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燕王之死
——陽華殿——
就在長子剛剛大婚的第二天,燕王裕的病情急劇惡化,而在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時刻,再次喚醒了他心中埋藏的親情。
徐德知其意,于是便趕往了議政的外朝。
“你們都下去吧!币坏缆曇羟餐肆岁柸A殿內侍奉的所有人。
就在燕王裕以為是自己期盼的長子時,卻無比恐慌與急切了起來。
然而油盡燈枯的他,不但無力動彈,就連聲音都沒有辦法發出,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靠近。
作為王后的姬蘅,從宮人手中接過湯藥,并將眾人都屏退,隨后端著湯藥來到了王的榻前。
她的身影,將燕王眼前的光線全部遮擋,殿室內似乎瞬間黯淡。
“夫妻一場,就讓臣妾,來喂大王吃藥吧!奔м慷酥鴾幑蜃诹搜嗤醯纳韨取
然而燕王裕卻只覺驚恐與窒息,恐懼壓抑得他想要逃離與掙扎,尤其是想到自己一直在逼迫她服藥,這般怕是來尋報復。
而他如今被重病纏身,毫無反抗之力,他看著姬蘅湊近的動作,因為心虛,他的周圍仿佛被恐懼纏身,這樣的感覺比病痛更加令他備受折磨。
他知道自己即將死去,可是他不想這樣的死去,作為君王應有的體面與尊嚴,他不容任何人踐踏。
然而徐德的離去,禮制賦予了王后在內宮擁有的最高權力,無聲的王,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姬蘅將湯勺湊到燕王裕的唇前,身為君王的尊嚴,讓他不愿開口,他憤怒與厭惡的瞪著姬蘅。
姬蘅起初的動作輕柔,但面對燕王裕的始終不愿開口,她便逐漸失去耐心,開始逼迫,強行撬開了他的唇齒。
然而即便如此,燕王裕還是不愿吞下藥水,并吐了出來。
湯藥吐到了姬蘅的手上,讓她嫌棄至極,隨后便將整碗湯藥強行灌下。
滾燙的湯藥激怒了燕王裕,他拼命的掙扎與反抗著,這樣的舉動也同樣激怒了姬蘅。
啪!——
她將藥碗扔下,隨后扇了榻上的人一巴掌,聲音響徹整座寢殿。
而燕王裕因這震耳欲聾的一巴掌,徹底蒙了,自他奪得王位以來,還不曾有人敢如此對他,這讓他感到奇恥大辱,他小心呵護的尊嚴被人踐踏。
他瞪著姬蘅,連反抗都變得激烈了,甚至強行張開了口,“賤…”
“想知道,你的身體為什么會突然如此嗎?”姬蘅忽然說道。
燕王裕安靜了下來,他看著姬蘅,聽著她的話,思考著她的話,突然憤怒占據了他的全部想法。
因為當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必然與她有關,但是燕王裕卻想不明白。
這里是他的國家,他的宮殿,他主宰一切,姬蘅雖然是王后,但是卻是一個外來人,并且一直在他的監視之下,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你是不是很困惑?”姬蘅看出了他的憤怒與疑惑。
“曹掌侍!彪S著她的一聲叫喚。
曹氏的入內,讓燕王裕盡乎崩潰,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安插在王后身邊的眼線,且身為燕國人,竟然會倒戈一個從齊國來的女子。
曹氏不慌不忙的走上前,這一次她沒有再行君臣之禮,盡管她作為女官的身份,都是燕王所賦予的。
“你是不是難以理解!奔м坷^續說道,“她明明是燕國人,明明不認識我!
“你是這個國家的王,而我不過只是你的附庸,而作為你的臣子,你的子民,卻能被我這個外來人策反!奔м坑值溃澳銦o法想象,也想不明白。”
曹氏再近前一步,“我來告訴你答案!
“我從未臣屬于你!辈苁系,“從你加害先王后起!
聽到曹氏的話,燕王裕開始變得急切,他似乎想要解釋和詢問什么。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因為我也參與了先王后之死。”曹氏毫不遮掩的說道,“我受你指使,潛伏在先王后身側!
“十年之久,十年…”曹氏越發的哽咽,“我不知你們這些上位者能否明白,權勢與金錢雖然能驅使一個人,但卻并不能驅使她的心,唯有真心可以換取真心,唯有真心,能夠打動人心,這與國家,與地域,與男女無關。”
“你做的一切,先王后都知道,”曹氏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她為了讓我活下來,所做的選擇!
“這個答案,你滿意嗎?”曹氏抬頭,看著病榻上的燕王問道。
這個統治了國家十六年的君王,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三個女人所蒙蔽,并受到欺騙。
“先王后在燕國十年,盡心盡力的侍奉著你,作為王后,她沒有任何的失職,作為妻子,她也盡到了自己的全部責任,可是你們卻僅僅只是因為她是齊國的公主,就生了那樣歹毒的心思!辈苁蠎崙康。
“自先王后嫁入燕國,便一心向著燕國,與齊國的來往,不過只是幾封家書與一些思念罷了,但是你作為丈夫,從未信任過你的妻子,宗法之制,不是你們定的嗎,作為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一旦嫁出,便以夫家為大宗,你們制定規矩,卻又忘了規矩,這真是太可笑了!
聽到這里,燕王裕終于明白了,曹氏并非是被策反,而是從一開始,曹氏就是先王后的人,因此要復仇的人,其實是曹氏。
姬蘅聽著曹氏的話,字字句句,心如刀絞,沒有人會比她更了解她的姐姐了,那樣溫柔和善的人,卻無法善終而客死他鄉。
她沒有辦法接受,仇恨再一次的占據了她的身心,并控制了她的言行。
“你知道,那夜的慶功宴,為何會如此嗎?”姬蘅徹底黑下了臉色,“你的兒子,一死,一廢!
“哦,還有你最疼的長子。”姬蘅的眼神越發詭異,“也快要瘋了。”
“阿姊的死!彼p蔑的看著燕王裕,如一切都在掌握中,“我要你和整個燕國,都付出代價!
這句話,讓燕王裕徹底崩潰,他怒不可遏的瞪著姬蘅,雙手死死攥住被褥,想要做最后的垂死掙扎,“你…”
姬蘅看著他氣急敗壞,卻又沒有辦法反抗的模樣,忽然失聲大笑。
“你猜,如果你的長子此刻進來,她會遵照你的意思處置我嗎?”她又道。
“我告訴你,她不會的!
“她絕不會!彼脑捠挚隙,沒有一絲猶豫。
“所有人,都將離你而去!
燕王裕攥著被褥奮力掙扎,然而卻只從榻上滾落了下來,生命,在氣急攻心之下迅速流失,他望著殿門,只剩無助的絕望。
忽然門被推開,他期盼已久,苦苦等待的人終于出現在了他的視野里。
然而這時候的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父王。”子冉飛奔入殿,略過曹氏與姬蘅,跪伏到父親身側,她愧疚的哭喊道,“兒臣來遲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已被憤怒填滿,燕王裕死死攥著子冉,以目光示意她,這道帶有殺意的目光,指向了姬蘅。
然而還沒有等子冉給出答復,燕王裕便在恨意中離開了人世。
子冉的身子忽然一僵,雖然早已做好了準備,但這一切還是來得太過突然。
縱有恨意,可當真的失去之時,悲傷便彌漫上了整個人,想要努力使自己平靜的人,卻怎么也止不住從心底流出的淚水。
死亡,意味著消失,意味著,再也無法看到,聽到。
對于燕王裕的死,并未解除姬蘅心中的恨,因為她所失去的人,并不會因為兇手的死而生還。
可是她的心也是痛苦的,當她看到沉浸在悲傷中的子冉時。
那顆冰冷堅硬的心,再次動搖,并填入了苦澀,她在矛盾中掙扎,一面是仇恨,而一面則是愧疚。
她的仇人,是她的父親,橫在她們中間的恨意,讓她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相信。
子冉將逐漸失去溫度的父親扶起,并安置在榻上,她壓制住心中的悲傷,重新調整好了自己的一切。
這是作為繼任者,必須要做的事情,“先去通知上將軍樂易與都尉范梁,做好一切應變與準備!彼齻阮^吩咐跟隨她入內的侍從。
“是!
“喪鐘,可以敲響了!弊尤接值馈
“是!
在呆坐了片刻后,子冉緩緩起身,她沒有詢問殿內發生了什么,甚至沒有與王后說話,只是安排著父親的身后事,與國家接下來要面對的局面,“接下來…將是新的風云!
預示著國喪的鐘聲被敲響,整整九道,子冉并沒有像其他的繼任者,在先君死后,為了鞏固權力繼承王位而秘不發喪。
半個時辰后,陽華殿內聚集了宗室與朝廷重臣,以及燕王裕的所有子嗣。
如今除了子冉外,最年長的是燕王的第六子,不到十歲,而太子興也才七歲。
因而朝中一半的大臣都支持長公子子冉繼承王位。
宗室卻在此時,搬出了周王朝制定的禮法,“太子興為嫡子,并且是儲君。”
“嫡長子尚在,王位,哪里輪得到庶子!
面對宗室忽然支持起了太子興,群臣皆感到困惑,但隨著子冉的出現,局勢并不偏向宗室,而他們原先拉攏的樂易,竟然重新站在了子冉的身后。
“吾奉先王之意,承繼大統,尊王后為王太后!
在擁有兵權的武將扶持下,王位的落定,似乎已沒有了懸念,“我這里有先王的遺詔!贝笞诓映史钇鹨痪頃喌。
第052章 子冉的選擇
子呈奉出先王的遺命,群臣紛紛看向他的手中。
“宮中應該還存有一份!弊映视值,“以防真偽。”
“有!毙斓抡f道,遂轉身入殿去取,卻在殿中遇到了王后,不由的心中一顫,但也只是行了禮便匆匆略過,并將那遺命取了出來。
“先王遺命,無嗣出的妃嬪,皆要殉葬,王后姬蘅失德…”子呈將遺命拿出,并與燕王裕所留在宮中的第一份堪合,無誤之后呈出示眾。
“賜以鴆酒,不得入王陵,后繼之君當尊此詔,如有違抗,宗室及群臣,可另立明主!
而作為王后的姬蘅此刻就在陽華殿內,曹氏跟隨在側,聽到遺命的內容,卻不覺得有任何的意外。
自她入燕開始,燕王裕便派人盯緊了她,處處提防,只是燕王裕沒有想到,曾聽命自己加害于先王后的曹氏,竟是先王后的人。
一切恩怨,都在他咽氣之時了結,如今便剩后世之人的爭執與抉擇了,關于王位的繼承。
云中君子冉與王后姬蘅之事,早已非秘事,整個朝野都知道,二人的關系非同尋常。
遺命是先王所留,子呈將之拿出來,也只是想尊先王的遺命。
“長公子若是要嗣位,承繼大統,便要尊先王的遺命!弊映收f道,“賜死王后!
然后并非所有宗室都是站在子呈這邊的,因為樂易的重新支持,所有人都清楚,子冉一定可以繼位,只要她想。
至于遺命,即便不遵照,在絕對的權勢之下,子冉依然可以登上王位,只不過損失一些名聲罷了。
但子呈作為宗室的長者,一直奉行著禮法為先,如若子冉真的違抗先王的遺命,便沒有資格繼承王位,宗室必定全力反對。
子冉看著父親交給大宗伯的書簡,心中五味雜陳,“好。”
她收起書簡,“我放棄繼承王位,擁立太子興為燕國的新王,但是王后,是太子的嫡母,太子年幼,不能沒有母親!
子冉的話,令宗室與群臣無不震驚,就連樂易和范梁都傻了眼,明明已經握在手里的王位,就這樣送了出去。
對于子冉的選擇,曹氏也有些驚訝,只有姬蘅的臉色平淡如水,內心似無波瀾。
“長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弊映蚀篌@失色的說道,“先王的意思,您應該明白的!
“子興是太子,又是嫡出子嗣!弊尤絽s并沒有回答子呈真正要問的話,“吾可效仿周公,輔成王!
子冉的話一出來,眾人便明白了,交出王位,而不交權力。
這樣一來,既沒有違背先王的遺命,而燕國也仍然掌握在公子冉的手中。
“母后請回中宮等待,另外,新王還勞煩母后先看顧,余下的事,臣等都會安排妥善!弊尤經]有再詢問宗室的意思,而是轉身向王后說道。
而余下的宗室因害怕得罪已得到權勢的子冉,幾乎不敢吱聲。
唯有子呈,因奉出遺命而將子冉徹底得罪,待王后離去,子呈便不再遮掩面目的說道。
“云中君明明清楚先王的意思!弊映书_口道,“讓齊國的公主成為王太后,并且立齊國所生的子嗣為新王!
“云中君這是要把燕國,送給齊國嗎?”子呈質問道。
子冉回過頭,她看著大宗伯子呈,“不是大宗伯以先王的遺命相逼嗎?”
“這都是為了燕國。”子呈力爭道。
子冉忽然想到了什么,“為了燕國?”
“疑心,可害人,疑心,可殺人,疑心同樣也能,害己,殺己。”
子冉抬起頭,忽然眼色一轉,冷道:“燕國的朝堂上,有一半臣子來自他國,是不是也要一并殺了呢?”
除宗室外的一部分重臣聽后,紛紛惶恐了起來,并表態道:“長公子明鑒,我等既然入燕,便永為燕國的人臣,絕無二心!
“我知道,父王的做法,讓宗室多有不滿,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燕國,這到底是為了燕國,還是為了你們的私心?”子冉繼續說道。
不等子呈開口,子冉又道:“你們想通過我對于王后,這個齊國公主的態度,來揣測將來我執政之后對于先王之政的態度!
“這就是我給你們的答案。”子冉看著子呈道,“也是我給群臣的答案。”
宗室這樣做,其背后的動機,子冉一清二楚,她順水推舟,向燕國的朝堂說明了自己的態度,從而爭取到了異國在燕之臣的支持。
原本不太清楚子冉目的的上將軍樂易,也突然茅塞頓開。
宗室想試探子冉的態度,并且動搖她的地位,然而卻被子冉反過來利用。
但代價是,失去王位,但也僅僅只是王位。
然而子呈之意,并非如此,對于子冉的曲解,子呈想要開口解釋,卻被群臣的聲音所打斷。
“我等愿尊云中君之意,竭盡所能,匡扶燕國!贝蟪紓兗娂姳響B。
子冉看向子呈,“宗伯,您是長者,在宗室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德高望重,宗室的事宜,仍然交由您,這一點,我和父親的意思是一樣的。”
“燕國,是我們子姓一家的燕國,宗室的地位,永遠不可撼動,這幾年父王病重,亦是宗室挑起了燕國的大梁,如今父王駕崩,我作為長子,代替先父向宗室表達謝意。”說罷,子冉向以子呈為首的宗室群臣拱手。
子呈與一眾宗室老臣,皆感到錯愕。
“燕國歷經幾次動蕩與危機,最后都是仰仗宗室才得以平息!弊尤接值,“這些,父王與我都清楚!
“只不過如今群雄并立,戰火不斷,大國欲吞并小國擴張領土,而燕國又地處荒涼,若再不圖強,必然只能為魚肉,任人宰割!
“因此我希望諸位宗伯可以明白,父王的圖強之心,是為了燕國。”
“至于宗室,父王從未忘記!
“子冉亦不會忘!
而這一番話下來,讓子呈這個大宗伯直接慚愧的低下了頭。
“臣今日方才明白,先王為何,執意要選您!弊映士粗矍斑@位忽然變得無比陌生的長公子。
無論是政治手段,還是察覺人心,子冉都遠勝她的幾位兄弟。
“是齊國的稷下學宮,改變了公子嗎,聽說天下的智者,都聚集在那兒。”子呈又問道,“所以齊國才會變得強大。”
“齊國不會因為一個學宮而突然強大,列國也不會因為沒有學宮而一直弱小,國家的強弱,離不開做決策的人。”子冉說道,“學宮設立已有數年,至今尚在,可是齊國的強盛卻早已不如從前!
“燕國地處偏僻,關外又有異族,百姓紛紛南逃,如此諸多限制,讓燕國圖強受阻,所以父王才會向外尋求!
“如果你們真的是為了燕國,就請停止內斗!弊尤接值,“因為父王的駕崩,必然會引起齊趙兩國的注意!
“我明白了,”子呈再次震驚的抬頭,“長公子擁立太子興,是為穩住齊國之心!
“今日我就說到這了,國家的運作不能停滯,先王的喪事一切從簡吧!弊尤降,“今后子冉,還需仰仗諸位!
“我等一定盡心。”
——中宮——
很快,燕王宮內便掛滿了白綾,靈堂也于外朝的宮殿中搭建完成。
“不敢想,公子冉真的能夠用王位來換王后的周全。”曹氏跟隨在姬蘅身后說道。
“只是一個王位而已,權力依舊在她手中牢牢握著!奔м空f道,“周公輔佐成王,只是說得好聽而已!
“而且,燕王的病情,齊趙兩國都很關注,尤其是齊國!
“她剛剛接手朝政,必然不穩,若再加外患,燕國必受動蕩。”
“如此做,不過是為了燕國罷了!奔м坑值。
“權力與王位,只有一步之隔,可是這一步,一旦沒有跨出去…往后,便猶如天塹。”曹氏看著姬蘅道,“公子冉所做出的選擇,這其中,難道真的與王后毫無關系嗎!
一旦王位確定,再想要奪取,必然要靠政變,一是動用權力廢黜,二是繼任之君的死亡,但很顯然,有姬蘅在,子冉不會選擇后者。
盡管姬蘅不愿意承認,但是曹氏仍然看得明白,“多少人為了那個位子,殺妻滅子!
姬蘅沉默了片刻,“不管她是為了什么,總是私心居多!
“王后如此抗拒,是因為心底的愧疚吧!辈苁侠^續說道,“因為燕王之事,他畢竟是燕王的兒子!
曹氏本還想說什么,但因姬蘅內心的抗拒,于是便出言制止她,“夠了!”
“您到底是先王后的嫡親妹妹,內心深處的那份善意,我又怎會察覺不到呢!毕嗵幦站茫苁喜蹲降搅思м繄詮娡獗硐拢瑑刃牡哪欠荽嗳跖c柔軟。
“或許除了愧疚,您心中還有存疑,因為走到今天,事態的發展,幾乎都是在公子冉的掌控之下!
“從他向燕王請命入齊開始。”曹氏看著姬蘅的臉色,“這盤棋,就已經開始了!
姬蘅轉過身,她盯著曹氏,“我現在都有點懷疑了,你…”她的眼里逐漸彌漫出不信任與質疑,“該不會是她的人吧?”
第053章 相擁
“王后覺得,是嗎?”曹氏抬起頭,對視著王后姬蘅問道,“憑借您的直覺,您的洞察人心!
“是,也不是吧!奔м炕氐溃筠D過身,“但是我現在不想要知道答案!
“等某一天,您想通了,小人隨時等候。”曹氏拱手道。
“姨母!”太子興一臉驚恐的從殿中跑了出來,“您去哪兒了?”
姬蘅帶著太子興回到殿中,太子興著急的問道:“他們說父王死了,姨母,這是真的嗎?”
“噓!奔м渴疽馓优d,“君王之死,要說崩!
“你應該知道死亡意味著什么的!奔м坑值。
子興知道什么是死亡,但是他對于父親的感情,似乎很是淡漠,因為自他降生起,便極少與親生父親見面。
而自母親離世后,整座王宮中,就只有一個貼身的寺人在關懷他。
“所以作為先王…”姬蘅對燕王有恨,但子興卻是燕王裕與姐姐的孩子,“作為先王之子,你應該要表現出哀痛才是,即便不是出自于真心,也要那樣做!彼虒е优d,如何扮演一個嗣君的“孝道”
“為什么!弊优d有些不情愿,雖年幼,卻什么都明白,也聰慧,“我和母親住在這里,他從未來看過,就連母親的死…”他甚至記恨他的父親。
“并不是因為他是你的父親,我才想要你這樣做,”姬蘅解釋道,“而是你要繼承他的王位,這是你作為臣與子,應該要做的!
“王位?”子興雖然知道自己是太子,但是也清楚,自己的父親不喜愛自己,而母親又是齊國公主,所以不可能真的將王位傳給自己,“可他們說我并不是真正的太子,父親的王位,是他的。”
子興口中的他便是長兄子冉,他并不喜歡子冉,尤其是在姬蘅來到燕國后。
他時常能見到子冉來找他的姨母,而每當這個時候,姨母總是會差人將自己帶走。
也由于姨母與自己的母親長得十分相似,漸漸地,子興便將姨母當成了母親,越發依賴,因此子冉的出現讓他感受到了被搶奪的危機,于是越來越抵觸與討厭。
“誰說的。”姬蘅道,“子興,你要清楚,你的母親是燕王的正妻,燕國的王后,你是燕王唯一的嫡子,按照宗法,只有你才能繼承王位!
但自諸侯僭越稱王,禮制就遭到了破壞,如今還能真正遵守的,便只有日漸衰微的周王室。
“我能成為王嗎?”他天真的問道,也成功被權力引誘,“成為父親那樣的王。”
姬蘅也從他的話語里聽出來了,他對于父親的崇拜,即便沒有建立起父子之情,但終究是血濃于水。
“你不需要成為你父親那樣的王。”姬蘅并不高興子興潛意識里的所想,但她知道子興并不清楚母親死亡的真相。
但是子興顯然還不明白,能夠繼承王位,并不代表可以真正成為掌握國家與權力的君王,“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向先生們虛心請教學問!奔м克斓。
“姨母還會在嗎?”他又問道。
“我會代替你母親,將你撫養成人。”姬蘅回道。
就在子興還想說什么時,青荷走了進來,“公主,公子冉來了。”
自從前相國辛吾死后,公子冉便很少來中宮了,子興聽到青荷的話,頓生敵意與不快。
“姨母,他為什么要來!弊优d看著姬蘅道。
姬蘅想了想,“你父王不在了,長兄如父,今后的一切便要聽從你的長兄。”
“難道我成為了王,也還要聽他的嗎?”子興問道。
“即便你是大王,也要聽從!奔м空f道。
“長公子!
就在姬蘅教導子興時,子冉走了進來。
“青荷,帶太子先下去!奔м克旆愿赖。
“是。”
子興瞬間皺起了眉頭,他扭捏著不肯離去,“我不要!
“為什么每次他來了,姨母就要趕我走!弊优d說道,“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自姬蘅進入王宮后,公子冉的頻繁入見,引來了不少流言蜚語,而子興隨姬蘅居住在中宮,不光聽聞,更是親眼所見。
“當然都是真的。”姬蘅本想解釋,卻被子冉搶了先,“太子不是都看到了嗎,我和你的姨母!
七八歲的孩童對這些事很是懵懂,而他所感受到的,便是自己依賴的人的將要被搶走。
姬蘅聽后,皺起了眉頭,她似乎有些抗拒,于是說道:“云中君要奉他為王,就是如此做的嗎?”
子冉見姬蘅淡下了臉色,于是改了態度,對太子興拱手道:“臣是來迎太子,繼先王之位的。”
子興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躲到了姬蘅的身后。
“別怕,跟著去吧,會有人告訴你該怎么做的!奔м堪矒岬。
子冉招了招手,便有幾個寺人入內,恭敬行禮道:“王后,太子!
寺人將太子興帶離了內宮,子冉卻沒有立即跟著離去,而是留在了中宮。
“先王的后事,不需要云中君了嗎?”姬蘅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問道。
“一些瑣碎的事自有人去辦,而且,也不急這一時吧!弊尤交氐。
姬蘅欲再次開口,可是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卻又無法真的說出。
“母后要趕我走嗎?”子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但姬蘅卻看到了隱藏在子冉眼底的悲傷,父親剛剛離世,獨自一人故作鎮定的處理了一切,忙碌短暫的驅散了她心中的悲傷,但再回到無人之境時,悲傷便再一次的從心底涌出,過往,一幕幕浮現于腦海。
“我沒有這個意思。”姬蘅回道,惻隱之心取代了她的狠心。
子冉站在原地,沒有再說話,眼眶卻逐漸的泛紅。
姬蘅看著她,不知所措與心底的愧疚,讓她產生了逃離的想法,“已經晌午了,你今天一定還什么都沒有吃!
她想要走,但是略過子冉時,卻被她拽住了胳膊,“別走!
耳畔傳來了挽留的聲音,很輕微,輕微到,只有心能聽見。
那是心與心的聲音,是感應,疼痛,讓她不敢再向前邁步,同時,她的思緒變得尤為混亂,這是一種她從不曾有過的緊張。
就連呼吸,都逐漸停滯,只是這一瞬間的觸碰,她便好像知道子冉下一步想做什么。
“你…”
如她猜測般,片刻時間,她便被拽入了她的懷中,隨后便被覆上來的雙手緊緊圈住。
“什么都不要說。”
“我只需要片刻,片刻就好!
暮春的風從窗邊潛入殿內,游走在相擁的二人身側。
被擁入懷中后,心中的緊張反而被驅散,但她沒有做出回應,也沒有抗拒,只是安靜的站著,任由她抱著。
柔和的風撫摸與觸碰著她們,就如受傷之人受到了這世間最溫柔的撫慰。
她能感受到,胸前有著另外一個人明顯比她急促的呼吸聲與起伏。
雖然隔著衣衫,可仍能清晰的感受到背后,來自子冉掌心的力量與溫度。
這份眷戀,讓她越發不舍,越發的向前,越發的用力,就好像要把她揉進骨血當中,讓她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然而她小心翼翼的克制著,心疼著,想要用力觸碰的手,最終停留在了一個剛剛好的力度。
壓抑太久無法釋放的情緒,在此刻得到了釋然,期待又渴望已久的相擁,驅散了她心中長久的悲傷。
這些年來所承受的一切壓力與不被理解,還有至親的離世,這些積壓已久的悲痛,時刻都在侵蝕著她那顆孤寂的心。
姬蘅似乎感受到了,逐漸上升的溫度,正在一點一點瓦解她的防備。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呢,姬蘅感受著這一切,早已麻木的心,又開始重新跳動。
“還記得嗎?”
“你離開齊國前的那個晚上。”
她主動開口問話,回憶起了從前,她們的從前。
【“夫子的課題還沒有學完呢!彼胍炝,卻不知道怎么開口,于是便找了這樣一個借口說出。
“母親給我來了書信,雖然沒有言明是什么事,但似乎很急切,我需要回一趟燕國!弊尤交氐。
子冉已離家一年,對于至親的召喚,她沒有理由將她留下,“那…”
“你這次回去,我們還能再見嗎?”她在猶豫之中問出了想要說的話。
但她心中很清楚,齊燕雖然相鄰,卻一直處于劍拔弩張的狀態,一旦子冉回去,便可能再也無法相見。
“當然!钡尤降南敕▍s與之不同,“沒有什么可以阻擋我來見你!薄
“沒有什么可以阻擋我來見你。”再一次的,子冉向姬蘅說出了同樣的話!拔矣浀妹恳痪,你和我,我和你,說過的話!
“而現在,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靠近你,就算是王也不行!
“所以…”姬蘅抬起頭,這一次,她的眼里不再平靜,“這才是你擁立太子興的理由?”
從不畏懼人言的子冉,卻作出了與自己相背的抉擇。
“這是我和燕國,欠你的。”她道。
大周宣平二十九年,燕國燕王裕崩逝,由太子興繼位,尊王后姬蘅為王太后,并以長兄云中君子冉為大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
由于新君年幼,所以燕國的軍政大權,由子冉一人獨攬,子冉雖未繼承王位,卻成為了燕國的實際掌權者。
第054章 變法
一年后,為先王守孝的燕太子興正式繼承王位,而在這一年期間,燕國的朝政完全落入了其長兄云中君之手。
根據舅舅辛吾留下來的書簡,針對于燕國的弊政,子冉開啟了對燕國朝堂的整頓。
不但延續且加大了黃金臺對于人才選拔的重要地位,還修改了一些規則。
設于薊城的黃金臺,正式向天下征召有才能之士,不論出身,并且由燕國大宰子冉親自策問。
凡是進入燕國為官,不管曾是哪一國之人,皆可憑借政績與功勛升遷。
除了親自挑選人才,子冉又令大司徒鄒衍與上將軍樂易坐鎮黃金臺,主持選拔。
二人皆非燕人,卻都位列燕國的上卿,并握有實權。
此舉很快便吸引了各國在其本國無法施展抱負的賢才。
——燕王宮——
“云中君!睒芬滋と氲顑,并奉上了一簡竹書。
近侍接過樂易手中竹簡,轉呈與子冉。
“這是?”子冉接過竹書。
“一名趙人呈至黃金臺的!睒芬谆氐馈
“趙人?”子冉遂將竹簡打開,“趙國最近不是發生了大事。”
“是的,趙王之死引起了趙國的內亂。”樂易回道。
“所以他是趙臣。”子冉又道。
“大司徒看了一眼,說云中君對此人,一定會感興趣的!睒芬椎馈
“哦?”子冉將信將疑的打開了竹書,“大司徒總是神秘莫測,難得聽他會對誰做出評價,陰陽家都是這樣的么,洞悉天地與時分,”但看完書簡的內容之后,她的神色頓時大變,“這個人在哪兒?”她問道。
“在黃金臺附近的館舍!睒芬谆氐,“云中君最近政務繁忙,大司徒便將人替您留下來了。”
子冉很是高興,“老師總是知道我想要什么。”
大司徒鄒衍入燕十余載,曾擔任過子冉的老師。
隨后子冉起身又道:“我要見他,你替我安排!
“是!
——黃金臺——
燕王裕所設立的黃金臺,名為宴飲之所,但實際是為燕國招賢納士。
驅車前往黃金臺的路上,子冉又端詳了一遍竹書上的策論。
而此刻的館舍中,上將軍樂易所派的人也已到達,并請出了獻策之人。
“上將軍說,大宰要于黃金臺會見先生,車馬已備好!
跪坐在竹席上的人望了一眼窗外,“好!
至黃金臺,士卒將他引進會客的宴廳,接見他的人,就坐在宴廳的主位上。
隨著推拉的木門被關上,他走上前,卻沒有立馬行禮,而是環顧了一眼四周。
主位的身后立有一張屏風,宴廳的兩端垂下薄簾,夏日的風透過窗戶卷入廳內,吹起了兩側的簾帳。
“我要見的,是燕國的王!彼粗魑簧瞎蜃娜耍菏淄π氐馈
“燕國的新王年幼,朝政暫由我代理!敝魑簧系娜嘶氐。
“不,我說的不是王座上的那個!彼。
就只是看了一眼,甚至都沒有交談,他便否認了主位上的人。
直到子冉從屏風后走出,坐在主位上,穿著貴族服飾的章平這才松了一口,連忙起身讓位。
“趙人劇昕,見過大宰!眲£克煜蜃尤焦卸Y。
“你見過我嗎?”子冉問道。
“我沒有見過公子,但神態與氣質,是騙不了人的!眲£炕氐馈
“可你說要見王。”子冉又道。
“您不正是嗎?”劇昕回道,“天下人的看法我不知道,但至少在我們這些欲投奔之人看來,您才是燕國真正的王。”
子冉遂走到君位前跪坐下,她沒有否認與反駁劇昕,“先生請坐!
章平搬來一張席墊,劇昕遂于子冉前盤跪對坐。
子冉仔細打量著劇昕,他原以為會是一個樣貌粗魯的武夫,但卻恰恰相反,唇紅齒白,讓人將他與武將無法相連。
“你刻在竹書上的字孔武有力,卻沒有想到,竟是個書生模樣!弊尤秸f道,“我聽過你在趙國的事跡,你原是趙國武將!
“臣是武將不假,但如今已不侍趙,至于樣貌,應該沒有人規定,武將應該長什么樣子,同時,臣也喜好讀書!眲£炕卮鸬溃叭艄臃且穯,也許是因為生在戰亂不休的趙國,自知讀書無法救國。”
“投筆從戎嗎?”子冉說道,“怪不得你有那樣的見解,同時又不乏文人的謹慎!
“你既是為救國,又怎想要赴燕呢,你應該知道我立黃金臺之意。”子冉繼續問道。
“作為國人有救國之心,但作為自己,空有滿腔抱負,無處施展,而為了自己,抱負能夠在哪里實現,這并不重要!眲£拷忉尩,“如今的天下分崩離析,各國朝堂站著各國的人,公子您的母親也是趙人之女,對于趙國,公子應該不陌生。”
“幼年常聽母親提起,”子冉毫不遮掩的回道,“聽過很多趙樂!
“如今周王室衰微,再無力掌控天下,列國的一統,最終會落在經過戰亂存留下來的幾個國家當中!眲£空f道,“天下遲早要凝一,只要能實現自己的價值,生于哪一國,侍于哪一個國就變得沒有那么重要了!
子冉聽出來了劇昕的雄心與抱負,還有野心,“關于燕國如何圖強,先生可有詳解?”
“唯有變法!眲£抗笆只氐,“方能圖強。”
——中宮——
“王太后,大王來了!
由于新王年幼,所以作為王太后的姬蘅,仍然居住在中宮。
成為燕王的子興搬進了陽華殿,但每日早晚都會入中宮請安。
子興雖然在國喪過后正式繼承了王位,但除了重要的場合,必須要由國君出面,余下的,就連朝議幾乎都不曾參與過。
“姨母,我什么時候可以加冠?”黃昏時刻,子興入中宮請安時,忽然問道王后。
姬蘅看著子興,“男子二十而冠,大王如今才九歲,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加冠之后,我就能親政了,”子興回道,“先生說,天子與諸侯為了早日執掌國政,都會提前舉行冠禮,文王是十二歲加的冠!
及冠成人,這是一項尤為重要的禮節,尤其是對于諸侯王及貴族。
“當年長兄也是行了冠禮才入朝的。”子興又道。
“你的長兄,也是十九歲才行的冠禮。”姬蘅回道。
“我聽從了您的話,不再與長兄沖突。”子興看著姨母,欲言又止,“可是…”
“你想說什么?”姬蘅從子興的眼里,看到了些許的不甘與野心,也有了與其年歲不相符的心思。
“他們說長兄才是燕國的大王!弊优d說道,臉色有些陰沉,“而且…”
“就算等我真正成人,他也根本不想讓我親政!弊优d說道,“我只是他立的傀儡!
“所以呢?”姬蘅忽然問道,她并沒有按照常理來勸解子興,“你心有不滿,或者說,你從來也沒有滿意過你的這位長兄。”
“我不喜歡他!弊优d毫不遮掩的說道,“但是我知道您喜歡!
“…”
“您和他的事,子興都知道的!弊优d又道,“所以您也向著他,可是姨母,我的母親,是您的親姐姐,我和您才是一家人!
“大王曲解了我的意思!奔м靠粗饾u生有心思的子興說道,“你要明白,現在坐在王位上的是你,你想要奪取權力,光靠抱怨有什么用呢。”
“還是說,你想通過我?”姬蘅又道,她看穿了子興的意圖。
“在這個王宮中,子興可以信任的,就只有您了!弊优d說道。
“如果大王真的信任我,今日就不會來問話!奔м坎粣偟馈
“…”子興忽然感到羞愧,沉悶了半天,便將心中的不滿說了出來,“您和長兄走得太近了,尤其是這一年當中!
“你生長在內廷,見了那么多爭斗,宮中的時局,你未必不清楚,你應該要有自己的主見與判斷,而不是聽從旁人的言語,徒生猜忌!奔м坎桓吲d的說道,“你是我阿姊唯一的子嗣,這一點,我從未忘記過!
子興聽后,很是愧疚,于是起身大拜道:“兒臣知道了。”
隨著子興的認錯離開,屏風后面傳出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太后當著我的面,”子冉從屏風后緩緩走出,“教他隱忍蟄伏,奪取權力!
“你們才是一家人。”子冉低頭看著跪坐在竹席上的姬蘅,“不過,他說太后喜歡我…”
姬蘅沒有解釋,也沒有回答,“云中君今日來我這兒,難道就為了竊聽?”
“當然不是!弊尤阶叩剿纳韨龋槃葑讼聛。
“最近有人獻了九篇文章給我。”子冉繼續說道,“我還記得,你在入燕的路上和我說過的話!
“什么文章?”姬蘅只挑了一句自己想回答的話問道。
“關于變法圖強!弊尤交氐馈
“你要在燕國變法?”姬蘅側過頭。
“對!弊尤近c頭道。
第055章 圖強
“你知道變法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嗎,先不論成敗。”姬蘅說道。
“我知道!弊尤交氐。
“你剛剛執掌政權,根基未穩,為何如此急于圖強?”姬蘅問道,“燕國的宗室,起初并不支持你,是你的保證才安撫住了他們,而你如今要實行變法,勢必會再次觸怒他們!
“當今列國,實行過變法的國家不少,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但無一例外都是要與貴族抗衡!奔м坑值,她似在擔心子冉。
“我明白的,”子冉說道,“變法,便要打破原有的秩序,建立一套新的有利于國家發展的秩序,從而實現國富民強,但這會侵害貴族的利益。”
“從富人手中索要錢財,富人會答應嗎?”姬蘅搖了搖頭,“可變法不是索要,而是搶奪!
“你本就是在貴族的支持下,才獲得的政權,而現在你卻又將利刃指向他們,”姬蘅又道,“你就不怕,發生變故嗎!
“但只有這樣做,才能使燕國強大!弊尤降馈
姬蘅看著她,思考了片刻,“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不惜冒險。”
“與列國爭雄嗎?”她又問道,見子冉不回話,她又道:“還是南下伐齊。”
“如果有一天,燕國舉兵伐齊,你會阻止嗎?”子冉問道。
齊國畢竟是姬蘅的母國,“齊與燕的戰爭由來已久,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爭斗,我能干預什么呢,如果你是想要奪回齊國占領的燕國城池,一雪前恥,我認為這是應該的,你也不需要來問我!
子冉抬起頭,盯了半天后才回道:“好!
大周宣平二十九年,燕王興元年,盛夏,趙國將領劇昕投奔燕國,并受到重用,成為燕國的亞卿。
同年秋,燕國開始了一場重大的變革,于軍事、政治、經濟上,推行變法,并由上將軍樂易與亞卿劇昕共同主持。
軍事上,訓練強兵,嚴明軍紀,并統一學習戰法。
而政治上,對于官員的選拔,確定了察能而授官之制,并制定考核的標準,以才能替代出身,對有才能與功勛者,授予相應的官職與爵祿,不看出身與親貴,首重任人唯賢。
為了安定秩序,于律法上,針對燕國廢弛的法度,重新制定與完善了新的律令,為加強律法的作用,對于遵守法律的百姓,無論士庶還是奴隸,都按照制定的制度給予相應的獎勵。
變法施行后,子冉開始大力度整頓朝中,加強對官吏的審查與考核,短短幾個月里,先是罷黜了一批不作為的官員,而后又于全國開始大量選拔人才。
對于子冉推行的變法,其中以宗室與貴族的利益受損最為嚴重,子孫無法再憑借出身獲得官職與爵位,律法的完善,也讓貴族失去了特權,這場變法,很快就引來了宗室與貴族的強烈不滿與抗議。
但他們不敢攻擊當權者,于是便將矛頭對準了主持變法的大臣。
由于樂易位高權重,手握兵權,所以初入燕國的劇昕,便成為了宗室彈劾與詆毀的對象。
但所有的壓力,都堆到了子冉的身上,因為貴族的要求,是將劇昕驅逐出境甚至是處死。
但對于堆積在案上的彈劾書簡,子冉并沒有理會。
是年冬
察覺到危機的宗室,再一次聚集在了一起開始商討應對的策略。
“這才不過兩年,公子冉就忘了當初在先王靈前的承諾,虧得宗室如此的支持他,讓他以公子的身份執掌朝政!
“宗伯,長此以往,宗室在朝的影響必定會越來越弱,公子冉重用他國之臣,現在燕國朝堂上的重臣,有一半并非國人,若再放任他推行變法,怕是燕國要變成六國的燕國了。”
其中反抗最激烈的,是一些因沒有成績與功勛而被罷黜了官爵的宗子。
“我等自先王登基以來,便一直在朝中,他說罷黜就罷黜!
“還拿出一堆什么考核,燕國立國百年,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宗伯,您評評理!边有年輕的宗室之子,因為不再看出身,所以及冠后他們沒有辦法入朝得到官爵。
一直跪坐著沉默不語的大宗伯子呈,心中萬分糾結,一面是宗室,一面是國。
作為燕王室的子孫,他心中希望自己的國能夠強大,同時他也明白子冉推行變法是為了什么,列國的變法,都有顯著的結果,但作為宗室的長者,這樣的變法,無疑會動搖宗室的地位,宗室子弟無法再繼續享有本該有的權力,逐漸淪為庶民,長久下去,宗室定然衰微。
“公子冉對于宗室的訴求不聞不問,我們的奏疏都被擱置了,他這是要強行變革!
“宗伯!”
“我會去同大宰交涉!弊映时犙鄣溃暗宰谑椰F有的力量,我不能保證可以成功勸阻!
“若是聯合貴族呢?”有人說道,“燕國的中堅力量,一直都是貴族,現在被侵害利益的,不僅僅是宗室!
“可是軍隊在公子冉的手中!钡灿腥颂岢隽祟檻]。
“難道公子冉要因為推行變法,而將宗室與貴族屠戮殆盡嗎?”他反駁道。
“夠了!”子呈呵斥道,“爭取權益并沒有錯,但是有一點,那就是不能挑起內斗!
——燕王宮——
子冉推行的變法,一開始只是在中央,幾個月后,便于全國推行。
在嚴明律法下,廷尉要處理的案件驟增,但相應的,治安也有所改善。
“自變法推行以來,短短幾個月,燕國的度支便改善不少,不過都用在了變法當中,如果變法可以繼續順利推行,明年這個時候,國庫會有所增收!贝笏就洁u衍計算著國家的收支。
子冉聽懂了大司徒的意思,“這才半年,變法的推行當然要繼續!
“希望公子,能夠承受住宗室的怒火!编u衍瞇著老眼說道。
“啟稟大宰,大宗伯求見!敝]者入殿通報。
剛剛說到宗室,宗室中最德高望重的長者便到了。
“公子,那么老臣就先告退了!编u衍彎腰道。
子冉抬起手,“大司徒…”
“只是大宗伯獨自前來,公子可以應付的!编u衍說道。
子冉無奈,只得向謁者揮了揮手,同意了大宗伯子呈的入見。
子呈撐著拐杖進入殿中,欲要下跪行禮,卻被子冉所制止,“宗伯免禮!
“公子所推行的變法,是何意?”子呈抬起頭,直言質問著子冉。
面對質問,子冉也不再客氣,她淡下臉色,直起腰身,負手背對著子呈回道:“大宗伯博聞強識,應該明白,燕國的變法,是為了圖強,這并不是為了我個人,也不是為了誰,而是為了燕國!
“為了燕國,就要以犧牲宗室為代價嗎?”子呈繼續問道。
“子冉何曾說過要犧牲宗室?”子冉反問道。
“朝廷的那些舉措,難道不是針對宗室嗎?”子呈敲著拐杖憤怒道,“比起貴族,宗室享有的權力是最多的,你將這些全部取消…”
“大宗伯也知道,”子冉轉過身,“宗室即便不出力,卻也占走了燕國半數的財力!
“任人唯親,任人唯貴,不考慮能力,不考慮德行,這樣的國家,只會越來越腐朽。”子冉繼續說道。
“公子一心為了燕國,臣沒有意見,但是變法需適度,沒有了宗室,將來一旦生變,公子能倚靠的,還有誰呢?”子呈問道,“那些外姓臣子嗎?”
“他們是有利可乘,才會赴燕,將這里當做棲息之地罷了,倘若不是公子給了這樣的待遇,他們可會心甘情愿的留在此地?”子呈又道,“真正能做到不拋棄國家,堅定擁護國君的,唯有宗室,因為這里是我們的家,誰會背叛自己的家呢!
子呈的話,讓子冉陷入了沉思。
“公子在先王靈前的話,臣還記得,盡管宗室子弟沒有那么讓人如意,但至少,對于自己的國,對于自己的家,還算盡心盡力!
“在對燕國的變革上,你和你的父親如出一轍,但是你比你的父親要更加激進!弊映视值,“或許是因為你更年輕的緣故,以及你的父親給你留下了一個穩定的政權,而非在動亂中繼承!
“齊國也在變法,大宗伯知道嗎?”面對子呈動之以情,子冉并沒有動搖變法的決心,“燕國若不圖強,其結局,必然會走向滅亡!
“我推行的變法,只是將原本的偏頗與不公正進行了合理的修改,沒有要舍棄任何人的意思!弊尤接值,“宗室的能者,仍然可以擔任要職,并且他們可以獲得舉薦,有直接見我的特權!
子呈還想反駁什么,卻被子冉一句話唬住,“倘若國家滅亡,你我皆要淪為階下囚,喪家之犬,又談何宗室?”
第056章 遇刺
燕國燕王興三年,正月,春,大宰子冉于燕國推行的變法,獲得了大宗伯子呈的支持。
然而一些宗室與貴族,因為變法所帶來的不利影響而懷恨在心,但又不敢真的與當權者作對,于是便將恨意轉至主持變法的大臣身上。
子冉推行的變法,其中,上將軍樂易主要負責軍事上的革新,而政治上則全權交由了亞卿劇昕。
隨著變法的深入以及顯著成果,子冉對于劇昕越來越看重,而劇昕在朝中的聲望也越來越高。
劇昕主張的變法得到了子冉的全力支持,對于子冉的知遇之恩,劇昕尤為感激,于是更加盡心輔佐,并將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身于燕國以及變法當中。
劇昕的才能,在燕國得到了最大的施展,同時也吸引了各國的賢才紛紛赴燕。
短短一年時間,注入了新鮮血液的燕國便煥然一新,燕王裕晚年無力改變的局面,在子冉手中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頹廢的氣象一掃而空。
“主君今日也不回家么?”車夫一邊架著馬車,一邊問道。
劇昕跪坐在馬車內,手中還捧著一簡竹書,是關于歷代變法的詳情匯總,通過參考其他六國的變法,制定出一套完全適用于燕國的變法,這將更加有利于君主的統治不被動搖,因而劇昕所考慮的,不光是對于燕國,還有統治燕國的當權,只有政權穩定,變法才能持續,國家才能實現真正的強大。
“不了,現在是變法的緊張時期。”劇昕說道,“不能有絲毫的松懈與怠慢。”
車夫驅車趕往劇昕辦事的公廨,初春的燕國仍然寒冷,屋頂上的積雪沒有絲毫消融的跡象,車輪碾壓著街道上的黃土。
突然,臨街兩側的住宅,窗戶被統一打開,幾支鋒利的羽毛箭從窗□□出,其方向正是劇昕的馬車。
人來人往的街道瞬間變得慌亂,利箭從車窗射入車內,將劇昕手中的竹書釘到了車廂的木板上。
就在劇昕側頭時,又有幾支利箭,以同樣的速度向他襲來,他嚇得抱頭弓腰蹲了下去。
“怎么回事?”劇昕掀開車簾,只見坐在車前駕車,剛還在問話的車夫從車板上倒了下去。
鮮血滲透了地上的黃土,而他的頭顱前,正插著一支鋒利的羽箭。
劇昕這才明白,自己是遭到了刺殺,而且是當街行兇。
于是他便向前爬了幾步,想要去夠馬車的韁繩驅動馬車逃離。
然而隨著鋒利的箭將馬兒擦傷,馬車便開始失控。
車廂中的劇烈搖晃,讓剛剛爬起來想要伸手去掌握韁繩的劇昕重重栽倒。
“父親正在主持變法,這段時間朝中的議論聲很大,尤其是宗室,盡管大宗伯子呈向云中君表了態,但他無法代表全部的宗室,所以對于父親的安危,兄長要格外小心謹慎,多多提防才是!睒啡A騎著馬匹,向兄長提醒道。
“父親手握重兵,又深得云中君的器重與倚仗,那些宗室不過都是些敢怒不敢言的人,我看,他們未必會敢對父親不利。”然其兄長樂簡卻不以為意,“不過,那位從趙國來的亞卿就不一定了!
“沒有任何的根基,就只是靠當權的信任,就在燕國大刀闊斧的進行變法,連腳跟都沒有站穩,就得罪了那么多人,我要是那些貴族,我必拿此人開刀!睒泛喞^續說道,“當權就算再器重他,也不可能因他一人而在燕國大動干戈吧!
“話雖如此,但是謹慎小心些總是不會錯的!睒啡A道。
“嗯!睒泛喭獾狞c頭,“現在是云中君當權,快三年了,你們…”他看著自己的妹妹,不是很能理解,“這三年中,他不曾娶妻,你也一直未嫁,當時為什么要那么做呢!
“我知道,你當時并不看好他!睒泛営值,“但現在燕國在他的手中,更勝于先王,你…”
“兄長和父親都在他的手底下,兄長是想說,我看走眼了嗎?”樂華將兄長的話打斷。
“我是你的兄長,自然也要為你考慮!睒泛喺f道。
“既然是為了我考慮,就應該聽取我的意思才對,既然我已經做出了選擇,兄長的追問,還有什么意義呢?”樂華看穿了兄長的意圖。
試圖再次用姻親,將樂氏一族,與當權更緊密的捆綁在一起。
樂簡想要解釋什么,但遠處卻傳來了動靜聲,她們的擔憂,很快就得到了應驗。
“有人在薊城的街道上行兇!闭f罷,樂華便握著韁繩,朝人群沖散的地方馳去。
恰好樂簡帶了一支人馬出來巡視,遂也駕馬跟了過去。
劇昕的馬車失控,他先是扶穩自己,將釘在車廂上的書簡收起,塞入懷中。
拴著車廂的馬匹沖入人群當中,眼看著已經撞倒行人,將要碾壓過去,劇昕奮力從搖晃的車廂內一躍,隨后死死拽住了韁繩。
“孽畜!”
馬車停了下來,劇昕將受驚的馬穩住后,連忙跳下車,將摔倒在馬前的女子扶起,“實在抱歉,這孽畜…”
然而刺客緊追不舍,他拽著女子往前推了一步,箭矢遂擦肩而過。
幾個刺客揮舞著手中的利劍,向他刺去,作為武將,劇昕應對自如,但由于身側還有個人,所以他不得不多顧及了一分。
刺客們似乎發現了劇昕在保護身側的女子,于是改換了目標。
但他們不知道,這個女子,劇昕并不認識,但是卻是因為自己受驚的馬,而被人群撞到,也差點被自己的馬所碾壓,他因過意不去,這才下馬相扶。
即使是這樣,他們也無法敵對劇昕,指使他們的人,似乎低估了劇昕的實力,或者,根本就不清楚劇昕的能力。
他并非如相貌般是個文弱的書生,曾在趙國擔任武將,但并不出名,因此也沒有幾個燕人知道劇昕。
很快,刺客們接連倒地,城中的衛士也及時趕到,將這場混亂平息。
樂簡趕到時,妹妹的手中已經抓到了活口,并綁了起來,“兄長把他交給上位吧,會有幫助的,對于變法的阻礙。”
樂簡遂朝左右揮了揮手,將人扣押。
馬車旁的刺殺,也很快就被擺平,劇昕受了些許皮外傷,但并不重,“很抱歉,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卷進了危險當中!
女子雖然被他保護著,卻也被他拽了一路,她扶著自己快要暈厥的頭,看著劇昕胳膊上的傷口,“先生受傷了!
“先生?”劇昕愣了愣,“你認識我嗎!
“主持變法的劇先生!迸踊氐。
劇昕本還想追問什么,卻被一道聲音打斷,“亞卿,可還安好?”
“樂將軍!眲£哭D過頭,便看到了馬背上的樂簡,以及他帶來的人馬,于是表達了感謝,“多謝將軍相救!
“亞卿應該謝我的妹妹才對,是她的及時趕到,才避免了更大的混亂與傷害!睒泛啗]有獨自攬功。
“樂華女公子不愧是將門之女!眲£肯蚨司瞎轮x。
然等他回頭時,適才的女子早已不見,樂簡見他張望,“亞卿是在找剛剛身側那位女公子嗎?”
“樂將軍識得她?”劇昕問道。
“她可是前大宰辛吾之女,云中君的妹妹!睒泛喺f道,“怎么,亞卿看上她了?”
“不,”劇昕彎下腰將掉落的書簡拾起,并小心擦拭了上面的灰塵與血漬,聽到樂簡的調侃之語,慌忙解釋道:“我只是為無端的將人卷進禍端而感到愧疚!
“我聽聞,亞卿尚未娶妻,而立之年,仍是孤身一人。”樂簡又說道,“大丈夫怎能不成家呢。”
“變法還未功成,哪里敢思兒女長情。”劇昕回道。
“也許一門美滿的姻緣,能夠成就亞卿呢!睒泛喞^續說道,似在暗示劇昕,“亞卿孤身一人在燕,又無倚靠,如今日這般的禍亂事,恰巧是我與舍妹就在附近,才得僥幸。”
劇昕聽懂了樂簡的好意,于是拱手道:“辛氏名門,昕不敢高攀。”
“云中君如今器重于亞卿,他不會拒絕的!睒泛喞^續說道。
“提攜之恩尚未報答,況且姻緣這種事,”劇昕搖了搖頭,隨候便在車輪底下發現了從女子身上掉落的耳飾,“順其自然就好。”
——燕王宮——
“公子!鄙沃]者的章平接管了徐德所掌管的一切事宜,“宮外傳來消息,亞卿劇昕在常平大街上遭到了行刺。”
“當街行刺?”子冉抬起頭,“劇昕人呢。”
“幸得上將軍的女公子樂華及長子樂簡將軍在附近,亞卿無礙,刺客也已伏誅,樂簡將軍還將活口送來了!闭缕交氐馈
“此事交由廷尉去審,細細的審,你陪同著一起,一定要將幕后之人揪出來!弊尤椒愿赖溃安还苁钦l,決不姑息。”
“是!
得知劇昕并無大礙后,子冉的神色頓時轉憂為喜,“我還怕他們會在暗中使絆子,而不敢來真的呢,看來是變法刺痛了他們,坐不住了。”
第057章 齊國來使
燕王興三年,春,燕國亞卿劇昕遭到行刺,遂命廷尉著手調查,很快便牽扯出了一批貴族,引得當權震怒。
子冉遂借此案,再次加大力度整治朝中,并按照新的律法,不論親貴,一律嚴懲,燕國掀起了一場牢獄之災。
此案也使得新制定的律法,開始在燕國變得重視起來,并成功威懾住了朝野,變法得以進一步推行,阻礙也逐漸減少。
是年盛夏,齊國傳來了一道消息。
——燕王宮·后苑——
宮人們聚集在王宮后苑的荷池旁,采摘蓮蓬,并剝下新鮮的蓮子。
“今年的荷花長得真好啊。”
“王太后。”宮人將采摘下來的蓮子與荷花奉上。
姬蘅坐在秋千上,看著漆盒中準備拿來做膳食的花與蓮子,說道:“今年的荷花,真真是喜人。”
隨后又想到了齊國,“齊國的臨淄,每到盛夏,也能看到很多長勢喜人的荷花!
“小人聽說這后苑的荷,就是當年從齊國運來的!鲍I花的宮人說道。
“是嗎?”姬蘅看著粉紅鮮艷的花朵,勾起了從前的回憶。
“云中君!北驹谡f笑的宮人,見到子冉后紛紛收起笑臉恭敬行禮。
“見過云中君!
“什么事這么高興?”子冉踏入池畔的草地中。
“回云中君,小人在與王太后說后苑的荷花。”宮人回道。
子冉拿起一枝尚未完全盛開的花苞,“彼澤之彼,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宮人們聽到子冉口中的詩歌,對視了一眼后識趣的退下了。
她將手中的花獻出,問道:“母后可是睹物思人!
姬蘅遲疑了片刻,隨后伸出手,才發現子冉遞來的荷花,已去除了莖上的刺。
“縱有諸般不悅,我總歸還是齊人!奔м炕氐。
子冉低頭看著她,倚靠在秋千上的人,形單影只,孤寂落寞,“你想回到齊國嗎?”她問道。
“我能回到齊國嗎?”姬蘅抬起頭反問。
關于答案,她似乎無法開口回答,“齊國傳來了消息!
“你父王…”子冉看著姬蘅,猶豫的說道,“病逝于臨淄的王宮中!
姬蘅坐在秋千上,眼睛望著池中隨風搖曳的花朵,臉色沒有絲毫的變化。
眼神依然那樣的平靜,就好像父親的死,與她無關。
盛夏的風拂過后苑,即便有滿池的花做阻擋,但那平靜的池水,依然泛起了陣陣漣漪。
“年初的時候,齊國就傳來了書信!奔м块_口道,“他的身體要不行了!
“你的同胞兄長姬如奪得了王位!弊尤接值。
“他是父親的嫡長子,奪得王位不足為奇!奔м坑值馈
“高喆做了齊國的相!弊尤嚼^續說道。
但這句話,卻讓姬蘅抬起了頭,“公子喆…”
“兄長怎會任用他為相。”姬蘅皺眉道。
“齊王的死都未能讓母后觸動,一個公子喆…”子冉盯著姬蘅。
“云中君想到哪里去了。”姬蘅回道,“我只是覺得高喆的為人,配不上國相之位罷了!
“所以母后對于公子喆還是挺了解的。”子冉又道,“對齊國也甚為關心!
“關心與否,都是我生長之地!奔м炕氐,“誰能做到完全拋棄自己的家呢!
“…”子冉似聽出了什么,她看著身側這個,用冷漠掩飾內心脆弱的人,“那你…”
“想回家嗎?”子冉又問了一次,但是這次,她稱呼的不再是齊國,而是她的家。
這句問話,刺進了姬蘅的心中,“不可能之事,我從來不做設想!
“或許…”子冉想說什么,卻又十分的猶豫,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公主!奔м康氖膛е淮蠖焉徟,從荷池里的木船上跳下。
姬蘅沒有等子冉繼續說完便從秋千上坐了起來,“是不是摘多了?”
“多嗎?”青荷看著自己懷中快要沒過脖子的蓮蓬。
“好了,多的可以曬干儲存起來,待秋天的時候,也能吃到蓮子羹,回去吧。”姬蘅道。
離去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子冉,“云中君剛剛要說什么?”
“我…”子冉呆愣住。
“云中君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姬蘅道。
“我是說,”子冉看著姬蘅的背影,著急的開了口,“你可以將這里當做你的家,我說的這里,不是燕國!
地上的青草沒過了靴子,片刻后,被踩踏過的地方留下了腳印,但很快,它們便又茁壯生長,重新立了起來。
——中宮——
青荷將蓮蓬送到了后廚,隨后又將采摘來的荷花插入盛滿水的陶瓶中。
“公主,剛剛公子冉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青荷一邊插花,一邊問道,“將這里當做家?不是燕國!
“可這里不就是燕國嗎?”沒有想明白的青荷,扭頭問道。
姬蘅將手中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修剪完花莖后,單獨插入了空瓶中,“誰知道呢,她在說什么!
“可是您不是回答了她嗎?”青荷更加疑惑了。
“你能給我什么?”她學著主人的口吻說道。
————————
半個時辰前
盛夏的風,穿過二人,吹起了發梢與裙擺,原以為就此要離去的人,忽然轉過了身。
“那么,你能給我什么?”她問道。
“我不想給你什么,”子冉卻回道,“因為那本就是你所擁有的。”
“是屬于你的!
————————
“青荷!”姬蘅輕呵道。
“難道云中君要娶公主嗎?”青荷沒有收斂,繼續問道,“您可是王太后。”
但這句話卻被已經走到庭院門口的子興所聽到。
這幾年里,自己的長兄與姨母走得極盡,關系密切,雖然不曾留宿,但實際有沒有做出逾矩的事情,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子興停下腳步來,聽了片刻,而后才踏入院中,“姨母。”
“桌上有一些剛剝好的蓮子。”姬蘅說道,“已經去了蓮心!
但子興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些上面,“姨母,他們說齊國的王死了,而新王,是我的親舅舅。”
“既然有人告訴你了,又何須多問呢。”姬蘅說道。
“我只相信您說的話!弊优d說道,“我對于母親,對于齊國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宮中的人似乎都在隱瞞什么。”他又道,“可現在我長大了!
“你的外祖母育有姊弟三人,分別是你的母親和我,還有你口中的齊國新王!奔м克斓,“他是你的親舅舅不假!
“但這是齊國的事!奔м刻嵝训,“不要忘了你的姓氏!
“國與國之間阻隔的,可不僅僅只有姓氏。”姬蘅又道。
“您不想念齊國嗎?”子興問道,“齊國病逝的先王,是姨母的父親!
“父死,子喪!彼值。
“先王死的時候,大王的心中悲傷嗎?”姬蘅反問道,“這就是我的答案!
子興走后,一旁處理荷花的青荷仰長脖子,隨后說道:“公主,這兩年,奴總覺得大王變化了不少。”
“不敢相信,那是一個十歲的稚子說出來的話。”青荷又道,“就像是質問!
“來自王的質問!奔м刻砹艘痪洌斑@是我之前教他的,竟用到了我的身上。”
“你適才的話,應該被他聽見了!奔м空f道,“父死子喪,所以他是在提醒我!
“?”青荷這才反應過來,“跟云中君有關的事嗎!
“他的羽翼未豐,又沒有任何的倚靠,如果連我也站在云中君那一方,那他便永遠只能成為傀儡!奔м糠鲋~頭,忽然閉上眼,“我在說什么呢…”
“太后教授大王,是不希望大王徹底淪為什么都不懂的傀儡,但扶持他成為傀儡的是公子冉,您對公子冉心有愧疚,所以,”曹氏緩緩走入內,看著姬蘅說道,“您很矛盾!
“太后!彼蚱涔笆中卸Y。
姬蘅看向曹芷,“子興畢竟是阿姊的孩子!
“可是這從來都不是太后的責任,您不應該被這個所束縛,太后護其周全,做到問心無愧,已經足夠了。”曹芷為其開解。
“小人知道太后是想報答與回饋先王后,但是,無論哪種情感或是恩情,都不應該用犧牲來換取!辈苘朴值。
“這是先王后教授給小人的,”曹芷看著姬蘅,“小人今日看,轉述給太后您。”
“她告訴你這些道理,可是…”姬蘅閉上眼,“自己卻不遵守,還想讓我…”
“遵守嗎。”
“因為先王后沒有選擇,但是您有。”曹芷又道。
燕國燕王興三年,九月,秋,齊國派遣使者赴燕,燕王子興于燕王宮內正式設宴接見來使。
“齊國這次派遣的使者是…”章平看了一眼信報,“他們的國相。”
子冉聽后抬起了頭,臉色陰郁,“高喆。”
第058章 權力與愛
——燕王宮——
“公子喆。”子冉看著竹簡上所刻的名字,若有所思,“齊國剛剛更換新王,他的國相之位也還未穩,出使燕國,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齊國!
“先前在齊國的時候,公子喆那般刁難于您,如今他與您同為一國之相…”章平也覺得高喆入燕是別有目的,“該不會是為了王太后吧?”他驚道。
章平的猜測與子冉所想的一致,“他當時的刁難,不過也是為了留住王太后罷了。”
“王太后現在可是燕國的太后,總不能再回齊國吧。”章平又說道。
子冉看向章平,“但倘若是王太后自己想回呢?”
“可小人覺得,王太后不會!闭缕交氐,這些年他一直跟著子冉,作為最親近的侍從,也作為旁觀者,似乎看的很是明白。
“為什么,齊國才是她的家。”子冉問道。
章平看著自己的主人,“公子,您真的感受不到嗎?”
“什么?”子冉抬頭,眼里充滿了疑惑。
“云中君!本驮谡缕郊磳⒒卮饡r,內宮的掌侍曹芷端來了一碗羹湯。
“正好我有些餓了!弊尤娇粗䴗,挽起袖子,“蓮子羹?”
嘗了兩口后,她看著碗中的蓮子,問道:“已經到了秋末,宮中還有蓮子嗎?”
“這蓮子是夏天曬干的!辈苘平忉尩,“云中君這幾日政務繁忙,殿內的燈火徹夜未熄,太過勞神,這蓮子可去心火。”
“曹掌侍可真是細心呢。”子冉將羹湯一飲而盡,隨后將空碗還給了曹芷。
曹芷收起碗,行禮退下時,添了一句:“細心的,并不是小人!
子冉捧著竹書的手突然頓住,但抬頭時,曹氏已經離去。
“你剛剛想說的是什么?”子冉看向章平問道。
“小人剛剛想說的是,”章平拱手回道,“或許王后,會為您留下!
——中宮——
是夜,中宮的燈火未滅,寺人提著燈籠走到殿門口,“這小人就不入內了!
寺人笑瞇瞇的說道,“以免打擾公子的雅興。”
“那你先回吧!弊尤降馈
“哦,。俊闭缕椒磻^來,“公子今夜要留宿中宮嗎?”
“我一會兒去昭陽哪兒。”子冉回道。
“其實您留宿中宮也沒有什么的,反正那些閑話早都傳出來了!闭缕叫÷曊f道。
子冉遂抬起腳將章平踢遠了些距離,“閉上你的嘴。”
“云中君!睂m中出來的侍女行禮道。
“王太后睡了嗎?”子冉這才恢復了臉色,并問道。
“回云中君,王太后還不曾歇下!笔膛皖^回道。
“好!彼焯岵竭~進了宮中。
正在院中看天上的月亮的青荷聽到聲音,驚嚇的坐起,看到是公子冉,在如此深夜來訪,有些詫異,“云中君?”
因為子冉很少會在這樣的夜晚來到中宮,“公主在沐浴。”知道公子冉目的的青荷,向其說道,“云中君有什么事嗎?”
“一些朝中的事!弊尤秸f道。
“那請云中君隨奴來!鼻嗪杀阋I路帶她去找姬蘅。
“無關緊要的,我在這兒等就行了。”子冉慌忙說道。
“公主可是剛剛進去,云中君如果要等,那可得好久。”青荷遂道。
思索了片刻,子冉便跟隨青荷來到了中宮的后殿。
燕國的暮秋很是寒涼,尤其是夜晚,寒風刺骨,“云中君請在此等候!鼻嗪赏崎T入殿。
片刻后,青荷從殿內走出,“公主說燕國的秋天很冷,讓您入殿說話!
子冉看了一眼殿中,青荷遂將她推了進去。
剛一入內,殿門便被人合攏,子冉遲疑了片刻,但還是朝有濃霧的地方慢慢靠近。
她知道殿中有屏風阻隔,最終也止步于屏風前,“太后!
“青荷說你有朝中的要事!逼溜L內傳出了熟悉的聲音。
“確實是朝中的事,但算不上什么要事!弊尤交氐。
“你來找我,必然是因為重要!奔м康,“說吧!
“半月后齊國會派人入燕。”子冉說道,“出使的人,是齊國的相國,高喆!
“然后呢?”
屏風內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毫不在意。
子冉聽后急切的繞過屏風,跨越了那條界限,“高喆入燕…”
池中的水霧彌漫在四周,隔著霧氣,子冉看到了浸沒在池中的人。
“目的是什么?”她看著姬蘅,這一次沒有躲閃目光。
姬蘅抬起頭,看著子冉緊張的神色,“云中君問錯人了吧,我非高喆,怎知高喆所想,這話,云中君為何不去當面問來使呢。”
“他已成為國相,”子冉道,“如果他出使的目的是你,他要帶你離開燕國呢?”
“所以對于云中君而言,重要的并不是齊使!奔м炕氐。
“我對齊國的使臣不感興趣,對高喆也是!弊尤降。
“你那日的問話,不過是試探!奔м坑值,“可是整個燕國都是你的,又何須來試探。”
“這宮墻之高,守衛森嚴,難道,我還能從云中君的手中逃走不成?”
姬蘅說的,是子冉先前的問話,她是否想要回到齊國,回到自己的故鄉。
但姬蘅沒有給出答復,“我阻止不了你的,你很清楚,我不想束縛你,也不愿意束縛你,從來。”子冉說道,“權力能讓我做很多事情,很多我想做的事情,但…”
子冉看著姬蘅,“我不會用它來處理我們之間。”
“如果你想,我可以送你離開。”子冉又道,“只要是你想,任何的一切,都可以!
“這才是我得到權力,唯一想用在你身上的!
姬蘅雖為王后,但以子冉現在手中的權力,想要送她離開燕國,離開這座冰冷的四方城,并不是難事。
“阿冉!奔м刻ь^對視著子冉,但越是如此,她心中的愧疚便越深,“其實…”
“我不想聽!”子冉打斷道,眼里充滿了驚恐。
“你這樣做,為了什么呢!奔м克斓溃吧贂r的事已經過去了!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子冉回道,“我不相信,你真的能夠忘記從前!
“否則又為什么要向我提起。”子冉一直記得,父親離世時的那個相擁。
此后,她們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系,但宮中的閑話早已傳遍。
姬蘅想回答什么,卻無從開口,遂道:“子興還在燕國,我說過要將他撫養成人,就絕不會棄他而去。”
“就只是為了子興嗎?”不死心的子冉再一次問道。
“當然。”姬蘅回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子興,也很感激你為了我改立子興為王,但不管他是什么樣的品性,他都是我阿姊的孩子,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欠她的!
“我知道了!背聊肆季煤,子冉應道。
是年冬,齊使赴燕,燕王于正殿召見,并設宴款待。
高喆剛剛抵達燕國時,便處處嫌棄,由于是冬日,燕國的風雪吹得人睜不開眼。
這讓高喆很是不適應,并且還在赴燕的途中大病了一場,但至薊城時,高喆卻又驚訝于燕國絲毫不弱于齊國臨淄城的繁華。
這里,就連車馬行走都有嚴格的秩序,城內的街道上,積雪被清掃干凈,有巡邏的衛士和絡繹不絕的人馬。
完全不像記憶與傳聞中那個氣候惡劣,貧弱的燕國了,城中也看不到為非作歹的貴族以及紈绔。
這讓高喆感到了危機,子冉在燕國推行的變法,正在逐漸改變燕國,使燕國強大。
“齊使,請。”接引的燕國官員將高喆引入燕王宮。
燕國改變的,不止只是城中的景象,還有朝堂,將慵懶無能的貪腐撤下,更換有才能之人,使得燕國的朝堂煥然一新。
但這些沒有嚇到來自霸主之國的高喆,因為齊國擁有的,不止是這些,他整理了衣冠,踏入殿內。
燕國位列左右的臣子紛紛看向高喆,燕國年輕的王跪坐在高臺上,而他的身側,是燕國如今真正的掌權之人,公子冉。
剛一入殿,高喆便對公子冉生起了敵意,不過幾年過去,公子冉的容貌似乎沒有發生改變。
但是高喆卻已是滿面胡須,“外臣高喆,拜見燕王!
子興看到齊國的使臣,似乎很是高興,“齊使請起!睂τ邶R國,生母的故土,子興對這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高喆起身,看著燕王身側的子冉,“幾年不見,云中君竟然未有絲毫的變化,看來不成家,也有好處!
子冉早已過娶妻的年齡,但是卻遲遲沒有,她從臺上緩緩走下,“公子的身上,倒是滄桑了很多,難道是因為做了相國嗎?”
“齊國地大物博,加上新王即位,確實繁雜的事多了!备邌椿氐,“不過,比不得云中君在燕國推行的變法!
“齊國不是也在延續先王的變法!弊尤揭舱f道,“時至今日,仍然是諸侯王中的霸主。”
第059章 真相
“齊國的變法,自先王起已歷數十載,道阻且躋,君臣一心,瀝盡心血,方有齊國的今日,而燕國的變法,短短幾年時間,便有如此成效,看來云中君當年在學宮,名不虛傳。”一向傲慢的高喆,竟夸贊起了子冉。
“學宮是齊國的底蘊,齊國有學宮,向朝堂源源不斷輸送才能,人才濟濟,是其他列國所望塵莫及的!弊尤阶叩礁邌瓷砬暗。
“齊國雖有學宮,但并非為朝廷專設,燕國在薊城設立黃金臺,亦有不少學宮學子前往,如今燕國的朝堂稱得算是真正的人才濟濟!备邌蠢^續吹捧道,“齊燕是姻親之國,如今看到燕國的繁華,外臣由衷的表示高興!
聽到這兒,子冉便明白了高喆的真實意圖。
“這次外臣出使,除了代替齊國,便還有我王的吩咐。”高喆繼續說道,“燕國的王太后,是我王的胞妹。”
“我王思念自己的嫡親妹妹,故派外臣赴燕探望與問候!备邌从止笆值,“還望大王準允!
然而他卻是向燕王子興請求,而不是向子冉,子興雖然很想同意,畢竟他也想見一見齊使,與之交談。
但燕國的朝堂并不是他說了算,子興也不敢貿然做主,于是看向子冉,“大宰!
子冉看著高喆,笑道:“既然是齊王的意思,想要探望妹妹,這并不無不可!
“那就有勞云中君為之安排。”目的達成的高喆再次拱手道。
接見結束,子冉便命人將高喆帶進了一座宴殿等候,隨后又差人去中宮請出王太后。
——中宮——
“公主,云中君來了。”青荷入殿提醒道。
殿外寒風呼嘯,飄雪不止,剛清掃完的院子又堆起了積雪,靴子在雪地里踩踏出了一排排腳印。
子冉跨上階梯,拂去身上的飄雪方才入殿。
殿內燒著火爐,爐子上溫著一壺酒,“好香的酒!弊尤娇缛氲顑日f道。
姬蘅手中捧著一卷竹書,并沒有挪開看書的視線,只是說道:“今日外朝無事嗎?”
“有啊。”子冉回道,“今日是接見齊國使臣的日子!
“那么云中君,怎還有空往我這里跑!奔м柯唤浶牡恼f道。
子冉在火爐前蹲了下來,并伸出凍僵的雙手烘烤,“這不是來充當傳話人來了。”她道。
“傳話人?”姬蘅放下手中的竹書,看著子冉。
“齊使為了見到太后,可是在燕國的朝堂上說了好大一番違心話呢!弊尤交氐,“齊王思念自己的妹妹,故而派高喆出使。”
“所以云中君是來傳話的。”姬蘅繼續看書,“傳話,派人來就行了。”
“是高喆要見你!弊尤街钡。
“所以呢?”姬蘅問道。
“燕國的朝堂,不是由云中君一人說了算,就算高喆要見我,云中君若是不愿意,難道他還能在燕國的王宮內硬闖不成?”姬蘅又道。
理虧的子冉有些無話可說,“高喆在等你。”于是便說道,“我已經安排好了,章平會帶你去的!
姬蘅盯著子冉,片刻后應道:“好!
但她并沒有讓章平帶路,只是詢問了安排的宮殿,便帶著侍女前往。
留在殿內的子冉呆滯了許久,直到被打發折返的章平走近,“公子,王太后走了!
“嗯!弊尤娇局稹
“您就這樣放心王太后去見齊使嗎?”知道一切的章平小聲問道。
“不然呢。”子冉起身道,“當著群臣的面,拒絕高喆嗎!
“公子若想拒絕,高喆絕不是對手!闭缕绞肿孕诺恼f道。
子冉走出正殿,負手看著殿外的飄雪與王太后早已離去的身影,“她畢竟生長于齊國,不管高喆的話是不是真的,但齊王是她的長兄不假。”
“我能將人留住,但心卻不在此地,又有何用呢。”子冉又道。
“心不在此地,”章平跟在子冉身后,“可是小人覺得,王太后并不想去見高喆,只因為這是公子您安排的!
子冉回過頭看著章平,“我沒有想過要拒絕高喆。”她承認道。
“公子,您也在試探王太后!闭缕秸f道,“因為有些話,明明可以直說的。”
“王太后這樣聰慧,又豈能感受不到!闭缕嚼^續說道。
——燕王宮——
高喆被帶至一處宮室,但并非密閉的殿宇,而是一片空地,由長廊連接,中間有一座可以看到雪景的亭臺。
因天氣嚴寒,宮人送來了炭火,高喆進入亭中,看著空曠的四周諷刺道:“你們家公子,是怕我,還是不信任你們的王太后呢。”
宮人與寺人都沒有理會高喆的話,只是將炭盆添足了炭。
高喆遂在炭盆前跪坐了下來,桌案上奉有燕國的酒。
“太后,這邊!币幻麑m人將姬蘅引至亭下。
姬蘅便揮了揮手,獨自走上亭臺,聽見腳步聲的高喆,并沒有起身相迎。
直至他要見的人出現在他的眼前,仍舊一副從容之姿,“這燕國的酒,的確要比齊國更烈。”高喆放下手中的爵杯。
“齊相好雅興呢。”姬蘅開口道,但卻沒有坐下,只是走到欄桿前,看著亭外的飄雪。
“生長在南方,習慣了南方的水土,公主在燕國,可還適應?”高喆側頭問道。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奔м炕氐,“燕國的一切。”
高喆遂撐著起身,緩緩走到了姬蘅的身側,“任憑燕國如何追趕,都始終無法超越齊國,更何況這里氣候嚴寒,連酒都是苦澀的,喝習慣了香甜的美酒,公主,真的能習慣燕國的烈酒嗎?”
“能夠經歷苦難而存留下來,往往都是驚才絕艷,這里雖然貧瘠,但它也有齊國無法超越的地方!奔м糠瘩g道,“不管是哪一國,總有自己的優劣。”
高喆看著姬蘅,于是不再同她說國家之事,而是直言來意,“大王派我入燕,是有些話想讓我帶給公主。”
“大王在齊國,很想念公主。”高喆又道,“如果公主愿意,臣可以帶公主回到齊國。”
姬蘅看了一眼高喆,高喆遂又道:“公主不必擔憂身份帶來的阻礙,如今的齊國,在大王手中,只要公主愿意,大王便能將公主接回齊國!
“我為什么要回齊國?”姬蘅側頭問道。
高喆忽然愣住,“齊國是公主的母國,也是公主的家!
“我不會回到齊國!奔м靠隙ǖ幕氐馈
高喆大驚,“燕王裕已死,公主何故要繼續留在燕國,當年是先王的意思,大王無法阻止,如今大王繼位,不再需要姻親來鞏固兩國之盟,大王也想彌補作為長兄的虧欠!
“你認為,我還需要這些嗎?”對于遲來的關懷,姬蘅表現的很是冷漠。
“公主…”高喆還想繼續勸阻。
“我既已入燕,這里便是我的家!奔м看驍嗟馈
高喆呆愣的站在風雪中,他看著姬蘅,有些不敢相信,“齊國占領了燕國的城池,沒有燕人會喜歡齊人,更何況還是王室,公主將這里當做自己的家,別自欺欺人了!
“那是你以為的!奔м哭D過身,并向前走道:“齊國終究會因為自己的自大而食惡果。”
高喆看著姬蘅離去的身影,怎么也沒有想明白這是為什么,“難道是因為公子冉嗎?”他走上前追問道。
但姬蘅已經走下了石階,并沒有回復他。
高喆后退了幾步,很是生氣,因為是他說動齊王讓自己出使,并將姬蘅帶回齊國,但卻得到了這樣一個結果。
“齊相。”一道稍顯稚嫩的聲音從另一側石階傳來。
高喆轉過身,發現是燕王子興,先是有所疑惑,而后行禮道:“大王。”
“你們先下去。”子興屏退左右。
“齊相請。”子興指了指酒桌,并與高喆對坐了下來。
“大王怎么會在這兒?”高喆留著心眼問道。
“寡人知道齊相會在這里和姨母相見,所以在此等候!弊优d回道。
高喆聽著子興對姬蘅的稱呼,遂想到了什么,于是說道:“大王是一國之君,若是想見外臣,著人傳喚便是!
“齊相有所不知,寡人年幼,朝政都由大宰云中君一人所持,寡人…”子興輕嘆。
高喆表現得很是吃驚,“不管怎么樣,大王都是燕國先王的嫡出血脈,更何況大王的生母還是我齊國的公主!
同時具有兩個國家王室血脈的子興,卻只是自己長兄所立的傀儡。
“按照輩分,齊國現在的王,正是大王的親舅舅!备邌从值馈
“不瞞齊相,寡人對于齊國,并不太知曉!弊优d說道,“宮中人人都在向寡人隱瞞,寡人也不知為何!
“就連姨母,也只是說了我母親的身份,其余的,便不愿說了!
高喆思索了片刻,抬頭道:“大王想知道真相嗎?”
“真相?”子興不解,“什么真相!
“大王您的生母,燕王裕之嫡妻的死亡真相。”高喆回道。
第060章 離心離德
“您的生母,是齊國先王的嫡長女,身份尊貴,但她卻在最好的年華,死在了燕國。”高喆繼續說道,“她死在了燕人的手里,是燕人殺害了您的母親,大王!
子興被高喆的話所震驚,他不敢相信,“燕人的手里?”
“是的。”高喆點頭,“因為有些人不想讓擁有齊國王室血脈的您,繼承燕國的王位,即便您是燕國先王的嫡子!
子興很快就聽懂了高喆的話,并且感到無比的憤怒,因為母親的死,對年幼的他來說打擊太大,得知這樣的真相后,他更是生氣,也明白高喆說的是誰。
“不過,大王現在繼承了燕國的王位,便是正統繼承人!备邌从值。
“可是燕國的朝堂,并不是由寡人說了算!弊优d憂愁道。
“王太后!备邌聪蜃优d支招道,他知道子冉與姬蘅的關系,“王太后可以幫您!
“可是姨母不愿意幫我。”子興言語激動,似有所埋怨,“我已經試探過了,姨母她…”
“姨母是他那邊的人。”子興皺眉道。
“大王!备邌纯粗优d,“王太后最在乎的人,是大王的母親!
“若她真的在意我的母親,為什么不幫我呢?”子興說道。
“或許大王的方法用錯了!备邌从值,“示弱,才能讓人心軟,才能拉近關系,而試探與質疑,只會將人越推越遠。”
“即便沒有王太后的幫忙,大王也是燕國的王。”高喆又提醒道,“舉行了登基大典,就是禮制所承認的合法繼承人,除了天子,沒有人可以擅動國家的君王!
高喆的話,給了子興極大的鼓勵與勇氣,“會有人聽寡人的嗎?”
“大王不試試,怎知道呢!备邌椿氐。
一刻鐘后,薊城上空的雪越來越大,宮城以石磚鋪設的夾道上逐漸被積雪覆蓋。
子冉沒有從中宮離去,外朝的消息因此傳進了中宮。
“公子,大王私下見了高喆!闭缕叫÷曄蜃尤秸f道。
但子冉卻依舊臉色平靜,并回到了中宮的殿內,將爐中的炭火添足,“見就見吧,他是大王,想見誰都可以。”
“公子就不擔心嗎?”章平擔憂道,“那高喆一定會挑唆的。”
“吾與王的關系,連表面都無法維持,還用挑唆嗎?”子冉道。
“這倒是,小人是怕那高喆說對公子不利。”章平又道。
子冉放下手中的夾子,伸出手放在爐前烘烤,“這里可不是齊國。”
隨后殿外傳出了動靜聲,門前積雪踏出了一排腳印,見殿內還有人,宮殿的主人也不覺得奇怪,只是拂了拂身上的雪花,便跨入了殿內。
“王太后回來了!痹掗],章平識趣的退離了正殿。
“云中君怎還在呢!睂m殿的主人沒有說話,因此青荷便開了口,“難道是要留在中宮用膳嗎!
“王太后要驅趕我嗎?”子冉問道。
“云中君要留,誰有膽子驅趕呢!奔м孔叩交馉t前回道。
子冉遂從懷中抱出了一個暖烘烘的手爐遞上前,小小的銅爐,用兔絨包裹著,抱在手里溫度剛剛好。
“王太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彼龁柕。
姬蘅低頭看了一眼,從她手中接過,“云中君是希望我留在那兒過夜嗎!
子冉抬起頭,剛還陰陽怪氣的臉色,瞬間急切起來,問道:“那個地方怎么過夜?雪這么大!
“云中君還知道那里不能過夜呢!奔м空f道,她知道地點是子冉所安排的。
在如此大雪之下,會面安排在了一個四面透著風的亭臺里。
“我不放心高喆!弊尤綄⑿闹械脑捳f了出來,“也想求個心安。”
“他是來帶我離開的燕國的!奔м孔抡f道,“這才是你關心的問題吧。”
子冉頓住,她看著姬蘅,“果然。”
“他說是我長兄的意思!奔м坷^續說道,“兄長繼承了王位,想要動用齊國的力量將我接回去!
“除了這個,再無其它。”姬蘅又道,“云中君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問他。”
“王太后的話,我從未疑心過!弊尤交氐馈
“至于答案,你看到了!奔м康,“如此,云中君可以心安了?”
子冉沒有回話,姬蘅又道:“子興應該去見了高喆,但你沒有阻止!
“太后還真是洞察一切。”子冉閉眼道。
姬蘅看著子冉,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也沒有開口說出。
“公子!闭缕竭M入殿內,走到子冉身側,彎下腰小聲道:“齊使高喆要求見您。”
子冉一直盯著姬蘅,章平的聲音雖然小,但還是傳到了姬蘅的耳中。
“云中君看著我作甚!奔м空f道,“這下齊使要見的,可不是我了。”
“高喆剛剛見了太后,又見了大王,這么快,就又要見我了!弊尤秸f道,“想來,除了與太后有關,應該不會有別的事要單獨找我。”
“那不正好,云中君現在可以親自去問問齊使,以求得心安了。”姬蘅順著子冉的話道。
子冉啞口無言的看著姬蘅,“好,”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好。”語無倫次的說著,“正好!
“問話。”
“我這就去問話!背龅铋T時,子冉還差點被門檻所絆倒。
“公子,您小心一些!边是章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待人走后,一旁的青荷忍不住笑道:“公主,您又把云中君氣走了,不過他也是,怎么誰的醋都吃呀,明明是他讓您去見公子喆的,連地方都安排好了。”
“她不是一向都這樣嗎。”姬蘅抱著手爐習以為常道。
“云中君有時候,像個孩子!鼻嗪烧f道,“尤其是在公主跟前!
姬蘅將手爐放置一邊,緩緩起身,看著殿外呼嘯的風雪,若有所思了起來,“高喆…”
“以公子喆的人品,公主您是擔憂的吧!鼻嗪筛谒砗笳f道,“從前在齊王宮的時候,他就很愛在背后嚼人舌根,陷害別人了!
“不過,云中君好像很討厭他,肯定也不會相信他的話!鼻嗪捎值馈
“我擔憂的不是這個!奔м康馈
“?”青荷不解。
“他做了齊國的相!奔м堪櫭嫉,“而渤海高氏支持的并非是長子!
“也就是說,他與長兄達成了某種合作,所以長兄得到了王位,他得到了相位!奔м坷^續道,“但以他的人品和能力…”
看著主人眼神里的憂慮,“公主的心,仍然牽掛著齊國!
姬蘅長嘆了一口氣,“誰又能真的忘記,自己是從哪里來的呢,忘記…那些往事!
“啟稟王太后,大王來了!敝袑m的侍女走到殿前輕聲通報道。
——宮城·夾道——
子冉離開中宮時,恰好碰到了要入宮的子興。
于是象征性行了禮,“大王!
子興看到子冉從中宮出來,臉色頗為不悅,他停下腳步,想到齊使的話,“長兄這是要哪里去?”
“前朝還有些事。”子冉敷衍的回道。
“寡人已經十一歲了,何時可以開始學習如何處理朝政呢。”子興忽然問道。
子冉看著個頭都快要追趕上自己的子興,“大王想要學習理政,隨時都可以!
“真的嗎?”子興似乎并不相信兄長所言。
“過幾日,臣便把一些處理過的政務送到大王那里!弊尤交氐溃暗却笸跏煜ぶ,便可以嘗試朝中的一些事務了。”
子興有些意外,但眼里并沒有信任,“希望長兄,不要欺騙寡人。”
“臣怎敢欺君!弊尤交氐。
子興隨后離去,跟在子冉身后的章平抬起腦袋,“今日大王這是怎么了,平常見著公子,躲閃都來不及!
“難道是高喆跟大王說了什么!闭缕接值馈
子冉沒有說話,只是朝前走著,但心中已有了盤算。
是日黃昏,燕國的大雪有了停止的趨勢,子冉于外朝處理政務的大殿中接見了高喆。
被請入殿中,看著端坐在只有君王才能坐的位置上的子冉,高喆輕輕皺起了眉頭。
他雖然得到了相國之位,但是所擁有的權力在王權之下,而同為國相的子冉卻不同,他所擁有的是真正的王權。
“我有些不明白,你現在所擁有的,已然是整個燕國,為什么要將王位讓給一個孩子。”高喆開口道,“是為了姬蘅嗎?”
“云中君還真是癡情,為了一個女人,連王位都可以舍棄!币娮尤讲徽f話,高喆又道。
“我為了什么,為了誰,又舍棄什么,跟你有什么關系呢。”子冉說道。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她適才與我說了什么嗎?”高喆繼續問道,“她與我說了燕國的局勢,并讓我回去提醒齊王。”
“無論你用了什么樣的方法將她困在這里,但是她的心,一直都在齊國!备邌吹难哉Z很少激烈,他瞪著子冉,略微得意,“你永遠也得不到。”
“強權只能留得住人,留不住她的心!
“說完了嗎?”面對高喆的話,子冉只是冷漠的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