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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  生辰宴

    穿戴整齊,玄濯打橫抱起弦汐走出院子。

    守在周圍的天兵很懂事地隱去身形,沒出來破壞氣氛。

    ——一步登天闕。

    薄霧如煙,纖云弄巧,星漢迢迢。

    行在云端,奔月而去,清涼夜露驅(qū)散了情愛后的暈熱,弦汐感受著身邊蓬勃的體溫,重歸迷惘。

    玄濯今晚是在干嘛?

    那天說得那么干脆利落不會再來找她,她挽留了,傷心了,也接受了,然后他今夜又像瘋了一樣趴在她身上橫沖直撞舔個不停,現(xiàn)在還要她陪他回天宮過生辰。

    他真的很讓人搞不懂。

    弦汐想了半天,開口問:“玄濯……咳。”

    嗓子啞得發(fā)癢,她不由輕咳一聲。

    玄濯:“嗯?”

    “你今天,為何這般?”弦汐微一抿唇,神色低迷:“我以為你真的不會再來找我了。”

    “……”玄濯靜了靜:“我沒說過不找你。”

    “?”

    “我說的是,不會再去你房間。”

    弦汐呆滯地看著他似在緊繃的下頜線,回憶起他那天說的話——

    “從今天起,我不會再過來了。”

    原來只是不來她房間?

    弦汐眼角微抽,極罕見地生出一種想沖人發(fā)火卻又無從下手的無力感。

    ——看他那天聲色俱厲大發(fā)雷霆的樣子,還以為他在發(fā)多大的脾氣……結(jié)果竟然只是在使小性子。

    難怪方才明明她的房間就在一步開外,他卻特意舍近求遠(yuǎn)去了他自己的院子,

    弦汐一時無言。

    她感覺玄濯有時候真不像個成熟穩(wěn)重的太子,像個幼稚又驕縱的小公主,莫名其妙發(fā)脾氣,要親要抱還要哄。

    默默腹誹少頃,她平復(fù)了一下心情,誠懇地問:“玄濯,你那天究竟為何生氣?你走之后,我想了很久,并沒有想明白。”

    再次聽到她茫然的語氣,玄濯已沒了前些天的氣憤,耐心又溫霽地對她解釋:“我生氣是因為你抱了楚簫,看到你跟他那么親密,我不高興。”

    弦汐蹙眉:“可,我跟楚簫師兄抱過許多次。”她小時候還常常被楚簫抱著去學(xué)堂呢。

    聞言,玄濯臉色頓時一黑,旋即又迅速復(fù)原:“以前是以前,以前你小,跟他抱一抱自然算不得什么,如今你長大了,不能再隨便跟外男抱。”

    “哦。”弦汐應(yīng)了聲,猶疑地看向他:“那我跟你……”

    “我們不一樣。”玄濯相當(dāng)之理直氣壯:“我們在一張床上睡過了,怎么抱都行。”

    還有這種規(guī)矩?弦汐舉一反三:“那如果我跟楚簫師兄也在一張床——”

    “你想都別想!”玄濯陡然發(fā)怒:“我告訴你,除了我之外,你不許跟其他任何男……年輕男人有身體接觸!除非打架!”他最后補充。

    弦汐被他恐嚇住:“好,好的……”

    幾句話的工夫,已接近南天門。

    眺望遠(yuǎn)處壯闊無邊,仙霧繚繞的天宮,弦汐一時失神。

    還以為,要再過許多年才會回來。

    沒想到這么快。

    原來花園外是這幅景象。

    弦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玄濯掃了眼南天門外全副武裝的衛(wèi)兵,腳步頓住,把弦汐放了下來。

    “過會進(jìn)去了,你好生跟在我身后,不管誰說話都不要理會,也不要看別人,知道了嗎?”他一邊說著,一邊摘下弦汐腰間掛著的清漪宗令牌,右手法力凝聚,化出一件侍女款式的藕粉外衣給她套上,擋住里面的道服。

    ——隨便帶凡人進(jìn)出天宮總歸不好,雖說跟來的天兵們不會亂言,但還是別讓弦汐受到太多關(guān)注為妙。

    弦汐任他動作,聽話道:“知道了。”

    “乖。”

    玄濯揉揉她臉蛋,帶著她暢通無阻地進(jìn)入南天門,前往自己的東玄宮。

    一路上,無數(shù)神官駐足行禮,玄濯淡淡回應(yīng),弦汐則斂著眉目,誰都沒看。

    她低著頭,視野中心是無塵無隙的白石,余光兩側(cè)掠經(jīng)朱欄碧野,清溪潺潺流淌,錦鯉怡怡甩尾,仙芝扶露,靈草臥夢,金烏高懸的遠(yuǎn)方傳來鳳雛清啼,鸞鳥嗚鳴。

    僅一隅所見,已是無盡繁華。

    能在這種地方出生并長大成人的,想來也當(dāng)是萬中無一的天之驕子。

    想到這,弦汐不禁微微抬頭,偷眼去瞧前方落拓的背影。

    此時的玄濯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般,周身滿是疏離冷寂的貴氣,不再有方才乃至以往閑適放松的隨意感,步履邁進(jìn)之際,獨屬于天生上位者的威嚴(yán)氣息幾欲化為實質(zhì)。

    ——明明只相隔半步距離,弦汐這一刻卻覺得,她和玄濯的間距似乎在逐漸拉大。

    拓寬加深,成為不可逾越的鴻溝。

    恍惚片刻,又有人路過為玄濯獻(xiàn)上祝賀,弦汐垂下眼簾,也壓下心中那絲如風(fēng)中落葉的悵然,不再多想。

    穿橋繞廊地漫步半日,東玄宮大門出現(xiàn)在眼前。

    玄濯正欲帶著弦汐進(jìn)殿,側(cè)方卻驀然傳來一聲溫雅呼喚:

    “兄長。”

    聽到這個聲音,玄濯神情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他轉(zhuǎn)頭望去,淡漠道:“白奕,你怎么在這?”

    白奕?

    弦汐當(dāng)即想抬頭去看,又馬上忍住。

    她記得這個名字,是玄濯的二弟弟,幼年時還捅過玄濯一刀。

    他會長什么樣子……

    弦汐按捺著好奇?zhèn)榷鷥A聽,卻連一絲一毫的腳步聲也未聽見。

    右方不遠(yuǎn)處,高挑挺拔的男子步伐迤邐,面若好女,俊秀中透著流云般清艷與柔美,一襲淺云長衫袖領(lǐng)滾金,風(fēng)姿翩翩,甚是儒雅風(fēng)流。

    白奕端著挑不出任何差錯的完美微笑,停在玄濯跟前:“我當(dāng)然是來找兄長你的了,你一聲不吭就離席,父王險些急壞了,派人到處找呢。”

    “你現(xiàn)在找到我了,可以回去了。”玄濯不留情面道。

    白奕恍若未聞:“兄長,你方才是去做什么了啊?怎么這會兒才回來?”

    玄濯:“臨時想起點事要處理。”

    他簡略的回答明顯附著趕客的意思,可白奕卻像是一點沒聽出來,頗為好奇道:“什么重要的事還需要在生辰宴上處理?不會是——”

    他忽一側(cè)身,笑著凝望玄濯身后低垂著頭的弦汐,“為了找這個小侍女吧?”

    “我記得你可是一個人走的,怎么回來的時候還多了個人。”

    森冷刺骨的視線扎在臉頰,好似緊盯住獵物、展露尖牙的毒蛇,弦汐微微瑟縮著后退一步,將全身都躲到玄濯背后。

    玄濯臉色瞬間黑沉下來:“白奕,我給你三秒,離開這里。”

    欣賞到這一畫面的白奕心滿意足地收回目光,慢慢后退,“好的,兄長,我這就離開。”

    轉(zhuǎn)身的剎那,他眉眼彎彎:“祝你和你的小侍女玩得開心。”

    言訖,驟然消失。

    “……”

    玄濯濃黑的眉低壓著眼,金瞳中明顯流露出不悅,他懶得再顧忌那些個有的沒的,直接拉弦汐進(jìn)了殿門。

    他身高腿長步子大,弦汐幾乎得小跑才能跟上,順著圍欄繞過假山清泉池塘,她被玄濯帶到了一間奢華卻冷清的屋子。

    “聽好,”玄濯扣著她雙肩,略微垂首:“在我回來之前,別從這兒出去,有什么需要就喊外邊的人。”

    弦汐眨眨眼,緊張起來:“好。”

    她不是來陪他過生辰的嗎?這個氛圍,怎么感覺不像。

    ……可能是天宮規(guī)矩森嚴(yán),玄濯怕她不懂,闖出什么禍。

    弦汐這廂正在胡思亂想,玄濯看著她,卻是挪不動腿。

    什么狗屁的生辰宴,他一點也不想去,他現(xiàn)在只想把弦汐摁在床上往死里做個百八十回,好好彌補一下前幾天清湯寡水的日子!

    玄濯越想越煩躁,不甘心地抱住弦汐,低頭含住她水潤的唇又用力親了一會,直到親得弦汐俏臉含春站都站不穩(wěn)了才放開,轉(zhuǎn)身郁悶不已地離開屋子。

    走之前,他給門口的宮人留下話:“拿一身新的衣裙給她換上,宮里有什么吃食也都端來,還有,從我那堆禮物里挑幾件小的給她玩。”

    說完,他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警告道:“像服侍我一樣服侍她,別放任何人進(jìn)來,要是出了什么差錯,決不輕饒。”

    宮人福身:“是,殿下。”

    玄濯離開后,弦汐懵懵地看著一堆一堆東西陸續(xù)送進(jìn)殿內(nèi),其中有一些她甚至都不大認(rèn)得是什么。

    宮人恭恭敬敬地捧來里衣和一件繡有寶相花紋的半見色廣袖留仙裙,“姑娘,請起身,奴婢為您更衣。”

    弦汐不太習(xí)慣被人伺候,客氣地推拒:“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宮人面面相覷,堅持道:“姑娘,這恐怕不行,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怕是會責(zé)罰奴婢們。”

    “?”弦汐道:“玄濯不會那么兇吧?”

    “……”

    宮人不語,但表情里的惶恐顯然不似作假。

    弦汐見狀,也只好點頭:“那,麻煩你們了。”

    “姑娘言過。”

    這身衣裙的繁復(fù)程度跟玄濯平常穿的差不多,所幸宮人們動作嫻熟,沒費多長時間,便里三層外三層的為她換好衣服。

    換完衣服,宮人又把她帶到梳妝臺前,開始上妝。

    被折騰到現(xiàn)在,弦汐也不打算再疑惑或者反抗了,隨她們左一下右一下地擺弄。

    像是過了半輩子。

    “姑娘,您看妝容是否合意?”

    宮人們收拾好物品,整齊地退到她身后。

    弦汐睜開眼,看向紅木雕花鏡臺中央鑲嵌的水鏡。

    她險些沒認(rèn)出自己。

    那光潔的鏡面上倒映著一張出水芙蓉面,娥眉淡掃,眸含秋水,杏面桃腮;眉心點著紅蓮花鈿,眼尾暈開一抹薄緋,唇色朱櫻一點,榴齒含香。

    烏木般的長發(fā)被以點翠蝴蝶發(fā)簪在一側(cè)綰成團(tuán)狀,多余的一縷發(fā)絲則順勢垂落在身前,樣式端莊得宜,卻又慵懶而松散。

    少女的純美被紅妝點染出絲絲成熟的韻味,與眉眼間自帶的幾許木訥摻雜在一起,竟凝出說不清的動人風(fēng)情。

    弦汐摸摸臉,愣神道:“這是……我?”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這么好看。

    宮人從后方端來幾個盒子,打開,里面皆盛滿稀奇古怪的玩意,“殿下估計還要許久才會回來,姑娘可暫且以此解悶。”

    弦汐隨手拿起一個方塊狀小機關(guān),輕輕一撥,方塊竟轉(zhuǎn)瞬變化為一座小宮殿。

    再轉(zhuǎn),宮殿又變了形制。

    左右無事可做,她索性就此把玩起來。

    ——

    重新坐回席間,天帝祖伊的表情明顯不大好看。

    幸而玄濯也沒打算給出什么好臉,自顧自坐下來后便開始品酒。

    “你甚少如此出格。”祖伊沉沉道,“不解釋一下嗎?”

    “睡女人也需要解釋?”玄濯淡定如常,“精蟲上腦,想睡就去睡了。”

    祖伊:“……”

    額角一陣突突,他強壓住拍碎桌子的沖動,壓著嗓音怒道:“混賬東西!你幾時睡不行,非得挑這種時候去睡,你等這一時半刻會死嗎?!”

    玄濯:“不會死,但應(yīng)該會當(dāng)眾自瀆。”

    “你個——”祖伊氣到說不出話,大喘氣半晌,平息下來,“我就說你該成婚了,今日你若是摟著妻妾走的,我絕對半句話不多說!來,你告訴我,究竟是哪個給你迷成這樣,讓你能不顧姿態(tài)不管場合拋下這么多人去找她?要是合適,我現(xiàn)在就給你指婚。”

    “……”玄濯默了少頃,低道:“不是特意去找誰。”

    祖伊瞇了瞇眼,知道他這是不肯承認(rèn)了。

    看來他找的那個拿不出手。

    祖伊道:“你不肯說,也行,但是你得給我把態(tài)度表明了,你打算什么時候成婚?”

    玄濯煩得不行:“不知道。”

    “那你現(xiàn)在就給我定個正妃下來!”

    一旁的鳳后鳳祐不欲看他們吵架,趕忙出言勸慰祖伊:“好了,君上,今日怎么說也是玄濯的生辰,何必為了這點小事鬧不開心?”

    祖伊勉強收聲。

    鳳祐轉(zhuǎn)向玄濯,和顏悅色道:“我兒,告訴母后,你喜歡什么樣的?正好賓客齊聚,母后也為你挑選挑選。”

    玄濯語氣好了些,但依舊沒什么波瀾,極其敷衍道:“年輕漂亮,位高話少。”

    鳳祐:“……”

    她嘆了一聲,干脆自己搜尋起人選來。

    目光掃過宴席,停在右側(cè)一個冷艷清貴的女子身上,鳳祐眼睛一亮,對玄濯道:“我兒,你看那位涂山族的長公主如何?”

    玄濯一怔,沒想到她還真找出來一個。

    他順勢看去,碰巧撞上涂山庾同樣望來的視線。

    涂山庾那張風(fēng)情萬種的嬌顏高雅地清冷著,與他對視片刻,忽而勾唇微微一笑。

    這一笑如同春風(fēng)撫過冰河,剎那霜雪消融,萬紅齊放,美得不可方物。

    盡顯九尾狐一族頂級的魅惑與妖嬈。

    玄濯停頓兩秒,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頭。

    鳳祐問:“怎么了,是不喜歡嗎?”

    玄濯:“沒興趣。”

    祖伊冷聲道:“那你對什么有興趣?”

    玄濯沒理他。

    問個屁的問。

    他有興趣的現(xiàn)下就在他宮里窩著呢,倒是讓他回去盡個興。

    那件紗衣他還沒給弦汐穿上呢。

    并沒在意玄濯眼底的不耐,祖伊徑自道:“我也覺得涂山庾不錯,要不就她吧。”

    玄濯微一皺眉:“我又不是明天就死了,這么急著讓我成婚干嘛?”

    “過生辰呢,什么活啊死的,真不吉利。”祖伊淡然道,“涂山庾不是挺符合你要求的?比你年輕兩百歲,相貌也是一頂一的漂亮,涂山族長公主,也是下一任族長,位置夠高,配得上做你正妃了。至于話少……我看她也不像多愛說話的樣子,冷冷清清的。”

    玄濯側(cè)目瞥他:“我怎么覺著父王你倒是比我更滿意她,不如你把她娶了算了,就當(dāng)是為天族妖族兩界和平做貢獻(xiàn)。”

    祖伊倒也不氣:“涂山庾的年紀(jì)跟我差了一個你,我娶她,我還要不要臉了。”

    玄濯臉色僵了下。

    默然少頃,他生硬道:“差幾百歲而已,怎么就不要臉了。”

    “重點又不是歲數(shù),是涂山翎那老妖尊要跟我拼命。”祖伊道,“別跟我貧,你和涂山庾的事就這么定了,回頭你帶些東西去一趟涂山,跟涂山翎商議商議這碼事。”

    玄濯:“不去。”

    祖伊神情一寒:“你在違抗我?”

    玄濯眸光疏冷:“我對涂山庾沒那意思,況且就現(xiàn)今這局勢,我娶她跟娶個祖宗有何區(qū)別?”

    與涂山聯(lián)姻,主要目的不過是想借涂山之力穩(wěn)定妖族,這也意味著他婚后大概率要在某些方面對涂山庾妥協(xié)。

    這對他來說還不如直接滅了妖族來得實際。

    兩相對峙良久,終是鳳祐先看不下去:“君上,玄濯他要是實在不喜歡……就算了吧,這事也強求不來。”

    祖伊卻對玄濯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迎娶涂山庾,要么跟你藏的那個小東西斷開,我給你一個月時間考慮。”

    “……”

    如果不是尚在宴席上,玄濯真想掀了桌子朝他吼一句“他愛娶誰娶誰少來管他”。

    他盯著手中杯子,氣極地深吸幾回,什么也沒說便再度離開座位。

    這一次,是當(dāng)著一眾神官的面走出去的。

    黑著臉走過長長一段路,回到東玄宮。

    宮人離著老遠(yuǎn)便感受到那股極度不快的氣息,是以開門時,皆垂首屏息,不敢多看一眼。

    玄濯甚至沒耐性從宮門慢慢走到他安置弦汐的偏殿,一個閃身便抵達(dá)偏殿對面。

    仿佛是心有靈犀一般,弦汐也正安靜地站在殿門口,望向這邊。

    見到他的那一刻,她那總是半闔的眼眸微微亮起,漾開柔婉溫軟的笑意。

    玄濯看著她,怔忪一瞬。

    ——弦汐打扮起來,竟能漂亮成這樣。

    原先的她,生長于山野間,就像是剛從蚌殼中挖掘出來,未經(jīng)雕刻的珍珠,樸實而純粹的美著;而今裝點一番下來,如同將珍珠嵌在了金釵銀臺上,靚麗得炫目。

    就該這樣金貴地嬌養(yǎng)著才對。

    玄濯想道。

    心里的躁動驀然平靜下來,轉(zhuǎn)變?yōu)橐环N奇異又綿長的暖熱。

    然而不過半秒,又成了濃重的欲。

    視野中,她額心盛放的紅蓮,眼尾暈開的薄霧,櫻唇一點朱紅,無不刺激著他波濤未平的念想。

    那強行壓制住的火復(fù)又熊熊燃燒起來,玄濯的目光幾近是釘在了弦汐身上,順著圍欄走勢一步步逼近她。

    發(fā)現(xiàn)玄濯回來之時,弦汐本想高興地跟他打個招呼。

    可胳膊剛舉起來一半,她就感覺玄濯似乎不太對勁。

    那貪婪渴望的目光越來越近,弦汐稍稍后退,忽然很想關(guān)上門。

    手剛搭上門框,她便被猛然箍住腰肢!

    “等一——”

    砰!

    殿門關(guān)合,擋住一切聲音。

    第32章 第32章  嫂子,你好香

    天宮永遠(yuǎn)是明亮溫暖的。

    因此,弦汐也分辨不出,究竟過去了多久。

    紅紗衣破碎地掛在身上,似在無聲傾訴一段瘋狂靡亂,她動了動腰部以下幾乎失去知覺的肢體,難以抵抗的酸痛感令她不禁微微蹙眉。

    肚子好漲。

    弦汐難受地哼哼兩聲,推推玄濯攬在她腰間的結(jié)實手臂,嗓子如同被砂紙磨過一般:“玄濯,出去……”

    貼在她背后的玄濯睜開眼,眸色一片清明,聞言,一手向下,摁了摁她鼓起的小腹。

    仿佛懷胎四月。

    “額……”被摁出了奇怪又粘膩的聲響,弦汐眉心鎖得越發(fā)深,挪動著想脫離他。

    看她著實難受,玄濯便也退出來,將她翻了個身,正對著他。

    他在弦汐細(xì)嫩的臉頰上親了下,道:“我?guī)闳ヅ菰瑁俊?br />
    弦汐舒出一口氣:“好。”

    玄濯召來寢衣給兩人套上,隨后抱著她走向內(nèi)殿。

    內(nèi)殿往下一層,是百米寬的溫泉浴池,水呈奶白色,花瓣浮動,蒸騰出暖而淡的清香;水池兩邊霧箔飄蕩,簾后分別坐著一排仙娥,吹笙彈琴,輕歌曼舞。

    玄濯下了池子,靠著石壁坐在一邊,讓弦汐坐在自己腿上。

    ——泡進(jìn)池子的那一刻,身體的種種不適霎時消散,弦汐閉著眼偎在玄濯肩頭,感覺骨頭都要被泡軟了一般。

    這個水,好舒服。

    她想,玄濯平時就是在這里泡澡的嗎?

    他可真是會享受。

    安心泡了會澡,弦汐忽然想到一件事,抬頭對玄濯說:“玄濯,我還沒送你生辰禮。”

    玄濯撫著她光潔的背,悠悠道:“不急,等宴席結(jié)束了,我?guī)慊厍邃糇冢菚r候你再給我吧。”

    “好。”

    弦汐應(yīng)下,卻沒有繼續(xù)放松地泡澡,而是眼眸向上,凝神看著玄濯。

    愉悅消退后,一股不安定感自心底升起,漸漸蔓延開來。

    這股不安定,大抵是前些日子的分離埋下的種子。

    他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在她身邊了。

    這次,還會再離開嗎?

    雖然玄濯解釋說,他那句話并不是不會再來找她的意思,但弦汐覺得他那時興許當(dāng)真就是那么想的。

    心口空落著,她消沉地垂下眼。

    是不是真的又如何……玄濯會離開她一次,也會離開第二次,第三次;就像前些天的離去,不久前的離去。

    許是因為先前跟他的親近來得太過突兀,讓她沒多思考便接受了一切,甚至誤以為能跟玄濯一直這樣相伴下去。是以直至分離,她才意識到自己跟玄濯的參差——

    她跟玄濯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是扎根于地的樹,他是翱翔于天的龍。他隨時會走,她也根本做不了什么,連聯(lián)系他都沒辦法,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他接近或者遠(yuǎn)離。

    玄濯想不想找她,全憑心情決定,而他的心情,向來很難猜。

    因著這個認(rèn)知,從今夜的起端到現(xiàn)在,明明玄濯近得觸手可及,弦汐卻感覺他們之間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屏障,玄濯在屏障那頭,她觸摸不到,他也隨時都會離開她。

    弦汐想,她或許該克制一下對玄濯的感情了。

    她不喜歡飄搖不定,只喜歡在一個地方定居,深扎,然后一成不變。

    玄濯給不了她這種感覺,她也……不會奢望。

    況且,玄濯貌似不喜歡用情太深的人,之前提起幫他三弟弟跟雪兔分開的時候,他的表情很不耐煩。

    弦汐這般想著,從玄濯腿上坐起來,離他遠(yuǎn)了些。

    還是少依賴他一些吧……

    察覺到她的動作,玄濯淡淡問:“怎么了?”

    弦汐靜了一陣,說:“那天,你用石頭打我,其實我很疼。”

    玄濯睜開眼:“怎么,要我給你道歉?”

    “不是。”

    弦汐回首,專注地看著他,“你用石頭打我,我并不怨恨你。”

    她靜默許久,道:“因為我愛你。”

    “……”

    約莫是心底那一點點僥幸在作祟,弦汐望著玄濯的面容,遲疑而輕聲地問:“你……喜愛我嗎?”

    玄濯沒有馬上回答。

    他那雙金瞳一眨不眨地注視她,無機質(zhì)的顏色冰冷又淡漠,看起來沒有蘊含絲毫情感。

    弦汐忽然覺得,她不該問這句話。

    說出口,只會傷到自己。

    于是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

    “你不喜愛我……也沒關(guān)系。”她說,“我不會責(zé)怪你。”

    “你知道我一直以來在對你做什么嗎?”玄濯突然開口,面色淡漠依舊,“——我對你做的不是好事。”

    弦汐默然。

    這句話像掀開了她自我蒙騙的綢布,將她不愿承認(rèn)的事實坦白于日光下。

    “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必要了。”

    玄濯那沾著溫泉水的手輕摸她的發(fā),將原本只是些微潮潤的發(fā)絲徹底打濕。他看著弦汐紅潤又低落的小臉,道:“等你在清漪宗待得差不多了,來我的龍宮住吧。”

    “……!”弦汐不敢相信,“去你的龍宮?”

    “對。”

    玄濯想清楚了,反正他短時間內(nèi)不會舍得放開弦汐,干脆就帶在身邊算了,也方便點。

    弦汐一直在清漪宗修行也沒什么意義,如今還被他玩了個透,不如就來龍宮給他當(dāng)情人,就算將來他對她沒意思了把她趕出去,也會保她下半輩子榮華富貴吃穿不愁。

    虧不著她就是了。

    弦汐對他的話感到彷徨。

    玄濯這是在邀請她跟他一起住?

    這,應(yīng)當(dāng)是件好事,但她卻是退縮大于向往。

    一是因為她不習(xí)慣換住處,二是,好像有種直覺在阻攔她同意。

    她猶豫著問:“為何要我去你的龍宮住?”

    玄濯:“直接說去還是不去。”

    “……”弦汐凝眉片刻,緩緩道:“我也不知道我會在清漪宗待到什么時候……”

    “那里不是弟子達(dá)到一定修為就可以下山歷練嗎?”玄濯隨性地說,“你那課業(yè)提前結(jié)束吧,左右也無甚可學(xué)的,非要學(xué)的話,我請人到龍宮教你。”

    他的語氣處處透著不容反抗,弦汐頓了一秒,換了個說辭:“可我還想陪著師尊,給他養(yǎng)老送終。”

    哦,對,還有明澈。

    這玄濯倒不能拒絕,不過反正明澈也沒多少日子了,他看得出來,明澈身上的生命氣息已經(jīng)十分微弱,大概也就剩個幾年的活頭。

    他沒多言,只道:“行,那等明澈不在了,你再過來吧。”

    聽到他那句“不在了”,弦汐心里有些難受。

    雖然說是要給明澈養(yǎng)老送終,但她從沒想過明澈會死。

    玄濯或許會離開她,可明澈一定會長長久久地陪伴在她身邊。

    弦汐躊躇著沒說出拒絕,玄濯便也當(dāng)她同意了。

    一同安靜泡了會澡,外面有宮人稟報:

    “殿下,三殿下來了。”

    玄濯:“知道了。”

    差不離是祖伊派他來游說婚事的。

    他拍拍弦汐,“自己先泡會,我出去一趟。”

    “好。”

    玄濯起身出了浴池,周身的水珠轉(zhuǎn)瞬蒸干,他招招手,衣服自行套上身體。

    弦汐發(fā)現(xiàn),玄濯幾乎從來不會主動俯身撿起什么;有東西攔在前路,他也基本不會繞道,要不就是揮手把東西撇開,要不就是命人挪走。

    一舉一動都像是習(xí)慣了被人伺候。

    她獨自在浴池里泡了會,覺得有點頭暈,便出了池子。

    宮人很適時地端來巾帕,為她擦凈身體后,換上新的衣裙,梳發(fā)上妝。

    待他們替自己整頓好,弦汐走出內(nèi)殿,打算去外面轉(zhuǎn)一轉(zhuǎn)。

    她不識路,只順著圍欄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路過一間飄散酒香的屋子時,一只鴛鴦眼三花貓忽然從門縫里鉆了出來。

    那只貓瞧見弦汐的身影,停下來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弦汐莫名感覺它像是在打量她。

    不過那貓咪也沒多停留,邁著爪子溜溜達(dá)達(dá)地走了。

    貓……為何會從酒屋里出來?

    弦汐有些好奇,于是推門進(jìn)了那間屋子,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屋內(nèi)略顯昏黑,她繞過長桌,一徑往深處走,邊走邊端詳旁側(cè)一個又一個圓胖的酒桶。

    天宮的酒和凡間不大一樣,聞起來沒有那么濃厚沖鼻的酒味,反而清新得沁人心脾。

    只是這清新的味道里,似乎摻雜了點別的。

    她聞著,看著,一個沒注意,撞上前方正在整理衣襟的高大身影。

    “唔。”弦汐后退兩步,捂住被撞疼的鼻子。

    那人動作一凝,轉(zhuǎn)身看了過來。

    “喲。”弦汐聽到一聲戲謔的笑,“眼生啊。”

    臉被一只寬大手掌捧起,弦汐凝眸,猝然對上一雙蒼色眼瞳,以及極其俊美風(fēng)流的面容。

    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每一處線條都仿佛是被精心描摹過的,活脫脫一副花花公子長相。

    這是誰?

    溫?zé)嶂父馆p佻地在她臉頰摩挲,那人笑著道:“你是東玄宮新來的侍女?……不對,看你這打扮,可不像是侍女。”

    他仔細(xì)觀察弦汐,綾羅綢緞加身,金釵珠簪綰發(fā),相貌也甚是可人。

    東玄宮里突然出現(xiàn)這么一號人物,那只能是……

    “你就是我哥藏起來的那個小東西?”蒼璃帶著新奇的探究問道。

    沒想到父王說的是真的,他哥還真在宮里藏人了,難怪要讓他過來打探一趟。

    原來玄濯喜歡這一款的啊……

    蒼璃惡趣味地笑了笑,他也挺喜歡的。

    弦汐不解:“藏起來?”

    她分明是光明正大走進(jìn)來的。

    看著她茫然的樣子,蒼璃一時有些意動。

    ——反正玄濯現(xiàn)下不在,稍微偷吃兩口他的小情兒應(yīng)該也沒什么。

    蒼璃瞇著眼舔了下唇,問弦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弦汐。”

    “名字不錯,認(rèn)得我嗎?”

    弦汐誠實搖頭:“不認(rèn)得。”

    “我是蒼璃,天族三殿下。”

    弦汐怔了下,旋即了然地說:“哦,你是玄濯的三弟弟。”

    不知怎么,這近乎長嫂一樣的語氣,竟讓蒼璃心底泛起一種詭異的興奮感。

    他氣息微重,一只手不安分地摸上弦汐的腰,低聲道:“對,我是我哥的三弟弟……嫂子。”

    弦汐覺得他誤會了:“我不是你嫂子,我是玄濯的——”

    “師妹”倆字還沒說出口,蒼璃忽地傾下身,在她肩頸處深深吸了一口。

    自方才起他就總覺她身上有股香味,本以為是皂角之類的香,現(xiàn)在離近了聞,卻又像是天生的體香。

    這香得還真特別,難怪他哥那么喜歡。

    蒼璃喟嘆一聲,忽然有點盼著玄濯趕緊跟涂山庾成婚了。

    玄濯成婚前后肯定也得老實一段時間,不能出來找情人。那樣小嫂子一個人必當(dāng)寂寞如雪,他這個做弟弟的有必要挺身而出,代他哥好好“照顧”一下獨守空閨的嫂子。

    腦內(nèi)一陣浮想聯(lián)翩,蒼璃禁不住又湊近弦汐聞了幾口,心醉神迷:“嫂子,你好香……”

    弦汐一僵,感覺這人有點怪。

    她記得來時玄濯很生氣地說過,不讓她跟別的年輕男人有身體接觸,眼前這人顯見就很符合要求。

    于是弦汐伸手推他,“你不要這樣,玄濯會不高興。”

    蒼璃更興奮了。

    胸口傳來微微的推拒感,他低頭去看。

    嫂子的手好小,好白。

    蒼璃一條手臂幾近圈住了她的腰,低聲誘哄:“他哪里會不高興,他都要成婚的人了,你為他守貞干嘛?”

    弦汐霎時如墜冰窟。

    成婚……?

    玄濯,要成婚了?

    弦汐一時之間好像不明白什么是成婚了,木然問道:“成婚……是什么意思?”

    “啊?”蒼璃笑了聲,“成婚還能是什么意思?就是他要娶太子妃了,倆人拜過堂之后睡一個被窩生一堆孩子,這就是成婚,小笨蛋。”

    弦汐木僵在原地。

    睡一個被窩,生一堆孩子。

    如果這是成婚的話,那她和玄濯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

    玄濯跟她睡在一起,但是不讓她生孩子。

    這又是什么意思?

    蒼璃看她不動了,也沒去管她在想什么,接著往她身上貼,“嫂子,你看……”

    “轟——!!”

    猛然一道掌風(fēng)迎面襲來,扇得他接連撞翻一整排酒桶!

    弦汐驚了一下,下一秒便被臉色發(fā)寒的玄濯摟進(jìn)懷里。

    “你拿個酒還能拿她腰上了。”玄濯陰惻惻地盯著從酒水中狼狽爬起來的蒼璃。

    蒼璃抹了把臉,訕笑道:“哥,你來啦,我這……咳,跟嫂子打招呼呢。”

    “打招呼用得著貼她身上打?”玄濯眼神鋒利得像是要把他千刀萬剮,“給我滾回去!”

    “好好好!這就滾!”

    蒼璃拖著一身湯湯水水忙不迭滾了。

    他走后,玄濯不悅地對弦汐道:“不是跟你說過不許跟別的男人接觸嗎?你推不開他還不會叫我?”

    “玄濯,你要成婚了?”

    弦汐直愣愣地看著他。

    玄濯一怔,隨后竟帶了幾分惱怒:“誰跟你說我要成婚的?!蒼璃?他那張破嘴說的話你也信?!”

    “……”弦汐被他吼得有些怕,“那你,沒有要成婚?”

    “當(dāng)然沒有!你少聽別個在那胡說八道!”

    連著被一堆人逼迫婚事,玄濯本就不耐煩到了極點,現(xiàn)在蒼璃那王八羔子居然還把這事懟到弦汐面前。

    就算他真到了要成婚那天,他也沒打算讓弦汐知道。弦汐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跟他過就得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一把拉住弦汐的胳膊將她往偏殿帶:“天宮這兒什么人都有,你別亂跑,安生在屋子里待著。”

    弦汐被他拖得踉蹌,很想問問他,他們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玄濯,你……”

    “怎么?”

    玄濯回眸,眼神又冷又煩。

    弦汐唇色一白,低著頭不敢再多問:“沒……沒什么。”

    要是問了,他說不定又會像上次那樣。

    玄濯瞧著她這唯諾畏懼的模樣,喉間哽了一瞬,隨即顏色緩和下來。

    他帶弦汐過來是為了讓她陪他過生辰的,何必鬧得這么難看。

    于是他握住弦汐的手,柔和道:“蒼璃平時就是愛亂說話,所以才會搞出那么多烏七八糟的麻煩,他說什么你都別往心里去,我要是有什么事,肯定先告訴你啊。你信他還是信我?”

    “……信你。”

    弦汐輕輕道。

    玄濯笑著摸摸她,帶她回了偏殿。

    安頓好弦汐后,他怒氣沖沖地回到前殿,上去就抽了蒼璃一嘴巴子!

    “誰跟你說我要成婚了?!你他娘的瞎扯什么淡!!”他厲聲吼著。

    蒼璃被抽得兩眼昏花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磕磕絆絆道:“不是,哥,我、我跟嫂子開玩笑呢……”

    “開你大爺?shù)耐嫘Γ∩囝^閑著沒用就給我拔了!”玄濯簡直是怒不可遏,“一個兩個都他娘當(dāng)我要死了一樣急著讓我成婚,到底是我娶妻還是你們?nèi)⑵蓿堪。浚 ?br />
    他的吼聲回蕩在幾百平米的大殿里繞梁不絕。

    蒼璃從小到大沒少挨玄濯的揍,皮實得不行,這會子臉上的麻痛也基本感覺不到了,笑呵呵地安慰玄濯:“哥,你別氣,我這不也要成親了嗎?到時候咱倆一起也行啊,雙喜臨門。”

    “雙喜你……”玄濯眼皮直抽,一瞬間只想剁了這喪門星。

    蒼璃見勢不妙趕忙說:“這樣,這樣,這回是我在嫂子面前說瞎話了,要不哥你明天帶上嫂子跟我們一起去不周山喝酒,到時候我好生給嫂子道個歉!”

    “……”

    玄濯一時猶豫。

    帶弦汐出去?

    弦汐這樣的,養(yǎng)在屋里還行,帶出去的話還真有點拿不出手。

    蒼璃見他不答,聯(lián)想到剛才跟弦汐相處的場景,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哥,情人而已,漂亮聽話就行了,我們又不會為難她讓她沒臉什么的。再者你不帶她去,難不成要讓她單獨在你宮里待著?萬一被父王或者誰找上怎么辦?”

    他碰碰玄濯胳膊,低道:“二哥可還在這呢,你不怕他趁機做點什么?”

    玄濯眉頭皺了皺,心想也確實是這么個理,于是不怎么情愿地應(yīng)了:“那我明天帶上她,不過別去不周山喝酒了,去涿光打野味。”

    話音甫落,他又一把揪住蒼璃衣領(lǐng)子,“我警告你,再在她跟前說胡話,我宰了你喂魚!——讓老六老七他們那些個也給我把嘴管嚴(yán)實點!”

    蒼璃連連說好,隨即瞄著他臉色,猶疑道:“哥,你是不是有點……太在意那個小情兒了?你不答應(yīng)跟涂山成婚不會——”

    “你想多了。”

    “……”蒼璃不大信。

    玄濯漠然道:“我不跟涂山成婚,是現(xiàn)在局勢緊張,我不愛被她管著。況且我也不喜歡她那樣的。”

    他喜歡什么樣的蒼璃現(xiàn)在也差不多知曉了,不過蒼璃仍是勸道:“涂山庾我瞧著還可以啊,剛才在席上不還沖你笑來著,說不定不會跟你耍脾氣呢。”

    玄濯默了一霎,道:“她身上有狐騷味兒。”

    “啊?”蒼璃不可思議,“我怎么沒聞著?”

    “因為你他媽是個傻子。把你那只貓從我宮里抱走,要發(fā)情回自己宮里發(fā)去,別在我這撒野。”

    “……”

    第33章 第33章  弟弟們

    次日,弦汐被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跟玄濯上了馬車。

    玄濯說今天要帶她去涿光山吃野味,和他的弟弟們一起。

    “也沒多少人,就我以前跟你說過的,同我關(guān)系不錯的那幾個,蒼璃,你昨天剛見過,還有老六赤熘,老七應(yīng)桀……”

    玄濯頓了下,瞥她一眼,“他們應(yīng)該還會帶幾個姑娘來,那些姑娘比較鬧騰,她們說什么做什么你都不用太在意。”

    弦汐點頭。

    她又不認(rèn)識,在意什么。

    至于涿光山,她知道這個地方,和招搖山一樣是傳說中的仙山,不過招搖山上多金玉,涿光山則多鳥獸。

    確實是個打獵的好去處。

    一想到招搖山,弦汐又愁眉苦臉起來。

    她欠玄濯的錢,究竟該怎么辦?

    雖然玄濯一直沒跟她討要過,但這筆巨大的債務(wù)亦如同山一樣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

    弦汐不禁輕嘆了口氣。

    “怎么愁成這樣?”玄濯攬著她的肩,閑閑道,“不想去嗎?”

    弦汐:“沒有,我只是想到,我還欠你那么多錢……”

    玄濯:“?”

    他尋思了一會才想起她說的是什么。

    她還惦記這事兒呢?玄濯輕笑了聲:“不還也行,我又不差這點。”

    弦汐糾結(jié)了下,認(rèn)真道:“還是要還的。”

    玄濯便也任她去:“隨你。”

    沒過多久,馬車落在半山腰一處視野開闊的草地上。

    弦汐下了車,踩到實地上的那一刻,心情突然又好起來。

    原因無他,這里的氣候著實舒適,空氣暖濕,泥土松軟,草木叢生,是她最愛的那類環(huán)境。

    她深吸一口氣,整張臉都跟著明媚了不少。

    前方臨囂水之溪設(shè)好了宴席,東南西北各一張長條桌案,桌上覆著花紋立體如浮雕的云龍纏枝蓮紋漳絨緞,東玄色,西花青,北蒼色,南赤紅,中間身著輕紗的仙娥載歌且舞,溪邊天宮御廚手執(zhí)白刃剖解菜肉,時不時有鰼鰼魚扇動羽翅飛出水面。

    另三桌都已坐好了人,唯有東邊那張還空著,留給誰不言而喻。

    玄濯下意識想抱著弦汐過去坐,然余光掃過桌邊那一圈人,手臂滯了滯,到底還是收了回來,讓弦汐跟在他后面步行過去。

    “哥,你來得好慢啊!”

    赤熘一邊吞下整條羚羊肋骨一邊沖他揮手,綠豆般的眼睛卻一個勁瞄向他身后半掩著的弦汐。

    他還是第一次見玄濯帶人出來。那就是三哥提點過他的那個不要在她跟前亂說話的姑娘?

    長得倒是蠻純,不過沒想到玄濯居然好這一口。

    他還以為玄濯會喜歡那種妖艷火辣的大美人呢。

    赤熘正打量著,卻聽玄濯悠然道:“是你們來得太早了,怎么這就吃上了?”

    赤熘嘿嘿一笑:“是那只羚羊自己跑過來的,我沒忍住,就逮過來讓廚子給烹了。”

    “然后呢?被烹熟了的羚羊也自己跑你嘴里了?”

    “……”

    弦汐跟著玄濯一道落座,目光望向周圍。

    方才開口的那個,坐在南邊,是個紅衣胖子,身軀龐碩得像是能壓垮木椅,他座位旁邊聚著許多美人,但他的注意貌似更多在吃上。

    北邊那個是她昨天見到的三殿下,蒼璃,他身邊亦是或坐或站著一眾美人,懷里還抱了個長著貓耳貓尾的艷麗女妖。

    那女妖生有一對鴛鴦眼,一藍(lán)一綠,倒是跟她昨日見到的貓咪一樣。

    西邊藍(lán)衣服的男子,面容有些冷峻,看上去很不好相與的樣子。

    他身邊僅坐了兩個姑娘,那兩個姑娘也只是靜靜地坐著,并不主動開口。

    反觀玄濯這邊就稍顯冷清了,只有她一個人作陪。

    可能是因為他格外討厭吵鬧吧。

    玄濯偏頭對她道:“紅衣服那個是我六弟赤熘,藍(lán)衣服那個是我七弟應(yīng)桀。”

    “哦。”弦汐點點頭,禮貌地問:“他們離得有些遠(yuǎn),我要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嗎?”

    玄濯側(cè)目看她,笑將起來:“不用,眼熟就行。”

    “好。”

    旁側(cè)的蒼璃朝這邊瞥過來幾眼,清咳兩聲,做了做準(zhǔn)備,隨后端著酒杯走了過來,“嫂——”

    玄濯瞪他。

    蒼璃立馬改口:“弦——”

    玄濯又瞪他。

    蒼璃:“……”

    他憋著氣,竭力保持微笑:“姑娘。”

    這回玄濯沒再瞪他,看來是允了這個稱呼。

    蒼璃嘴唇囁嚅罵了幾句,接著對弦汐道:“那個,我昨日……言行不當(dāng),還請姑娘不要介意。”

    弦汐道:“沒關(guān)系,我沒有介意。”

    她覺得反倒是玄濯好像更介意一點。

    蒼璃笑道:“那就好,昨天我說錯了話,惹得姑娘不快,回去之后可是整宿都沒能睡著,生怕傷了姑娘的心。——來,這一杯我敬姑娘,就當(dāng)是賠罪了!”

    說罷,他一口悶下。

    弦汐不知所措地看向玄濯。

    玄濯遞給她一杯水,輕飄飄道:“喝口水就行。”

    弦汐放松下來,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對面三人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

    ……玄濯,給那姑娘遞水?

    他親自給人遞水?

    他伺候人?

    他們幾個都沒有過這種待遇。

    蒼璃等人仿佛親眼見著天上下紅雨了一般大睜著眼睛,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一圈,最后齊齊落到弦汐身上。

    ——好有本事的姑娘!

    弦汐忽然被萬眾矚目,云里霧里地望了回去。

    赤熘和應(yīng)桀迅速移開眼,對視一秒,又一同看向蒼璃。

    畢竟這里只有他跟那姑娘接觸過,也是他傳話告訴他們今日莫要亂說話。

    他們用眼神示意蒼璃透點消息過來。

    蒼璃也是一陣懵,拿捏不準(zhǔn)玄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不還說是他想多了,甚至還嫌人家?guī)Р怀鰜韱幔?br />
    這……也不像沒多喜歡的樣子啊?

    注意到他們的反應(yīng),玄濯淡淡掃來一眼,“看什么看?沒見過喝水?”

    三人忙收回目光。

    蒼璃回到自己座位,為緩解尷尬,提議道:“老七,一會咱們?nèi)ゴ蝰R球吧?好久沒打,感覺手都有點癢。”

    應(yīng)桀低頭用著飯菜,冷漠道:“就咱們兩個,怎么打?”

    赤熘:“喂,我還在呢,應(yīng)老七你個瞎子,我體格都這么大了你還看不到嗎?”

    應(yīng)桀:“就是因為你這么大體格才沒想著帶你,你光坐上去就要把馬壓死了。”

    “放屁,你當(dāng)天馬跟你一樣嬌弱?”

    蒼璃道:“哎,行了行了,讓老六化個瘦點的外形,怎么還不能打了。——哥,你也來啊。”他招呼著玄濯。

    玄濯閑散道:“你們玩吧。”

    蒼璃:“別啊,一起唄,打馬球就是要熱熱鬧鬧的才有意思。”

    玄濯懶得理會。

    再年輕個兩三百歲他可能也就玩了,可約莫是這么多年下來擺架子擺習(xí)慣了,再叫他玩這些孩崽子時期的游戲,一時之間還有點不適應(yīng)。

    見勸不動他,蒼璃眼睛挪到他鄰座的弦汐身上,眸光一轉(zhuǎn),挑起笑:“這樣吧,我們這回玩點不一樣的——每人帶一個姑娘上場,蒙住眼睛打球,看哪個既能護(hù)住懷里美人又能進(jìn)最多的球,怎樣?”

    這個玩法,倒是有些挑戰(zhàn)性。

    赤熘和應(yīng)桀臉上多了些興味,玄濯神色亦微微動了動,卻依舊沒吭聲。

    蒼璃看他還不動,索性問弦汐:“嫂……咳,弦汐姑娘,你想不想玩啊?”

    弦汐疑惑道:“我?”

    “是啊。”蒼璃嬉笑著,“你和哥一起陪我們玩一場嘛,很有意思的!對了,我還準(zhǔn)備了上好的彩頭呢。”

    說罷,他拍拍手,讓人端來一個蓋著紅綢,四四方方的木盤。

    紅綢掀起,水晶罩下,一根約有成年男子手掌長短、形狀精美的花枝狀簪子赫然出現(xiàn)。

    簪身部分呈不加一絲雜質(zhì)的瓷白,枝干蜿蜒,簪首淺粉芙蓉朵朵盛開,清美綺麗,一對長尾喜鵲立在枝頭交頸相依,繾綣生情,繁花下垂著一長串綴珠流蘇,紅白相間,旖旎多姿。

    美得令人挪不開眼。

    蒼璃驕傲地介紹:“這是用一整只硨磲雕成的簪子,上面的芙蓉花以海螺珠磨粉上色,下面墜著的紅色硨磲珠沁了麒麟血,戴在身上不僅能延年益壽,美容養(yǎng)顏,還可保邪祟不侵,妖魔避退。這個彩頭如何,弦汐姑娘?”

    弦汐認(rèn)可:“挺好的。”

    “……”

    寂靜一陣,沒等到下文的蒼璃不死心地繼續(xù):“只要哥贏了這場馬球,這個簪子馬上就會出現(xiàn)在你頭上!”

    弦汐:“這樣啊。”

    “……”

    操,這么無欲無求?

    蒼璃眼皮抽了抽,他還以為弦汐會跟玄濯撒嬌討要這根簪子然后讓他一起來玩呢,沒成想她居然這個反應(yīng)。

    不應(yīng)該啊,她看起來也不像是不喜歡的樣子,怎么喜歡也不張口要呢?

    她不要這些,那她跟玄濯在一起圖什么?總不會是因為喜歡玄濯才跟他處的吧?

    這個念頭剛出現(xiàn)就馬上被蒼璃否決掉。畢竟怎么可能真有姑娘受得了玄濯那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臭脾氣,連他這個跟玄濯做了幾百年兄弟的有時候都不太能和他處得來。

    蒼璃十分不理解。

    玄濯看著那簪子,也覺得不錯,側(cè)首問弦汐:“想不想要?”

    弦汐:“都行。”

    “那你喜不喜歡?”

    “還好。”

    “……”玄濯換了個問法:“你覺得那簪子好看嗎?”

    弦汐點頭道:“好看。”

    這就得了。玄濯站起來,一邊束袖一邊對她道:“走,帶你打馬球去。”

    見他起身,蒼璃等人也紛紛離座,一同走向馬場。

    弦汐跟上玄濯,伸手拉拉他緊束的衣袖,“你不是不想玩嗎?”

    “突然又想了。”

    弦汐遲疑道:“你是不是想給我拿那個簪子?其實我……”

    玄濯沒給她說廢話的時間,一手抱住她騎上一匹天馬。

    蒼璃帶貓女上了另一匹馬,歡笑著從他們策馳而過,丟給玄濯一條蒙眼的黑布,“哥,記得手下留情啊!”

    “滾蛋。”玄濯隨手接住布條,對弦汐道:“給我系上。”

    弦汐握住布條兩端,迎著他含笑的目光,蒙上那雙金瞳,在他腦后系了個結(jié)。

    那鋒利懾人的金芒被遮住后,他面上令人不敢直視的攻擊性少了大半,更多的是無儔俊朗。

    玄濯長得真好看。

    弦汐不由在心里暗暗感慨。

    下一秒天馬忽地騰空!

    弦汐一個不防啪嘰一下摔在玄濯胸口。

    “呵。”玄濯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摟住她的腰,輕笑道:“發(fā)什么呆呢?”

    弦汐:“……是你飛得太突然……”

    “哦,我的錯。”玄濯挑挑眉,坦然擔(dān)責(zé)。

    天族的馬球和凡間差不了多少,不過是地點變成了空中,東南西北各懸著四個球門,紅水晶球充作馬球,黑金石制偃月形球杖,手握部分套著扶桑木,十足結(jié)實。

    天馬速度飛快,勢不可擋地沖散重重云層,弦汐只覺凌厲的風(fēng)聲陣陣刮過耳畔,幾乎能將皮膚割出裂痕。她側(cè)身坐在馬背上,閉眼縮進(jìn)玄濯懷里,連眼睛都睜不開。

    玄濯每一次揮臂,都會響起穿透疾風(fēng)的擊球聲,弦汐幾次三番試圖睜眼去看,都被吹出了滿眼的淚,什么都看不清。

    她索性也放棄了。

    蒼穹之上笑聲與尖叫混雜,共奏奢靡激昂的舞曲。

    方向不斷變換間,弦汐正被晃得頭暈?zāi)X脹,卻聽到玄濯在她耳邊問:“不害怕嗎?”

    弦汐細(xì)弱的聲音幾近消弭在風(fēng)里:“不怕……”就是暈。

    玄濯揚起眉,旋即一拉韁繩,猛得向上沖去!

    “唔!”弦汐上身差不多是躺倒在了他懷里。

    他像是故意的。

    ——

    最后一球飛入球門,比賽也總算落幕。

    天馬的速度減緩下來,與另外幾人徐徐靠攏。

    “哥,你還真是一點不讓人。”蒼璃看著玄濯那明顯多出一截的旗子數(shù)目,抱怨道。

    玄濯扯下蒙眼的布條,“自己不行別怪旁人,簪子拿來。”

    蒼璃不情不愿地打了個響指,侍從端著木盤走向玄濯,躬身奉上。

    玄濯簪子到手也沒急著給弦汐戴上,率先抱著她下了馬,返回席間。

    眼見心儀的簪子越來越遠(yuǎn),蒼璃懷里的貓女不樂意了,媚聲撒嬌:“殿下,我也想要簪子嘛。”

    蒼璃親她一口:“乖,回頭再給你打一個。”

    貓女噘著紅潤的唇哼哼,勉強同意。

    蒼璃剛玩了個爽,這會子正熱血沸騰,他笑著用球桿挑起地上的紅水晶球,揮桿“砰!”的打碎。

    緋紅粉末紛紛揚揚,他伸手往半空一拈,指腹沾滿紅粉,在貓女眼尾處抹出一道艷色,隨后摁著她在馬背上熱吻。

    背后淫聲靡靡亂語不斷,玄濯沒讓弦汐看,徑直抱著她回到座位上。

    他許久沒玩得這么暢快了,現(xiàn)下同樣興致高昂,是以無心再顧及旁人目光,直接把弦汐放到了腿上,親昵地環(huán)著她親說話。

    “這個簪子等回去給你戴,找件衣服好好搭一下。”

    “好。”

    “剛才開不開心?”

    “開心。”

    弦汐實則沒覺得哪兒值得開心,但仍是不掃興地朝他笑笑。

    玄濯就愛看弦汐笑,此時剛給她爭來東西,再見她笑,他心里跟開了花兒似的。他寵溺地在弦汐臉上摸了摸,用筷子夾了一小塊魚肉喂到她嘴邊:“這是涿光山的鰼鰼魚,嘗嘗味道如何?”

    弦汐張嘴吃掉那塊魚肉,嚼了嚼,咽下去:“好吃。”

    玄濯笑得更開,又夾了一塊排骨喂到她嘴邊,“再吃點這個,長個頭。”

    弦汐瞥他一眼。

    玄濯有時候跟個爹似的。

    她都結(jié)丹了,身體定型了,哪來什么長不長個頭。

    腹誹歸腹誹,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吃了,吃完的骨頭吐到玄濯接在她嘴下邊的手掌里。

    玄濯看著那骨頭,目光跟粘住了一樣,喉結(jié)微滾,沒把持住,鬼上身般把骨頭含進(jìn)嘴里舔了幾圈。

    弦汐:“……”

    玄濯也真是……她有些難言。

    不過聯(lián)想一下玄濯先前都趴在她身上舔了,如今這樣好像也沒什么,于是默默地沒說話。

    之后,玄濯像是喂她喂上了癮,一筷子接一筷子地給她夾菜,盯著她半垂眼簾乖順咀嚼的樣子,嘴角揚得幾乎壓不住。

    對面回來的三人見此情此景,皆是一臉驚愕與不忍直視。

    那是誰?

    是玄濯?

    那個成天大爺一樣對誰都沒個好臉色的玄濯?

    他們在原地不敢相信地杵了半晌,沉默著坐回座位,又是咳嗽又是喝水地吵了良久,也沒見玄濯停下。

    赤熘實在憋不住了,夾緊聲線跟蒼璃傳音:“我的娘啊,大哥笑得跟發(fā)春了似的,他怎么變成這樣兒了……”

    蒼璃萬分認(rèn)同:“是啊,還喂人吃飯,他是不是中邪了?”

    應(yīng)桀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道:“大哥,我們?nèi)ゴ颢C吧。”

    玄濯看也沒看他,“肉還夠吃呢。”

    “哥。”

    應(yīng)桀嗓音沉落。

    玄濯動作一頓,望向他,神情微凝。

    應(yīng)桀毫不閃避地對他對視,冷肅重復(fù):“我們?nèi)ゴ颢C吧。”

    “……”

    玄濯放下筷子,輕聲對弦汐說:“你先在這吃會兒,我馬上回來。”

    弦汐點頭:“嗯。”

    玄濯把她放回旁邊座位,起身離去。

    蒼璃赤熘見狀趕忙跟上。

    “我也去我也去!”“正好我看三百里外有個麋鹿窩……”

    宴席中心人物走后,剩下一眾美人面面相覷。

    桌上的飯菜她們不敢亂動,只好互相說說話,彈琴撥弦,打發(fā)時間。

    弦汐以為她們是不愛吃這些飯菜,也沒多在意,自顧自繼續(xù)吃起來。

    殊不知,她剛動筷子,那些美人便向她投來了各般視線,竊竊私語:

    “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歡她,你看方才……”

    “只帶了她一個過來,自然是喜愛得不得了。”

    “為何?她看上去也沒什么特殊的……好像還是個道士,嘖。”

    妖女捏住鼻子,滿面嫌惡。

    她們說這些時并沒有刻意壓低嗓音,弦汐自是聽得清楚。

    玄濯跟她說過不必在意這些人的話,她便也沒在意,但她覺得她們對她誤解很深——

    玄濯并沒有很喜愛她。

    弦汐兀自吃了會飯菜,蒼璃座位邊,那頗受寵愛的貓女扭著細(xì)腰款款走了過來,妖嬈道:“小妹妹。”

    弦汐抬頭:“?”

    她客氣地問:“你找我有事嗎?”

    有點新奇,她還是頭一回跟妖物好生對話。

    以前都是直接動手?jǐn)貧⒌摹?br />
    那貓女聲線柔媚:“我叫貍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弦汐。”

    “你是道士嗎?”

    “是。”

    貍胥臉色變了變,像是有些不快,隨即又恢復(fù)自然,賣乖道:“弦汐妹妹,我想請教請教,你是用的什么法子讓太子殿下這般喜歡你的呀?”

    第34章 第34章  我比想象中更愛你

    “你誤會了,他不喜歡我。”

    弦汐好聲好氣地對貍胥說。

    貍胥聞言輕嗤一聲:“少來,他怎么可能不喜歡你?他不喜歡你還上場給你爭簪子,甚至把你抱在腿上喂飯吃?”

    弦汐沒覺得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和玄濯一貫是這么相處的,于是道:“我是他的師妹,他比較照顧我。”

    “……”

    貍胥看她的眼神變了變。

    她端詳弦汐面上神情,不似在說謊,那雙烏亮的眼睛也清澈如水。

    她真的不懂?

    貍胥有些不信,都被帶到這種場合了,又能是多干凈的人。

    說不定這人是覺得自己身為正道修士,現(xiàn)在卻要跟她們這些妖魔鬼怪廝混在一個地方侍奉人,心里接受不了,就跟她裝。

    貍胥輕蔑道:“你不用跟我唱這出清純戲碼,這里的大家都是一樣的,我也不會看不起你。直說吧,你床上床下怎么伺候的?”

    “……?”

    這人說的話,為何感覺跟那天夏嬴說的有點像?

    弦汐心跳微慌,不安地沉默著。

    “怎么?不愿意說?”貍胥細(xì)長的眉高高挑起,笑道,“你放心,我沒打算跟你爭太子殿下,那人太難相與,討好起來怪累人,我只想拴住三殿下,給自己謀個好出路。”她手指勾繞著自己的發(fā),姿態(tài)風(fēng)情萬種。

    弦汐不太自在地低下頭吃飯,含混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還裝。

    貍胥索性將話說開了:“聽不懂?好,那我換個問法——你是怎么給那位太子殿下當(dāng)情人的,床上如何張開腿讓他爽,床下如何撒嬌哄他開心,這回聽懂了吧?”

    弦汐臉色霎時變白。

    她抬頭直視貍胥,聲音虛浮道:“……情人?什么……情人?”

    “啊?”

    她這反應(yīng)讓貍胥有點懵,心中微感不妙。

    弦汐從桌子后站起來,腳步不穩(wěn)地走向貍胥,仿佛抓住可以瞰破迷霧的一點線索般緊緊握住她的胳膊,雙目泛紅地盯著她:“什么是情人……你告訴我,我是玄濯的情人嗎?”

    那天心中殘存的疑問,似乎在這一刻終于要得到解答。

    只是這個答案讓弦汐直覺不會太好……甚至?xí)懿睢?br />
    沒有人教過她“情人”這個詞。

    貍胥后退兩步,覺得自己好像闖禍了。

    這人怎么還真不知道啊?

    背后傳來嘁嘁喳喳的嬉笑聲,顯然那幫煩人的妖精也看出不對頭了,正在幸災(zāi)樂禍。

    貍胥咬牙切齒的同時又覺現(xiàn)狀有點棘手。

    面前這姑娘怎么說也是玄濯當(dāng)下的心頭好,她給惹成這樣,玄濯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動怒。

    貍胥嗚嚕著搪塞道:“……沒什么情人,我胡亂說的。”

    弦汐焦急得快要流淚:“你騙人,你告訴我到底什么是情人?”

    眼見躲不開,貍胥只好硬著頭皮反問她:“你是不是經(jīng)常跟玄濯一塊兒睡覺?睡過之后他是不是還給你很多好東西?”

    “……是。”

    “這就是情人。”果斷利落地解釋完,貍胥轉(zhuǎn)身就想跑。

    弦汐死死抓住她,失魂落魄地問:“當(dāng)情人、玄濯為何要把我當(dāng)情人?”

    貍胥一點也不想再跟她耗下去,她現(xiàn)在簡直心驚膽戰(zhàn),生怕玄濯回來看到這一幕給她掐死,于是火急火燎道:“還能為何,他想睡你又不愿娶你唄!”

    “他……”

    “哎呀,你不要再問我了!”貍胥掙開她的手,“你再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問太——”

    她話音一頓。

    ——玄濯喜愛這女人,大抵有一半或者一大半是因為她清純什么都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啥啥都點出來了還不說清楚,回頭她再去質(zhì)問玄濯,那玄濯不更得來掐死她了嗎?

    操。

    早知道不多嘴來問這一句了。

    貍胥一時間騎虎難下。

    她咬唇看著弦汐失神的樣子,心想要是就這么走掉的話,這個叫弦汐的肯定會去問玄濯怎么回事,她又不聰明,就憑玄濯那本事,三言兩語就能給她糊弄過去。

    到時候玄濯找她算賬,她就是喊破天了也沒人能救她。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讓這個弦汐一次性把事情都弄個明明白白,然后她再說兩句好話封口,免得被供出來,這樣或許就安全了。

    貍胥覺著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一時嘴賤導(dǎo)致現(xiàn)在要繞這么一大圈來保命。

    她煩悶地嘆了口氣,感知了一下那幫龍的氣息——

    尚在遠(yuǎn)處,估計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

    她回憶起那位七殿下臨走前對玄濯的態(tài)度,腦子一轉(zhuǎn),對弦汐道:“喂……弦汐,你跟我來。”

    弦汐恍惚著跟上她。

    貍胥帶她遠(yuǎn)離宴席,走到密林里,轉(zhuǎn)身道:“你是道士,應(yīng)當(dāng)會化形和遮掩氣息吧?”

    弦汐緩緩點頭:“會。”

    “那你就……化成葉子吧,我?guī)闳地方。”

    弦汐猜不出她想干什么,但還是依言化成一片小葉子,靜靜躺在地面。

    貍胥也變成本體,毛茸茸的胸腹壓下去在葉片上蹭了蹭,用自己的氣息遮掩住弦汐的,隨后張嘴叼起她,朝那幾條龍離開的方向跑去。

    ——

    玄濯和應(yīng)桀并排騎馬走在前頭,赤熘跟蒼璃探頭探腦地跟在后面。

    “哥,你有點太寵著你那個小情兒了。”

    應(yīng)桀平靜道。

    玄濯風(fēng)輕云淡:“有嗎?”

    應(yīng)桀側(cè)他一眼,看不出他是真不曉得還是故意裝糊涂。

    他干脆直白地提醒:“你也收斂收斂,別對玩物太過上心。”

    后方赤熘忽然想到什么,插嘴道:“就是啊,之前哥你大半夜的讓我從昆侖跑去瑯琊燒房子,說什么忙,結(jié)果隔天自個兒就去了昆侖!聽英招說你還帶了個小女娃,坐河邊給她磨了半宿石頭,不會就是你今天帶的那姑娘吧?”

    赤熘越說越覺得是這么回事兒,皺著粗眉頭猶疑:“欸,那小姑娘手上戴的是不是昆侖寒髓石啊?”

    應(yīng)桀轉(zhuǎn)頭看向玄濯:“你還干過這事?”

    玄濯:“……”

    他一時無言。

    他這七弟算是與他關(guān)系好的弟弟里面最靠譜的一個,雖說相差的歲數(shù)大了些,但竟難得能平等溝通。

    此時面對質(zhì)疑,他也確實無從辯解,只好道:“她怕火,那時候還被人用火給燒著了,我就想著,給她弄個辟火的東西。”

    應(yīng)桀:“你手里很缺辟火神器?”

    玄濯:“她還得在仙宗里聽學(xué)修行呢,戴個神器在身上未免太顯眼,對她名聲不好。”

    應(yīng)桀盯著他。

    玄濯也意識到自己這番解釋太過婆媽啰嗦,他以前幾乎沒有過這種時候,于是也沉默了。

    應(yīng)桀轉(zhuǎn)過頭目視前方,淡然道:“我以前幾乎沒見哥你身邊出現(xiàn)過女人,這還是頭一遭。我知道,你獨身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個對心意的,自然會比較偏寵,但你也清醒些,別太過頭。”

    他這話已算含蓄,直白點說,他感覺玄濯這就是老樹開花。

    挺大個年紀(jì)了,遇到個比自己年輕那么多還稀罕得不得了的小玩意,就巴不得跟在人屁股后面照顧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連吃飯都要自己喂。

    玄濯當(dāng)然也能聽出來他的意思,他不樂意道:“你們一個個怎么都說得我好像幾千歲了一樣,龍族壽命千萬年,我才六百歲,正年輕著呢。”

    “……”

    周遭靜了一瞬。

    另外三人欲言又止地望著他。

    玄濯登時怒了:“看什么看!難道不是嗎?!”

    “……是,年輕。”應(yīng)桀順從他一句,將話題撥回正軌,“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你那個小情人的?”

    “還能怎么打算,養(yǎng)著唄。”玄濯沒個好氣。

    “養(yǎng)多久?”

    “養(yǎng)到睡夠了為止。”

    簌簌——

    草叢動了動,傳出一陣輕響。

    幾人看過去,一只異瞳三花貓忽然蹦了出來,身上零零碎碎沾了些草葉。

    “胥兒?”蒼璃意外了一下,張開懷抱,“過來。”

    貍胥后腿一蹬,輕盈地跳到他手臂上。

    蒼璃撫摸她光滑的毛發(fā),挑去那些草屑,笑問:“你怎么來了?想我了?”

    貍胥點點頭,又舔舔爪子,輕輕喵了聲。

    應(yīng)桀和玄濯掃她一眼,并沒在意,接著道:“你別嘴上說著睡夠了為止,到時候又舍不得了。我看你方才的樣子,又抱又親的,可不像是說放手就能馬上放手。”

    玄濯道:“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一個情人而已,床上玩兒的,有什么舍不得。”

    “可你那情人看起來不太聰明,當(dāng)心現(xiàn)在給養(yǎng)刁了,以后她纏著你不放。”應(yīng)桀頓了頓,道:“跟蒼璃那只兔子一樣。”

    蒼璃:“喂!”

    應(yīng)桀沒管他:“你那個跟他的兔子還有點區(qū)別,那只兔子好歹是公主,鬧出事來蒼璃娶就娶了,你那個呢?——是從你待的仙門里挑的吧,家世背景如何?”

    “……外邊撿來的,沒什么背景。”玄濯嗓音中多了絲輕浮和不屑,“用不著擔(dān)心她,她腦子不好使,怎么弄都沒脾氣,就算鬧也鬧不到哪去。”

    上次他都那么對她了,她不也還是愛他?

    玄濯輕笑:“我打算把她放身邊養(yǎng)著,等以后玩膩了再給點銀錢打發(fā)走,即便她要跟我鬧……無妨,鬧得沒命了也不打緊。”

    反正肉身沒了,她的神魂會返回天宮的本體里,繼續(xù)安生做她的樹,這段就跟沒發(fā)生過一樣。

    弦汐省心得很。

    應(yīng)桀認(rèn)同道:“也是,一介凡人,也不一定能飛升,想纏你也沒處纏。”

    玄濯滿不在乎:“所以說,別操心那些沒用的,她睡起來挺舒服,我正喜歡得緊呢。”

    應(yīng)桀便沒再多言。

    蒼璃摸著貓咪毛發(fā),笑道:“哥,等你玩膩了讓給我玩玩吧,我也喜歡她那樣的。”

    “滾一邊去。”

    “……”

    爪中揣著的葉片已在瑟瑟發(fā)抖,貍胥覺得她不能再繼續(xù)待下去了。

    這些話她聽了尚覺心寒,這個叫弦汐的連情人是什么都不知道,聽了又會是什么感受。

    這幫公子哥兒有夠不是人的……

    再待下去,貍胥怕弦汐會控制不住暴露出來,于是偏頭在蒼璃胸口蹭了蹭,趁機叼起葉片,扭身跳下馬。

    蒼璃詫異道:“誒,怎么又走了?”

    貍胥傲嬌地昂著頭跑遠(yuǎn)。

    ……貓咪怎么都這樣。蒼璃摸摸鼻子,也沒放在心上。

    赤熘乜斜貓咪遠(yuǎn)去的背影,問:“三哥,我怎么覺著那貓跟了你挺長時間了?有沒有幾個月?”

    “有嗎?……記不清了。”蒼璃拽拽韁繩,“我蠻喜歡她的,玩得開又識進(jìn)退,撒起嬌來要人命似的。”

    “你跟她說你下個月就要成婚了嗎?”

    “當(dāng)然說了,她可比玉雪懂事,沒跟我哭沒跟我鬧,該如何還如何。——說起來,”蒼璃駕馬跑到玄濯身邊,“哥,你那婚事到底怎么辦想好了沒?父王那邊總讓我催你。”

    玄濯煩道:“催什么催,再催他自己娶。”

    “我看他倒是想,但涂山庾肯定看不上他個老頭……”

    ——

    跑回化形的那處密林里,貍胥恢復(fù)人形,不太忍心地看著地上顫抖流淚的弦汐。

    “你也……別太傷心。”貍胥別扭地安慰,“他們那種人都這樣,你怎么還能真喜歡上。”

    “……”

    弦汐無聲啜泣著,一句話都無法回應(yīng)。

    她昨天剛說過愛他。

    他居然,是這么看她的。

    情人而已。

    床上玩兒的。

    腦子不好使。

    沒命了也不打緊……

    眼淚模糊了視線,讓一切都變得霧蒙蒙的,看不真切。

    “喜歡”兩個字,她用了很久才理解;可從玄濯嘴里說出來時,卻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到底在愛一個什么樣的人。

    貍胥看她這恍恍惚惚的樣子,心里有些同情,于是思忖了片刻,蹲下身問她:“你以前養(yǎng)過寵物沒?”

    弦汐被這個問題分了神,聲音嘶啞道:“沒……但是,家里養(yǎng)過一只狗,叫阿財。”

    “你喜歡阿財嗎?”

    弦汐點頭。

    貍胥比劃著:“阿財在你眼里,就跟你在太子殿下眼里差不多,那個,說句實在的,可能他對你還沒你對阿財感情深厚。”

    她沒打算跟弦汐拐彎抹角,這種事就是要認(rèn)得越清越好。

    弦汐眼神空洞:“玄濯,把我當(dāng)狗嗎?”

    貍胥抓抓頭,“也不是當(dāng)狗,就是……玩物。玩物知道吧?”

    她抬頭望了望,縱身一跳,抓了只蕃鳥下來,遞到弦汐面前,“就像這只鳥,它現(xiàn)在在我手里,就是玩物。”

    那只蕃鳥撲騰著翅膀尖聲嘶鳴,卻怎么都逃不脫貍胥的手掌心。

    貍胥道:“按那幾條龍的個性,如果他們喜歡它,就會把它抓到身邊養(yǎng)起來,至于這只鳥愿不愿意,那不重要,他們也有的是法子讓它愿意;等到玩膩了玩夠了再毫不留情地拋棄掉,被拋棄后這只鳥是死是活他們也同樣不在乎。”

    她撇撇嘴,“他們就是這樣的,沒有真心,你也犯不著真心對他們。”

    原來是這樣。

    弦汐雙目無神地發(fā)著呆,半晌,道:“我以為,你喜歡蒼璃。”

    “喜歡三殿下?我當(dāng)然喜歡。”貍胥從鼻子里呵笑一聲,“臉又帥出手又大方,誰不喜歡。他要是肯把天族三殿下的位置讓給我坐,我就更喜歡他了——然后再喜歡上別的一堆人。”

    “……”

    貍胥感覺弦汐這樣的應(yīng)該也不太懂權(quán)勢的好處,是以也沒再說,伸出一根手指點點她的肩:“誒,我教你些撒嬌的手段吧,你跟太子殿下討不到真心,總得討點別的出來。”

    弦汐:“……討什么?”

    貍胥:“錢啊寶物啊法器啊,什么都行,你不能虧了自己。”

    弦汐木然道:“我不想要他的東西。”

    貍胥瞄著她神情,也沒再繼續(xù),只道:“好吧,那,我們回去?”

    弦汐點點頭,輕聲說:“嗯”

    兩人起身往回走。

    走著走著,貍胥突然想到:“對了,你不要告訴太子殿下是我跟你說的這些啊,他會殺了我的。”

    “……好。”

    魂不守舍地坐回席間,弦汐的淚水勉強止住,只有紅腫的眼圈暗示著方才發(fā)生了什么。

    桌上原先的飯菜已沒了熱氣,早早被御廚替換成新菜。

    佳肴依舊鮮美,她卻沒了食欲。

    不知過了多久,離去的四人拖著一堆獵物滿載歸來,一甩手,丟給溪邊的廚子。

    玄濯似是心情不錯,坐到弦汐身邊時,親熱地伸手?jǐn)堊∷拔医o你獵了幾頭鹿,一會讓廚子烤出來,你多吃些,補氣血。”

    弦汐轉(zhuǎn)頭看向他。

    玄濯這個人,真是奇怪。

    明明心里把她看得比塵埃還不如,當(dāng)面卻又能笑著對她說出這些溫柔的話。

    她搞不懂他。

    見弦汐不語,眼睛還紅紅的,玄濯笑意收斂,沉聲問:“怎么哭了?有人欺負(fù)你?”

    “……沒有。”弦汐垂下頭,揉了揉眼,“方才睡了一會,可能眼睛有點腫。”

    “真的?”玄濯有些懷疑。

    “真的。”

    弦汐不想跟他多說,拿筷子夾了一塊肉放進(jìn)他碗里,輕道:“這個好吃,你嘗一口。”

    這還是弦汐第一次給他夾菜。

    玄濯意外的同時又感到高興,摸摸她的頭,柔聲道:“好,我嘗嘗。”

    他吃下那塊肉,道:“確實不錯,回頭我問問做這道菜的廚子是誰,讓他到我宮里,以后天天做給你吃。”

    弦汐扯扯嘴角,笑了下,目光凝在桌子上,沒有回應(yīng)。

    ……

    宴席一直持續(xù)到傍晚。

    玄濯帶著弦汐回到馬車,坐上去后,他不經(jīng)意道:“你下午的時候話有些少,哪里不開心嗎?”

    “沒有。”弦汐細(xì)聲道,“我一直是這樣。”

    玄濯便也沒往心里去,伸手將她抱到腿上,迫不及待地拿出那根簪子,“來,先戴上給我看看。”

    他等不到回去搭配衣服再看了。

    弦汐靜了片刻,拆開發(fā)髻,接過簪子,將就著隨便綰起青絲。

    “好看。”

    玄濯將她鬢邊碎發(fā)挽到耳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稱贊道。

    瓷白簪子與烏黑長發(fā)糾纏,簪首喜鵲并立于芙蓉梢頭,紅白珠簾垂落,微微搖曳,襯得玉臉生霞,嬌靨明媚。

    果然還是得珠光寶氣的才好。玄濯心想。

    其實,要是成婚的話,選弦汐就不錯。

    他是真挺喜歡弦汐的。

    但凡弦汐有涂山庾那樣的權(quán)勢地位,他也就娶她了。

    或者沒那么高,地位再低一點,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她沒有。

    她什么都沒有。

    ……沒有也不礙事,成婚就是個虛頭巴腦的儀式罷了,反正弦汐是他的,沒這儀式也無所謂。

    少個名分而已,他照樣會對她好。

    玄濯摁著她的后腦親了她一下,隨后在儲物袋里翻翻找找,掏出一面鏡子給她,“自己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弦汐接了過來,看向鏡子里那張面容。

    確實漂亮。

    但她這回不覺得漂亮了,她覺得可笑。

    她的目光從鏡面,慢慢移到玄濯臉上。

    ——那個不屑地輕賤她的人,這個淺笑著親吻她的人。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她寧愿玄濯當(dāng)面對她說出那些話,好讓她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盡管那樣依舊痛苦,但也總勝過現(xiàn)下這令她捉摸不透的處境。

    玄濯還在望著她,似是在等她回應(yīng)。

    弦汐強撐出一點笑,然而唇瓣彎起的那刻,一滴熱淚便順著臉頰滑落。

    飽滿滾燙,像是蘊著積攢了一下午的情緒。

    玄濯皺著眉,拿帕子替她擦掉淚痕:“怎么哭了?”

    弦汐壓住喉頭的酸,笑著道:“你送我東西,我高興。”

    玄濯也笑了:“一個小物件而已,至于嗎?”

    弦汐注視著他,眼圈一點點變紅,她哽咽著道:“玄濯,我好像……比我想象中還要愛你。”

    所以此刻才會難受成這樣。

    她一邊顫抖著上揚嘴角,緊蹙眉尖笑得難以自抑,一邊又?jǐn)嘀粑鼫I流不止,接連的淚珠從尖尖下頜滴落,染濕衣襟。

    玄濯看著這樣的她,慢慢沒了笑,伸手把她扣在懷里,輕聲道:“好了,不哭了。”

    趴在他胸口,弦汐徹底耷下眉梢唇畔,在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中,沉默而悲凄地哭了出來。

    他身上濃郁的龍涎香氣宛如劇毒一般,進(jìn)入她肺腑后,刀子一樣切割著她的血肉。

    她最愛的人,同時也給予了她最難承受的痛苦。

    或許過往的任何時候,都不會比這一刻更痛了。

    第35章 第35章  他是不是有哪方面特殊癖……

    弦汐不知道,她是怎么陪玄濯過完生辰宴的。

    從涿光山回來之后的每一日都仿佛在渾渾噩噩中度過,他的氣息與觸碰,也忽然之間變得陌生而令她排斥。

    偏偏玄濯又像是想補償那次分離一樣,對她千般柔情萬般蜜意,親熱得讓她無所適從。

    弦汐盡量不表現(xiàn)出情緒,以免被玄濯看出什么,殃及貍胥就不好了。

    于是她強顏歡笑著作陪。

    好不容易熬到宴會結(jié)束那天,月朗星稀,玄濯帶著她返回清漪宗。

    “先去你那屋子吧,你不是要送我生辰禮嗎?”

    玄濯摟著她,口吻期待。

    弦汐怔怔道:“嗯,是。”

    禮物還是要送的。

    馬車降落在山頂,玄濯陪她走出一段路,視線觸及弟子舍的那刻,他止步,說:“你去拿吧,我在這里等你。”

    弦汐疑惑一瞬,隨即很快想明白:

    他是在遵守先前那句不會再進(jìn)她房間的話呢。

    這時候倒是很有原則了。

    弦汐便也隨他去,自己回了房間。

    ——多日未歸,房間有些冷清。

    她點了燈,走到書桌邊拿起那存放已久的錦盒。剛想出去,腳步卻又一頓,轉(zhuǎn)身拉開書桌抽屜。

    那個裝滿玄濯送她的東西的木盒還靜靜躺在里面。

    弦汐拿出木盒,一時猶豫。

    她不想留著這些東西,這些仿佛是在明目張膽地提醒她,她是玄濯的情人、一個供他把玩的物件。

    明晃晃地將她踩在腳下。

    但是還給玄濯的話,他又肯定不會收……

    弦汐為難地皺了皺眉,想了想,把木盒里的骨刀放進(jìn)錦盒。

    這是他自己的骨頭,總該會收回去吧。

    做完這些,弦汐才走出房門。

    玄濯站在樹下,含笑看著她一步步靠近。

    “你的生辰禮。”弦汐將錦盒遞給他,眼眸微垂,“生辰快樂。”

    玄濯接過錦盒,摸摸她的發(fā),“這次生辰我確實很快樂。”

    “……”弦汐不知該說什么,只好笑了下。

    玄濯滿懷期待地打開錦盒,然而看清里面的東西時,卻有些失望。

    里面只有一塊環(huán)龍佩,一把骨刀,以及一個綁著紅色平安結(jié)、葉子形狀的玉佩。

    三個有兩個是還他的。

    玄濯頗為不快地挑出那唯一能稱得上是“禮物”的葉子玉佩,審視道:“這是你用那塊墨玉做的?”

    “是。”

    “哪有人送黑葉子的。”他抱怨。

    弦汐微哽:“……抱歉。”

    她實在買不起別的了。

    玄濯還在挑刺:“這上面的紅繩,不會是你受騙買下的那條吧?”

    弦汐道:“受騙?”

    玄濯掃她一眼:“不然呢?你還真信我給這玩意開過光?”

    他眼里透著輕薄的嘲笑,弦汐啞然半晌,斂眸道:“就當(dāng)我是,討個吉利吧。”

    玄濯沒覺得多吉利,這條質(zhì)地粗糙的紅繩牽連著墨玉都跟著廉價了不少,顏色也不甚搭配,根本帶不出去。

    他略微嫌棄,這好歹是弦汐第一次送他禮物,他想著要不要干脆讓她換一個更好的給他。

    弦汐見他一臉不滿,慢吞吞解釋:“葉子,很好的,象征金枝玉葉,開枝散葉,事業(yè)有成,然后——”

    然后,這里還裝著她一縷神魂。

    是她忍著疼強行剝離出來的,這樣以后如果玄濯遇到麻煩了,她也能夠知道。

    可弦汐張了張嘴,卻沒說。

    ——反正在玄濯眼里,她不過是那樣的存在,她又何必將這些白費的真心說出來。

    自取其辱罷了。

    見她說一半不說了,玄濯問:“然后什么?”

    “……然后,這是我費了很長時間才做好的。”弦汐蒙混過去,將葉子摁進(jìn)他手里,“你收下吧,這個小,也不會占太多地方。”

    玄濯不怎么情愿地收下了,又拿起那塊環(huán)龍佩細(xì)看幾眼,夸贊:“你手藝不錯,雕得還有那么幾分樣子。”

    那葉子他不滿意倒沒什么,這個他滿意就好。弦汐松了口氣,“怕雕壞了,提前練過幾次。”

    玄濯沒再多說,眼睛盯著那把骨刀,思忖片刻,“這刀你留著用也行。”

    弦汐一噎:“不了吧,總歸是你的骨頭,我用著……不、不太順手。”

    “也行。”

    玄濯便沒堅持,將錦盒收入囊中。

    眼見東西全部成功送走,弦汐心下一松,轉(zhuǎn)身準(zhǔn)備打道回府。

    然而胳膊卻被一把抓住——

    “往哪兒走呢?”玄濯將她拉進(jìn)懷里,目含深意地笑:“去我院子吧?”

    熾熱的手在腰線緩緩摩挲,充滿暗示意味,弦汐渾身僵硬,偏頭抗拒道:“我想回去休息。”

    “到我那也一樣能休息。”玄濯掰過她的臉,落下流連細(xì)密的吻,語氣溫柔如斯,鋒芒冰冷的金瞳卻帶著幾許探究,“——我怎么覺得,你最近對我有點冷淡?”

    “是不是又有誰對你說了或者做了什么?”

    不知為何,弦汐聽了這話,背后竟浮出一層薄汗。她慢慢放下試圖推拒的手,微微吞咽著道:“沒有,我只是,累而已。”

    玄濯盯著她躲閃的眸看了一會,吻上她的唇,“我信你。”

    唇齒纏綿間,弦汐被放到一張熟悉的、寒涼的床上。

    ……

    氣溫攀升,呼吸錯亂。

    浮沉之際,院外傳來腳步踏在草地上的窸簌聲響。

    這聲響極其細(xì)微,然玄濯耳朵動了動,還是聽了個清楚。

    他略一側(cè)目,感知氣息。

    是楚簫那不長眼的。

    他來這里做什么?

    玄濯稍稍思索,勾起笑,想結(jié)界打開一絲,俯身問恍惚中的弦汐:“乖乖,舒不舒服?”

    “舒……舒服……”

    “喜不喜歡我?”

    “喜……”

    剛說出一個字,弦汐忽地咬住唇,沒往下繼續(xù)。

    玄濯面色微暗,加了幾分力,“怎么不說了?喜不喜歡?”

    弦汐受不住,斷續(xù)道:“喜歡……”

    玄濯滿意地合上結(jié)界。

    給他聽這兩句就夠了,其他的他也不愿意讓人聽去。

    ……

    結(jié)束后,玄濯本想抱著弦汐溫存一會再繼續(xù),卻察覺外面氣息仍存。

    楚簫還沒走。

    這么久還不走?

    玄濯甚至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有哪方面特殊癖好。

    他沉思少頃,拉過被子給弦汐蓋好,低頭在她濕紅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道:“我出去一趟。”

    弦汐累得無力回答。

    玄濯穿好衣物出門,抬眼便見院落前不遠(yuǎn)處的草叢邊,楚簫一襲碧衣挺拔如松。

    又裝上了。玄濯面帶鄙夷地想,在外偷聽人辦事這么久,還裝什么清高。

    院子四周覆蓋結(jié)界,楚簫靠近不了,玄濯也沒打算敞開,于是屈尊移駕走出了結(jié)界范圍。

    隔著五米左右的距離,兩廂對視一秒。

    夜風(fēng)吹過,楚簫顯見是聞到了他身上歡好后的味道,面色一時慘不忍睹。

    玄濯睇著他,懶洋洋道:“擺出這副臉色干嘛?怪難看的。我身上可都是你寶貝師妹的味道,過了這村沒這店,現(xiàn)在不聞,你后半輩子就只能懷念了。”

    楚簫青著臉面:“我真是高估了你的下限……”

    “你還是先低估一下自己的吧。”玄濯反唇相譏,“你來這兒做什么?聽我們恩愛嗎?”

    楚簫肩膀隱隱發(fā)顫,半晌,才平息下來,從袖中掏出一個胭脂盒,“這是我在弦汐房間門口撿到的,她明明說要閉關(guān)修煉,又為什么會把這個掉在門口?”

    他雙目發(fā)紅地瞪著玄濯,“是不是你……你把她……”

    “我把她帶去天宮陪我過生辰了,如何?走之前還跟她痛痛快快做了一場。”玄濯光明磊落地承認(rèn),一揮手將胭脂盒奪了過來,“你現(xiàn)在知道了,可以滾了。”

    楚簫靜寂片刻,低聲問:“你們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與你何干?”

    玄濯沒耐心應(yīng)付他了,轉(zhuǎn)身欲走。

    “玄濯,你真可笑。”

    楚簫忽然道。

    玄濯腳步一滯,回過頭,眸光森冷:“你說什么?”

    楚簫直視他,重復(fù):“我說,你真可笑。”

    “……”

    玄濯不答,但沉重陰寒的威壓霎時從天而降,狠狠將楚簫壓得跪倒在地!

    “你該慶幸你是個凡人。”玄濯嗓音涼薄,“若換做別的,你這會兒已經(jīng)在奈何橋頭排隊等投胎了。”

    楚簫緊咬的牙關(guān)滲出血絲,卻仍是勉力擠出嘲諷的笑:“你……出爾反爾,卑劣狡詐,絲毫沒有身為太子的氣度……你根本不配碰弦汐!”

    玄濯眼中輕蔑更甚:“你還審判上我的為人品質(zhì)了。”

    他要是誠信守諾,高潔正直,這會子天族太子的位置就該換個人來坐了。

    威壓不斷加重,注視著楚簫狼狽的模樣,玄濯譏誚道:“我不配碰她,難不成你配?當(dāng)初傳出消息讓人盯上她欺負(fù)她的是誰?依仗她信賴想強親她的又是誰?哦,你是覺得你沒做到最后一步,就比我高尚是吧?”

    “……”楚簫答不上來,卻忽然發(fā)覺一個問題:“你怎么知道,我強……”

    他話音一頓,想到什么,臉色蒼白。

    玄濯毫不客氣道:“我怎么知道?我還能怎么知道?我的小心肝寶貝趴我懷里跟我說的。她那天晚上哭得那叫一個楚楚可憐,跟我說她的好師兄抓著她肩膀想親她,把她抓得好疼她好難過。”

    回憶起那晚場景,還有第二天弦汐經(jīng)歷的事,玄濯“嘖”了聲,嫌惡地看向楚簫:“只燒了你田產(chǎn)真是輕了,我就該把你全部家業(yè)一塊兒燒個干凈!”

    “你……!”

    楚簫怒極,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空喘了半晌粗氣,道:“我現(xiàn)在,對弦汐沒那個意思,也不會再對她做那種事了,我只想把她當(dāng)妹妹。”

    “少扯。”玄濯完全不帶信的,“你這話以前說說也就罷了,現(xiàn)在說,鬼才信。”

    “我真的只把她當(dāng)妹妹!”楚簫氣得青筋繃起。

    玄濯不屑地笑:“你最好如此,可別嘴上說著把她當(dāng)妹妹,心里卻想睡她,那你的喜好倒是挺變態(tài)……”

    話沒說完,他忽然想起某些畫面,神情微妙地僵了一下,旋即又迅速恢復(fù)自然。

    屋里躺著的寶貝怕是都要睡熟了,玄濯還沒做夠,也不打算跟楚簫繼續(xù)糾纏下去,一甩袖將他轟遠(yuǎn),轉(zhuǎn)身回了屋子。

    進(jìn)門,弦汐正背對門口側(cè)躺著。他爬上床從背后抱住弦汐,蹭了蹭她芬芳的發(fā)。

    有結(jié)界隔開聲音,弦汐半夢半醒卻也并未聽到外面的響動,察覺玄濯的動作,她下意識說了句:“你回來了。”

    這近乎伴侶和家人的語氣令玄濯心中一暖。

    方才的怒氣轉(zhuǎn)瞬滅了個透,他微笑道:“嗯,我回來了。”

    “……”

    被玄濯蹭著抱著,弦汐有些睡不著。

    她睜眼安靜少頃,對他道:“玄濯,那個禮物,你一定要收好。”

    “知道了。”玄濯懶懶回應(yīng)。

    “很重要……可以保平安。”

    玄濯嗤笑一聲:“保平安?我在人間有萬千廟宇供奉祈福,在天宮有仙娥神君日夜禱告,用得著這么一片葉子保平安?”

    夜蟲聲聲鳴叫,被灼熱日光照耀得邊緣焦黃的枯葉飄落地面。

    那條鴻溝似乎又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

    弦汐默了一陣,平靜道:“收好吧,就當(dāng)是,我的一點心意。”

    她頓了頓,低聲說:“我也只能為你做這點了。”

    “……”玄濯微皺起眉,睜眼凝視她烏黑的后腦,一時間心里竟莫名有點慌。他抱緊了弦汐,不耐道:“我這不是收了嗎,別說這些有的沒的。”

    “好。”

    弦汐應(yīng)下,閉上眼,盡量不去感受那緊貼的熱度。

    ——

    距離聯(lián)賽開辦已不足七日,清漪宗上層理事的逐漸繁忙起來。

    學(xué)堂基本沒了安排,為穩(wěn)定門人流動情況,任務(wù)署暫時也只接受和發(fā)布一些相對重要緊急的任務(wù)。

    而這些任務(wù),大多不是弦汐目前能接觸的檔次。

    因此,弦汐近來十分清閑,每日打坐修行,與人斗法,喂貓逗狗……咳,背書識理。

    還得應(yīng)付玄濯。

    現(xiàn)下,玄濯已超越了比賽,成為她最頭疼的難題。

    她不是個主動的性子,只習(xí)慣于被動的接受,能得到的,就保存好,得不到的便也不強求。

    而玄濯的所作所為已然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

    他既不真心喜愛她又不在乎她,偏生還要逮著她薅,非要她跟他做那種事;

    她拒絕吧,不但拒絕不掉,還得憂心著話別說得太明顯,以免連累了別人。

    玄濯不愛她,這她早就接受了,那天聽了他說的話之后,更是只想跟他保持距離。然而就這么一個簡簡單單的念頭,居然也會如此難以實現(xiàn)。

    弦汐郁悶地?fù)炝烁鶚渲Γ自诘厣蟿潄韯澣ァ?br />
    “弦汐!”

    后方傳來付眠的呼喚。

    弦汐轉(zhuǎn)頭:“怎么了,師姐?”

    付眠跑到她面前,“師尊讓參賽的人都去一趟主峰正殿,你也快去吧。”

    “哦,好。”

    弦汐扔下樹枝,小跑著趕去主峰。

    第36章 第36章  比賽對手

    弦汐趕到正殿,說明來意,被一位年長些的弟子引去了后堂。

    后堂內(nèi)此時正站著一排人,挨個從桌上的盒子里掏出紙條。

    坐在一旁的明澈見她來了,招手道:“過來過來,抽簽了,你也去排著。”

    抽簽?

    弦汐稀里糊涂地排到隊伍末尾,戳戳前面的師兄:“師兄,這是在抽什么簽?”

    師兄轉(zhuǎn)過頭道:“抽比賽對手啊。前幾天不是通告了嘛,咱們這回是主辦方,所以賽事安排也由咱這邊決定,宗主說要根據(jù)修為等級隨機抽簽,元嬰期和化神期的已經(jīng)抽完走了,現(xiàn)在輪到我們金丹來抽簽。”

    “哦……”弦汐了然。

    原來是前幾天說的事,她那時候尚在天宮,難怪不知曉。

    隊伍前進(jìn)速度很快,不一會便到了頭。弦汐也隨手從盒子里抽了張紙條出來,打開一看,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謝澄。

    不認(rèn)識。

    弦汐也沒打算找別人問,正欲收起紙條,明澈卻溜達(dá)了過來,探頭一看:“喲,這不劍宗那小子嗎?”

    弦汐問:“師尊,你認(rèn)識?”

    明澈花白的長眉高高挑起:“誰不認(rèn)識他啊?劍宗宗主唯一的兒子謝澄,極其罕見的變異風(fēng)靈根,十五歲結(jié)丹,十六就到了金丹后期,今年十七,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沖擊元嬰了吧。”

    周遭耳聰目明的修士聽到這一句,紛紛聚了過來,七嘴八舌道:

    “謝澄?他也來了??”

    “真稀罕,沒想到這回居然能見到劍宗那位天才少主。”

    “那小少主是個閑不住的,這種場合,怕是想來開個屏吧。”

    “別這么說,我聽聞謝少主的劍招精彩著呢,他這趟要是過來,那比賽可有的看了。”

    “不過小師妹手氣也是夠差的,頭一年比賽就遇上這么一號人物……”

    眾人說著說著,皆同情地看向弦汐。

    弦汐在他們的視線洗禮下,一時間竟也感覺前途灰暗。

    這個謝澄,聽上去貌似很厲害。

    又是劍宗少主,又比她早結(jié)丹兩年。

    金丹后期……她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也有后期的水準(zhǔn)了,不過因為修為提升速度太過迅猛,方法也……不怎么光彩,是以基礎(chǔ)并不牢固,戰(zhàn)斗經(jīng)驗也不甚豐富,大抵完全沒法跟那位驚才絕艷的少主相提并論。

    弦汐估量了一番實力差距,覺著自己好像沒多少勝算,于是對明澈道:“我可能要輸了。”

    明澈立馬拍拍她的肩:“哎,別這么說,要對自己有信心……能積累點經(jīng)驗也是好的。”

    “……”

    果然明澈也覺得她沒什么勝算吧。

    弦汐嘆了口氣,心道一句盡力而為好了,隨后收起紙條,跟同門一起去報備抽中的比賽對手。

    排隊報備過后,她走向前殿大門,打算原路返回。

    腳還沒跨過門檻,一道修長身影倏然劃過眼前,卷起一陣夾雜檀香的風(fēng)——

    “伯父,你們這兒安排好賽事沒?我跟誰打啊?”

    年輕男聲張揚桀驁,敞亮又明快地回蕩在大殿內(nèi)。

    弦汐回首看去,只見一身穿明黃色窄袖勁裝的俊秀少年昂首闊步長腿如飛,三兩下便竄到了乘瀲跟前。

    “哦喲!”乘瀲被他這沖勁兒晃得虛仰一下,慈藹笑道:“澄兒?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澄兒?

    聽到這個稱呼,又瞧瞧乘瀲親切的臉色,弦汐心生一念,停在門口沒繼續(xù)走。

    階上,謝澄單手一撐,毫不客氣地坐上桌案,隨性道:“早一天來晚一天來不都一樣?我還想提前看看比賽場地呢。”

    “我看你是迫不及待要上場了吧?”乘瀲含笑調(diào)侃。

    “才沒有!”謝澄別扭地故作矜持一下,隨后急不可耐地回歸正題:“伯父,快告訴我,我那一場對手是誰?”

    乘瀲不緊不慢地整理卷宗:“你這孩子,急什么,這才剛抽完簽?zāi)兀俚葌兩三天就會公布具體名單了。”

    謝澄滿臉不樂意:“都抽完簽了,伯父你就告訴我嘛,又不差這兩三天工夫。”

    乘瀲拿他沒辦法,只好命人遞來名單,一張張翻看過去,“我找找,謝澄……謝澄……啊,在這兒呢——你那場是弦汐。”

    這個名字剛一出口,乘瀲的神色也不免凝了下。

    他抬起頭,恰巧對上弦汐好奇打量過來的目光。

    這孩子,跟謝澄打?

    能行嗎……

    乘瀲眼皮微跳。

    “弦汐?”謝澄琢磨著,“聽起來像個女孩兒的名。”

    乘瀲為難地掃他一眼:“確實是個女孩兒……”

    謝澄不大情愿:“我不想跟女孩子打,還得讓著,打不痛快。”

    乘瀲將卷宗一放:“你想不想的人選也都確定了,總不能為了你一句不愿意就隨便更改。另外,”他一手指著謝澄,提醒道:“這是比賽,不是除祟,你別管什么痛快不痛快,點到即止,聽見沒?”

    謝澄拖著長音:“聽見啦——我有分寸的,不會把人打傷。”

    “那就行。”乘瀲放下心,“你那間屋子有點落灰了,我讓人去收拾收拾,你先在附近玩一會,等收拾完了再過去住。”

    “好嘞。”

    謝澄從桌子上跳下來,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跑。

    然而剛邁出兩步,就見門口一個少女在不聲不響地盯著他。

    殿內(nèi)人來人往,明里暗里看他的人不在少數(shù),可即便在一眾襯托下,這少女的目光未免也有些太過直白專注。

    而且還不像是愛慕的樣子,反倒像是在看一個新奇的東西。

    謝澄不爽地拉下臉,徑直走到她面前,道:“你看我干嘛?”

    弦汐怔了下,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似乎讓他不快了,略為歉疚道:“抱歉,我只是……好奇。”

    “好奇?”謝澄問,“你好奇什么?”

    好奇即將把她打得落花流水的天才劍宗少主究竟長什么樣。弦汐在心里默道。

    離近了看,這少年濃眉大眼,五官分明,眉宇間透著一股明朗似耀炎的英氣,縈繞于周身的自信不羈幾乎肉眼可見;那身明黃勁裝襯得他更是俊朗華貴,比太陽還要奪目三分。

    他神情里滿是傲然,卻沒到玄濯那目空一切盛氣凌人的程度,而是一種仿佛在愛和贊美中長大的、專屬于天生英才的驕傲。

    而現(xiàn)下,他正略垂著那慣來高昂的頭顱,雙手抱胸,審視地看著她。

    弦汐想不出理由搪塞,只好實話實說:“好奇我的比賽對手長什么樣。”

    謝澄一愣:“比賽對手?”

    須臾間他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微微瞪大眼睛,上下端詳弦汐一番,不敢相信道:“……你就是那個弦汐?”

    弦汐:“是。”

    前一刻才得知自己對手是誰,下一秒就打了個照面,謝澄一時間心情也頗為微妙。

    他正經(jīng)地觀察弦汐。

    瘦小,安靜,看上去柔弱而又人畜無害。

    換句話說——

    “你貌似不怎么能打。”他直來直去道。

    他直率,弦汐也坦誠:“嗯,我不太能打,估計是打不過你。”

    謝澄一哽,以為她在博同情,于是梗著脖子回道:“就算你這么說了,我也不會放水。”

    弦汐:“你不必放水,我輸了也沒什么。”

    她淡然又誠懇,可謝澄卻更加不高興。

    這話說得好像他很計較勝負(fù)一樣。

    還是跟個姑娘計較。

    謝澄憋著一口氣,正想再說點什么,乘瀲卻走了過來:“好了,怎么說也是對手,比賽之前還是少交流些。”

    謝澄撇撇嘴,將話都咽下去。

    乘瀲對他道:“對手你也見到了,之后上場的時候多留神著點,人姑娘修為沒你那么高,也沒你會打架,別動起手來沒輕沒重的。”

    謝澄不耐地點頭:“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說罷,直接跑了出去。

    “這孩子……”乘瀲無奈地望著他背影,繼而轉(zhuǎn)頭安慰弦汐:“你也別太擔(dān)心,謝澄他雖看著挺不好惹,但實際人還是好的,不會真?zhèn)恪D憔桶残谋荣悾膊挥幂^真輸贏。”

    弦汐聽話道:“嗯,好。”

    乘瀲欣慰地笑笑。

    *

    夜間,戌時,弦汐一如既往前去玄濯在主峰的院子。

    漫漫長路,今夜惹人愁思的麻煩事又多了一件——如何跟謝澄打。

    弦汐悶悶嘆氣。

    雖說敗績已成定局,但,她多少得掙扎一下。

    起碼捱過三招,不然也實在太丟人。

    她正凝神思索,途經(jīng)一方深密竹林,一道悍然劍氣霍地從側(cè)方襲來!

    弦汐一驚,當(dāng)即一點足尖退出數(shù)步!

    碎葉飄飛,清瘦高挑的明黃身影踏月而出。

    是謝澄。

    謝澄看清她的面容,神情不快地一舉劍,直指她心口:“你在這里做什么?”

    “……散步。”弦汐生硬地找了個理由。

    謝澄抬頭看看天色:“大半夜的跑這來散步?”

    “……”

    “我聽伯父說,你是木靈根,那你應(yīng)該住在木峰吧?”謝澄持劍步步緊逼,“你要散步不在木峰上散,來這里散步作甚?你莫不是想趁機偷襲我?”

    弦汐被劍鋒指著,迫不得已連連后退:“我沒這么想過,也不知道你在這里。”

    謝澄厲聲道:“那你來這干嘛?”

    “我……”弦汐實在答不上來了,索性反問:“那你又為何在此?”

    謝澄:“我就住在這兒。”

    “?”

    弦汐順著他來的方向打眼一看,果不其然瞧見個精致獨立的竹木屋舍。

    她啞然半晌,無奈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這邊,我方才在想事,沒注意到你的氣息。”

    謝澄挑眉:“好,我就當(dāng)你不是特意來尋我的,那你為何要大晚上從木峰跑來主峰?我記得清漪宗明明有宵禁,你壞了規(guī)矩,當(dāng)心我告訴伯父,讓他處罰你!”

    弦汐聞言,緊張地揪住袖子。

    她飛速運轉(zhuǎn)大腦,支吾著道:“我、我來找人。”

    “找誰?”

    “與你有什么干系。”弦汐急了。

    見她神情閃爍言語模糊,謝澄夾了夾眉,想到一個可能——

    “你不會是半夜出來會情郎吧?”他意味不明道。

    這句話活像一根尖尖的刺扎在弦汐心上。

    弦汐臉色微變,情緒波動之下一時半會竟沒能張開口辯駁。

    謝澄面上多了些鄙夷:“你還真是會情郎啊?沒想到你外相看著老老實實的,私下里居然還做這種事……”

    “我沒有!”

    弦汐慍怒地反駁一句,繞開他就要走。

    謝澄懶得再分她眼神,擦了擦劍,也準(zhǔn)備打道回府。

    “對了。”弦汐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隔著一段距離,不自在地對他道:“今晚的事,你不要告訴宗主,也不要告訴別人。”

    謝澄嗤笑:“行啊,你求我我就不說。”

    “求你。”

    “……”

    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謝澄無趣道:“我沒那么閑,到處跟別人講這種事。”他頓了頓,帶了些不滿:“不過馬上就要比賽了,你就算真打不過我也不能這么松懈,倒是好好準(zhǔn)備著點,不然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弦汐悶聲應(yīng)了句“好”,隨即鉆進(jìn)小道,繞遠(yuǎn)去往玄濯的院子,以免被他發(fā)現(xiàn)點什么。

    *

    一路趕緊趕慢,到底還是遲了近一刻才抵達(dá)院子。

    玄濯正披著外裳在房門前等著,臉色頗差。

    弦汐微微氣喘著停在他面前,道:“抱歉,我來晚了。”

    玄濯不悅道:“你去哪了?”

    “路上,遇到巡守弟子,他們攔住我,問了些話。”

    弦汐胡亂扯了個理由。

    數(shù)次前車之鑒在先,她擔(dān)心要是玄濯知道她半路被謝澄給攔住了,又做出什么。

    玄濯懷疑地問:“巡守弟子?怎么今晚才碰上,你以前沒遇到過?”

    “今晚沒注意……在想一些事情。”

    玄濯將信將疑,但又不想杵在門口跟她說話,于是攬著她進(jìn)到屋子,才接著問:“想什么?”

    弦汐:“今天抽簽決定比賽對手,我抽中的那個對手,我好像打不過。”語氣中不乏淡淡的失落。

    “你抽中誰了?”

    “劍宗少主,謝澄。”弦汐想著玄濯大抵從沒關(guān)注過這號人物,于是解釋道:“他是變異風(fēng)靈根,十五歲結(jié)丹,今年十七,修為逼近元嬰,比我厲害許多。”

    玄濯半躺在床上,摸著下巴忖度:“逼近元嬰,那就是金丹后期?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啊,你現(xiàn)在差不多也是這個水平吧?”

    “這不一樣。”弦汐沉默片刻,瞄他一眼,小聲道:“我的修為不是靠自己提升上來的,不穩(wěn)固。”

    玄濯怔了一瞬,旋即迅速明白過來她什么意思。

    嘴角忍不住挑起一絲邪肆放蕩的笑,他垂首挨上弦汐,指腹輕磨她嫩紅的唇珠:“你把我給你的……都吸收掉了?”

    弦汐抿唇不語。

    玄濯神情愉悅:“不錯嘛,無師自通雙修之道,孺子可教。”

    弦汐臉熱得像著火。

    什么雙修……她寧愿自己修。

    玄濯放松道:“那個劍宗少主聽起來是要比你厲害些,況且他那出身,享受到的修煉資源基本都是頂級的,你打不過他正常,沒太往心里去。”

    他很長輩范兒地拍拍弦汐。

    弦汐環(huán)抱雙腿,落寞道:“實則輸了也沒什么,但我這次,是為了讓師尊高興才去參加比賽的,現(xiàn)在卻要輸?shù)眠@么慘……”

    “沒事兒,你這性子能站上擂臺就頂頂了不得了,明澈怕是高興都來不及,又哪會在意什么輸贏。”玄濯挖苦式安慰。

    弦汐無言地瞥他一下,而后繼續(xù)消沉。

    見狀,玄濯干脆道:“你要是實在不愿跟他打,我去跟乘瀲說一聲,讓他給你換個對手。”

    “不、不用。”弦汐立馬沒了消沉的心思,趕忙阻止,“跟誰打都一樣的,不必?fù)Q人。”

    “那就別尋思這些了。”玄濯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翻身將她壓下,“有我在上邊兒看著呢,他傷不著你。等你比賽結(jié)束了,我?guī)闳コ灶D好的補補,有什么想要的也都跟我說,我送你。你們那個比賽的獲勝彩頭我也給你補上十個。”

    弦汐受著他,慢騰騰道:“你別再送我東西了。”

    “為何?”

    “……我沒地方放。”

    “那我送你幾個儲物囊。”

    “……”

    弦汐默默嘆了口氣,想起路上遭遇,躊躇著說:“玄濯,我——唔。”

    嘴被沒耐心地堵住。

    弦汐掙扎兩下無果,又覺得接下來的話不能不說,索性心一橫,一口咬在那探入的舌上!

    “嘶!”玄濯霎時抬起頭,氣憤道:“你敢咬我?”

    弦汐道:“你先停下,好好聽我說話。”

    玄濯近乎是不可思議:“你說什么?!”

    見他依言停下沒再動,弦汐就也沒在意他那爛得要死的破語氣,道:“以后我不過來了。”

    “……”

    玄濯眼角抽了抽,一時不知是他出幻覺了,還是弦汐今天被奪舍了。

    他難得錯愕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扣住弦汐的手腕,咬牙切齒道:“我真是慣著你了,讓你敢這么跟我說話……”

    他生氣,弦汐心情也沒好到哪去。

    她現(xiàn)在一想起謝澄那鄙夷的神情還有那句“會情郎”,心里就憋悶得厲害。

    煩人。

    玄濯自己不想去她房間,就讓她大老遠(yuǎn)地跑過來,害得她平白被人又威脅又羞辱。

    弦汐偏過頭,不想理會玄濯。

    玄濯見此頓時更氣了,然而氣的同時又舍不得把她攆走,于是兀自氣了一陣,寒聲提醒道:“我說過不會再去你那了。”

    “那你就不要過來。”弦汐回嘴。

    “你——”

    玄濯頭一遭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拿她沒辦法。

    他悶火良久,在心里開解自己反正食言而肥也不是第一次了,也不差多這一次。是以帶著些許難堪和隱忍一把將她轉(zhuǎn)過來,惡狠狠地喊:“好!以后我去找你!換我去你那找你可以了吧!”

    弦汐撅嘴道:“要是不愛來就不來……”

    玄濯忍無可忍,再次堵上她的唇。

    第37章 第37章  你要永遠(yuǎn)好著

    仙宗聯(lián)賽開始之日,清漪宗舉行了一場盛大的開賽慶典。

    各路仙門魁首端坐高臺上,四方散仙修士齊聚擂臺邊,人聲鼎沸,喧囂不止。

    聯(lián)賽總共開辦十天,前五天由化神、元嬰、金丹分批進(jìn)行初賽,后四天決賽,最后一日公布結(jié)果并頒發(fā)勝獎。弦汐的比試被安排在第三天,是以這會兒她也不急,跟李師盈和付眠結(jié)著伴,找了三個空位坐下,一同觀賞慶典。

    “宗主看來相當(dāng)重視這場比賽呢,這場面,有夠大的。”付眠感慨。

    李師盈道:“那可不,怎么說也得展現(xiàn)一下我們宗門的實力,況且啊——”

    她話音一頓,努嘴朝向高臺上最中心的位置,悄聲道:“這回,玄濯也在呢,就算傾家蕩產(chǎn)也得辦好啊。”

    弦汐聞言,順勢望去。

    ——并排齊坐的一眾仙首中,中間那人玄衣端肅,俊逸出塵,通體的華貴與凌駕于凡俗之上的孤高完美交融,糅合出獨一無二的尊榮氣質(zhì)。

    他單手支頤,一雙金瞳漠然注視下方,色澤璀璨如日輝,卻又冰冷涼薄,不夾絲毫情感。

    玄濯于外一直是這般高不可攀,不近人情的貴雅形象。

    他居然今天就來了。弦汐想,她本以為他只會在她比賽那天才來一趟。

    今日他穿了身黑金鶴氅,其他人便不敢穿同色衣衫,皆以淺色為主,一排淡雅衣袂隨風(fēng)飄飄,竟也更添幾分昳昳仙姿。

    弦汐遙遙地看著他,一時彷徨。

    她的目力很好,好到甚至能看清玄濯衣物上每一處花紋,配飾上每一處凹槽起伏。可此時,隔著人山人海,仿佛隔著連片厚厚的濃霧,她覺得他的一切都很模糊,令她迷惘。

    昨晚緊密貼合的親熱如夢似幻,好像現(xiàn)下這般,才是他們之間本該有的距離。

    弦汐看了他一會,收回目光。

    付眠也偷摸著往那邊瞄去一眼,隨即又趕忙斂眸,壓著嗓音道:“他為何也來了?我以為按他那脾性,不會愿意參加這種場合。”

    李師盈道:“可能是宗主請他過來鎮(zhèn)個場吧,我猜他應(yīng)該也就來這一天,之后就不會再來了。”

    “希望如此……有他在上面看著,感覺都沒法安心比賽了。”

    “是啊。”

    臺上長老仙尊輪個致辭一番,大抵內(nèi)容不過感謝各位撥冗蒞臨,望大家在接下來幾天過得愉快云云,最后由乘瀲收個尾,比賽才算正式拉開序幕。

    第一日,是化神期的比試。

    由東道主清漪宗的召機長老,和搬山宗織峰仙尊開啟首場。

    雙方頷首致意過后,裁判遙升天邊,一聲落下:“開始!”

    眾人皆隨這一聲屏息凝神,卻聽鏗然一響,白光如晝,眨眼間雙方便已飄然落地。

    裁判道:“召機長老勝。”

    場上默了一霎,而后呼聲如浪。

    “靠,這么快!”

    “剛才怎么打的你看清了沒?”

    “我要是看清了我這會兒也是化神。”

    “……”

    “召機長老贏了呢。”李師盈一邊嗑瓜子一邊道,“我還以為他打不過搬山宗那位仙尊。”

    付眠也撿了把瓜子:“我感覺是織峰仙尊讓了他,給咱們這邊一個面子……算了,也不能這么說,太滅自家威風(fēng)了。”

    “哎,他們這些大前輩,比賽輸贏都是看心意決定的,什么時候我也能這么隨心所欲。”

    “再熬個幾百年吧。”付眠眼珠一轉(zhuǎn),忽然壞笑著勾上李師盈肩膀,“或者你跟你家蘇舜雙修得勤點,多從他身上吸收點精華。”

    李師盈登時紅了臉,一把揮開她:“滾滾滾!”

    聽到那個詞,弦汐微微一僵,眼神不由閃爍。

    眸光心虛亂瞟間,不經(jīng)意瞥見對面某個出挑的人影。

    ——謝澄正抱著劍,在對面看著她。

    神情頗有幾分探究的意味。

    與弦汐對上視線的那一刻,他一頓,高高仰起頭,俊朗面容上滿是挑釁和仿佛勝局已定的傲然。

    活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孔雀。

    弦汐淡淡移開目光。

    ……這位少主,似乎有在認(rèn)真把她當(dāng)成對手。

    估計也是因為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比賽吧。

    她沒在意,繼續(xù)觀看比賽。

    化神期的比試安排在首日,也僅有首日這一天,畢竟人數(shù)實在太少。

    屈指可數(shù)的幾場比賽堪稱備受矚目,然而,卻沒太多看頭——每一場幾乎都是一瞬間結(jié)束。還沒等眾人瞧個仔細(xì),雙方便已鳴金收兵。

    圍觀者難免失望,但也沒多抱怨。畢竟對于化神境界來說,這種比賽無異于打鬧,本就不需太過認(rèn)真,稍微過兩招熱熱場即可,真要動起手來怕是整個賽場都要夷為平地。

    比賽于巳時開始,原定酉時結(jié)束,可因為賽事進(jìn)展速度過快,等到最后一場結(jié)束,時辰尚不及申時。

    乘瀲自然也料到了這等局面,于是讓弟子按提前結(jié)束的流程走,指引來客前往休息區(qū)暫歇,并提供飯食以及新鮮靈果,待明日再繼續(xù)觀賽。

    弦汐出了場地,跟李師盈等人道別,獨自去了主峰藏經(jīng)閣,又找了些有關(guān)變異風(fēng)靈根的書籍,坐下來細(xì)細(xì)翻閱。

    ——

    從藏經(jīng)閣出來時,天色已暗。

    遠(yuǎn)方山巔正在放煙花,作為慶典的最后一點氛圍補充。

    至于為何白天不放,大抵是乘瀲覺得白天看不出形狀沒感覺,于是挪到了晚上。

    他一貫十分在意這種形象上的東西。

    反正現(xiàn)下沒什么事干,也不急著回去,弦汐索性找了個臺階坐下,欣賞星空中那一朵朵炸開的絢爛煙花。

    “——弦汐。”

    側(cè)方,傳來玄濯的聲音。

    弦汐一怔,霍然睜大眼睛看向他。

    見她似是驚異的樣子,玄濯一面坐到臺階上把她抱進(jìn)懷里,一面好笑道:“怎么這個反應(yīng)?”

    弦汐張張嘴,有些無措:“你喊我的名字……”

    玄濯沒明白:“喊你名字怎么了?”

    “沒,就是,你很少喊,我有點驚訝。”

    “你喜歡我喊你名字?”

    弦汐點點頭,微笑著說:“喜歡。”

    這讓她感覺,玄濯有在正視她。

    或者說,正經(jīng)地對待她。

    玄濯心想一個稱呼而已,她還挺把他的話當(dāng)回事兒的。

    他感到好笑之余又不免有些愉快,于是摸摸弦汐的頭,問:“看一天比賽了,想好該怎么對付那個劍宗少主了嗎?”

    弦汐嘆道:“沒有,走一步看一步吧。”

    玄濯難得說了幾句好話:“別灰心,你可是從天宮下來的神木,未必就打不過一個凡人小子。”

    弦汐看上去依舊一副做好準(zhǔn)備迎接失敗的模樣。

    玄濯想了一會,道:“他靈根獨特,修行的道法身法難以預(yù)料,而且他用風(fēng)你用木,一虛一實,你占不到優(yōu)勢;他速度大抵也比你快,出身劍宗,那劍法也會精修到極致,砍木頭比切菜還輕松。”

    弦汐無語凝噎:“……你……”

    玄濯笑笑,輕撫她纖薄的背,“我還沒說完呢。等你跟他對上的時候,盡量打近身戰(zhàn),別讓他發(fā)揮出長處不就行了。”

    弦汐為難道:“可我力道也不敵他。”

    “用藤蔓唄,使點陰招。”玄濯滿不在乎,“你的藤蔓有毒沒有?找機會纏上他,給他注點毒,再下幾顆種子,讓他內(nèi)臟發(fā)芽。”

    弦汐張著嘴,愣道:“這樣不好吧?”

    玄濯開懷地笑了兩聲。

    他屈指一彈弦汐額頭:“我就是給你提供個思路,別當(dāng)真,區(qū)區(qū)一個比賽,你就當(dāng)積累經(jīng)驗了,不用管輸贏。”

    弦汐想了想,虛心請教:“那你有沒有什么好用的近身招數(shù),教教我。”

    玄濯揚眉道:“我教你?你是想殺了他嗎?”

    “……”弦汐撓撓臉頰。

    也是,玄濯的近身制敵招數(shù),基本都是殺招了,不適合用在點到為止的比賽上。

    然而,玄濯又開口道:“不過我倒確實有個能教你的招兒,只對男人管用。”

    弦汐忙問:“是什么?”

    玄濯笑意微深:“踢他褲襠。”

    弦汐:“?”

    她疑惑道:“為何要踢那里?”

    “因為那里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你若是擊中了,就算他不倒,起碼一時半刻也會無力反抗。”

    弦汐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玄濯隨口道:“不信你試試。”

    弦汐覺得言之有理,于是猛得一拳搗在他褲襠!

    “——!!”

    玄濯震了下,面目驟然扭曲。

    半晌,他緩緩垂下頭。

    好像真的很疼。弦汐偏頭去看他,“玄濯,你沒事吧?”

    “……”

    弦汐關(guān)切道:“你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

    玄濯極慢地抬起臉,面色鐵青,聲音幾乎是從嗓子里擠出來的:“我是讓你……比賽試試……沒讓你現(xiàn)在就試。”

    弦汐恍然,歉疚道:“啊,抱歉,我誤會了。”

    玄濯臉上青青白白變了良久,才緩出一口氣,憤懣地將她扳過去,不看她的臉。

    弦汐也沒敢發(fā)話。

    過了一會,玄濯氣順了,又問道:“你是第幾天上場?”

    弦汐道:“第三天。”

    “那就是后天,正好。”玄濯道,“后天看完你的比賽,我得離開一趟,參加我弟弟的婚宴,大概三四天才能回來。”

    弦汐好奇道:“你哪個弟弟?”

    “三弟弟,蒼璃,他要跟之前那只兔子成婚了。”

    兔子?

    弦汐默了兩秒,“是那只,他玩膩了,要分開的兔子嗎?”

    玄濯頓了下,眼角掃過她的面容。

    ——平靜如初,沒什么異樣。

    他沒再多說,只道:“對。”

    “……”弦汐垂下眼簾,低聲道:“恭喜。”

    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空氣中彌漫開一絲微妙的異樣,弦汐忍不住,側(cè)頭看向玄濯。

    玄濯眼眸朝她微斜:“有事?”

    弦汐抿了抿唇,“你……以后也會成婚嗎?”

    音量漸漸低弱,幾近于無。

    像是在漸漸后悔問出這句。

    耳畔一時只余煙花爆響,與人群歡笑。

    “早著呢。”玄濯移開視線,輕道:“還早著呢。”

    他的面容在黑夜的火樹銀花下,忽明忽滅。

    這答案宛如縱容,讓遲疑的第一句,有膽量接上第二句:“你以后,也會像對我一樣,對別人嗎?”

    弦汐不知道她想得到個什么樣的回答。

    但她知道,她這一顆心被細(xì)繩吊起空懸著,不論答案如何,都只會墜落,被下方利刃切割成碎片。

    而玄濯躲避著,微笑撫摸她的發(fā):“干嘛這么問?我現(xiàn)在對你不好嗎?”

    煙花亮起的一剎,點亮了他眼中溫柔的情意;光亮泯滅之時,他的眼神又陷入黑寂,只剩冷漠與涼薄。

    弦汐看著這樣的他,心臟忽然感到難受。

    在淚水落下之前,她轉(zhuǎn)過了頭。

    “沒有,很好。”

    “怎么了?”

    她聽到玄濯問。

    弦汐搖搖頭:“沒什么……天上的煙花很好看。”

    她抬頭看向天空,沒一會,身子卻往下挪了挪,趴進(jìn)玄濯臂彎里。

    她用手背擋住熱淚,不讓它們浸入衣料,被玄濯發(fā)覺。

    “玄濯,你要好好的。”弦汐聲音干澀,“……永遠(yuǎn)都好。”

    玄濯輕笑:“我又能出什么事。”

    酸楚噎住喉嚨,讓弦汐說不出話。

    ——他不出事,自然是最好的。

    這也是她這一趟下凡,最本初的念想。

    至于其他的。

    就算了吧。

    弦汐悄悄抹干淚水,側(cè)躺在他腿上,歪著頭,假裝看煙火。

    裝著裝著,竟慢慢入了眠。

    恬靜側(cè)顏被幾縷烏發(fā)擋住,玄濯低頭看著,伸手將發(fā)絲撥開。

    她又一次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玄濯不免想起昆侖山的那個夜晚。

    弦汐也是像這樣,安安靜靜地趴在他懷里,呼吸清淺地睡著。

    不知怎么,那個夜晚他覺得非常安寧。

    幾乎是前所未有地感到心緒平和。

    他當(dāng)時甚至希望弦汐能像這樣一直賴著他。

    又一聲煙花炸響。

    弦汐輕吟一聲,鼻音微重,不安地蹙起眉。

    玄濯隱去兩人身形,抱著她回了房間。

    她的屋子依舊溫暖而馨香。他將弦汐放到床上,卻沒有隨之上床,而是為她蓋好被子,坐在床邊,靜默地看著她。

    他忽然覺得,他最初的時候做錯了。

    或許他們不該是那樣的開端。

    可要換成個什么樣的,他又想不出來。

    他和弦汐好像只能是現(xiàn)在的處境。

    玄濯垂了垂眼,拉開被子,抱住弦汐。

    ——現(xiàn)在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反正弦汐一直都會在他身邊不是嗎。

    第38章 第38章  我喜歡你,與我結(jié)為道侶……

    日朗風(fēng)清,比試的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

    弦汐站在入場甬道口,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才抬著頗為沉重的腳步慢慢走上賽場。

    同一時間,謝澄早已拔出了劍,微垂著眼遠(yuǎn)遠(yuǎn)睥睨。

    劍尖指地,劍柄上清晰印刻著“定山海”三字。

    擂臺與地面相距十階,裁判靜立臺邊,等待雙方就位。

    輸贏判則有三:一,主動認(rèn)輸;二,一方力竭,無力再戰(zhàn);三,落于臺外。

    弦汐一邊上臺階一邊估摸高度,感覺摔下去應(yīng)該不會太疼。

    她沒有拿武器,空著手在謝澄對面站定。

    謝澄皺了皺眉,不滿道:“為何不佩劍?”

    “我不習(xí)慣用劍。”

    “不用劍你怎么跟我打?”

    弦汐奇怪地看他:“當(dāng)然是用身法打。”

    謝澄咬了咬牙。

    盡管她語氣神態(tài)都十分正常,但他還是覺得自己被輕視了。

    他噌一下舉起劍,正欲放兩句狠話,卻被裁判當(dāng)即壓下了手:“賽前不可有無禮舉動。”

    謝澄:“……”

    劍宗老宗主夫婦在上面看著,好奇地問乘瀲:“澄兒對面那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乘瀲溫和笑道:“她叫弦汐,是個很不錯的小弟子,跟澄兒同歲,也一樣是金丹期。”

    宗主夫人聞言,不由多看了弦汐幾眼:“這孩子天賦甚佳啊,是哪位仙君的孩子嗎?”

    乘瀲搖頭:“非也,只是明澈從外面一個小漁村帶回來的,也算機緣巧合吧。”

    夫人有些遺憾:“這樣啊……”

    一旁的玄濯遙遙聽著,看著,掌中把玩著兩個玉核桃,不言不語。

    裁判道:“雙方致意。”

    謝澄與弦汐互相一頷首。

    靜默的場中,裁判乘飛臺高升,三秒后,一聲落下:“開始!”

    唰——!

    弦汐只見謝澄身形一晃,下一刻那一點寒芒霍地出現(xiàn)在眼中!

    速度竟比她料想的還要快。

    她心念一動,霎時間數(shù)條藤蔓轟然破開大理石磚拔地而起,圈圈纏住謝澄手臂,硬生生減緩了長劍沖勢。趁這間隙她兩指微捏劍尖側(cè)身一躲,飛起一腿踢向謝澄下頜!

    謝澄空閑的左手猛得劈開那緊實小腿,同時掌側(cè)卷風(fēng)為刃,自臂下齊刷刷切斷一整排藤蔓,他甩掉掛枝扭轉(zhuǎn)劍鋒,再度刺向弦汐胸口!

    弦汐并沒打算上來就跟他正面硬剛,試探出深淺后便立馬繞著百米寬的擂臺奔逃。

    被劃破的指腹?jié)B出血絲,不過須臾又馬上愈合,然余熱與劍氣卻深侵骨肉,她一邊含著手指緩解熱燙傷痛,一邊思索接下來該怎么辦。

    謝澄的速力果然比她強悍許多,大抵是因自小習(xí)劍,臂力手勁遠(yuǎn)非常人能比,方才她小腿挨中的那一下,毫不夸張地說,足以劈斷至少十塊厚磚,這還是他收了勁道且沒用法力的。

    遠(yuǎn)程指定是沒法打,但近身戰(zhàn)怕是也會有點危險。

    弦汐覺得她現(xiàn)在半瘸著腿滿場地跑的姿態(tài)大抵會有點可笑,但現(xiàn)在顯然也沒空顧及面子什么的了。謝澄正踏風(fēng)在她背后追趕,她凝神關(guān)注那破空襲來的一道道森寒劍氣,不斷召出高大林木與藤蔓進(jìn)行阻擋。

    一道劍氣忽而穿透空隙直逼肋下,弦汐躲閃不及,索性就地一個打滾避開!

    只聽砰砰幾聲轟響,她滾過的地方接連陷出錯亂交加的筆直深痕,幾近貼衣而過。

    弦汐絲毫不慌,連翻幾圈后一手撐地迅速跳起,手中結(jié)出數(shù)片邊沿鋒利的葉子,揮袖一甩,葉片如暴雨般一齊飛向謝澄面門!

    謝澄劍勢片刻未停,只一陣詭譎疾風(fēng)驀然刮過,剎那間風(fēng)向轉(zhuǎn)變,葉片紛亂著四散而飛,連他衣角都沒擦到。然就在障目葉片散盡之際,視野中忽地出現(xiàn)一張白皙容顏。

    謝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沒想到她竟會主動沖過來,旋即神色一凝,長臂一轉(zhuǎn),“定山海”避開要害便向她刺去!

    電光火石間兩條藤蔓悄然從碎裂的地縫中鉆出,趁他目光專注于弦汐身上的這一瞬,無聲無息卷上他一對腳踝,猝一用力將他向下拖拽!

    謝澄一驚,劍鋒頓歪,轟地在臺邊石壁上劃出一條深痕!他眼睛瞪著弦汐怒而大喊:“你使詐!”

    弦汐沒空否認(rèn),一掌打得他入地三分!

    根根翠綠藤蔓緊接著從泥土里涌動鉆出,牢牢固定住謝澄,將他綁得如同木乃伊一般,只有臉還露在外面。

    定山海鏗然掉落在一旁,咣啷兩聲震響,劍芒消泯。

    場中靜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呼聲:

    “那個小姑娘打贏謝澄了?不可能吧?!”

    “她看上去也不像多厲害的樣子,沒想到打起來還蠻兇的。”

    “那姑娘木靈屬性很強啊,召喚之力運用得這么熟練。不過我感覺這回應(yīng)該還是謝澄大意了,或者他沒認(rèn)真,不然就他倆一開始表現(xiàn)出的實力差距,謝澄不可能輸?shù)摹!?br />
    “我也覺得……欸,裁判怎么還沒發(fā)話啊?”

    眾人紛紛看向默立于高空的裁判,裁判卻看著謝澄,沉思一息,沒作聲。

    臺上宗主夫婦俯瞰謝澄臉色,神情微凝,心覺不妙。

    玄濯目光輕掃謝澄,又移向那柄定山海,把玩玉核桃的長指一頓,眸色稍暗。

    這小子……天資倒是真不錯。

    弦汐方喘著氣落到地面,緊繃的神經(jīng)尚未松懈,卻聽謝澄高喝道:“定山海,給我醒來!”

    原已暗淡沉寂的定山海,竟隨這一句驟然爆發(fā)出驚人光彩!

    長劍旋轉(zhuǎn)著騰空而起,如有神智般自行飛至謝澄上方,噌噌兩下破開了困住他的厚重藤蔓。

    新枝甚至來不及長出,謝澄便騰地從深坑跳出,憑風(fēng)立于空中。

    銳利風(fēng)刃縈繞身畔,逼得藤蔓無法靠近,他沒有馬上握住劍柄,而是任由其在身旁懸著,一雙鷹眸精光乍現(xiàn),緊緊盯著弦汐:“我承認(rèn),之前是我看輕你了。”

    弦汐心跳一沉。

    “——你是個值得認(rèn)真對待的對手,所以接下來,我也會全力以赴。”

    話音甫落,謝澄雙手結(jié)印,低聲道:“震天,撼地,萬劍歸宗。”

    瞬息間,定山海分出萬千光影,如天羅地網(wǎng)鋪蓋于場地四周,銳芒森森,似冷夜寒星,令人骨縫生寒。

    弦汐咬牙后退一步。

    ……不愧是劍宗少主,舉世公認(rèn)的天才。

    未及弱冠的年紀(jì),竟就修出了獨有的劍魂與劍訣。

    她眉心緊蹙,覺得事態(tài)有點嚴(yán)重了,這位少主怕是戰(zhàn)意上頭,完全忘卻了這只是一場比賽,意圖正正經(jīng)經(jīng)跟她分出個勝負(fù)來。

    難搞。

    弦汐猶豫著回頭看了一眼臺上乘瀲,恰好對上他剛跟劍宗宗主交談完、望來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意思很明顯:如果她接不住這招,想投降認(rèn)輸,大可隨時發(fā)話,他會馬上出手阻攔。

    認(rèn)輸確實是當(dāng)下最好的選擇,畢竟她也沒有硬抗這種招數(shù)的必要。

    明澈也滿面憂容地看著她,就差把“趕緊回來吧”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弦汐嘴巴微張,正想著要不投降算了,何必那么拼,余光卻又瞄到玄濯。

    玄濯神情淡然如初,沒有絲毫變化,只是與她對視上的那一刻,眼中多了點點笑意。

    像是溺愛。

    ……也是,玄濯打一開始就沒覺得她能贏。

    弦汐忽然有些不快。

    估計在玄濯心里,她就適合待在家中做一個柔弱無助的寵物,只會討他歡心就夠了,什么輸贏的,壓根就不重要。

    雖然她在他面前或許的確就是那么個形象,但弦汐不想被他一再看低,于是一聲不吭地轉(zhuǎn)過了腦袋,正面對上高空凝固的劍雨。

    ——這一切不過發(fā)生于一秒內(nèi),下一秒,萬千劍影仿似流星隕落,磅礴恢弘以致天地失色,滔天氣浪森然冷寂,所經(jīng)之處化氣成霧凝水成冰,剔骨劍氣裹挾寒霜冰雹唰然落下!

    也是這肉眼難辨的一剎,弦汐雙眸霎時轉(zhuǎn)為幽綠,光輝一閃而過,她雙手猛得拍在地面,召出了自己的本源之木!

    “轟——!!”碎石翻飛猶如漫天煙云,幾能刺瞎雙目的劍光頃刻間被葳蕤樹冠蓋過鋒芒,高壯樹干源源不斷從地下生長而出,似要直沖云霄!

    不等眾人看清乃至發(fā)出感慨驚嘆,玄濯臉色微變,指尖一動,以尋常樹木模樣遮掩住弦汐的本體。

    若是讓神木之形出現(xiàn)在這里,怕是會引起人間騷亂。

    不過,原來她本體是這個啊……

    先前查探到的魂體僅是棵幼苗,難以辨認(rèn),這般大一點倒是好認(rèn)多了。

    玄濯心下了然,放松地靠回椅背。

    巨樹停止生長之時已是頂天立地,那削鐵如泥的定山海刺在樹上各處,竟是連半寸傷痕都沒留下。虛化出來的劍意氣焰頓消,頹然化作點點飛雪,消弭于無形。

    塵埃落定之時,單膝跪在樹下的弦汐慢慢站起,雙眸已恢復(fù)成原本的琥珀色。

    謝少主,少年英才,靈劍附魂,著實不俗。

    可究根結(jié)底,不過是凡人之軀,凡俗之鐵。

    想傷及神木還是差了點火候。

    說實話,弦汐本不想動用自己的本源,她感覺這樣像是在作弊。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她現(xiàn)在與謝澄同為凡人,謝澄的出身和資源比她好那么多,她用點自己的“天賦”應(yīng)當(dāng)也不過分。

    況且她如果再不動真格的,今天估計就要被扎成篩子了。

    這樣想來,弦汐心里也沒了什么負(fù)擔(dān),她接著云霧彌漫的時機爬上枝干,繼續(xù)攻向定山海不在身邊又正傻眼著的謝澄。

    見到她的那一瞬,謝澄也醒過神來了,他先是充滿驚訝、深思、難以置信、另眼相看、捉摸不透等多種復(fù)雜情緒交加的眼神看了弦汐一眼;

    隨即所有的這些情緒,都在她攻過來的須臾,轉(zhuǎn)變?yōu)閳远ㄈ俚男拍罡校?br />
    他放棄了召劍歸來,與她一樣不適用任何武器,只赤手空拳跟她打斗。

    兩人繞著場地圍著樹,步伐如飛速快如影,十幾圈下來已過數(shù)百招!擂臺邊緣已在接連不斷的重踏中被踩爛磨圓,失去了原本的清晰分明,場地內(nèi)拳腳相撞聲不停不休,聲音之沉重激烈,令聞?wù)卟幻飧型硎埽瑴喩砉穷^似乎都在隱隱約約發(fā)著疼。

    結(jié)界外,圍觀群眾屏息凝眸,無一人發(fā)聲。

    弦汐力道不及謝澄,便以防代攻,于皮膚外覆了一層本源肌理——也就是樹皮,如此一來,謝澄打得越狠,也只會越疼著自己。

    謝澄力速皆強于她,但持久度和心態(tài)還不如她一半,因此又下來十多圈時,謝澄已然面紅耳赤氣喘吁吁。

    瞅準(zhǔn)機會,弦汐使了十成十的力氣,抬起一腳踢向謝澄側(cè)臉!

    失敗在即,謝澄卻已無力也來不及躲閃。

    這一刻,他突然感覺一切都變得很慢,像是時間被放慢了十倍,或者更多。

    那只即便戰(zhàn)斗良久也依然纖塵不染的白靴近在眼前,可這一剎那,謝澄腦子里第一反應(yīng)竟不是即將挨踢的畏縮,抑或被踢中后會有多疼,而是——

    好香。

    如同春風(fēng)吹過,香霧拂面。

    心里開滿了春花。

    “轟——!”

    他被一腳踢出場外!

    少年修長的身軀在地上平滑地竄出一長段路,直到頭頂快要撞上觀眾席那層厚厚石壁,才堪堪停下。

    弦汐此時亦已粗喘,見塵埃落定,才抬袖擦了擦額頭汗水,望向裁判。

    感知到她的視線,裁判這才從瞠目結(jié)舌中回過神,結(jié)巴著道:“哦、哦,那個,弦、弦汐獲勝!”

    周遭默了一息,霎時掌聲如雷!

    “精彩!精彩!”

    “沒成想兩個金丹能打到如此程度,不愧是天才之戰(zhàn)!”

    “那個小姑娘可以啊,這次怕是要一戰(zhàn)成名了!”

    “也不知乘瀲那老賊能不能給人留住,別打個盹的工夫就被別家給搶走了!哈哈!”

    面對一眾歡呼,弦汐疲累又客氣地笑了笑,旋即走向下場的石階,打算回去好好歇歇。

    而謝澄則靜靜地躺在地上,仰面望天,半晌,一顆松動的后槽牙就著血沫緩緩滑向喉嚨。

    他被嗆著了,于是調(diào)動口腔內(nèi)靈活的肌肉,將那顆牙擠到舌尖,一口吐到外面。

    宗主夫婦在上面看著,于心不忍,可又覺得這個時候下去安慰只會更傷他的自尊心,是以嘆著氣沒動。

    然而,也不需要他們動。

    謝澄忽地從地上蹦了起來,三兩下跳上擂臺,沖還沒下場的弦汐喊道:“喂!弦汐!”

    弦汐駐足,回頭,用眼神問他干嘛。

    謝澄揚起一個比太陽還要明媚萬分的笑容:“我喜歡你,與我結(jié)為道侶吧!”

    弦汐:“……?”

    眾人:“……”

    閑閑坐在座椅上的玄濯神情一凝,手中玉核桃驀然浮現(xiàn)一絲裂痕。

    弦汐微微睜圓眼睛,驚詫地看了他好一會,聲音帶著些許氣喘:“我不要。”

    謝澄笑容黯淡一瞬,轉(zhuǎn)而又樂觀起來:“那你就等著我之后追求你吧!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答應(yīng)成為我娘子!”

    “……”

    弦汐偷偷打量一眼上方玄濯的臉色,心中一沉,沒再停頓,有些冷淡道:“別開玩笑了,我不會做你娘子的。”

    而后轉(zhuǎn)身就走,不再去管謝澄是何反應(yīng)。

    乘瀲看著這一幕,也不免瞟了一眼身側(cè)玄濯,干笑道:“哈哈,小孩子,就是童言無忌,什么話都隨便說……簡直沒法當(dāng)真。”

    玉核桃無聲碎成幾瓣,玄濯笑了笑,將碎塊徹底碾成齏粉。

    “呵,是啊。”手一松,殘渣隨風(fēng)而逝,他眸光沉沉,盯著那仍佇在原地呆望的謝澄,低聲道:“小孩子,真有趣。”

    劍宗宗主夫婦并未發(fā)現(xiàn)這邊的異常,頗有興致地道:“那姑娘確實不錯,雖說身世差了點,但要是澄兒果真喜歡的話,咱們給他做個主,替他說說情也行。”

    “我覺得可以,等回去之后問問他怎么想的。”

    “要是說成了的話,那提親是不是得找明澈仙尊……”

    那廂談?wù)摬恍荨?br />
    玄濯嘴角仍掛著笑,眼神卻陰郁得不行。

    ——

    下了場,弦汐先回到了附近的休息室。

    這個休息室是專門為參賽人員提供的,周圍環(huán)境清幽,可以安心在這里吃飯睡覺,更衣洗漱。

    弦汐準(zhǔn)備在這里歇會,換身衣裳,再回弟子舍。

    她從衣柜里取出新衣搭在羅漢床上,脫下外裳,正欲解開小衣時,卻被一具健碩身軀抵到了墻角。

    一條結(jié)實手臂纏上腰間。

    “……玄濯?”她疑惑道:“你怎么來這里了?”

    玄濯輕吻她玉白的頸側(cè):“當(dāng)然是來找你。”

    弦汐被他弄得發(fā)癢,不由伸手去推:“別在這里……”

    “你喜歡那小子?”

    玄濯突然發(fā)問。

    弦汐愣了下,意識到他說的是誰,否認(rèn)道:“沒有。”

    利齒在細(xì)白的頸上留下一抹紅痕,很快又失去蹤影。

    玄濯凝視著這一微小卻迅捷的變化,不甘心地伸舌在上面舔了舔。

    “那就好。”他慢聲道,“說起來,劍宗能延續(xù)至今,還與清漪宗并列為三大宗門之一,靠的似乎是一條可以鑄就寶劍的靈礦山脈。”

    他略略抬眼,金瞳幽深,“你說,要是他們沒了那條山脈……”

    弦汐喉間微咽。

    相伴至今,她已能清晰探知到玄濯的心思。

    這句話現(xiàn)下從他嘴里說出來,幾乎就是在決定的邊緣。

    這人,干嘛總是這樣。

    弦汐默然一秒,輕輕揪住玄濯衣襟,攀上他的頸,低道:“不要再說別人了。”她猶豫一下,沒好意思再說別的,只主動獻(xiàn)上唇。

    玄濯看著她閉合的眼,纖長睫羽微動,闔眸專注。

    ……

    迷亂間,吟聲繾綣。

    玄濯注視著面色潮紅的弦汐,她那純澈的眼底暈著一抹朦朧媚色,勾魂攝魄。

    那是他精心澆灌出來的。

    誰也得不到。

    一個毛頭小子而已,無需在意。

    ……

    良久,空氣中還飄散著那股麝香味。

    玄濯早已離開,弦汐獨自歪坐在榻上,好一會,才蹣跚著返回弟子舍。

    ——

    紅燭,佳宴。

    玉雪穿著大紅的喜袍,對鏡梳妝。

    一個侍女端著茶水推門而入,嗓音柔柔:“公主,喝點水吧,您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什么都沒吃,萬一一會暈倒就不好了。”

    玉雪眉梢眼角都是雀躍:“我不渴,馬上就要正式成婚了,我現(xiàn)在什么都吃不下也喝不下。”

    侍女站在她背后,似是為難道:“公主,其實您大可不必如此。”

    玉雪不滿:“什么叫不必如此?我今天就要嫁給心愛的人了,激動些不是很正常?”

    “不是,哎呀。”侍女躊躇少頃,“有件事奴婢不知當(dāng)說不當(dāng)說,就是,奴婢方才過來時,見到三殿下他……”

    玉雪臉一白:“他怎么了?他在干嘛?”

    “……在抱別的女人。”

    “……”

    玉雪肩膀一頹,鏡中嬌美的容顏霎時失色。

    半晌,她泣音微顫:“我們就……這一天成婚,他連這一天都忍不了嗎……?”

    淚水垂落,染花了妝容。

    侍女略帶不忍:“公主,您要去看看嗎?您現(xiàn)在好歹也是正妃的身份,起碼,能趕走一個是一個。”

    玉雪肩膀發(fā)抖,片刻,隱忍道:“不了,大好的日子……他能順利與我成婚,就可以了。”她咬了咬唇,聲線破碎:“我又能再強求什么呢?”

    侍女一時不語。

    “公主,您這么痛苦,又何必呢。”侍女語氣忽變,似是夾著些微嘲諷與冷意,“全身心都掛在這么個男人身上,還不如早日解脫。”

    玉雪愣了一秒,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她懷疑地轉(zhuǎn)頭去看那位侍女:“你什——”

    一雙光芒妖冶的狐貍眼忽而闖入視野。

    與那雙眼睛對上的一瞬,玉雪腦子一空。

    第39章 第39章  紅與白與紅

    賓客熙攘,箸杯相碰。

    仆從們源源不斷呈上菜肴,玄濯與應(yīng)桀赤熘同坐于最靠前的一桌,一面聽兩人聊天,一面百無聊賴地飲著清酒。

    “沒想到咱們幾個里面,最先成婚的會是三哥,我這心里還真有點唏噓。”赤熘道。

    應(yīng)桀:“你唏噓什么啊?就三哥那做派,就算他不想結(jié)也早晚會有這么一天。”

    “唉,你說說他,先前人家跟他鬧的時候他直接把人納為側(cè)妃不就得了嗎?現(xiàn)在可好,直接搬了個正妃回家,這以后日子可怎么過。”

    “得過且過吧,橫豎成婚了,以后再鬧又能鬧到哪去。”

    赤熘還想再說點什么,余光一瞥,卻忽然住了嘴,拿眼神示意應(yīng)桀。

    應(yīng)桀瞄去一眼,只見一紅衣似火的極美女子妖妖嬈嬈走了過來,款款落座于玄濯身側(cè),朝玄濯嫵媚一笑:“好久不見。”

    玄濯握著酒盞的手一頓,眼眸微斜,淡漠道:“半月前不才見過。”

    女子纖白的手臂挽住他臂膀,豐滿身軀柔柔靠上他,吐氣如蘭:“半個月……已經(jīng)夠久了。”

    玄濯從不喜別人貼他那么近,當(dāng)即想把她推一邊去,卻不經(jīng)意對上那雙瀲滟流轉(zhuǎn)的狐貍眼。

    “……這招對我沒用,涂山萸。”玄濯冷聲道,“把你這點小把戲收回去。”

    涂山萸失望又不甘心地斂去媚術(shù),隨即湊近他調(diào)笑:“何必對我這么冷淡?我們以前,關(guān)系也很好不是嗎?”

    一旁的赤熘和應(yīng)桀面面相覷,皆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玄濯并不想理她,但當(dāng)下這個局面,又不好跟涂山的人搞得太僵,于是漠然道:“上過一個戰(zhàn)場就關(guān)系好了?”

    “好歹并肩作戰(zhàn)過,你還保護(hù)了我呢。”

    “照這么說,我跟天兵還有人間這一眾凡人的關(guān)系都挺好。”

    涂山萸有些惱了,嗔道:“你干嘛這樣。”

    玄濯沒耐心再搭理她。

    見他如此,涂山萸暗暗咬了咬牙,沖立于墻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

    侍女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悄然離去。

    涂山萸斂回眼眸,安然飲茶。

    一炷香后。

    偏堂忽然一陣騷亂,時不時傳來東西摔打碎裂的聲音,不斷有下人跑進(jìn)跑出,神色俱是焦灼萬分。

    玄濯見狀微覺不妙,正想叫人去瞧瞧情況,卻已有侍從快步走了過來,附在他耳邊道:“殿下,三殿下與侍女偷情,被公主抓了個正著,現(xiàn)下兩人正在偏堂吵呢。”

    玄濯:“……”

    他一時間非常想吐露些不文雅的詞匯。

    扶額擰眉忍了半晌,玄濯站起身,對赤熘和應(yīng)桀道:“看好這里,傳令下去別讓任何人進(jìn)偏堂。我過去一趟。”

    赤熘應(yīng)桀耳力不差,自然也聽到了方才侍從那句話,是以沒多問,按部就班忙活起來。

    涂山萸側(cè)眸看著離去的玄濯,茶杯遮掩下的嘴角微微揚起。

    玄濯一路走向偏堂,一進(jìn)門就見蒼璃衣衫不整、怒中帶懵地站在桌邊,地上零零碎碎到處都是摔裂的杯子茶壺,而一身喜服的玉雪則雙手捂面坐在榻上嚶嚶低泣。

    玄濯頭疼得厲害。他盯著這場面靜了少頃,走到蒼璃那邊,也沒力氣跟他發(fā)火了,只以兄長的語氣無奈問道:“這又是怎么了?”

    蒼璃抓了抓腦袋,滿臉煩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這樣了,倒也不是,唉……我不知道怎么說。”

    “你自己上的女人你還能不知道怎么說。”玄濯打心底里有些無語了,眼神掃一圈四周,問:“那侍女呢?”

    蒼璃:“跑了。”

    玉雪忽然也站起來,掩面沖了出去。

    看著那消失在門后的殷紅背影,玄濯一腔訓(xùn)斥盡數(shù)涌了上來:“就這么一天,你就不能忍著點——”話至一半,就見蒼璃同樣神情郁卒,像是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的樣子。

    他便也沒心情再繼續(xù)說下去,只嘆道:“行了,收拾收拾,下晌還得拜堂呢。你也別拉著張臉,一會去好好給人道個歉,認(rèn)個錯發(fā)個誓,她又不會不原諒你。”

    蒼璃皺著眉深吸一回,一臉不情愿地點兩下頭,沉默著走了。

    走時,恰好碰上涂山萸站在門口。見他出來,涂山萸錯步讓路。

    蒼璃此時正心煩著,便沒多關(guān)注她,大步走向玉雪離開的方位。

    待他走后,涂山萸視線掠過堂內(nèi),發(fā)現(xiàn)地上有兩根不起眼的白狐毛發(fā)。

    她佯裝聞不慣那股味道的模樣拿手帕捂住口鼻,紅唇輕啟,吹了口氣——

    那兩根毛發(fā)轉(zhuǎn)瞬消弭。

    “你在這里做什么?”

    玄濯忽然出現(xiàn)在前方,嗓音微寒。

    涂山萸面色不變,挑眉道:“來看看天族三殿下是如何背叛我們妖族小公主的。”

    “……沒這回事。”玄濯繞過她,“快成為夫妻的人了,別亂傳謠。”

    涂山萸輕嗤一聲,跟隨他的腳步一同往回走。

    沒走出幾步。

    又一個侍從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可這回面上卻不是焦灼,而是恐慌到極致的蒼白:

    “太子殿下,公主她……死了。”

    玄濯一僵。

    凝滯片刻,他找回聲音:“……怎么死的?”

    侍從抖道:“公主拿劍,自戕了。”

    “……”

    玄濯緩緩低頭,揉了揉眉心,再開口時,聲線夾了幾分沉重的啞:“蒼璃呢?”

    “三殿下還在房間門口。”

    “知道了。”玄濯邊走邊道:“消息封住,別讓任何人進(jìn)出房間,把這事兒跟赤熘他們說一聲,讓他們暫且穩(wěn)住賓客,然后把應(yīng)桀給我叫來。”

    “是。”

    侍從領(lǐng)命,疾步走開。

    涂山庾停留在原地,不一會,轉(zhuǎn)身折返回涂山一族的席位。

    帶著勝券在握的笑,坐到她父親,涂山首領(lǐng),也即妖族新任妖尊涂山翎身邊。

    涂山翎啜著白茶:“事成了?”

    涂山庾道:“那兔子沒了。”

    涂山翎搖搖頭:“雪兔老族長怕是要跟那位三殿下拼命。”

    “他最好有膽量拼,要是不拼,我不介意再推他一把。”

    “你也真是的。”

    涂山翎無奈看她一眼,手中折扇輕點掌心,“這次從頭到尾千錯萬錯都是天族的錯,天帝那老家伙肯定舍不得剁了自己兒子給一只兔子賠命,所以——”

    “所以,為了保持天族的光正形象,他大概率會想讓妖族內(nèi)部自己處理好,”涂山庾續(xù)道,“比如,跟妖族之首聯(lián)姻,借力壓制雪兔一族,省心又省力。”

    涂山翎輕嘆:“你說說你,成個親而已,至于繞這么大一圈嗎?”

    涂山庾微微不悅:“沒辦法,誰讓玄濯就是不對我動心,我也只能用點手段逼他跟我在一起了。”

    她嘟囔著:“上次我去他生辰宴,天帝明明有意讓他與我結(jié)親,結(jié)果他居然不答應(yīng)。”

    “那位太子殿下就是那么個脾性,你越逼他,他就越不愿意。”

    涂山庾倔道:“現(xiàn)在也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這事一出,天帝就是綁也得把他綁來跟我成親。”

    涂山翎問:“那要是他成親以后也還不喜歡你呢?你準(zhǔn)備在天宮守活寡?”

    “他不喜歡我還能喜歡誰?”涂山庾頭顱高昂:“就算他最開始不喜歡,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他以后喜歡上我。”

    涂山翎拿她沒辦法,“行行行,你厲害。倘若這次你真的能跟玄濯成親,那我就讓底下的妖族都暫時收收手,消停一段時間。”

    涂山庾猶豫片刻,問:“爹爹,你還沒放棄攻打天族的想法嗎?”

    涂山翎默了默,杯沿抵唇,輕笑:“看情況吧。”

    ——

    玉雪自戕的房間門口,蒼璃還在那里站著。

    玄濯瞧著他近乎凍住的背影,走過去拍了兩下,“回去吧,這兒我來處理。”

    蒼璃緩緩轉(zhuǎn)過頭,脖子僵硬如同生銹數(shù)年的零件,“哥……”

    他臉色差得玄濯都不太忍心看,“趕緊回去吧,你在這傻站著又有什么用,她又活不過來。”

    這句話像是擊潰了蒼璃最后一點心理防線,血色侵染的現(xiàn)實洪流般奔涌著沖走所有冷靜與理智。他眼中甚至泛起了點點淚花,兩手抓著玄濯胳膊,哽咽道:“玉雪她……她一定是被害死的!”

    玄濯扶住他,面色微肅:“為何這么說?”

    “她就不是這種性子!怎么可能會因為這點事就自刎?!”蒼璃激動又混亂道,“而且、而且她那么怕疼,就算真自裁那天,也一定會選最溫和最沒感覺的方式,根本不會用刀劍之類的東西!何況,她肚子里還有我的孩子……她即便再恨我也不會讓孩子……”

    雖說他這失去理智狀態(tài)下說出的話缺乏幾分可信度,但仔細(xì)想來,卻也不無道理。

    玄濯思索兩秒,叫來一個先前伺候在房內(nèi)的侍女,問:“你是親眼見你家公主持劍自刎的嗎?”

    侍女抖若篩糠:“是……是的……”

    玄濯寒聲警告:“你知道撒謊會有什么后果吧?”

    侍女臉色一白,咚的跪在地上連連叩首:“奴婢不敢妄言!望殿下明察!”

    玄濯道:“過來。”

    侍女哆嗦著膝行靠近。

    一只手落在她頭頂。

    下一秒,神智傳來被搜刮的痛感。

    侍女咬緊牙關(guān)痛得冷汗直冒,卻也一聲不敢吭。

    痛楚來得快去得也快,玄濯收回手,對蒼璃道:“是她自己動的手,沒有異常。”

    蒼璃半點也不相信地喊:“那她就是被控制了!反正不可能是她——”

    啪!

    玄濯抽了他一巴掌,“你給我冷靜點。外邊還那么多人呢,你喊什么喊。”

    蒼璃勉強消聲,但眼睛仍然紅得嚇人。

    恰逢應(yīng)桀趕到,玄濯對他道:“你隨便找個房間把蒼璃安置好,看緊他,別讓他到處亂跑亂叫,雪兔老族長那邊自有我去說。”

    應(yīng)桀遲疑道:“哥,這種事不大好說吧?要不先帶三哥回天宮……”

    “他現(xiàn)在直接去地府才能讓事情好說點。”玄濯沒好氣道。

    應(yīng)桀:“……”

    玄濯:“其他的你都先別管,老四還在吧?你讓他回去跟父王說一聲今天的事,讓他派人來給公主驗尸。老族長那邊我就先說是有人謀害,等實在瞞不住了……”

    應(yīng)桀瞥他。

    玄濯嘆了口氣:“那就看看老族長想怎么樣吧。”

    應(yīng)桀點頭說好,隨后強行拖走失神的蒼璃。

    玄濯仰頭望了會天,又是一嘆,步履微沉地邁進(jìn)房間,觀察一番房內(nèi)此時堪稱慘烈的景象。

    芳華少女安詳躺在地面,松開的手中半握古銅劍柄,白緞般的細(xì)頸上劍痕深重,鮮紅血液汩汩溢出,與大紅色喜袍不分彼此地混在一起。

    微隆的小腹中,還有一個隨她一起逝去的幼小生命。

    凄美哀傷,令人嗟嘆。

    玄濯細(xì)觀尸體少頃,目光又掃向四周。

    墻角三足小香幾上的香爐還在徐徐燃香。

    他聞了聞,只是普通香料,沒有異樣。

    地毯上也有些腳印,走勢整齊,深淺相當(dāng),看大小和花紋,應(yīng)當(dāng)也都是姑娘家留下的。

    上面的花紋只有兩個樣式,出于嚴(yán)謹(jǐn)考慮,玄濯還是對比了下玉雪鞋底,和其中一個確實對得上。

    那另一個只能是侍女的了。

    玄濯找了個寬敞屋子,命人喊來今日進(jìn)出過玉雪房間的侍女。

    沒多久,便進(jìn)來二十多個衣著發(fā)飾相同的年輕姑娘。

    一一盤問過后,玄濯并沒從她們的言辭里挑出錯,于是又挨個搜了記憶。

    同樣,一無所獲。

    唯有一個,有段記憶不太對勁。

    玄濯停在那個侍女身前,問:“半個時辰前,你受命去后廚拿一個新杯子,我見你動作還算麻利,只是路上跟人聊了兩三句,后來卻被領(lǐng)班斥責(zé)手腳太慢。你可有想過原因?”

    侍女垂著頭,滿面惶恐:“……許是那個杯子為貴人急用,奴婢不該跟那個姐姐多嘴聊天,耽誤時辰。”

    這解釋算有幾分合理。

    可換個杯子,又能有多急?區(qū)區(qū)幾句話的功夫,至于讓那領(lǐng)班焦躁成那樣嗎?

    玄濯懷疑間正欲再問,卻見隨身侍從急匆匆跑來,低道:“殿下,不知哪個走漏了消息,老族長……現(xiàn)下正在公主房間里。”

    抱著公主痛哭流涕。

    玄濯半晌沒吱聲,轉(zhuǎn)過身,慢慢走到椅子邊,坐了下去。

    長長一聲嘆。

    ——

    “雪兔那邊,如何了?”

    祖伊落下一枚白棋。

    玄濯緊隨之落下黑子:“準(zhǔn)備攜全族上天界,跪在天宮門口討說法。”

    “倒是符合他們膽小畏戰(zhàn)的天性。”祖伊執(zhí)子思忖,“但凡換個膽子大的,這會兒就該煽動親族上天討伐了。”

    玄濯:“我是沒法子了,要不就把蒼璃剁成三塊喂兔子吧。”

    祖伊稍一拜手:“我姑且把他關(guān)在天牢反省著。這次的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算小,那個小兔子公主也是,為了這么點事還能自刎,這種小家子氣果然不適合做正妃。”

    “人都沒了,還說這些干嘛。您還是先想想怎么處理吧。”

    祖伊落下一子,隨意道:“要處理也好處理,就看你這個做哥哥的愿不愿意了。”

    玄濯略微抬眼:“什么意思?”

    祖伊直視他:“你去跟涂山庾成婚吧。

    “……”

    “天族這回不占理,說什么他們也不會聽,但若是妖尊發(fā)話,那他們就不得不聽了。”

    玄濯把棋子一拋,“您老人家自己說這話的時候不臉紅嗎?讓我靠成婚壓事?”

    祖伊嘆了聲:“這事兒是憋氣點,但你也別不高興,左右你又不吃虧,既能保住你弟弟,又能白得個漂亮媳婦,多好?”

    玄濯沉沉道:“我既不缺弟弟也不缺媳婦,少個弟弟對我來說還更輕松點。”

    祖伊無奈了一陣,“你是覺得靠娶親平事丟臉是吧?”

    玄濯喝道:“你難道不嫌丟臉?”

    “天族的顏面重要還是你的顏面重要?”

    “我的顏面與天族的顏面何異。”

    祖伊一下語塞:“你真是……那你說該如何!”

    “……”

    要是玉雪的尸體在天族這邊,玄濯尚且可以說她是遭人謀害的,屆時捏造點人證物證再找個替罪羊出去差不多就解決了。

    可人家老族長都把尸體抱走了,驗尸也驗完了,現(xiàn)今連作假都來不及。

    看他說不出話,祖伊眉心松弛:“你看,咱們這邊還是束手無策吧。所以說啊,就讓妖族那邊自己解決得了。”

    玄濯不語。

    祖伊勸道:“成個婚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可是天族太子,要多為大局著想著想。再說你早晚要娶妻,那涂山庾方方面面都跟你很相配,剛好適合當(dāng)正妃,你怎么就不樂意娶她呢?”

    說罷,他又語氣莫名地問:“你不娶她,難不成娶你那個相好的?”

    “……怎么會。”玄濯眸光微移。

    祖伊道:“那你這是答應(yīng)了?”

    玄濯不置可否。

    但這個態(tài)度便已是默認(rèn)。

    祖伊欣慰道:“早這樣不就好了嘛。”他拂衣悠悠離去。

    玄濯在原地坐了許久,一把掀翻棋盤。

    第40章 第40章  風(fēng)光無限,狼狽不堪……

    決賽前夜。

    夜風(fēng)習(xí)習(xí),弦汐走在返回弟子舍的路上,背后又一次傳來那股注視感。

    她頓足,扭頭一看——

    一小片明黃色衣角從樹后嬌羞半露,隨風(fēng)舞動。

    弦汐不免有些發(fā)愁。

    自那天放過話后,謝澄就像在她身上裝了定位一樣,時不時便會出現(xiàn)在她周圍。

    看比賽坐在她身邊,走路借口同道跟她一起走,連鍛體都要跟她探討一番身法。

    弦汐倒不討厭他,但是她怕謝澄總這么纏著她,若是叫玄濯發(fā)現(xiàn)了又要不高興。

    等了一會,見謝澄仍沒有出來的意思,弦汐遂問道:“謝少主,為何躲在樹后?”

    謝澄立馬蹦了出來:“我沒有躲!”

    “那你在干嘛?”

    “……賞月。”

    謝澄負(fù)手昂頭,看向天邊那輪被煙云遮掩得絲毫不見蹤跡的明月。

    弦汐:“哦。”

    然后繼續(xù)往前走。

    見她身影漸遠(yuǎn),謝澄就跟腳底生刺了一樣半刻都站不住。

    她為何還是對他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連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愿說。

    莫非是他表現(xiàn)得還不夠努力?可再努力就要招人煩了吧?

    謝澄挫敗地摸摸鼻子,感覺上面碰了厚厚的一層灰。

    不過,就他這幾天觀察來看,弦汐似乎對什么都反應(yīng)淡淡的,像是情感很遲鈍的樣子,偶爾站著坐著還會發(fā)呆,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謝澄沒覺得她這樣有什么不好,誰讓他喜歡弦汐呢,弦汐在他眼里處處都是好的。

    不等弦汐走出兩步,謝澄便又邁開腿巴巴地追了上去:“你要去哪?去鍛體場修行還是去賽場提前演練?”

    弦汐:“回房間睡覺。”

    “這么早?”謝澄疑惑一句,隨即一想或許是因為明天決賽,她想早點休息,于是說:“那我送你回去吧,女孩子晚上一個人走不安全。”

    弦汐問:“你不是要賞月嗎?”

    “不賞了,沒意思。”

    “……好吧。”

    沉默地并肩走了一會。

    謝澄耐不住寂寞道:“這兩天,我發(fā)現(xiàn)你總是一個人。”

    “我以前也經(jīng)常一個人。”

    “你沒有朋友嗎?”

    “我有師姐。”弦汐道,“不過師姐們平時都比較忙,木峰上也沒有和我同齡的人,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是自己待著。”

    “哦。”謝澄默了下,小心試探道:“那你那個……愛人呢?”

    他現(xiàn)在有點說不出口“情郎”這個詞,感覺那樣不太尊重弦汐。

    那天在賽場上腦子一熱脫口而出要追求弦汐,后來他冷靜下來,才記起她已有了個愛人,為了那個愛人甚至不惜違背宵禁摸黑找他私會。

    想到這,謝澄心里頓時又不爽又好奇。

    ——弦汐這樣的姑娘,究竟誰能讓她喜愛到這種程度?

    那人總不會比他更優(yōu)秀。放眼整個修真界也沒幾個同齡人能比得過他,要是年長他和弦汐許多的,那就是老牛吃嫩草,是耍流氓,更比不過他了。

    謝澄十分有信心能讓弦汐移心于他。

    弦汐腳步停了一瞬,淡然道:“他也很忙。”

    謝澄癟了癟嘴,把一些不好聽的話咽下,像是不經(jīng)意地又問一句:“我這幾天都沒在主峰見到你,你是不是跟他分了啊?”

    “……還沒。”弦汐有些郁悶。

    聽她這語氣,看她這神情,謝澄登時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已經(jīng)想跟他分了?”

    弦汐默不作聲。

    謝澄急道:“難道他不愿跟你分?要不你告訴我他是誰,我?guī)湍愀麛喔蓛簦 ?br />
    “……”弦汐瞥他一眼:“不用了,這恐怕有點困難。”

    謝澄全然沒當(dāng)真:“再困難又能有多困難,我可是劍宗少主,一聲令下,包他不敢再騷擾你。”

    看弦汐生活得這么樸實無華,想必是不會知道地位與權(quán)勢的作用。雖說他也看不上這些個,但若是能有點用處,動用一下也并非不可。

    瞧著他自信的神色,弦汐一時無言以對。

    ——謝澄要是再這么下去,這“一聲令下”或許就該從玄濯嘴里出來了。

    那可不是一個量級的。

    弦汐步伐頓住,端正了神情:“謝澄,你別再找我了……他會不高興。”

    現(xiàn)如今她已能清晰認(rèn)知到,玄濯在把她當(dāng)成所有物。

    即便這非她所愿,她也無力反抗,更不敢說些什么,只能盡量順著玄濯心意,以免牽連到別人。

    “你是說你愛人嗎?”謝澄不滿道,“他有什么可不高興的,我就沒見他出現(xiàn)在你身邊過,對你一點也不上心。”

    弦汐微微咬唇:“他只是,比較忙。”

    況且玄濯也不會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她身邊。

    他們的關(guān)系,不正常,是見不得人的。

    “忙?再忙能有我伯父忙?”謝澄高聲道,“我伯父身為一宗之主尚且有空閑陪我練劍修行,你愛人是清漪宗的何人,竟能比宗主還忙?”

    弦汐沒法跟他解釋,索性悶頭繞過他:“我沒騙你,反正,你還是離我遠(yuǎn)些比較好。”

    謝澄一時有些光火了,三兩步?jīng)_到她面前擋住去路:“那個人不但不陪你,還讓你違背宵禁半夜跑那么遠(yuǎn)去找他,這種人有什么好愛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你!這算什么愛人,我看跟姘頭也差不多!”

    被戳到痛處的弦汐臉色唰然一白,慍怒道:“這些與你又有何關(guān)系,你憑什么在這里說三道四。”

    “因為我看不慣你這么不自重!你這樣簡直就是在輕賤自己!”謝澄怒氣上頭口不擇言。

    弦汐隱隱發(fā)起抖來。

    她低頭深吸幾回,顫聲道:“那你……就當(dāng)我是這樣的吧,以后也莫要再來找我。”

    說罷提速離去。

    謝澄一怔,霎時后悔起方才那番話,忙跟上她:“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說的,我只是——”

    弦汐頭也不回:“你不必跟我道歉,反正我們往后也不會再有瓜葛。”

    謝澄慌得不行,顧不得那許多,直接拉住了弦汐的胳膊:“怎么會沒有瓜葛!我、我……”

    他牙一咬,心一橫,扳過弦汐身子,大聲說:“我是真心喜歡你,想與你在一起的!”

    不等弦汐發(fā)話,他又接著道:“你漂亮,嫻靜,有天賦,還是這么多年來同輩人里第一個戰(zhàn)勝我的,我對你很是動心。你若是肯嫁與我為妻,我定會從一而終,一生都待你好,你指東我絕不往西,什么都依你!”

    “……”

    弦汐竟沒能馬上答出話。

    謝澄眼里的愛意太過直白熱烈,恍惚間,她覺得有些熟悉。

    她好像曾經(jīng)也有過這種神情。

    見她愣神,謝澄心中升起一絲希望的光亮,喜悅地道:“弦汐,與我結(jié)為道侶吧!那樣你就是我劍宗的少主夫人,地位永遠(yuǎn)在我之上,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整個修真界你橫著走,無人敢攔!”

    他如以往一樣高高抬起下巴,臉色卻是緊張的。

    弦汐清楚地知道,她對謝澄沒有“愛”那種感情。

    然而這一刻,興許是因在不安穩(wěn)的風(fēng)霜中冷得太久,那真摯而又熱情似火的情意融化了心頭一小片凍土,讓一點試圖同意的幼芽,顫巍巍探出頭。

    不過也僅萌生了一瞬。

    也是這一瞬。

    沙——

    草地上傳來腳步聲。

    弦汐轉(zhuǎn)過頭,見玄濯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準(zhǔn)確地說,是看著她。

    對上那雙幽光森然的金瞳,弦汐渾身血液霎時涼了個透,無意識地后退一步,與謝澄拉開距離。

    ……他什么時候來的?

    方才那一下腳步聲,當(dāng)是他刻意發(fā)出來的,他大抵已在那里站了許久。

    那他聽去了多少?

    弦汐僵直地站著,連呼吸都不覺放輕。

    謝澄疑惑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在這里?”

    聲音透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無畏與青澀。

    玄濯并沒有看他,袂裾微曳,閑步走向弦汐。

    他靠近一步,弦汐后退的沖動便強烈一分,然而雙腿瑟瑟著,卻是一動也沒敢動。

    從何時起,她心里對玄濯的懼怕超過了愛。

    她仰頭看著玄濯在她一步外停下,那繁重的海青華服被高大身軀撐得愈發(fā)挺闊,她的目光也順著絲滑的綢緞,慢慢滑至地面。

    一步的距離,他周身壓抑的氣息幾乎令空氣凝結(jié),讓她呼吸不過來。

    玄濯在生氣。

    前所未有的生氣。

    從前弦汐見他生氣,都是流露于表面、肉眼可見的。可這回,他沒什么表情,也什么都沒說,弦汐卻覺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怕。

    “弦汐,你們認(rèn)識?”謝澄見此情此景,心覺不對,卻又說不上哪兒不對,便問向弦汐。

    弦汐甚至沒勇氣看他。

    她張張嘴,腦袋發(fā)空地思索該說點什么,然而還沒等思索出個所以然來,玄濯忽然一手虛空掐住謝澄的脖子,將他從地面提起三寸。

    耳邊登時響起謝澄痛苦的窒息聲,弦汐慌忙抓住玄濯袖子:“別殺他,別殺……他……”

    與玄濯對視之時,膽量瞬間煙消云散。

    音量也隨之消弱。

    玄濯冷眼垂睨她,“你喜歡他?”

    弦汐蒼白又微弱地?fù)u頭,細(xì)汗浸著衣衫:“沒有。”

    “那你方才怎么不拒絕?”

    “我……剛要拒絕……”

    “可你猶豫了。”玄濯眸底戾色盡顯,掐著謝澄的手沒放開,又向弦汐逼近兩步,“為什么不馬上拒絕?為什么要猶豫?”

    弦汐終于忍不住恐懼后退開來,兩手似否認(rèn)又似防御地抬在身前:“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被提在半空的謝澄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

    弦汐的那個愛人……莫非是玄濯?!

    怎么可能?他們怎么可能會有這種關(guān)系!

    謝澄奮力掙扎起來:“弦……汐……”

    玄濯眼神一沉,手上當(dāng)即加了幾分力,寂靜的夜中清晰出現(xiàn)頸椎被擠壓的咯咯聲。

    覷見謝澄已然青紫的面孔,弦汐顧不上害怕,連忙抓住玄濯衣襟:“玄濯,不要殺他,求你,別殺他。”

    玄濯微微咬牙:“我不殺他,那你替他去死?”

    弦汐猛得心尖一顫。

    空白一秒,她聲線虛浮道:“……好。”

    玄濯臉色驟變。

    他盯了弦汐片刻,一把甩飛謝澄,揪著弦汐衣領(lǐng)便往回走。

    謝澄接連撞斷兩棵樹才堪堪摔落在地,落地的一瞬霍然咳出一口血,嘶啞喊道:“弦汐……!”

    弦汐下意識回頭,可那張蒼白的小臉剛轉(zhuǎn)到一半就被玄濯掰了回去。

    玄濯側(cè)眸乜斜地上狼狽的謝澄,嗓音深冷:“要是還想讓劍宗存續(xù),就給我離她遠(yuǎn)點。”

    謝澄剎那間面無血色。

    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般,伏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弦汐被玄濯帶走。

    ——

    房門被轟然踹開,玄濯一揮臂將弦汐扔到床上!

    “賤貨!”

    他一手用力按在弦汐單薄的胸口,傾身壓制住驚惶著試圖起身的弦汐,雙目猩紅道:“你喜歡他是不是?你想答應(yīng)他跟他成親對不對?!”

    弦汐只覺胸腔的骨頭都要被壓碎,兩手拼命拉扯他的胳膊,不斷搖頭:“沒……我沒……”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當(dāng)時那眼睛都快冒光了,就差開口答應(yīng)他!”玄濯急喘幾息,心中怒意更盛,按在她胸口的手向上掐住纖細(xì)脖頸,五指緊攏:“我到底哪里對你不好,你居然敢背叛我,你活膩歪了嗎?!”

    弦汐被將死的痛感包裹著,一個字也說不出,只徒勞無力地掙扎。

    玄濯緊緊盯著她滿是痛楚的面容,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微微顫抖,終是在她昏迷的前一刻松了開來。

    “我真該殺了你。”他紅著眼道。

    弦汐對他的影響,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大。

    白嫩的肌膚上已留下猙獰指痕,弦汐護(hù)住脖子,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大口喘著氣,失去焦距的雙眼含淚看向玄濯:“你……又憑……什……生氣……”視野里的他一片模糊。

    玄濯擰著眉:“你說什么?”

    弦汐強忍著喉間疼痛咽了咽,潤開聲音:“反正你,只把我當(dāng)情人,不是嗎。”

    玄濯登時如遭雷殛。他滯了兩秒,道:“誰教你這個的?……誰教你這個的??”

    見弦汐不語,他一只手覆上她頭頂便要搜尋記憶。

    弦汐猛然抱住頭,用神識死死抵擋。

    玄濯動作頓住。

    若是強行沖開她神識的阻擋,那弦汐就真要變成傻子了。

    ……變成傻子又如何,她背叛了他,就算死了也是該的。

    玄濯的手緊了又緊,緩緩收了回來,心想橫豎事已至此,探究這些又有什么意義。

    情人,沒錯,弦汐只是個情人。

    做情人該做的事就行了。

    想到這,玄濯呲啦一聲撕開她的衣服!

    “啊啊!”弦汐緊緊抱住碎裂的衣衫,兩行清淚不覺從眼角滑落,“我不要,我不做……”

    “裝什么裝!都被我上過多少回了!”玄濯一把握住她兩只手腕,掏出捆仙繩束在床頭,將她的衣服徹底撕裂。

    被按住腿的那一刻,弦汐已哭得詞不成句:“我不想……我不想再給你當(dāng)玩兒的了……”

    到底他媽是誰教她的這些?!玄濯一時間真想把那人拎出來大卸八塊。

    ……………………………………

    最初的劇痛似乎過了很久也沒有緩和下來,弦汐空洞的眼半睜著,什么都看不太清。

    感覺比第一次還疼。

    也可能是因為,這回心臟也很疼,與身體的痛楚疊加在一起。

    又或者只是心臟更疼些而已。

    “玄濯……”弦汐噙著止不住的淚,破碎道,“你不能……這么對我,我是真心喜愛你……的……”

    玄濯僵了幾秒,壓著聲嗓道:“真心?你的真心算個屁。”

    隨后捂住她的嘴繼續(xù)。

    弦汐覺得,她可能是快要死了。

    心跳忽然在這一刻終止,悄無聲息地沉落谷底,呼吸也暫停著,許是忘了。

    只有眼淚還在流淌。

    比體內(nèi)的鮮血還熱。

    ……

    這場煎熬的酷刑維持到天邊吐露出一絲光亮才結(jié)束。

    當(dāng)玄濯冷靜下來,弦汐閉著眼,呼吸已幾不可聞。

    她身上的傷痕還沒消掉,又好像是正在消,只是速度太過緩慢,并不明顯。

    她在發(fā)著高熱。

    漸漸升起的日輝驅(qū)散了夜間一切陰霾,玄濯定了半晌,慢慢從床上下來,倒退幾步。

    手隱隱發(fā)抖。

    不知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他不穩(wěn)地整理好衣服,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弦汐昏昏沉沉睜開眼時,房間里只剩下她一人。

    高燒久久不退,燒得她腦袋都清醒不過來。

    她略微動了動,發(fā)現(xiàn)失去知覺的雙手還被綁著。

    好難受,誰幫她解開……

    ——

    賽場上,議論紛紛。

    “弦汐怎么還沒來?她去哪了?”李師盈坐在觀眾席,急得不行。

    付眠也蹙著眉:“師妹會不會是睡過頭了啊?”

    “不會吧,她也不是那么粗心的人。”

    “那現(xiàn)在怎么辦,對手都在場上等著了。”付眠看李師盈一眼,示意道:“咱們找?guī)熥鹑ィ俊?br />
    李師盈:“行。”

    兩人急匆匆跑去明澈身邊,俯身道:“師尊,師妹還沒過來,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明澈更是焦灼,指著一個方向道:“已經(jīng)派了兩三個了,剛走不一會,你們要是沒事也跟著一起去找找吧。”

    “好嘞。”

    兩人立馬順著他指的方向跑。

    一伙人率先去的便是弟子舍,看是不是弦汐睡過頭了。

    “小師妹,你在不在?”

    “小師妹?弦汐?”

    “比賽快要開始啦!”

    迷糊間,弦汐依稀聽到幾聲呼喚,似乎是在喊她。

    她勉勉強強睜開眼。

    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日光傾泄,照亮了室內(nèi)景象。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響過后,驟然鴉雀無聲。

    弦汐慢慢轉(zhuǎn)過頭,看過去。

    那些收縮的瞳孔中,映著狼狽不堪的她。

    “……弦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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