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動簾風 > 110-120
    第111章 至親至愛

    夜色如水,雖已是暮春,可草原之上清冷的夜風也透過窗縫刮進了屋中,令人生寒。

    顧淼躺在榻上,輾轉難眠。

    她是粱羽白的女兒。

    絕無可能。

    她是顧闖的女兒,只能是顧闖的女兒。

    她的阿娘嫁的是她的阿爹。

    她腦中思緒如一團亂麻,疏忽之間,便如一個不斷旋轉的渦流,要生生將她拖入其中。

    倘若她真是粱羽白的女兒。

    阿娘為何又會嫁給阿爹。

    她是真的嫁給阿爹了么?

    是阿爹強留她么?是鶴娘迫于無奈,委身于他么?

    當日,顧闖服丹過后,昏沉之間,說的那一句“鶴娘,是我對不住你”又是何意?

    如果……如果真是如此……

    顧淼。

    她真是姓顧的么?

    她做的這一切,她整個人,究竟還有何意義?

    顧淼閉上眼睛,只覺胸膛之間仿佛壓了一塊沉重無比的巨石,壓得她五臟六腑難以承受,滯重得無法呼吸。

    遠遠地,拋開這一切就好了。

    只要能重回鄴城,她就還是顧淼!

    她煩躁地翻了個身,睜開眼睛,卻見窗上映出了葉影,窗外的蕉葉隨風搖搖晃晃。

    忽然之間,似有一道人影突然而過。

    顧淼心頭一驚,連忙翻身坐起,伸手拿起了枕畔的角弓。

    下一刻,門扉被輕輕叩響。

    顧淼起身,立到門后:“何人?”

    “是我,高檀!彼吐暣鸬。

    顧淼蹙緊眉道:“你來做什么,你回去罷。”

    “你不想走么?”

    高檀是要趁夜而走?

    顧淼強壓下心頭的惱怒,拉開了門扉。

    高檀一身黑袍,冠發(fā)高豎,看模樣似乎也未睡。

    她側身,容他進門,合上門后,她開門見山道:“你有辦法?”“

    高檀頷首,一時無言。

    顧淼等了片刻,僅剩的耐心所剩無多,垂下眼問:“是何辦法?”

    高檀卻道:“你為何不肯看我,你就如此厭惡我?”

    他為何問得如此直氣壯,他為何敢問得如此直氣壯!

    顧淼只覺一股怒意直沖額頭:“你說我為何厭惡你,你為何要故弄玄虛地騙我!”

    “我何以騙你?”

    顧淼氣得發(fā)笑:“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她捉過他的右掌,一字一句道,“你明明都記得不是么?你為何要假裝你不記得?是求我可憐你?”

    說話間,她牢牢地盯著高檀,滿意地見他的神色起了波瀾。

    他的唇邊像是浮起了一抹苦笑:“是啊,我就是在求你可憐我!

    顧淼忽地一愣,她的右手卻被高檀反手握住,她欲掙脫,卻掙脫不得。

    他的聲音又低又沉:“當日你我跌下山谷,我便想你不肯憐我,卻肯憐惜一個陌生人,我是做了如何大逆不道的事情,才會讓你如此生厭!

    顧淼猛烈地掙扎起來:“你放手!”

    “我對你不好么?”

    顧淼怒極:“你對我好么!”

    高檀垂下眼,緩聲道:“看來,你是覺得不大好了!鳖D了頓,他抬眼卻問,“不如,你細說一說,自你我二人重來一遭,我于你,是何處不好?”

    “高檀,你時時騙我,處處提防,便是好么?”

    高檀卻是一笑:“李姑娘,不也如此么?”

    這一聲“李姑娘”刺耳至極,也嘲諷至極。

    顧淼垂眼,只覺心頭又是一涼:“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意義?你步步緊逼,我也不肯讓步,如此糾纏下去,同從前又有何區(qū)別!

    她忽地一笑:“哦不,只怕和從前又有了不同,我如今仿佛有了新的身份,于你而言,興許又有了新的可用之處!

    “你當真如此想?”

    顧淼抬眼,見高檀的一雙眼烏漆漆,笑道:“我當真如此想。”

    料想中的怒意并無出現在他的臉上,高檀只是低聲道:“你當真如此想,我確實有些傷心。你向來都愛以惡意揣測我,無論我做什么,你總能瞧出別的意思。”

    顧淼斂了笑意,聽高檀又道:“你為何不肯真的信我,我是為了愛你?夫妻二人,至親至愛。不過是為了愛你!

    至親至愛。

    他的話音落下,顧淼耳畔唯聞幾聲“嗡嗡”亂響。

    她屏息凝神,窗外的蕉葉似乎也被夜風吹的搖擺,發(fā)出沙沙細響,遙遠的,渺渺蟲鳴,似有若無。

    她仿佛一時之間并不能解高檀口中說的話。

    這個人真是高檀么?

    高檀從來不會如此說話,哪怕纏綿繾綣之時,他也從未如此直白地說過這樣的話。

    這個人真是高檀么?

    顧淼驚訝得張了張嘴,卻發(fā)現自己好像無話可說。

    高檀的目光幽暗,依舊瞬也不瞬地緊緊地盯著她。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開口道:“從前在宮里的時候,我學過一首詩,說的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我讀后便想勉強而來的東西,總歸不長久,不如趁早算了!

    高檀緩緩重復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這便是你的意思嗎?”

    他的右手仍舊緊緊地拽住她的手。

    顧淼用力地想要掙脫開去。

    高檀卻紋絲不動,不肯罷手。

    “莫非你以為我就肯如此罷手而去?”他手中用力,又將她拉得更近了一些,二人不過咫尺之距,他的瞳孔倒映著她有些倉惶的臉頰,“我偏要明月看我。”

    顧淼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只覺氣息如火,撲面而來。

    唇上驟然一痛,如同被火焰吞噬。

    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與高檀的心跳俱是砰砰,一下快過一下。

    她的耳旁仿佛又聽到了獵獵風嚎,忽然之間,“嘣”一聲巨響,即而一道燦爛的金光閃過窗欞,如在半空爆響,剎那之間,照得夜空,宛如白晝。

    接連數聲巨響,次第響起。

    外面是火爆連環(huán)!

    有人奇襲!

    山寨之中,頓時鳴鑼,諸人備戰(zhàn)。

    奇襲的軍隊足有百人,是尋常的北項兵卒打扮,可他們用的武器都是南人才有的東西。

    馬堡的外圍被破出了數個大洞。

    如潮的騎兵涌了進來。

    何璇不傻,一猜便知,他們不是來奇襲山寨的,他們是為了那三個人來的。

    她差人連忙去尋三人。

    可是他們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樓空,在外看守的四人,不知何時早已昏睡了過去。

    何家人毫不猶豫地棄寨而走。

    眾寡懸殊,又無大利,何必苦苦以死相搏。

    不如,南去!

    馬兒的鐵蹄在草甸之上飛馳。

    顧淼坐在馬上,見到了前方不遠的肖旗。

    高檀坐于她的身后,牢牢地拽緊了韁繩。

    她問道:“你們要去何處?”

    “回康安,自然是要回康安了!备咛创鸬馈

    “我要回鄴城,去找我爹!

    “你爹斷不會回鄴城了,他已經被沖昏了頭,他肯定也會回康安!

    顧淼猶有幾分不信:“我要去鄴城先看看。”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娘是如何死的,不回康安,不去青州,不見到齊良,你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

    空中尚還彌漫著殘留的火爆連環(huán)后的氣味,刺鼻,難聞,其中混合著枯草燒灼后的煙塵氣息。

    這座馬堡原本的主人早已不見了。

    顧闖坐于車中,行過此路,只卷起車簾往外張望。

    他僥幸逃脫了那夜的伏擊,狡兔三窟,他往西到了另一處落腳點,與十數心腹匯合。

    可是淼淼沒有跟來。

    因為坐忘之效,他不確定當日是否真的見到了顧淼,可是仆從稟報當日拿著腰牌來拜見的人,是個女郎,又與小路相熟,除了顧淼,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哪個旁的人。

    只是……據說彼時跟著她的還有另一個年輕的男子,他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莫非是高宴,當日顧淼出了明敏園,便是與高宴一道。

    顧闖思索了一陣,鼻尖依舊能夠聞到草甸上傳來的焦草的氣息,這一切似乎都令他頭痛欲裂。

    他抬手一揮,甩下了半卷的車簾。

    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痛,他眼前的景象仿佛又在無休止地旋轉,不停地旋轉,宛如一個漩渦。

    他痛苦地握拳,猛地砸向了車板。

    手背傳來的驚痛,令眼前的漩渦驟然停歇了一瞬,可惜也只是一瞬,很快,無窮盡的漩渦又開始了循環(huán)往復的旋轉。

    他咬牙忍耐了數息,最終不得不屈從于心中所欲,他再度掏出了懷中的瓷瓶,仰頭將其中的“坐忘”悉數吞如空中。

    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

    第112章 如意

    初夏,陰雨綿綿,微雨打芭蕉。

    康安城中,東面矗立的巍峨宮殿是新帝的宮殿。

    昨日迎新帝入宮,城中熱鬧了大半日,街巷之中尚還細細鋪著一層爆竹落后的碎紅。

    宮闕之中,正殿的名字喚作朝安。

    新帝其實不喜歡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是由謝朗提議所取。

    不過殿前的那一方牌匾是由新帝親書。

    新帝梁從原寫得一手好字,“朝安”二字,風骨峭峻。

    他身著朱服,登高眺望。

    街巷之中的碎紅,遠遠看去,就像是血。

    “啟稟陛下,謝丞相求見!币粋宮人的聲音響在身后。

    “不見,便說朕病了!绷簭脑^也不回道。

    宮人卻道:“謝丞相是為貴妃娘娘而來,前日娘娘報了喜信,諸位大人上書賀喜,今晨,丞相是與禮部的人一起來的!

    謝寶華懷上了龍?zhí),謝朗如此急不可耐。

    梁從原心中發(fā)笑,臉上卻無表情:“不見,便說朕病了!

    他只是又重復了一遍先前的話。

    宮人靜默了一陣后,再次拜道:“稟陛下,奴還聽說有一事,顧將軍已經回康安了,昨夜便進了將軍府!

    梁從原終于轉過了頭來,他的雙眼奇異地亮了起來:“此話當真,顧將軍自北項歸來了?他可是獨自回來的?”

    宮人垂低了頭:“千真萬確,至于顧將軍是否是一人獨歸,奴才便不曉得了!

    梁從原朗聲而笑:“好,你即刻派人去將軍府,請顧將軍入宮,朕親自為他接風洗塵。”

    宮人口中稱“是”,轉身,自高樓緩步而下。

    謝朗坐在木輪車中,尚還守在殿中。

    他一見到宮人的臉色,便微笑問道:“陛下,今日又病了?”

    宮人不敢抬頭:“還請丞相先回罷!

    巳時將至。

    謝朗乘坐步輦自朝安殿前的紅門而出,與他一道出了皇宮的,還有前往將軍府的青衣侍從。

    顧氏的將軍府在城西。

    今晨,顧闖昏睡了一夜過后,才聽府中侍衛(wèi)來報:“顧遠小公子,前幾日來拜會將軍!

    淼淼!

    顧闖沒料到顧淼竟然先他一步回了康安。

    顧淼肯回來,是不是說明她改變了心意?

    他慌忙追問道:“她可曾留了何口信,你知道她如今身在城中何處么?”

    侍衛(wèi)為難道:“屬下不知。”

    顧闖一聽,頓時心生躁意,皺著眉頭在屋中來回踱步了數圈:“去派人找,到城中去找,去營里找!”

    此刻的顧淼自然沒有去顧氏軍營。

    她去見了一個難以得見的人物。

    不,是暗中窺見了一個難以得見的人物。

    潼南孔聚。

    此時此時,高檀與孔聚身處另一間屋子,而顧淼就在他們的隔壁,自她所立之處,可從墻上的一副人像畫中暗暗窺見孔聚。

    他的面色瞧上去有些憔悴,可是精神尚好。

    新帝將他軟禁在了此地,是城外的一處舊宅,留有專人看守。

    高檀不曉得用了什么法子,將他們二人混了進來。

    孔聚一見到高檀,便是冷笑一聲:“又是你,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又有何指教!

    他對這個抓住他的高家人萬般嘲諷,并無好臉色。

    高檀拱手一揖道:“孔將軍別來無恙,今日某有一事,特來請教將軍!

    孔聚撇了撇嘴,捏了捏耳畔的發(fā)辮:“怎么,他們來來去去問了這么多話,你還有話要問?”

    高檀開門見山地問道:“將軍,聽說過青州何家?”

    顧淼不由地屏息凝神細聽起來。

    孔聚蹙眉:“你問他們做什么,何家不過是粱羽白的狗。”

    “何家的人還活著!

    孔聚挑了挑眉:“真的?你見過?莫不是誆你的?粱羽白死后,他的忠仆也都死了,何家人自然也一樣!彼龡l斯地松開了耳畔的發(fā)辮,“就算何家人活著好了,你為何要來問我,是有話要說?”

    “粱羽白的妻子,孔將軍可曾聽聞?”

    孔聚抬眼,蹙眉,仿佛思索了片刻,忽地眸色一變,整個人從方背椅上站了起來,嘴角露出笑意,饒有興致地問:“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他繼而徐徐道:“梁羽白的妻子,似乎是有個短命皇后,據說他當皇帝不久,那皇后便死了!

    高檀頷首:“原來如此!

    顧淼皺了皺眉,這與何璇的說辭顯然不一樣。

    不過也有可能是“假死”,倘若是“假死”,那么何璇的說辭便說得通了。

    她耳邊又聽孔聚嘲諷道:“你是高恭的小兒子,你為何不與他說道說道,反而來與我這個仇家說這些?”

    “青州的舊事,孔將軍最清楚不過!

    “所以,那何家人真還活著?他們想做什么,難道還想殺了當今的皇帝給他們的舊主子報仇嗎?”

    “不,何家人想來并無此意!

    孔聚的眼珠轉了轉,嘴邊忽而浮現出一個狡黠的笑來:“難道是你遇上了何家人,他們懷疑當今皇帝?”

    孔聚是個極其敏銳之人。

    這個“懷疑”,牽扯青州舊事,說的是“血統(tǒng)”。

    “梁從原,謝朗說他是梁家子孫,他便是了嗎?依我看,何家人要真是何家人,你又該如何。我原以為你也是謝朗的狗!

    高檀無言地笑了笑。

    孔聚雖然沒多說什么,可是孔聚卻也不信“梁從原”真是梁從原。

    顧淼只見高檀離開房間以后,孔聚又坐回了先前的方背椅,閉目假寐。

    她默然看了一陣,才轉身離去,與高檀在院外的游廊處匯合。

    顧淼曉得今日他們來尋孔聚的目的。

    “你信他的話么?”

    高檀搖了搖頭:“他并未說得太多,不過以他的為人,自然也不肯吐露多少!

    顧淼今日來之前,其實早就想好了,無論孔聚說或不說,她都要先回到顧闖身邊去。

    “我明日便回將軍府,找他問個清楚!

    “你想好了么,你真要去找他?”

    顧淼點了點頭:“我阿爹此刻正需要我!鼻也徽f忽然出現的“何家人”,顧闖尚還在服用“坐忘”。

    “他是不是你阿爹,尚還存疑!

    顧淼語調不悅,沉聲道:“高檀,便是存疑,他養(yǎng)我十八載,我自然要顧他。難道你先前說的話又是在騙人?”

    說什么盡力助她,絕不強人所難。

    高檀一笑:“自是說話算話,你回去便是,倘若之后你還需要人手,再來尋我便是!

    顧淼也露出個笑來,客客氣氣地道了一聲謝。

    自從回了康安之后,高檀的態(tài)度仿佛真有了一些的轉變。

    相較前些時日,對她的態(tài)度,明顯緩和了許多,不再咄咄逼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真信了“何家人”的話,她不再是顧闖的女兒,便也不是仇家的女兒了。

    顧淼拱手一拜:“多謝你尋人醫(yī)好了我的眼睛,先前我也與你說過了,雖做不成什么至交好友,但好歹同生共死,哪怕是此一回,也是恩義兩全了。保重!

    說罷,顧淼扭頭便走,不再去看高檀的神情。

    巳時過半。

    宮人將新帝的口諭傳到了將軍府。

    顧闖再顧不上許多,連忙梳洗一番,換上了一身新裝,隨宮人進宮。

    他進了宮殿,才發(fā)現宮中處處都是生面孔。

    他不在康安的這些時日里,似乎是謝朗只手遮天了。

    進殿之前,顧闖抬頭看了看匾上的“朝安”二字。

    他撇了撇嘴角,抬步進殿。

    “拜見圣上。”顧闖朝高臺上的人影拱了拱手,并未屈身。

    梁從原卻也不惱,笑著抬了抬手:“顧將軍多禮了!

    顧闖抬眼,方才注意到他的手中在把玩著一直木簪,簪上有三道木紋,狀如水紋。

    新帝似乎又瘦削了些。

    顧闖笑道:“臣還未賀喜圣上,喜得一子!

    謝貴妃有喜了,剛一回城,他便聽說了此事。

    梁從原隨之輕聲一笑,手指輕輕摩挲著手中的木簪:“是啊,孤也在想,大家都如意了,孤難道還不能要一個孤真正想要的東西么!

    第113章 宮門

    顧闖怔了一瞬,齊良,不,梁從原想要的東西……

    他想要權力,還是旁的人?

    梁從原的眼神牢牢地盯在顧闖臉上。

    他的眼神令顧闖一瞬又想到了顧淼。

    先前,齊良求娶顧淼的時候,他尚還以為是朝夕相處后的水到渠成。

    可惜,顧淼并無此意,即便如此,直至今日,梁從原依舊不肯放手。

    他火急火燎地將自己請到宮里來,是聽說了自己從北項歸來,莫非他以為淼淼同自己一道回來了。

    顧闖想到這里,胸中升騰起了難耐的不快,甚而有一兩分暴戾之氣,可這暴戾之氣很快被他硬生生壓下。

    “不知陛下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何東西?”

    “將軍說呢?”

    顧闖一時默然,梁從原復又道:“將軍于某有知遇之恩,你我二人,原就情誼甚篤,將軍難道還不知我心么?”

    他說的是“我”,而不是“孤”。

    顧闖不由一笑:“陛下還想娶小女?”

    “我愿許顧淼皇后之位,將軍意下如何,梁與顧共天下。”

    共天下。

    顧闖的喉頭仿佛忽而涌起了一股腥甜。

    他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他暗暗深吸一口氣:“陛下,當真一諾千金?便是陛下說了,丞相大人又以為何?高將軍又該如何說?”

    梁從原緊緊捏住手中的那一支水紋木簪,不答反問道:“將軍以為謝朗何以將我認作當年的皇太孫?”

    此事顧闖也曾細想過。

    梁從原登基為新帝,最初是潼南孔聚說他是“皇太孫”,仿佛南人說了,謝朗便認了。

    興許,謝朗早與潼南人勾結在一處,選了個毫無根基的齊良充作“皇太孫”,一個無根無萍的人最宜拿捏。

    他雖曾是自己的謀臣,可是謀臣又無實權。

    他往后就算偏幫顧氏,也不過是今日之局面,引得他與其余二人爭斗。

    顧闖想罷,搖頭道:“此事,臣自然千恩萬謝,可是小女的婚事還需小女做主,她如今抱恙,恐不能與陛下相見。”

    梁從原抬起眼來,一雙眼似乎驟然有了光亮:“如此說來,她真回到了康安?”

    顧闖低應了一聲,心中卻在仔細盤算,康安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要到哪里去尋顧淼。

    孰料,待到他回到將軍府之時,顧淼已經在等他了。

    她仍舊是“顧遠”的裝扮。

    顧闖心頭大喜,連忙揮退了眾人,立刻一步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淼淼,這段時日,你都跑到何處去了,可曾吃了虧,受了傷?”

    顧淼卻問:“阿爹,我娘姓何名誰?”

    顧闖頓住動作,臉上閃過一瞬的驚惶,轉而笑問道:“好端端地,你問起這個作甚?”

    顧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阿爹,我娘姓何名誰?”

    顧闖唇邊的笑意慢慢淡去:“你為何有此一問?”他深深看了一眼顧淼,她臉上的表情殊無歡喜,只是平靜無波地,有些漠然地盯著他。

    這樣的顧淼令他感到陌生,甚而有些膽怯。

    她長得像鶴娘。

    “可是有人對你說了什么?”顧闖皺起眉頭,語調驟冷。

    顧淼心中一沉,淡然道:“阿爹,莫非不曉得阿娘姓何名誰?”

    印象中,顧淼鮮少有這樣咄咄逼人的時候。

    顧闖腦中念頭急轉,卻聽她又問道:“阿爹知道粱羽白么?”

    顧闖不禁瞪大了眼,一股無名的怒火自胸腔沸騰而起,幾乎令他無法遏制。

    他怒喝道:“什么,誰告訴你的?你問他作甚,亂臣賊子,弒殺成性!”

    顧淼心頭愈沉,顧闖的反應實在出乎意料。

    “阿爹,曉得他?他與阿娘可有何瓜葛?”

    “住口!”

    “阿爹不肯說?”

    顧闖抬眼,直直瞪著顧淼的眼:“你為何如此問,你見過了誰?”

    顧淼垂下眼:“阿爹若不肯說,我便只好去問旁人,我想總有從前的舊人曉得!

    顧闖胸腔的怒意并未散去,可是瞧著她的眉眼,他在竭力遏制暴虐的沖動。

    “是誰?是誰在你面前胡言亂語?”

    顧淼沉默了須臾,顧闖深吸了一口氣,忽道:“你要想知道過去舊事,為何不去問新帝,我想,這康安城中,沒人比他更清楚過去的舊事!

    “齊大人,我自也要去問的!鳖欗堤ь^,深深望了一眼顧闖,“可是我想先聽阿爹說,阿爹說的話,我從來都是信的。”

    顧闖煩躁了來回踱了兩步,終于下定決心道:“你若想知道粱羽白的舊事,自要進宮去。明日我便送你入宮!

    他不肯說,不管是什么,他也不肯說。

    顧淼心中只覺一陣悲涼。

    “阿爹是真想讓我進宮去尋找舊事真相,還是阿爹沒有死心,依舊想把我送進宮去!

    “放肆!”

    顧淼仔細地打量著他的雙眼,隱約可見幾縷血絲彌漫。

    她哀嘆了一口氣:“阿爹在服丹,是坐忘么?”

    顧闖渾身一顫,原本隱隱作痛的額角猛地劇痛起來。

    “你如何知曉?”

    此一番歸來,眼前的顧淼赫然像是變了一個人。

    “阿爹,坐忘不是個好東西,你再如此下去,早晚油盡燈枯,抑或是釀成大錯!彼恼Z氣淡淡,“若要進宮,我自會自去,進了宮見到齊大人,我是顧遠,而非顧淼。”

    顧闖只覺頭疼欲裂,他焦躁地捂住了額頭。

    再度抬眼時,顧淼的一雙眼仍然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他記得這樣的一雙眼。

    鶴娘。

    他雙手按住額角,冷汗一滴又一滴地順著后脖往下流淌。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坐回了方背椅上。

    阿爹,興許真的不是她的阿爹。

    這樣的感覺比之先前何璇告知她時,更甚。

    如果說從前,她只有一二分相信,可今日顧闖的反應,令她足足信了五分。

    孔聚不肯明言,齊良未必不肯。

    便是他不知,偌大的宮中,興許亦有他人知。

    眼下留在將軍府,顧闖不肯說。

    往后,由不得他不說。

    她也不愿再見他如此消沉下去。

    “阿爹,你許我一件事,我進宮之后,這段時日,你便不再服丹,好么?”

    顧闖抬頭,眼前的顧淼仿佛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他眨了眨眼,她的面孔才在他的眼前慢慢清晰了起來。

    “淼淼!

    顧淼朝他拱了拱手:“將軍,保重。改日,我再來看你!

    午時將至。

    康安城中已是車水馬龍。

    何璇坐在黑布牛車中,撩簾朝外張望。

    “這城池倒比想象繁華,雖不及舊京,但也有幾分氣象了!

    何衛(wèi)策馬在側,道:“先前找的院子,在城北,落腳過后,我再尋人去探那個姑娘的消息?”何璇點了點頭:“她是顧闖的女兒,康安城里,找顧闖亦非難事,不過在此之前,莫要輕舉妄動,先找到她,不必驚動顧大將軍!

    何衛(wèi)點了點頭,又問:“那另外那個公子呢?”

    何璇沉吟片刻,答道:“順教的人,革鐸死了,北面的順教估計如鳥獸散,只是這南地太久沒來,不曉得順教里做主的人究竟是誰……先不管他了。”

    何家人雖是這般想,可到達城北的宅院時,門外已經立了數個黑衣仆從。

    何衛(wèi)警惕道:“你們是何人?”

    一人答道:“公子曉得各位大人遠道而來,特意請各位大人到府一敘。”

    何璇心頭一跳:“你們公子是何人?”

    “公子是大人的故人,一面之緣,救命之恩!

    何璇立刻想到了當日順教之人。

    “你們公子姓何名誰?”

    原以為他們不肯說,沒想到那仆從爽快答道:“公子姓高,單名一字檀,是高恭大將軍的二公子!

    高檀,高恭的兒子。

    第114章 求和

    艷陽之下,宮門前的兩株垂柳細葉被日光照得通透。

    顧淼遞上了將軍府的牌子,求見的人是“顧遠”。

    她在宮門外并未等得太久,宮侍很快將她迎進了宮。

    兩面宮墻的朱漆猶新,青石板也被沖刷得格外干凈,這是一座嶄新的宮閣,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顧淼心中有些忐忑,上一回見到齊良還是在明敏園里,她對于他的印象已經不是從前的齊大人了,而是一個陰鷙的,受困的傀儡帝王。

    如今的康安,比之先前,似乎也無甚變化。

    可是革鐸死了,老葛木和小葛木還能與南越僵持多久,眼下尚未可知。

    高恭,謝朗,連同顧闖,依然虎視眈眈。

    只是,謝寶華竟然有了身孕,著實令顧淼有些吃驚。

    新帝忌憚謝朗,沒想到如此之快,便屈從了謝氏。

    顧淼正胡思亂想著,前面引路的宮侍已經停下了腳步。

    他并沒有將她引到正殿,而是偏殿的一座閣樓,掛著的牌匾上書“藏書閣”三字。

    “顧小公子稍等,奴這便去通傳一聲!

    顧淼見他快步進了樓閣,不過片刻,閣中便出來一個人影。

    身著紫衣,頭豎玉冠,卻是齊良。

    梁從原。

    顧淼慌忙抱了抱拳,壓低聲道:“參見陛下!

    “平身。”

    梁從原臉上帶著笑意,朝她快步而來,伸手虛扶了扶她。

    “顧小將軍,別來無恙!

    他口中的稱呼,令顧淼稍稍松了口氣。

    “勞陛下掛念!彼χ绷搜。

    梁從原在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她的面龐,而她也在打量他。

    他的模樣依舊瘦削,可是氣勢上,卻比上一回見,仿佛從容了不少。

    他好像越來越習慣當這個“皇帝”了。

    迎著她的目光,梁從原唇邊的笑意深了幾分:“難得顧小將軍入宮求見,朕略備了薄酒,與小將軍好好敘一敘舊!

    顧淼拱了拱手:“微臣惶恐,不勝酒力,愿以茶代酒,與陛下一敘!

    日影西墜。

    侍從捧了一壺溫酒進門,向高恭稟告道:“將軍,聽說先前顧遠入宮了!

    高恭捉過酒壺,冷笑一聲:“哦?是那個小將軍?顧闖的親信?今日早些時候,顧闖不也進了宮?怎么顧家的人都上趕著去討官?”

    侍從笑道:“將軍果真妙算,聽殿中人講陛下封那個顧遠,做了個讀書郎,暫且留在御前編書。”

    高恭大笑一聲:“一個武人留在御前,編什么書!無非是找個由頭,讓他留在宮里!彼鲱^喝了一口酒,“謝貴妃有孕,梁從原是不是慌了,謝氏占了先機,可是那個孩子怎么來得,只怕謝氏也心知肚明,梁從原在此刻拉攏顧氏,也不奇怪,不過也不是一招好棋!

    侍從殷勤地接過高恭手中的酒壺,又取了玉杯,替他斟了一杯酒:“那依將軍所見,顧氏接下來又欲為何?”

    高恭撇了撇嘴,不再答話,心中想道,自然是挑唆與謝朗的矛盾。

    謝朗素來最惜名,明面上做不來出格的事情,可是背地里的動作不斷。

    順教如今成了逆教。

    謝朗讓高檀背負罪名,既是為了脫身,又想辱了高氏的名頭。

    高恭心中冷笑,倘若說從前,他尚還不了解高檀的為人,如今也算是看懂了,高檀豈會坐以待斃。

    他巴不得他與謝朗恩斷義絕,再斗得個不可開交。

    侍從躬身拜道:“將軍果真高見!

    高恭的預料不假。

    僅僅又過了三日,北項送來的求和的書信便到了梁從原手中。

    不過在此之前,此封書信的內容已被康安城中人知曉得七七八八了。

    北項人不想打了。

    他們想要談判。

    梁從原細致地看過書信后,順勢遞給了案前立著的顧淼。

    顧淼今日穿了一身青衣長袍,頭豎黑冠,是一副御前讀書郎的打扮。

    梁從原將她留在了宮中,暫奉讀書郎一職。

    顧淼不介意以顧遠的身份留在宮中一段時日,這幾日下來,梁從原仿佛逐漸又有了從前“齊良”的影子。

    可惜,對于青州舊事,他似乎不愿多談,顧淼此刻亦不能貿然追問。

    她得靜待時機。

    顧淼讀了一遍手中的書信:“他們要談判,陛下打算如何?”

    梁從原:“朕去北面與之相見不大可能,他們若真有心求和,他們應到康安城中來。便是老葛木不來,也應派遣小葛木前來!

    北項戰(zhàn)事焦灼,眼下,雙方雖然暫時都無敗績。

    可是主戰(zhàn)場在北項,數月烽火連天,長久下來,終會離北項王都愈近。

    革鐸死后,軍中亂了好一陣,即便如今又重整旗鼓,北項也算是元氣大傷。

    小葛木和老葛木無心再戰(zhàn),談判是最好的結果。

    上一世,北項的求和來得晚一些,是在老葛木死后,革鐸當權之時,不過這個大致思路是不變的。

    顧淼頷首道:“陛下所言極是,他們來康安,自是最妙,不曉得他們打算如何求和,不過我在北項聽說過,老葛木有個女兒待嫁,興許是想以和親聯(lián)姻之策來求和!

    上一世,這也是北項的求和之策。

    將老葛木的小女兒送來了南越。

    梁從原聽罷,眉頭卻皺了起來,他凝神看了顧淼一眼:“和親?你真認為此乃良策?”

    “雖不是良策,卻也是一策。若能聯(lián)姻,換來太平,不也是一樁好事。”

    從前,她當然不覺得這是什么好事,因為當時要娶北項公主的人是高檀。

    她心里自然不覺得是什么好事,高檀最終也沒有和親。

    可是梁從原是新帝,康安各方虎視眈眈,若真能和北項和親聯(lián)姻,于他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梁從原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當真如此想?朕的姻緣也可以拿來做交易?”

    顧淼沒有料到他會有如此反應,心中不由一沉,轉念又想,宮中的謝貴妃不也是如此道。

    難道他到如今還沒想透?

    抑或是,他想透了,可是心中仍舊不甘?

    是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哪怕再多時日,誰也無法坦然接受受人擺布的命運。

    于是她沉默了下來。

    可是她的沉默似乎愈發(fā)激怒了梁從原。

    “讀書郎,此刻便無話說了?”他的唇邊露出一點勉強笑意,“朕還以為,讀書郎親歷北項,肯定熟知北項人事,為何不再勸了?”

    顧淼抬手抱了抱拳,垂首道:“陛下恕罪,先前是臣失言了。臣不該揣測北項之意,亦不該妄自揣測陛下之意。”

    梁從原默然須臾,緩聲道:“你是朕最為信重的人,往后你有何想法,自然可以同朕說,可是,顧遠,朕不是一個肯輕易受人擺布的人!

    顧淼抬頭,見他臉上殊無笑意,耳畔聽他又道:“聯(lián)姻和親,如此窩囊氣,朕早已受夠了,忍讓再三,到頭來,又換了什么,與其如此苦苦忍耐,朕便想,朕想要的東西,便要自己親手去取,為何要等旁人施舍,由旁人代勞。”

    他又笑了起來:“這個道,你懂么?”

    顧淼心頭涌起一陣古怪,再抱拳道:“臣明白!

    “你明白就好。”說罷,梁從原自案上提筆,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出了宮。

    他親書讓小葛木來康安談判。

    茶煙繚繞,白煙裊裊飄入半空,檐下的雨簾如絲線一般。

    南地多雨。

    何璇幾乎都有些忘了南地的氣候。

    對面的高檀抬手舀了一勺茶到她的碗里。

    何璇捧著茶碗,笑道:“沒想到高家的二公子如此客氣。”

    “前輩難得一見,不能失了禮數!

    這個“禮數”,何璇心如明鏡。

    高檀曉得他們的行蹤,只怕他們一進康安,他便知曉了他們的行蹤。

    從前再如何,今日的康安亦非從前的青州了。

    “高公子盛情難卻,老身不知該如何報答?”

    “不如前輩,與我細細講一講梁白鶴從前的事?”

    鶴娘。

    何璇眨了眨眼:“說得不錯,鶴娘是青州白家的女兒。”

    她慢慢喝了一口茶,“她與梁羽白是青梅竹馬,少年夫妻,情深意重。梁頡是個昏君,治國無道。太子懦弱,可是性子多疑。他派人給三殿下喂了毒!

    高檀眉心一跳,見何璇放下了茶碗。

    “往后的事,想來你也有所耳聞!

    梁羽白嗜殺,殺盡了梁氏王朝。

    第115章 淤泥

    雨水滴滴答答,灌滿了石上的細竹,碧竹緩緩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石臺。

    檐下人聲寂靜,一時無人言語。

    謝朗坐在木輪車中,目光盯著檐下的雨簾,沉默無語。

    侍從跪在雨中,等了又等,最終抬起頭來,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謝朗身側立著的謝昭華臉上。

    謝昭華轉眼,又瞧了一眼謝朗冷硬的側顏。

    北項要求和。

    這不是謝朗樂于看到的局面。

    他原本要用北項之兵,拖垮高恭,拖垮顧闖。

    可惜,革鐸死了,革鐸死得太早了。

    況且,師兄……師兄他竟也回到了康安城中。

    革鐸一死,師兄便回到了康安。

    他實在想不通,當初為何家主忽然要與師兄決裂,而師兄為何又執(zhí)拗如此,不肯輕易求和。

    他心里有數,革鐸之死,大致與師兄脫不了干系。

    家主是執(zhí)棋之人,而師兄亦是執(zhí)棋之人。

    二人對弈多年,最是了解彼此。

    謝昭華心中頗覺澀然,最終還是開口道:“今日雨仿佛不會停了,大人還是早些進屋,以免風寒入了膝,晚間又不好受了!

    謝朗扭頭望來:“你欲去探望高檀?”

    謝昭華心頭一跳:“前日里,我確向將軍府遞了拜帖,可是還沒見過師……見過高二公子。”

    “他不會見你!

    謝昭華也明白,高檀不會見他,至少眼下不會見他。

    “我曉得了!彼徛暣鸬。

    謝朗不再看他,轉而輕輕敲擊著木輪車的扶手。

    他沉默了須臾后,吩咐道:“派人去尋黎明敦,他的事情辦砸了,這是他最后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跪在雨簾之中的仆從,如蒙大赦,立刻起身答道:“是,大人!弊竭^地上的環(huán)首鐵刀,轉身而去。

    細雨漸漸停了。

    顧淼捧著竹簡往藏書閣的方向行去。

    “顧遠!

    行到拱門外,遠處傳來一聲輕輕的,小心翼翼的呼喚。

    顧淼扭頭看去,見到一個紅裙宮妝的女郎。

    她定睛一看,正是許久不見的高嬛。

    高嬛朝她招了招手:“顧遠。”說著,她提著裙子,朝顧淼快步跑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顧淼的衣裝:“你回康安了?何時回來的?我聽人說,你現在在宮里做什么讀書郎。”

    顧淼頷首,見高嬛身側并未跟著旁人,疑道:“你在宮里做什么,為何沒有仆從跟著你?”

    高嬛唇角露出個狡黠的笑來:“那當然是因為我要出宮啦!

    “出宮?”

    顧淼其實猜得到高嬛在宮里的原因,先前康安氏族的女眷都在明敏園,進宮自然也是為了選秀。

    新帝眼下只冊了一個貴妃,謝家的貴妃,高嬛竟無分封,甚至還要出宮?

    高嬛用手指了指天:“陛下同意了,過幾日宮里住著的女眷都要放出宮去了。”她壓低聲說,“可算熬出頭了,這宮里我都住煩了,還不如回家去!

    顧淼不由地皺了皺眉,宮里只有謝貴妃,新帝就不再封妃了,這莫非是謝朗的意思?

    高嬛垂首看了看她手中捧著的竹簡,又問:“你真當了這個讀書郎?我二哥哥呢?我二哥哥曉得你進宮了?”

    “不關他的事!

    高嬛愣了愣,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她的神情:“你和二哥哥吵架了?”

    顧淼不答反問道:“你過幾日便出宮了,今日喚我作甚”

    高嬛皺著鼻子:“我與你難道不是舊相識,我見到你,心生歡喜,故此攀談兩句,你若嫌棄,我走了便是!

    顧淼笑了笑:“倒也不是,只是宮中人多眼雜,須得小心說話!

    高嬛左右望了望,雖然四下無人,可也曉得她的意思。

    她隨意地拱了拱手:“那便不多說了,你好好做你的讀書郎,等到你出了宮,記得來府中尋我。你我相識一場,不愿最后成了陌生人!

    高嬛走后,顧淼便去了藏書閣。

    她素來不愛讀書,從前在燭山泊時,顧闖也曾為她請過先生,可是她根本讀不進去書。

    看多了字便眼暈,還不如拉弓學箭。

    這一次,新帝讓她來藏書閣,名義上是“修史”,顧淼曉得這里的藏書閣有前朝的舊史,因而她便應下了這個苦差。

    孰料,這門苦差,一做便是半月。

    新帝還特意令人在閣前臨時搭了一個靶場。

    雖然顧淼查閱了不少前朝的舊史,對于鶴娘的所知,依舊知之甚少。

    她整個下午的時間,大部分便是練箭。

    這個時候,梁從原時常也會來藏書閣。

    他常常問她北項的事情,譬如老葛木,小葛木,還有革鐸。

    梁從原笑問:“你真認為憑小葛木一人,便能殺得了革鐸?我素來聽聞,革鐸心狠手辣,而小葛木性情軟弱,唯覃氏馬首是瞻!

    顧淼當然并非親眼所見革鐸如何死的,但是那一日他們的的確確遭到了他的圍堵與追殺。

    她斟酌片刻道:“我猜是小葛木受了覃氏指點,或是另有高人指點,他應該是埋伏在外,引革鐸上鉤!

    “請君入甕!绷簭脑α税肼,“聽上去倒是有些耳熟!

    說著,他順手取了箭筒里的羽箭,又兀自拿了顧淼放在身側的角弓,挽弓對準遠處的靶臺。

    箭在弦上卻未發(fā)。

    他扭頭望向顧淼的拇指,輕聲道:“今日來得急,忘了戴扳指,將你的骨戒借予朕。”

    顧淼心中覺得有些古怪,不由升起一絲不快,但他既稱“朕”,她仿佛不得不從。

    顧淼默然地摘下了拇指上的扳指遞給了梁從原。

    “多謝!

    他笑著接過,戴在了自己右手的拇指上。

    羽箭離弦而去,狀若白星,正中靶心。

    日影緩緩西斜。

    日落過后,宮中的華燈次第亮了起來。

    戌時將至,仆從端著一盅湯藥,輕手輕腳地進了寢殿,跪地拜道:“參見陛下,此藥膳是娘娘特意為陛下熬制,奉奴端來。”

    宮里只有一個貴妃娘娘。

    月余以來,貴妃娘娘總會親手為陛下熬制湯藥,令人奉來。

    梁從原時而喝,時而不喝。

    今夜,他如同往日一般,已經早早地上了榻,然而他卻并未像往常一般,令人將瓷盅留在簾外。

    他起身,掀開竹簾,披頭散發(fā)地立在了仆從身前。

    仆從捧著瓷盅,心頭大驚,只敢默不作聲地垂首,又道:“奴拜見陛下。”

    忽覺掌上一輕,皇帝已經端走了他手里的瓷盅。

    不過小半刻,他的耳邊便是嗡地一響,繼而是一聲怒喝:“放肆!

    瓷盅應聲落地,碎了滿地。

    仆從大驚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他抬起眼簾,見到面前的一雙赤足,腳背的青筋暴起。

    他的聲音沉沉,夾著暴怒:“放肆,大膽謝氏,竟然在湯中下毒,意欲毒殺朕,此等毒婦,其心可誅!”

    仆從渾身發(fā)抖,接連磕頭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間必有誤會,此湯乃是安神湯藥,如何……如何會有毒……奴實在不知,冤枉啊……”耳畔忽如風過,他的眼前,銀亮的光芒突地一閃。

    他心頭大駭,連忙抬起頭來,方見梁從原手持一柄利劍朝他揮來,他的喉嚨只覺一痛,便見自己的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他的白袍。

    “梁……”

    仆從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死了。

    當夜,謝貴妃便因“投毒”被皇帝囚在了宮中,禁足半月,不得外出,留待查證。

    隔日,謝朗便到了朝安殿,然而,一同來的,還有顧闖與高恭。

    高恭并非獨自前來,他與高檀一同入殿。

    皇帝見到眾人,笑道:“許久不見,高將軍能與二公子重修舊好,實在是一樁美事。”

    高恭謙道:“陛下見笑了,臣的家事勞陛下掛念。”

    梁從原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椅的鎏金扶手。

    那一枚白骨扳指因而格外顯眼。

    高檀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扳指之上。

    第116章 誦經

    話音落下,朝安殿中靜了一瞬。

    謝朗坐在木輪車中,忽地開口道:“今日臣來,是為貴妃娘娘求個公道,昨夜之事,實在太過突然,陛下何以篤定,投毒確是貴妃所為,那宮侍已死,死無對證,湯藥也灑了,此案要查,委實難辦,不知陛下打算如何查證,如何還貴妃一個公道?”

    梁從原臉上的笑容淡去:“丞相是在疑朕?貴妃是謝家人,丞相難道不該在此刻避一避嫌?”

    謝朗面色未變,又道:“倘若是尋常案件,臣定當避嫌,可貴妃已有身孕,事關江山社稷,非同小可,臣不能袖手旁觀,還請陛下明示,此事如何查證!

    高恭心中冷笑一聲。

    謝朗言辭雖未犯上,可是態(tài)度依舊咄咄逼人。

    昨夜之事,諸位心知肚明,謝貴妃既沒膽子,也沒必要,毒害皇帝。

    倘若已經生了個兒子,那么皇帝死了便死了。

    可眼下,皇帝活著,于她才是好事。

    梁從原突然發(fā)作,是在敲打謝朗。

    況且,小葛木就快要到康安了。

    皇帝興許是真的動了聯(lián)姻的念頭,要拉攏北項人。

    高恭只聽梁從原輕笑了一聲,問道:“此事顧將軍有何高見?”

    顧闖拱手道:“依臣之見,陛下定要徹查,宮闈之中,最忌諱陰私手段,有毒的湯藥昨夜能奉到榻前,便知背后之人已是囂張至極,若不徹查,只恐陛下日夜難安!

    謝朗斜睨了一眼顧闖:“將軍如何知曉,那湯藥真有毒?”

    顧闖立刻答道:“陛下說了有毒,便是有毒!

    蠢材。愚不可及。

    謝朗反而笑道:“將軍高見,那依將軍所言,如何徹查?”

    顧闖隨之一笑:“自是將宮中有干系的人,一個又一個盤查到底,聽聞貴妃殿中有許多謝氏的舊仆,還望丞相大人見諒!

    謝朗頷首,默然了須臾,轉而道:“此番北項人南下康安,聽聞顧將軍也派了人在鄴城相迎,一路護送南下,果是朝中棟梁。”

    顧闖再度抱拳:“忠君之事,顧某人義不容辭!

    高恭聽罷,這熱鬧也瞧夠,便朝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可否愿某加派人手,往北迎一迎小葛木,前些時日,雖有護送之軍,但南下一行仍遇到了為難的強匪,若是小葛木有了什么閃失,此和談想來便也不必談了!

    前幾日,小葛木一行遇到了強匪,雖無大礙,可也著實出人意料。

    來和談的路上,橫生波折,料想也會令他懷疑南越和談的真心。

    梁從原表情淡漠,只微一點頭道:“高將軍思慮周全,如此,便令人也去迎一迎吧!

    “臣遵旨!

    梁從原將目光投向了一直默然而立的高檀面上。

    他背脊挺直,神色漠然,發(fā)頂的黑玉冠沉如玄墨。

    “高檀,你如今身無官職,不若朕封你做個少將軍,如何?”

    高檀一笑,拱手道:“臣領旨,謝陛下隆恩!

    梁從原朗聲而笑:“好好好,朕有賞。”說著,他扭頭吩咐一側的宮人道,“將朕前日偶得的那一盆雪鐵奉來,賜給少將軍!

    “是!

    不過片刻,一株長在綠瓷盆中的雪鐵便被奉到了高檀面前。

    實在兒戲,此“少將軍”的封賞兒戲,此雪鐵盆栽更為兒戲。

    高檀接過:“謝陛下。”

    梁從原笑意愈深:“少將軍,須知雪鐵以疏瘦為美,枝杈不可太密太盛,時常修剪,方是料之道。”

    夜幕落下前,朝安殿中已是人去樓空。

    還有三日,小葛木便要進康安了。今日的爭執(zhí),并無結果。

    謝貴妃依舊被軟禁在宮中。一切要待到北項人來了又走之后再說。

    顧淼從宮人的嘴里聽說了此事。

    她不信謝寶華真會給皇帝下毒。

    就算謝朗有心,眼下也不是好時機。

    只是不曉得為何皇帝要在此時為難謝氏。

    她想了一陣,無果,便也不再想了。

    她今夜在藏書閣當值,要在此處守夜,順道書冊。

    閣中最里處的幾方舊書架要換新的,上面擺著的竹簡都要由油布包裹,另覓去處。

    顧淼搬出竹簡,在燈下細看,發(fā)現都是佛與道的竹簡。

    她用油布,細致地將它們一一包裹。

    不知不覺,宮廷深深,夜幕漆漆,檐下的紙燈被晚風吹得東搖西蕩。

    忽地,一陣夜風吹過,驟然吹開了窗戶,吹滅了閣中燃點的銅雀燭臺。

    室中倏然昏暗,幾上的矮燭僅余了半指。

    顧淼連忙起身,打算讓人將火折子送來。

    她探身往窗外望,閣外的仆從不知何時起就已經消失了。

    四下無人,唯有慘白燈影搖晃。

    她心頭一凜,伸手去摸腰間的短刀,冰涼的刀柄貼著她的皮肉。

    她側耳傾聽,一道清淺的腳步聲果然由遠及近而來。

    顧淼閃身立到窗后,只聽木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來人絲毫不躲藏,推門跨步而入。

    借著門外檐下的燈火,她見到了他的身影。燈火將他的影子拉長,他身上漆黑的深衣,混入了門外的黑夜,可是他發(fā)間的玉冠流光。

    他的面孔半明半暗,眉眼凌厲,正是高檀。

    她忽地松了一口氣,轉念又想,高檀為何敢如此膽大妄為。

    這里是皇宮,是皇帝的庭院。

    他堂而皇之地,趁夜而來。

    顧淼不再管他,轉身走回了幾前,復又包裹竹簡。

    她沒好氣道:“你來做什么?”

    高檀進入閣中,朝她緩步而來,一時卻沒答話。

    他的腳步停在了她的背后。

    顧淼雖未回頭,卻覺如芒刺在背。

    她忍不住回頭,又問:“你來做什么?”

    高檀的神情淡然,一雙眼晦暗不明,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不答反問道:“你的扳指呢?”

    顧淼這才注意到她空空蕩蕩的左手,前日梁從原取走了她的扳指,尚還未還。

    她蹙了蹙眉,不耐煩地答道:“這與你何干?”

    高檀卻低笑了一聲,人隨之俯身而坐。

    他的目光自她的手移到了她的臉上。

    他的一雙眼倒映著她的臉龐,他雖在笑,可是顧淼卻本能地覺察到了一種危險。

    顧淼起身要走,高檀卻猛地拽住了她的腳踝,又將她拖回了原本的跪姿。

    她的羅襪被拽落了一截,露出了一截光/裸的小腿。

    她渾身一顫,反手便要去推他,卻被高檀擋開,兩人連過了幾招。

    高檀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顧淼低喝道:“你放手!”

    高檀輕笑一聲,朝前傾身,二人咫尺之距。

    顧淼緊緊皺了眉:“你瘋了是不是?”

    “我先前與你假意和解,本打算徐徐圖之,可你卻進了宮,轉而投入他人懷抱!

    “你放……”

    高檀唇邊的笑容愈深:“我自然不能再與你慢慢周旋了,你本就是我的妻,夫妻二人,至親至愛,豈容旁人肆意插足!

    他左手用力地拽了一把她的腳踝,藏在她腰后的短刀,叮鈴一聲落到了青磚之上。

    顧淼猛然掙扎著,要脫開他的鉗制,欲去摸身后的短刀。

    “高檀,你放手!”

    “如何放手,自你一開始說,一見公子玉樹焚風起,我便不能罷手離去!备咛吹哪抗鈷哌^幾上的竹簡,“你不是被拘在宮里讀書么?看來是學道又念佛?”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她,漆黑如點墨,“既如此,我便誦一首詩予你。此詩是說,求佛之人原本不系因緣,可最后到底脫不開紅塵,放不下塵緣!

    “你住口!”顧淼不由大怒。左手終于掙了開來,便去捉他的左手。

    他死死按住了她的腳踝,如同捏住了蛇的三寸。

    他的掌心燙得驚人。

    “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

    第117章 因與果

    他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藏書閣中。

    顧淼只覺耳中嗡嗡亂響,被他按住的腳踝處宛如火燒。

    她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一直被冰冷包裹的心,突兀地跳快了一瞬。

    她愈發(fā)劇烈地掙扎了起來。

    她伸手往后,摸索那一柄跌落的短刀。

    高檀直直地盯著她的一雙眼睛,黑沉沉如陰云,如霧靄。

    “你為何如今如此軟弱了?”

    顧淼的太陽穴突突一跳:“你閉嘴。”

    “你從前的勇毅果敢都去哪里了?”高檀抿唇,似乎笑了笑,“你左右為難,徘徊不定,終到頭來困住的唯有你自己!

    顧淼腳下一動,朝高檀蹬去,他并未閃躲,松開了她的腳踝,捉住了她的另一只腳。

    “你回了將軍府,你問了顧闖,他不肯告訴你,是么?他既不說,你便不再問。你是不想問,還是不敢問?”

    “你胡說,倘若我不敢問,為何又要進宮來!”

    “哦?那你自進宮來,半月以來,齊良肯告訴你么,你想知道的事情,如今曉得了么?還是說,你覺得他還是從前的齊良,你留在此地,便覺心安,便可以將顧闖,將舊事拋之腦后。”

    顧淼的手指終于碰到了短刀,她猛地朝后一仰,握住了那柄短刀,手中一翻,抵住了高檀的側頸。

    他依舊不躲不閃,開口問道:“你想做什么?你是為了你阿爹?還是為了你阿娘討個公道?你想做什么?”

    顧淼心中的怒意陡然翻滾,怒浪滔天,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居然恨極了高檀。

    沒來由的怨恨。

    不,絕不能是沒來由的怨恨。

    她其實,其實一直都在怨恨他。

    從一開始,她就一直在怨恨他。

    哪怕重來一次,極力掩埋過去,裝作過眼云煙,形同陌路。

    可是,可是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無辜”的高檀,他就是那個高檀。

    托付了性命,錯付了真心,糾纏了一生的高檀。

    她深吸了一口氣:“這與你何干?你有何顏面來質問我,甚至有何顏面來見我!”

    高檀眼簾微垂,唇邊的笑意淡去:“我的確……沒有任何顏面來見你!

    幾上的矮燭隨風輕輕搖晃了一下,終于熄滅。

    周遭驟然暗沉了下來,無人出聲,黑沉沉的書閣宛若空室。

    不過顧淼的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她捏著短刀,紋絲不動地抵著高檀的側頸。

    烏云散去,清清冷冷的月色透過半開的軒窗投照進來。

    借著一點微幽月色,她清晰地看著他的輪廓。

    高檀的聲音又沉又緩:“我曾經想要的,無非是斬斷你與顧闖的父女恩情,據為己有。想要的,無非是,我與他之間,夫妻,至親至愛,你心中的第一位是我。”

    顧淼閉了閉眼,不禁緊緊地握了握拳。

    刀尖由月光染亮,銀芒一閃而逝。

    高檀低笑了一聲:“而后,我才幡然悔悟,你心中的第一位該是你自己。顧淼,你不該總想著旁人。唯有你,唯有你,才是最為緊要的。”

    顧淼怔愣片刻,耳邊只聽他徐徐道:“你從前為了你阿爹,你為了阿諾,甚而是為了我,進退失據,取舍兩難。我從前自私,顧闖亦自私,他自然是求名利富貴,而我求的是你的一心一意。是顧闖的貪欲,也是我的貪欲!

    她胸中沉沉一落:“你眼下說這些,又有何用?”

    高檀不答反問道:“你還不曉得那之后的事情?”

    “之后的事情?”

    “你自裁之后的事情!

    “我并不想知曉。”

    高檀笑了一聲:“你不想曉得我是如何死的,我還以為你會解一二分恨!

    顧淼心中一跳,抿唇不語。

    “你刺我的那一刀避開了要害,我的確沒死?梢矀貌惠p,罷朝半月,朝中便有了些動蕩。我康復過后,便去尋了幾個道人,聽聞他們,有的通曉招魂之術,有的能借尸還魂,不過都是江湖騙子罷了。”

    顧淼依舊不語,一雙眼掃過他暗沉的輪廓。

    她曉得高檀并非撒謊。

    “后來,我便去了鄴城,冬日的湪河結了冰,我策馬渡河,跌入了冰河,因而死了!

    顧淼皺緊了眉頭:“阿諾呢,阿諾又如何了?”

    高檀輕聲一笑:“我還如何顧及他人?”

    “他是你的骨肉!”

    “是又如何?”高檀抬手捏住了她的短刀,“我雖心中有愧,卻也不悔,倘若不死,何來重逢?”

    顧淼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鮮血自刀刃往下滴落。

    “你放手!你走罷!”她硬聲道,“就當你今夜從未來過!

    高檀捏著刀刃,未動分毫:“你想留在齊良身側?這康安皇宮,你還未厭倦么?”

    顧淼欲收回短刀,他卻不肯放手。

    “梁白鶴,是青州白氏之女,與粱羽白是青梅竹馬,年少夫妻。你爹,不,是顧闖要她委身于他,我猜,你娘要么是自盡而死,抑或是被顧闖逼死!

    “你住口!你如何曉得她就是我娘,你如何這般相信何璇的話,你還是想要我與我爹決裂?”

    高檀搖頭道:“你與顧闖如何,我已不在意。我說給你聽的,便是我查證過的舊事。何璇如今便在康安?资系呐f人見過她,她便是真的何璇!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瞬也不瞬:“你若半分都不肯信,怎會在此地?顧闖為何不肯明言,為何不肯告訴你,你難道心中不懂?”

    高檀低聲而嘆:“青州白氏,尚有一技之長,善用毒,你見過的‘坐忘’便是白家的‘毒’,我想顧闖之所以服丹,不過是舊疾發(fā)作,無法預料。梁白鶴興許早已給他下了毒,可是他命大,并未死,只是染上了此癮。此毒發(fā)作時,人便會失去心智,形如野獸。當年榔榆之困,想來,他便已身中此毒。”

    榔榆之困。

    碧阿奴。

    高檀的娘親死于顧闖之手,卻是,卻是因為梁白鶴?

    顧淼不由怔然,手中一松,短刀終于應聲落地。

    皎潔的月色愈亮,窗外的蕉影搖搖晃晃。

    顧淼緩緩問道:“你從前,你從前便曉得碧阿奴因何而死?”

    “從前,只知是他,卻不知因何緣故!

    “弒母之仇,你欲殺他,也實在是倫常!鳖欗荡寡,“若真如此,這前因后果,你我之間,恩恩怨怨,實在也說不清。”

    “這又如何?”高檀伸手而來,顧淼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偏頭一躲,卻聽他又道,“你無須顧及旁人,最緊要的唯有你一人,旁人的恩怨,不須你背負。生之恩,養(yǎng)之情雖是天經地義,可是顧淼,你已經死過一回了,你的恩情,早已還完了,你再也不必苦苦陷在這個泥團里。”

    顧淼笑了一聲:“所以呢,你的意思便是讓我拋下所有,遠走高飛。我先前不就是這樣做的么,可是你為何還要苦苦糾纏我,若不是遇見何家人,我又怎么會回來。”

    “今夜我們便可以走,遠走高飛,再也不回康安!

    顧淼搖了搖頭,語帶戲謔:“你之所以會回來,是北項要敗了,謝朗在此地只手遮天,你舍不得康安,你舍不得天下,你從來便是如此,說再多的話,真也罷,假也罷,其實高檀,你從來就沒有變過。你舍不得天下!

    高檀一時并沒有說話。

    宮中的更鼓忽然響了半聲。

    顧淼渾身一震,朝窗外望去,立刻站起身來。

    月光之下,忽然像是有了幾絲紅光。

    她警覺道:“你要殺齊大人?”

    高檀一笑,隨之起身:“我如何殺得了他?”

    高檀能在夜中堂而皇之地來,如何不能殺齊良。

    顧淼牢牢地盯著她,窗外的紅光更盛。

    他緩聲道:“我猜是謝氏,梁從原敢殺人嫁禍謝氏,以謝朗的脾性,他自然要吃點教訓!

    第118章 相配

    夜色仍舊深沉。

    窗外的紅光似乎終于消散了去。

    謝寶華出聲地瞧著外面模糊的窗影,她身邊的丫鬟青環(huán)終于回來了。

    “娘娘,寢殿的火終于撲滅了,所幸陛下無礙,聽說是廳中的燭臺被風刮倒了,點燃了紗簾,因而才起了火!

    “這樣的鬼話有人信么?”

    青環(huán)嚇得立刻伏地道:“娘娘,慎言!

    謝寶華不信,偌大的宮殿難道就沒有守夜的宮人,一盞小小的燭臺就能輕易引火

    她自嘲地笑了兩聲,前日梁從原才尋了個莫須有的由頭,將她囚在宮中,而夜中忽然起火,他肯定會想到謝朗。

    謝寶華不禁撫上了小腹。

    青環(huán)見她久久不語,不由勸道:“夜深了,娘娘還是早些安寢吧,娘娘如今身子貴重,可不能再這么熬下去。”

    謝寶華回身,朝寢殿緩步走去,復又問道:“除了忽而起火,殿中可還有旁的?”

    青環(huán)搖了搖頭:“奴婢只能遠遠地瞧上幾眼,旁的也打聽不到了!

    梁從原將她囚在宮中,原先謝氏的人也不見了蹤影,偌大的宮中,中用的只留下個青環(huán)。

    謝寶華閉了閉眼,可是,謝朗不會放棄她,為了這個“龍嗣”,謝氏也要保住她。

    這一場火,便是有意激怒梁從原,他也不敢將她如何。

    然而,青環(huán)不知道的是,大火過后,朝安殿前不知被誰留下了數只死鼠。

    血淋淋的,尸首分離的死鼠。

    比夜火更令人生憂。

    梁從原面色鐵青地上了朝。

    殿上,宮中禁衛(wèi)慌忙來報,昨夜孔聚跑了,被囚在別院的孔聚忽而消失了。

    梁從原聽罷,旋即起身,不由大怒道:“派人去尋,城門內外,嚴查往來之人!闭f著,他的目光掃過立著的群臣。

    謝朗不在,他今日稱病不朝。

    孔聚跑了,最壞便是他一口氣跑回了潼南,起兵再反,可如今康安勢力雖然四分五裂,可兵強馬壯,再捉一個孔聚,亦非難事。

    他只是想不透,為何謝朗,抑或是康安的任何人偏偏要在此刻將孔聚放了。

    這一點其實就連孔聚自己,也暫未想通。

    孔聚突然重獲自由,雖不是全然的自由,但也比拘在小院子里,吃喝拉撒,都由人看著的強。

    他們早已出了康安城,卻也未走遠,只是往山野中去。

    他們并不策馬,反而是從僻靜的密林步行而去。

    孔聚并未被束縛手腳。

    他索性一面走,一面編起了耳后的小辮。

    天光大亮,身后未有追兵。

    孔聚側目又看了看身側的武人,見他腰懸長劍,步伐輕盈。

    “聽說你叫肖旗?你是高二公子的忠仆,從前在湖陽就為他賣命?”

    肖旗自然不答。

    孔聚也不覺自己討了個沒趣,自顧自又問:“你為何要替他賣命?姓高的那么多,在湖陽時,高恭,和高大公子不都比他強?”

    肖旗扭頭望了他一眼,依舊不答。

    孔聚編好了耳側的小辮,隨手輕揚,似笑非笑道:“原來你是啞巴,怪不得,沒人比啞巴更能守得住秘密,不過從前我哥哥也有個啞仆,最不好的是,便是他能手握筆墨,高恭搶了我嫂子,便是這個啞仆報了信,你說,可笑不可笑?”

    肖旗面無表情,徐徐道:“原來,你也肖想你嫂子!

    孔聚陡然一噎,不由地狂咳了起來,直到咳得額頭發(fā)紅,才漸漸平息。

    他瞪大了眼瞪向肖旗:“好生無的笑話!”

    肖旗轉回了頭,淡淡道:“我胡說八道罷了,你勿要當真。”

    孔聚心頭一凜,高檀是個人精,他身邊的人當然也都是人精。

    可惜身上并無刀劍,他又不想在此時與肖旗起了風波。

    孔聚索性閉上了嘴。

    三日過后,小葛木進了康安城。

    北項的車架綿延,十數匹寶馬猶為顯眼,身覆彩鞍,三花耀眼。

    城中熱鬧至極。

    皇帝的皇輦親自去了城門相迎。

    何家人趁此時機特意去瞧梁從原。

    何璇帶著何衛(wèi)隱在道旁的客棧二樓。四下無人,軒窗半闔。

    金輪皇輦在樓下徐徐而過。

    皇帝端坐其上,雖面垂旒珠,卻能見其貌。

    何璇凝神去細看,心中想道,他果然生得不像梁獻陽。

    何衛(wèi)沉不住氣,低聲問道:“像么?”

    何璇搖了搖頭。

    何衛(wèi)不甘心地又問:“那太子妃呢?”

    何璇又搖了搖頭,還是不像。

    皇輦行遠了。

    何衛(wèi)皺緊了眉頭,低語問:“婆婆是說,他是假的?”

    何璇沉吟片刻,答道:“倒也不盡然,這天底下不也有生得既不像爹,又不像娘的孩童么?”

    可是,一絲一毫也不像的,確也少見。

    他們隱在窗后,默默看了一會兒,直到皇帝的車輦再也望不見,他們才轉身而走。

    城門之前,小葛木見到皇輦臨近,便翻身下馬,抱拳朝來人一拜。

    他既是來和談的,那么架勢自然是要做足的。

    “久仰大名,某與父王好生仰慕!

    梁從原笑了半聲:“小王爺客氣了,有客自遠方來,是孤有失遠迎!

    小葛木隨之而笑。

    報官將他帶來的禮單念了個遍,一行人便直往皇宮而去。

    北項隊伍的最末,是一輛紅頂青布馬車。

    先前禮單里的東西,似乎并未有一件在此車之中。

    諸人于是心知肚明,此車之中,便是北項送來聯(lián)姻的,老葛木的小女兒。

    她的名字喚作衣茹兒。

    身為殿前侍奉的讀書郎,顧淼在朝安殿中再一次見到了衣茹兒。

    她比上一回顧淼見過的她,還要更加青澀幾分。

    她同小葛木一般穿了北項的赤色長袍,唯一不同,便是發(fā)上希了一串金色的小珠子,額前墜著一輪銀色的月亮。

    她生得美,不是南地的美,是北項女子一般,飽滿,生機勃勃的美。

    曾經的顧淼,曾經嫉妒過她。

    那時的她看衣茹兒,嫉妒的是她的單純可親,無憂無慮。

    衣茹兒隨小葛木盈盈而拜,然后上前數步,將手中的裂唇青銅馬牌獻給了梁從原。

    她的聲音清脆:“這十數騎馬兒是父王親自挑選,獻給陛下的,此馬牌亦是匠人打造,獻給陛下!

    宮人雙手接過。

    梁從原笑了笑:“有心了!

    小葛木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他毫不避諱地細致地瞧他。

    這個新皇帝比他預料得年輕,倒也不是一樁壞事。

    他的視線一轉,落到了階前顧淼的身上。

    瞎子?

    他愣了一瞬,立刻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開了眼。

    顧淼想,他大概是認出她來了。

    不過這也沒關系。

    梁從原早就曉得她見過小葛木。

    小葛木眼見時機正好,便上前一步,將此番和談來意又說了一遍,最后又細說了衣茹兒和親一事。

    “若有兩姓之好,從此南北相安無事!彼Φ馈

    殿中諸人早有預料,面色未變。

    高恭,顧闖各立一側。

    謝朗依舊稱病未來。

    梁從原緩慢掃過諸人,朗聲笑了數聲:“你們的好意,孤心領了,只是和親一事實在為難!

    小葛木倒不驚訝:“不知有何為難?”

    梁從原答道:“北項貴女入宮,若要結成兩姓之好,便要為后!

    小葛木怔了一怔,雖然他們的確如此打算,可是由梁從原親口說出,足見他對于此次聯(lián)姻,并不敷衍。

    眼下康安皇宮之中,聽說唯有一個“犯了錯”的貴妃,聽說先前居在宮里的康安貴女們,前段時日,也被皇帝打發(fā)出宮了。

    “自該如此!毙「鹉绢h首道。

    “可是,此便是為難之處。”梁從原臉上的笑意未減,“孤的皇后,孤心中早有人選,除她以外,再不是旁人!

    第119章 雙歡

    此言一出,雖不能說是石破天驚,但也實在出人意料。

    小葛木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南越皇帝不似敷衍,不似搪塞,竟像是真的早已有了皇后的人選。

    他轉而生了怒,姓高的,是不是又蒙騙了他?

    他千里迢迢地從北項來了,竟又是被他哄騙了?

    廳中諸人面色各異。

    顧闖嘴角輕顫,竭力掩飾住面上的得色。

    高恭的眼風早已瞄見了他的異常。

    怎么?他和梁從原商量好了,顧氏女真要做皇后?

    只是,那個顧氏獨女,不知身在何處?

    顧闖未免天真,謝氏豈能容他?

    高恭想到這里,不免又微微放下心來。

    皇宮禁軍三千,又有多少是梁從原的心腹。

    顧闖手中有兵,可他亦有兵。

    謝朗不僅手握順教和私兵,更麻煩的是,他有聲望。

    謝氏抬手,一呼百應。

    他是丞相大人。

    高恭心頭冷笑,坐山觀虎斗,更何況其中一只還是一只紙老虎。

    廳中無人言語,衣茹兒側臉,疑惑地看了看小葛木。

    小葛木只好又道:“和親一事到底關系重大,實在不必操之過急,且待陛下好生思量!

    日影升至中天。

    宮中特意設宴,為小葛木一行接風洗塵。

    宴飲席間,眾人間仿佛一掃先前的劍拔弩張,賓主盡歡。

    金輝墜地后,顧淼才回到了居所。

    一方朱漆的托盤靜置在屋中的圓桌之上。

    托盤之中躺著一枚碧玉。

    雙歡碧玉,兩只野雁首尾相環(huán)。

    饒是顧淼再遲鈍,她也曉得這一枚碧玉的含義。

    此雙歡玉,堂而皇之地被奉來。

    偌大的宮中,除了梁從原,應該沒有第二人。

    顧淼只看了一眼,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這樣的“雙歡玉”,她的確不能收,也不該收。

    梁從原來得很快。

    不過半刻,他便已到了顧淼的居所之外,殿前讀書郎的居所就在朝安殿的偏殿之后。

    他依舊身著白日里的紫衣,發(fā)上的冕冠卻不見了。

    一絲若有似無的酒氣縈繞身側,可是他面色如常,并不見醉意。

    顧淼抬手抱了抱拳,耳邊卻聽他問道:“你喜歡此玉么?”

    顧淼抬眼,只見他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

    她的眉心一跳,緩緩地搖了搖頭。

    “臣不能收此玉。”

    “為何?”

    顧淼抬手抱拳,答道:“臣是殿前讀書郎,顧遠,自然不能收下此玉。”

    “顧遠?”梁從原低聲一笑,“你知道我是自何時起便知你不是顧遠么?”

    顧淼回想了一會兒,齊良究竟自何時起知曉她是女兒身,她其實并不知道。

    仿佛是自某一天起,他便察覺到了她的身份。

    齊良向來敏銳,因而她也并未多想。

    顧淼搖了搖頭。

    他似乎苦笑了一下:“是你入營的第三日。我見到你在溪畔梳洗,你未束發(fā),長發(fā)披肩,滿面水珠,我一見你便知你是女郎。”

    “原來如此!

    他并未再開口,周遭靜了下來。

    窗外夕陽將落,室中尚未點燈。

    梁從原走到燭臺前,挽袖點亮了燭火。

    此一隅驟然生輝。

    顧淼看清了他的紫袍角邊的江牙海水紋,幾星淺紅的果酒漬灑落其上。

    她垂首看了片刻,卻聽他開口又問道:“你似乎從來都未曾打算親口告訴我你是女郎?”

    顧淼回想了一陣,她確實從未想過,齊良從前與她,亦師亦友,可是她在他面前一直是“顧遠”。

    而此一回,是因為“梁從原”。

    她尚未答,只聽他似乎苦笑了半聲。

    “你從前可有半分真心待我?”

    他的語調,他的言語令顧淼頓時生出了不快。

    她待齊良,真可謂赤誠一片,從前她在城門之下,沖入亂馬群中,是為救他。

    此一回,她亦對他敬重有加。

    她抬眼問道:“何謂真心,陛下口中說的真心是什么意思?”

    梁從原雙眸愈亮,正要開口,顧淼卻自顧自又道:“坦誠以待,將真實身份據實以告,才是真心么?朝夕相處,真誠相待就不是真心了么?”

    她笑了笑:“既如此,不如你告訴我,你真的是梁從原么?”

    梁從原唇角將揚起的微笑,凝固在唇邊。

    他反問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在意么?康安城中,有人在意么?”

    他們說是,他便是。

    顧淼沉默了片刻,最終緩聲道:“我在北項之時,遇見了一群強匪,自稱是青州何氏,陛下可曾聽說過?”

    梁從原答道:“略有耳聞,他們是粱羽白的舊部!

    顧淼點了點頭:“他們也是如此說的,并且……”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并且其中一人,曉得我的阿娘!

    梁從原皺起了眉頭。

    顧闖早逝的妻子?

    “他們說我并不是我阿爹的孩兒,我娘到鄴城之前,便已有了身孕。她原來姓白!

    白氏。

    梁從原心頭沉沉一落,青州白氏。

    顧淼將他驟變的臉色盡收眼底。

    “所以……你也曉得白氏?她嫁人過后,便是梁白氏。”

    “住口!”梁從原低喝一聲,人也退了半步。

    顧淼又道:“倘若你真的是梁獻陽的兒子,若我……若我真是粱羽白的女兒,且不說殺父之仇,你我亦是親緣!

    梁從原驀地睜大了眼,耳中似有嗡鳴。

    他從來都沒懷疑過顧淼的出身。

    他原以為她女扮男裝,隱在鄴城大營已是最為離經叛道的事情。

    可是……他卻萬萬沒料到,顧淼興許根本不是顧闖的女兒。

    “你為何要告訴我?”她倘若真是粱羽白的女兒,最不該告訴的人便是他!澳銥楹我嬖V我?”她倘若真是粱羽白的女兒,最不該告訴的人便是他。

    “因為我信你!鳖欗祿P唇笑了笑,“我想,便是你想保住皇位,你也不會殺我,齊大人。”

    這一聲“齊大人”,齊良明白了顧淼的意圖。

    在她的心目中,他一直是“齊良”,一直是“齊大人”,或是知遇之恩,或許“兄弟之誼”。

    顧淼待他,從來不似他待顧淼。

    顧淼看他的神情,也從來不是她看高檀的神情。

    梁從原胸膛幾起幾落,他的聲音低沉:“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

    幽深的宮殿,回音蕩漾。

    顧淼捫心自問,終究道:“我其實也不知道,我該如何做!

    她可以裝作無事發(fā)生,以顧氏女自處,如此一來,顧闖還是他的阿爹,她依舊還是長在燭山泊的顧淼,進了鄴城大營,顧將軍麾下的“顧遠”。

    養(yǎng)育之恩,恩重如山。

    可是……可是……

    倘若……倘若她真是粱羽白與鶴娘的女兒。

    她的阿娘死于顧闖之手,她又該如何面對?

    她不能為母報仇,她絕無可能下得去手,為母報仇。

    況且,顧闖似乎早已染上了丹毒。

    她難道也要眼睜睜地看他凋零,看他執(zhí)迷不悟么?

    齊良走近了一步,復又問道:“你真不曉得?”

    顧淼閉了閉眼睛,搖頭道:“齊大人,我的確不知道該如何做,不如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做?”

    齊良沉默了須臾,他如同從前一般負手而立,又來回踱步。

    他思量過后,徐徐道:“我若不是梁從原,但若你是梁羽白的女兒,梁氏遺孤便是你,這偌大的康安皇宮便是你的宮閣!

    顧淼抬眼看他,他的表情恭肅,分毫不像作假。

    他來回又踱幾步,步伐越來越快。

    “你不想做皇后的話,也可以做皇帝?你便是女帝!闭f罷,齊良感覺到胸中一直沉重地壓著他的大石轟然落地,此時此刻,他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他的雙目遽然亮了起來,他一步跨到顧淼身前,語音顫道:“對,從此往后,便由你來做皇帝!

    “齊大人……”顧淼怔愣原處。

    如此“大逆不道”!

    第120章 寺中

    “你……你難道真瘋了不成?”

    夜色深沉,屋中人影晃動。

    桌上一燈如豆,將跳躍的人影在窗紙上拉得老長。

    孔聚本能地要往后退,面前的劉蟬卻咄咄逼人地又近半步:“你答不答應我?”

    孔聚只覺幽蘭一般的香氣撲面而來,令他頭皮一陣發(fā)麻。

    怎么答應?

    如何答應?

    他的確是想殺了高恭,可是……

    劉蟬,到底是高夫人,并且是做了幾十年的高夫人。

    前幾日,肖旗將他安頓在了此處寺廟,原本他以為只是換了個地方暫時拘著他,沒想到今夜忽有一客,踏月而來,卻是劉蟬!

    孔聚扯了扯嘴角:“我早聽說了女人心狠手辣,沒想到高夫人,真想謀殺親夫,做了這么久的將軍夫人,做膩了不成!”

    劉蟬緊緊地盯著他,燭火跳躍在她的眼眸:“你明明曉得,你明明就曉得是為何,只要,只要能為了他報仇,我可以殺他百遍。你,你不想為你哥哥報仇嗎?”

    想啊,做夢都想。

    孔聚斂了笑意,語含嘲諷:“這么多年,你不想替哥哥報仇,如今卻忽然又想了?”

    劉蟬垂下眼簾,歲月并未在她身上流轉多少痕跡。

    她的模樣與從前相較,仿佛只是多了幾分輕飄飄的郁郁寡歡。

    她抿唇,輕輕笑了:“情之一字,不會咬人。甚而,有時你還會淡忘,只是,只是它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在你最疼的地方,狠狠蟄你一下。不論過了多少年,年年歲歲且如此!

    她抬眼問他,“你以為我沒試過么?你以為我早不想殺了高恭?”

    她初到高府之時,時時刻刻地,都想殺了他。

    高恭為人陰險狡詐,他提防她,她殺不了他。

    后來有了高宴,她有了軟肋,殺不了他。

    現如今,高宴遠走高飛,她就算死,也要和他同歸于盡。

    孔聚凝望著面前的臉孔,思緒卻已飄遠。

    殺高恭。

    聯(lián)合劉蟬殺高恭。

    高檀把他救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殺了高恭么?

    高恭不是他的親爹么?

    他就這么恨他么?

    劉蟬。

    孔聚深深凝視著她的眼,抬手輕輕攏起耳邊的辮發(fā):“嫂嫂,莫不是在騙我?”

    “若有半分虛假,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窗外落下了急雨,天邊滾過一道悶雷。

    齊良負手來回踱步,他的臉上被雷電映亮,映射出一道詭異的白亮光芒。

    他像是捉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道:“此乃萬全之策,顧闖必會擁立你,高氏,若是往后高檀真做了主,他也不會動力,難纏的,唯有謝朗,可是倘若高氏,顧氏聯(lián)手,未必不能壓制他……”

    齊良走到顧淼身前,臉色莫測,可是嘴角卻露出了笑容:“梁氏遺孤,你才是真正的梁氏遺孤!

    事情顯然脫離了顧淼最初的預計。

    她簡直想不通齊良的想法從何而來。

    天真,瘋狂,毫無憑依。

    且不說,她不愿意做什么“皇帝”,更何況,如何證明她就是“梁氏遺孤”。

    在她真正成為梁氏遺孤之前,說不定,她便被人悄悄殺了。

    她此番入宮,不是為了做什么皇帝,而是為求一個真相。

    她搖頭:“齊大人,多慮了,我從前就沒想過要真地做什么梁氏遺孤,我所求的不過是一個真相。依今夜所見,我想,你興許真不曉得我究竟是與不是,你大概也不曉得,你自己是與不是!

    齊良皺緊了眉頭,顧淼又道:“我不想做皇帝,不想做傀儡,便不是傀儡,也不再想深陷于康安的是是非非。只要我爹能改,我便帶著他回鄴城,永不回來。”

    “哪怕他與你有殺親之仇?”

    顧淼下定了決心:“哪怕他與我有殺親之仇。”

    漆黑的天邊滾過又一道悶雷。

    夜雨未停。

    高恭做了一場噩夢。

    他夢到了一個許久不見的故人,孔橋。

    他第一次見孔橋是在廉州,他的身畔是劉蟬。

    他從來沒見過如此漂亮的女郎。

    他也見過無數美人,可是無一人像她。

    不單單只是美,奪人心魄,他只能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他故意走到了他們身前。

    她并沒有多看他一眼,她只是凝視著孔橋,眉眼含笑。

    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一定要得到她。

    劉蟬嫁給他的那天,高府張燈結彩。

    他夢見自己小心翼翼地,雀躍無比地掀開了她的紅蓋頭,可是紅蓋頭下的劉蟬七竅流血,滿臉血淚。

    一雙眼,血淋淋,空洞地呆望著他。

    高恭猛然驚醒,驚出了一頭冷汗。

    撲通撲通撲通。

    他的心跳依舊很快,隔了一小會兒才漸漸平復。

    他翻身而起,繞到屏風外,提了一盞燈,便往外走。

    守在門外的仆從立刻迎上前來:“將軍?”

    “夫人呢?”

    “將軍忘了?夫人白日便去山中寺廟念佛了,明日方會折返。”

    對了,劉蟬今夜不在府中。

    可是將才的噩夢太過驚悚,高恭心中升騰起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的預感。

    迎面的夜雨吹打,雨珠飄落面頰,順著他的臉龐滑落。

    須臾之間,他下定了決心,問道:“夫人是在哪一處寺廟?”

    雨下個不停。

    山中的淺溪混合雨聲,嘩啦啦地流淌。

    天色似乎將明,寺廟外響起了沉重的馬蹄聲。

    寺中的緇衣僧侶前來報道:“夫人,外面是高將軍的坐騎。”

    高恭徹夜奔來,風雨未阻。

    他來得太快了。

    劉蟬有片刻的心慌,以為她的計策敗露了。

    面前的孔聚一瞬之間,也露出了將信將疑的神情。

    劉蟬握了握袖中雙拳,沉聲對孔聚道:“你信我么?”

    孔聚左右而望,屋中的僧侶足有八人,步伐輕盈,手纏佛珠。

    看樣子,他們應該和高檀身邊的那個悟一和尚是同一個路數。

    他輕輕點了點頭:“某自然信嫂嫂!

    寺門被人撞響。

    轟隆幾聲過后。

    寺門緩緩拉開。

    高恭坐在馬上,見到兩個披著雨笠的僧人,立在雨中,雙手合十道:“施主,忽至此地,所為何事?”

    隨扈答道:“迎將軍夫人回府,叨擾諸位了。”

    高恭沉默地注視著寺門中的樓閣。

    風雨飄搖,檐下的燈籠東搖西晃。

    東邊仿佛映出一點微薄的天光。

    高恭翻身下馬過后,便被僧人引向閣中歇腳的廂房。

    劉蟬的一個貼身侍女自內室轉出道:“稟將軍,夫人此刻尚還未醒,將軍稍等片刻。”

    高恭心中稍安。

    劉蟬無礙。

    他果然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過了小半刻,內室傳來了劉蟬的呼喚聲:“將軍。”

    高恭緩步入內,他身上的雨笠早已摘下,只是半豎的發(fā)髻依舊濕潤,雨水濺濕了他身上的天青色深衣,一雙皂靴也濺了泥污。

    他的腰間懸了一柄羊首鐵劍,是他慣用的鐵劍。

    劉蟬似乎將醒,身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梅紋衫,烏發(fā)半挽,臉上未施粉黛,卻是我見猶憐。

    高恭心念微動,一步上前,攬住了她的腰身:“夫人不在府中,想煞我也,因而特意早些來接夫人!

    劉蟬順勢靠在了他的肩頭,她的烏發(fā)落進了他的頸窩。

    “將軍待我,向來真心!

    高恭笑了一聲,抬手撫摸她的秀發(fā):“夫人知我心便是。”

    劉蟬“嗯”了一聲,雙手輕柔地撫過他的小臂。

    高恭只覺手臂酥麻,他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天光,時辰尚早,風月猶在。

    他手中一轉,解下了衣上的腰帶,羊首鐵劍隨之落地,發(fā)出清脆的“!币宦曧。

    他追著她的腳步,轉入了紗帳之后。

    劉蟬雙頰飛紅,掙脫他的懷抱,壓低聲道:“佛門清凈之地,將軍莫要放肆……”

    高恭不應,只將她一推,二人滾落到了木榻之上,青色的紗帳軟軟地落在了他光/裸的膝上。

    劉蟬扭頭看來,忽而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低聲道:“將軍,小聲些!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永久免费观看|苏州到黄山|欧美多人片高潮野外做片黑人|91=a=a=a国产|免费观着女人高潮视频|不卡的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欧美日韩精品综久久久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99|国产成人综合精品|无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N鬼逝|无码人妻=aⅤ一区二区三区麻豆|69xx×在线观看 | 国产精品原创视频|国产综合视频|1000部夫妻午夜免费|亚洲综合九九|色99日韩|成人久久18秘免费 | 久亚洲精品|91麻豆影院|久久人人射|日韩免费观看|色先锋=a=a成人|欧美一级视频 | 国产精品久久三区|三级网站在线看|色在线免费观看|小12萝裸体无码视频|性少妇xx|一级黄色大片视频 | 国产成=a人亚洲精v品在线观看|色之久久综合|情欲综合网|久草免费在线色站|在线高清视频|国产快猫视频在线看免费 | 五月婷婷在线观看视频|国产熟女精品视频国语|97亚洲欧美国产网曝97|91中文精品|高潮迭起=av乳颜射后入|国产91精品久久久 | 中文乱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亚洲高清专区|中文毛片无遮挡高潮免费|黄人成=a动漫片免费网站|99re在线免费|女乱淫免费看视频大黄 | 国产欧美日本=aⅤ精品|婷婷久久=av|免费观看的=av|国产精品一区二区x88=av|日本视频www|99热黄 | 99免费看香蕉视频|久久伊人蜜桃=av一区二区|激情五月开心综合亚洲|国产午夜一级片|一级片的网站|一本精品99久久精品77 | 四虎影视永久|国产精品专区在线|日本69熟|亚洲高清=av在线|国产精品污www在线观看17c|与子敌伦刺激对白播放 | 免费观看亚洲|日韩精品色呦呦|综合色婷婷|国产69精品久久久久毛片|黑人操亚洲女人|在线无码视频观看草草视频 | 二区=av|ww交换夫妇xxxxcom|无码中文=av有码中文=av|日本高清无打码|久久青青操|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久 | 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国产91精品网站|精品免费|亚洲=aV无码一区二区乱孑伦=aS|超碰影院在线观看|內射XXX韩国在线观看 | 黄色网址免费在线观看|蜜臀=av夜夜澡人人爽人人桃色|极品少妇XXXXⅩ另类|国产成人一区二区无码不卡在线|亚洲无线视频|九九久久精品国产=aV片国产 | 亚洲乱小说|未满十八18禁止免费无码网站|日韩=av免费网址|在线国v免费看|人成午夜大片免费视频77777|亚洲激情影院 | 精品视频在线一区二区在线|码亚洲中文无码=av在线|九九九国产精品成人免费视频|国产露脸对白88=av|天天艹日日干|中文字幕久久精品一二三区 | 一级毛片国产|人妻激情偷乱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网红主播无码精品|国产一区黄色|东北成人网站|一本一道=aV无码中文字幕 | 亚洲精品小区久久久久久|日韩欧美久久精品|男女网站免费|中文=av字幕在线|免费看片91|中美日韩毛片免费观看 | 欧美性生活在线观看|亚洲免费视频专区|国产精品2024|免费网站国产|欧美男男作爱G=aYWWW|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 | 一区二区欧美视频|亚洲日本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卡|少妇做爰α片免费视频网站|久久色精品|91午夜在线观看|久久久久久亚洲精品中文字幕 又大又紧又粉嫩18p少妇|国内精品自线一区麻豆|欧美h版在线观看|狠狠艹夜夜干|黄色影院在线播放|日日拍拍 | 亚洲精品久久久久一区二区|啊灬啊灬啊灬快灬高潮了视频网站|国产妇女野外牲一级毛片|两个人的房间高清在线观看|国产chinese男男G=aYG=aY视频网站|日本=aⅴ毛片成人偷拍 | 肉体裸体xxxxx免费观看|国产乱妇乱子在线播放视频|日本免费无遮挡毛片的意义|国产无套乱子伦精彩无码视频|国产一区二区h|亚洲色图网址 | 免费线上=av|成人欧美精品一区二区|色人阁网站|欧美精品一区二区免费视频|日韩综合色|国产黄色精品视频 | 国产精品卡1卡2卡3|色八网站首页|潜行者40集免费观看视频|国产精品国产三级国产传播|小嫩妇下面好紧好爽视频|亚洲综合精品伊人久久 | 成人免费=av在线播放|国产CHINESEHDXXXX宾馆TUBE|夜夜夜夜夜夜爽噜噜噜噜噜噜|午夜理论在线观看无码|亚洲人ⅴs=aⅴ国产精品|91免费影视 | 欧美一级爽快片淫片在线观看|大JI巴好深好爽又大又粗视频|日本肉体裸交XXXXBBBB|国产高清二区|日日夜夜操网站|成人www视频 | 国产精品久久国产三级国不卡顿|2021国内精品久久久久精免费|天天舔天天插|2021国产在线观看不卡视频|久久久久国色=a∨免费看|伊人国产精品视频 | 国产成人无码久久久精品一|六月成人网|国产精品久久久久9999高清|#NAME?|看片网站在线观看|在线观看精品国产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免费观看|黄色=a毛片|日韩欧美亚洲一区二区|日韩午夜免费视频|日本三级网站视频|欧美性生恔XXXXXDDDD | 久久91|伊人网中文字幕|9191免费视频|黄动漫免费在线观看|女人和拘做受大片免费看|精品无线一线二线三线 | 91=av爱爱|黄频视频大全免费的国产|日本亚洲一区二区|c=aoporn超碰地址进入|黄色在线免费观看视频|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芒果 | 尤物午夜在线|97插插插|欧美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国产一级片精品|亚洲毛片亚洲毛片亚洲毛片|91免费视频观看 | 亚洲国产精品热久久|亚洲免费大全|欧美成人ccc大片|国产精品二三区|国产V片在线播放免费无码|亚洲精品久久国产高清 | 黄色网址免费在线观看|蜜臀=av夜夜澡人人爽人人桃色|极品少妇XXXXⅩ另类|国产成人一区二区无码不卡在线|亚洲无线视频|九九久久精品国产=aV片国产 | 国产=a三级三级三级看三级|不卡中文|国产免费午夜福利757|h在线视频|熟女人妻=aV完整一区二区三区|J=aP=aN白嫩丰满人妻VIDEOS | 精品视频在线一区二区在线|码亚洲中文无码=av在线|九九九国产精品成人免费视频|国产露脸对白88=av|天天艹日日干|中文字幕久久精品一二三区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浪潮网站|亚洲青草视频|乌克兰18极品XX00喷水|#NAME?|亚洲综合在线一区二区三区|国产超碰人人做人人爱ⅴ=a 91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情侣偷拍在线一区|天堂网在线.www天堂|成人=a毛片免费全部播放|日本国产一区二区|美女被日在线观看 | CHINESE熟女熟妇1乱|亚洲一区二区三区乱码=aⅴ蜜桃女|最新国产福利一区二区免费视频|爱豆传媒国产剧情|国産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超碰超碰在线 | 四虎影视8848dd|国产99久久久国产精品|综合视频在线观看|人成在线|国产偷国产偷亚洲高清人白洁|法国一级毛片 | 男女日批免费视频|九九免费观看全部免费视频|日韩精品免费一区二区夜夜嗨|中文字幕在线播放第一页|中国少妇xxxx|欧洲人体超大胆露私视频 | 国产乱人乱精一区二区视频|97性无码区免费|色七七在线|亚洲=aV无码区在线观看东京热|免费看啪啪人=a片=a=a=a片|乱老熟女一区二区三区 | 久久91|伊人网中文字幕|9191免费视频|黄动漫免费在线观看|女人和拘做受大片免费看|精品无线一线二线三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