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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妯娌

    杜從宜還沒反應過來,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這種修羅尷尬場面,居然讓她給撞上了。

    趙昭容反應更快,站起身就說:“我正說要去看看二嫂呢。巧了,她就來了。”

    趙昭容肯定是看陳氏和吳氏一樣的,不管她有沒有察覺到這個尷尬局面,但是她就是有本事把話說的這么流暢,端王府的長輩們輕重不一,但是小輩們都非常聰明,尤其是在接人待物上。

    吳氏領著奶嬤嬤進來,見大家居然都在,而且是在吃飯。,但沒人請她,她臉色登時就變了。

    那位奶嬤嬤也是,瞇著眼睛掃了眼眾人,趕在吳氏前面開口就說:“我們家姑娘一早上聽說老夫人和大娘子去了宮中,著急的不得了,至今沒有用午膳。沒想到大姑娘回來,怎么也沒人通知一聲,好招待家里的嬌客。這不也不知道你們吃午飯,來得不是時候。”

    陳氏連眼皮都沒抬起,照樣在低頭吃東西。

    杜從宜見她恨成這樣,可見吳氏是真的傷了她的心。

    且不論她其他言行,但她待人方面是真的大方挑不出問題。這種修羅場讓這個奶嬤嬤攪合了一通,也好些了。

    趙昭月好奇看著吳氏,她本來和二嫂就不熟悉,反而趙昭容則笑著說:“二嫂,快進來坐。今日我孩子都放在家里,這不,特意回來陪你們了。”

    趙昭容說話是有分量的,沒人敢給她臉色看,更不敢在她面前犯難。

    吳氏看了眼陳氏,臉色有些難堪,聽了趙昭容的話就進來了,吳嬤嬤扶著人就進來了將人直接按坐在剛才劉氏做的位置上,笑著說:“大姑娘今日回來,可是有什么要事?我家大娘子可一直牽掛著您。”

    杜從宜微微皺眉,一回頭,和鄔嬤嬤四目相對。鄔嬤嬤沖她無奈笑了下。

    吳氏身邊的這個嬤嬤非常不妥,是個挑撥離間的貨色。

    吳氏本來就綿軟,說句難聽的,是個懦弱糊涂的。她給劉婉月送禮,也怕多半是這個嬤嬤的功勞。

    陳氏從吳氏進門就沒有吱聲沒抬頭,直接就是無視了吳氏,連話都懶得說。

    氣氛就這么尷尬著,吳氏都沒想起來問一句,大嫂有孕覺得身體如何。

    可見她心里還覺得自己委屈呢。也是個腦子拎不清的。

    人的乖和蠢是兩回事。

    杜從宜覺得自己都算是好脾氣了,也見吳氏這樣動不動坐在那里一臉受了委屈的模樣厭煩,你若是做錯了,就大大方方認錯,要是覺得沒錯,那就當面說開,但是你走哪里都是委屈樣子,也不說話,也不反駁。

    指望誰替你主持公道呢?

    果然,那位吳媽媽說完趙昭容,接著就沖她來了。

    “五夫人,上次我家二爺去您院子里走動,我家姑娘也盼著您能過來多走動。”

    杜從宜笑盈盈說:“是嗎?有這回事?那估計是他們兄弟兩之間的事,我還真不知道。”

    她推的干干凈凈,讓陳氏忍不住都笑起來。

    吳嬤嬤只管說:“您不知道也不當緊,都是至親骨肉,哪有親疏遠近分別,是不是?”

    杜從宜想,這種輩分的人,也不是她能說的。但是她這么猖狂,早晚會闖禍事的。

    趙昭容已經聽出來她的不妥當了,不耐煩催了句:“好了,這位嬤嬤,你們姑娘不會受委屈的,說的好像咱們端王府里內宅不合似的。母親向來公正,祖母慈愛,若是有設么不滿意,你們就和祖母去說好了。”

    鄔嬤嬤在那邊咳嗽了一聲,不輕不重。

    吳氏像只受驚的兔子,趕緊回頭去看鄔嬤嬤的臉色,然后又回過頭。

    說實話有這么個人,興致已經沒了。

    而且飯也吃的差不多了,杜從宜心里嘆氣,爛攤子還是要她來收拾。

    這個招待的工作還是要做的,她只好說:“二嫂看看今日想吃什么,我們大清早就來了,昨晚祖母讓我守著大嫂,咱們府里如今兩個孕婦事最緊要的,這不我們吃的比平時早一些,也簡單的多。大姐姐回來的突然,祖母常說一家人不講那些繁瑣規矩,大姐姐也不計較我招待不周,你看看想吃什么,我讓廚房立刻再去做。”

    吳氏聽了她的話,居然抬頭去看了吳嬤嬤。

    杜從宜的火氣蹭就上來了,合著我說半天給你遞臺階,對牛彈琴呢?

    趙昭容看的嘆息,這個二嫂怎么就扶不上墻呢。

    她剛想說話,陳氏伸手輕輕摸摸她的手,示意*7.7.z.l她別說話了。

    出嫁女是回娘家的嬌客,何故當惡人惹人嫌呢,陳氏對趙昭容是真的沒話說。

    她知道杜從宜也是護著她,這對主仆怕是沖她來的,她從前委屈氣憤,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可有人為她說句公道話,有人知道她的難處,她反而心里很靜,一點都不生氣了。

    她站起身,一手撫著肚子說:“好了,我坐了一早上,說也說了,吃了吃了,就不讓五弟妹繼續勞煩了,這會兒吃完有些困倦,想回去休息休息。妹妹,你哥哥上次說你想要珍珠,這不我娘家送來了,你跟我去取一趟。讓你二嫂好好吃飯。”

    說完陳氏領著趙昭容,就那么出門先走了,連看都沒看吳氏一眼。

    杜從宜心想走了也好,好歹有個聰明人。她趕緊打發人去送她兩,還是看著點為好,別出什么岔子。

    吳氏被陳氏這一下打的措手不及,坐在那里簡直坐如針氈,已經沒了主意,更不明白陳氏好端端的怎么又翻臉了。

    不就是給劉婉月送了副畫嗎?一點自己做的香嗎?她又不喜歡,怎么還不能別人喜歡了?她本來也看不上自己,怎么還不準自己交朋友了?

    安平郡主賞賜的吃的,她不也分給她了嗎?她哪里得罪她了?

    她委屈死了,這么巴巴登門,像是來討吃的似的。

    滿屋子的人,都給她難堪。

    大妹妹給她沒臉,根本沒把她當成親二嫂,五弟妹更是,說句親近怎么了?還不是看不起她?

    陳氏一走,杜從宜還指揮著人撤了桌子,和吳氏打了聲招呼,去后廚房準備上茶,吳氏領著吳嬤嬤,兩人眉眼官司之后,站起身竟然連招呼都沒和人打一聲,主仆兩人就揚長而去了。

    讓屋子里的人都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等杜從宜從廚房里回來,詫異問:“二嫂人呢?”

    鄔嬤嬤就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做針線,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話,像個背景板一樣,陳氏和趙昭容走之前還和她打了聲招呼,吳氏主仆根本沒當回事。

    鄔嬤嬤見她還認真問,笑著說:“大約是院子里有事,回去了。”

    杜從宜都不知道該說點什么,這事情鬧的。

    只好干巴巴說;“我正要問問二嫂吃不吃辣。”

    身邊的云雀和她說:“二夫人不知道怎么了,起身就走了,和鄔嬤嬤連聲招呼都沒打。”

    杜從宜想了想:“你去廚房,讓不用做了,晚上再說吧,煮一壺茶來。”

    她邀請鄔嬤嬤坐在老太太羅漢床上,笑著問:“您看,我也是第一次接這種差事,照顧的不周到,鬧了笑話。您到時候可要和祖母說,我人笨,但是態度是好的。”

    鄔嬤嬤被她說的逗得笑出聲。

    “沒事,小年輕們,鬧個別扭過幾天就好了。”

    杜從宜陪著鄔嬤嬤,鄔嬤嬤就說;“聽說,你花樣子畫的好,要不就幫我畫兩個花樣,我這里給老夫人做的春衫,還不知道繡什么花樣。”

    這個簡單,比調解矛盾簡單多了,她還拿手。

    女婢們端上來筆墨,她就伏在羅漢床的小桌上畫,鄔嬤嬤在旁邊做針線,鄔嬤嬤的性格和來安有些像,話少又和氣,和她聊起杜家。

    杜從宜一邊畫花樣子,一邊說:“我母親其實是個有大智慧的人,是個很了不起的女子,雖然是六品小官的后宅女眷,但是教育孩子方面很厲害的。只是我沒學會而已。”

    鄔嬤嬤應聲說:“我見過你母親,是個謹慎的性格,不張揚也不膽怯,是很難得的,汴京城的貴夫人那么多,可真的做到榮辱不驚的,并不多。你母親是個有后福的。”

    杜從宜也聽的好笑,馮氏算什么后福,在這個世道沒生兒子,幾個閨女出嫁,家里冷清了,怎么看都不算有福氣。

    “別人都笑話她凄涼。”

    鄔嬤嬤卻接著說:“生兒育女,自然是盼著子孫綿延興旺。可世上的事情,哪有事事順心的。兒女只有過得好,才算是舒心。”

    杜從宜也說:“我母親是心思豁達,若是她心窄了,自然是不能開心。”

    鄔嬤嬤淺淺舉例:“就說咱們府里,老夫人但凡覺得事事不滿意,你們幾個娘家都未必能進咱們府里,可老夫人不看重這些,只看人性格和品行。”

    杜從宜知道她話里有話。能在人精一樣的老夫人身邊這么多年,必定也是個人精。

    她也不藏著掖著,“嬤嬤別覺得我多嘴,我今日守在正院里,瞧著二嫂身邊的嬤嬤不妥當。大嫂是個直來直去的性格,有些莽撞,但也簡單,最重要是心善。祖母當年為大哥挑選大嫂肯定也有這方面的考慮。二嫂靦腆些也說得過去。只是身邊人挑撥多了,二嫂耳根子軟,時間久了難免想窄了,鬧出笑話了,咱們府里也不痛快。”

    鄔嬤嬤笑著說:“她也是個苦出身的孩子。”

    杜從宜只是提醒一句,并不為說吳氏的是非。

    陳氏現在是個孕婦,要是今天真鬧出什么事情來,到時候今天在場的人都脫不開關系。

    等傍晚時分傳回來消息,宮內的內命婦們今晚回來,過幾日再進宮。趙昭容午后就告辭歸家了。

    至于宮中喪儀具體是怎么回事,杜從宜也不懂,更不好打聽。

    她只讓正院里廚房早早將晚飯備好,她的任務是守好正院,配合長輩們的活動。

    老太太傍晚回來,一回來就睡了,面色不太好,想必是熬了一整天,上了年紀累了。

    鄒氏也是匆匆交代了幾句就回去先休息了。

    第072章 眼花繚亂

    杜從宜領著人回來,見趙誠居然又在家,今晚的晚飯也遲了,院子里的人就湊合著吃一點。

    杜從宜一邊和來安說話,一邊問:“等東宮的事情過去后,就是過年了。真是個多事之秋,鬧的年都過不好。”

    趙誠稀奇,她還惦記著過年?汴京城里都哭喪呢,哪有她這樣的,覺得煩死了,影響到她的生活了。

    心里無階級,看誰都不覺得厲害。

    這孩子心態還是很好的。說明他養的不錯。起碼精神上沒有任何被影響到。

    “今年過年就別指望了,宮中都不掛紅,更別說汴京城。”

    杜從宜其室也就是隨口一說,只要趙誠不刻意提醒她別胡說,她有時候是意識不到這種小問題的:“那明年開春南下,沒影響吧?”

    趙誠:“那應該沒有影響。”

    杜從宜一整天都在正院里,中午也沒有休息,確實覺得累了,早早就睡了。

    反而進宮的婆媳兩個在辰時,兩人又湊在正院里才吃晚飯。

    鄔嬤嬤讓人把溫著的蹄花湯端上來,再加上小菜,配上金絲面。

    老夫人看著沒見過的菜色,笑著說:“這是哪個院子里的吃食?”

    昏黃的燈光下,鄔嬤嬤笑著說:“誠哥媳婦下午就準備了晚飯,說等你們回來吃,說這個湯不怕時間久,最適合您吃,大娘子也嘗嘗。”

    鄒氏笑著說:“他們兩個就愛研究吃的,月娘整日鬧著要去五哥院子里去玩,說是有很多好吃的。她剛換牙,我怕她亂吃,拘著她不讓亂跑。”

    老夫人嘗了口蹄花,蘸了蘸水,確實入口即化,鮮香微辣。

    這些不是上臺面的吃食,端王府里從前肯定是沒人吃的,因為處豬腳就非常費功夫。

    老太太吃著覺得真的不錯,最后吃了一整只豬腳,又喝了湯已經飽了。

    大娘子嘗了口笑著說:“確實不錯。這個比較費功夫。”

    老夫人問:“今天家里沒事吧?”

    鄔嬤嬤:“都挺好的,今天容姐還回來了一趟,幾個小輩一直在這兒呆著,小五媳婦守到你們回來才走。”

    鄒氏笑說:“她是個實誠孩子,做事一板一眼的。”

    老夫人:“沒出事就行。明日說是等通知進宮,聽靜安長公主的意思,多半是不讓進去了。讓老大小心些吧,今日連高皇后都沒見到,宮中的人都沒露面,都謹慎些吧。”

    鄒氏點頭:“母親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老夫人也催她:“好了,我好好的,你也別來回跑我這里了,我好好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等鄒氏走后,鄔嬤嬤給她按摩腿,果然腿有些腫,她嘆氣:“上年紀了,站的久了就捱不住了,不中用了。”

    鄔嬤嬤笑著說:“這是哪里的話,您也不看看咱們府里和和美美的,這不都是您的功勞?有些功夫都是下在了人看不見的地方,那才是厲害。”

    老夫人笑著說:“你就哄我,我能有什么功夫,今天真沒出事?”

    鄔嬤嬤就笑著娓娓道來,將今天的事情和她講了,最后說:“小五媳婦和我說,玉娘身邊的嬤嬤非常不妥當,她挑撥離間的太過了。她說大嫂性格直來直去,有些魯莽但是心善,說是您當初選她,肯定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小五媳婦對您是很欽佩的。”

    老夫人笑起來,悠悠說:“馮氏是真的厲害,杜家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兒。咱們家的大娘子,我當初已經很滿意了,做事情公平說話做事嚴謹。沒想到小一輩中,杜氏更勝一籌。”

    鄔嬤嬤安慰她:“可見,咱們端王府是個好地方。汴京城里的好姑娘,都進了咱們府里,小五媳婦也是您主張認了這門親事的。”

    老夫人笑著說:“你說錯了,是可見家里這個當家女人的重要,是會影響子女兒孫的。陳家夫人是武官家的女兒,名聲不顯,但勝在干脆利落,我當時想敬哥性格,將來是要頂立門庭的,他的夫人厲害些也不礙事。吳家是后娘,搓磨的前面生的幾個孩子不成樣子,吳家的舅母托人才和我打招呼,我當時見只覺得她乖巧,加上陳氏性子好強張揚一些,我就想著妯娌兩個都好強也不成。不想,盤算錯了,二哥不喜歡她,她就閉門不出,徹底不和人打交道,之前敏娘就和我說,她偷偷給二房六哥媳婦送禮,得了安平郡主的賞賜,又拿出來送人。且不說她是不是炫耀,但實在是糊涂,耳根子軟,分不清是非曲直。乖的人不是綿軟,是糊涂,要分得清好賴。這事怪我,恒哥兒性格跳脫,不喜歡也尊重著她,她自己絲毫立不起來。”

    鄔嬤嬤寬慰她:“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夫人搖頭:“這話本就是哄人的,做長輩的,要盡到責任,兒孫才能自有他們的福氣。做長輩的沒盡到責任,兒孫哪來的福氣?要不然汴京城里,也不會有那么多雞飛狗跳的人家。”

    第二天趙敬回來,反而來先見了趙誠,見了就問:“你是不是知道,東宮的死不尋常?”

    趙誠否認:“大哥說得這個是什么話?我怎么會知道。”

    他知道也不能承認,趙吉讓人給他送了個信,只說是,東宮去世當晚,宮中召了已經致仕告老的御醫蘇秉中和其子蘇川穹。

    那就是東宮死的不尋常,秋天大宗正說東宮病了,他問了聲是不是病得不尋常,大宗正當時的態度不能作假。

    當時肯定是好的,那為什么官家又不信了呢?

    除非,東宮隱瞞病情。

    趙敬聽到些風聲,和他說:“東宮被郭奉接管,朝中相公們覺得不妥,可是我聽說漏出風聲,東宮用了禁藥五石散還有……”

    趙誠聽的嚇了一跳。

    “你聽誰說的?”

    東宮身體本就不好,要是用了禁藥,那是真的會出人命,不光他自己沒命,誰給他的藥?這個藥是怎么來的?隱瞞的人有哪些?身邊伺候的一個都活不了。

    儲君沒了,這些人都是要下去陪葬的。

    趙敬也知道事情鬧大了,有種受不住的感覺。

    “你也知道,東宮一直沒有子嗣,而且……現在才聽說東宮和官家一直不和……”

    趙誠:“大哥記得和大伯說,咱們府里最好當做不知道,什么都別碰。這件案子不能咱們能沾染的。”

    趙敬皺眉:“那是東宮太子!”

    他是讀圣賢書的人,君為大。他和趙誠不一樣,不像趙誠對君君臣臣沒什么敬畏心。

    趙誠嘆氣:“官家會處的,那是官家的親子,而且是唯一的親子。咱們只需要聽著怎么處就可以了。”

    趙敬明白他的意思,只說:“我知道輕重,我也只是和你說一說,父親肯定也聽到了風聲。我只是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和誰說。”

    趙誠安慰了他一整晚。

    趙誠這次不敢大意,第二日直接約了章奎,章奎面上都是倦意,這段時間他是忙慘了,也嚇慘了。

    見了他就說:“我知道你想問什么,都是真的。近身侍奉的內侍已全都處死,御醫何家已經下獄,一百零三口人,都得死。現在查出來的有太子良娣,張家,東南那邊的人,凡是涉及的人,官家一心要處死,現在誰也不敢說什么。”

    趙誠好半天都沒說話。

    “他怎么會用禁藥?而且能致死,應該時間不短了。就沒人發現?”

    章奎:“蘇秉中至今都未出宮,大約是用藥很久了。官家這幾日病了。”

    趙誠不關心這些,只是想這場風波最后會以什么樣的形式平息。

    要是一直查,到最后還不知道能牽扯出什么亂子來。

    “那現在呢?”

    “東西兩府還在出章程,該處決的處決。最重要是,這幾天有人提出,過繼。”

    趙誠聽著一個比一個離譜的消息,真是雙響炮,一個比一個響亮。炸的人頭暈眼花。

    “過繼?這才多久?東宮都未下葬,至于這么著急嗎?離官家最親的一支,就是老晉王了,那也只有子恒一根獨……”

    這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父母祭天,又沒有兄弟子妹,獨苗一根。

    只有老祖父一個,還是官家的親叔叔。

    現成當太子的好苗子。

    章奎見他說不下去了,以為他氣的說不出話來了。

    沒想到趙誠說了句:“倒也是個辦法。”

    章奎張張嘴,以為他氣瘋了。

    苦笑:“是,大宗正和子恒都在宮中。都不能出宮了。誰也不知道官家是怎么打算的。折子上去后,官家扣下了,沒有提起這件事。而且官家已經不年輕了,說句難聽的,這么多年后宮很難再孕育一個皇子了。”

    趙誠:“對這個過繼的提議,有沒有什么異議?”

    “當然有。”

    趙誠:“官家沒有當即駁回?”

    “沒有。所以我才覺得,官家,其實并不反對這個提議,又或者,他也在看眾人的反應?至于是不是著急,誰著急,都不奇怪。”

    趙誠繼續說:“把你心放寬,子恒的問題,后面再說。如果宮中愿意,大宗正那邊也是要顧及的。眼下的麻煩才是多。”

    章奎無奈笑:“你可比我適合做官。”

    趙誠擺手:“別這么說,你們也知道,我的脾氣不適合。”

    章奎想起他從前嫉惡如仇的性格,只是后來收斂了,才變得沉默了。

    心里也承認他說的有道。

    兩個人聊了一整天,從宮中的事情,到這一批的進士,到北方的邊境,到今年的賦稅收繳情況。

    章奎知道的內政和一些人事紛爭比他清楚,他對局勢的分析反而比章奎客觀一些。

    一直到日暮西沉兩人才分別,自從東六門統歸郭奉總領后,東六門由林俊升了半職后駐守曹門總領,趙誠和林俊搭檔將近一年,兩人處的很好。趙誠的日子就更好過了,幾乎不怎么在崗。

    晚間回去,才知道老端王居然沒回來,被留在東宮助大宗正,協東宮喪儀。

    讓趙誠十分意外,官家真是好氣量,這種時候居然能對老噴子不計前嫌。

    第073章 突然進宮

    晚間趙誠就收到來復的信,前上司韓彥年前出發去太原任職,今晚設宴和大家告別。

    趙誠就沒在家里用完飯,直接去赴宴了。

    韓彥調任地方,很多人眼里是流放,畢竟往南富庶的地方去,或者去關西這種太平的地方。像真定府這樣的地方,往西是太原,往東是河北路的大名府,真定府失守,太原就沒有守的意義。向南沿著太行山一路都能殺到黃河邊,可見這個地方的重要,而且滹沱河沿岸,地勢不夠開闊,也不好守。

    但韓彥自己看著態度挺好,不像是失意的樣子。

    今日來的都是東六門的人,林俊如今掌管東六門,換防北六門的事暫且擱置了。估計年后也不會改變了,畢竟林俊是郭奉的親屬。

    韓彥十分開懷:“我本想著年后啟程,但轉運使已經出發,我也不能再耽擱了,雖然冬日過半,但還是不得不防,三日后就北上了。咱們共事一場,就當是我和你們作別,今日以茶代酒,來日咱們再喝。”

    趙誠先說:“來日再見,希望您更進一步。”

    韓彥大笑:“你這話我喜歡,我爭取斬殺遼將,殺出威風來。”

    男人之間,意氣相投,又是踐行宴,談的都是邊塞往事,說的都是風土人情。

    無人說起汴京城里的是非。

    言語中都是豪氣。

    一直到午夜,所有人清醒的散場,趙誠目送韓彥遠去,他挺喜歡韓彥身上儒將的風采,如今基層的武將都是殺才,貪財、好色、貪功,簡直聲名狼藉,并不是文臣故意貶低,是整體的素質都不高。

    但依舊有大批像韓彥這樣的將門出身的儒將,他們有文化,有情懷,有勇氣,敢于建功立業。這樣的人,最能出名將。

    他領著來復靜靜在街上走,來復問:“您說,韓大人這時高興,還是不高興?”

    趙誠:“大約是高興吧。”

    但是聽著韓彥的意氣風發,仿佛又好像少了幾分暢快。可能是官家沒有給他留話?還是說沒給他什么承諾?

    總之他也不是很清楚。

    等他再回家已經很晚了,杜從宜已經睡了,他也就在書房里湊合了一夜,臘月初八一過,就開始操辦過年。

    東宮停靈到臘月二十七出殯。

    這是官家對東宮最后的仁慈了,按照東宮犯的事,已經連累幾百口人命了,這樣的人真的做不得儲君。

    盡管舉國哀傷,趙誠都沒有什么感覺,他因為自己了解的這些事,對這位儲君的感官很差。

    臘月十五,趙吉匆匆來找他,見了他就說:“官家召你進宮。”

    趙誠正和杜從宜在練習寫字,杜從宜嫌棄他的字不夠有風骨,開始調教他練字帖。

    趙吉吉匆匆的通知他,杜從宜人都驚呆了。

    趙誠反而很鎮定,換了身衣服,什么也沒說,跟著趙吉匆匆出門,剛出門他就問:“你們什么時候出宮的?”

    趙吉搖頭:“我這趟出來,就是專門來接你,等會兒還要回去當差,宮中現在麻煩也很多,何太醫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但其實,官家和東宮不和的傳聞已經有一年多了。今年年初的馬球賽,東宮都沒有出現,而今年六月,東宮給官家送了一副《馬球圖》,那是前朝廢太子打馬球的場景,據說這幅畫是真品,東宮是什么意思,誰也不知道,父子倆當時發生了什么也沒人知道,只知道官家收了畫,將這件事揭過去了。更沒有給東宮任何回應,如今東宮沒了,官家就是再氣恨,那也是唯一的子嗣。當初的禁藥怎么來的?又比如這畫是從哪里來的?東宮和官家離心,是誰教唆的?有誰借著東宮的名聲在外胡作非為?所有的錢財經誰的手,最終到了東宮手中?官家已經下了死命令,凡是經手的人,必是死刑,教唆謀害東宮的罪名,一個都逃不掉。”

    一場又一場的大案,撲面而來。

    趙誠都忘記問,召他去東宮做什么了。

    等到了宮門口,他才想起來:“官家找我有什么事?”

    趙吉這才說:“我也不知道,我這么久一直在禁軍當值,見官家的時候其實并不多,這段時間,郭奉任殿前都檢點,總攬兵權,我被派在禁軍中,一直沒有回過家,今日是祖父讓我來接你,說官家要見你。”

    趙誠立刻想到之前有人上密折,過繼趙吉入住東宮。

    他此刻心里亂糟糟的,也顧不上和趙吉說別的,跟著他進了東華門,穿過宜佑門,到延和殿見到了大宗正,趙德明見他面色鎮定,進來后一炷香時間,居然一句都沒問。心里還是很欣慰。

    大宗正和趙吉說;“你先回去吧,明日還要當值,如今是非常時期,不可出差錯。”

    趙吉:“是,祖父還要保重身體,我先回去了。”

    他看了眼趙誠,趙誠也說:“最近宮中事多,大家忍耐一些,等年后就松快了。我請你喝酒。”

    他話是這么說,也不過是為了安慰趙吉,年后的風雨可能會更多,尤其是趙吉身上的。

    等趙吉走后,趙德明就說:“秋天的時候,你當時問我,東宮的病是不是不對勁。我當時覺得你想岔了,你實話和我說,你是不是當時就知道了?”

    趙誠錯愕后苦笑:“您高看我了,我當時只是隨口一問,并沒有多想,我當時救人心切,才會胡思亂想的。”

    趙德明卻說:“可你救了康渤,卻從他出獄后,你們都沒有見過面。你說實話到底為了什么?當時為何借我的手,給官家送那幅畫?”

    趙誠被他問得頭皮發麻,真有人這么閑,這么死死盯著他?

    “我和康渤萍水相逢,我說過了,只是敬重他的人品,我純粹出于私心,康渤出獄后,我讓人給他捎去一些銀錢,見于不見不重要,我本就不是為了他能領我的人情。”

    趙德明依舊面無表情,看著他,突然單刀直入說;“朝中有人上書,提出過繼子恒入官家一脈,你怎么看?”

    趙誠很久都不說話,既不驚訝,也不顯得急切。

    只是不知道說什么。我怎么看?我能怎么看?他是你孫子,又不是我孫子。

    趙德明見他許久不說話,最后說:“好了,我知道了。”

    趙誠卻說:“按照相公們的想法,其實這個提議不錯。我作為子恒的朋友,我覺得不行。子恒心性純善,沒經歷過大事,性情不能堅忍耐苦,殺伐對他來說是一道坎。若是他真入了東宮,我也失去了這個朋友。”

    趙德明盯著他,很久點點頭,說:“你跟我來。”

    他跟著趙德明最后進了后苑。

    官家就住在后苑,前朝的事情爭論不休,聽說他獨居后苑,并不怎么過問。

    聽說他雄心壯志,意圖北伐。

    聽說他性情剛硬,不受文臣約束,名聲不好。

    聽說他不喜歡太子軟弱,聽說……

    關于這位官家,趙誠聽說過很多。

    唯有今夜燭火隱隱中,他跟在趙德明身后,跪在下首,甚至連頭也沒抬起。

    聽著上首的那位官家問:“你就是懷安的兒子?”

    聲音清亮中有幾分倦意。

    趙誠沒想到,官家居然對那位死在北面的族弟記得這么清楚。

    “是。”

    上首的人又問:“年初打馬球,是你越欄進去救了子恒?”

    “是。”

    “聽說你守衛宋門,多有怠倦?”

    “臣不敢。”

    上首的人輕輕笑了。

    “王叔,這是個滑不溜手的小子。”

    趙德明:“好叫官家知道,他性情確實有些懶散,但勝在聰明。”

    上首的人:“不是說,他被張堯打的丟進水池中,差點沒命?看著不該輸給張堯才對。”

    趙誠聽的心驚,沒有這位不知道的,汴京城里果然沒有秘密。

    他只字不言,上首的人問:“你大哥今年二甲第四,怎么不見你?”

    趙誠:“臣愚鈍,且讀書不行。不敢丟了父親臉面。”

    “你也知道,你父親勤奮刻苦,學識淵博?你怎么就成了不求上進的混子?”

    趙誠咂舌,我雖然懶,但也不至于是個混子吧?

    上首的人:“好了,日后接替子恒,就跟在朕身邊當差吧。”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

    炸的趙誠好久沒回過神。

    這算求什么事啊?

    兩人見他愣愣沒回神。

    “怎么?你不滿意?”

    趙誠:“臣不敢。”

    那就是不滿意,但是不敢。

    趙德明出言教訓:“趙若甫,官家恩典,還不快謝恩!”

    趙誠沒辦法,他若是今晚敢退一步,往后他和端王府就不會有太平。

    權力的威力,是呈倒金字塔的,萬人之上的人,擁有壓倒所有人的權力。

    而他不能反抗。

    “臣謝官家恩典。”

    上首的人最后說:“行了,回去吧。”

    趙誠莫名其妙被人領進來,最后又輕易被打發出去了。

    趙德明并沒有和他一起出來,送他出宮的是官家身邊的內侍省大押班宗瑞。

    趙誠一言不發根本不和人說話,今晚的事情讓他應接不暇,他需要回去想想到底哪里出了差錯。

    等人一走,官家就說:“叔父覺得這個小子如何?”

    趙德明:“官家覺得他如何?”

    “聰明有余,勤奮不足。”

    趙德明:“官家將人留在身邊,觀察些日子。對教導一二,也是可以成才的。”

    上首的人咳嗽了兩聲,面色暗沉,但一雙眼睛極為有神。”咱們趙家子嗣不豐,堂兄就只有子恒這個獨子,朕于心不忍。”

    趙德明:“只要官家雄心不改,趙家子孫誓死效忠官家。”

    上首的人:“既然叔父看上了他,朕就留他在身邊帶著,將來他繼承您的香火,不能有趙士義的臭德性。”

    趙德明微微松了口氣。

    第074章 他不算武將

    朝中過繼的風波,沒人知道是官家自己提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身體了,朝中的局面鬧成這樣,他目前最需要穩定。而他是人君,所以要把所有事情想在最前面,才不會讓自己被動。

    兒子去世傷心嗎?肯定是傷心的,但兒子去世和國事比起來,又顯得不那么沉重了,他的雄心,準備了這么多年。當年先帝駕崩在外,朝中內憂外患,他倉促登基,面對狼藉一片的朝政,和北面瘋狂南下的遼金,他忍了這么多年,就是為了振興北方。他不允許有任何差錯,所以將來的太子他來選,他自己培養。他自己生的兒子不也和自己反目成仇了嗎?

    趙德明最清楚,官家的身體也不如前兩年康健了,他急需一個繼承人,穩住局面,太子的去世,讓他打擊很大。

    官家不喜太子是真,傷心也是真。為太子報仇是真,想過繼趙吉也是真。

    君王就是這樣,欲望之下,沒有私人感情。

    天家無私事。

    趙德明太清楚了,也看的太明白了。當年先帝駕崩就是他從北方回來當機立斷擁護官家登基的,先帝是他的長兄,性情剛烈勇武,誓死要清北方邊境,只是天不假年,暴斃在北方,他的遺志就是讓子孫收復北方失地,將異族遠遠驅逐。

    目前這個局面,已經不是他舍不舍得孫子問題了,而是著急必須過繼出去,趙吉已經是官家最親的血脈了,再遠一支,就是趙士義那一支,但終究是遠了。

    趙吉過繼出去,未來的子嗣,也不一定能回來。

    他都知道。

    他早年跟隨先帝戎馬,兒子也戰死,趙家的子孫本就不興旺,為國捐軀,天經地義,他都看淡了。唯有子孫香火,是惦念。

    能讓趙吉沒了念想,讓官家少了念想。所以他搶在官家開口之前,直言自己看上了趙誠,想過繼在兒子膝下,將來晉王府就是趙誠的。

    他用行動告訴官家,對趙吉絕沒有其他的念想了。

    君臣有時候就是這樣,有敬重,有畏懼,有提防,也有互相體諒。

    生在趙家,這是他從小就明白的道

    趙誠出了宮門,沒想到來復就在外候著,見他出來趕緊說:“大娘子擔心您,特意讓我們來接您。”

    趙誠悶不做聲,只管前面走,走了好久才回頭問:“晚上有人來家里找我嗎?”

    來復覺得奇怪,搖頭;“沒有。”

    趙誠氣悶,這叫什么事?我莫名其妙去見了一面能決定人生死的皇帝,我甚至沒看清他長什么樣子,都算不上面試,只是被人打量了一頓就打發出來了。

    他職業生涯十幾年遇見無數問題,可以說他非常擅長處問題,但是今晚真被打的措手不及。

    等他再回家已經很晚,杜從宜今晚心神不安,不知道他被召進宮去做什么。

    按說,他這個人很謹慎,看著吊兒郎當的,但是他是個做事很有數的人,不至于貪贓枉法,頂*7.7.z.l多貪點錢財,再說了他一個閑差,能貪多少。

    趙誠一回來,杜從宜就問:“到底出什么事了?沒什么事吧?深更半夜的,讓我擔驚受怕一晚上。”

    寒冬臘月的午夜,有個人等著他,趙誠心里還是很感動的,夫妻一場,小姑娘挺有良心。

    他抱了抱人安慰說:“沒事,大宗正帶著我見了官家,宗室子弟見官家不是什么稀奇事。”

    杜從宜:“那為什么祖父、伯父、大哥都沒資格去見呢?你說實話,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貪污了?”

    趙誠好笑問:“可能吧,反正餓他們查我查的很仔細,那你說我被查了怎么辦?”

    杜從宜覺得他不至于貪了就打打殺殺吧。

    “貪了就賠錢,我們賬上還有一些。那就多賠一些好了。”

    她聽著也不像是錢的事,但還是順著趙誠的玩笑話接了句。

    趙誠帶著人躲在床上才說;“官家提我進宮去當差,應該是大宗正推薦的。只是對我來說有些突然。”

    杜從宜:“你不想去?”

    趙誠搖頭:“我還計劃明年去南方,到官家身邊當差,就沒機會出去了。”

    杜從宜沒想到他對當官的心思真的不大。

    “祖父知道你這么想嗎?”

    趙誠笑起來:“人各有志,我早說過了,我就想一輩子當個富貴閑人,我不追求建功立業,更不喜歡權柄在握。你想做一品誥命夫人?”

    杜從宜真覺得他這個人不正常。

    雖然她不歧視做富貴閑人,但是他這種性格不太像是能做閑人的人。

    “你想做天生好命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兩個人就這么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趙誠的心緒漸漸也平靜了。

    這種事情不是一蹴而就,如果有什么打算,必然是要做準備的。

    至于他進宮的事情,除了杜從宜,誰也不知道。

    臘月二十三,府里還在掛白,汴京城里顯得有幾分蕭條,不似去年冬日那么繁華,今年秋冬,是非太多了,失去了儲君,讓氣氛很低迷,大家都等著開年。

    臨近年底了關于太學案,終于有了定論,組織和主動的人被殺,處置了一批參與的人,就揭過去了。可能對比儲君去世的案子,何家的上百口人命,太學案都顯得沒那么嚴重了。

    趙誠也不去宋門當值了,看城門的活兒以后也輪不到他了。

    太學案結束那日他跟著趙敬去赴宴,趙敬的幾個同窗在臘月二十五,太學案結案后,終于被允許歸家。

    趙誠跟著趙敬出門純屬是閑的,宮中的事情無人知道,也沒人來找他,他也不想大冬天去守門,自然就閑著了,正遇上趙敬休息出門赴宴邀請他,他就跟著出門了。

    趙敬的同窗這次很多,尤其被授官的人不多,回鄉的人卻不少,他進去后就坐在角落里,趙敬殿試的成績很耀眼,周圍的幾個同窗一直和他打聽其他人授官的消息。

    開宴后趙敬都忙的在和同窗們說話,遠遠看了眼見趙誠在和旁邊一位不認識的人竊竊私語,他才放心。

    和趙誠說話的這位也是個妙人,沒有高中,也不是趙敬的同窗,只是互相認識,而且他家在汴京城,家里有產業,算是富戶。

    他見趙誠不說話就問:“也是落榜失意人?”

    趙誠:“怎么說?”

    那人笑說:“就像我這樣,無人問津,不似那些被人環繞,將來前程似錦的人物。咱們這樣的人,就叫失意人。”

    趙誠:“哦,也是。不過人生路千萬條,未必只有這一條。”

    那人詫異:“什么意思?你要投軍?”

    趙誠:“也是個辦法。”

    那人勸說他:“兄弟別糊涂了,我家中有恒產,只是普通商戶。尚且不能有所動搖,你沒看見秋天太學案那些人的下場?跟著鬧事,如今被一一提審,一旦涉案,終生不用。更有甚者,發配北方軍中。投軍就要去北方,死在北面難道是鬧著玩的?”

    趙誠低聲問:“這么嚴重?”

    那人一看就是十分精通八卦的,見他感興趣就說:“你不知道?端王府的人出面作保,都沒用,該殺的照樣殺。比如梅州的幾個學子,證據確鑿當晚就是去了,即便中了進士又如何?還不是被剝奪功名,直接發配大名府軍中了,這輩子都沒指望了。”

    趙誠沉默,原來趙敬這段時間在忙這個?

    那真是白費功夫了。

    “這案子不是了結了嗎?”

    那人低頭直接湊他耳邊說:“知道什么叫了結嗎?是結案就此作罷,卷宗封印。但這案子不是,太學案只是暫時結束,將來只要有人告發,且證據確鑿,就會被召回處。聽說這是官家的主意,因為這個,官家還被彈劾為君太過歹毒。”

    趙誠也聽的咂舌,這計謀確實歹毒啊。

    太子沒了,學子沖擊太學案,太子病逝的案子。

    樁樁件件,都說明了這位官家不是等閑的性格。這么強硬的手段,不該忍這么多年啊。看來他對那位官家根本不夠了解。

    所以他確實應該,先去找大宗正,去了解了解這位官家,以便于他將來進宮當值。

    意識到這個,連聽這位八卦學生講辛秘也覺得索然無味了。

    所以等趙敬再抬頭看向下首的角落,已經不見了趙誠,他詫異之后立刻起身去問;“剛才這里的人呢?”

    那人還等著趙誠回來繼續和他聊八卦,他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趙誠這個人很對他的脾氣,挺好的。

    他茫然說:“不知道啊,他說有位子恒兄來了,起身去接了。”

    趙敬聽了這話,就知道趙誠應該是先走了。

    那人是認識趙敬的,端王府的王孫,但不認識趙誠,便問:“你認識他?他是誰啊?”

    “他是我弟弟。”

    趙敬說完就走了,剩下那位兄臺一個人凌亂了。

    趙誠出來后就直奔晉王府。

    大宗正居然真的在家。

    聽他來了也不奇怪,他今天也很不客氣,對著大宗正像是家里長輩似的直氣壯站在門口說:“晚輩有些疑惑,所以想來請教您。子恒今日不在嗎?”

    老爺子也不拆穿他。

    “進來吧。”

    他就穿了件灰色棉布的衣服,看著不像個富家子弟。要不然剛才那位兄弟也不至于把他當成落魄書生。

    “我想問,昨晚官家說的,讓我到他身邊當差,是什么意思?”

    大宗正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和他進門前直氣壯的精明樣子完全不同,好笑說:“當差就是當差,能有什么意思?”

    趙誠:“我和子恒一樣,在御營當差?”

    大宗正搖頭:“不,你是祗候,隨侍官家身側,只聽官家一人命令。”

    那就是武將體系,連個舍人都混不到。

    不,連武將都不算,頂多算家奴。

    這叫什么事。

    第075章 下旨召回

    趙誠心里最不希望得到的職位,就是隨侍官家左右。

    他實在厭惡每天帶著八百個心眼子上班,可是偏偏就讓他得到了這個職位。

    趙德明見他莫名其妙的皺眉,就問:“怎么?你覺得不滿意?”

    趙誠還真不怵他,嘟囔:“您也不和我打聲招呼,我好端端的宗室出身的子弟,成了供人驅使的奴仆了。再怎么說,我也能去門下省做個舍人。如今提著腦袋在官家面前當差,稍有差池,性命不保。”

    趙德明笑罵:“就你?門下的學士哪一個不是進士及第,你吃不了讀書的苦,還想享讀書人的福?官家身邊當差你覺得是供人驅使?官家將你帶在身邊是為了歷練你,這是你的殊榮。”

    趙誠也知道深淺,抱怨歸抱怨,但不能一直抱怨。

    嘟囔了聲“知道了。”

    趙德明對趙家的江山,感情深厚,語重心長提醒他:“官家有雄心,你莫要像從前那么懶散,記住了。”

    趙誠知道他和趙士義不是一類人,他是有話語權的大宗正。官家不設防的親叔叔。所以說話做事十分謹慎,趙士義那種背后談天說地,指點江山,是因為手無寸功,也沒有任何權力,富貴閑人發牢騷罷了。

    所以他和趙德明說話就很謹慎。

    “是,我記下了。官家可有什么喜好?”

    趙德明:“官家不喜歡偷奸耍滑的人,其他的你無需刻意逢迎。官家怎么吩咐,你就怎么辦,只要不耍小聰明,就能當好差。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

    趙誠收起打探的心思,嘆了聲,好嚴苛的人。

    “我記下了。”

    趙德明見他察言觀色如此機敏,知道他明白其中的道了,心里到底有幾分欣慰。

    “你也不用懼怕,官家有雄心,也喜歡聰明人,只是要改一改你疏懶的性格。”

    趙誠:“您知道的,我胸無大志。懶散慣了,怎么可能一時半會兒就改好了。”

    老爺子非常嚴厲說:“趙家男兒,沒有胸無大志的人。記住了嗎?”

    趙誠不以為意,我又不是你們趙家的男兒。

    再說了,你們趙家的孬種還少嗎……

    趙德明見他不以為意,又說;“你祖父當年,也是錚錚男兒,更不用說你父親。”

    趙誠心說,你看,沒有什么事一塵不變的。當年的錚錚男兒趙士義,如今成了汴京繁華舊夢里的不歸人。

    權力更迭,一朝臣有一朝的榮耀和輝煌,趙士義當年也是這么想的,可現在,不也成了噴子。

    去了趟晉王府,心里確定,這個祗候,他逃不掉了。

    他以為自己起碼能年后再進宮,沒想到臘月二十六,內侍省大押班宗瑞帶著人來端王府宣旨。

    端王府里,自趙宗直死后,再沒有內侍進來過。

    趙誠被叫到正院里接旨,一家老小準備香案全都跪在那里,聽著趙誠晉升祗候,隨侍官家左右。

    這個職位是這次新啟用的,而且他今日就要進宮了。

    明日是東宮發喪的日子。

    臘月二十六了,偏偏就是不讓他過年,真是急迫。

    端王府里就像是乍見沸騰的水里,加了一瓢涼水,突然就靜了。

    等片刻后,又重新沸騰起來,內宅女眷都驚呆了。

    杜從宜已經知道了,這會兒也不驚訝,只是匆匆和來安趕緊安排他換衣服,跟著宗大班回宮。

    明鏡堂的趙士義這會兒坐在正院的會客廳里,和宗大班攀談。

    他很多年沒能進這里了,也有幾年沒有和內侍打交道了,說話都變得很客氣。

    宗瑞性格很謹慎,比起之前被殺的呂康,他是一心跟隨官家的腳步,服低做小,并沒有呂康那樣的名聲和風骨。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個伺候人的,所以事事以官家為先,至于朝中的事情絕不多聽。

    呂康就是書讀得多了,知曉的道多了,有了自己的道,將自己視為臣子,覺得自己為君排憂解難,才糊涂地為東宮辦事,鋌而走險,釀成大禍。

    宗瑞就顯得很乖覺,雖然不如呂康渾身書生氣,有氣質一些,但勝在安靜話少。

    鄒氏在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鄒氏十分意外,這事太突然,所以問;“母親,這么一來,明日咱們入宮送靈……”

    老夫人只說:“別多想,小五只是入宮當差,咱們府里的兒孫比他們老子們強,這是好事。”

    鄒氏也說:“是這么回事,我都糊涂了。舅舅說是年前回來,這耽擱到現在也沒回來,年也不能在家過了。若不然還能問一聲舅舅。”

    老夫人:“不要怕,沒事的。你舅舅年后回來也好,年后天氣暖和些,寒冬臘月趕路也辛苦,他上了年紀,不像當年身體健壯了。”

    婆媳兩個人在西廂房閑聊著。

    杜從宜跟著趙誠匆匆回家,進門就問:“怎么還會宣旨?”

    趙誠一邊換衣服一邊應答:“官家身邊當差,那是賞賜,自然是要宣旨。”

    杜從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怎么如此興師動眾?”

    趙誠笑她一顆紅心,無產階級深入骨髓,對階級毫無意識。

    所以他故意嘆氣:“宗室子弟,能在官家身邊當差,那是天大的榮耀。是賞賜,也是抬舉。”

    他用比較卑微的詞語,來形容今日的場合,這種權勢自上而下的壓迫,不論你喜不喜歡,權力從來就是這樣直觀的壓迫到你。

    你只有遵從,不能反抗。

    杜從宜果然沉默了。

    等趙誠走后,她還在正院里木木的,老夫人笑著問;“這是怎么了?”

    她確實從趙誠的話里真切感受到權勢的威壓,和趙誠的厭惡。

    趙誠一再說了,他只想做富貴閑人,他沒有大志向,雖然她經常罵他鬼話連篇,但也承認,趙誠真的不熱衷于做官。

    但是沒得選,端王府里老老小小跪在那里,感謝官家的賞賜,賞賜趙誠前程,而他不得不去。

    她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突然,有點懵了。”

    陳氏從東廂房過來見了她就恭喜:“恭喜五弟妹,五弟這是前程似錦了。將來你就是誥命夫人了。”

    杜從宜搖頭:“我只盼著他一輩子平平順順,其他的我不強求。”

    鄒氏特意抬頭看了眼她,才和老夫人對視了一眼。

    劉氏因為劉婉月至今沒有回來,還在娘家,有點忍氣吞聲的意思。

    這會兒見端王府的子弟步步高升,難免有些壯士氣,立刻說:“怎么不算高升?咱們府里他們這幾個小子,將來都是有大前程的。誠哥本就是伯爺,如今更是官家身邊當差,將來最差也是鎮守一方了。兄弟們好了,你們做媳婦的自然也好,你們好了,咱們府里才能更好。”

    畢竟趙誠翻年才二十。

    老夫人倒沒那么興奮,只是安撫說:“他年紀小,說這種話還早,我只盼著他將來平平順順,別像他老子那么無情。”

    趙誠的父親的死,依舊讓老夫人不能釋懷,畢竟是膝下長大的孩子,即便不是自己生的,可年紀輕輕就沒了。

    終究是心里過不去。

    劉氏也知道老夫人不開心了,又改口:“這明日入宮,母親和大娘子準備妥當了嗎?明日之后就能過年了,雖然說今年不能像往年那樣,但一家人還是要團聚熱鬧一番。”

    老夫人這才問;“小六媳婦還沒回來?”

    劉氏低頭,有些難掩的憋屈:“說是隨安平郡主入宮陪高皇后了。”

    老夫人不摻合這種事情,孫輩們的事情只要不是鬧的太過分,她已經不過問了。

    “是嗎?高皇后喪子之痛卻是令人惋惜。只是年底了,該回家還是要回來,入宮容易犯忌諱。”

    劉氏立刻附和:“誰說不是呢?咱們家也不是那等攀附權勢的人家,恐有曲意逢迎之嫌。鬧不好要被人彈劾的。”

    老夫人也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話給她了,能不能把兒媳婦接回來,她就不過問了。安平郡主她并不了解,只是能幾次從兇險中,反復起勢,也不簡單。

    陳氏肚子漸漸顯懷,拉著杜從宜,她怎么看怎么都覺得杜從宜是個有福相的人。

    因為老五自從和她定親,就開始走運,一路紅運當頭。

    她進了府開始,府里也是好事連連,尤其是她。

    陳氏真心說:“可見是你的福氣保佑了五弟,自從和你定親,他是前程似錦。你是個旺夫的人。”

    眾人這么一想,確實是這么回事。

    杜從宜是不能解,她身上居然能背著另一個人的命運這種玄學問題的。

    不過想一想也覺得好笑,趙誠的命運系在她身上。

    鄒氏難得說笑,跟著附和:“確實是。”

    杜從宜裝作靦腆低頭笑,心里好笑,等趙誠晚上回來,要問他要一筆旺夫的錢才行。

    趙誠跟著宗瑞一路客客氣氣的,因為他知道將來在官家跟前,他和宗瑞平分秋色。

    他是個謹慎的性格,尤其呂大班的事情在前,在宗瑞面前就是個愣頭青,畢竟他年輕。

    從端王府出發到進宮他只字不言。

    宗瑞其實也懼怕他,畢竟是宗室出身,又是大宗正推薦的人,官家很是信任。和他這樣的內侍,根本不是一回事。

    趙誠態度客氣,他也愿意賣個好。

    “大人不必擔憂。今日進宮只是按照舊例,官家這兩日不見人。”

    趙誠知道,明日是東宮出殯,這位官家肯定沒心思和他閑聊。

    聽說日子定的這么緊,是相公們上折子建議,年前將今年的舊事都了結了,今年流年不利,失去儲君令所有人心痛。

    畢竟年后,是元德十四年重新開始,希望求一個好兆頭。

    第076章 天生牛馬

    總之他一路沉默跟著宗瑞進了宮。走的是正殿,領了衣甲,并找到自己在宮中休息的偏殿。在后苑跟前,和大宗正上次進宮待的延和殿的偏殿。

    特殊危難時候,祗候是隨侍官家左右,生死不離,工作的重要性他還是知道的。

    趙誠在宗瑞的指揮下,進宮前兩日并沒見到官家,臘月二十七日宮中因為東宮的喪事,人人面露哀色,也無人敢大聲喧嘩,連御營中的人都是沉默的。

    陪同護送的人出城。

    臘月二十八日之后,前朝百官休假,趙誠不放假。

    臘月二十八晚上,官家突然召見他,趙誠著甲帶刀,匆匆進殿。

    昨日凌晨天不亮,東宮的棺槨出城,聽說官家在后苑,一整日誰也沒見。大宗正除夕那日回來,官家只讓少數人留在城外料喪儀,都不準大宗正親自主持,他對太子是失望極了。

    痛過之后,天家父子情分到此為止了。

    詭譎的局勢中,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官家依舊坐在半明半暗的高處,俯視著他,問;“宗瑞說你這幾日十分安靜,可有什么不習慣?”

    趙誠站在下首俯身并不敢直視趙策的眼睛。

    “好叫官家知道,臣并無不習慣。”

    上首的人靜靜看著他,好半天才說:“你比子恒聰明,也比子恒會察言觀色。”

    這種話只能聽一聽,因為不是好話。

    趙誠只能答:”臣不敢。”

    上首的人笑笑,問:“章舍人前段時間上書,城外錢糧案,聽說是經過你提點的?你一個看城門的,倒是仔細。”

    趙誠聽得渾身冷汗,怎么比大明的錦衣衛都查的仔細,這都多久的事情了,當初能查到肯定也不止是他的那一點線索,范德那樣的能吏,肯定是想查什么沒有查不到的,這會兒直接推到他身上,連他做過什么都知道。

    “臣在宋門當值,汴河上無意撞見,只是和誠甫說起,并不曾特意探查。”

    官家不緊不慢繼續問:“那與康渤和那群兵痞私交甚篤,也是無意?”

    其實趙官家很喜歡他默不作聲的聰明勁兒,尤其是他這種性格,上能結交汴京城權貴,下能和武夫兵痞們私交甚篤,這樣的人必然是有自己的獨到之處,讓人信服的。

    在眼下文武對立,新舊對立,南北對立,一切對立的混亂局面中,就需要趙誠這樣能摒棄一切成見的人。

    性格太鮮明的人,能力強,但不好用,最好用的人,是在人群里不顯眼的人。

    趙誠狡辯:“臣與康渤并無交情,同是性情中人,不忍看他平白無故丟了性命。”

    君臣之間靜靜地,誰也不說話。趙誠不在意官家信不信。官家其實也不在意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但是他能請動大宗正,獨獨為一個潑皮一樣的康渤求情,就知道他是個重情的人。

    上首的人繼續說:“那聽說,有人南下查了稅賦明細?”

    趙誠這次真的跪下了,并不是屈辱,是保命。

    他甚至想不到是誰會出賣他。而且他查稅賦,只為了自己心里清楚,并沒有任何做文章的念頭。可是這位官家知道了。

    他跪在地上,恍然之后都沒想起該怎么為自己辯護。

    這種事可大可小。

    只是太突然了。

    上首的人對他的反應毫無意外,靜靜看著他伏地跪在那里,很久后才說:“既然查清了,那就給朕上個折子,把里面的明細清楚,呈上來。”

    趙誠不能拒絕,雖然他是武將,是官家的保鏢,但這種任務還是不能拒絕。

    “是。臣領旨。”

    最后的最后,那位官家問:“你覺得,北方能收回來嗎?”

    趙誠毫不猶豫答:“能。”

    上首的人輕輕笑了。

    不知道是被他斬釘截鐵的態度逗得愉悅了,還是因為他的樣子好笑。

    “行了,起來回去吧。”

    趙誠這才起身,緩緩退出來。

    等人走后,上首的人才輕聲說:“和他爹爹一樣,但比他爹爹圓滑聰明一些,挺有意思。”

    宗瑞小聲說:“趙舍人是被官家嚇著了,他畢竟年紀還小。”

    官家冷哼:“他偷懶作怪,朕要是不嚇一嚇,他和縮頭烏龜一樣,一動不動。”

    宗瑞小聲勸說:“趙舍人今年才成婚,年紀小,年輕人偷懶一些也是正常。”

    很顯然在官家眼里,在很多人眼里,趙誠懶得過了,也太戀家了。

    趙誠出了殿渾身冷汗,一個人默不作聲出宮歸家。

    既然沒人給他放假,明日他還是要照常進宮當差。

    關于稅賦,各種加稅的規則,難道那位不懂嗎?肯定是知道的,只是沒有人把事實擺在桌面上。

    他前腳回家,后腳就被叫到明鏡堂了。

    今晚明鏡堂只有趙士義和趙宗榮在,趙誠從那天宣旨開始已經被審了一次了。

    因為昨日太子喪儀,沒有讓趙士義蹭到半點功勞,而且之前的苦勞也白干了,他心情正差著。

    趙士義陰著臉問:“官家是怎么個章程?儲君喪儀,他說減就減了?縱觀古今,有哪一個儲君被這么潦草下葬的?”

    趙誠莫名其妙,沒聽懂他的意思,“祖父的意思是?”

    趙士義見他呆頭呆腦就來氣,趙宗榮沉默但好脾氣,問:“官家到底為什么提你做了祗候?”

    趙誠嘆氣:“我也不清楚。”

    趙宗榮如今很沉寂,幾乎不發表任何個人的意見了。

    趙士義:“官家對東宮是怎么打算的?”

    趙誠撒謊:“我還不曾見過官家,等年后再說吧。”

    他累的要命,宮中被訓斥了一頓,回家后又應付一番,等回房間直接躺在床上,整個人看起來乏的要命。

    杜從宜都看著他可憐,問:“宮中當差真的很累?”

    他沒聽清楚,而是迷迷糊糊問了聲:“什么時辰了?”

    “快到亥時了。”

    他搓了把臉坐起身說:“你先睡吧,我去書房看個信。”

    杜從宜見他才進宮幾天,就成這副樣子了,試探問:“要是不想做,真不能辭了這個差事嗎?”

    趙誠都被逗笑了,兀自笑了會兒才說:“不能。”

    你以為給老板打工?說不干就不干了?無非損失幾個錢?

    他現在要是說不干了,可能損失命。

    杜從宜也知道不可能,就還是想寬慰他一聲。

    趙誠抱著她輕聲說;“沒事,別怕,我肯定沒有危險。就是不能像之前那樣自由自在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天黑了才能回家,真是人生無趣啊。”

    他就是個天生當牛做馬的命。

    杜從宜笑起來,他真的不愛上班,渾身都寫滿了抗拒。

    “好了,我陪你去書房,走吧走吧,正好我有一幅畫收尾了。”

    明晚就是除夕夜,晚上院子里掛滿了燈籠,所有人在年底都回來了,連來寶都住進端王府里來了。

    杜從宜完成的是一副八寶聚財的畫,這樣的掛畫賣的很好,畫起來也簡單,她現在練習的都是這種。

    趙誠坐在另一頭開始起草關于賦稅的論文,關于東南稅賦,最根本的是制度,是生產資料被占有,是人口兼并,是地方鄉紳集團漸漸成型,是很多因素合并在一起,最后問題體現在最后稅賦財政上。

    所以他的措辭非常委婉,寫的很克制,極力避免自己的觀點出現在上面,即便是這樣,他只是陳述事實,沒有任何只言片語的建議或者解決之法,依舊寫了好幾千字。

    杜從宜最后都開始起草了一副油畫的雛形。

    見他終于完成了,兩人才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等她醒來,趙誠早走了。

    她真是心里感慨,人啊,不能既要有要。

    當初第一眼看上趙誠的臉,繼而發現他身材高大有料,就很滿意了。后來成婚發現他不求上進,整日躺在家里看看書,喝喝茶,無所事事,心里還有幾分看不上他。

    結果,現在好了,男人上進了。人見不到了。

    兩個人有過試探,有過摩擦,目前才說,處的還行。

    趙誠入宮,先和宗瑞跟著官家去了后苑東處的御營場,看了操練情況。趙誠看到了趙吉,這短短時間他曬黑了一些,但看著人也壯了。

    這也次趙誠第一次在白天見到這位官家,細細打量,這位趙官家還沒有他高,也不如他健壯,身量看著有些文氣,但面相看著就不是文人,趙家人的面相都有一些相似,有幾分英武冷冽之氣,大約是上過戰場,和文人的氣質完全不同。

    等再回來,他才呈上自己連夜寫的奏折,趙官家撇他一眼,就讓他去殿外守著,而他守在殿外,宗瑞卻在里面伺候。

    整整一天,天都黑了,那位官家再沒出來。

    而他在門口站了一整天,宮中上燈了,宗瑞最后出來轉述官家的賞賜,讓他今天回去。

    明天接著來,大年初一也要來,總之,全城文武百官放假,他不放假。

    以示官家的恩寵。

    就說,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趙誠聽得嘆氣應聲,生無可戀地回家去了。

    宗瑞進殿就勸說;“官家該用膳了,今天一整日未用膳,高娘娘若是知道了,老奴性命堪憂。”

    趙策看了趙誠的奏折,想到的遠比奏折要深,但是趙策相信,找趙誠肯定也想到了,但是他不肯寫了。

    而且這折子寫的十分克制,但十分詳細,詳細到什么地步呢?每一個村鎮,之間稅賦的差異,帶來的差異是因為什么,都解釋的清清楚楚。

    土地、商業、手工業,鄉紳產業和官僚的關系,地方產業之間的聯系以及對財政的影響。

    那就說明,趙誠對這種基層的狀況是一清二楚的,對于這種狀況如何改善,他肯定也是有想法的,但是他全篇只字未提。

    第077章 非要辦法

    趙策對趙誠也充滿了好奇,這樣一個年輕人,他甚至沒有踏出過汴京城,吊兒郎當,從前名聲也不好,莽直簡單的一個人,可就是藏著這種內秀。

    連寫奏折都藏著心思,一點不比今年的那批新科進士差。

    甚至比官場老道的這些相公們都懂得斟酌輕重。

    最重要,入了王叔的眼,被王叔定成了嗣孫。

    趙吉當然也好,是他的侄子,趙吉乖巧,人也聽話,守成不是問題,但還稚嫩。不足以挑大梁,趙策對過繼這件事,至今諱莫如深,誰也沒有挑明了說。

    可遇上趙誠這種聰明孩子,很難不讓人生出些其他想法。

    “召汪伯言、張文饒、林如森、楊公程、大宗正進宮議事……”

    宮內因為趙誠的折子還在忙碌,趙誠已經歸家,出了宮門,街上已經掛燈,畢竟明日就是除夕,趙誠一路步行回家,路上一個人胡思亂想了一路。

    等回了家杜從宜還在書房里加班,聽見他回來才說:“現在開飯還是等等?”

    趙誠;“等等吧,我先歇一歇。”

    他站了一天,這會兒腿不舒服。躺在羅漢床上和杜從宜閑聊:“府里過年的都準備好了?”

    “都準備妥當了,明日后日兩天,一家人都去正院里吃飯。鄔嬤嬤說借一借咱們院里的廚娘,這兩天我把人打發過去了。等年后教會了她們那邊就回來了。”,杜從宜坐在他身邊和他閑聊著。

    趙誠很喜歡聽這種無關緊要的瑣碎事情,可能是聽著也不用往心里去,不用細想。但是杜從宜和他講的時候,他覺得這就是家。

    杜從宜細聲細氣說了會兒話,一轉頭見他已經睡著了。

    就扭頭和來安輕聲說:“飯給他留著,咱們先吃吧。”

    他在房間里睡覺,爐火旺盛,聽到炭火的聲音,爐火上茶壺水沸了滋滋出聲。

    杜從宜在隔壁書房嘗試練習油畫。

    汪伯言已經在在臘月二十三那日,被官家召回。

    官家倚重的老臣,到底是不一樣的,張相公一派的人,在東宮歿后,被牽連的人很多,如今已經不成氣候了。

    汪伯言被召回,自然也沒了阻礙。他的夫人和杜從宜說很喜歡那副油*7.7.z.l畫,所以她嘗試中西結合的方式開始練習蟲鳥花卉。

    等趙誠再醒來,杜從宜已經不在家,被叫到正院里去了。

    老夫人見了她問:“小五回來了嗎?”

    杜從宜:“回來了,這會兒在休息。”

    鄒氏正在老太太屋里看賬本,見了她就笑說:“是這么回事,誠哥的爵位的食祿這還有俸祿,你祖母的意思,以后歸到你們院里去,你們自己管。”

    杜從宜聽的詫異,她雖然不管家,但知道一切以公賬為準,端王府這樣的大家庭沒有小家一說。再說這些是趙誠的錢,他都不在意,她又不缺錢,更不會在意這個。

    “我不懂這些,但若甫沒提起過。既然大伯父和祖父、二伯父的收入都在公中,我們三房的自然也入公中。斷沒有長輩們出錢,我們坐享其成的說法。”

    老夫人笑著說:“你們兩個還小,家里有長輩,自然用不著你們的錢。”

    杜從宜不明白怎么突然分錢的意思,推脫說:“我也不懂,等若甫醒來,我讓他來和您說。我也不管賬,并不清楚這些。”

    鄒氏詫異看她一眼,沒想到她居然不管三房的賬簿。

    老夫人笑著說:“行吧,改日,我和若甫說一聲。”

    杜從宜去了一趟正院,也沒說什么。等她一走,鄒氏就說:“母親覺得他們花的錢太多了嗎?”

    老夫人嘆氣:“昨日你舅舅歸家,聽小五經大宗正舉薦,在官家身邊當差,他的意思雖然沒明說,但官家獨獨在宗室里挑了誠哥,又有大宗正保舉,總有幾分令人多想的地方,尤其是他父親母親都沒了,又是庶出……”

    鄒氏聽的駭然,官家看上了誠哥?

    “母親,這話……”

    這事太大了,鄒氏也有點懵了。

    老夫人輕輕搖頭,這話沒有任何依據,只是跟隨官家多年的周家舅舅猜測的,隱晦提醒了妹妹一句。女人在關鍵的時候,往往更能沉住氣,更能不露聲色。

    心里有個考量,做事總要知道些分寸。

    鄒氏聽的好半天都沒回神。

    明日就是除夕,按說她今日很忙,但被老夫人這么一說,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老夫人和老王爺不同,老夫人是能藏得住話的人,府里的男人即便是猜想幾分,應該也不敢往這上面去猜。

    杜從宜回來見趙誠醒了,就問:“祖母突然問,要不要把你的俸祿和封賞都分到咱們院子里,讓咱們自己打。這是什么意思?咱們的親戚,不走公帳了?好端端的,這是要分家?祖父病了?還是又出什么事了?”

    趙誠心里嘆了聲,老夫人好精明的心思。

    但嘴里哄她:“我的俸祿和賞賜最多,可能覺得咱們吃虧了。”

    杜從宜:“這樣啊?嚇我一跳。明天是除夕,你能休息幾天吧?”

    趙誠聽的都心梗了。

    “不能,大年初一,我都要進宮當差。官家身邊不能離人,我就是那個,家奴。”

    說的杜從宜都怔住了。

    她萬萬沒想到,趙誠用’家奴’這個詞形容自己的差事。

    她自己都聽著心酸了,就安慰他:“我沒有’悔叫夫婿覓封侯’這種既要有要的心思。差事全憑你自己心思,要是真的讓你覺得不痛快,找機會辭了吧,富貴閑人,咱們不能保證富貴,但閑人還是能做到的。”

    趙誠笑起來,她還沒有見識過權勢自上而下不可忤逆的威力。沒有見識過被棄之不用帶來的后果。

    “我現在還不習慣從早站到晚,等年后習慣了。官家自然也不會刻意磨我的性格了。”

    他知道官家是故意的,就像熬鷹,上位者最拿手的,刻在骨子里的手段。

    生來就會。

    杜從宜還是覺得他眼神里對這個差事的厭惡藏不住。

    “那先吃飯吧,明早還要早起。”

    夫妻兩在家,幾乎不聊公事,杜從宜這段時間很忙,整個是好好學生,刻苦又勤奮,趙誠看了她的畫,有一些意境在里面了。

    趙誠第二日大清早進宮,居然見東西兩府的相公們還在,身邊的內侍說議了一夜都沒散。

    趙誠還不知道是自己的折子惹出來的事,今日沒人找他的麻煩,他就呆在偏殿喝白開水,那調的亂七八糟的茶他一口都不沾。

    結果他剛端起杯子,里面的人就問:“趙若甫來了?讓他滾進來!”

    趙誠聽的真真切切,一口熱水沒入口,弓著腰就進去了。

    趙策坐在上首,面上都是倦意,見他俯身就說:“折子就是他寫的,你們若是有什么疑問,就當面問他。”

    趙誠一回頭,七八個白發老頭都虎視眈眈盯著他。

    最先開口的還是大宗正,他問:“若甫折子里寫的,是什么時候查的?”

    趙誠一聽,老祖宗,你別害我,我查什么查?

    這是我能平白無故就查的嗎?

    “回大宗正的話,這是今年我家里的運木料的伙計去東南運木材,南方大雨漲水,耽擱了行程,被困在山上村子里,回來后閑聊說起的。”

    他推的干干凈凈,反正和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更沒有自己私查稅賦一說。

    趙德明本就為了給他遞話,讓他自己說清楚。

    趙策聽的冷哼一聲,雖說他們一夜議的事多了,關于這個折子的部分,討論的并不多。

    因為里面寫的大部分都知道,他知道個大概,只是沒想到東南稅賦已經層層扣繳,壓榨到這種地步了,所以主要還是討論,怎么緩解這個稅賦矛盾。

    汪伯言問:“這折子里寫的,若甫怎么看?”

    趙誠心說,我能怎么看?我怎么都不能看。我又不是治世能臣,這不是有你們操心的嗎?

    “回汪相公,我不懂這些,只是官家下令讓我這些。”

    趙策坐在上首突然冷笑:“你脖子上那顆腦袋要是不用,以后都不要用了!再敢推三阻四就去殿外跪著!”

    趙誠低著頭閉了閉眼,心累告饒:“請官家恕罪。”

    趙策:“再敢給朕偷奸耍滑,仔細你的皮!汪相公問你什么,就答什么。”

    趙誠只好說:“臣確實沒有合適方法。非要說方法,只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各位相公們就當我胡言亂語。要緩解土地兼并,人口緊縮,那就重新分配,均田、屯田。要是單純減輕百姓的重擔,那就要動稅制,人頭稅換成田畝稅,攤丁入畝,按田交稅,讓不存在戶部的人口自己出來……”

    他說的方法,哪一個都不是好辦法,簡直傷經動骨。

    改革改革,改的時候,必定伴隨著革命,至于革誰的命,不好說。

    林副相聽完當即就說了聲:“簡直一派胡言!均田分配,如何分?丈量土地的依據是按照人口,先動田,還是先動稅?這是動搖國本的胡鬧之策!”

    趙誠也是破罐子破摔,不說不行,說了也不行。反正辦法他是說了,聽不聽由你們。這個辦法確實不是現在能用的,但將來未必不能用。

    東府張文饒看了眼趙誠:“這是端王府趙宗直的兒子?”

    趙誠立刻見禮:“見過張相公。”

    趙策真覺得趙誠腦子很奇特,他懶得時候,真是戳一下動一下,但偏偏他膽子大敢說,三言兩語,方法說的很清楚,確實大膽。動根本的國策,一個把握不好,真要動搖國本的。

    趙德明看了眼微微低頭躬身的趙誠都陷入沉默了。

    膽子太大了。

    第078章 一年到頭

    趙策卻覺得趙誠說的未必不是個好辦法。眼下東南不行,北方還不行嗎?

    必然是行的。

    他年紀輕輕眼光毒辣,能一眼看穿問題所在,就比那批年輕懵懂的進士強不少。

    可是可用的人才。

    所以這會兒眼瞅著趙誠在下面弓著腰給相公們見禮,越看越來氣。

    怎么就這么不求上進呢?

    趙策就是看他不順眼。

    “上來,讓朕好好瞧瞧。”

    趙誠聽的惡寒,沒辦法只能上了殿站在趙策背后,趙策看著他的臉,玩笑說;“聽說趙若甫,是汴京城里有名的俊俏郎君,為你爭風吃醋的小娘子不知道有多少,可惜了這張臉。”

    趙誠真沒脾氣了。

    “官家說笑了。”

    在場的人也都笑起來,劍拔弩張的氣氛頃刻之間就散了。

    宗瑞這時候趕緊說:“趙舍人確實是有名的美男子。官家一夜未合眼,該休息了。高娘娘打發人來送早膳了。”

    這幫老家伙們也是一夜沒休息。

    趙策看了眼下首的人,也嘆息說:“眾卿辛苦了,今日除夕,今晚宮中不設宴了。眾卿今日歸家,諸事年初七后再議。”

    幾位老臣躬身謝恩。

    趙策一回頭趙誠已經退到了臺階下,真是滑不溜手,心眼如篩子般。也不知道趙士義怎么生出這么精明的孫子的,那大孫子他見過,誠實穩重,有君子之風。

    難不成趙士義那樣的人,孫子居然個個龍鳳?

    再一想自己家的糟心事,心情一塌糊涂。大手一揮:“趙誠,明日照常進宮當值。”

    趙誠氣得說不出話來。黑心老板真是折磨人為樂。

    老晉王見他生無可戀的模樣,很是不明白他怎么能懶成這樣。

    趙誠:“臣領旨。”

    眾人散去,官家要回去休息了,趙誠也想回去了,總不能跟著去后苑娘娘們的住處守著吧。

    官家吃好了睡了才說:“讓趙誠初七再進宮,再敢偷懶,朕送他去河北路軍營去操練。”

    趙誠聽著宗瑞的旨意,嘴角抽抽。這尼瑪狠人。

    宗瑞反而覺得官家是真的喜歡趙誠,越喜歡的小輩,就會時時刻刻記著,才會這樣提溜著他,官家這幾年性情十分沉寂,身邊人都怕他。

    太子幾年都不和官家好好說話了。父子倆如仇寇,早沒了天倫之樂,如今來了個趙誠,悶頭悶腦的,又乖覺又躲懶,官家時時刻刻盯著他,十分有興致罵兩句,還時不時逗逗他,也是覺得有意思,而且官家心情也好了。

    人和人之間,就是這么奇怪。

    宗瑞就說;“官家并沒有真的要訓斥你,你莫有怨言。”

    趙誠:“我知道。”

    但是我要是反抗,那就不好說了。

    但今天早早能回家,也是好事。

    午時不到他就飛奔回家,進了門就換了身日常的衣服,躺在羅漢床上,看著爐火上的水壺翻騰,陽光從窗口灑進來,光柱中塵隙翻動,靜謐暖和。

    他就靜靜躺在那里聽著屋子里自然發出的聲音,一切都十分美好。

    杜從宜進來見他呆成這樣,上班把人上成這樣?

    牛馬也過如此了吧?

    “怎么了?要補覺就趕緊睡,等傍晚要去正院里吃飯,今晚人都在。來安這兩天都忙的不見人,惠安都在廚房忙了一天了。”

    趙誠睡不著,就是喜歡躺在這里胡思亂想,這會兒往里挪挪,讓杜從宜坐在身邊,問:“我這段時間忙的顧不上過問,家里怎么樣了?”

    杜從宜:“怎么?你又要查我的賬?”

    趙誠聽的笑起來,一只手握著她的手摩挲,她手上還有墨跡,可見之前也在忙。她這個屬于技術工種,對人際交往反而不太擅長。

    “娘子這是小人之心了。”

    杜從宜冷笑:“忙你的吧,年底臘月,能有什么事?好像祖母的哥哥從川蜀回來了,就這兩天的事,過了初一,你估計要去拜訪。”

    趙誠:“這個年,我要拜訪的人太多了。除了親近的,其他的一概不去。”

    杜從宜問:“不去沒事?”

    趙誠想起那位心思深沉的官家調查他,沒滋沒味說:“去了才麻煩。我莫名其妙成了官家近臣,四處走動多了不合適。”

    杜從宜被他逗的笑起來。

    “行吧,你自己看著辦,但是府里肯定會安排你去的。”

    畢竟他升職后,離權勢太近了。

    趙誠:“阿姐過年不能回來,還有舅舅那里,岳父家里,年前的禮送了嗎?”

    杜從宜:“都送了,揚州的禮走的早,沒有去呂家,直接裝船送揚州去了。舅舅家里只有舅母在,送了禮,她立刻就回了禮,年前望你去一趟,只是你也沒時間。年初二再去吧。至于杜家不挑禮。”

    上次說的杜二的夫婿的差事,最后也沒等到回信,可能也不了了之,加上東宮的喪事,杜良鏞的生辰宴也沒辦成,可能是杜二或者羅家不同意吧。

    馮氏也沒有給她消息,杜從宜也再沒顧得上過問。

    兩個人在屋里閑聊,趙誠問起:“跟你的老師學了這么久,有收獲嗎?”

    杜從宜:“有,技藝這種東西,就是在勤練。等開春出去走走。”

    戶外寫生需要實景。

    趙誠:“我估計出不去了,到時候讓人陪著你去吧,趁著有時間,多出去走走也好,我出不去了,你多替我看看吧。”

    杜從宜是個花架子,嘴硬心軟,外強中干。

    要是趙誠但凡攔一句,或者有哪一句不愿意她出門,她肯定頭也不回就走了。

    但偏偏趙誠給她安排的妥妥當當,連出門都給她找好由了。她自然不好意思就這么拋棄他,尤其兩個人像隊友一樣,她先背信棄義,多少是有點忘恩負義了。

    聽著趙誠說的,都有點替他難過。

    來安推門進來,在門廳玄關處喊了聲:“晚上去正院里,要不要帶禮物?”

    杜從宜被問住了,趙誠笑說:“帶著吧,他們肯定會鬧的。”

    也是,他臘月二十三才得來的差事,這幾天在家也是兩頭不見明。天黑就進宮,天黑才回來,府里誰也見不著他。

    今晚人都到齊了,肯定會逮著他一直問的。

    總歸一年到了年尾團聚的時候,汴京城里家家戶戶升起燈籠,端王府里難得有了笑聲。

    今晚發賞錢,開年新料子裁新衣,人人都高興。

    杜從宜昨天已經盤了賬,該分紅的分紅,該發賞錢的發賞錢。

    院子里賺錢最多的是銀屏,她已經是大師傅,得的分紅有幾百貫,多得她都不敢要,杜從宜和她說:“你現在也不是女使,是藏花樓的大師傅,這個錢是你該得的,也不要覺得其他人少,你就不好意思,你的天賦好,做得好,自然就該拿的多。”

    銀屏死也不肯離開府里,覺得愧對主人。

    她從前的夢想,是等到年紀了,將來出去了回到鄉下嫁個本本分分的人,踏踏實實過日子就好了,因為杜從宜,她的人生完全不一樣了。

    銀屏是個老實性格,覺得杜從宜是她見過最聰明的人了,就直接說:“大娘子,我前幾日見著銀朱了,她過得不太好。她向我求助,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那日銀朱在這里鬧事,趙誠厭煩這種攪局的人,特意沒讓杜從宜粘手,讓來復領著人送還給二伯,讓他看好人,別亂跑。

    可能這件事惹惱了趙宗回,銀朱被收拾了一頓。

    但她是個膽大的,百般討好趙宗回,就是想抬妾,可趙宗回院子里的女婢太多了,抬為妾室的一個都沒有,女婢們有姿色的更是多,她容貌不出挑,身段也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溫柔小意,且放得下身段百般討好,要想抬妾室,只能討好二夫人。

    可劉氏是什么好人嗎?她根本不可能給趙宗回抬妾,時間久了銀朱自然也就失寵了,趙宗回書房里的差事輪不到她了,只能在院子里當差,反反復復的勾心斗角,才十幾歲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再見銀屏一身好穿好戴,心里羨慕的要命,想起從前在三房當差,好吃好喝,院子里人少,是非也少,也沒人欺負她,后悔是自然的。所以就哭著求銀屏救她。

    銀屏哪里敢答應,回來和來安說了一句,就被來安訓斥了一頓,來安是恨慘了銀朱。

    這會兒又和杜從宜偷偷說起,杜從宜乍聽見銀朱的名字,這才幾個月,她就過的不好了?

    “她怎么了?”

    “說是二房院子里的女使們欺負她。”

    杜從宜笑說:“那求你也沒用,畢竟你和二房的老爺說不上話。”

    銀屏聽的嚇了一跳,二房老爺出了名的喜歡漂亮女婢,府里的小女姑娘們都怕。

    杜從宜也知道兩個人是一起長大的,到底情分不一樣。

    “她自愿進去的,要是想出來,肯定在府里呆不住的,你讓她自己想辦法,二夫人不是非要壓著她不可。她若是愿意出府,自謀生路,也是個活法。自贖倒是可以借錢給她。”

    杜從宜對銀朱這種人,沒有恨意,只是單純討厭而已。

    但這不是銀朱為奴為婢,低人一等被人欺壓的由。

    銀屏見她并不真厭惡銀朱,感激說;“我明白大娘子的意思了,若是她再找我,我會和她說的。謝大娘子。”

    來安還是不能接受這種背信棄義的人,背著杜從宜和銀屏說,大娘子心善,尤其是對女子格外寬容,但是這不是銀朱背信棄義的由,她背叛了咱們三房,如今回頭求你,不過是見你富貴,心生嫉妒。她對你沒有好心,只剩不甘心,你自己長個心眼,她要是再煩擾你,不必會就是了。

    銀屏覺得來安說的也對,也不敢忤逆來安的話。

    汴京城的大事,輪不到內宅的小人物們來操心,但內宅里的恩恩怨怨,落在這些小人物身上,一點都不比朝中的大事來的輕松。

    總之一年到了盡頭,所有人回顧往昔,對來年充滿了期盼。

    第079章 心安

    趙誠帶著杜從宜出發去正院里,他一路上還和杜從宜說:“來年把這邊柳樹換成其他的樹。”

    杜從宜冷的兩只手縮在袖筒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隨口應付:“行吧,那就刨了,換成其他的。”

    趙誠笑起來:“我的意思是柳樹不吉利。”

    杜從宜心想,我都能到你們這個鬼地方來,還談什么吉利?

    但嘴里依舊附和:“那就換成吉利的。”

    主打一個不掃興。

    趙誠看她見鬼的表情,但依舊胡說八道,就笑起來。

    只有她才能讓他有那種熟悉的感覺,覺得同伴仿佛有病,但依舊不會反駁。

    擁有自由的靈魂。

    永遠不屈于環境,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就不會覺得孤獨。

    他伸手牽著她的手,說了句:“有娘子在,真好。”

    杜從宜跟見鬼似的,看了眼后面偷笑的女婢,使勁掙扎都沒掙扎開,索性就隨他了。

    反正她不怕丟人。

    和弟弟談戀愛,不就圖他嘴甜嘛。

    反正她的自我感覺挺良好的。

    正院里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今晚很難得二房的人都到了。不知道劉氏是怎么和兒子說的,那位劉婉月也來了,而且她第一眼就看到進門的杜從宜伸腳踩了腳趙誠,抽回了被趙誠硬拉著的手。

    她目光悠悠從趙誠臉上掃過。

    陳氏見她來了就喊:“五弟妹來了?”

    杜從宜看著滿屋子的人,男人都在東面的廂房里,女眷坐在這里,見兩個人進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

    幾天前,兩個人還是府里的小輩,結果這才幾天,趙誠一連三級的升職,從人人不當回事的魯直小子,成了御營軍統制,如今更成了官家近臣。

    大相公們的超然地位,固然令人羨慕權勢滔天,但那也是大半輩子打熬出來的。

    可趙誠才多大,翻年才二十,他是走捷徑,還是官家欽點的身邊人。離權勢一步之遙,來的輕而易舉毫不費力。

    就是這個輕而易舉四個字,才讓人嫉妒。

    關于趙誠平步青云的升遷路,關聯最深的就是杜從宜了,趙誠的所有改變都是從和她定親開始,所以杜從宜旺夫這件事,仿佛被證實了一樣。

    杜從宜也沒想到,這種玄學這么受人歡迎。

    趙誠和長輩打了招呼去了東廂房,杜從宜就被陳氏拉著坐在身邊,問:“這幾天都不見你,五弟這是步步高升,離不開你這個旺夫的人。忙什么呢?”

    杜從宜都不知道怎么說,老夫人笑著說:“你就是央著她,夸你自個兒呢?你不也是?”

    老夫人還是很有智慧的。

    陳氏被老夫人夸了,一點不扭捏:“也是,那就祝咱們府里多多有我和五弟妹這樣的媳婦。”

    連鄒氏都被逗的笑起來。

    劉氏笑著說:“這話我愛聽,你們七弟、九弟,將來娶媳婦,你們可也要上心。”

    劉婉月轉頭就白了杜從宜一眼。吳氏看見了又當做沒看見,坐如針氈的,府里這一輩的孫媳里面,長輩們都沒人提起她,她覺得都看不起她。

    本來趙敬和趙恒,那是原配嫡出,別人不算什么,可老夫人那是親孫子啊。

    偏偏老夫人就喜歡杜從宜,喜歡陳氏,時時刻刻捧著那兩個,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她娘家吳家也是清流人家,她們怎么敢的?

    老夫人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似的,轉頭問:“玉娘畫的飛天圖怎么樣了?”

    吳氏被老夫人突然點名嚇了一跳,轉頭結結巴巴說:“快完成了。”

    老夫人點頭笑笑。

    吳氏沒覺得受寵若驚,而是被嚇了一跳。老夫人的話題一帶而過。結果劉婉月跟著說;“我母親說,祖母是再慈愛不過了,前幾日母親進宮陪高皇后,宮中賞賜了一些椴樹蜜,今日給祖母帶來一些,祖母嘗嘗,要是覺得好,我再去討一些。”

    老夫人笑著說:“那就謝安平郡主了。”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吳氏被劉婉月搶了話,又覺得祖母對她不夠重視都不肯和她多說幾句話。也沒覺得劉婉月搶了話題,只是羨慕劉婉月有安平郡主這樣的親娘,時時刻刻能撐腰。

    她若是有親娘在,端王府里的人肯定不敢這么看不起她……

    每個人心里都胡思亂想著,女眷們在一起聊衣服、首飾、好的料子、春衫……

    女眷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屋子里的女婢穿梭正在準備晚飯。

    今晚還要守歲,熱鬧好久呢。

    杜從宜問陳氏:“害喜嗎?”

    陳氏小聲說:“特別省心,我沒有一點不舒服,能吃能睡。”

    杜從宜笑起來,長輩們聊的是親戚之間的事情,大部分是關于周家的事情,老夫人的哥哥臘月二十八才回來,年后才是親戚們聚會的時候。

    趙誠就沒有杜從宜這么輕松了,人一進了東廂房,老王爺不在,趙宗榮見了趙誠先問:“宮中當差,怎么樣?”

    這些人其實見過官家的都不多,能朝夕見到最高領導人,還是封建王朝的君王,自他們眼里已經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了。

    趙誠:“還好。”

    今日的趙宗回沒有喝醉,也沒有耍酒瘋,穿著一身深紅色的袍子,長時間的酒色財氣把人都快掏空了,臉色泛黃,神色萎靡,唯有一雙眼睛亮閃閃的,接著問:“五哥,官家為什么偏偏點了你做親隨?官家往后也沒太子,以后打算怎么辦?”

    官場的人都比較含蓄,不會像趙宗回這么大剌剌地問。

    太直白。

    趙誠:“二伯,我只是隨侍官家身邊,只負責護衛官家,禁內的事情,哪是我能打聽的。”

    趙宗回見他答的老老實實,就撇嘴:“你也是個木頭,那大相公們和官家議事,難道趕你出去嗎?總能聽只言片語,咱們府里說不準將來還要靠你呢。”

    他說話露骨又勢力,讓大家都聽著覺得羞愧。

    趙炎聽不得自己老子出丑,就改口說:“也是,宮里是什么地方,一言一行都要警醒。”

    趙宗榮:“別聽你二伯胡說。朝中今年不太平,你安安分分當差就好,不要有其他心思。咱們府不沾染那些是非。”

    趙誠依舊乖順答應。

    總之沒人能挑出他的毛病,他又不是真的十九歲,觀察一番,對每個人的心思也能猜個大概。

    叔伯兄弟們的話題,大多是圍繞著朝政、前程、財富……

    趙誠心里的想法一個字都不肯說,唯有趙恒坐在他身邊感慨:“真沒意思,我剛找你學會做弩,我最近試了一種核桃木,硬度非常大,做腳弓弩,射程有三百步,穿透力非常強,改日你有時間給你看看,你有功夫了,多琢磨琢磨這些,只要有圖紙,我就能造出來。”

    趙誠驚愕看他,這位真是手工帝,居然能把腳弓弩搞出來,三百步的射程,配合鐵騎,只要配合的好,將領指揮得當,可以攻其不備,能成軍中的利器。

    趙誠:“等我有時間,咱們出城去看看。”

    老六趙輝盯著和趙恒說話的趙誠,突然問:“二哥和五哥說什么呢?”

    趙誠對趙輝的印象很淡,因為趙輝幾乎和他沒有說過話,二房的三個兄弟,只有老大趙炎說話辦事比較上道,老二老三年紀小,聽趙恒說了一句,老二老三像沒籠頭的馬,老三趙修在書院讀書,經常不在家,幾乎沒有存在感。

    趙誠抬頭還沒說話,趙恒就說:“自然是說一些不能讓你知道的悄悄話。”

    趙誠聽的想笑,他自己肯定是說不出來這種話的,但是趙恒不一樣,他性格就是混不吝,只要自己開心,其他的都不關他的事。

    趙輝被二哥頂了一句,依舊盯著趙誠,眼神稱不上善意。

    妻子喜歡趙誠,這種綠帽子,他起初不當回事,趙誠能有什么?不過是個沒爹沒媽的可憐蟲。

    可等趙誠成婚了,就開始步步高升了,他心里的優越感自然就沒了。

    劉婉月一顆心都在外面,這種屈辱他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趙誠余光看到趙輝盯著自己,但其實并不知道他怎么了。

    反而趙恒興致勃勃和他商量:“你說的那個發條機械,是怎么弄的?你說能不能造個大的,發條換成腳蹬的,就能一直轉……”

    趙誠看著他,真覺得可惜,他是個天生工科的料子,沒生在好時候,在這個冷兵器時代,只能做個別人眼里不學無術的混子,其實他是個搞科研的好材料。

    兩個人低頭嘀嘀咕咕,趙士義進來,見了趙誠就說:“在官家面前當值,瞧你那副樣子!”

    趙誠其實沒聽清,下意識抬頭看過去,見所有人都看著他。

    趙士義身邊還跟著人,他只能站起身叫了聲:“祖父。”

    給人當孫子,真不是好差事。

    沒等趙士義再說話,那頭的老夫人發話:“人都到齊了,那就開飯吧。”

    她說完女婢們立刻進來擺桌子,趙士義坐在上首,左手邊是兒子,右手邊是以趙敬為首的孫子。

    年夜飯是半素的,飯桌上喝酒多了,聊的也多了。

    趙士義和趙宗榮說的是祭祀的事情,趙誠在這種場合從來不說話,趙敬可能意識到他對這個差事并沒有大家想的那么積極。

    而且他越來越不了解這個弟弟了,當年三叔去世,他找自己喝酒,痛哭一場,說要為父親血恨,要從軍,要北上殺敵……

    后來他再沒有提起過,而且關于三叔的一切,他就像徹底忘記了一樣。

    他后來聰明了很多,成熟了很多,學會了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而且有了很多朋友,得到很多人的賞識,但和他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第080章 除夕夜

    男女之間隔著屏風竊竊私語的時候,老夫人這邊說:“把屏風撤了,都是自家骨肉,不必講究這些虛禮。”

    老噴子轉頭像是想說什么,但最后也一句話都沒說。

    趙誠算是看明白了,老噴子想進這個正院,只有逢年過節這種大日子,才能進來。

    女眷那邊兩張桌子靠在一起,趙昭月坐在鄒氏身邊,起身湊杜從宜身邊,問:“五嫂,能再送我一支菊花的絨花嗎?我的那支不小心摔壞了,我想要藍色的。”

    杜從宜哄她:“可以啊,明天送你一盒新的,做新年禮物。”

    趙昭月聽了就很開心,繞回去扭頭靠在鄒氏身上。

    劉氏笑說:“誠哥媳婦的藏花樓,可是個聚寶盆。那絨花就跟真的似的,讓人愛不釋手。”

    陳氏也說:“就是,咱們府里的花是不缺,我娘家姐妹就問我幾次,能不能勻一支給她們,藏花樓的花實在難買。年前的單子,早早都訂到年后了。”

    陳氏剛說完,劉婉月接話:“咱們端王府地位尊貴,我母親常說咱們這樣的人家,更要愛惜羽毛,這樣的人家才能長久。”

    她說話的時候,是所有人陷入靜悄悄中,趙誠聽她這種屁話,覺得好笑,回頭突然問:“呂康是怎么死的?”

    劉婉月聽的臉色一僵。

    杜從宜根本沒懂,不知道呂康是誰,但見劉婉月*7.7.z.l臉色不好,就知道趙誠問到她七寸了。

    一個官僚階級出身的小姐,自視甚高,鄙視一切不如她的人。

    她能糊弄住吳氏,但對她沒有什么作用。

    劉婉月犟嘴:“五郎問的呂康,是官家處死的。這樣的人必然是觸犯了國法,聽說相公們為呂康求情,覺得他不該被殺,只是官家一意孤行。”

    趙誠輕笑一聲,不準備和她說話。

    和一個女人斗嘴說這種沒意思了。

    飯桌上有正直的人,比如趙敬。趙敬聽劉婉月詆毀官家,立刻說:“朝中政事,官家豈是內宅隨意私論的?”

    趙敬神色很嚴肅,說的很義正言辭。

    劉婉月被莫名教訓后,回頭看了眼趙敬,十分不以為然。

    趙誠覺得劉婉月這樣的女子,生在有一點小權勢的家里,享受過權力帶來的好處,所以她腦子里非常勢利,安平郡主這樣的人,教出來的女兒,生來就會踩高捧低。

    會追逐權勢,保護自己的階級,禁止底層的人上升,生怕有人影響了她的地位。

    這種女子,生的再美,也不過是一副皮囊,畢竟少了骨血,人性的底色都是灰暗的。

    實在令人乏味。

    一回頭看到杜從宜正低頭吃菜,津津有味。

    剛才的風波,她根本沒往腦子里去,他看的好笑。

    心真大。

    人家諷刺她一通,她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可能聽懂了,只是覺得太呱噪沒意思,懶得會。

    但是想想也有趣,

    年夜飯,雖然有些小風波,還算太平,小輩們大都不說話,聽長輩們閑聊。

    等晚飯后,老夫人屋子里支起牌桌,男女打牌,陳氏今晚不是很積極,要是以前肯定她是氣氛擔當,但是她懷孕后人懶了。

    爭當第一名的那口氣一旦散了,就很難再像從前那么積極了,拉著杜從宜要聊天,牌桌上就成了劉氏和劉婉月婆媳的天下。

    小周氏也挺著肚子,難得和陳氏坐在一起。

    女人在一起是非就多,吳氏一個人落單,左右都看著不舒服。

    小周氏月份大了,不到三月就要生了,這會兒靠坐在羅漢床上,整個人都恬靜,杜從宜第一次離她這么近,靜靜看她的臉,情不自禁夸了句:“三嫂真真好看。”

    小周氏從小被人說生的太過妖媚,不是端莊之相,她娘家是小門戶的人家,談不上什么門第,所以她從來不喜歡自己的臉,謹言慎微,對所有人都冷著臉,這樣才顯得不輕浮。

    但杜從宜是第一個很直白且當著所有人的面,夸她長得好看的人,

    陳氏接了句:“當然。”

    杜從宜的喜歡和陳氏的夸獎是不一樣的,杜從宜是真的喜歡小周氏的美,就是那種非常風情萬種的萬人迷的長相,哪里都好看。

    她湊小周氏跟前說:“等有時間了,我給三嫂畫一幅畫吧。”

    小周氏接收到她的好意了,笑說:“那要等,明年了,等孩子生了,等我好看些了再說。”

    女孩子不論多大年紀,都是愛漂亮的。

    陳氏見縫插針;“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要。”

    杜從宜:“可以,等你們有時間了知會我一聲。最好是開春夏天的時候。”

    幾個孫媳閑聊,趙士義坐在東廂房,又開始和兒孫們訓話。

    今夜不能太平,趙誠躲也躲不掉,趙士義又開始評論朝政,張嘴就說:“官家對儲君太過刻薄,東宮也是為國為民,官家只是因為東宮和他意見相左,便如此輕賤東宮,實在不是明君所為。”

    趙誠聽的人都麻了,讓趙策知道了,他沒有好果子吃。

    他現在算是知道,之前體制內的同學從來不參加多人的聚會,一不留神就能惹上麻煩。

    這又是從何說起?

    “祖父這又是聽誰胡說的?”

    趙士義眼睛一瞪:“胡說?難道不是事實?他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才落到孤家寡人的下場……”

    你能生兒子,還成大本事了?

    趙誠也摸不準這個人的脾性了,他在宮中幾日很太平,也聽說他在宮中胡說八道什么,怎么一到家里就開始胡言亂語了?

    趙誠無奈說:“這叫胡亂攀扯官家,這是想要干什么?年關在即,是相公們一同上書決定年前完成東宮的喪儀。并不是官家一意孤行,”

    “簡直胡鬧胡扯!祖宗規矩,還要不要了?這是大逆不道!”,趙士義怒不可遏。

    趙誠也沒想到他氣成這樣。

    “您息怒,官家同意,自然有官家和相公們的道。”

    趙士義:“你呢?你就一言不發嗎?眼睜睜看著儲君被潦草下葬!”

    趙誠沒想到火還能燒到自己身上。

    我怎么辦?他又不是我兒子。再說了,我要是有這么完蛋的兒子,我也不想會他。

    趙誠不肯會他了,趙宗榮就說:“今年是個多事之秋,您別為難若甫。”

    那邊的老夫人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就問了聲:“怎么了?好端端的一家人,吼叫什么?”

    老噴子張了張嘴,但沒反駁。

    趙誠覺得他真有意思,明明怕老婆,還裝模作樣。

    因為這個不愉快的插曲,之后趙敬說起了今年汴京城的商稅,趙炎說京府衙門因為康渤的事情,被免職了兩個主事。

    趙誠再也不肯多嘴了,靠在椅子上已經昏昏欲睡。

    之后所有人都去院子里放煙花,爆竹聲聲,大家在一起也就熱鬧了,孩子們也跟著鬧,跑來跑去,總歸是一年除夕,很熱鬧。

    他最后聽到有人在耳邊問:“你睡著了?”

    睜開眼見杜從宜低頭盯著他。

    其他人居然散的七七八八了,杜從宜見他眼睛里都是血紅,輕聲說:“祖母讓咱們回去。”

    他問:“什么時辰了?”

    “亥時二刻了。”

    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睡著了,真是當牛做馬的日子,渾身都是疲憊。

    這才起身,見趙敬和趙恒兄弟兩在下棋,其他人都走了,趙恒見他醒了:“五弟這個差事,真是勞心勞神,還不如作罷,坐著都能睡的一塌糊涂。剛才祖父走的時候可是盯了你好幾眼,大哥護著你才沒被叫醒來挨訓。”

    趙誠笑起來。

    “謝大哥了。”

    趙敬并不覺得有什么,“別聽他胡說,累了就趁這幾天要好好休息,宮中當差時刻警惕,自然更累。你性格懶散慣了,雖然細心,但難免會覺得累。”

    趙恒:“我好不容易找到五弟這么個寶貝,結果轉眼就被招進宮了。真是無趣。”

    杜從宜見趙恒對吳氏好像毫無感情。

    “二嫂剛才還在,是回去了嗎?”

    趙恒低頭擺棋子,像沒聽見一樣。

    趙誠站起身說:“走吧,我們先回去。”

    等兩人走了,趙敬今晚在老夫人這里陪著,催趙恒說:“早些回去吧。”

    趙恒嘻嘻哈哈:“我陪會兒祖母,怎么了?”

    趙敬知道弟弟夫妻房里的事情,但他不能多說。

    趙恒從定親開始,就不喜歡吳氏,成婚的時候吳家鬧出來一些不好的事,惹惱了弟弟,成婚后吳氏又糊涂,直接將弟弟身邊伺候的幾個人都發賣出去了,直接惹惱了他,從此他和吳氏幾乎夫妻一年不見面。

    弟弟不著家,很大原因是不喜歡吳氏,他也不喜歡吳氏,可人已經娶回來了。夫妻夫妻,就是互相相處了解的,吳氏懦弱糊涂,可要慢慢教,也許是可以教好的,偏偏趙恒不耐煩和她說話。

    一年四季就住在書房里,身邊更是一個人都不留了,生怕吳氏糊涂再禍害人。

    趙敬第一次有些艱難說:“你若是,有心儀的女子……可以帶回來,我去替你和祖母說。”

    趙恒:“沒有,吳氏挺好。”

    起碼很省心。

    趙恒心不在內宅,別說吳氏,就是李氏張氏,在他眼里沒區別,除非他能遇上一個和他一起研究工科機械的女子,才能叫情投意合。

    杜從宜問趙誠:“二嫂和二哥都不說話?”

    趙誠在想別的,隨口應付:“可能吧。”

    杜從宜想了想,才說:“你若是有什么做不完的,可以交給我。”

    趙誠握著她的手,笑說:“好的。”

    目前他真的信任的還真只有她一個。

    杜從宜:“官家身邊當差幾年,之后爭取外放吧。”

    趙誠聽的笑起來:“你都替我想好了?”

    杜從宜:“你現在的位置敏感,但換一個想法也是有好處的。但你不能再貪財,一分一厘都不要碰,需要錢,我給你。”

    趙誠認真問:“那我需要的錢很多呢?”

    杜從宜看著他的眼睛:“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我可以做生意可以去賺錢,但是你不可以。你現在得到的每一文錢,都是你將來的罪證。”

    趙誠:“那要是,將來我滿身罪孽,你怎么看我?”

    杜從宜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

    認真想了想,謹慎說:“只要你不是違背良心,就算是殺十人救一人,也是善。但你要是為了權力、為了得到什么東西,殺一個人也是罪惡。這種事情全憑良心。現在說這個,可能太輕飄飄了。”

    趙誠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安撫她:“不要怕,我什么官職都不想要。”

    只是將來子恒可能坐在那個位置上,他不可能脫身。

    大宗正舉薦他,多半是為了讓他接替他的位置,將來給子恒保駕護航。

    這些人,向來是走一步,看五步。

    杜從宜見惠安偷笑,才回神;“好了,大過年說這個不吉利。”

    趙誠笑起來:“走,咱們回去煮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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