“平時都是清晨,今天卻是下午,而且一個晚上沒出來。”
“爹,你說張總督,該不會只想把好處給沈氏一家吧?”陸川起疑道。
“前不久,張總督才與我們三家商行吃了飯。”陸父皺起眉頭,“難道他要反悔不成?”
“可是那次,總督大人并沒有答應。”陸川道,“只給了一個模糊不清的說辭。”
“現在又頻繁接見沈家的人。”陸川又道,“我聽說,因為沈虞的侄女是留洋回來的,所以被張總督聘入府中作為教書先生。”
“我看,這請先生是假,談合作才是真吧。”
陸父聽后放下茶碗,朝親信揮了揮手,“去打聽一下消息,就是使銀子也要買通了,絕不能讓沈家,一家獨大。”
“是。”
第107章 十三行的火
翌日
轱轆轱轆——
“吁。”車夫將馬車停穩。
沈清辭從車內弓腰走下,“阿蘅。”并向身后的張寰伸出了手。
張寰走出車廂,剛把手放上,便聽見了沈宅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吱~
一輛黑色的汽車從庭院內駛出,隨后停在了馬車旁邊的樹下。
沈虞搖下車窗,便看到了沈清辭牽著張寰走下馬車的一幕。
“清辭。”
“姑姑。”沈清辭轉過身。
“沈老板。”張寰行禮道。
“張小姐。”沈虞瞇眼笑了笑。
“姑姑這是要去哪兒?”沈清辭問道。
“去商行。”沈虞道。
“下午我來幫忙。”沈清辭說道。
“最近你好好陪著張小姐吧。”沈虞道,“商行的事不用擔心。”
“我這邊不用的,”張寰通情達理道,“商行的生意要緊。”
“你們進去吧,念念在家。”沈虞道,“我走了。”
“好,姑姑慢點開,注意安全。”沈清辭點頭。
隨后沈虞關上車窗,駕駛著汽車離開了沈宅。
沈清辭將張寰帶回了沈宅,宅中只有幾個打掃的傭人,沈念似乎還沒有起床。
“要喝點什么嗎?”沈清辭問道。
張寰搖了搖頭,“早上吃得太飽了。”
“不過,你不帶我去你的房間看看嗎?”她坐在沙發上,看著替自己換鞋的沈清辭問道。
沈清辭抬起頭,“我房間,可能有點亂,還沒有整理。”
“是嗎。”張寰笑了笑,“那我更好奇了。”
沈清辭于是起身,將張寰的鞋放入鞋柜,“來。”她走到扶梯前,轉身對張寰道。
張寰于是起身,跟隨她上了扶梯,去到了二樓。
剛到樓上,便聽到了不遠處的腳步聲,“喲,這不是小辭嗎,怎么舍得回來了呢。”
沈念看著沈清辭,打趣的說道,“總督大人家的床,是不是更舒服?”
“念姐姐,說什么呢。”沈清辭忽然臉紅了起來。
“沈念小姐。”張寰開口喊道。
沈念早就注意到了張寰就在后面,但還是依舊打趣著沈清辭,“張小姐,早呀。”
“早。”
“我家清辭沒有給你添麻煩吧。”沈念問道。
“怎么會呢。”張寰回道,“昨夜清辭因為作陪父親,便多喝了些酒,夜半時,有些不勝酒力,我這才自作主張,將她留在了府上,還望沈小姐勿怪。”
“嗨呀,不怪不怪,只要張小姐喜歡,我可以讓清辭天天來陪你。”沈念笑瞇瞇的說道。
張寰聽后,卻是一笑。
“好了,姐姐,你該去吃早飯了,姑姑去了商行。”沈清辭道。
“知道了,我走還不行,不打擾你們過二人世界。”沈念于是嚷嚷著下了樓。
“姐姐她就是這樣。”沈清辭摸了摸腦袋說道。
張寰笑了笑,“沈姑娘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和她做朋友,應該會很快樂吧。”
沈清辭想了想,回道:“的確,姐姐她一直是這樣。”
“不過,”張寰看著樓下,“越是把開心快樂放在臉上的人,就越是會把內心的悲傷掩藏起來。”
沈清辭順著張寰的目光,“我知道了。”
隨后她將張寰帶進了自己的房間內,清晨的陽光灑在桌角,微風吹動著輕柔的白簾。
房間內并不像沈清辭說的那樣凌亂,而是十分的干凈整潔,只是有幾本書,被散放在了書桌上。
張寰走進房間,“這是你一直居住的房間嗎?”
這座宅子是沈家的舊宅,“是,小時候跟著爸媽,后來姑姑為了照顧我和打理商行,就帶著姐姐搬過來了。”
張寰伸手觸摸著書柜,看到柜子里整齊堆放了許多書籍。
沈清辭將房門關上,脫下外套掛在了旁邊的衣架上。
“這座宅子有不少年頭了,原來是一個洋商的。”沈清辭又道,“那些書,都是我從前看過的,我應該有六七年沒有回來了。”
張寰走到書桌前,拿起了桌上的書,翻閱著問道:“沈老板很疼愛你,你在海外,不想家嗎?”
沈清辭沉默了片刻,她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想。”
“可我也害怕。”沈清辭又道,“所以也在逃避。”
張寰聽后,放下手中的書走到了沈清辭的身前,并與之緊緊相擁。
感受到了溫暖之后,沈清辭也伸手努力的回應著,“我想我現在,不怕了。”
“很抱歉,”張寰道,“無法替你承受這些痛苦,你的過往,我沒有參與,你內心深處的傷痛,我也無法真正感知,但我明白,經歷這些過后,你仍愿意相信我,靠近我,你已做的足夠好。”
“所以讓我高興的同時,又萬分心疼。”張寰又道,“你的內心深處,有著常人無法擁有的堅韌。”
“我才更應該感到高興才是。”沈清辭說道,“是你打開了我的心,在這之前,我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存活在這世間,對一切的感知都是麻木的。”
“或許,我并不會愛人。”沈清辭又道,“自雙親離世后,活著對我來說,似乎成為了折磨與苦難,姑姑與念姐姐對我很好,于是她們成為了我唯一的念想,和活下去的理由,但那是親人間的,更像是寄托。”
“什么是愛人呢?”張寰反問道,“答案是什么。”
“就算有答案,那又是誰的答案呢。”
“世人總喜歡拿標準去評判一些人和事,且是自己的標準。”
“那么就做不到統一。”
“可是一定要統一嗎。”
“不同的人,不同的方式。”
“遵循自己的內心就好,不必去看他們,也不必去比較。”
“我們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答案。”
“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想獲取的東西。”張寰道,“有牽掛的人。”
“現在,你有了更多。”張寰又道。“我們彼此牽掛,向往一致,堅定不移的選擇對方,這就已經很好。”
沈清辭緊緊抱住張寰,將頭埋下,“阿蘅,你真的很好。”
“我在你眼里如此,”張寰抬起頭,“你在我眼里如是。”
“我們都是彼此眼里的最好。”她回應著沈清辭,“所以我們都應該感到高興。”
“我已失去太多,不想再失去任何了。”沈清辭道。
“你不會失去我,”張寰輕撫著她的后背,“此后,我會一直陪著你,歲歲年年。”
1907年,廣州,十月,冬。
商行,十五日,夜
“清辭,你不跟我回去嗎?”沈虞走進屋內,看著旁邊的擺鐘提醒道,“已經很晚了。”
沈清辭正拿著賬簿在比對與計算,“我今晚不回了,姑姑。”
“這個賬怎么算,都沒辦法改變的。” 沈虞再次提醒,“你不要太心急了。”
沈清辭點頭,“我知道的姑姑,我也只是想盡快落實下來,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沈虞明白沈清辭的心思,“好,你也要注意休息,別太晚,也別太累了。”
沈清辭點點頭,“啊,對了,姑姑,請等一下,請幫我帶上這個。”忽然想起什么的沈清辭,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精致的點心盒子,上面的貼紙用的是洋文,“念姐姐要的,今天出門的時候答應給她帶,差點忘記了。”
沈虞接過點心盒,“那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好。”沈清辭點頭,關上抽屜時,里面還有一盒,也是未開封的。
沈虞乘車離開了商行,而在不遠處,便有一雙眼睛正盯著沈記的大樓門口。
“少爺,只有沈虞出來了。”
“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樓上的燈還亮著,肯定沒有走。”
夜半
沈清辭放下手中的鋼筆,伸了一個懶腰,從抽屜中拿出了一盒香煙。
但還沒有來得及點,便聽到了窗外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
“走水了!”
沈清辭起身走到窗前,剛一推開窗戶,火浪涌出的熱氣撲面而來。
——張府——
咚咚!
“誰呀?”
張府的門被人敲響,門口站著一個十來歲的小伙計,“受我家二小姐的吩咐。”
“你家?”
“沈記商行。”伙計回道。
片刻鐘后,丫鬟將伙計帶來的點心與花送到了張寰的手中。
“小姐。”
“是沈小姐差人送來的。”
“送花的人說,最近商行的事多,所以她不能常來。”
張寰捧起丫鬟拿來的鮮花,聞了聞花香,“我聽說今天有洋人的商船停靠。”
“好像是。”丫鬟回道,看著點心盒子又道:“這個鐵盒子上的字都是洋文。”
“去拿一個花瓶來吧。”張寰說道。
“是。”
但就在插花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一則不好的消息。
“二小姐,江邊的十三行著火了。”
張寰抬起頭,她放下手中的剪刀,“確定是十三行?”
“是,而且是從沈記開始燒的,現在大火已經蔓延至沈氏商行的庫區了。”報信的小廝回道。
張寰看了一眼桌上未動的點心,于是顧不得收拾就匆匆出了門,她的心中隱約感到了惶恐與不安。
那剩下一半還未插入瓶中話花也被擱置與遺忘,丫鬟也跟隨著起身,“小姐,您要去哪兒?”
“馬,我的馬!”
第108章 浴火(上)
“著火了。”
“快來人,救火。”
由于是冬日,氣候十分干燥,加上江邊刮來的風,火勢一下便起來了,并且越燒越大,到了人力難以干擾的程度。
短短片刻時間,江邊挨著的商行幾乎全部都被大火所吞噬,濃煙彌漫與充斥著整片區域。
由于火勢蔓延的太快,許多人來不及逃跑而葬身火海,更有人因為無法忍耐火浪的灼傷,而跳入了江中。
于是城中不但出動了巡防營的官兵,還派遣出了船只前來打撈,不少城民,還有商行的老板組織了人馬前來救火。
但隨著火勢增大,救火的人員都被官兵驅趕了出去,并建立起人墻。
除了救火的人員外,沖天的火光還引來了不少圍觀的群眾,頓時,繁華的幾條商業街便被圍得水泄不通。
“好端端的,商行怎么會著火?”作為地方長官的張仁君,聽聞消息后,勃然大怒。
“聽聞是從沈記商行開始著的。”下屬的官員小心翼翼回道。
張仁君聽后瞪大了雙眼,但很快就又皺起了眉頭,“當務之急是安排人馬救火,務必要保證百姓的安全,盡量減少損失。”
“已經安排了整個巡防營,現在正在救援。”下屬官員回道。
哀嚎與哭聲充斥在火海內外,官兵們抬著傷員從火海里沖出。
火海外,有受困者親屬的無助吶喊與哭叫,因為火勢太大,他們只能跪在地上祈求,還有的不顧阻攔沖進了火海。
十幾年前,這里便曾發生過一場巨大的火災,讓原本繁華的街道,變成了一片廢墟,而江邊的多數商行,也被迫倒閉,如今好不容易重建,竟又迎來了一場毀滅性的大火。
當年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沈虞駕駛著車子沖入人群,但由于太亂,太多人,她不得不放棄,不得不下車步行。
她帶著沈念一路狂奔,看著江邊的大火,便又想到了曾經,那樣的崩潰與絕望。
沈家的所有傭人與工人幾乎都已出動,但是仍然沒有沈清辭的消息,這讓沈虞感到無比崩潰。
尤其是得知大火是從沈記的大樓開始往外蔓延的,她便開始痛恨起自己,深深的自責,“如果今天晚上,我將她帶走就好了。”
“媽,也許已經清辭提前走了呢,她這么聰明。”沈念安慰著母親,但她的心中同樣慌亂。
“我知道那孩子一向穩重,可是…”沈虞攥著胸前的衣物,眼里充滿了自責,“她最怕火了。”
“當年,哥哥與嫂嫂雙雙葬身火海,她親眼所見。”
“怎么會這樣,好端端,怎么會再次起火。”
沈念聽著母親的自責,心中十分不安,于是她喚來了傭人,“照顧好我媽。”便只身沖破了官兵拉起的警戒線,往大火的方向跑去。
“這位小姐。”但一路上都受到了阻礙,官兵們將她攔住,并結成了一道人墻,里面參與救援的百姓都被驅趕了出來,“前方有火災,太過危險,您不能過去。”
沈念看著被抬出來的傷員,那血肉模糊,差點讓她沒能忍住嘔吐,可是火卻沒有絲毫減小,隨著人員被救出,官兵們似乎也在陸續撤離,并且還不允許百姓靠近,“你們為什么不去救火?”
“火勢太大了,只能做阻隔,先安排人員撤離。”官兵回道,“避免更大的損失。”
“可是里面的人怎么辦?”沈念問道,“火海里的人,你們就這樣放棄了嗎?”
官兵們陷入沉默,“里面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恐怕是難以生還,我們不能為了這些死人,再添加損失。”隨后有人回道。
“那就放我進去啊!”沈念怒吼道,“我的家人在里面,我知道你們沒有義務去犧牲自己救她們,可那是我的親人,你們總該讓我去吧?”
官兵們聽后,也十分同情,但依舊攔著,沒有讓行,“這是上頭的命令,我們也沒有辦法。”
沈念聽后,近乎崩潰,如果這些官兵不愿意讓行,她是沒有辦法穿過人墻的,“難道我連救自己親人的權利都沒有嗎?”
“我不需要你們為我負責。”沈念又道,她試圖說服他們。
“抱歉,小姐,這是總督大人下的令。”一名軍官走了過來,“今夜的火,已經喪生了太多人,不能再添加沒有必要與無辜的傷亡了。”
“你們的總督大人,是不想承擔更多的責任吧。”沈念斥責道。
“這位小姐,請你馬上離開。”軍官冷下臉,嚴肅的說道,“否則我們將采取驅逐。”
“駕!”
半個時辰前
窗戶打開的一瞬間,玻璃因為無法承受住這陣熱氣而轟然碎裂。
樓下全部是逃亡的人員,但沈清辭在最高層,她看著樓下的大火,已經滾滾濃煙,忽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她沖出了房間,樓上還未受到大火的殃及,但她似乎被困住了。
她走到陽臺的位置,便看到了沖天的火光,風吹的方向,正是大樓后面的倉庫。
而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倉庫,而非自己的安危,她抱著書,找到了書桌上的水,將衣物打濕。
但由于四周都是大火,燒得最嚴重的,便是大樓前的商鋪。
繼續呆在樓上,隨著火勢越來越大,她最終也無法逃離,而且身體感受到的溫度也越來越滾燙。
隨后她看到了倉庫區的平房,但是站在此處跳下去,即便沒有摔死,也會殘廢。
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看到了三樓延伸的陽臺,于是便轉身想要下樓。
她將賬簿塞入懷中,用打濕的衣服捂住口鼻,弓腰穿過煙霧。
但是隨著濃度越來越大,她從一開始被嗆,到后來完全沒有辦法睜眼,并從樓梯上滾落。
大火已經蔓延到樓下,沈清辭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整個人趴在樓梯的轉角,逐漸失去意識。
但就在她的意識變得模糊,身體也感到越來越沉重,想要入睡時,突然想起了張寰的話,還有那段驚恐的記憶。
恐懼讓她醒了過來,于是她拼命睜開眼,隨后爬到了一處煙霧稀薄的地方,努力吸了幾口氣,這才緩了過來。
打濕的衣物漸漸變干,她便用手捂住口鼻,隨后擯住呼吸慢慢往下挪。
但樓道中彌漫的煙霧,實在太過嗆人,并且阻擋住了視線,又是在夜晚之中,整棟大樓都已經斷電,她只得避開有火光的地方,摸著黑,跌跌撞撞的滾下了樓。
“嘶。”逃離大火彌漫的過程中,仍然無法避免燙傷,尤其是燃燒過后的一些鐵制品,總是在不經意間能夠觸碰到。
但她已顧不上這些燙傷,翻過滾燙的欄桿,拖著血跡,爬上了陽臺。
此時,她身上的衣物,已被燒毀大半,但是陽臺離倉庫的平房還有不少距離,至少是那種不能夠保證可以安全跳過去的距離。
除了燙傷,還有剛剛墜樓的撞傷,現在的沈清辭,是忍著各種劇痛爬過來的。
她盡量往邊上靠了靠,就在她想要后退助跑時,口袋里的懷表,因為口袋被燒毀而滑落,又隨著她的起身后撤,被踢下了陽臺,等她反應過來時,懷表已經落地。
沈清辭趴在陽臺上,看著懷表掉落的位置萬分著急,但這里的位置太高了,所以她只能跳到對面,并且還要避開樓房的火。
她看了一眼懷表的方向,隨后起身,長呼了一口氣。
“吁!”
一匹白馬沖了進來,很快也被一眾官兵所阻攔。
“前方大火,閑人免進。”
張寰騎在馬背上,心里著急萬分,因為剛得知沈清辭此刻并不在沈宅中。
“張小姐?”沈念看著馬背上的人。
“沈念姐姐。”張寰看著沈念,并沒有下馬,而是著急的問道,“清辭呢?”
“清辭今天沒有回家,一直在沈記的大樓里算賬,現在還不知道是生是死。”沈念向張寰說道。
張寰看向著火的商鋪與大樓,“我知道了,我會去找她的。”
但就像沈念一樣,張寰的馬也被人攔了下來,“小姐,這里禁止入內。”
“讓開!”張寰怒呵道,因為沈念的話,加重了她心里的恐慌與擔憂。
為了能夠進去,于是不再避諱的公然說道:“我是兩廣總督張仁君之女,誰敢攔我?”
一眾官兵聽后紛紛愣住,“總督大人的女兒?”
“總督大人的千金怎么會在這里呢。”但他們似乎不愿意相信。
“江邊現在起了很大的火,不…”
“如果耽誤了我救人,你們!”面對推諉與拖延,張寰心中的怒火,已忍無可忍,“誰也別想逃。”
聽見動靜聲,那名軍官也趕了過來,但他沒有見過張寰,只是知道現任總督有個女兒,并且就在廣州。
但還沒等他來得及問話,張寰便駕著馬強行闖入,并持鞭傷了人,強行打開了一個口子,“滾開!”
“我是沈虞的女兒,我可以擔保,剛剛那個人就是張總督的千金。”沈念走了過來提醒道,“張總督與沈家的交情不用我多說了吧。”
軍官這才反應過來,看著張寰駕馬越過人墻,于是急忙清點了一隊人馬,“快快快。”
“給我跟上,絕不能出什么閃失。”
第109章 浴火(中)
張寰騎著白馬沖進了火海中,軍官害怕她有所閃失,于是親自帶了一隊人馬跟在身后,一路上都在撲火,但是馬匹跑得太快,沒過多久他們就跟丟了。
“快去找!”軍官著急道,他伸出袖子擦著額頭上的大汗,“可千萬不能出什么事。”
由于火中的溫度實在太高,僅僅只是路過,這一行人便已是汗流浹背,渾身都濕透了。
“駕!”
于此同時,張寰騎著馬,繞過已經被火吞噬的街道,絲毫不敢讓自己停留下來,前方街道的火之前被救火的人撲滅了不少。
但道路上到處都是倒塌的建筑殘品,阻擋了去路,因此她不得不下馬步行。
等軍官追到時,只看見了廢墟前的白馬,“人呢?”他氣喘吁吁的環顧著周圍。
隨后走上前牽住了白馬,當他看到馬尾上的烙印時,眼里變得更加驚恐,“快散開去找,一定要找到總督大人的女兒。”
經過一番折騰后,張寰終于來到了沈記的大樓前,但此時她身上裹著的濕外袍已經干透,并有所燒毀。
“清辭!”
她大喊著,期盼著能有所回應。
“清辭。”
她伸出雙手,竭盡全力的大喊著沈清辭的名字。
“沈清辭。”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可無論怎么呼喊,都始終沒有回應,身旁只有烈火焚燒的聲音,還有建筑物的不斷倒塌,碎石塊劃破了她的肌膚,一路過來,整個人都變得尤為狼狽。
但比起這些,比起她當下的安危,這般沒有回應的寧靜,讓她越來越恐懼與擔憂。
可是整座大樓都已經被火所籠罩,樓底可以燃燒的建筑幾乎已經燒盡,而火也已經蔓延到了樓上,整棟大樓都充滿了濃煙,根本無法入內。
她著急的在大樓附近徘徊呼喊,試圖尋找一絲希望,但隨著時間推移,看不到半個人影,她的心中也越來越絕望。
“清辭。”她不愿放棄尋找。
于是繞著大樓尋找煙霧薄弱的入口,她明白只有先保證自己的安危,才能找到沈清辭并將她救出,不管是生是死,她都要見到她。
在尋找了一圈后,張寰來到了后樓,這里剛剛被焚燒完,火已經蔓延到附近的廠房。
似乎沒有一個入口是安全的,就在她捂住口鼻,準備沖進去時,卻踩到了一個堅硬的物品。
張寰低下頭,在火光的照耀下,腳底的東西似乎還在發著光。
但很快,她就想起了什么,那天晚上在回廣州的路上,沈清辭下車查看車胎時,從懷中拿出了一塊銀色的懷表,懷表上有灼燒的痕跡,與她腳下的這塊十分相似。
張寰頓時心慌了起來,她沒有立馬拾起,可心里又迫切,迫切之余,更多的是害怕。
沈清辭的懷表是父親所留的遺物,從來不離身,可如今只見懷表不見人。
張寰彎下腰,拾起了地上的懷表,并將之打開,懷表的指針還在轉動,而里面鑲嵌的一張照片,讓她頓時驚慌了起來。
“清辭!”她慌張的環顧四周,想要尋找著那個擔憂與期盼的身影。
懷表里是一張合照,是晚宴那天晚上,她拉著沈清辭去拍的合照,齊耳短發與一身西服,恭謙有禮的站在她的身后。
尋找了許久,始終沒有找到人影,于是她便抬頭望去,看到了三樓的延伸的露天陽臺。
她不確認這個懷表是如何落地的,也許沈清辭逃離了這棟大樓,也許還在樓上。
但樓中的煙霧實在太濃烈,如果強行入內,隨時都有可能暈厥在里面而喪生性命。
但她不敢猶豫,冒著煙霧沖了進去,由于是這棟大樓最先著的火,所以張寰找到時,樓內的明火基本只剩下頂層還有。
樓內除了煙霧,還有許多殘骸,包括人的尸體,還有救火的痕跡。
看到這些,原本捂著口鼻的張寰,差點嘔吐了出來。
隨著江邊吹來的夜風,底下樓層的煙霧漸漸往上消散。
張寰找到上樓的步梯,捂著嘴,加快了步伐,但殘存的煙霧仍然讓她睜不開眼。
她摸著還有些滾燙的墻壁,登上了二樓,但隨著一股濃煙的突然籠罩,被她吸入喉中,短短片刻,便讓她開始失去意識,甚至是力氣。
她倒在扶手前,看著身側還在燃燒的火苗,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向她走來,“清辭。”
【“合巹之禮,請夫婦…”
“啟稟大王,”國君娶妻的合巹禮被突然中斷,“長公子放火燒著了府邸,并打傷了侍從,留在火海中不愿出來。”
本就身體極差的燕國國君,在怒急攻心之下口吐鮮血。
而他身前對坐的新任王后,看起來要比他年輕不少。
聽到這樣的消息,年輕的王后卻坐懷不亂,冷靜的擦拭著鮮血。
“沒有人阻止他嗎?”國君被人攙扶著,眼里充滿了怒火。
“長公子不愿聽勸,前去勸阻的內臣都被長公子所傷。”
聽到這里,國君的怒氣已經到達頂峰,“扶我起來。”
然而他的身體根本無力支撐他離開此地,就在此時,安坐的王后突然起身走上前,“大王。”
“請讓妾,前去安撫長公子。”她向國君請求道。
“你?”國君對她的意圖起了疑心。
“妾是燕國的王后,長公子云中君的嫡母,大王身體不便,如今公子垂危,妾這個嫡母,責無旁貸。”她向國君說道,宛如一個關愛子嗣與民的王后。
國君知曉一切,盡管心中并不情愿,但眼下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好。”
“寡人要看看,你這個嫡母,會如何做。”
在天官內臣的帶領下,王后出了王宮,并看到了宮外一角的滾滾濃煙與沖天的火光。
“王后。”
“拜見王后。”
“云中君呢?”她問道。
“還在府內發瘋,不讓任何人近身。”
王駕的出行,讓所有人都為之驚訝,今夜是國君的大婚,而國君的妻子,卻出現在了長公子的府邸內。
“帶我過去。”
“是。”
左右侍從將腳下的火撲滅,她加快了步伐來到了一處還沒有被火完全蔓延的庭院。
內臣與宮人幾乎聚齊在此,但都縮在一旁不敢上前,“公子。”
她提著被火灼燒的裙擺踏入庭院,此刻她的身上還穿著大婚的禮服。
隨著靠近,她的心也變得緊張不安,剛一踏入,她便看到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永遠也不可能忘記的身影。
她睜著雙眼,注視著她,腳步開始慢下來,就在她要張口呼喚時,旁邊突然冒出大火,將她吞噬。】
——大樓——
沈清辭最后看了一眼懷表的位置,直起腰身后撤了幾步,看著四周冒來的濃煙,她呼了一口氣,隨后在助跑下奮力一跳。
盡管借助了高低位,但由于距離過遠,她并沒有安穩的落在樓房的平頂上,而是向左側偏移,并撞到了身體,幸而她用手攀住了樓房的側緣,但在碰撞與摩擦之下,傷口開裂,鮮血順著腿流了下去。
她吊在樓房上,而樓房內正在著火,腳下是一條巷子,被高墻阻擋,如果掉落,便只能從樓房內出去,那又將穿過一片火海。
于是她便想緩慢的攀巖過去,順著樓頂繞過那堵高強,但腿上傳來的劇痛,加速了她的體力透支,加上剛剛吸入太多煙霧。
于是便從樓房上掉了下來,“嘶。”
沈清辭趴在地上,忍著身體里的各種劇痛抬起頭。
大火雖然沒有蔓延過來,但是這里形成了閉環,所以溫度格外的高,就像整個人都在被烘烤一般酷熱難耐。
沈清辭強撐著翻了個身,并從地上爬了起來,她扒開已經撕爛并且燒毀與粘連的褲腿,忍著強烈的劇痛,看到腿上撕裂的傷口還有燒傷。
因為剛剛的摔碰,所以在看到這些傷口的時候,沈清辭的腦袋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不要動。”她伸手抓住了她想要回縮的腳。
“只是小傷,不礙事的。”她慌張的說道,就像受驚的小鹿,臉上還帶著些許羞澀。
“云中君剛剛不是,挺大膽的嗎?”她抬頭問道,“怎么這會兒害羞起來了。”
“不是,”她極力辯解,“只是這個傷…”
“很快的。”她打斷道,隨后動作溫柔的脫去了她的靴襪,腳踝處的紅腫與腳背上的一塊燒傷的疤痕在整個白皙的腳上都顯得十分顯眼。
“你的燒傷…是怎么來的?”她忽然抬頭問道。
“燙的。”她下意識的縮回了自己的腳,并說道。
“可是看起來不像燙傷,更像是燒傷。”她又道,“我記得你之前并沒有的。”
她放下自己的衣擺,想將腳背上的傷口隱藏起來,“是回燕國后不小心弄的。”
“是嗎?”她追問。
她看著自己腳背上的燒傷,深深皺起了眉頭。
穿過被火海籠罩的山頭,那血肉粘連的疼痛,讓她幾番暈厥,卻又靠著一股不知從何起的毅力不斷醒來。
她趴在地上,聽到了馬蹄的動靜聲,這已是燕國的地界。
她從暈厥中醒來,順著動靜的方向,做了最后的掙扎。
“阿冉?”】
“阿冉!”
第110章 浴火(下)
“阿冉!”
張寰從昏迷中被驚醒,江邊吹來的風,驅散了樓中的煙霧,也給了她喘息之機。
她強撐著無力的身體從地上爬起,所有的夢境與記憶在此時全部于腦海蘇醒。
她以為的夢境,無法區分的虛實,在這一刻似乎得到了確認。
如此真實的夢,又怎會只是夢呢,死去的記憶忽然復蘇。
此刻她終于明白,心中對沈清辭的虧欠究竟是從何而來。
短時間內產生如此濃郁的情愫,相遇相知,就好像是冥冥之中已經注定,她們是命定一生之人。
原先無法確定的事,得到了確定,她的愧疚與虧欠便加重了她心中的恐慌。
“清辭。”張寰重新站了起來。
這些記憶,就像力量與希望,源源不斷的注入她的身體。
片刻時間,恢復了些許力氣后,她調整著呼吸,向三樓攀登而去。
“清辭。”但樓內依舊沒有任何的聲音回應。
她的心中,此時已被不安全部占據,找不到人影,她便看到了三樓露天的陽臺。
那是懷表落下的方向,張寰走到陽臺上,就在環顧四周時,她看到了陽臺側前方的樓房。
樓房的側緣上有一抹血跡,順著血跡往下,墻面上與地上也有著一攤已經干涸的血跡,雖然并不多,但是十分醒目。
而陽臺上也有一些人為的痕跡,加上地上那塊懷表,張寰很快就有了斷定。
此時的樓房里正燃燒著熊熊大火,那血跡一路延續到了樓房的側門,門是開的。
于是她便開始慌張的往回跑,下樓之后,她跑到正在著火的樓房前,一遍遍大喊著,“清辭!”
在高溫缺水以及連續呼喊之下,她的聲音變得十分沙啞。
“清辭。”
但是她的呼喊被盡數掩埋在了火海里,她爬進樓房的窗戶,地上全部都是被燒黑的玻璃碎片。
大火還在持續燃燒,里面堆積了很多貨品,如今幾乎都被燒盡,“清辭。”
兩刻鐘前
“阿冉。”
沈清辭從這聲呼喚中蘇醒了過來,傷口的劇烈疼痛讓她幾番暈厥。
就在這短短的片刻時間內,她的夢境里又出現了夢,和從前一樣。
她睜開雙眼,看著身上的傷口,看著燒傷,內心的感受,真實的,就好像是自己以另外一個人的身份走完了她的一生。
她的心酸苦澀,她的喜樂,她的悲傷,她的淚水。
還有,那鏡子前的容顏,與自己一摸一樣的容顏,真實的,不像是夢,就仿佛是記憶與曾經。
生命的降臨與終結,那真切的感受無法作假,以及她所有的情感,與痛苦的來源,都是那樣的真實。
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即使目光看向了彼此,即使兩顆心都在遙望彼此,但卻始終隔絕著一層無法跨越與突破的阻礙,無法做到真正相連。
無法兩全的人和事,折磨了她半生,她的精神被徹底摧垮,最后選擇死亡來解脫,以怯懦告終。
她在冰天雪地里,卻感受到了身體的滾燙,而在這滾燙中,她逐漸失去了意識,失去了生命。
等再次醒來時,身體依舊滾燙,但卻是有痛感的。
巷子里的溫度似乎要將她烤化,身體里的水分幾乎要被烤干,即使沒有被火燒死,她也會在這里被慢慢烤干,更何況一側的大樓還在不斷脫落一些建筑物。
僅僅只是片刻,巷子里便多了許多玻璃的碎片。
現在,她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她想要尋求答案,可是她被困在了這里,她要出去。
于是沈清辭強忍著劇痛,撐著樓房的墻面爬了起來,身上的血跡抹到了墻上,地上也留下了一小攤的鮮血。
巷子的盡頭有一扇門,是樓房的門,已經被火焚毀。
沈清辭撕開自己的衣物,將傷口裹了起來,強忍著劇痛走到了門口。
門窗不斷掉落,差點砸到了她,還被碎裂的玻璃劃傷了好幾道口子。
所以即使是樓房內有煙霧,她也不得不入內躲避。
雖然只是一個平層,但里面分為了好幾個區域,在夜晚之下,如同一個迷宮。
而火勢太大的地方,她無法靠近,于是只能摸索著出路。
隨著江邊的風吹來,沈清辭腳下的煙霧突然變成了火。
身體本能的反應讓她躲避開來,但自己也置身在了火海中。
直到煙霧驅散些許,她才看到自己來到了堆積貨品的地方,除了燒焦的味道,還有茶葉的香味。
她的心,就像遭受了打擊,一下變得無措了起來。
倉庫里的茶葉,將她從夢境的回憶中拉回了現實,她是沈清辭,至少現在的身份是。
與此同時,幼時的記憶也頻繁涌現,“懷表…”她這才記起來,自己是要去找掉落的懷表。
但眼前的火,阻擋了她的去路,她想要穿過這些火,奮力一搏。
然而那些記憶成為了她心底的恐懼,無論是誰,她似乎都逃不開,能夠燃燒生命的火,是她內心痛苦的來源。
于是她開始后撤,隨著火越來越大,她開始不敢上前。
混亂的記憶,讓她的內心被恐懼支配,她突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到底哪種經歷才是真切,分不清她此刻她在哪兒,她要做什么,要去哪兒。
只是看到了火,便下意識的后撤,想要避開這會對她造成傷害的火。
但火的后方十分空曠,只是被煙霧所阻擋,無法憑借肉眼看到。
正因為看不見路與對火海的恐懼,所以使得沈清辭失去了冒險的勇氣,不敢越過。
她蜷縮在火勢較小的倉庫一角,看著眼前熊熊燃燒的大火,那些混亂的記憶再次拼湊起來。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的涌出她的腦海,那些熟悉的聲音一遍遍縈繞在她的耳畔。
“公子。”
“長公子。”
“云中君。”
“大王。”
“兄長。”
“阿兄。”
“昭陽。”
“舅舅。”
“阿蘅…”
一張張來自于記憶深處的面孔在她腦海里回想,甚至是出現了幻影,直至最后一張,也是最為深刻的面孔出現,她的內心,她的情感,開始產生強烈的變化。
“清辭。”
商鋪街道外圍,隨著火災現場的被封鎖與切斷,圍觀的人也逐漸散去,只剩一些傷者家屬跪地痛哭。
“媽。”沈念回到了母親身邊。
沈虞著急的握住她,“不能進去嗎?”她想通過打點進入火災地。
“是總督下的令。”沈念道,“但是張小姐騎著馬進去了。”
“張小姐?”
“是的。”沈念回道,“她聽到這里著火,就想到了清辭。”
“就她一個人怎么行?”沈虞依舊擔心。
“巡捕知道她是張總督的千金,帶著人馬跟過去了。”沈念繼續說道。
“里面火這么大,也燒了這么久,卻一點音訊都沒有,要是清辭不在里面,應該會有消息的。”沈虞心里急得,已經派人去各路打點,準備硬闖。
“媽,您別擔心。”遲遲未見沈清辭,沈念的心中自然也充滿了不安,并且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但她仍舊安撫著母親,“清辭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小姐,這邊,官府設了救助站。”
就在安撫母親時,沈念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茉莉?”
“沈老板,念姐姐。”是舞廳的歌女,那天晚宴和沈念聊了很久,也因此相識。
“你怎么會在這兒?”沈念走上前關心道,“你受傷了。”
“我住在這附近。”她回道,“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起火了。”
“讓我看看。”沈念看著她捂著的胳膊。
茉莉下意識的后撤了幾步,“不,很難看的。”
胳膊上的衣服已經被燒毀,沈念便強制抓住了她的手,“我是醫生,你不相信我嗎?”
原本在遮掩的茉莉,在難為情中放開了手,沈念看著她胳膊上的燒傷,“得馬上處理。”
“媽。”沈念回過頭。
“你帶著她去處理傷勢吧,這里我會盯著。”沈虞攥著自己的雙手說道。
“跟我來。”沈念拉著茉莉上了停在江邊路口的汽車,車上有她囤放的藥品,“不用怕。”
“我不怕,姐姐。”茉莉看著沈念回道。
“我相信你。”
張寰爬進樓房,衣裳被扯破了好些口子,胳膊還被窗口的玻璃碎片所劃。
但她顧不上這些傷口,捂著嘴在樓內四處奔走尋找,“清辭。”
樓房里到處都是火,房間的過道里還充滿了煙霧,她只得閉氣入內挨個尋找,最后又回到了窗前,大口的呼吸著。
忽然一陣風刮來,將煙霧吹走了些許,但同時樓內的火更盛了。
在搜尋的過程中,她的身上也多了不少燙傷,她看著風向,似乎都往一個地方走,那里的火最大。
看著燃燒的火勢,腦海里的記憶再一次浮現,記憶中的人影,好像在為她指路。
此刻,她內心的慌張與恐懼,都化作了想要見到的迫切。
她擦了擦臉上的污漬,長吸了一口氣便向火海奔去。
“清辭。”張寰來到了倉庫中,是被一種強烈的感覺吸引而來。
她想要見她,想確認她的安危,想要她平安。
“清辭。”
沈清辭在即將昏厥時突然聽見了呼喚,她抬起頭,在火海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并,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