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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問刑(探案) > 130-140
    第131章 特殊身份 果不其然。 ……

    果不其然。

    容朗驗完老板的尸體就扯了扯嘴角。

    “有毒,和那個賈念信尸體的表征一模一樣。”

    又是那一伙人!

    “這些畜牲!私賣糧食,兜售情報……給突厥人。難怪這次突厥一打過來就如破竹之勢。”

    “情報?”

    “你昨晚沒看清。”李希言的臉黑得都快滴水了,“昨晚那些賭徒里面不乏行伍之人。”

    “你是說他設立賭局拉那些士兵武官下水然后從他們那里套取情報。”

    “沒錯。”李希言氣得手都在發抖,“我今早已經讓王都護去排查了。”

    “蘇兆剛剛所說的同伙……”

    “這個很難抓到,昨晚動靜鬧得大,按照那些人的行事,那個同伙定然不在賭坊中。看到賭坊出事,他一定會跑。”

    李希言揉了揉發澀的眼睛。

    “還是先把張毛那群人死亡的事情摸清楚再說吧。”

    昨晚活捉的打手正好派上用場。

    李希言立即將那些存活下來的打手叫來認尸。

    打手剩下的不多,只有七個。

    對張毛的模樣,他們都很確定。

    “只是鼻子比圖上的小一點。但是肯定是他。”

    李希言又讓人把其余死者的衣物拿上來給他們辨認。

    竟然也讓他們認出來三個人的身份。

    一個叫做王遠,是八月二十后失蹤的,一個叫做李思,還有一個叫做李鄉,二人是兄弟,九月左右一起失蹤。

    失蹤時間和死者死亡時間也對上了!

    至于另外一個,雖然不確定是誰,但是也能肯定是他們賭坊的打手。

    “這件衣服眼熟,像是那個項峰的,但是我和項峰不太熟悉,也不能確定,只知道他是一個月前下了船就失蹤了的。”

    “是,當時老板找不到人還發了好大的脾氣,罵他是個賤人,就知道跑路……”

    “這幾個人中可有和你們相熟的?”

    幾個打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張毛。”

    “對,張毛。”

    “他為人很熱心,時常幫著我們買些東西,還經常帶酒回來和我們一起喝酒。”

    李希言問道:“那你們可知道這張毛是哪里人嗎?”

    “這……大家就一起喝喝酒而已……沒說過這些。”

    “我記得張毛提過,他是南方人。”

    李希言:“你們可有一起下過船?”

    “有啊!有次張毛帶我們去找了個大夫,開了些膏藥。”

    “是是是,是有這回事。”

    李希言:“張毛失蹤那一次,你們可聽他提起過要去何處嗎?”

    “沒有,應該就和以前一樣,去……”那些打手看著一臉正經的李希言,有些難為情,“吃吃喝喝然后去找個女人,就回來唄。”

    在這些人嘴里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李希言覺得頭疼,用完午飯就把自己關在了屋里,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想著。

    為什他們一定要把自己的臉抓爛呢?

    難道是臉上被涂了什么東西?

    不對!

    就這幾個人……連澡都洗不明白,肯定不會在臉上涂涂抹抹。

    除非是受傷?受傷在臉上?

    然后有人在金瘡藥里面下了毒……

    李希言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

    金瘡藥……這些人受了傷會用金瘡藥?

    除非重傷。

    但是臉上沒有重傷的痕跡。

    還有他們的身份。

    她直覺這件事情和他們的身份逃不開關系。

    “少使。”苗青走進來,將手里一厚疊紙放在桌上,“這是朝廷清查逃戶的記錄。已經讓人篩選過一次了。”

    李希言手下動作飛快,將名單過了一遍。

    “沒有。”

    連個相似的都沒有。

    “其實……”苗青有些疑惑一點,“像張毛他們這樣的體型,是有氣力做農活的人,他們會因為負擔不起稅就當逃戶嗎?哪怕是去鄉紳家里當佃戶也是能活下去的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不僅如此。

    一般當逃戶的人都是拖家帶口的,這幾個死者全部都沒有妻子,怎么會是逃戶呢?

    不是逃戶是什么?

    戶籍上又沒有記錄。

    “少使!”關風和打斷了她的思維,“王都護有請。”

    “王都護?”

    他這個時候不應該在抓細作嗎?

    “是,說是有要事相商,還請了王爺和溫刺史。”

    那就不得不去了。

    李希言和容朗自然是一路去的。

    二人騎在馬上。

    “不知王都護這個時候叫我們過去做什么?”容朗推測,“難道是讓我們去辨認昨晚去過賭坊的人?”

    “那就不會叫上溫刺史了,應該是和邊務有關。”

    “今年冬季是反攻的時機。今早,蘇兆說已經切斷了突厥的糧食供應。等冬季到來,突厥沒有了糧食,我們就可以奪回云州了。”

    一到軍營,門口的士兵就迎了過來。

    明顯是王蒙早有吩咐。

    “見過王爺,李少使,都護和溫刺史在帳內等候已久。”

    二人沒想到溫漣來得這樣快,不由加快了腳步。

    跟著引路的士兵進來帥帳。

    溫漣就急切地迎來上來。

    “下官見過王爺。”他行完禮,朝著二人使了個眼色。

    二人這才發現地上還多了一個人,是個中級的將領,被捆住跪在地上,一直在抖著,渾身是傷。

    王蒙面色實在是難看,一臉怒氣,虎目發紅,花白的頭發都有些凌亂。

    “下官見過王爺。”他又朝李希言點點頭,“李少使。”

    李希言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王都護,這是?”

    王蒙嘴唇動了動,長嘆出一口氣。

    “孽障啊……”

    孽障?

    李希言眼皮一跳。

    不會是……

    王蒙自嘲一笑:“老夫戎馬一聲,不敢說對大晉有多大的功勞,但是對朝廷至少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可是老夫這個孽子……”

    他偏過頭看向自己的兒子,閉了閉眼,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昨晚,他也上了那個賭船。”

    三人一時不太敢接話。

    這也……

    歹竹出好筍,肥田出癟稻。

    不說像周徹那樣,至少別給自己老爹拖后腿啊!

    “我是老糊涂了。”王蒙又氣又悔,“自己的兒子去那種地方都毫不知情。要不是他昨晚找人治療火燒傷,我又聽說了火燒賭船的事情……我到現在都還被他瞞在鼓里!”

    他越說越生氣,順手抄起馬鞭狠狠打了下去。

    “畜牲!畜牲!”

    他才打了一下,那人就倒在了地上。

    容朗還是拉住了他。

    “王都護,令郎去過賭船就一定泄露了情報嗎?”

    王蒙手上的馬鞭掉落在地。

    “老夫都不好意思開這個口。他自己已經承認了,他與那賭坊早有糾葛,之前云州大敗就是他泄露了邊防圖紙,還有突厥人買糧,也是他大開的方便之門!”

    李希言趁著他說話的機會,悄悄看了一眼那人的臉。

    不是他家長子。

    那就好。

    她原來聽周徹提起過。

    王蒙的兒子里只有一個長子有出息,其余的都是紈绔子弟。

    “王都護也別急。”李希言也擋住了他,斟酌了一下說道,“賭坊背后的人正好是繡衣司一直在追查的對象。令郎既然和他們交情不淺,應該知道對方一點消息吧?”

    “孽障!”王蒙從二人之間的縫隙中踢出一腳,踹著自己兒子,“說啊!啞巴了!”

    “王小將軍。”李希言真怕王蒙把人打死了,“你幫他們運糧,總該有點線索吧?”

    “三個月前……咳咳……他們忽然讓我幫忙運糧。我欠了很多錢,我害怕他們找上門要債,父親會打死我,就答應了……”

    李希言:你現在也快被你爹打死了。

    “幫他們運糧的時候,那個老板忽然收到了什么消息,他對屬下說,那個賤人就是仗著是主子的徒弟,才那么囂張,處處插手他的事情。”

    李希言彎下腰:“主子?他還有提到過那個主子嗎?”

    “后來他提起過一次,只說他們主子的醫術冠絕天下,什么病都能治好。其余的時候,他就什么都沒有再說過了。”

    嘴真嚴。

    李希言直起身。

    “還有……還有一點……那些糧食是用戶部的官船運來的。”

    戶部的……官船!

    “真的?!”王蒙大聲喝問。

    怎么把戶部扯進來了!

    “真的真的……”他兒子害怕地又縮了起來,“我和戶部無冤無仇,不會隨意攀咬他們……”

    看見自己兒子這個慫樣,王蒙更氣了。

    溫漣終于發揮了他萬金油的作用。

    “王都護,算了算了。能牽連出戶部里的細作也算是好事,你再生氣也無益啊……”

    容朗和李希言只覺得呆在這里尷尬得很,勸了一句就告辭了。

    踏出帥帳,李希言這才有空注意這軍營的模樣。

    王蒙確實治軍嚴明。

    目所能及之處,士兵們都恪守其職,沒有一個懈怠懶散的。

    就連駐地周邊正在修建的現場都是井然有序。

    干活兒的苦力多是被流放此地的人,每個人臉上都有著刺青。

    這些人大多窮兇極惡,把守的士兵們也格外謹慎,生怕這些人逃脫。

    “真是可惜。虎父養了犬子出來。”容朗感嘆完問道,“你說,王都護會怎么處置這個兒子?”

    “按規矩把人交上去最妥當。不留話柄。”

    “這事情你別沾手。”容朗囑咐著。

    “若他要讓我帶人進京,你幫我擋著。”

    容朗喜歡她這樣自然的使喚自己。

    “好!”

    “我今日去翻了一下那些逃戶……”

    李希言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遠處那些流放之人的刺青讓她茅塞頓開。

    “不,不是逃戶!是刺青!”

    “什么?”容朗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什么刺青?”

    李希言緊緊抓住他的胳膊:“那些人不是逃戶!是被流放后逃出來的人!”

    “你是說……張毛他們?”

    “對!”困擾已久的問題被解開,李希言有些激動,語調都有些發顫,“是流放犯人!”

    第132章 連環計 流放犯人的名單更清晰……

    流放犯人的名單更清晰更好找。

    李希言拉著容朗直接回了刺史府,去了存放檔案的地方翻找。

    “戶籍上找不到,也不是逃戶,只有流放的犯人了。如果他們是流放的犯人一切都說的通了。為了遮住他們臉上的刺字,兇手才使計讓死者都抓爛了臉。”

    她話音剛落下,就找到了李思和李鄉的記錄。

    “看!”她將記錄揚起。

    “真神了!”容朗現在明白為什么自己那個侄子老說李夫子是神仙,上她的課瞌睡都不敢打。

    太敏銳了。

    二人一鼓作氣,不僅找出了其余人的記錄,還找到幾份相當眼熟的記錄。

    李希言對比著畫像。

    “這個是主船上一個人,還有這個,是那個把人扔進河里……”

    “姐姐,你不覺得奇怪嗎?”

    “哪里奇怪?”

    “那些被抓的人怎么都不清楚他們是流放犯?”

    “不奇怪,反而合理。你還記得我們之前還在疑惑為何死者身上都沒有刺青嗎?”

    “記得。”

    “那是因為他們害怕,他們害怕刺青。刺青對于其他人來說,只是刺青,但是對于受過刑的他們來說,就沒有那么好接受了。作為逃走的流放犯,他們一直想要隱藏自己的身份,對于刺青這個最能代表他們身份的存在定然是敬而遠之。而在刺青成風的賭船上,他們為了怕被別人發現自然會盡量避免和其他人接觸。有個不是招供過他們和張毛一伙人不熟悉嗎?”

    “現在知道了他們的身份,我們又該怎么辦?才能找出兇手?”

    刺青在臉上,抓爛了臉……

    “他們平日里是如何隱藏身份的……那個刺青是被遮住了嗎?”

    方淳從外面探頭:“用一些特殊的妝粉確實能遮住刺青。”

    二人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了一跳。

    “你怎么來了?”容朗拍了拍狂跳的心口。

    方淳一臉無辜:“殿下,您的侄子鬧著要出門,衛川和關姐都攔不住了。張公公讓下官來報信。”

    容朗深吸一口氣:“他出門干嘛?那群追殺他的人就在這里盤踞,他找死啊。”

    “他說要給劉娘子送份謝禮。”

    “別人一個小娘子一個人住,他一個男子上門成何體統,把他鎖了。”

    方淳為難,看向李希言。

    這……他們不敢啊。

    李希言想了想。

    “你們讓人以關姐的名義請劉娘子來一趟就是了。”

    這個命令才靠譜嘛。

    “是。”方淳應下轉身就要走。

    “等等。”容朗叫住他,“你剛剛說妝粉能遮住刺青?”

    “是啊。”

    李希言否定了這個可能。

    “妝粉遇到水可就花了。那些人本就不是講究人,若是用妝粉來遮,出點汗,上手一抹,粉就蹭沒了,隨時都有可能露餡兒。”

    方淳從來對破案時一竅不通,聽了一耳朵就走了。

    容朗卻忽然想起來什么。

    “我記得,刺青能夠洗掉。”

    “你是說先把刺青灼傷再用藥?可是燒傷的疤痕很明顯很難去除。朝廷每次追捕逃跑的流放犯時也會格外注意臉上有燒傷疤痕的人。除非他們可以去掉燒傷的疤……”

    李希言重復了一遍:“傷疤……”

    驟然之間。

    仿佛墜入密密麻麻的蛛網之中。

    她脊背被驚起一片涼涼的濕意。

    像是木偶一樣。

    她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怎么了?臉色這樣難看?”容朗見她臉色都發白了,動作都慌亂了起來。

    李希言嘴角揚起,眼神卻冷得嚇人。

    “你不覺得有件事情過于巧合了嗎?”

    容朗現在也被她帶得敏感了幾分,幾乎片刻就反應了過來。

    “吳興被殺!”

    “是啊,偏偏就讓我們撞見了。”李希言最討厭被人算計得團團轉,語氣生硬了起來,“張毛等人的連環死亡引出賭船一事。而吳興之死讓我們得到了上船的辦法。你想想,是誰?告知我們賭船的內幕,又是誰,引導我們撞見吳興之死。”

    “寧……大夫?”

    那個一臉老實的年輕人,脾氣暴躁卻不失醫者仁心。

    容朗情感上有些不能接受。

    “他甚至一直在監視我們。才會對我們的行蹤了如指掌!”李希言快步踏出房門。

    此人與幕后主使關系密切,不能讓他跑了。

    “苗青,立即調遣所有人,封鎖榆林縣,追捕犯人!”

    榆林縣外十里處。

    騎著馬的寧大夫已經被團團圍住。

    “李少使的反應還是太快了。”

    他沖著馬上的李希言笑著說。

    “早知道我昨晚就該走,真是失算。”

    李希言譏諷道:“別裝了。你是因為受制于旁人走不掉罷了。”

    寧大夫臉上綻出一個笑。

    “確實。丁桂那個畜牲,為了錢私自把不該賣出去的情報賣給了突厥人,導致云州一半的地域淪陷。我本來想要通知主子,卻被他監視了起來。”

    “所以,你在張毛等人用來治療燒傷疤痕的藥里面下了藥?”

    “是,那些藥一旦被抹上去就會讓他們面部奇癢無比。”

    “可是你怎么確保他們每次都能在河邊的時候藥性發作導致溺亡?”

    “藥物的催化需要行房加上酒和胭脂以及潮氣。李少使,你不了解他們。這幾個人每次一下船就會先去暗娼園子里嫖,嫖完之后又買上酒喝著往回走。酒喝多了嘛,就會去河邊小解。靠近河邊后,他們體內的藥性會被激發到最強,在抓撓后,還會導致他們神志不清站立不穩,掉下河是很正常的事情。”

    “萬一他們不路過河邊呢?”

    “不會的。那幾個人為了省錢都是住在集市旁邊那一片廢棄宅子里的,他們回家必須路過那條河。”

    “你還真是神機妙算。”

    這一句夸獎是真心的。

    “哪里比得過李少使,我費盡心機,引誘康大去殺吳興,明明做得毫無痕跡,卻還是被你發現了。”

    “你做了那么多,引導我們上船就是為了借我們的手剿滅賭船?”

    “也不全是。那些人本就該殺。只是……”寧大夫瞇了瞇眼,眼中閃過一絲殺氣,“原來賭船雖然也會誘人進入,但是我們只會引誘那些官員軍人,從來不迫害平民,也不會設下那么殘酷的賭局……是丁桂……他該死!”

    “你覺得你很正義?”

    “難道不是嗎?”寧大夫揚起下巴,“主人要做的是千秋功業,利國利民。”

    “挑起戰爭?拖延戰事?”

    “什么挑起戰爭?我們是……”

    “閉嘴!”李希言手里的馬鞭一揮,“不懂民生艱難,還敢妄議千秋功業?”

    “新羅與大晉交惡,就會投向高句麗,東境又添一重壓力。大晉和南詔一旦興起戰事,南境至少十年不寧,吐蕃還會坐收漁翁之利!突厥的戰事原本可以盡早結束,但是你們卻為了一己私利,全不顧此地百姓的安穩!邊境動亂,你知道需要多費多少銀子嗎?”

    “銀子?”寧大夫不屑一笑,“看來李少使也是個俗人。”

    “我是俗人,你不俗你不是人,是狗生豬養的畜牲!這些銀子你以為是哪里來的?是陛下的?是朝廷的?不!是百姓的!是他們繳納的賦稅!兵戈一日不止,朝廷的用度只會有增無減,沒了錢就會加稅,到時候一重重稅會壓在誰的頭上?啊?”

    “刮骨療毒罷了!”寧大夫振振有詞,“只要這個狗皇帝下去了,以后會越來越好,現在只是苦一苦百姓……”

    “陛下登基以來,內修德政,外御強敵,哪里有問題?”

    “他身上流著誰的血?”

    一旁的容朗實在忍不住了。

    “就事論事,先帝有錯,陛下就有錯了嗎?你爹娘又是誰?難道你是畜牲你爹娘就是畜牲了嗎?”

    “我爹娘?”寧大夫大笑,“我爹就是前朝戶部尚書寧格!關校尉!”

    他獨獨點出關風和。

    “你還記得我爹是怎么死的吧?”

    關風和手里的劍抖了一下。

    戶部尚書寧格是她父親的同門師兄。

    二十年前,寧格夫婦在府中被殺死,隨后不久,刑部在查案的過程中在寧家查出來一萬兩白銀。一頂貪污受賄的帽子就這樣扣在了寧格的頭上。人雖死,賬不消。

    寧家全家,包括未成年的孩子一律被處決。

    他們的死因,沒有人比關風和更清楚。

    因為在寧格死前,他正在和先一步被殺害的“關算盤”查一樁案子。

    一樁關于先皇后父親的貪污案。

    “那與今上無關。你是寧伯父的孩子就更不應該給他丟臉。”

    寧大夫哼笑一聲:“冠冕堂皇!”

    他說完,嘴角就流下了血。

    關風和手里的劍一下放了下去。

    “你瘋了!”

    寧大夫張開嘴,滿口的血。

    即使這樣,他的喉嚨里還是擠出來幾聲“呵呵”的笑,像是破舊的風箱被用力抽拉,即將要散落。

    下一刻,他墜落了下去。

    乖順的馬匹紋絲未動。

    而他就躺在那里,眼睛微微眨了兩下就閉上了眼。

    苗青翻身下馬,走到他的尸體旁,伸手探了探。

    “少使,沒氣了。”

    李希言看了一眼關風和。

    關家和寧家交情不淺……

    “你把尸體帶走吧。”

    關風和低下頭:“多謝少使。”

    案子破了,卻有不少的善后事宜要做。

    康大的刑罰因為將功補過的緣由改判成了兩年徒刑。

    李希言并沒有隱瞞他的妻子,將真相都告知給了她。

    而那些從賭船上救下來的人……

    容朗主動接收了那一部分角斗士,決定把他們培養成王府的護衛。

    而那一部分女子……

    李希言還沒有去見過她們,總要問問她們的來路。

    第133章 大勝 那些女子被溫漣的夫人安……

    那些女子被溫漣的夫人安置著,就在隔壁院子。

    陽光正好,她們正在在院子里忙碌著,有的在曬衣裳,有的在切咸菜……

    暖色的陽光為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模糊的影。

    “李少使?”

    一見李希言來了,她們紛紛過來行禮。

    “在這兒住的可還好?”

    為首的女子正是那日大著膽子殺了老板的人。

    “很好,夫人很照顧我們,處處妥帖,我們只覺得……”

    “安心住著。”李希言找了位置坐下,朝著她們輕輕招了招手,“過來坐,我有話要問你們。”

    等人坐下,她才問道:“你們老家都是哪兒的人?”

    “我是京城的。”

    “我也是。”

    “我家在京城附近的三平縣。”

    “我是隔壁富平縣的。”

    ……

    “你們都記得自己是哪兒的人?”

    “是。”為首的女子說道,“民女叫做譚黎,是我們其中年紀最大的。我們都是十歲出頭被他們拐走的,所以對自己家里的印象都很深刻。”

    “你們當時是被誰拐來的?”

    “就是老板的人干的。不是其他的人販。我們私下討論過,幾乎每個人都是走在路上,莫名就被他們的人拿著帕子一捂就暈了過去。”

    譚黎還是忍不住流了眼淚。

    “昨日已過。你們既然都是京城附近的人,等我們回京的時候會送你們歸家。”

    女子們的反應卻沒有太高興。

    “怎么?你們不記得家具體的位置?”

    還是譚黎主動解釋道:“李少使,您也知道……我們這失蹤了這么多年,再回去……也是惹人口舌。”

    “那你們可有去處?”

    那些女子都紅著臉,一副不好意思開口的模樣。

    “是這樣的。這幾日有位姓劉的娘子帶我們去安置災民的地方幫忙。她們去了后,總覺得那兒還挺好的,尤其是斑奴那個孩子……”譚黎挑挑細眉,“她們都想和斑奴在一塊……”

    李希言瞬間明了。

    斑奴說過,想要做女將軍……

    “也好,你們愿意去的,我讓溫刺史給你們辦新的戶籍,那邊也算是有人幫忙。”

    譚黎笑道:“她們都要去的,也就民女想要回去。”

    “你……沒有顧慮?”

    “民女老家人都挺好的。”

    “既然你們決定了,那就先這樣吧。”李希言站起身,走到門口,忽然回頭,“若是有緣分,日后說不定能在京城相見。”

    繡衣使清繳了余黨,一切塵埃落定。

    時間已經到了十月底。

    沒有了后顧之憂的王蒙終于準備發起反擊。

    “后日,我家大郎率領三千騎兵從榆林縣出發,夜襲盛樂,逼突厥回援。而我在他們撤退路上的渾河埋伏,先剿滅其左翼力量,讓他們先把云州吐出來。等云州收復,我手下的李將軍再帶人斬斷他們的后路……”

    瑞王實在忍不住了。

    “他要是投降了怎么辦?”

    容朗:沒按住。

    王蒙這才發現二人身后跟著的繡衣使竟然是那位小殿下。

    “殿下?!您怎么……”

    瑞王走到他面前,按住地圖。

    “你看,我要是突厥人我就先投降,然后等到明年再轉移到北邊保存實力以待再犯。”

    “這……可是突厥若是已經愿意歸降,我們還……”

    “王都護你這么老實呀!”瑞王稚氣的臉上隱隱約約帶著皇帝的模樣。

    王蒙有點恍惚。

    “您的意思是?”

    “他要是說要歸降,你先應下,然后派人去撫慰,等撫慰的人到了,他們肯定會放松戒備,到時候你再偷襲。對了。按照那個老王八的個性,他輸掉后肯定會往西邊跑,你還得讓人在西邊堵住他哦。”

    “可是派去撫慰的人豈不是危險了?”

    “打仗沒有不死人的。”

    容朗提出:“我去吧。由我去,突厥人肯定會很放心。”

    “我也一起。”李希言說道,“陛下的親弟弟和心腹足夠突厥放下警惕了。”

    王蒙不敢應。

    你們倆要死了,我怎么向陛下和國師府交代啊!

    “對!他們倆最合適!”瑞王拍板,“小叔叔和李夫子武功好,也安全,完美的人選。”

    王蒙扯了扯他的袖子。

    這真是個祖宗啊!

    瑞王一臉莫名:“你擔心什么啊?就是真死了,對于小叔叔來說,要是和李夫子死在一起,他死了都要笑幾聲再躺下去好不好。”

    信息量太大,王蒙的腦子都有點轉不過來彎了。

    他無助地看向現場唯一一個在漩渦外的人——溫漣。

    溫漣見他震驚的模樣,心里竟生出幾分爽快。

    這樣不好!

    他清了清嗓子:“那個……小殿下說的有理。”

    容朗卻狠狠敲了瑞王的腦袋一下。

    “說什么不吉利的話。”

    瑞王被打了一下,很是不服。

    “本來就是,你裝什么啊,就你那德行……唔”

    李希言干脆利落直接捂住了嘴。

    “不過這樣有一點不妥。”溫漣試探著說道,“未免太過刻意,還不如照原先的例子派出使臣。”

    李希言也冷靜了下來。

    要是容朗真在這里出什么事……

    皇帝再大度……心里也會有個疙瘩。

    “溫刺史所言有理。”

    她發了話,容朗自然只有聽從二字。

    “我都聽你的。”

    王蒙:牙磣!

    事情定了下來,一行人也只等大軍凱旋。

    李希言總算是有了空閑時間,就把自己的手札拿出來添添寫寫。

    一直賴在她房里不走的容朗看她又拿著手札,問道:“你想要推行這些改革,難。”

    “我知道。”李希言橫了他一眼,“多話。”

    “不過嘛……”容朗湊到她面前,“我有個好法子,能讓這事情容易不少。”

    “你的模樣不太正經。”李希言拿筆在他鼻頭點了一下,“我不聽。”

    “哎呀~”容朗長長嘆了一聲,往后一仰,“姐姐不喜歡我咯~都不樂意聽我說話了~”

    “你少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說什么。”

    “少使~”苗青的聲音遠遠傳來。

    容朗立即坐正。

    “這人怎么回事,大老遠就喊。”

    李希言扶住額頭。

    “因為什么你心里沒數嗎?”

    被撞見多少次了都!

    “天經地義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苗青臉皮不厚。”

    “少使?”苗青探頭。

    見二人正襟危坐,松了口氣。

    “什么事?”

    “蘇郎君要走了。”

    “嘿。”

    過于令人開心的消息讓容朗笑出了聲音。

    李希言瞪了他一眼。

    差不多得了。

    容朗卻怎么都收不住笑意。

    “你啊。”李希言站起身,“我去送送他。”

    容朗嘴角一下垮了下去。

    笑不出來……

    “這次的事情多虧了蘇兆,我不去送送,于情理不合。”李希言按住想要起身的他,“你老實一點。”

    被識破了意圖,容朗再不滿意也只能乖乖坐著,看著她離開。

    苗青滿意地看了一眼難得吃癟的容朗,歡歡喜喜準備離去。

    “苗校尉啊~”容朗抓住了他的肩膀。

    二人身高差距本就不小,這一下,苗青就像是被抓起來的雞崽子似的。

    “您有話就問,下官知無不言。”苗青拱手裝著可憐。

    容朗一下松開了,拍著他的肩膀。

    “不愧是你們少使最器重的屬下。”

    打蛇打七寸。

    這一句話夸到了苗青的心坎兒上。

    他很是主動。

    “您是不是想問關于蘇郎君的事情?”

    “苗校尉深知我心吶!”容朗臉上不由露出期待的神色。

    “蘇郎君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被他的親叔叔害死了。這么多年,他一直蟄伏著準備報仇。沒想到就在他準備犯案之前,我們少使正好為了整肅江湖勢力到蘇家做客。少使阻止了他,之后就……”苗青給了他一個曖昧的眼神,“你懂的。”

    容朗瞇起眼。

    哼!果然,就是個阿貓阿狗……

    他此時只覺得無比膨脹。

    這些人根本威脅不到他的地位!

    朔風哀哀。

    榆林的榆樹終究還是落了葉。

    還有些冷的。

    蘇兆已經披上了一件大氅,可是風還是從縫隙鉆了進去吹透了他的防御。

    他哈出一口氣,白蒙蒙的。

    腳步聲很輕,但是每一下都落到實處,規律而有力。

    “你來了。”他轉過身,笑著看著她。

    李希言看他一臉病容,語氣里還是多了幾分關切。

    “你急著回去?”

    “去了涼州又來了云州,實在是消磨了太多時間了,還是要趕在過年前回去。”

    蘇家的情況復雜。

    雖然蘇兆已經奪回了掌家權,但是下面的人沒有一個是吃素的。

    “一路小心。”這樣的話太過老套而顯得不真誠,李希言加了一句,“這次麻煩你了。”

    “我是個商人,但是也懂得家國天下。”

    想到之前的他,李希言不由帶上些笑意。

    蘇兆眼神微動。

    如他所料,她就是喜歡這樣虛假的自己。

    “云州的事情忙完,你就要回京嗎?”

    “是。”李希言在心里算了算,“快兩年了,該回去了。”

    “是該回去。”蘇兆早已經把來龍去脈猜得七七八八,“那里,才是一切的源頭。”

    “你也要小心,這次涼州軍糧的事情多虧你解圍,那些人說不定會對蘇家做些什么。”

    “我知道了。你呢?這件事情勢必會牽扯到皇家。陛下再看重你,你終究只是臣子。”

    “我已經被卷入了皇家。”

    明明是她最避之不及的事情,此刻,她的語調卻是上揚的,眼神也是溫柔的。

    是在想他吧?

    蘇兆有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笑意了。

    他狼狽地垂下頭,背過身。

    “我該走了。”

    “有空到京城。”

    “你要成親了?”

    “是的。”

    蘇兆的聲音像是在笑。

    “王府的婚禮,我蘇某也能有一席之地?那蘇某可要趁著這個好機會好好壯一壯蘇家的聲勢。”

    “蘇家主還是如此精明。”

    “李少使不介意被朋友利用就好。”

    “既然是朋友就沒有利用二字。”

    蘇兆低低笑了。

    “我要回我的江湖了。”

    十一月初十,突厥兵敗,可汗被活捉。

    而李希言再一次被王蒙叫了過去。

    第134章 借宿 中軍大帳。 ……

    中軍大帳。

    此時只有王蒙一個人。

    李希言和容朗一走進,他就客客氣氣打了招呼行了禮。

    “恭喜王都護,多年夙愿得償。”容朗打著官腔,“有王都護坐鎮北境,陛下大可安心矣。”

    “是陛下信任,老夫才能有機會報效國家。”王蒙語調陡然一沉,“可惜子孫不肖。”

    二人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幼子。

    容朗卻混做不知。

    “這次王小將軍夜襲盛樂大獲全勝,才為此戰開了個好頭,真是年少有為啊。王都護,有子如此,你應當高興才是。”

    說到自己長子,王蒙緊皺著的雙眉松開了些許。

    “老夫現在就指望著這個兒子了,另外一個……”他虎目中露出一絲紅光,“老夫已經將他按照軍規處置了。”

    殺了?!

    二人對視一眼。

    王蒙倒是當斷則斷。

    “是老夫虎毒食子。可……”王蒙那因為蒼老而發黃的雙目涌上淚意,“云州百姓何辜啊!”

    容朗見他如此,隱隱約約猜到了他的意圖。

    “這次二位回京,請二位不要有所顧忌,將一切如實稟告給陛下。”王蒙站起身拱手道,“老夫不求陛下寬恕……”

    容朗扶住他。

    “您是您,他是他。陛下是絕對不會為了這件事怪罪你的。”

    他棄卒保車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

    容朗自然會滿足他。

    王蒙一臉感動:“老夫實在是……”

    “您就安心處理接下來的事情吧。”容朗一臉鄭重,“北境沒有您,不行。”

    王蒙的目的達到,自然是爽快地送走了二人。

    踏出軍營。

    二人牽著馬慢慢走著。

    軍營附近都沒有人煙,安靜得只聽得見馬蹄噠噠的聲音。

    “王都護……怎么忽然下了這樣的狠手……”容朗喃喃著。

    “他家長子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一個比自己受寵的弟弟,是威脅。

    “這些人家里兄弟真不和諧。”容朗甩來甩去手里的韁繩,“你看我家,我哥哥對我們這些弟弟多好呀。”

    李希言在心里盤算著皇帝還活著的幾個弟弟的情況。

    不多,就三個。

    壽王身體不好,一年有大半年的時間都在床上養病,這輩子都沒出過京城。

    漢王只比容朗大一歲,是個到處亂跑亂玩的性子。當年皇帝讓他去就藩,他都不樂意,說打死都不要去那種不繁華的地方……

    容朗……

    “那是因為先皇后吧?”李希言一針見血。

    這四個兄弟,都是在先皇后的魔爪下逃出一條命的,有那個平等針對每一個皇子的先皇后在,這些皇子反而團結得很。

    “也是。”容朗痛快承認了,“我五哥就說過,他是連宮都不想進,一進去就忍不住渾身發抖地害怕。”

    “他比壽王還好些。”

    “命大而已……我回宮那一年,我五哥就被先皇后弄到雪地里凍了一晚上……”

    “雪地里凍一晚上?”

    這怎么活的下來!

    “他在狗窩里躲了半晚,才算活下來。”

    “你爹真是……”李希言克制著自己不要說什么犯上的話。

    先皇后如此瘋狂,歸根結底,還是先帝的問題。

    “逼瘋了一個,又要裝作情深,拿我們做犧牲品。”容朗不屑一笑。

    “好了不說這些了,都是死人了。”他轉移了話題,“我們后日就走嗎?”

    “嗯,后日一早出發。”

    “這樣一算,能踩著過年的時間回去。真好。”

    李希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

    “是很好。”

    “想什么呢,這么開心?”

    “沒呢。”

    “騙人。”容朗一把攬住她的腰,把她死死箍住,“快說!不然我就親你了!”

    雖然四周沒有人,但是李希言還是感覺像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似的。

    “你要不要臉?”

    “不要!”容朗又使了使勁兒,讓二人貼得更近。

    李希言抵住他的胸膛。

    “也沒什么……”

    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只能用著最隨便的語氣說道:“過年的時候,來一趟國師府唄。”

    容朗腦子一下懵了,就連手上都松開了。

    這是讓他……

    “我貿然上門會不會失禮?”

    “這有什么?你正月十一來最好。”

    國師府每年要準備初九的祭祀,只有十一那日起才閑的下來……

    “十……十一來啊?”巨大的歡喜沖暈了容朗頭腦。

    正月十一可是子婿日!!!!

    岳父一般會在這一日請女婿吃飯。

    難道姐姐的意思是?

    容朗穩住情緒。

    對方好不容易主動一次,他一定要穩住,不能嚇到她!

    “那天就是下刀子我也會來的。”

    “至于嗎?”李希言被他逗得發笑。

    不就是上門坑她師兄的大紅包么……

    怎么說得那么嚴重?

    “至于!當然至于!”容朗緊緊握住她的手。

    他那日一定會好好打扮的!

    為著這一樁意外。

    容朗一回去就把張錦叫到了跟前來。

    “你馬上讓宮里的尚衣局馬上給我弄一套衣裳,一定要能顯得我成熟穩重又可靠,還要足夠精致,展現我的財力……”

    張錦聽得糊涂。

    “您衣裳不少啊……是要過年穿嗎?”

    “嗯!”

    “過年的話,都是穿親王禮服。”

    “你懂什么?”容朗喜滋滋地宣布,“咳咳。她邀請我正月十一去國師府做客。”

    當了一輩子太監且沒有岳父的張錦:“所以呢?”

    正月十一是什么大日子嗎?

    “正月十一啊!子婿日!”

    “哎呦!”張錦拍了一下掌,“奴婢還真忘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奴婢這就去封信,讓尚衣局給您做件體面衣裳。李少使打小在國師府長大的,國師雖然名為師兄,實際上和親爹也沒多大區別,您這頭一回上門可得好好表現表現……”

    “自然。還有讓管事把我之前就備好的禮物拿出來再清點清點,看看還有沒有什么缺的,等我回京再補上。”

    這邊一片火熱,隔壁的侄子也不差毫分。

    瑞王一個人在屋里,左手拿著一包。右手拿著一包。

    “這個椒椒喜歡,這個也是……”

    將要出發,李希言指著隊伍后面的三大口大箱子。

    “哪兒來的?”

    眾人都不敢出氣。

    瑞王探頭。

    “我的!”

    “你干脆把整個榆林買下來打包帶走好了。”

    瑞王縮了一下脖子:“就三口箱子……”

    “前面還有兩車東西是你的吧?”

    瑞王有些慫但是還是無比堅持。

    “我就要帶。”

    “可以啊,把他坐的馬車剔出去,這一路你就給我騎馬回去。”

    “騎馬就騎馬!”瑞王抖抖韁繩,跑向后方,“我可喜歡騎馬了!”

    李希言嘆氣。

    “把他箱子塞進他馬車里。出發吧。”

    榆林在背后越來越遠。

    冬日的風吹得人手疼,剛出城的官道還算是平坦。

    李希言和容朗都鉆進了馬車坐著。

    “來。”容朗把暖烘烘的湯婆子塞到她手里。

    李希言抱著湯婆子。

    “那個臭小子哪兒來那么多東西?”

    容朗這幾日忙著自己的事情,也不甚清楚。

    “好像是些榆林的特產。”

    “那么喜歡這兒,把人扔這兒算了。”

    “那他還是不會愿意的~”衛川從外面撩起馬車簾子,“你們兩個長輩都不關心關心自己侄子的事情嗎?”

    什么事?

    二人齊齊露出迷茫的表情。

    衛川“嘖”了一聲,朝隊伍后面抬了抬下巴。

    “自己看。”

    容朗一下想到了什么,直起身掀開手邊的簾子向后一望。

    只見自己的大侄子正騎著馬和那個劉娘子并頭而行,一臉的討好。

    他嫌棄地坐了回來。

    “這德行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那諂媚勁兒……

    “噗……”衛川立馬放下簾子,捂住嘴,“抱歉,實在是太過好笑。”

    苗青真是忍無可忍,小聲嘀咕:“烏鴉嫌豬黑,自己不覺得……”

    “一丘之貉……”老實的方淳也小聲附和了一句。

    所幸,馬車內的二人根本聽不清。

    李希言看他古怪的表情,有些疑惑。

    “他在后面做什么?”

    “像個哈巴狗兒似的貼著別人小娘子不放呢。”

    “劉娘子?”

    “是啊。”

    “劉娘子把他當小孩兒吧?”李希言倒是不太擔心。

    劉椒不是普通人,才不會被個小孩子帶到情愛的臭水溝里。

    走了整整一個月,終于臨近了京城,進入京畿道的第一站就是興義縣。

    “我們就直接出城嗎?不在縣城里歇一晚上嗎?”這么久以來,瑞王終于騎著馬走到了前面。

    苗青拿著地圖匯報:“往前有個青巒村,今晚上歇在那里。”

    “那豈不是要去別人家里借宿了?”

    “這縣城前面是一大片山,要是不往前趕一趕路,明晚是會到不了宿頭。”

    “這樣啊……”瑞王問清了情況又折返回去。

    容朗在馬車里將一切收盡眼底。

    “你瞧瞧他……”

    “你少管。”李希言按住他的腦袋,“睡一會兒,就到了。”

    容朗順勢往她懷里一靠。

    “我得這樣睡……”

    搖搖晃晃了許久,天色都暗了下來,馬車才悠悠停下。

    房子準確停在了一棟民房面前。

    苗青躍下馬車,走上前敲門。

    門很快打開,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長得胖滾滾的,一臉笑模樣。

    “你們是?”

    苗青說道:“這位老丈,我們是京城開藥行的任家,正準備回京。”

    他摸出一小袋銀子。

    “勞煩您幫幫忙,給安置個住處,整治一頓飯食。”

    這一行人看著都是正經的模樣,又把自己的來歷都報得這樣清楚。

    老丈很是放心,收下了銀兩。

    “我家正好空房不少,只是還是得讓各位都擠一擠了。”

    “這是小事情,只是勞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老丈打開大門,“我家里人少,我還喜歡熱鬧些呢!”

    第135章 故人舊物 老丈家里人確實不多……

    老丈家里人確實不多。

    只有他和兒子兒媳婦還有兩個小孫子。

    七八間大房,顯得空落落的。

    他招呼著一行人坐下,又讓兒媳婦兒去找了幾個鄰居的婦人來幫忙,才算是整出來三桌飯菜。

    飯菜不算精致,但是分量真是十足,全都是用盆裝的。

    眾人倒是很接受……

    繡衣使平日里過得還要更粗糙些呢,大家都是吃大鍋飯的。

    也就容朗還在這里拿著筷子給李希言剔骨剔肉。

    衛川酸得很。

    “要不是咱們在跟前就要喂下去了。”

    關風和倒是看得很欣慰。

    “二傻子一個。咱們少使本來就不愛啃骨頭,這是他把人放在心上才這樣。”

    衛川:“我怎么沒發現?”

    “你能發現就怪了。”

    衛川小聲嘀咕:“吃人的時候都要嚼碎骨頭的人……”

    要是萬……

    啊呸!

    真是見鬼了,他怎么會聯想到那個瘋女人!

    李希言停下了筷子。

    “衛川?”

    她這個屬下這幾日都不對勁兒。

    吃著飯呢,呸什么?

    “啊?”衛川被嚇了一跳,差點把手里的碗都給摔了。

    鐘力幫他扶著碗:“就算萬娘子已經定親了,但是你也不要悲傷過度呀。連我們……”

    “咳咳!”

    苗青拼著老命咳嗽了兩聲。

    不是說好不說的嗎!

    李希言默默拿起了筷子……

    這種時候還是不要說話最好。

    “你們說……誰定親了?”衛川的臉色變得煞白。

    關風和嘆了口氣。

    “萬娘子和太原郡公家的長子,狄澄。”

    衛川干笑了一聲。

    “是嗎?狄澄還真是倒霉……”

    原本因為曾經感同身受的經歷,對他分外同情的容朗都翻了個白眼。

    活該!

    滿桌的人都很安靜。

    氣氛變得十分詭異。

    也就瑞王還大咧咧地說著。

    “椒椒姐,雞湯好好喝,你要不要來點。”

    劉椒不知內情也看出了問題,急忙拉住他。

    “你也喝點……”

    她給瑞王盛了一大碗才算是堵住了他的嘴。

    一頓飯不尷不尬地吃完。

    因為隱瞞同僚這件事情,大家也不敢多言,吃完都各自回了房。

    房間不多,幾個女子都住在一塊兒。

    譚黎想到剛剛發生的事情,問道:“關姐,那個衛郎君是不是心悅萬娘子啊?”

    “他喜歡的要死。”關風和不客氣地評價,“就是破嘴比骨頭還硬。”

    李希言點頭。

    衛川的事情其實她門兒清。

    “何必呢?”劉椒感嘆,“這喜歡有什么不好意思開口的,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譚黎連連點頭:“是啊,不過真沒想到,衛郎君看著……竟然是這樣的性子。”

    “他就愛裝。”關風和折著衣裳,“其實啊,說不定連個小娘子的小手都沒有牽到過。”

    “誒?對了。”她忽然對著劉椒問道,“你之前不是說你家有脂粉的方子嗎?”

    “是有幾個。怎么了?”

    “萬娘子家里有個脂粉鋪子,原來出了一次殺人案就空下來了,地段極好,就在西市,價格極低,你要是不嫌棄可以租下來先弄個脂粉鋪子。”

    劉椒才不介意死沒死過人。

    “當真?”

    “等回去,我介紹你倆認識。”

    李希言也說道:“你到了京城,有事可以多走動,你一個人,終究還是要人幫忙的。”

    她敬佩對方在云州戰亂中的大義。

    劉椒很是感動。

    本就只算是萍水相逢,幾人卻真把她當朋友看待。

    “少使說的沒錯,京城那個地兒,你沒點兒關系欺都要被欺負死,千萬別和我們客氣。”

    “我再推辭就顯得我沒把二位當朋友了。”

    “還有我呢!”譚黎抱著她的胳膊,“到時候我爹娘要是不要我,我就只能到你那兒去做活兒了。”

    劉椒一把攬住她:“你要是來了,我那脂粉鋪子,都可以改名叫美人鋪子了。”

    四人一片融洽。

    門被敲了敲。

    “姐姐們?我們來給你們送東西!可以進來嗎?”

    是老漢的孫子。

    譚黎距離門最近,起身打開門。

    兩個孩子一人拿著一疊巾子。

    “這是爺爺送來讓姐姐們洗臉的面巾子。”

    譚黎接過面巾,捂著嘴笑。

    “你們兩個,怎么變成小花貓了呀?”

    只見兩個孩子的臉蛋上都沾了墨汁。

    “哎呀!”

    兩個小孩兒都下意識去抹臉。

    李希言一把攔住。

    “洗一洗。”

    小孩兒明顯是有些怕她的,兩雙眼睛呆呆地望著她。

    譚黎放下面巾,一邊攬著一個。

    “來,姐姐幫你們洗。”

    她看上去更親和些,兩個孩子也乖乖給她拉過去擦臉。

    “是在練字的時候不小心弄到臉上的嗎?”

    “是!”

    劉椒湊趣:“你們才多大?都在練字了?”

    “五歲了!”

    孩子們異口同聲回答。

    孩子急著證明自己:“我們還會詩詞呢。”

    “哦?你們這么小還會詩詞?會的什么詩詞?念來聽聽呀。”關風和也來逗小孩兒。

    兩個孩子立即一起朗誦。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冰霜正慘凄,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劉椒撫掌:“真是厲害的孩子,這詩我都沒有聽說過呢。”

    “我也沒聽過。”

    “就連四人里面讀書最多的李希言都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是劉楨的詩。”

    譚黎倒是知道:“是那首他寫給自己弟弟的?”

    “是。”

    關風和:“現在的小孩兒真是了不得。你們夫子教得可真好。”

    “不是夫子教的啊,是我們自己聽來的。”

    “聽來的?”

    “嗯!東邊有個姨姨……”

    “你們倆還不睡呢!”

    小孩兒話剛說了一半就被突然出現的父母給打斷了。

    “別打擾客人休息。”

    “沒有。”李希言夸贊道,“孩子很懂事。”

    夫妻二人總覺得這人的氣度不凡,心里是有些發怵的,拉過孩子干巴巴說了一句。

    “皮猴子似的,哪兒像您說的那樣好。”

    李希言眼神恍惚了一下。

    “對孩子,要多夸贊。過分謙虛,孩子會當真。”

    夫妻二人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孩子。

    剛剛還神采飛揚的兩個小孩兒嘴巴都翹了起來。

    見孩子這樣,父母一下就無措了。

    李希言蹲下身,和孩子視線齊平。

    “剛剛的話只是大人之間的客套話,是假話。”

    一句話就哄好了失落的小孩。

    她這才站起身問道:“向二位打聽一下,從東邊走怎么上山?”

    “你們要走東邊?!”夫妻二人面色微變,瞟了一眼旁邊的譚黎,嘴唇動了動,“東邊……不太好走。”

    “東邊不好走?”

    那婦人解釋道:“娘子可能不太了解我們村。我們村其實早就被分成了東西兩邊。聽村里的老人說,我們和東邊的人都是外地逃荒到的此處,雖然是前后腳來的但是因為……因為東邊的人有些排外,所以平時也很少打交道。”

    “東邊很排外?”

    “是。那兒的人……實在是不好相處。”

    年輕漢子勸道:“是啊,你們做生意的出門就圖個順順當當,還是別去那邊兒,到時候起來爭執,多不吉利。干脆就走我們這邊上山,不過多繞路半個時辰而已。”

    “多謝提醒。”

    夫妻二人見她聽勸松了一口氣。

    “我們就不打擾各位休息了,幾位娘子要是還有什么需要叫我們一聲就是,我們就在隔壁。”

    “嗯,勞煩了。”

    客客氣氣送走了一家四口。

    李希言的臉一下垮了下來。

    “怎么了這是?”關風和捏了一把她的臉。

    “明日,我們還是走東邊上山。”

    “還是東邊?你剛剛不是說……”

    “先休息吧。”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收拾完繼續出發。

    隊伍按照李希言的指揮向著東邊前進。

    走過村莊中間的河流上的橋梁,就算是進入了東邊的范圍。

    正是上午出來活動的時候。

    村子里還算熱鬧。

    因為是農閑的時候,地里沒有人的。

    大家都在自家院子里做著活。

    一行人家加上劉椒家的一共七八十個,浩浩蕩蕩走路中間穿過。

    村民們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李希言今日沒有坐馬車,而是騎著馬走在最前面。

    她的目光在村民之間掃視著,像是在尋找什么。

    “我有些不舒服。”她忽然勒馬。

    “什么?”

    她幾乎是從不喊痛喊累的。

    容朗很是意外。

    而且……昨晚不才休息了一晚上嗎?今早這才出門一刻鐘?

    他似有所覺。

    “那我們先找個人家落個腳?”

    “好。”李希言抬起手,像是隨意一指,指向了不遠處的一戶人家。

    被指到的人家看上去很是富庶,屋子比昨晚借住的老丈家里還大不說,看上去就很新。

    隊伍在那戶人家門口停下。

    李希言下了馬。

    按照往日的習慣,苗青率先想去敲門卻被李希言攔住。

    她走上前,站在院子門口,朝著里面喊道:“有人嗎?”

    本就敞開的門小跑出一個精神爍爍的老頭兒。

    他朝著眾人咧嘴一笑:“是路過的商隊?要歇個腳嗎?”

    這樣熱情。

    李希言回答道:“是啊,老人家,我們想要討口水喝。”

    老頭兒過來開了院子門。

    “進來吧進來吧!”他一邊招呼眾人進來,一邊朝著里面喊著,“侄媳婦兒!快去燒水泡茶去。”

    里間走出一個年輕婦人,穿得不錯,一身簇新的紅色衣裳,脖子上還戴了個金項圈兒。

    那項圈兒做得很精致,上面還掛著一個小小的金鎖。

    “是來了客人嗎?”婦人友善沖著眾人一笑,“各位等等,我這就去燒水去。”

    一行人本就是歇腳,就在院子里坐定。

    院子很大,連養豬的豬圈都比普通人家的大上不少。

    “李……姐姐。”譚黎的手扯了扯李希言的袖子,她的聲音在抖。

    “怎么了?”

    “那個金項圈,我見過。”她的眼睛睜得很大,“是在被賣的時候見過……”

    第136章 焚盡 喝完了茶水。 ……

    喝完了茶水。

    李希言掏出些碎銀兩放在桌上。

    “勞煩這位娘子了。”

    紅衣娘子擺手:“不過幾口茶,怎么能收您的錢呢。”

    “娘子這金項圈……”

    “怎么了?”婦人摸著項圈。

    “可真好看,是成親的時候夫家置辦的嗎?”

    “是呢。”婦人一臉喜色,“這是我家婆母給我的。”

    “娘子好福氣,這樣精致的項圈,倒像是城里的手藝,你家婆母真是有心了。”

    “小娘子才是,一看就是富貴出身,一身好氣度。”

    “商戶罷了。”李希言忽然問道,“我看你們村這地方還是不錯,可有人種植藥材嗎?”

    老頭兒插話:“種過的,都沒種活。別提了,浪費了好些銀錢呢。”

    “怎么會呢?我看貴地土壤很是肥沃,怎么會種不活藥材?”

    “我們也不懂,當時種了好些茯苓,都枯死了。”

    李希言給容朗遞了個眼神。

    “那東西當然種不活啊,茯苓適合雨水多的地方種。而且就算種活了,利潤也不高。”

    容朗的侃侃而談吸引了老頭兒的注意。

    “要種啊,就種丹參。好養活不說,價格適中,成本低,利潤不會太薄,需求還大。”

    “這……”老頭兒驚奇地盯著他瞧,“小郎君這么懂行?”

    “我們家就是做藥材生意的。”

    容朗態度分外熱情。

    “您要是不嫌棄,我今日可以幫你們看看,哪里適合種植。”

    老頭兒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一雙老眼還是亮的發光。

    “這怎么好意思……”

    “小事罷了。正好我們覺得此地風景甚好,想要歇息一晚呢。”

    老頭兒立即說道:“既然如此,各位就在老頭子家里住下,老頭子家里就我一個人,空的很。”

    “您家孩子不在嗎?”

    “他們啊,去縣城里走親戚了。我兒媳婦是縣城的,過幾日才回來呢。”

    一行人又住了下來。

    繡衣使們雖然不知道李希言為何忽然改變計劃,但是直覺還是讓他們都警惕了起來。

    肯定有什么事。

    李希言和容朗帶著譚黎跟老頭兒出門。

    臨走前,她叮囑道:“苗青,你腳程快,去一趟縣城,買點豬頭回來下酒。”

    “豬頭?”苗青忍住笑。

    您老人家罵人還是這樣清新脫俗。

    “大的小的都買過來。”

    “是。”

    “關姐,你不是想買些布回去嗎?就在這兒找幾戶人家看看。”

    “是。”

    “方淳,你就好好歇著,別像平日里到處亂逛。”

    方淳很乖地點頭。

    這是讓他到處亂逛的意思。

    老頭兒笑著:“娘子可真是操心。”

    “我是家中長女,自然要多操心。老丈,不知道你們村的村長可在?”

    老頭兒哈哈一笑。

    “我就是村長呀。”

    “難怪您對村里的事情這樣上心。”

    村長挺起胸膛:“鄉親們選了我就是信得過我的為人。這是應當的!”

    容朗問道:“村長,你們這里可有向陽斜坡或是地勢高些的平地?”

    “有的有的!我家就有一片田,就在后頭……”

    深夜,李希言等人沒有在房內,而是在山的入口處。

    幾匹馬停下。

    馬上滾下一個身著綠色官服的縣令。

    “下官徐益見過李少使。”

    他趴在地上。

    李希言今日換上了官服。

    胸口的獬豸在夜里閃閃發光,兇光畢現。

    嗒,嗒。

    她敲了兩下刀鞘。

    “徐縣令何故行此大禮?”

    “下官……下官……”徐益偷摸吸了兩口氣,“下官這是一時激動一時激動。”

    他歪歪扭扭地站起來。

    “激動和恐懼還是不一樣的。”

    李希言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卻還是讓徐益背上濕透。

    “回稟少使,屬下去請徐縣令的時候正好發現一對夫婦自稱是此地村長的兒子兒媳。”

    “你家親戚?”

    徐益只能硬著頭皮回答:“是下官小妾的娘家。”

    “有意思。”李希言只扯了扯嘴角,就沒再開口。

    山風嘶鳴著。

    她只看著村莊的方向,像是再等誰。

    一身冷汗又被這山風一吹,徐益打了個哆嗦。

    他猜不到這個煞神為何而來。

    等了足足半個時辰,山風暫歇。

    一架馬車這才緩緩駛來,走得小心翼翼。

    徐益聽見了車輪滾動聲,微微轉過頭,使勁歪著眼珠子去看。

    這是……什么意思?

    他心臟咚咚跳著。

    馬車停下,關風和率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緊接著是譚黎。

    二人站在馬車前,伸出手。

    是個渾身裹著黑色披風的人。

    身量瘦小,背佝僂著。

    二人一左一右扶著她下來,慢慢走了過來。

    “屬下幸不辱命,在一戶人家中找到了被拐的女子。”

    徐益眼皮一跳,腦子飛速轉著。

    譚黎的手緊緊握著裹著披風的人的手。

    “李少使……”

    因為過度的激動,她倒抽一口氣。

    “是……她。民女被拐時和她曾經被關在一處……”

    裹著黑披風的人動了動,她從重重黑布中伸出一只干瘦見骨的手,扯下了披風的一角,露出一張臉來。

    枯黃的頭發,深陷干涸的眼窩,嘴唇都是癟癟的。

    “民女姓薄。”

    是很動聽的聲音,慢條斯理的,透著一股書卷之氣。

    “是萬年縣人士,幾年前被賣到楊家。楊家的老大奸污了民女,逼迫民女生下了兩個孩子……”

    她喘喘氣,用麻木的語氣繼續說著。

    “楊家老大是村長的侄子。我跑不出去……還有還有……雙兒,在村長家,村長家的傻兒子,死了。縣令……鄉正都沒有用……一伙的……”

    她有些語無倫次。

    李希言問道:“你是說,因為村長的阻攔你無法逃跑。在村子的時候,你還認識了一個被拐的女子,叫雙兒,嫁給了村長的傻兒子,死了?縣令和鄉正和他們都是一伙的?”

    “傻兒子也死了。”

    她被折磨多年,還能說出話已經是不容易至極。

    “把村里的人都叫來。”

    “是。”

    李希言望著一點點亮起的村落,握住了刀柄。

    村民們還是白日里的模樣。

    村長卻被嚇得瞪大了眼。

    這……這是繡衣使!

    他的心沒來由地的顫了顫。

    “楊家……”李希言指了指身邊的薄華,“人是在你們家找到的。”

    一個一臉淳樸的紅臉漢子站了出來,聲情并茂叫了一聲。

    “媳婦兒!”

    薄華瑟縮在譚黎的懷里,將自己深埋在黑布中。

    “媳婦兒?你咋啦?這么晚了你怎么跑出來了?”

    楊大郎走上前,想要伸手去拉。

    “啊——”

    “啊!”

    兩聲尖叫接連響起,第一道是薄華 。

    第二道則是被李希言一個窩心腳踢趴下的楊大郎。

    “大人……大人?”

    他抬起頭,好似不解。

    其余人也躁動了起來。

    “是你買了她?囚禁了她還侮辱了她?”

    “冤枉啊!”楊大郎一下站起來,振振有詞,“草民在路上救起的她。她腦子有點問題,又說不清自己是哪里人,草民才收容了她……”

    “萬年縣!萬年縣!我家住在大柳巷子,我爹是個教書先生!”

    薄華掙開,瘋狂地大吼著。

    “我是萬年縣人!我姓薄,薄華!”

    譚黎急忙將她按在懷里安撫。

    “我知道的……我認識你……”

    楊大郎呆在原地,不知該說什么。

    正在這時候,兩個孩子從人群中鉆出來,直接朝著薄華跑來。

    “娘——”

    “娘!”

    “哇!娘我們回家!”

    “衛川。”

    李希言比了個手勢。

    衛川就從后面飄了出來,一手提著一個,也不顧孩子的掙扎直接走遠。

    “誰把孩子帶來的?”李希言的眼神輕輕地在人群中掃了一下。

    “這孩子想爹娘……”是個面容和楊大郎仿佛的老頭。

    “你是楊大郎的父親?”

    “是,草民……”

    “殺。”

    李希言只說了一個字。

    一支箭就從后面射出,直取楊老漢眉心。

    他悄無聲息倒下了。

    “大人!”

    村長看見自己的親弟弟被殺,巨大的恐慌下腦子卻越發清醒。

    “大人!不管他有什么錯,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兩個了,您看在孩子的面子上……”

    李希言搖搖頭。

    又是一支箭,穩穩插入村長的眉心。

    “啊!”

    人群中再也壓抑不住地開始尖叫了起來。

    “你們也會害怕?”

    李希言譏諷的笑著。

    她做的事情可遠不及他們殘忍啊。

    徐益已經嚇傻了,跪在原地就這樣看著,渾身都動彈不了。

    “想要活命嗎?”

    李希言拋出一個問題。

    人群安靜了些許。

    “供出那些買過人的人,站過來,活下去。”

    她背后的繡衣使齊刷刷搭好了弓箭。

    楊家二人的尸體還躺在地上,睜大的雙眼盯著他們。

    一個老婦人先站了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買過一個,一家人把別人折騰死的!”

    “你們家呢?”

    “沒有沒有!我家里是娶的媳婦兒!她向后抓住她的兒媳婦,“您看!她是本村的!她爹娘就站在后面!”

    “很好。”李希言贊許點頭,“你們一家,過來。”

    老婦一家如蒙大赦,互相牽拉著彼此,小跑著站了過來。

    有了第一個例子,接連又站出來幾家人。

    不到一刻鐘,對面就只剩下了一半的人。

    他們跪下了下來,一下一下磕著頭。

    “大人!大人!殺了什么不要緊!家里還有孩子!還有孩子呢!孩子不能沒爹娘啊!求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

    李希言合上眼,壓抑著將要燎原的怒氣。

    旁邊,繡衣使已又從這些人的家中救出了三名女子。

    三名女子已經狀若瘋癲。

    “少使,人已經都救出來了。”鐘力上前說道,“按照您的命令,我們把村長的豬圈挖開了,里面有兩具尸骨,都是女子。”

    沒有參與的村民立即指證道:“兩具尸體是村長買來給他傻兒子的媳婦兒,逃跑的時候被打死的。”

    李希言睜開眼,看了一眼那些被救出的人。

    形同枯槁,雙目失神。

    “把人帶走。”

    繡衣使帶著人正要走,那些還在賣可憐的村民一下變了嘴臉。

    故作大聲的嚎啕聲戛然而止。

    “弄死他們!”那些人隨手拿起鋤頭就沖了上來。

    猩紅的雙目如同野獸一般。

    李希言抬起手:“放。”

    箭矢被火點燃,射出數道。

    像是從天而降的火。

    薄華望著天空,視線一點點往下。

    那些人在火海中嚎啕著。

    “啊——”

    “哈哈。”她張大嘴笑了兩聲,伸長雙臂,高舉過頭頂。

    “天罰!天罰!”

    轟——

    一道閃電劈開夜空,直直劈向了那一片火海。

    痛苦的嚎叫戛然而止。

    四周瞬間歸為寂靜。

    “徐縣令。”

    李希言的聲音悠悠響起,在過于空曠的田野中,如同鬼魅一般。

    是……來索命的惡鬼!

    徐益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少使。”苗青踢了兩腳躺在地上的徐益,“真嚇暈了?”

    “去通知在附近據點的人,接手縣衙,挨家挨戶排查每一戶人家,家中可有被買來的女子和孩子。所有包庇人販的官吏以及參與其中的人立即斬首。”

    第137章 踏雪而歸 火席卷了整座縣城。……

    火席卷了整座縣城。

    在繡衣使的核查下,共有三十九名被拐女子和孩子被救出。

    “少使。”苗青知道李希言正上火,只能好聲好氣說道,“被救出的人如何安置,也是個問題。那些女子基本都被逼瘋了,孩子……年紀太小也找不到親生父母。”

    “告訴他們,供出人販,幫孩子找到親生父母,就能保命。那些女子你讓人送去我在附近的莊子上養著。”

    “是……還有個更大的問題……”

    “我知道。”李希言擺了一下手。

    那些被拐來的女子被逼生下的孩子……

    “那些孩子絕對不能留給他們。”

    苗青有些不明白:“可是那些孩子不讓孩子的祖父母養著,還能怎么辦?”

    “咳咳。”容朗在一旁提醒道,“那些人做這樣的事情本就是為了傳宗接代,把孩子留給他們,豈不是讓他們如愿以償了?這和沒有懲罰有什么區別呢?更何況,在這樣的家中長大,這孩子基本也算是廢了。”

    “讓人送去慈幼局,再給慈幼局的人拿些銀子。”

    苗青領了令就去忙著辦事。

    他們還急著回京呢。

    “外面鬧得厲害。”容朗還是笑著,“我們就這樣回去了?”

    “京城會鬧得厲害。”李希言清楚得很。

    在那些人眼里,她這次做得過頭了。

    回去必定是一場沖著她來的血雨腥風。

    “那你有何打算?”

    “什么打算?”李希言側過頭,望著他,挑了挑眉,眉毛高高揚了一下,“不是你說讓我什么事兒都甩給你嗎?”

    這理所應當的語氣……

    容朗高興極了。

    要是沒法幫她,他這王爺當著干嘛。

    “放心,我絕對幫你堵住那些人的臭嘴。”

    事情還算順利地辦完。

    離開興義縣的時候,正好下來一場不大的雪。

    馬踩上去,微微的響動。

    越往京城走雪越大。

    等到臘月二十八的時候。

    終于到了京城。

    格外巍峨的城門就在眼前。

    眾人也不顧還在大片大片飄落的雪花,出了馬車穿上披風騎上了馬。

    即使是李希言心里也不免多了幾分雀躍。

    回來了。

    她還是有些掛念的。

    京城里有她的親人,同僚……

    忽然,前方響起了幾聲鼓樂聲。

    “誰家二十八娶親啊?”正和劉椒舌燦蓮花的瑞王被打斷,有些不滿。

    容朗眼皮抽搐著跳了一下。

    不好的預感……

    他下意識放慢了速度。

    然而,如他的預感一樣。

    才走了幾步,視野內就出現了一小片紅。

    他閉了閉眼。

    早知道就不寫那封信!

    瑞王也變了臉色。

    完蛋!

    可是也不能停下,又走了幾步。

    奏樂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歡快。

    容朗的表情卻如喪考批。

    只見在城門口,一個身著艷紅色彩線滿繡海棠花的男子指揮著旁邊奏樂的人,這人容貌是不錯的,相貌堂堂。

    當然,前提是忽略他的此時浮夸的動作。

    “來!大聲點!”

    奏樂的聲音更大了,吹嗩吶的樂人都漲紅了臉。

    李希言朝著容朗的方向靠了靠揶揄道:“你哥。”

    紅衣男子正是容朗的親哥——漢王容原。

    “六弟——”他遠遠地張開懷抱跑了過來。

    容朗只能下馬。

    一下馬,他就被個頭比他矮半個頭的五哥……

    勉強算是抱入懷里了吧?

    “你總算回來了!阿兄好想你啊!”漢王一手抱著,另外一只手努力去摸他的頭頂。

    “瘦了!”

    容朗只覺得要尷尬死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么多人……

    “下官也很思念漢王殿下。”李希言幽幽地站在了漢王的面前。

    “呃!”漢王睜大眼,被嚇得打了個嗝。

    李希言盯著他抱著容朗的手。

    感覺手要被砍掉了……

    漢王下意識縮回手,站好。

    他怕李希言,多是因為自己老是干荒唐事。

    恰巧十次有九次就是被李希言捉住。

    對這位王爺,李希言一般選擇捅軟刀子,每次都把漢王整治得哭娘喊哥,還不得不服。

    “下官見過漢王殿下。”

    你瞧!她才嚇了人又客客氣氣行了禮,讓人挑不出來錯處。

    漢王看了一眼自己的六弟,目露欽佩。

    我家阿弟真是厲害,追求李閻王還能全須全尾回來。

    “李少使,一路辛苦了。”他努力裝出一臉正經的模樣。

    李希言自然是想好好和他的家人和諧相處的。

    “漢王殿下冷不冷?”

    突然的關心讓漢王害怕,他連連擺手:“不冷不冷。”

    “是陛下讓殿下來的?”

    漢王警覺。

    是要告狀?!

    容朗忍住笑:“五哥,站在這兒我挺冷的,我們往回走吧?”

    “好好好!”

    漢王立即招呼人收拾了東西,帶著他們往城里走。

    “二郎呢?”他環顧四周。

    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個侄子啊。

    想到劉椒還在,容朗又不愿意讓自己這個大嘴巴哥哥知道這些事。

    他求助般望向了李希言。

    李希言微微搖頭。

    那個臭小子一看見漢王來了,老早就躲好了,比誰都聰明呢。

    容朗目光向后一看,才發現自己那侄子還真躲了起來。

    “他……李少使讓人先送他回去了。”

    “那可惜了。”漢王一臉遺憾,“我在望海閣訂了一桌席面呢,還特意點了他愛吃的菜。”

    他又問李希言:“李少使也一起吧?”

    李希言本想推辭。

    可轉眼想到到底是容朗的哥哥,關系還不錯。

    她應了下來:“那就讓殿下破費了。”

    漢王也是打著和她搞好關系的主意,自然是高興的。

    “諸位也一起吧?”

    他倒是和眾人都算熟悉。

    只有關風和搖了搖頭:“我安置好朋友再來。”

    漢王這才看見后頭的劉椒。

    他理解地表示:“給你留位置啊。”

    “沒問題!”關風和調轉馬頭向后,帶走了譚黎等人。

    這種場合,她們去了也尷尬。

    漢王瞅見了悶悶不樂垂著腦袋的衛川。

    “喲,小衛這是怎么了?看見我都不高興?”

    二人算是親戚,平日里臭味相投,老是玩在一起。

    衛川死氣沉沉地行了一個禮:“見過漢王殿下。”

    “咦?”漢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這是咋了?”

    容朗使了個眼色。

    漢王哪里知道萬娘子的事情。

    “你眼睛怎么了,六弟。”

    容朗面色一僵:“我頭疼。”

    “頭疼?頭疼怎么會……”

    “殿下,還有多久才到!”李希言急忙打斷了他。

    合著瑞王是像了這個叔叔!

    “快了快了。”

    望海閣坐落在京城正中間,以各色海鮮聞名。

    京城離海遠,少有新鮮的海貨,只有這望海閣能吃到各色新鮮的海貨,故而此地雖貴,卻沒有什么時候缺生意的。

    漢王的面子很大。

    一行人一下馬就被恭恭敬敬迎進了雅間。

    雅間里,一個坐著輪椅的男子迎了上來。

    “王爺,已經安排好了。”

    他說話慢條斯理的,很是文氣。

    容朗有些意外。

    自己的哥哥怎么會突然找了個這么儒雅的管事。

    漢王介紹道:“這是我府里的新管事,叫馮昶。為了救我,腿摔傷了,這才只能坐著輪椅。”

    容朗一下急了。

    這救人的都摔斷了腿!

    “是怎么回事?”

    “就是一群殺手,可嚇人了。我去打獵的時候碰見的,當時侍衛都被殺了,我和仆人們被逼到山坡上,失足滾下山的時候是馮昶護住了我。”

    “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沒聽你說?”

    “就你走后沒多久。那些殺手都被抓了,你也別太擔心。”

    “哪兒來的殺手?”

    “逆黨。”漢王明顯是不太在乎,招招手,“來來來,先用飯。”

    等坐下后,容朗關心了一下馮昶。

    “你的腿?”

    馮昶笑意溫和:“回王爺的話。走遠了不行,會一瘸一拐。鄙人新找了個大夫,還算不錯,現在能多走幾步了,相信過不了幾年就會好的。”

    “等觀空大師回來,本王讓他給你瞧瞧。”

    馮昶愣了一下,推辭道:“鄙人不過是……”

    “你還這么年輕,若是走路都不便利算什么回事。更何況,你這傷還是為了救皇兄留下的。”容朗的語氣不容拒絕。

    “六弟說得沒錯,你要是真落下毛病,本王心里也可難受。”漢王心里是把他當成朋友的。

    馮昶一臉感動。

    “鄙人先謝過王爺了。”

    說話間,各色菜肴就端了上來。

    漢王不講規矩,容朗現在在繡衣使們心里也算是“一家人”。

    大家倒是都不拘束。

    飯用到一半,容朗拉著漢王開了口。

    “五哥,我有個事兒求你。”

    漢王“嘖”了一聲。

    “我們親兄弟,還什么求不求的,直接說。”

    容朗將興義縣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真是混蛋!”漢王忍不住呸了一口,“殺的好!怎么那么不要臉,明明就是買了別人還好意思說什么收留,收留他祖宗!出了事,還拿著孩子當擋箭牌,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那些人肯定不如五哥這般講理,到時候一定會趁機攻訐李少使。”

    想到那些老學究,漢王哼了一聲。

    “做事的時候見不著人,動嘴的時候就撲上來了,一群老狗。不過……”他朝著李希言問道,“您這次到底殺了哪些人啊?”

    殺光了還是有點難辦……

    李希言看出他的想法,覺得有些好笑。

    她又不是殺人魔頭。

    “包庇的縣令,縣尉和幾個衙役還有鄉正村長。買了人的人家,孩子都送來京城了。”

    漢王直接轉過頭看向馮昶。

    “馮管事……”

    馮昶正在思考,微微一怔。

    他思量片刻才說道:“這事情……論起情理來,李少使這事兒做得沒錯。只是大晉律……諸略人、略賣人為妻妾子孫者,只徒三年。除非有所損傷,才同強盜法。強盜罪的話,得財十匹及殺傷人,才會斬首。那些買了女子回家的人,除非將人殺害才能判得斬首,買孩子的罪行就更輕了。”

    “本官在抓捕他們時,他們拒捕還意圖攻擊繡衣使,不得已才還擊的。”

    她早就留好了后手。

    “那就簡單了。”馮昶微微一笑,“這事情只需要請壽王殿下出山即可……”

    第138章 兄弟 大片的草地已經枯黃。 ……

    大片的草地已經枯黃。

    皇宮里的馬場也進入了冬季。

    宮人們垂著頭,圍繞著馬場侍立。

    噠噠。

    一匹漆黑的駿馬在馬場上飛奔,馬背上,穩穩坐著一個中年男子,身姿矯健,魁梧奇偉。

    他忽然勒住馬,翻身下馬,把馬鞭往旁邊的宮人手上一甩。

    “小六啊!回來了!”

    馬上的男子正是當今圣上,容朗的親哥哥。

    他的五官和容朗有五分相似,只是皇帝長得更加英武,年紀大些,又留著一把虬須,帶著特有的成熟魅力。

    此時的他只穿了一身常服,又滿臉笑容,身上倒是沒有迫人的氣勢,更多是像個可靠的兄長。

    容朗拱手:“見過陛下。”

    皇帝一把拉起他,打量了一眼:“胖了。”

    容朗垮下臉:“是壯實了,好嗎?”

    “好好好。”皇帝彈了一下他的肚皮,“過得太滋潤。”

    “您和五哥先打一架吧?昨兒他一見我就說我瘦了,就您說我胖了。”

    皇帝皺臉大掌使勁兒拍了他一下。

    “你把朕拿來和他比?”

    他可是多直率的人!

    容朗做作地呼痛一聲。

    “哎喲~哥!打疼了,得賞賜得補償。”

    “我可不是希言那孩子,不吃你那一套啊。”皇帝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荷包,“你瞅瞅你,這不要臉的功夫真是愈發爐火純青了。”

    “她是喜歡我,在意我,和我使不使手段沒有關系。”

    “牙磣!”皇帝推開他,“今兒一大早知道過來,是有什么意圖?”

    容朗搓手:“興義縣的事情……”

    不說這事兒還好,一說到這事兒,皇帝就頭疼。

    “朕的桌子上堆了一大堆參她的折子。”

    “嗯嗯!”

    “這事兒是……希言也沒做錯,可是啊……”皇帝負手而立,“這朝廷也不是朕的一言堂啊,朕也要顧及其他人的想法。”

    “哥哥是很難。”容朗狗腿地給皇帝捶肩。

    “去!”皇帝踢了他一腳,“你在旁邊也不知道攔……”

    得了!

    就自己弟弟這狗腿模樣,說不定現場還是他收拾的呢!

    “今日大朝會,定然是要把這事情拿出來鬧一鬧的。到時候朕會盡力為她遮掩。”

    容朗一下笑得見牙不見眼,還摸出一本折子,神神秘秘地塞給皇帝。

    “您看,請罪的折子……”

    皇帝翻開看了一眼。

    攻擊繡衣使,事急從權,情非得已,請治罪。

    順了口氣。

    “她也知道讓您為難了。”

    皇帝把折子扔給身邊的小內侍。

    “朕的弟弟還在李少使手心里攥著呢,朕能不多擔待擔待嘛?”

    “一家人,什么攥著不攥著的。”

    見自己弟弟這副得意得有些欠的模樣。皇帝忍不住潑冷水。

    “別人還沒給你名分吧?”

    容朗嘴角壓都壓不住。

    “她說了,讓我正月十一去國師府做客。”

    皇帝挑了挑眉:“可以啊,希言真是個心善的孩子。”

    “您這是什么話!明明就是……”

    “因為她喜歡你,在意你?”皇帝捂著腮幫子,“太酸了。”

    容朗一本正經:“明明是很甜。”

    皇帝對這個戀愛腦的弟弟是真的沒話說。

    “打住,你要讓朕幫忙也要幫朕辦件事。”

    “什么事?”

    “今年夏礿的祭祀,你去把宗廟修葺一下。正好,到時候你的事情定下來,讓母親見見希言那孩子。”

    容朗是真不喜歡沾手政事。

    “您不就是讓我變相管工部么……”

    “你還不樂意?”

    容朗拖長了尾音,滿是不情愿。

    “我,樂意。”

    巍峨的宣政殿外。

    大臣們都摩拳擦掌著,為的就是興義縣拐賣婦女幼童一事。

    一部分人深覺李希言所為太過暴戾恣睢,正準備好好彈劾幾本。

    當然還有一部分和李希言觀點相同,甚至這其中的少數幾個還覺得李希言做得還不夠嚴酷呢。

    還在等候,就有人挑起了話茬。

    “繡衣司仗著有陛下的命令,愈發放肆了,什么事情都敢做,這個李希言,才幾年,殺了多少官員?當真是膽大包天。”

    說話的是禮部的右侍郎。

    禮部的萬尚書悠悠睜開眼。

    “少談論和禮部無關的事。”

    他的語氣很平常,但是那個右侍郎還是立即閉上了嘴。

    已經在工部做主事的徐令誠還是很感念二人的恩情,借著打招呼的機會走過去和容朗說道:“下官聽人說,御史臺和刑部有一大半的人都彈劾了李少使……您要當心。”

    “我明白。”容朗倒是不在乎的模樣,反而和他寒暄起來,“怎么樣?這幾年過得?”

    “托王爺和李少使的福,很好。”徐令誠一臉幸福,“鳶兒已經懷孕了,如今我等著岳父岳母來照顧她呢。”

    岳父岳母?

    容朗詫異:“韋家人……”

    “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呢?更何況,岳父最是疼愛子女之人。”

    徐令誠苦笑。

    “您知道的,我家里沒有人,如今,也只放心岳父岳母了照看了。”

    “咳咳……”

    虛弱的咳嗽聲打斷了他們的話語。

    眾人轉過身,朝著后面看去。

    一個俊秀瘦弱的男子穿著親王冠服,在內侍的攙扶下走來。

    他的皮膚很白,白得幾乎透明,沒有血色。細長的眉毛蹙起,又咳嗽了兩聲。

    是壽王?

    這個病秧子怎么來了?

    “下官見過壽王殿下。”

    眾人行了禮又不著痕跡地拉開了些距離。

    壽王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好脾氣地打著招呼。

    “各位好久不見啊。”他張望了一眼,“六郎?”

    “三哥!”容朗走了過來,代替了內侍的位置扶住了他,“我來晚了。”

    “出去了這么久,回來后也不說來看看我。”

    “今日不是見面了嗎?”容朗把他厚厚的大氅拉緊了些,“我怎么覺得你氣色好些了?”

    壽王咳嗽了兩聲,雪白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最近睡得不錯。你呢?在外面沒吃著虧吧?”

    “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虧。”

    “是我多慮了。”壽王看他滿面春風,打趣道,“有李少使在,你也吃不著虧。”

    “只吃她的虧。”

    壽王笑意越發深了。

    “見你得償所愿,實在是讓人高興。之前陛下說了那事情弄得我好生擔心。”

    “有什么好擔心的?”

    “是我愛多想。”

    “三叔?”

    后來一步的瑞王冒冒失失帶著豫王走了過來。

    “你怎么來了?”

    豫王被弟弟扯得衣裳都亂了,無奈嘆氣,理了理衣裳。

    “見過二位皇叔。”

    容朗立即教訓起來瑞王。

    “你看看別人大郎,你怎么還這樣咋咋呼呼,是不是李少使不在跟前你就改不了這些毛病?”

    瑞王委屈地對著手指。

    “你也只敢拿李夫子威脅我了……”

    豫王心疼弟弟,解圍道:“難得見到三叔,我也心切呢。”

    容朗對這個懂事的侄子態度溫和許多。

    “你呀,就慣著他吧。”

    瑞王小聲說道:“我昨日一回來就去打聽了,好多人參李夫子呢。為什么呀,那些人不該殺嗎?”

    “他們參李少使是因為李少使殺了瀆職的官員。”豫王語帶諷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奏樂聲響起。

    四人停了話頭,漢王這才急匆匆趕過來。

    御史大夫領著著官員們進入。

    幾人按照指引,站在最前面。

    官員們都站好了位置,皇帝才慢慢走到了最上面的龍椅上坐下。

    他板著臉,和剛剛言笑晏晏的模樣判若兩人。

    “臣,參見陛下。”

    眾人在典儀的指揮下行了禮。

    皇帝抬抬手,主動開啟了話題。

    “這幾日,都在參繡衣司的李少使在興義縣懲治違法之徒一事?”

    聰明的官員已經明白了皇帝的態度。

    懲治……那就是認為李希言沒錯。

    但是總有些二愣子聽不明白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地位。

    “臣以為,李希言此行藐視律法,草菅人命,論罪當誅!”

    容朗轉過頭,深深看了一眼。

    好的。

    刑部右侍郎郭儒。

    皇帝扯了扯嘴角。

    哦,要殺朕的人?

    萬尚書上前道:“李少使雖然過激了些,但是說到底也是在追捕罪人,郭侍郎怎么把事情說得如此嚴重?何至于此呀。”

    徐令誠也說道:“萬尚書所言有理。那些人本就是罪有應得,李少使所行也只是為了維護律法,救出無辜女子,能有什么錯?”

    “李少使請罪的折子里說了,那些罪人在繡衣使準備救走被害女子時忽然暴起傷人,她無奈之下才動了手。”皇帝這話已經算是辯白了。

    豫王立即說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只能算是防衛了。李少使就帶了那么幾個人,那些罪人本就是惡徒,拼起命來還真是危險。”

    郭儒絲毫不退:“陛下,李希言所言可有證據?”

    容朗:“本王就在一旁,李少使所言句句屬實。”

    郭儒還不知道這一茬,愣了一下才說道:“那有如何?幾個鄉民罷了,繡衣司的人個個武藝高強,明明可以活捉為何要殺人?還有,縣令也等人也拒捕了嗎?”

    后面一句,才是他的目的。

    “請教郭侍郎。”容朗目光冷峻,“你認為李少使到底犯了什么罪當誅?”

    郭儒侃侃而談。

    “違律處置,致人死亡,不應該以命抵命嗎?”

    容朗目光一閃。“違的哪條律?”

    “略人、略賣人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李希言卻將人直接格殺。還有那幾個官吏,最多也就是個失職之罪,最多也就是杖責或是貶官,她卻將人殺了。這不算濫用職權?”

    “郭侍郎的意思是李少使濫用職權致人死亡所以該殺?”

    “正是。”

    容朗微微一笑:“那失職導致被拐女子死亡的縣令的等人不也是該殺嗎?”

    郭儒被繞進去了。

    “郭侍郎,按照你的說法,李少使所行該死,那這些官吏也該死。李少使何錯之有啊?”

    大理寺寺卿黃賢正立即附和道:“真論起來,李少使所行是無意之舉,那些官吏……”

    他冷肅的面龐露出一絲譏諷。

    “大家都是做官的人,就不要裝了,那些官吏定然和那些人是有勾結的,才會假做不知。村里的人家里憑空多出一個女人,鄉正能不知道?村長能不知道?就算女人是被關起來的,但是那些孩子呢?登記造冊的時候不問一問孩子的親娘是誰嗎?郭侍郎。”

    他將矛頭對準了郭儒。

    “這案子老早就報上來了?你忙著挑刺就遺漏了實情嗎?那個村子的村長為了自己的傻兒子前后殘害了兩名女子,而且那村長的女兒還是縣令的妾室。那些被救出的女子也有供詞,她們曾經有人去縣衙求助反而被抓了回去。”

    郭儒正要反駁,壽王忽然朝著他走了過來。

    “我認為,這些官吏所為當殺。明知自己的治下有人作惡,不僅不上報陛下還幫著隱瞞,這不算是欺君嗎?”

    “怎么……”

    壽王打斷了他的話,顯得咄咄逼人,這和他平時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郭侍郎為欺君之人辯白,又攻訐忠義之人,是為了什么?”

    壽王又走近了幾步,大聲怒斥:“是因為自己也是徇私枉法之人吧?怕李少使替陛下肅清風氣下一個就要拿你開刀!”

    他越說離得越近,幾乎要貼近郭儒的臉。

    “你們不就是怕這一個徇私枉法的被處置了,你們這些同類也逃不掉嗎?只要殺了李少使,日后就沒有人敢殺你們這些人了!你們就可以毫無顧慮的徇私枉法!”

    被戳穿了心思的郭儒一時激憤,昏了頭,下意識推了壽王一把。

    “啊……”

    壽王向后一倒,暈了過去。

    漢王大喊:“郭侍郎推了壽王!”

    “三哥!”

    “三郎!”

    “三叔叔!”

    “壽王殿下!”

    ……

    容朗沖在最前面,抱起了壽王。

    “快快!太醫!!”

    皇帝也急得都跑了下來。

    “壽王要是有個閃失,朕要你們都陪葬!”

    第139章 上門 “大哥……你這戲太過了……

    “大哥……你這戲太過了……”壽王坐在床上,笑得又咳了兩聲。

    皇帝坐在一旁:“演得不好嗎?”

    漢王最是狗腿:“大哥這話說出來,才把那些人嚇得不輕。不愧是最英明神武的陛下!連演戲都勝過我們一籌!”

    詞兒被說完了。

    容朗只能點頭:“對對對。”

    瑞王長出一口氣:“三叔你演的啊?”

    “我就說三叔怎么突然……”豫王無奈一笑。

    “陛下?”張錦溜過來,小聲說道,“郭侍郎在外面請罪。”

    壽王眼睛一閉:“我又暈了,這次得多躺幾天,麻煩把我送回府。”

    “就住這兒唄。”皇帝莫名,“怎么老想著回去,正好這幾日宮里做臘藥,你嫂子專門給你留了……”

    “不用了!”壽王急著拒絕,蒼白的臉色都紅潤了起來,“打包打包。”

    “你……”

    別說皇帝,就是最遲鈍的瑞王都覺得不對勁。

    “三叔,你急著回家干嘛啊,今年剛好在宮里過年唄,反正你孤家寡人的,連個媳婦兒都沒有。”

    漢王也附和:“是啊,我都在宮里過年的。”

    “不了不了……”壽王連連擺手,一臉的慌亂,“我在家里才睡得著。”

    壽王府本來就是依山而建,里面還專門給他劃進去了一個溫泉,冬日里住起來是溫暖又不干燥。

    宮里住起來確實沒那么舒坦。

    “你走后門。”皇帝叫來張錦,“你把人送回去。”

    “我和三哥一起。”容朗站起身,“讓張公公歇歇。”

    皇帝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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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衣司年關最忙,基本上是不會休息的。”

    “我是去準備上門的禮,而且他們不休息怎么了?我直接去唄,和她一起用飯我都是歡喜的。”

    壽王點頭:“是啊……”

    皇帝被酸得倒牙:“滾!”

    繡衣司。

    本應該在忙事情的少使們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聽著苗青繪聲繪色的講述。

    “壽王殿下……這碰瓷的功夫可真不賴啊。”說話的是個老儒生模樣的人。

    他正是繡衣司中資歷最老的越望。

    一旁一個一臉正氣的大漢接話。

    “這群蠹蟲!希言在折子上將那些女子的慘狀寫得清清楚楚,他們卻視若無睹!實在是可惡!”

    “狄典。”容貌秀麗舉止端莊的中年婦人從外面走進,“衛川把你的案卷弄了一地,你不去看看?”

    “什么?!”狄典臉都嚇白了,“老子最近得罪他了嗎!”

    他也顧不得其他,急匆匆就跑了。

    越望朝著女子行了一禮。

    “溫正使。”

    溫瀟頷首。

    “昨日希言所說的事情,你覺得怎么樣?”

    越望摸著胡子。

    “我們這輩子碰了不少案子。破案容易,審判最難,難在情理法三者的平衡。說句實在話,律法本就是人定的,人做事怎么會沒有疏漏呢?”

    “陛下也有此心,只是很多事情推行起來都是難的,更何況還是推行新的律法。其他的不論,就光是良賤問題上,就會觸碰那些人的利益。”

    越望看了一眼苗青:“剛剛小苗說的事情讓我很在意。”

    “哦?壽王殿下碰瓷的事?”

    “溫正使的消息就是靈通。”

    “這和變革有何關系?”

    “下官明白了一個道理。”越望眨了眨眼,“做事情還是要不擇手段的好。”

    溫瀟柔和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精光。

    “確實如此。”

    “我還以為溫正使會拒絕呢。”

    “為何要拒絕。不管男人還是女人,該利用的憑什么不利用?即使是世家不也有郎君去做駙馬嗎?”溫瀟看了眼外面,“等會兒,你去給希言說吧,總之,我們都支持她。”

    “是,溫正使。”

    容朗今日是忙得很,一直到天快黑的時候才提著吃食到了繡衣司。

    繡衣司的門口和其他衙門沒有什么區別,只是人更少些,門口也只站著幾個人守著。

    “見過王爺。”

    幾個繡衣使把門遮擋得嚴嚴實實的。

    容朗有些語塞。

    他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一點。

    “本王來找李少使。”

    攔門的人互相看了一眼。

    “不知王爺找李少使有何事?”

    容朗有些黑臉。

    見他如此,幾個繡衣使心里發怵,卻更不敢放人進去了。

    他們對容朗并不熟悉,還以為對方是來尋仇找茬兒的。

    幸好,抱著案卷的李希言路過了門口。

    見到熟悉的身影,容朗繃不住冷面,一下變了臉,朝著李希言纏纏綿綿喊了一聲。

    “希言!”

    李希言腳步一頓,循聲望過去。

    “你怎么來了?”她急步走來。

    幾個繡衣使急忙埋頭行禮。

    “見過少使。”

    容朗立即開始告狀。

    “ 我進不去~”

    李希言被他逗得發笑。

    “進來吧。”

    容朗伸手:“我幫你拿……”

    門口的繡衣使埋著頭,眼睛使勁兒向上瞟。

    他們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苗青為什么不告訴他們啊啊啊啊!

    李希言吩咐道:“以后長樂王來,就不用攔了,讓他直接進來。”

    “是。”

    容朗得了這富含“給名分”含義的允許,態度一下好得不得了。

    “他們也是盡職盡責,繡衣司這樣很好。”

    二人進了值房,容朗才說起來皇帝對于興義縣之事的處置。

    李希言罰俸半年,算是小懲大誡。

    郭儒這個挑頭的人受的懲罰就沒有這樣輕了。

    皇帝以毆打親王為罪名,罷免了他的官職后再判其杖責三十。

    這一輕一重,皇帝的態度只有傻子不明白了。

    “五哥說了,誰再敢拿這個事情說嘴,直接讓暗衛去揍人。”

    李希言放下筷子,表情有些呆滯。

    “還是那個馮昶的主意?”

    那人看著斯斯文文的,行事風格怎么那么……流氓?

    “是啊,我五哥算是撿了個寶貝。”容朗說完這事情,清了清嗓子,“十一那日,我什么時辰到比較好啊。”

    李希言想了想:“早點來。”

    師兄一般早上發紅包。

    “來的時候就說是來找我的,別太刻意。”

    免得師兄察覺是她故意叫來薅紅包的。

    “好。”容朗在心里合計。

    去晚了不尊重,太刻意了國師肯定會很鄭重。

    嗯……對,一定是這樣!

    正月十一。

    剛剛結束了正月初九祭祀的國師府終于緩過來一口氣。

    昨晚,國師就吩咐了府里今日好好整一桌席面,讓大家都歇一歇。

    一大早,國師府的人用完早飯都坐在正廳,準備領國師發的紅包。

    李希言在心里搓搓手。

    不知道師兄今年要發多少呢……

    肯定很多就是了!

    國師是個慈祥的老頭兒,白胡子長長的,垂在胸口處,一直笑瞇瞇的。

    “來,希言最小,她先來。”

    李希言走上前,跪拜行禮。

    “祝師兄萬事順心,新年吉祥。”

    “好好!”國師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年紀最小的師妹,給她拿了一個厚厚的紅包,“這次的事情是你受委屈了,罰俸也是陛下不得已而為之,師兄補給你啊。”

    “謝謝師兄。”李希言摸了摸紅包。

    好厚的銀票!

    八百兩!

    其余人也一一上前說了吉祥話,拿了紅包。

    國師看見自己的師門其樂融融心里別提多開心了。

    “師父。”

    開口的是個中年道人,明明表情肅穆,卻配上了一雙水波瀲滟的桃花眼。

    “什么事啊?”

    道人想到之前的聽聞的傳言,斟酌了一二說道:“小師叔的年紀也不小了。”

    他是國師的愛徒也是接班人。

    國師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提到這個話,很是迷茫。

    “不著急不著急,緣分的事情哪里急得來,是吧?希言?”

    他語氣柔柔的,生怕勾起了自己小師妹之前退婚的不好回憶。

    李希言心里卻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容朗的臉一下浮現上來,讓她耳朵一紅。

    “是……”

    “清宵。”國師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你少操心你師妹,倒是你自己……”

    國師府屬于正一派,是可以結婚生子的。

    國師本人更是希望自己的徒兒能夠有常人的感情。

    無情之人,哪里能夠好好修行呢?

    清宵很是無言。

    自己師父是完全不知道啊!

    他拿著他的話堵了回去。

    “緣分的事情急不來。”

    國師也不生氣。

    “隨你。”

    “國師,長樂王來了。”童兒走進來通報。

    國師被這意料之外的來客弄得懵了一下。

    長樂王?

    難道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請進來吧。”

    “是。”

    到底是親王,國師還是站起身去迎接。

    他和容朗可不熟,要講些禮數。

    令他沒想到的是,容朗先一步踏了進來,還先行了禮。

    “晚輩見過國師。”

    國師:……

    我是不是年紀太大,耳朵都背了。

    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清宵眼神微動。

    今天是什么日子來著……

    “殿下……多禮了?”

    “今日貿然上門,主要是給您來拜年。”

    容朗大手一揮。

    站在正廳門口的院子里的仆人們放下了數十擔禮物。

    國師瞠目結舌。

    還真多禮啊……

    李希言這才察覺不對。

    這讓他來拿紅包帶那么多東西干嘛……

    清宵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問道:“小師叔……你們商量好的?”

    “沒……沒呀……”李希言才不會承認自己讓容朗上門薅羊毛的事情。

    那就好!

    清宵走上前。

    “雖是年節,但是王爺和我們國師府向來無親無故,如此重禮,我們不敢收下。”

    容朗愣住了。

    不是……這頭次上門,送些禮物不是應有的禮數嗎?

    他看向李希言。

    李希言解圍道:“師父不喜奢華,這些禮物著實太重了些。”

    原來是自己過于隆重,顯得刻意了!

    容朗點頭:“原來如此,是晚輩失禮了。不過國師不要客氣,喜歡那些就隨手挑幾樣,晚輩家底尚可。”

    國師尷尬一笑。

    大過年的跑他這兒來炫富了?

    清宵實在看不下去了。

    “師父,請客人入座吧。”

    國師這才回過神。

    “殿下,請坐。”

    第140章 婚事 國師看著面前的容朗。 ……

    國師看著面前的容朗。

    確實是個很精神的年輕人嘛。

    他不由拿出紅包。

    “王爺,來。”

    清宵:師父這個老毛病是改不了了……

    這是長輩給晚輩紅包!

    容朗的手都有些發抖。

    “多謝國師。”

    李希言瞅了一眼。

    沒她的多。

    國師樂呵呵地問道:“王爺今日來是有何要事嗎?還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不是……

    容朗又望向了李希言。

    不是讓我來的嗎?這讓他怎么回答。

    國師還沒有老眼昏花。

    這人怎么老盯著他的師妹瞅!

    “晚輩是來找李少使的。”

    找人還帶這么多東西?

    國師忽然福至心靈。

    呵呵。

    他可以收回紅包嗎?

    “找希言是為了公事吧?”

    李希言一本正經:“是,還有些公事要和王爺商議。”

    容朗腦子都宕機了。

    怎么扯到公事上了?

    國師笑瞇瞇的。

    “如果是為了公事,這些禮就更不能收了。清宵,讓人把東西給王爺送回去。”

    “等等!”容朗見狀急忙叫住,“不是為了公事,這不是……”

    “不是什么?”國師假做不知。

    容朗這才反應過來。

    這和之前說好的完全不一樣啊!

    難道……她還沒和長輩說?還是國師不同意?

    “沒什么……”他有些頹喪地坐下,“禮物只是過年的年禮,和公事無關。”

    李希言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師兄 ,我和王爺先去商議公事了。”

    國師深深看了一眼自己寄予厚望的徒兒:“清宵帶王爺去吧,免得他找不到路。”

    清宵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站起身。

    “王爺,請。”

    三人剛剛走出正廳一段路。

    清宵就停下了腳步。

    “小師叔,借一步說話。”

    就三人在,這是不能讓自己聽了。

    容朗自覺走遠了幾步。

    李希言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容朗。

    他的背影總覺得有些……可憐

    “什么事?”

    清宵提醒道:“小師叔,今日是正月十一。”

    “嗯?怎么了?”

    “你想一想,正月十一是什么日子。”

    李希言回答很快:“請紫姑日。怎么今年我們還要主持祭祀請紫姑日嗎?這不是民間自己在祭祀嗎?”

    清宵嘆氣。

    “還是請子婿日。”

    他點到為止。

    “你們倆自己對一對,我先走了。”

    清宵瀟灑離去,留下李希言一個人站在原地凌亂。

    那日說起這事,他就很興奮……今日又那么鄭重,師兄又忽然生氣……

    這下真是誤會大發了!

    “姐姐。”容朗就站在她面前,“清宵道長怎么忽然走了?”

    李希言看著面露委屈的他,良心作痛。

    “你跟我來。”

    總不能在院子里說這些話。

    她拉起容朗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國師府占地極大。

    她拉著人走了一刻鐘才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很簡樸,東西也不多。

    左手邊的書桌上滿滿都是卷宗,堆得滿滿的。

    右手邊的床鋪是普通的棉布被褥,疊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

    “坐。”李希言關上門拉著他坐下。

    “姐姐……”容朗靠在她身上不動,“國師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不是……”

    “那他怎么連我的禮物都不收啊,難道真的因為他不喜歡收禮?可是我送的禮和別人送的又不一樣。”

    李希言愧疚極了,還是選擇說出實情。

    “抱歉。”

    容朗一下坐直了身子。

    “你不要說了!”

    他不想聽到,她會因為國師不同意就不和他在一起!

    李希言已經完全搞清楚了情況,直接按住了他。

    “你誤會了。”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

    “我叫你來不是為了子婿日,只是想讓你占個師兄的便宜!”

    容朗僵住,從懷里掏出紅包。

    “為了這個?”

    “嗯……”

    容朗瞬間有些想笑。

    但是他忍住了。

    “姐姐~”他倒在她的懷里,“我心里好難受~”

    李希言自知理虧,只能任由他在懷里亂拱。

    “我……還沒那么著急而已……”

    “唉~~”容朗抱著她,“就我一個人急。”

    “也不是……”

    “作為補償……”容朗湊近,“你得陪我去個地方。”

    明明是冬日,滿眼卻是春日風光。

    除去常見的牡丹芍藥,還有許多李希言都不認識。

    “你不是喜歡花嗎?”容朗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往里走。

    沿著石子路,里面有一個小院子。

    院子打開。

    里面是一大叢綠油油的矮矮的灌木。

    “梔子花還沒開。”

    走進屋內。

    淺色的榆木家具,青綠色調的紗帳……

    他總是這樣,她的一句話都能記很久很久

    “喜歡嗎?”容朗有些緊張,垂下的手掩蓋在袖子里動著。

    “這兒和王府是連著的。以后……以后就方便。”

    似乎是應該有一個結果了。

    李希言看著他。

    淺色的瞳孔里是試探,也是不安。

    “就當今日不是個誤會。”

    她摟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腳吻了上去。

    跌宕了一個上午的情緒終于失控。

    容朗抱住她的腰。

    過于用力,讓人步步后退。

    糾纏之間,不知是誰絆倒了誰,二人跌落在軟榻上。

    李希言撐起身,大口大口喘著氣。

    一片火熱卻貼了上來,掠奪走了她的呼吸,啃咬著她的理智。

    胸口越來越脹。

    她也是渴望的。

    李希言伸手,靈巧解開結,揉按著。

    “唔……”

    容朗不敢相信,渾身顫動了幾下,已經失去了力氣。

    “希言……你……”

    “喜歡嗎?”李希言舔了一下他的嘴唇,發紅的眼里帶著濃重的欲望。

    “喜歡……好喜歡……”容朗嘆出一口氣,悶哼聲飄渺而不斷。

    ……

    李希言停下動作,松開手。

    眼前忽然一黑,容朗壓了上來,拿著手帕給她擦手。

    “你欺負我?”

    “不是。”李希言主動摟住他,“我要交換。”

    低低的聲音在耳邊勾起一片酥麻。

    容朗的手伸了進去。

    “我就知道你喜歡……”

    ……

    “我送你回去。”容朗穿上外衣,又恢復了平日里那副矜貴的模樣。

    “好。”

    李希言坐起身。

    “等回去,我就好好給師兄說。”

    “說什么……”容朗回身抱住她,“我想聽你明明白白說。”

    “說我們的婚事。”

    “還有一件事。”容朗想了又想,才說道,“我急著定下婚事還有一個原因……那日上朝……”

    回了國師府,李希言直接去了自己師兄的房間。

    國師也還沒有睡下,明顯是在等她。

    “回來了?”

    “嗯……”

    國師忽然笑了。

    “他是孩子嗎?還要你哄?”

    “本就是我叫他來的。”

    “那是師兄的不是?拂了他的面子?”

    “不是,是我沒有先給師兄說清楚。”

    “清宵都告訴我了。”國師的表情有些凝重,“我不太贊成。”

    “我明白師兄的擔憂。”

    語氣滿是堅定。

    國師本就是個軟和性子,不喜歡插手晚輩的事情。

    “你可想好退路了?師父在的時候就教過我們,做決定要先想想退路。現在,你還有機會反悔。”

    “沒有了。”李希言抬起頭,“我已經答應他了。”

    國師微微一愣,旋即笑了。

    “希言,你動心了。”

    正月十五,上元節。

    這是大晉最看重的節日之一。

    這一日,皇宮夜宴,民間放夜。

    皇宮外,燈明如晝,街上男女結伴而游,車馬塞路。

    皇宮內,處處的樹木掛上了燈彩,繁光如同點綴在天上,似銀河傾泄,高大的燈樓挨著高懸的月。一時之間,竟分不清楚身在人間還是天上。

    宮宴開始了。

    皇帝和皇后坐在最上面。

    夫妻二人掛著標準的笑。

    “今日。”皇帝放下酒杯,“朕有件喜事要宣布。”

    知道內情的人已經瞟了過來。

    聰明消息還靈通的人也猜到了怎么回事。

    沒看見今日李希言的座位都向前挪了挪嗎?

    “前段時間,六郎跑來向朕求了一樁婚事。”

    皇帝臉上的笑容真心了不少。

    這是他最親的弟弟。

    “求的是繡衣司的李少使。”

    不知內情消息還不靈通的人傻眼了。

    這倆人……搭配嗎?

    “朕問過了,二人是情投意合。正好,今日是上元佳節,是再好不過的日子……”

    旁邊的太監會意,立即接著宣了賜婚的圣旨。

    二人接了旨。

    已經有眼疾手快的內侍把二人的座位挪在了一起。

    容朗頗為得意地牽著李希言的手入座。

    現場卻有些冷清。

    國師府向來不和朝廷官員打交道,國師本人的表情也看不出悲喜,自然沒有人上前道賀。

    還是萬尚書率先祝賀道:“恭喜陛下。李少使人品貴重,有她主持長樂王府,陛下也可放心,先太后若是得知…… 在九泉之下亦是安心。”

    這話不僅夸了李希言,還說到了皇帝心坎兒里。

    從小,他們那個爹還不如死了,好不容易熬出頭,他剛剛登基,弟弟還沒成年,母親就走了。

    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弟弟的親事。

    那些年,這個弟弟嚷著要找什么音姐姐,找了好些年,終于得償所愿。對方還正好是他極喜歡的親信。

    他這老父親心態,真是高興得像是親兒子娶了親一樣!

    連帶著,他看萬尚書都更順眼了。

    其他那些人……

    心思嘛他清楚得很,就是不滿意這樁婚事,總想著正妃的位置落到自己家頭上。

    就連……

    他余光中,宋國公,他們的外祖父正黑著臉。

    自己的外孫定下婚事,連句賀都不道,是在給朕沒臉吧?不滿朕沒把婚事落到那個罪人之女的頭上?

    可笑!

    皇后握上了皇帝的手。

    溫暖的溫度帶著安撫的意味。

    “我一直很喜歡希言這個孩子,沒想到還有做妯娌的緣分。”

    皇后的家里人有腦子得多,立即附和了起來。

    幾個晚輩也團團圍了過去,給容朗和李希言敬酒。

    皇帝面色緩和,小聲對著皇后撒嬌。

    “還是福娘心疼我……”

    “陛下……”皇后忍住笑,“這么多人呢……”

    “他們聽不見。”

    皇帝在桌下撓了撓她的手心。

    皇后最怕癢,眼睛都瞪大了些。

    “陛下……”

    場面緩了過來,酒過半巡。

    容朗抓住李希言的手。

    “我們去御花園逛一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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