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土豆粉的出現算是一個好消息,那么沈荔很快又得到了第二條好消息。
來自時不時上沈記吃一頓飯的喬美人。
天氣雖然越來越冷,但喬裴反而來得更勤了。
用寧寧的話說,‘還以為是我們家的幫工!’,可見來得太勤快,連小孩子們都不再畏懼他了。
沈荔則更不用說,一向拿他當普通食客看的。
今天天氣陰雨,沈記便用雞架熬了熱湯,旁邊配好各味調料,專用來煮土豆粉吃。
“寧寧說加了辣子的最好吃。”沈荔笑瞇瞇推薦,“你也可以試試。”
喬裴是沒見過這樣的東西,點了一碗,往里頭撒辣子時,一個手抖,小半碗辣油都倒了進去。
照墨嚇一跳:“大人還吃么?要不重點一份吧......”
沈記的辣子是很有味的,不像其他家做出來,只是一片紅色,嗆人歸嗆人,沒有什么辣味。
這里的辣子,說是辣,那就是真的辣。
一入口,辣得人口齒不清、眼淚長流,慢慢忍下來,底湯的濃香又和辣油本身的回香一道,席卷而來。
吃吧,辣得辛苦;不吃吧,又實在很香,總叫人兩難。
喬裴盯著碗里漂浮的辣油看了片刻,慢慢道:“無妨。”
沈荔不知道他那頭的插曲,兀自忙了半晌,好不容易得閑,便被照墨找上門,說喬相有話要講,請沈掌柜去。
她剛一站定,抬眼看他,不由眨了眨眼。
這人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眼尾緋紅,臉頰也緋紅,甚至眼珠濕漉漉的,點墨一樣漆黑。
嘴唇更是......
沈荔愣了一秒,在系統猛烈的咳嗽聲中回過神來:“......喬大人這是怎么了?仿佛受了委屈似的......”
可憐巴巴的,可誰能給他委屈受?
喬裴避而不談,只從袖內摸出張紙來:“前些日子聽聞,沈記有意買下兩側的鋪子,擴成店面?”
他手指在紙上一敲,連帶著下面的木桌輕微作響:“沈掌柜看一看,是不是這兩家。”
沈荔一挑眉,沒說話,先把地契拿起來看了,果然是兩側鋪子的契書。
“喬大人這是要做我的鄰居?”
喬裴搖頭:“是送給沈掌柜的。”
“為何?”
“便當作是,我補上的開張贈禮。”
開張,那都是兩三個月前的事了。
沈荔默默然,又忍不住為他拙劣的表現發愁。
不接,仿佛對不起他盡心盡力的接近;接了,好像又不太對得起自己的智力......
啼笑皆非之下,沈荔忖度眼下的需要,還是接了過去。
“那就多謝喬大人。”她想了想,補充,“冬至那日若是有空,倒還想請您來吃一吃將上的新菜呢。”
擴建是一定要擴的,因為桌子不夠大、地方不夠開闊,肯定談不上鍋子。
但這是要沈荔自己來做,她去哪查背后阻撓的勢力?
最后,說不得也要托樓、喬二人幫忙。
不過兩家鋪子,合攏也就百十幾兩,不能算很貴。
大不了,算作喬裴的會員余額,給他盡數折算,以后供他把沈記當免費食堂,半算是還上這筆人情。
她主動邀請,喬裴自然無有不應。
冬至這日,他應邀來到店里。
沈荔見他到了,叫他先找個地方隨便坐,扭頭繼續聽寧寧和蓮桂斗嘴。
喬裴一看,她這位掌柜的帶頭,芳姨和趙家兄弟三個大人也都看好戲似的在柜子后面嗑瓜子,聽小孩吵架。
他心頭微微一動,在一邊找了張椅子坐下,跟照墨一起聽起來。
沈荔好心好意分過去一捧瓜子:“來,先吃這個。”
喬裴接過來,又示意照墨遞過去一盒細膩香軟的綠豆糕:“這是來的路上在奎香樓買的。沈掌柜看看可還合胃口?”
京城三大酒樓,奎香樓、凌云閣、滿庭芳。其中又數奎香樓糕點做得最好,喬裴也算投人所好。
不過,他家里難道沒有廚子?
以沈荔對大慶朝的了解,但凡高級官員,家里養的廚子不少。
大菜也許說不上拿手,但點心是很會做的,因為這也是同僚交往必不可少的禮節。
不過兩人也不熟,她并不問,只是禮貌點頭:“多謝喬大人。”
客氣地交換完禮物,又回頭聽小孩子吵架。
“若要說,我倒覺得有了上好的羊肉——上次掌柜說的,口外羊?”寧寧說得頭頭是道,“要是有了那樣好的羊,底下的湯鍋,就不要再加多余的菜了。”
蓮桂嘴巴一扁:“可是菌菇很香啊!”
寧寧恨鐵不成鋼:“菌菇是香,但下到菌菇鍋子里去的羊肉,不都是菌菇味了?哪還有多少羊肉味?”
兩兄弟里的哥哥周全,最是和緩的性子,上前勸架:“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嘛,蓮桂喜歡菌菇香的,寧寧喜歡白水的,都很正常。”
一德也說:“是啊是啊,我就更喜歡吃辣的!特別香......”
這下捅了馬蜂窩,寧寧和蓮桂都看過來:“辣味才不合適呢,笨!”
喬裴聽得不免點頭,暗暗贊同兩個小姑娘對辣味的抨擊。
但轉而又有些詫異,問沈荔:“沈掌柜這里,似乎有很多種味道的鍋子?”
沈荔點頭:“也不多,香辣、菌菇、骨湯。若有好羊,也能做白煮的。”
如今,鍋子并不是什么罕見的東西。
陶鍋石鍋銅鍋鐵鍋,在火候能被控制、油能大量使用之前,就已經讓‘燉煮’這種烹飪方式,成為了大慶朝百姓的心頭好。
煮好的湯,再用來燙些菜、下幾根面,就是飽飽足足的一頓飯了。
“......我嘗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幾家,鍋子味道大同小異。”
沈荔指了指桌上那鍋白水羊肉,“基本都是用白水煮的,再不然,就是肉菜骨湯,能有些姜蔥去去腥味已經很講究。”
“雖說京城里羊肉還好,膻味不大,但味道太單調也不好。”
喬裴卻盯著她的手指看。
原來不只是走路姿態不同,她的手也與常人不同。
大家閨秀的手應該是什么樣的,喬裴并不知道。
但絕不會是像沈荔這樣,手心、指節都是厚厚的繭,也并不那么筆直修長,骨節略微有些粗大,一看便很有力氣。
大約因為要提鍋顛勺,她的手背到手腕,乃至前臂那一段,都是骨骼嶙峋,但又并不清瘦。
皮肉細而結實地包裹著腕骨,手指一動,上面微凸的青筋就跟著動起來。
想必手臂上的肌肉并不少。
實則她有什么樣的一雙手,并不該是喬裴的關注對象。
沈荔之所以特殊,是在于她的身份,而非相貌品行。
換言之,無論是誰在她這個位置,都該被喬裴一視同仁才對。
很難說這種不知所起的探究情緒從何而來,喬裴并未意識到自己的走神。
就像一扇紙窗,原本完好無損的,戳了一個小洞,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喬大人?喬大人?”
那只骨肉勻停的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喬裴眨眼,一瞬就回過神來,將話接下去:“......我并沒有吃過,恐怕不能給沈掌柜什么建議。”
沈荔支起下巴看他,含笑道:“所以這不是請了你來,先試吃一次嘛。”
她瞥了眼喬裴掛在腰間的橄欖石綠荷包,里面裝著他的會員木牌:“權當是,會員的特權。”
那么多會員,為什么偏偏找他?
再不濟,還有樓家的小世子......
難道只是為了那天,他幫忙將兩旁鋪子買下來,這一點小小助力?
便要算得這么清?
喬裴心思轉了十八彎,最后還是一句反對沒提,只說:“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鍋子是擺出來現煮的。有辣味的、菌菇的、骨湯的,最后一個是寧寧點名要的,說白水煮開涮了羊肉片最好吃,一定要讓大家嘗一嘗。
小姑娘眼神明亮,格外堅定:“吃了你就知道啦!”
沈荔在后面替她撐場子:“辣的不辣的都有,喬大人試一試,哪個口味最合心意?”
兩個人一大一小,眼睛都是同樣亮晶晶的。
喬裴手下一頓,筷子拐彎,從辣口的鍋子旁邊繞開,徑直夾了片薄薄的肥羊伸進白水鍋里。
見他下了筷子,小姑娘溜溜達達跑進廚房里,片刻,端了碗棕褐色微紅的醬料出來。
喬裴試著蘸來吃了,只覺得濃香撲鼻,咸中微甜。
初入口,有些酸辣開胃,但只是淺淺一點,叫他還能接受。
更濃郁的,則是芝麻與花生,這樣堅果油潤的香氣,將新鮮羊肉的肥美滋味,一股腦激發到極致。
一片羊肉下肚,口中半點不澀,反而隱隱回甘。
甘美的回味也許是醬料的功勞,卻讓他不由覺得,這鍋羊肉的確不錯。
喬裴便下意識抬頭看向沈荔,用目光發問。
雖然一個字沒說,但沈荔了然地搖頭:“不是我調的。”
說來她也很驚奇,買來的幾個孩子里,周家兄弟說是大戶人家的家生子,哥哥沉穩弟弟機靈,有些素養也正常。
一德和蓮桂,就是兩個正常的小孩子,一個格外自來熟,一個靦腆些,說不上什么才能。
倒是寧寧,似乎有一條天生的金舌頭。
芳姨還笑呢:“難怪當時來的幾個人里頭,寧寧是最瘦骨伶仃的那一個,原來是吃不慣賑災糧。”
這當然是笑話,人實在餓極了,觀音土也照樣吃的。
只是寧寧也確實特殊——她對調味料的搭配,有一種天然的敏銳。
譬如這之前的土豆粉,因為材料單一,又不是什么上佳的好東西,她便無師自通地多加辣子,掩蓋底湯的味淡;
但有了上好的羊肉,她又只選白水,加一星半點不惹味的小料,單獨配了一碗蘸醬。
喬裴聽完,一時并沒有說話。
沈荔還當他也很驚奇,笑瞇瞇地問:“很厲害吧?”
立刻,他避開沈荔的笑容:“......確實很有天份。”
沈荔對他的反應,說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
喬裴有時讓人覺得,他在著力向自己靠近;有時又覺得,他仿佛離得很遠。
譬如第一次見面,他留下的二十兩銀子,以及中秋圓月夜那補上的二十兩,無疑意味著他想和沈記保持交際。
但有時,他又表現得拒人千里之外。
只是她自己暗忖到底跟喬裴不熟,便也沒多吱聲,心里卻難免有些好奇。
她走過其他幾個男主的線,自然知道他們有什么經歷、是什么性子。
唯獨喬裴......
她還沒來得及打他這條線,就一頭穿越了。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想到這里,沈荔不由發問系統:“說起來,你總說要將他們好感度刷到[100]點,但我上哪里去看好感度?”
她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喬裴對她究竟是什么態度呢。
系統神秘一笑,又是那口叫人頭皮發麻的氣泡音:【這個,暫時還不是時候哦,宿主大人~】
【不過以我看來,喬裴的好感度沒有[40]也有[50]啦~宿主真的可以重新考慮一下好感度攻略路線哦?感覺您超擅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