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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七月流火, 白日仍舊炎熱,臨近黃昏卻已然有了涼意。

    岐阜藩是難得完全內陸的藩市,多山, 作為關系不順的奴良組和京都妖怪之間的天然間隔。

    其中妖怪雖然不屬于京都妖怪,敢在兩個組織夾縫里生活,多少還是有些實力。奴良組的妖怪過來直接乘了妖塞寶船,大張旗鼓,完全沒有遮掩。

    要對岐阜藩出手, 對于京都妖怪而言本就是有著挑釁和隱晦宣戰的意味。緩和地帶減小, 老仇人離得近了自然會更容易產生矛盾。

    “當初一只奴良滑瓢就把京都鬧得天翻地覆,加上個比他更強的奴良鯉伴, 我們幾乎是零勝算。”

    “鏖地藏, 你不會是怕了吧?”

    茨木童子壓抑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灰白色頭發的妖怪抱著自己的十字劍, 秀美的面容沉靜,眼神卻是與之相反的狂熱:“黑暗圣母為神所受。區區兩只滑頭鬼,絕不會成為我等的阻礙。”

    鏖地藏呵呵笑著。

    “要開戰, 就得全面開戰, 只是個別過去, 去了也是白費性命,反而讓我們被削弱。只有全面開戰,奴良們才會因為組內妖怪的性命而有所顧忌——這正是他們不直接開打的原因。”

    這個提議出來, 仍舊一股腦堅持應戰的妖怪反而少了。

    誰都清楚, 面對現在的奴良組, 京都妖怪即便全員出動也是完全沒有勝算的, 即便羽衣狐還在時候, 也只會被再次擊敗。

    一直沉默的鬼童丸做出決定。

    “別忘了我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奴良組若是沒有膽量直接侵入我們的領地,便由著他折騰吧。我、白藏主還有茨木童子會在領地邊緣駐守, 真的發生沖突,就全員迎戰,其余人的行動,就暫由鏖地藏來決策。”

    “是。”

    羽衣狐不在,性格沉穩而具備威嚴的鬼童丸相當于京都妖怪的臨時首領。

    鏖地藏微微彎腰:“定然不負信任。”

    刻意繞遠了些從鞍馬山經過的奴良組妖怪遠遠就察覺到那邊喊著警告和殺意的畏。

    雙方峙立著,彼此的畏虬結對抗。

    “奴良滑瓢那家伙好像沒來。”

    鬼童丸點點頭:“看來此前的情報無誤,他確實還在奴良的老宅。”

    茨木童子沒被遮擋的那邊臉上燃起怒意:“那家伙,竟然狂妄至此!不如我們先殺了奴良鯉伴!”

    鬼童丸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神情冷峻而威嚴。

    “眸遮可以跳轉空間,他也在船上。”

    茨木童子宛如被當頭潑了盆冷水,怔在原地,完全冷靜下來。

    真的能跳轉空間,那奴良滑瓢過來支援就是分分鐘的事,還是不把眸遮這個神秘的妖怪算作戰力的情況下。

    一直等到偏西的太陽真正開始下沉,京都妖怪仍舊沒有動靜,釋放的畏仍舊雄厚卻反而沒了一開始的蠢蠢欲動姿態。仿佛強弩之末,又像自知年邁的雄獅面臨年輕獅王的威脅威懾,色厲內荏、虛張聲勢。

    鯉伴唇角微勾。

    這姿態,已經說明他們沒有動手的打算。

    他們雙方都清楚這是一場試探。

    若戰斗沒有一觸即發,等日后奴良組真正消化了打下地盤的畏,實力得到進一步增強,那么等待京都妖怪的,只會是緩慢的蠶食。

    “看來,鬼童丸的刀也不似當年鋒利了。”

    終究是沒有了破釜沉舟的魄力。

    看著西邊山際那一輪即將褪卻光輝的殘陽,牛鬼有些感慨。

    鯉伴將刀抗在肩膀上。

    “走了。”

    “以后會有機會較量的。”

    眼看著奴良組的妖塞轉變方向,屬于奴良鯉伴的狂妄肆意的畏也隨著一點點遠離。頭發一絲不茍梳起,脊背挺直的妖怪垂下的手猛然攥緊,終究是泄露出不甘和屈辱。

    茨木童子更是已經一拳錘碎了身邊的巨石。

    “可惡!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這個小子。”

    鬼童丸仰頭看著逐漸黯淡的天空。

    “只要,那個人歸來,我京都妖怪的榮光和威勢……”

    ——

    這種在原本忌憚的敵人門口挑釁又大搖大擺離開的感覺,讓奴良組一眾妖怪十分興奮,已經迫不及待要打一場。

    滑瓢預估到不會那么輕易就和京都妖怪打起來。

    如果只是奴良組大肆擴張,僅鯉伴一個人撐著,他隨著時間遲早要老邁衰弱,那些老對手大概還會碰一碰。現在這樣明顯破壞了平衡的優勢占據,他們反而不會給奴良組分薄戰力的機會。

    鯉伴也心知如此,但方才做這樣的姿態,就還是抱有一點僥幸心理,想試著勾引一下。

    要是能趁機殺死鬼童丸,京都妖怪哪怕之后的時間里不解散也要亂作一團。

    但果然,鬼童丸那精明的老妖怪定力屬實不錯。

    悻悻沖著原本定下的目標方向駛去,妖怪們早就蓄勢待發,妖塞以最開的速度開在空中。沒一會就到了目的地,這時候太陽正好完全落下,只留了些即將散盡的暉光。

    正因為在空中,反而能更加直觀地看到下方原本是田地的地方,像被蠶食殆盡的桑葉,大片的焦黑,只有零星完好。

    這是周邊區域里實力最強的一支妖怪,幾乎每一只都有著不俗的能力,為首的一只,正是銀杏島出身。

    下面這些農田,就是被他們燒毀。

    他們尤其喜歡在人生活有所好轉時候壞事,讓人掙扎在困苦病痛之中死亡。所以故意在田稻即將收獲時候縱火將作物全部毀掉。

    雖說他們很少直接殺人,但這種殘忍玩弄人類命運的行為,和虐殺只是快慢的區別。

    已經不知道多少人因為他們死去了。

    艾修握著扶欄的手微緊。

    “陰陽師沒有來嗎?”

    “這里按陰陽師的劃分,是御門院的管轄。

    那些妖怪欺負的也只是一些農戶,在管理的人看來,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鯉伴回答他。

    岐阜藩西南部是平原,氣候溫暖,這種山地附近、劣等的土地上種植的作物被毀,會痛心的只有以此為生的人。

    妖怪很多行為都是為了宣揚聲名增強自身的畏,這些妖怪也是如此。

    他們不經常殺人,便是因為活著的、被他們禍害過的人更能夠傳出他們的惡名。

    就像人類小孩會漫不經心地踩死螞蟻,僅僅是因為有趣或是無聊,當踩死螞蟻甚至會對他們有利的時候,當然就要樂在其中了。

    艾修內心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厭煩感,甚至仿佛沒有來處的厭憎和殺意。

    “修?”

    鯉伴手搭上艾修的肩膀,擔憂地看著他。

    艾修閉了閉眼睛。

    “沒事,你去夜行吧,我出去逛逛,好點了就回來找你。”

    鯉伴手指微用力地握了下他的肩膀。

    “我會盡快結束的。”

    鯉伴回頭看了一眼艾修,帶著下屬們向那伙妖怪的老巢過去,腳步帶上急切,戰斗起來當然也沒心情去墨跡。

    艾修繞著焦黑的田地走了一圈,看得出來這把火燒得很干凈,連秸稈都沒剩下。這里的藩主是沒有賑濟的政策的,只是這一片的人,也達不到讓他們關注的程度。

    即便夏秋還能勉強靠著野菜草根度日,沒有存糧的冬季這些人也很難度過。

    有些壓抑的心情中,艾修忽然嗅到遠處遠離村落的小山里傳來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人類的血液的味道,他甚至能分辨出其中屬于小女孩的稚氣。

    山林草木中,瘦小的女孩抬頭看著夜里完全陌生可怕起來的周圍,腿上因為摔倒蹭破皮的地方有些疼,她緊緊抱著懷里即便摔倒也沒松開的野菜和火棘果,跌跌撞撞地朝著自己印象里的方向過去。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好聽又刻意放緩的聲音響起,小姑娘仍舊被嚇到一抖。

    她抬起頭,隱約看到前面有個人影,卻看不見對方的模樣。

    她努力眨眨眼睛,仍舊看不清,抿著起皮蒼白的嘴唇,無神的眼睛透出畏懼。但因為這陌生的哥哥聲音里的溫柔情緒,又眼巴巴地帶著受傷無助的幼崽對溫善大人的期盼。

    艾修用樹枝和干草捆了個火把,點燃,不算明亮的火光只能照清一點區域。

    營養不良所以夜盲癥嚴重的小姑娘借著這點點光,只能勉強看清這個忽然出現的哥哥的臉。

    暖色的火光中,那是比女孩見到的所有花朵更美麗的模樣

    愛美是人的天性,小時候的人類幼崽很多時候比成年人更貫徹這一點。原本警惕睜大眼睛的小姑娘瞬間神情鮮活許多:

    “大哥哥,是神明大人嗎?”

    “總歸,不是壞人哦。”

    艾修好笑的看著女孩,伸手將她身上的傷口愈合。

    原本仍舊心里打鼓的小姑娘動了動腿,感覺著完全沒了疼痛感的傷處,完全拋開了戒備,小貓一樣用細軟的頭發蹭他的手:“您果然是神明大人!”

    看,幼崽的信任和喜愛就是來得這么單純又輕率。

    艾修輕聲笑著,沒有戳破膽戰心驚許久的女孩的小雀躍。

    被信任的‘神明大人’順利地領著迷路的小姑娘回了村子,正好在路上遇到掙扎著拄著拐杖出來找人的女孩的父親。女孩的父親形容狼狽,看灰撲撲的身上很明顯在這之前已經摔了好幾次,臉色都有些不好了。女孩被父親緊緊抱在懷里,自覺讓家人擔心,小手愧疚地揪著衣角,但在青年抬頭看向艾修時候還是略帶炫耀道:

    “阿父,這是送我回來的神明大人哦~”

    男人一怔,看向艾修,眼神是和他女兒一樣的失焦,但就著火把的光仍舊看出艾修的相貌氣質——那不會是尋常人家能有的。

    要說這樣的人是神明,他完全不會覺得違和。

    艾修嘆了口氣:“我只是偶然路過的陰陽師而已,并不是神明哦。你們住在哪里?我送你們回去吧。”

    陰陽師……

    男人的面上閃過波瀾,帶著一絲激動,又像是悲憤,復雜的情緒艾修沒能完全看懂。

    第62章   第 62 章

    這些奇怪的情緒不是針對他的, 更像是因為‘陰陽師’這個身份。

    小姑娘回來的路上就一臉驕傲地跟父親講了和‘神明哥哥’的遇見,哪怕她偏重都在艾修身上,作為父親的又怎么會不了解她此前的惶怕驚懼, 自幼生活在這里,他又怎么會不明白此前究竟有多危險。

    沉甸甸堵在胸口的后怕和自責,轉變成了慶幸和對艾修的感激。

    男人不顧不顧腿上的傷勢也要跪下,被他強硬地托住躺回床上。

    “任誰遇到剛才的情況,都要這樣做的。好好休息, 你臉色差的要把小姑娘嚇到了。”

    小女孩明顯沒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危機, 回了家就忘記此前的懼怕驚嚇。直到剛才看到父親的激動態度才又心虛起來,站在一邊擔心地看著男人。

    “我其實, 算了時間的……”

    小姑娘對附近熟悉, 在近處已經被找吃食的村人翻遍的情況下, 往深了走卻也沒太貪心,原本可以在太陽徹底落山之前回家。

    但她錯估了自己的視力。

    只是黃昏光線稍微暗淡一些就已經看不清路了。

    那么小的孩子,還做不到果斷取舍, 本能地心疼辛苦采摘的食物, 小心著走路不愿意東西灑落, 歸家的時間就比預計的要長。等天黑之后意識到必須要盡快回家,那時候,已經受困黑暗、步履維艱。

    “以后千萬不要這樣了……”

    男人定了定神, 伸手抱住女兒, 聲音里帶了無法克制的哽咽。

    他知道女兒這么努力想要找到食物, 是為了他這個沒用的父親, 若是她在這期間出了事, 只是想想他就要瘋了——哪怕自己掰斷自己的骨頭,把心臟扯出來吃到肚子里, 他也不想女兒出一點意外。

    父親的情緒明顯在失衡邊緣,又怕嚇到女兒不表現出來。

    艾修只是靜靜看著,好在對方很快整理好情緒,狼狽地背著女兒擦干凈自己的眼淚,做出沒有異狀的樣子。

    屋子里昏暗的光線讓女孩看不見父親紅腫的眼睛,被放開就轉向艾修,神社參拜一樣鞠躬:“神明大人可以治好啊父的腿嗎?”

    像治好她時候那樣。

    女孩的眼神亮晶晶的,滿滿的期待,絲毫沒有考慮過可能會被拒絕,仿佛已經看到父親腿痊愈的模樣。

    男人卻面色一變,生怕自己這樣的貪求會被這位好心的大人厭惡,伸手想要阻攔。

    艾修摸了摸女孩的頭發,高興于女孩的信任和崇拜。

    “當然可以。”

    他早就注意到男人的腿傷,包著的布即便看得出有換仍舊惡臭,大概里面已經壞死潰爛。

    艾修哄著女孩:“好姑娘,背過身數三十個數好不好?哥哥要施法,被看到就效果不好了。”

    小姑娘聞言立刻聽話地轉過身,還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眼睛,稚氣的聲音帶著緊張,不小心數快了下一次就要有意慢下來,生怕艾修還沒弄好。哪怕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父親康復。

    艾修抬手設下帳,防止女孩嗅到太濃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忍著點。”

    艾修話音落就一把扯下了男人腿上的包裹,對方猝不及防下急促地痛叫出聲,旋即重重合上嘴巴,生怕嚇到女兒。

    傷勢確實很嚴重,斷掉的腿是頓物擊打造成,斷口沒有愈合,從里面爛到外頭。如果沒遇到艾修也沒進行治療,男人幾乎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即便治療這種也是很難搞的,但用反轉術式,因為不需要將愈合的傷處再割開重新修復骨頭,反而比較方便。

    所以艾修不僅沒有和小姑娘失約,他將人治好時候女孩甚至才數到一半。

    倒是男人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木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腿,也沒要動動驗證的意思,眼里透著仿佛和這腿不熟的陌生之意。

    直到被女兒又哭又笑著撲進懷里,他才從艾修神色冷凝揮刀剔骨的驚懼中恢復思考能力——雖然只疼了一下就恢復,但那痛感太可怕。當時他的腦子都是空白的,耳邊只有自己的慘叫聲。

    男人動了動腿,又看到女兒全然驚喜,完全沒有被他慘叫嚇到、或者說,根本沒有意識到的表情。

    再看向艾修時候眼神已經成了純粹的敬畏。

    “聽說附近有妖怪猖獗,你的腿就是被他們傷到的嗎?”

    男人低著頭,異常恭敬道:“這傷其實和妖怪沒什么直接關系……”

    而是人為。

    并不是所有人家的田地都被燒了的,但被燒的是大多數,饑餓的人類和野獸差別其實不大,尤其是面對孤弱的時候。

    “我的妻子,地震時候被塌了的梁子砸了頭,我家里人本來不多,那后面就剩下小禾……”

    孤兒寡父,自然是好欺負的。

    所以即便他家的田地沒有被燒也保不住糧食,就連原本的口糧都被搶走。

    男人只是試圖反抗,至少留下他和女兒活命的糧食,腿就被妻子哥哥家半大的小子拿石頭打斷了,又被其他人圍著打,被在傷處踩了好幾回,腿徹底折了。

    那些人當時大概是有些懼意,慌忙著一哄而散。

    但到后來,動手的那群游手好閑的少年無賴,再路過他們家,也只是冷眼瞧著這家的兩個人,等著看男人什么時候死掉。更甚者還要呸一口,罵兩句。

    因為他們的父母親人也是這么想。

    已經得罪的人相比修復關系,當然是對方直接死掉更令人安心。

    其余人也沒誰會給他伸張正義,哪怕對方也曾經是他們彼此說笑互相扶持的友鄰。

    男人佝僂的脊背是被人心惡意磋磨,面上是連恨意都欠缺的麻木。

    想到此前種種,那種自心底蔓延開的冷意幾乎將血液封凍,滿嘴都是當時的無望苦澀。

    難怪,最初對方知道他是陰陽師時候表現出得情緒那么復雜。

    雖說妖怪的行為是一切的根源,直接對他進行傷害的卻是人類。他要被害死了,女兒可以預想的生存艱難,害他們的人卻等來了退治妖怪的陰陽師。

    多讓人絕望。

    艾修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堵著,因為小女孩的可愛而緩和的心情因此沉進谷底。他打起精神,轉移話題:

    “能站起來了嗎?可以嘗試下。”

    男人看看自己完好的腿,又看看女兒亮晶晶期盼的眼神,遲疑著先憑借此前完好的那條腿撐起身體。

    腳踏實地,男人愣怔許久,最初大概是想笑的,出聲卻是哭腔。他不停吞咽著口水,咽下所有心酸的聲音。搓了搓女兒的頭發,仿佛從中汲取到勇氣和力量——終于能笑出來。

    至少他的腿好了,可以去尋找食物,能夠養活女兒,看著她長大。

    艾修靜靜看著男人抱著女兒一點點平復,原本沉郁壓抑的心情也有些緩和。

    “之后,會好起來的。”

    艾修是在安慰父女倆,也是在這么安慰自己。

    男人重重點頭,滿是血絲的黯淡的眼睛時隔許久,終于再次恢復亮光。

    里面是對生存的渴望和對生活的期盼。

    艾修看向遠處,感覺到那邊忽然爆發的氣息,那是屬于鯉伴的畏。或許他正在和那群妖怪的首領交戰。

    鯉伴會獲得勝利,這是最毋庸置疑的事。

    唇角不自知地勾起一個笑。

    只是想起那個人,他內心的躁郁都似乎有所減輕。

    想到自己空間里鯉伴之前給他的許多肉干,艾修挑了其中普通肉質的給父女倆留了一籃。

    “這段時間,這邊為惡的妖怪我們會想辦法處理,這幾天還是不要走得太遠,用這些先對付著吧。”

    在和村子其他人起了齷齪的情況下,即便男人已經傷愈,父女倆的生活仍舊會是艱難的。艾修已經打算好之后等鯉伴接手這片地方,拜托他找人留意照顧一下。

    這樣,至少能安穩下去吧。

    男人自知虧欠恩人良多,但看著女兒盯著肉干放光的眼神,又完全說不出推拒的話,無措地又想跪下。

    艾修擺擺手:“我就先走了,以后有機會再見。”

    女孩看著他的背影,鼓起勇氣喊:“神明哥哥,我可以供奉你嗎?”

    艾修頓下腳步,回頭溫柔地笑。

    “想我的話,就好好生活、好好長大吧,這是你信仰的神明最喜歡的供奉。”

    艾修離開時候聽到小姑娘沒忍住的哭聲,滿帶著不舍。

    他回頭看了一眼,幼小的女孩努力揮著手,被父親拉著才沒有隨著心意跑過來。

    再見面,此刻的小女孩應該已經是大姑娘了吧。

    不,過段時間就再來看看吧,可不要被欺負了。

    艾修如此不放心,又期待著重逢。

    鋒利的刀刃指在妖怪的眉心,獠牙前伸的妖怪額頭流下冷汗,眼睛幾乎成為斗雞眼,看著刀刃一眼,縱使不甘心也只能認輸拜服。

    “不愧是奴良組二代目。”

    類似豬形的妖怪解除了妖化,頹然跪坐在開裂的土地上,代表了奴良組的大獲全勝。

    這個妖怪組織相比樾的四國,顯然會享受多了,搶了廚師做飯,甚至還會釀酒,此前那些糧食也不是全部是燒毀的。

    艾修過去時候奴良組妖怪們已經就地開始慶祝了。

    鯉伴正在等他,見他過來,相當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對著一旁剛剛歸順的片耳介紹:“這是眸遮,聽說你也是銀杏島的妖怪,應該知道他。”

    片耳早就聽說了眸遮出現在奴良組,還治好了奴良滑瓢,這會見到也不意外,尤其在感覺到艾修身上讓他也覺得危險的畏之后,本就謹慎的態度更加恭敬,也試圖拉近關系。

    但就連奴良組的妖怪們也發現,艾修對這幾只妖怪尤其冷淡。

    片耳有些失落,在發現艾修確實對他不感冒后識趣地向后不在打擾他。

    納豆小僧安慰他:“修大人要突破了,最近心情和畏都比較壓抑,等過段時間肯定就好啦!”

    片耳笑著跟他喝酒,沒說他是真的感覺到艾修對他的厭惡,哪怕極力冷淡著還是透露出來。

    他不太明白。

    艾修和鯉伴喝著酒,努力不去想其他的東西。

    愉悅熱鬧的氛圍實在很能感染人,他漸漸放松下來。

    直到靈敏的耳朵聽到新入組的片耳的手下,打著酒嗝,得意地跟奴良妖怪談論自己此前的大逞威風——“好喝吧?這酒就是我釀的,前些時候才收上的新糧。

    那時候……有個人自不量力,揮著把鋤頭還想攻擊我呢……后來怎么樣了?我當然得讓那小子知道怎么夾著尾巴做人、一巴掌就把人拍進燒了的稻田里。要不是老大不讓殺人,那小子肯定就不止破相了哈哈哈。”

    曾經是人類的首無流露出反感,大多數妖怪卻給面子地歡呼,還有好奇問詳細的。

    熱鬧紛雜的環境,這會卻覺吵得頭疼。

    剛咽下去的酒仿佛帶了燒灼和腥臭,幾乎嗆得他作嘔欲吐。

    鯉伴皺眉,扔給那邊聊得正歡的妖怪一個難得嚴厲的眼神,周身的畏也展露出他的不悅。

    原本歡樂的氣氛瞬間微冷。

    剛才聊得上頭的小妖怪們噤聲,眼神迷茫地瞧瞧瞄了幾眼鯉伴,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不高興了。

    艾修實在不愿意當掃興的人,也不會希望鯉伴為了他去當,但他此刻滿心的負面情緒,完全沒給體貼留出空余之地。

    他抿唇,借著袖子的遮掩拉住鯉伴的手,像汲取溫暖一般握得緊緊的。

    鯉伴側頭,要說什么,卻見艾修失神恍惚一瞬,瞳孔驟然緊縮,抬頭看向一個方向。

    剛打過一場的地方,遍布著各種氣味,酒、食物,更多是妖怪的血。

    但在艾修的嗅覺里,只有屬于人類的血是最輕易能認出來的。

    其中已經冰冷的、卻仍舊帶著小女孩稚氣的血腥味那么熟悉,那是他方才嗅到過的,是他熟悉的血液的主人。

    但卻是濃郁到可怕、到反胃的血腥味。

    某一刻,艾修的心臟仿佛停跳,眼前一片暈眩。

    他仿佛又回到親王的禁閉室。肢體僵硬著,仿佛被無形的禁錮束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親王的下仆麻木地劃開一個又一個花季少年少女的血管——再將他們掛在他的頭頂上。

    只是這次,有利爪掙脫了桎梏。

    狂暴恐怖的畏在一瞬間鋪蓋下來,即便是鯉伴都有一瞬間自本能深處升起的強烈危機,牛鬼顯露出丑陋的本相——更多妖怪,只能做到匍匐,幾乎連自身的畏都被沖散。

    奴良組妖怪的慘叫喚回艾修的理智。

    凝視著完全癱軟在地的干癟妖怪,那是艾修印象里有的,很多次都在奴良組的妖怪。

    尖利的指尖割破妖怪黑袍染血的部分,又勾住,艾修近乎畏懼地將它放在鼻下嗅聞。

    ——零星的希望終究熄滅。

    第63章   第 63 章

    什么情緒在胸膛開了個洞, 將所有溫暖都扔出去,自己在里面筑巢。

    猩紅的眼眸鎖定著眼前的妖怪,沒有太明顯的波動, 就連那股可怕的席卷了所有人的畏都收斂消失。

    卻讓被盯著的元興寺渾身止不住顫抖起來。

    那是超越層次的強者,而被盯上的他會如被貓盯上的稚鼠一般無力。

    艾修緊握著布料,一言不發地消失在原地。

    元興寺甚至沒有察覺他已經離開,失去獵殺者動態的他整個慌亂起來,匯聚著畏想要保護自己, 看著遠處站起身的鯉伴, 捉到救命稻草一樣沖過來。

    “二代目大人!救救我,眸遮他瘋了!”

    鯉伴在他過來時候就嗅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他瞬間明白了原由。

    “你吃了人。”

    元興寺呆了一下, 抬頭看著他。

    黑發的半妖首領眼眸黑沉沉的, 泛著和方才艾修如出一轍的冷意。兇惡的妖怪意識到什么,反而脫離了此前的驚慌,粗噶的聲音帶了惡意質問。

    “所以, 眸遮是因為我吃人要殺我?”

    “可我們是妖怪啊, 吃人難道要被譴責嗎?”

    “如果吃人就要被殺, 奴良組又有幾只妖怪能活著?”

    無數只妖怪的眼睛注視過來,安靜等待著他們首領的回答。

    鯉伴微低著頭站在那里,奴良組妖怪的視線仿佛凝實, 穿插著, 將他架在原地。

    他對艾修有多了解呢?

    了解到——已經預感到對方的決然姿態。

    就像十多年前他如此果斷地離開銀杏島, 如果……他也會, 如此決絕地離開他。

    黑色發絲微動, 那是屬于鯉伴的不穩的畏。

    奴良組,可是純粹妖怪的組織啊。

    本應不假思索的回答, 鯉伴卻怎么都不愿說出口。

    ——無關行為和善惡,只因為元興寺讓艾修露出那樣的神情,鯉伴就覺得,他該死。

    但周圍注視著他的,還有如家人的存在。

    牛鬼、雪女、一只眼入道……他們的下屬,還有組成了奴良組的大多數妖怪。

    遲遲沒有說話的鯉伴讓周圍妖怪們原本并不在意的神情帶上些許慌亂。

    “鯉伴……”

    雪麗忍不住上前一些,看著鯉伴的眼神帶著懇求。

    鯉伴抬眼看向她,眼里的落寞幾乎要匯聚滴落下來。

    [姐姐,我不想失去他。]

    黑發的半妖無聲地說。

    艾修要走,他就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或許,并不適合帶領奴良組。

    雪麗從未見到這樣的鯉伴。

    她眼睫輕顫,心底早就有但一直不愿承認的事被敲定,但在這樣的情況,她完全生不起任何失落難平。

    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便應當永遠肆意瀟灑著耀眼下去,怎么能這樣痛苦。

    捂著胸口,雪麗看著因為鯉伴的緘默仿佛抓到把柄一樣咄咄逼人喋喋不休的元興寺,對他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

    鋒利的長刀無聲破開空間,仿佛徑直出現在元興寺的胸膛里,仍舊用話語逼迫著鯉伴的妖怪眼里閃過茫然,惱人的嘴終于閉上,低頭看著刀尖。

    遲來的空間裂縫此刻才顯現,白發紅眸的妖怪從中不緊不慢地踏出,出現在眾多妖怪的視線中。

    此前那壓迫感強大的畏已然消失,他普普通通站在那里,月光映出高華疏離的面容,若不是那修長漂亮的手正握著刀柄,沒人會覺得他正做著殺戮之事。

    鯉伴看著艾修,艾修也微微抬首,視線相交,艾修對他笑了笑。

    手上卻毫不留情地扭轉刀柄,利落地從胸口向上,將元興寺的上身連同腦袋斬為兩半。

    艾修聲音輕柔:

    “抱歉,那孩子和她的父親還在等著我,等和他們道別,我還會回來的。”

    不等奴良組的妖怪們反應,眼前這行兇的妖怪已經再次消去蹤跡。

    艾修傳送過去的時候,在冥路重逢的小禾和她的父親已經稍微平復下情緒。

    艾修提著用獄使職能拘束的元興寺的亡靈,將他渾噩的靈魂交給獄使。

    低矮屋子里的血腥味仍舊濃郁。

    他過來時候小禾的父親還活著,但親眼看著元興寺吃掉女兒,這個男人已經瘋掉了,他將女兒染血的衣服揣進懷來,用體溫暖著,假裝這樣女兒就還活在世上。

    但看到艾修的那一刻,恨意終究讓男人恢復些理智。

    等艾修承諾下會殺死吃了小禾的妖怪,對人世空余怨懟的男人用剪刀殺死了自己。

    他沒有阻攔。

    只是在負責這片區域亡靈的獄使出現后,露出自己手上的印記,拜托他等等他。

    將元興寺殺死,艾修才敢直視女孩稚氣的臉。

    “抱歉。”

    已經是亡靈的小禾搖搖頭,對死亡仍舊沒有太清晰概念的她語氣真誠:“狛治哥哥說,我媽媽一直在三途川等我,待會我就能見到她啦!”

    狛治——一個黑發藍眼,有著奇異粉色睫毛的青年亡魂獄使看著艾修。

    “既然這樣,我就帶他們走了。”

    艾修點頭:“勞煩。”

    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帶走,逐漸遠離艾修的小禾有些慌,眼巴巴看著他,一直表現得開朗的女孩癟著嘴:

    “神明哥哥,我是不是見不到你了?”

    她知道,自己已經不會再長大了。

    艾修笑著:“可以的,非要說是神明,我也是地獄里的神明啊,就像你身邊的這位鬼神哥哥一樣。”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頭,牽著父親的手,重新開心起來。

    他們離開之后,艾修抬手看著反光的刀身,不再遲疑地破開空間。

    漆黑的仿佛撕裂空間的裂縫出現,奴良組的所有妖怪都持著武器,嚴陣以待,也蓄勢待發。

    方才艾修殺死元興寺的手段太過無解,沒有半分預兆和殺意,直接跨越了空間的攻擊,在他們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他們的同伴。

    他們簇擁在鯉伴周圍,很擔心艾修會像突然襲擊元興寺一樣攻擊他們的首領。

    鯉伴沒有理會身邊下屬的阻攔,徑直走到艾修刻意提前停留在半空的裂縫前。

    艾修和鯉伴帶著復雜情緒的眼睛對上。

    “修……”

    艾修搖搖頭。

    左手握著刀向前橫在兩人之間。

    他輕聲說:“你是首領,理應為部下復仇,打一場吧。正好,讓我試驗一下,我現在的程度。”

    鯉伴睜大眼睛,試探地看著他,希望能從中看出些許緩和,但那雙緋色的眼眸只有一片冷沉和認真。

    黑發青年恍惚了一瞬,露出有些狼狽的神情,還想說什么。

    艾修卻已經拔刀,用這把此前剛斬殺了元興寺的刀對準鯉伴。

    “現在的我和之前的不能一概而論,小瞧的話,可是要吃虧的,稍微認真些吧,鯉伴。”

    鯉伴不能明白,為什么艾修會表現得那么平靜。

    這樣的決絕,完全沒有想過其他的方法。

    “二代目大人,不動手嗎?”

    鯉伴被提醒得恍然。

    大概,相比鯉伴,在艾修看來,他更多是奴良組二代目,是妖怪們的首領。

    作為首領的奴良鯉伴,理應為被他殺死的部下報仇。

    “如果我贏了你,你就和我結義,此后留在我身邊。”

    既然艾修更認為他是首領,那就讓他嘗試用首領的方式解決吧。

    艾修眼里閃過驚訝,但還是應下。

    然而在下一刻,他眼里的鯉伴逐漸消失。

    “此為發,名為明鏡止水。”

    無法分辨的源頭的聲音,即便艾修小心觀察仍舊無法察覺鯉伴的位置。

    奴良組的妖怪們歡呼,這可是滑頭鬼的絕招了。

    艾修卻閉上眼睛,手向上抬起,恰好擋住鯉伴的刀。

    睜眼,留意到鯉伴眼里的驚訝。

    “我的天賦,可是空間呢。”

    只要鯉伴還處于這處空間,只要他想要知道,就能夠覺察到他的位置。

    鯉伴挑眉輕笑:“這樣嗎?果然突破后,有了很大進步。但有時候,即便是看到的攻擊,但不一定可以躲開哦。”

    他手腕翻轉,攻向艾修的腰腹,卻只是一個虛晃,趁他格擋時候斬向他拿刀的手腕。

    艾修直接扔了刀后退,手向前伸徑直將半空掉落的刀再次拿到手里。

    只是試探,兩人劍術上的差距就一目了然。

    如果是尋常敵人,靠著還不熟練卻足夠出其不意的空間能力,艾修還能占點便宜,面對鯉伴時候卻捉襟見肘。

    最關鍵在于,不管是他還是鯉伴,對彼此都沒有敵意。

    剛才的交手與其說試探,更像是玩鬧或是切磋。

    艾修抿抿唇,再攻擊時候就帶了妖力和咒力,蘊含著恐怖威勢的斬擊脫離刀身反而愈發強勢,仿佛空氣都被斬斷。

    原本姿態寫意的鯉伴神情一凜。

    身后就是奴良組的妖怪,即便能夠輕易避開他也只能上前去接。

    “咔嚓——”

    鯉伴驚訝,眼看著手中的刀裂開一道明顯的痕跡,他腳下用力側身避開,未盡的斬擊隔了一段落在地上,仍舊在地面落下不淺的痕跡。

    現場一時鴉雀無聲,原本敏銳看出艾修不擅戰斗的妖怪一下子擔心起來,實力不濟的更是不敢在留在原地,飛快地往遠處躲,怕影響自家首領的戰斗。

    牛鬼將自己的刀交給鯉伴,鯉伴接過,目光認真了些。

    “這招,很不錯嘛。”

    要說缺點,也只是精準度和速度還不足,一旦艾修對用刀再熟練些,憑著這個攻擊力,也不是沒可能傷到他。

    若有所思地艾修聞言,微勾唇:“那就再來?”

    他握緊刀,說起來,此前一直沒能學會的后幾招呼吸法,他現在似乎有些感覺了。

    二之型·珠華弄月。

    連續揮動的刀刃從起初的帶點滯澀到快速流暢,每一道都是此前那樣的斬擊,凌亂的斬擊囊括了巨大的范圍,一下下將鯉伴周圍的地面創得七零八落。

    飛揚的塵土堪稱爆|破現場,遠離的奴良組妖怪聽到巨響,紛紛憂心地回頭望。卻因為視線被阻隔什么也看不見,剛剛親眼看到鯉伴刀都碎了的妖怪們再沒了對艾修的輕視,蠢蠢欲動想要過去幫忙,鯉伴本就是百鬼在身邊才能發揮最大戰力的。

    但真想進去卻發現自己撞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無形壁障上。

    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回憶起艾修能力的奴良組妖怪們一下子有些慌亂。

    “慌什么,那可是二代目啊!”一只眼入道大聲訓斥。

    “用畏可以攻擊到!”

    發現這點的妖怪大聲提醒,所有人連忙開始攻擊,努力刷防護罩的血條。

    里面,被他們擔心的首領空門大開地走到艾修身邊,疑問:“你怎么打算的?”

    艾修聳聳肩:“你是首領嘛,而且,我忽然有點不甘安逸了。”

    已經基本褪去少年青澀的妖怪又想起之前,看到那件沾染著小禾零碎肉屑的衣服時候的心情。

    他抬起手看著手背上的使者印記。

    “我本應該能做得更多,我明明知道,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很多這種事發生。”

    和鯉伴對視,艾修笑了笑。

    不是沒想過,或許可以有更緩和的做法,比如由鯉伴出面要求組里的妖怪規范行為。

    但這又用什么名義?

    人類之于妖怪,大概就像牛羊之于人類。

    轉換去想,國家忽然強制規定人不許殺牛吃牛肉,這樣做了還要量刑。如果是一直限制的國家還好,此前放開的必然很難去推行。

    妖怪自人類的敬畏中得以提升力量,旁的妖怪都這樣,只有奴良組自縛臂膀。

    鯉伴如果這樣做,無異于動搖根基。

    視而不見,看到卻當沒看見,那明知道發生卻什么都不去做,是否也算呢?

    明明他現在已經有了可以干涉的能力。

    掩耳盜鈴地蜷縮在鯉伴的庇護之下,什么都不去想的享受愛人的保護、學生們的擁戴,等奴良組消耗了打下的地盤,就像之前說得那樣,出去旅游,走走停停——多愜意的生活。

    但他大概打心里是喜歡自討苦吃的。

    無法視而不見,無法接受,就想要去改變。

    “人類的辦法做不到,就用屬于妖怪的方法、屬于地獄的方法。

    所有罪孽,死后都會被清算。”

    艾修的眼神從未如此純粹而明亮,沒有任何迷茫霧靄。

    “我沒有審判的資格……但,我會接受審判。”

    所以,再遇到元興寺這種濫殺無辜、確鑿為惡的妖怪,他還會斬殺。妖怪們會因為一個行動受限的花開院秀元而切實畏懼、主動收斂行為,那一個活著的,不受限的眸遮呢?

    妖怪們沒有管制,只尊崇畏懼,那就讓他成為他們的忌憚和畏懼吧。

    第64章   第 64 章

    鯉伴注視著艾修, 目光灼灼,他忍不住地笑,笑意欣然, 出口卻是一句讓艾修瞬間郁悶的話:

    “你真的長大了啊,修。”

    額頭掛上三條黑線。

    “別說得好像是我長輩一樣啊,小朋友。”

    鯉伴眉梢挑起,顯然對這個稱謂很不滿,不等他抗議, 艾修已經不再說笑。

    “但你應該知道, 這樣我們就不能再像之前一樣……”

    畢竟,他要針對為惡的妖怪, 就不可能繞過奴良組。

    “只是明著相戀變成暗地, 不覺得這樣更有意思了嗎?”

    鯉伴一直眼睛輕閉, 笑容輕佻。

    艾修聞言終于放心心底的些許不安。

    “說起來,你長大了呢……”

    鯉伴這話說得意有所指,眼神也帶了幾分幽深, 艾修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在他此前最憤怒的時候, 早就卡在臨界點很久的生長進度就成功突破,這就意味著……看著眼前過分俊美的面容,艾修心底也帶上燥意。

    還是帳快要被沖破的警示喚回理智, 艾修連忙補了一條, 跳起來拎著刀就開始給四周搞破壞。

    鯉伴看不下去, 起身:“一點章法都沒有, 有經驗的人一眼就看出來不對了。”

    “試著往我身上打, 放心,你打不中。”

    在鯉伴又當靶子又當教學的情況下, 艾修成功將月之呼吸的一到九之型全部練習了一遍,實際應用不敢保證,單看威力倒是都比較可觀。

    只是在這結束,不僅他自己因為操作不熟練咒力妖力全部見底,鯉伴也時不時被余力波及衣服變得有些破爛。

    “讓他們進來嗎?”

    在艾修給帳續完第四條命時候,他問鯉伴。

    “不急,你先補充一些體力,不然他們可不會相信你能毫發無傷地和我打那么久。”

    “這個其實好解決……”

    說著艾修面不改色地在自己胸腹要害戳了兩處貫穿傷,又在別處補了幾下,鯉伴面色微變,好在艾修下一刻就全部恢復,這些傷口加起來都沒在他身上待超過三秒。

    艾修笑著看他:“剩下的你來吧,務必讓人看不出異常……唔…”

    艾修猝不及防地被鯉伴摁倒在地上,咬上嘴唇,血液自磕碰的唇角溢出。

    等奴良組的妖怪們再進來,就看到明顯都消耗了許多的自家二代目和艾修。

    光是看外表,當然是艾修更凄慘些,破爛的衣服凌亂的頭發,幾乎可以說渾身染血。但認真看就能發現,那些看上去再嚴重的傷勢,內里的皮膚都是全然無損的。

    鯉伴形象上明顯好一些,面色也有些蒼白,氣勢有所削弱。

    周圍的地面更是成了坑坑洼洼的巨坑,他們進來時候甚至要靠跳的。

    首無眉頭一跳,覺得這事態不太對勁——這情況怎么看都不像是友好溝通過的樣子。

    果然,走近一些就看到,他們離開之前還能面帶笑意的兩人,此時一個氣息壓抑沉默,一個抿著唇戒備,眼眸隱含怒氣和冷意。

    那種此前引起奴良組妖怪們懷疑的若隱若現的默契,竟然已經蕩然無存。

    無所知的妖怪叫著要參戰,知情的妖怪卻擔憂地看著兩人。

    “那么,這場就算平局吧,后會有期。”

    “修……”

    鯉伴抬起頭,然沒等他將話說完,那個人已經沒有半分留戀地消失在原地。

    雪麗明顯看到鯉伴的手方才是想抬起,又因為想要挽留的人離開默默蜷握收回,她有些不好的預感。

    鯉伴一個人站了一會,抬手將牛鬼只剩下一半的刀收進刀鞘里,走過來還給他。

    “抱歉,你的這把也碎了。”

    牛鬼接過刀,想說什么,卻因為鯉伴此刻隱藏在表面下的消沉微頓,回過神來,首領已經走遠。

    “鯉伴…”

    雪麗不放心地跟上他,被帳籠罩后他們就沒辦法看到里面的情況。但顯然,在那之后鯉伴和艾修并沒有談攏,還似乎擴大了矛盾,她原本以為只是做做樣子的戰斗也不知為何打出了真火。

    她有些不解。

    她再清楚不過,鯉伴是個多溫柔的人,但她也看到了艾修的傷勢,那些……大概是下了重手。哪怕艾修身為鬼醫,這樣的傷也能夠自我恢復能力,也太過了。

    將疑惑藏進心底,藍色長卷發的雪女只是默默地跟在鯉伴身后。

    首無緊跟在后面,相比其他只是猜測的人,他是唯一聽到鯉伴親口承認和艾修關系的。

    還記得當時他說出顧慮,鯉伴篤定于和愛人羈絆的自信模樣,但現在,走在最前面那個人,就連背影都透出難以掩藏的頹然。

    奴良組原本總是吵吵鬧鬧的妖怪們受到首領的影響,難得肅靜起來,帶著忐忑和對鯉伴的擔憂,跟隨著來到一處人類的村落。

    此時正是夜晚最深沉的時候。

    “不要打擾附近的人。”

    鯉伴給屬下留下這樣一句話,自己走進了那間血腥味最為濃郁的茅屋,他身后的妖怪都想起了這場矛盾的源頭——元興寺。

    有關這點,他們到現在都是云里霧里。

    從表面看,只因為元興寺吃人,一向好脾氣的眸遮先生就忽然爆發,對他產生殺意,即便采用偷襲的方式也要取走元興寺的性命。至于沒第一次就直接殺了他,憑著這段時間對艾修的了解,估計是去確認情況了——想到這里,一些思維敏捷的妖怪意識到一件事。

    艾修大概是和被元興寺殺死的那個人類是認識的。

    甚至熟悉那個人的氣味。

    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元興寺剛回來還很有些距離的時候,那么快意識到自己在意之人的死亡。

    “難道,被元興寺殺死的那個人是眸遮的愛人嗎?”

    見識過奴良滑瓢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場面,一只眼第一時間產生這個猜測。

    其他人:……

    雖說這猜想該死的合理,但艾修和他們二代目才是一對啊!

    不等同樣看出苗頭的黑田坊將思維拐到奇怪的方向,首無已經快速提醒他們:“元興寺只吃小孩子啊!怎么可能是愛人!”

    你們清醒點!

    一只眼還要些不服:“小孩子也……”

    話沒說完,就被一股警告的畏逼停。

    “不要惡意揣測奴良組的恩人。”

    冷淡的聲音和前所未有的壓抑氣勢讓奴良組的妖怪一時都噤若寒蟬。

    他們想起來,滑瓢的傷還是艾修治好的,恩人這個名頭,給他真沒什么可以置喙的地方。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之前針對他,包括鯉伴自己對人下重手的行為,頗有點恩將仇報的意味。

    哪怕是艾修先斬殺了元興寺挑釁奴良組——元興寺這種不算重要的妖怪和他們總大將也遠不是一個等級,而如果是元興寺先吃了艾修重要的人,那他們就是徹底的理虧了。

    一只眼此前提到愛人,奴良組無人不知自家總大將和夫人瓔姬的愛情故事,代換到奴良滑瓢……別說殺了元興寺,屠了他所在組織的心都有了。

    一時間奴良組的妖怪們也垂頭喪氣起來。

    屋子里,鯉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片的血跡,滿是生活氣息的小房間里,地面、墻壁上,全是明顯有意為之的噴濺的猩紅。房間里已經沒有了尸體,大概是被艾修收斂。

    艾修此前必定也像他一樣站在這里,看著比他所見更慘不忍睹的場面。

    鯉伴注意到什么,不顧血漬走過去,掀開被藏在角落里的東西。

    那是一只籃子,里面是壓得緊實的肉干。

    遮蓋的破布茅草都染著血跡,這些肉干卻干干凈凈。

    鯉伴看著這籃肉干出神。

    他太長時間沒動,不放心的下屬們彼此交流了一番眼神,想著鯉伴也沒禁止他們進來,干脆由雪麗打頭,一個個也進來。

    雪女走近鯉伴,一眼看到他前面的肉干。

    有一刻恍惚,那次鯉伴終于寄信回來,即便是奇怪的要求她也是干勁滿滿。這些肉干還是她收拾的,當然也能認出。

    鯉伴在回家之前一直和艾修在一起,這些肉干大概一直在艾修那可以儲物的空間放著,現在出現在這里……

    艾修不會給死人留吃的,就只會是屋子里的人還活著時候。

    或許可以說,元興寺不知道這家的人是艾修認識的。

    但妖怪的世界也從未有什么不知者無罪一說,他們只講究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艾修殺元興寺的原因,如果他明明白白說出來,不需要偷襲,一半以上的奴良組妖怪都會放任他這么做。鯉伴在不知情的情況當時都想要支持艾修,顯然也不會反對。

    真這樣,這兩個人又怎么會到這個程度?

    雪麗想到元興寺之前有意模糊了艾修的動機,將艾修要殺他歸因于他吃人。

    如果鯉伴同樣被誤導,那樣在意家人和伙伴的他……

    雪麗覺得,自己仿佛找到了結癥所在。

    鯉伴在這個房間里枯坐到天光拂曉。

    溫暖的晨曦照在茅屋里,他終于起身,拎起那籃肉干,讓組里擅長嗅探的妖怪幫忙找到這家人的位置。看著土還很濕潤,上面鮮花還帶有露水的一大一小兩個土包,鯉伴將這籃肉干放在了墳前。

    “抱歉”

    低低的尾音散在秋風里,當村子里的有人起來,幾乎將小村子擠滿的妖怪們也無聲離開。

    ——

    “什么?鯉伴殺了眸遮?!”

    滑瓢煙斗差點掉在地上。

    “不不不,沒能殺成。”私下跟同伴聊到這件事的妖怪連忙補充。

    言下之意,那就還是殺了?

    他只覺得荒謬想笑。

    抽著煙,奴良滑瓢溜達著找到靠譜些的牛鬼了解情況。

    “你們這次過去,不順利嗎?”

    牛鬼神情也有些復雜:“在打下地盤這方面還是很順利,只是……”

    后面鯉伴表現得太明顯,有關艾修殺元興寺動機這回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二代目和眸遮之間發生了什么,我們是不知道的,但……”

    牛鬼拔出自己已經廢掉的刀,又大概描述了一下艾修當時的狼狽。

    奴良組和眸遮反目成仇,這點似乎很難否認了。

    滑瓢皺著眉,沉吟。

    雖說是合情合理,但他怎么就這么不信呢?

    他兒子他自己知道,是這么不長嘴的人嗎?還連事情都沒問清楚就對自己老婆下死手?

    這就不是鯉伴會做的事。

    滑瓢這么篤定。

    看牛鬼這么深信不疑,他估計再問其他人也是一個樣,干脆去找當事人。

    看著鯉伴沉郁的氣息,滑瓢一坐下就略帶嫌棄的笑:“你和眸遮在搞什么?你那漏洞百出的當我會信嗎?”

    鯉伴有些無語。

    所以說,艾修是真不適合造假。

    他自己捅自己那幾刀也就糊弄糊弄知情不深的妖怪,在明了一切的老爹面前,反而成了最大的破綻。

    “他另有志向了,我做不到支持他,總不能還成為他的顧忌。”

    鯉伴很喜歡艾修拋開顧慮,有了明確目標的模樣。但想到他們以后很長時間里都不可能像之前一樣形影不離,他的郁悶也很真實。

    “另有志向?”

    滑瓢還真有些納悶。

    鯉伴眨眨眼睛:“總之,其他人誤會是好事,老爹你可裝得好一點。”

    當天的干部大會上,鯉伴公布了艾修殺死元興寺的原因。

    奴良組妖怪嘩然,在此前鯉伴刻意提醒他們艾修是奴良組恩人的情況,若鯉伴真因為這事對艾修下重手,無疑他們就成了理虧的一方。

    終于有妖怪聞出所以人都疑惑的事。

    “二代目不是和眸遮大人是朋友嗎?不知道之前究竟發生了什么?”

    鯉伴沉默片刻。

    “這是我的錯,我以為,他是不能忍受妖怪食人。我們戰前約定只要我勝過他,他就成為我的妖怪……”

    他差點殺了艾修的消息卻已經在奴良組傳遍了,即便鯉伴說得含糊,在座的妖怪也自覺補全。

    而猜出他和艾修情況的妖怪就覺得,這就是兩人鬧了矛盾,還是這種幾乎很難緩和的原則性問題,艾修偷襲也要殺死元興寺的行為,側面也是對鯉伴的不信任。

    兩人的感情明顯沒有當初的滑瓢和瓔姬的深厚。

    艾修不信任鯉伴,鯉伴也覺得艾修會離開。所以會要通過‘將對方擊敗’的行為來挽留。

    艾修的實力超乎他們的想象,大概也超乎了鯉伴的預料,鯉伴想要將他留在身邊,便動了真格——刀劍無眼,會出事也不難理解了。

    但不管鯉伴是什么私情的出發點,只看行為,奴良組是一點理都不占啊!

    正這樣想著,一股凜冽的妖風刮來,奴良組眾妖反射性聚齊畏抵抗,反而給來人標明了位置,巨大爪子毫不留情地拍下,徑直襲向最中心坐著的鯉伴。

    “大將!”

    “鯉伴!”

    “……”

    塌陷的奴良宅里,奴良組的妖怪們憂心地呼喚他們的首領,對上方巨大化的豹貓妖怪怒目而視。

    “貓樾,你要挑釁奴良組嗎?”

    樾咧開森森的牙齒,低吼:“你們這群混賬敢背信棄義,傷我老師,就該做好和四國銀杏島開戰的準備。”

    妖化豹貓巨大的獸瞳盯著一個方向,冷笑:“奴良鯉伴,藏頭露尾的做什么,你奴良組二代目那么大的威風,倒是讓我也見識見識。”

    第65章   第 65 章

    巨大豹貓上身壓得極低, 不等鯉伴對她的話有什么回應,長長的尾鞭已經重重地抽過去,漆黑的畏在半空凝聚成吼狀的巨獸, 明目張膽地占據了奴良組的夜空。

    無數外界的妖怪和陰陽師看過去。

    “什么情況?又是滑頭鬼那邊鬧出的動靜?”

    再次被大半夜驚醒的年輕陰陽師皺著眉,眼下的青黑讓一對眼神充滿了怨念之氣。

    年長陰陽師仔細觀察一會。

    “之前不是教你,好好感覺一下這股氣息里的情緒。”

    年輕陰陽師見前輩表情不是很好,縮了縮脖子,集中精神認真感受:“……這似乎, 帶著敵意…好囂張啊這妖怪!”

    說這話的時候, 青年多少帶點幸災樂禍的意味,妖怪們有矛盾, 作為隨時警惕他們的人類, 看熱鬧當然不嫌事大。

    年長陰陽師內心憂慮, 也顧不上說他。

    那股強悍可怕的氣勢,燃著怒火,像是要將夜幕都撕裂。妖怪看重畏, 由義氣聚集的妖怪看重面子和聲望, 再沒有比這更肆無忌憚地挑釁了。

    這是宣戰啊。

    奴良組正處于全盛的時候, 敢挑釁的妖怪不是不顧后果就是有跟奴良組掰手腕的能力——妖怪們動蕩不安,就會想要更多的畏,干擾人類的秩序、掠奪人類的恐懼, 向來是妖怪最快增強自身實力的方法。

    關注這場戰斗的人類和妖怪, 不知道多少欣喜若狂、樂見其成, 也有見微知著的人和組織快速傳出消息, 以防范應對可能到來的混亂。

    此刻, 奴良宅。

    “喂喂,你們來得那么快得嗎?”

    正與老朋友貍刑對峙的滑瓢難得體會到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貍刑生怕自家耳朵靈敏的老婆聽到自己和滑瓢閑聊以為他在劃水, 當頭就砍了上去,還不忘記強調:“我們不熟。”

    滑瓢:……

    “那個,你不提醒你老婆嗎?說不定有什么誤會呢?”

    貍刑目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是遲鈍了點,最開始真以為鯉伴這小子是因為和他投緣才幫他,但后來他和艾修在四國秀恩愛時候頗有點不顧別人死活,加上老婆的態度,自然就知道了他們關系。

    別管鯉伴想殺眸遮的事是不是有誤會,總歸這個行為是已經傳遍了,當時奴良組去了那么多妖怪,他和樾也反復驗證過確有其事。

    誤會就能家暴嗎?還想靠諾言捆住他岳父大人。

    呸!

    渣妖中的渣妖,他貍貓不屑。

    這邊兩個老對手你來我往見招拆招的開打,貍刑明顯察覺到自己打不過這老家伙,不過他目標也只是拖住滑瓢。

    滑瓢則是知道情況,也不想真的真鬧得不可收場,放了不知道多少水,愣是打成五五開。

    原本自信于自家大將戰力的奴良組妖怪們一下子慌了。

    媽耶,怎么——四國的頂尖戰力那么強的嗎?這還沒算眸遮和銀杏島呢啊!

    樾這邊。

    奴良鯉伴仍舊沒有出現,即便實力相差無幾,她仍沒辦法看穿滑頭鬼的絕技明鏡止水,貓妖戒備著,長尾橫掃,想要逼迫他出來。

    奴良組妖怪憤怒不已她的行為,又因為自己先有過錯忍耐沒有立即反擊。

    牛鬼沉聲:“森主大人,其中有些誤會,我們二代目對此也抱有歉意,預備向眸遮大人致歉。您是四國的首領,還請冷靜些,以大局為重……”

    樾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誤會?冷靜?大局為重?”

    “哈,你們為了一個雜碎仗著人多欺負我老師的時候,怎么都沒考慮過大局為重?是都沒帶腦子嗎?”

    巨大豹貓明顯更加憤怒,眼瞳都徹底成了黑色,呲出獠牙森然質問:“還是覺得,冒犯老師不會有任何后果?”

    她是四國妖怪的首領,所以在她這里就一個個沉著懂事起來,老師脾氣好還沒有真正統領任何妖怪組織,所以就可以隨意問罪喊打喊殺?!全然當他們不存在!

    牛鬼啞口無言。

    樾已經完全喪失了耐心,不再控制范圍,于奴良組中大肆破壞起來。弱小的妖怪被她的尾巴抽一下就要重傷,若是直接被利爪擊中,那更是要命的事情。

    見此,鯉伴只能松開艾修的手,從暗處走出去,顯現出身形。

    “終于不躲了?無恥又膽小的半妖,真是給你兩邊的血脈蒙羞。”

    樾似笑非笑著,眼里的敵意厭惡不帶任何裝腔作勢的成分,她是真的要狠揍奴良鯉伴一頓,即便不殺他,也要給他一個此生難忘的教訓。不等他說任何話,樾已經果斷舍棄了威懾作用更大其實并不靈活的巨大妖身,縮小后躍起迅疾地襲向鯉伴的面門。

    鯉伴嘆了口氣,持刀做出防御的姿態。

    漆黑的門驟然出現在樾和鯉伴的中間,沖勢太快,沒等調整門已經出現在她面前。眼前驟然黑下去,樾悚然一驚,但隨即意識到這是艾修的能力,不再半空試圖掉轉方向,而是放任自己撲入。

    穿過黑暗,樾輕盈地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有修長的手撫摸了下她的頭頂。

    “謝謝樾替我出氣,是我的錯,沒告訴你情況……”

    艾修簡單地概括了自己的打算,和鯉伴也是考慮到這個才放任了流言沒有解釋甚至坐實。

    “啊……所以你和奴良……”

    樾貓瞳圓睜。

    艾修點點頭,然后就看樾視線一飄,貓貓的毛臉蛋都顯出尷尬來。

    果然還是急躁了。

    艾修本來就感動于鯉伴支持他,她這樣鬧事,豈不是更想要彌補鯉伴。

    艾修給她投喂了一塊小魚干:“沒關系,這也不是壞事,本來也是要撇清關系的,只要之后留意下下屬的妖怪,不要再起太大摩擦沖突就行了。”

    樾嚼完一只魚干,也想明白,鯉伴雖然是錯怪了,但奴良組那些妖怪也不算完全無辜。

    而且也確實是奴良組的妖怪先吃了老師看中的人,讓他傷心。奴良鯉伴作為首領,沒有好好約束手下就是他的過錯!

    于是對自己剛才找茬的行為愈發覺得理直氣壯起來。

    “那老師之后也要像花開院那個陰陽師一樣,當地獄的鬼神嗎?”

    “對。”

    “我還打算讓老師來當樾森的首領。”

    樾皺了皺鼻子,這樣就沒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艾修多了解她,看出了想法,安撫:“放心吧,我有了自己的目標,也打算好好精進一下實戰上的本領。”真的不會被欺負的。

    非要在什么組織里,他自知自己更適合的也會是類似總管的角色,而非更需求殺伐果斷的首領。

    “老師肯定可以當好鬼神。”樾仰著下巴,雙眼里都是篤定。

    “遇到難搞的家伙就來找我,青瑯也行,可以讓他和你一起,反正島上風平浪靜他也是閑著。”

    “那可不行,地獄的事務非使者不能太干涉的,不過放心吧,遇到情況肯定會找你們幫忙的。”

    樾瞇了瞇眼:“反正……奴良鯉伴不聽話就換掉他!我和青瑯那小子肯定永遠站在老師這邊,老師想要什么樣的情人都可以。”

    艾修笑著應下。

    聊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看著樾兩秒,大驚失色:“啊,貍刑,我忘了把他也傳送過來!”

    樾嘴巴微張:“……”

    此刻,已經放下手中的刀,直面奴良組兩位首領似笑非笑的臉和周圍妖怪逼視的貍刑:……

    冷汗從額角流下,他已經強作鎮定不敗威風地站著和他們對峙了好一會,想著岳父都把樾帶走了,應該很快也會來接他的吧?

    奴良組的妖怪們也是這么想,但吹了那么久冷風,如何還能不明白他被落下了。

    奴良滑瓢不客氣地笑,補刀:“今天風那么大,過會兒別吹感冒了,進來坐坐吧,坐一會說不定你老婆就想起來你了。”

    貍刑腦門崩出青筋,肩膀也有些垮。

    奴良組妖怪們的嘲笑此起彼伏,忽然聲音一滯,視線停頓在他身后。貍刑耳朵一下子支棱,驚喜回頭,被貓貓一腳蹬在頭頂,高高蹲坐著,睥睨的眼神掃向周圍妖怪。

    壓迫性的氣勢聯想到她此前兇悍的模樣,一下在讓奴良組妖怪們不吱聲了。

    樾這才滿意,爪墊拍拍貍刑的腦門,讓這只控制不住傻笑還搖尾巴的大狗趕緊進門。

    四國鬧事的兩只全走了,奴良組的妖怪面面相覷。

    “那我們之后,對四國應該用什么樣的態度?”

    鯉伴扛著刀,嘆氣:“只來了他們兩個人,說明也不是真的想和奴良組全面開戰。之后還是該怎么樣怎么樣,沒有必要原因,不要對四國和銀杏島的妖怪動手。”

    雖然,以最開始樾氣成那樣的態度,沒帶四國其他妖怪大概率是因為除了貍刑沒妖能跟得上她……

    不過這樣一盤算……

    以四國和奴良組的距離,他們來得是不是太快了?

    見識到樾盛怒之下威勢的奴良組妖怪們也收斂了這段時間都快翹上天的尾巴,森主還一個徒弟,銀杏島還有個常駐地青狼王。

    除此之外,銀杏島多年避世,頂級戰力不知道有多少,加上能力繁多各個難搞的眸遮——真要打,他們怕是得聯合京都妖怪哦……不至于不至于。

    再好戰的妖怪此刻都安靜如雞,默默去修房子。

    好在全木質的結構也比較方便重建,只是不可避免會損失一些東西。

    艾修送鯉伴的畫扇就被毀了,給鯉伴心疼得不輕,懊惱自己之前非要掛起來,要是好好收在箱子里還能保存。

    樾忙著哄貍刑。

    艾修小心翼翼地傳送進來,就見鯉伴在一片廢墟面前低頭試圖挽回已經臟污破爛的繪扇。四望見近處沒別人,艾修用成長期后控制更加得心應手、重新縮小成巴掌大的原型,呲溜一下竄到鯉伴手心里仰頭蹭了蹭他的指頭。

    “我待會就給你再畫一副。”

    鯉伴捏住他柔軟的毛肚子,搓了搓,壓低聲音:“待會?那還能讓你有畫扇子的時間嗎?”

    艾修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地抱住他的拇指。

    “但你房子不是塌了……”

    而且樾之前動靜那么大,奴良組肯定還得折騰一陣子,鯉伴作為首領,哪有那么容易考慮別的事。話音未落,就有妖怪靠近,是距離比較遠的奴良組妖怪趕來支援,現在才到。

    鯉伴把艾修塞衣襟里,小小一團,在他習慣松垮的衣服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團溫熱近在咫尺,等待許久也終于成年了,偏偏吃不到嘴里。

    轉過頭,不需要刻意偽裝什么。黑發半妖即便強打精神,也依舊能看出內里的憂郁喪氣。

    趕路來、此前沒有參與過岐阜藩夜行的奴良組妖怪們:果然,傳聞沒有出錯。

    誤會自己好友還沖動和人決裂什么的,真的是太傷了!他們強大又英明神武的二代目大人啊——為什么要這么造化弄人!

    第66章   第 66 章

    “咳、咳咳……”

    鯉伴看向只一會不見面色就變差了幾分的鴆。

    “又在自己身上用了猛烈的藥?”

    說著伸手用自己的治愈能力給他用了下。

    “謝謝二代目, 已經好多了。這只是我一時疏忽。”

    鯉伴遺傳自母親的治療能力無法解毒,只能短時間地將他身體內的損傷修復,當身體內的毒素已經達到飽和, 即便是治療天賦更加出眾的瓔姬,也只能看著鴆一族的首領迎來死亡。

    至少目前,能夠延緩這宿命一樣死亡的腳步的,只有艾修一個人。

    鴆低垂的紅色眼眸下藏了些苦澀。

    之前和艾修探討的解藥方向是增強自身體質方面,試的藥為了能夠試驗效果依舊重了了幾分, 卻不會太損害身體。

    現在這樣, 主要還是聽了艾修和奴良組沖突還因此離開,心神不穩——沒有艾修, 他的解藥試驗很難再進行下去, 他的兒子也無法解毒。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怎么會在意族人議論。

    再怎么樣,給他兒子先清一次毒,至少還能讓他多活兩年。

    沉重的后悔幾乎將他整顆心臟腌漬起來, 哪怕他盡可能地表現出平靜的樣子, 心細的人又怎么會看不出來?

    奴良組的妖怪們此前毫不懷疑他們奴良組會真正成為眾妖只首, 卻在最躍躍欲試、欲動征伐的時候,接二連三失利。先是元興寺當著他們的面被殺,再是艾修和二代目決裂, 現在又是被四國的妖怪襲擊, 面子被踩在腳底下還不能討回。

    性情急躁的妖怪們很難心情氣和地接受。

    “為了元興寺失去眸遮大人, 根本不值當啊…”這是隱隱覺得鯉伴不該和艾修打起來。

    “眸遮不是已經殺死了元興寺大人, 還要叫來四國貓樾……”這是對艾修不滿的。

    為艾修的離開覺得遺憾和可惜, 以及因為艾修已經離開所以開始厭惡甚至詆毀,這是此刻奴良組比較多的兩種聲音。

    “我知道你們會有很多疑問。”

    鯉伴打斷底下聲音愈發大起來的議論。

    “但我不希望你們忘記一件事, 修從始至終沒有加入過奴良組。”

    “真要說的話,這應該是我的私事,不管是和修的關系還是應付森主的憤怒。而我并不希望奴良組參與其中,所以我也不想聽到你們對此的過多議論。”

    黑發的首領面上沒有什么情緒,說話的時候也是如常,不帶任何怒意。但奴良組里此前議論的妖怪都有些無措——他們似乎,冒犯了他們的二代目大人。

    鯉伴不看他們,轉而面色緩和些對從遠處趕來的奴良組的妖怪:“現在沒什么事,你們路上辛苦,去街鋪休息一晚再出發也可以。”

    如果是以前,他們大概就留宿在本部,但眼下本部的房子被毀了一半,剛才經歷一場,也沒往常的玩樂心情。

    “既然是一場誤會,那我和百足就先回去了。”

    鴆也選擇了離開。

    本部此前議論的妖怪難得拘謹地眼巴巴看著鯉伴,卻沒有收到一向溫和的首領緩和的態度。

    “都先休息吧,我出去逛逛,房子等明天再修。”

    鯉伴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就一個人往還完好的奴良組大門走去。

    雪女看著他的背影,想了想,還是追上去。

    在門口的長道上,鯉伴停下腳步:“姐姐,怎么了嗎?”

    “你和眸遮先生……”

    “是愛人哦。”鯉伴說起這個詞,唇角仍舊忍不住勾起一個略帶繾綣的笑,很快又收斂下。

    雪麗睫毛微顫,內心微澀,但此前早已經推定如此,所以也算平靜。

    她忍不住想起鯉伴岐阜時候看著她的眼神,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鯉伴。即便是小時候練劍術受傷,小鯉伴眼睛都是亮著,滿帶著不服氣——她不知道這孩子還有一天,能夠和落寞、脆弱這樣的詞聯系起來。

    “鯉伴和他,是因為誤會吧?好好解釋的話,還能挽回不是嗎?”

    聽著姐姐聲音里的擔憂,感覺著腹部暖乎乎的毛絨觸感,鯉伴有些心虛地垂眸。

    “元興寺是生是死,都不會影響我們的關系。只是這件事最直白揭開我和他的矛盾…”

    即便沒有元興寺,矛盾也仍舊在那里,只是如果能晚一些,不將它那么赤裸裸地、用那種毫無挽回余地的方法展現在艾修面前。說不定他們能夠像計劃的那樣公開關系,一起發展和改變奴良組。

    到這里,鯉伴有些失神,他想起母親。

    嫁給滑瓢的瓔姬幸福嗎?那必定是幸福的,不論時間再重復多少次,瓔姬都會義無反顧地嫁給她的妖怪先生。

    但完全都是幸福嗎?

    那也一定是不可能的。

    妖怪和人類之間的差異,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夠消抹的。老爹做的也只是盡可能不讓瓔姬去接觸這些事情,不讓妖怪在瓔姬面前談論這些殘忍的東西。

    然而母親只是最初被保護得太好,她并不缺乏觀察和敏銳,知道這一切的母親難道沒有痛苦嗎?只是母親只是普通的人類女子,脆弱得只能依靠老爹去保護她,即便知道她也無力去改變,說出來卻會讓愛她的人為難甚至遭遇危險。

    就像艾修選擇不等他做出決定,用偷襲也要殺了元興寺。主動接手奴良組涉及人類那部分事務,嘗試謀求奴良組和人類之間的穩定,就是母親做出的,不去‘為難’丈夫的決定。

    那他所期望設想里,艾修光明正大地和他結婚,兩個人攜手發展奴良組,就是什么好的結果嗎?

    鯉伴不自覺想要伸手摸向衣襟里艾修的位置,卻又停下。

    他明了那只是他想象里,最想要的。但卻意味著艾修必須要為了他去忍耐,忍耐奴良組里為惡的妖怪,忍耐自身的厭惡和負面情緒,即便想要改變也束手束腳。因為奴良組并不是他的東西。

    就像他在元泉屋時候看到的羽田修一,或者此前混入人類時候的任何一個身份。分明是熱鬧的宴會,所有人都在笑,艾修也在笑,卻又隔閡在其中,異類一樣無法融入。

    如果他一直待在奴良組,也會變得像那時候一樣吧。

    鯉伴的失神雪麗看在眼里。

    “眸遮先生性情溫和,即便是矛盾,也不該沒有緩和的余地。”

    鯉伴搖搖頭:“溫和心軟的人,才最有原則,他啊,見不得不平之事,再怎么試圖接受也是改不了的。我終究是妖怪的那部分更純粹些,現在這樣,或許會是更好的結果呢?”

    黑發青年微微勾唇,看著雪麗:“別擔心我了,姐姐,還有那邊的其他人,都回去吧。我只是去人類旅館里找個地方休息而已。”

    他擺擺手,轉身離開。

    奴良組大門內,一堆擠在門縫里,疊羅漢偷窺的妖怪在鯉伴離開后仍舊保持這個姿勢思索。

    “眸遮大人,感覺更偏向人類呢。”

    納豆小僧感慨地說。

    首無想到銀杏島的傳聞,有著不同的觀點:“我倒是覺得,修先生并沒有什么傾向,他只是見不得生靈遭受苦難,不管是人還是妖怪半妖。”

    尤其悲憫幼年的生命。

    銀杏島也是只收幼崽的。

    像元興寺這種專吃小孩子的妖怪,也就是奴良組本部留著的大多是些平和性情克制的妖怪,艾修此前沒有太接觸,不然這個矛盾也不會隱藏那么久。

    如果說奴良組里,誰對艾修的心情最感同身受,那無疑就是首無了。

    他也曾經是人類,是同伴和自己都被妖怪虐殺、所以成為妖怪后開始獵殺妖怪的妖怪。

    看到組里有妖怪殺人,首無很難不去想到自己。

    但他并沒有眸遮的悲憫大愛。他只是個自私的,想要僅僅守護自己的同伴和家人的家伙而已。他以前的同伴被殺死,新的同伴就是紀乃、是被他認可的首領鯉伴。

    而除他們之外的人還是妖怪的命運,他并不關心。

    自己做不到的事卻被另一個人從始至終貫徹,沒有立場沖突情況,首無也很難不去敬佩那個人。

    即便某一天立場相對,眸遮先生大概也會是他最不想出手的吧。

    “我總感覺,二代目是不想讓我們擔心,所以故意裝出平靜的樣子。”

    黑田坊的話引來身邊人一致贊同。

    “真是的,越是這樣才越是讓人擔心啊!”

    ——

    鯉伴確實如他所說是去人類的旅館里住宿,最開始避免不了腦子里有些廢料,但在剛才思緒短暫跑偏之后,這種情緒反而淡化了些,就只是想和艾修兩個人相處。

    但這個微不足道的小想法也沒能實現。

    “……有什么事嗎?老爹。”

    鯉伴幾乎想立刻用上鏡花水月離開,到底沒有沖動,卻也被滑瓢看出不樂意來。

    滑瓢挑眉:“怎么?是要和小情人私會,還嫌棄起老子了。”

    小情人·就在現場·艾修:……

    鯉伴猝不及防黑了臉,捂著懷里的艾修,仿佛這樣就能堵住他耳朵。

    看著這不靠譜的老爹不知道說啥。

    滑瓢抖煙斗的手一頓,眼神微妙起來。

    “咳,你不會是…”

    他沒說完,鯉伴就感覺到懷里一空,愛人直接跑路。

    余留兩只滑頭鬼面面相覷。

    鯉伴反而冷靜安慰滑瓢:“沒事,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正經形象。”

    滑瓢:……

    那能在‘兒媳婦’面前也不正經嗎?

    主要是‘小情人’這種調侃的話,私下和自己兒子講講沒什么,傳出去就就太輕佻了,還很不尊重。

    現在就是一個詞,后悔。

    滑瓢甚至有些不想承認現實:“連我都沒發現,剛才他真的在?”

    鯉伴摸摸鼻子。

    “他原型小,我把人揣衣服里來著。”

    滑瓢翻了個白眼,一點不想搭理他的小得意。

    以為他會羨慕嗎?

    他當然會!

    雖然他可以光明正大把瓔姬抱懷里,但誰會不想有小小一只的老婆呢?

    “我可是有正經事找你……”

    第67章   第 67 章

    能讓鯉伴做的滑瓢就不會插手, 樾和貍刑剛走他就出去溜達,卻偶然在奴良組街道的角落里發現一摞被樾審問完打暈的妖怪。

    “貓樾還是很謹慎的,前后驗證了好些人, 幾乎把細節問了個遍,但從時間上,你們剛回來她就到了。”

    這個得知消息的速度比他們最開始想象的還要快。

    如此大概率就是奴良組內部的問題。

    當然奴良組這種松散的組織形式,不可避免會有一些成分復雜的成員,但正常妖怪即便和別的勢力有聯系也不會這么快。

    “看來有些家伙在時刻窺伺著我們吶。”鯉伴唇角輕挑。

    “這次的事, 倒是勾得那些人心思浮動了。”

    客房里, 奴良滑瓢一手搭在矮幾上,扯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我正是這個意思, 那么好的釣魚機會, 放過實在是太可惜了。”

    尋常時候, 奴良組有全盛的他和鯉伴在,那些敵對的、隱在暗處的家伙未必敢動,但見識過奴良組差點和銀杏島、四國、遠野組緊密相連的巨大危機——這個聯盟一旦成立, 哪怕安倍晴明在世也沒有贏的機會。

    所以趁著這次奴良組和眸遮、四國的矛盾, 那些和他們有死仇的家伙一定是忍不住的。

    鯉伴眼里含笑:“他們會希望我們兩敗俱傷, 畢竟只看頂級戰力層面,我們不如銀杏島和四國的相加。”

    “咚咚”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兩只滑頭鬼同時看過去。

    “進來吧。”

    障子門被推開, 露出外面人類清秀卻陌生的面容。

    來人反手將門闔上, 滑瓢仔細打量他, 才從這人的神情姿態中看出點熟悉來。

    “修。”

    鯉伴一眼認出來, 起身拉著他做到自己身邊, 艾修笑笑恢復了原本的相貌。

    “這種偽裝嗎?真是一點看不出端倪呢。”滑瓢感慨著。

    “抱歉我此前沒有和樾說明情況,導致她聽信了不實的傳言, 一時沖動給奴良組帶來損失,總部的損失我們會賠償的……”

    鯉伴手搭著他的肩膀,笑著說:“正好,我和老爹才談論到這個……”

    “將計就計?”艾修意外。

    “如果你們是希望找到暗里壞事的人,樾之前跟我說過,這次的消息是京都妖怪給的。聯系她的是個穿黑衣服、白色長頭發的妖怪,實力不錯,說了消息就果斷離開,她沒能把人留下。”

    鯉伴對此沒什么意外,也沒多少重視。

    “無非就是幾個,釣魚是想他們主動冒頭,跳出來才好削,不然藏在暗處積攢實力,不知道什么時候湊過來咬一口也挺煩的。”

    艾修點點頭,理解了,大概就是‘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趁著現在奴良組外虛內實,還有外援協助,一次性把有賊心的家伙收拾怕了,打一次能頂一兩百年。

    這對于打下地盤就要治理的奴良組無疑是有利的。

    “其實要做到這樣不算難,比較容易出問題的是,各自都得把控住各自組里的妖怪,不能真的起大規模和惡劣沖突。”

    艾修提出顧慮。

    “畢竟知道情況的只有我們,其他人是不清楚的,等小摩擦升級到更牢固的矛盾,要握手言和就不是那么簡單了。”

    鯉伴搖搖頭,哭笑不得:“我們明面上的關系倒也不用那么惡劣……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是怕個別下屬成員為了各自的組織去損害別的組織的利益,或者成員的性命。但妖怪私下開戰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這同時也是對首領的無視和挑釁。

    不管是奴良組還是樾森銀杏島,正常成員都不會輕易針對彼此。我們沒有敵對的命令,還做出挑事行為的,當然就不是正常的成員。”

    即便是頭昏腦漲之下被利用了,做出損害奴良組利益的事,就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滑瓢附和:“沒錯哦,我們遇事心里有數,保持冷靜再互通有無就好。至于以后因為可能存在的‘沖突’受到傷害的成員——只要敵人在,這種是必不可免的,有準備和留意的情況,反而能把損失降到可控范圍。”

    艾修若有所思地點頭。

    ——

    “聽說了嗎?”

    “什么?”

    “鴆毒有可以用藥解了。”

    “鴆大人那種毒?”

    “噓,鴆大人的毒還是無解的啦,只是被那位大人治好了。”

    “哪個大人?”

    “能治愈鴆毒的,只有一個人吧?”

    “但聽說只是作為貓樾破壞了奴良組建筑的賠償呢,那位大人還是沒有回來的打算。”說話的妖怪忍不住嘆了口氣。

    ……

    “眸遮大人,抱歉冒犯,但您和二代目大人……”

    紅眸的妖怪青年見艾修要走,到底問出疑惑。

    艾修笑了笑:“沒關系,沒有沖突時候,我和鯉伴大概還算是朋友。”

    鴆被他這種含糊又矛盾的說法弄得更糊涂了,但艾修已經不打算和他多說,點點頭離開。

    鯉伴正看著賬本,忽然袖子手邊的空氣出現一個圓圓的孔洞,卻好一會沒動靜,像是在默默觀察。

    他看到就想笑:“出來吧,沒有旁人。”

    于是就看到一只白乎乎的小動物從擴大一些的黑洞里出來,一腳踩進他張開的手心里。

    縮小的只是體型,此刻艾修的原型已經是成長期的樣子了,身周仍舊是一層絨毛,只是更密實光滑些。變小之后依舊像是幼崽,最大的變化就是原本只隱隱能看出銀色的毛發此刻有了更明顯的漂亮紋路、尖了不少的耳朵,以及愈發濃郁的黑色眼線。

    鯉伴忍不住低頭親了一口那雙愈發漂亮幽深的眼睛。

    “我們出去約會吧。”

    這正是艾修的目的。

    鯉伴偷偷溜出去,帶著找上門的男朋友。

    “有想去的地方嗎?”

    艾修假裝若無其事道:“去泡溫泉吧,我剛才路過,聞到那邊的桂花樹開了。”

    鯉伴笑吟吟的:“哦?只因為桂花嗎?”

    艾修踩踩他的手心,不搭理他的明知故問。

    溫泉邊的桂花開得早些,相比外面還只是零星點綴在葉下的同伴,這兩棵已經掛了滿枝,甜香的氣味馥郁,幾乎給溫泉水也熏染了。

    艾修給周圍設下一個帳,就輕盈地從鯉伴手心落下去,半空恢復成正常大小。蹲立著已經到站著的鯉伴的腹部了,因為還不熟悉這個體型,忽然變大的大狐貍差點把鯉伴擠下溫泉。

    “更可愛了。”手感也更厚實。

    黑發青年兩眼亮晶晶的,對著艾修下巴脖子上豐厚綿軟的毛毛上下其手、面露沉迷、樂不思蜀……

    艾修瞇著眼睛,享受下巴腦殼被按摩的舒服感覺,他們過來干嘛來著?

    算了,看鯉伴這樣子,可能不重要吧。

    但毛絨絨再好,能有和自己老婆貼貼香嗎?過夠了癮的鯉伴沒有半點留戀地讓艾修化成人形,艾修就先泡進水里看著他寬衣解帶,視線若有所思地在他線條流暢的肩頸、腰腹處劃過。

    不夸張的肌肉,薄薄一層卻不容忽視,帶著敏捷和力量感。

    艾修帶有深意的打量讓原本打算先好好聊天的鯉伴也心思浮躁起來,他一把扔開衣服,沿著臺階一步步下水,艾修向前走著抬頭看他。

    他又長高了些,原先正好抵在鯉伴下顎上的額頭此刻正好到他的嘴唇。

    鯉伴微微低頭,唇瓣擦過艾修的鼻梁。

    “今天怎么這么熱情?”

    艾修笑著:“因為心志不堅?”

    鯉伴拉著他坐下:“說老實話。”

    艾修無奈:“好吧,我打算去地獄一趟。”

    “正常過去?”

    “活著去,大概不能算正常。”

    “很麻煩嗎?”鯉伴總覺得艾修有種要出遠門所以舍不得他的感覺。看著握著他的手,還要把大部分重量往他身上靠的艾修,鯉伴總算找到合適的形容——黏人。

    這種感覺有些新奇,但鯉伴得承認,他喜歡的不行。

    艾修面露糾結:“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麻煩,但地獄里的長官……工作上真的蠻嚴厲的。”

    大概因為是地獄鬼族吧,鬼燈使喚起人來,屬實是很沒有人性那種。好不容易擺脫了鬼|畜上司還要自己再送上門,換現代不知道多少個打工人要覺得他想不開。

    見鯉伴眉頭有些皺。

    艾修晃晃頭:“不過那是以前,當時地獄人手很缺,事務又是幾百年的積壓,現在他們看起來不是太忙。”

    但也說不準,畢竟艾修的能力,屬實有些好用。好用到鬼燈逼著他喝自己的血也要讓累到撲街的他起來重新干活。

    很可怕吧?

    有種自己累到昏厥,結果老板花重金掛號ICU也要讓他在病房繼續加班的既視感。

    這種器重,當真有些沉重。哪怕因為自身責任感,他當初也算是自愿加班。然而這就跟高考前他也是自愿復習刷題,同意不耽誤他‘往事不堪回首’。

    所以艾修之前就下定決心要成為真的獄使,但真到要去入職的時候,又頗覺敬畏。

    “不可以拒絕嗎?畢竟你是生者,按理應該是地獄里那位長官害怕你不干。”

    “可以。”

    艾修苦笑:“我就是對他有點心里陰影,雖然這位長官在不涉及工作方面時候是個不錯的人…嗯,鬼。”

    越談論,鬼燈冒著黑氣的形象越是清晰,艾修趕緊將他晃出去,有些懊惱,真是的,這么好的氣氛,怎么能談工作呢?

    不等鯉伴再問什么,艾修一個仰頭就叼住俊俏半妖的嘴唇,啄吻舔舐許久,等鯉伴忍不住張口時候又退開。

    隔著一點點距離,欣賞黑發青年唇瓣濕潤微張,眼神沾染上欲念的模樣。

    鯉伴輕笑著,抬手握著他的脖子,身體力行地回應他的撩撥。

    水面朦朧下,看不真切地影子交織輾轉,鯉伴壓著艾修的手,不讓時間短暫已經結束的他脫離。

    “你直接來…”

    都已經合法駕車了為什么還要開手動擋?

    溫泉池邊,柔韌的腰如同上次彎折。

    屬于鯉伴的和艾修的血液氣息在半空交纏彌漫,幾乎蓋過桂花的甜香,卻是食髓知味的兩人最好的催化劑。

    “鯉伴大人在這里嗎?”

    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人,警惕性同時下降的兩人在聲音已經比較近的時候從留意到,箭在弦上的兩人同時抽了口涼氣,鯉伴握著艾修腳腕的手忽然收緊,卻忽然笑了起來。

    “反正看不到不是嗎?讓我們繼續吧。”

    艾修心跳如鼓,急促間卻又難以言喻的激動。

    他默認地咬住自己的手腕……

    第68章   第 68 章

    “這邊也不見人呢, 果然是出去了吧。”

    雪麗嘆口氣,卻也習以為常了,工作時間出去溜達已經是滑頭鬼家的‘優良’傳統了。

    紀乃嗅著空氣里濃郁的花香味, 盯著溫泉池旁兩株桂花樹看了好一會。

    “吶,雪麗大人,這里桂花開得比外頭好多了,很適合做桂花糕呢。”

    雪麗看著嬌嫩又群群簇簇的桂花,想起桂花糕的味道, 思維也偏了過去。

    雪女勾唇:“那我們去多收集點, 做出來給大家吃,全部薅禿好了, 作為鯉伴又一聲不吭跑出去的代價。”

    兩個女孩子確定下主意就走過來。

    近在咫尺的池邊, 經驗不足導致都不好受的兩個人沒想到她們還要停留著不走, 此時全部僵硬在原處,太緊密的距離讓他們對彼此加速的心跳聲和緊繃都心知肚明。

    腹部抽疼,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他著急起來, 艾修推著鯉伴的肩膀:“你快起來。”

    鯉伴嘗試起身, 卻又頓住:“你……放松點。”

    紀乃繞著桂花樹換了個位置看枝子上的嫩黃小花, 木屐踩在泥土上的聲音仿佛就響在頭頂,艾修臉整個紅透了,肌肉全不受控制地繃緊。他微微抽氣, 心虛壓低的聲音帶了忿忿的意味:

    “你怎么不自己往回縮一點?”

    鯉伴視線游離, 他當然也不想在女孩子面前這樣, 但只要是男性, 有些時候大概都是感官和本能反應大過理性。

    雪麗和紀乃時不時說著話, 鯉伴有些笨拙地嘗試,奇怪的既視感讓艾修頭皮發麻。

    但看著鯉伴微蹙的眉和額角的汗, 原本有點惱怒的艾修由忽然心軟,跟鯉伴說:“你用鏡花水月……我們去…別的地方。”

    內里仿佛什么東西碎掉,哦,是節操啊。反正也是不能吃不能用的東西,活那么久了,該扔就扔吧。艾修抱住鯉伴的肩膀,逃避地低頭,把臉埋進鯉伴的肩頸處。

    視線轉換,鯉伴抱著艾修站定,敏銳察覺到空氣的變化不同,不遠處的洞門熟悉——正是津輕,他第一次喂艾修喝血的地方。

    被強大妖怪停駐過的地方不會有野獸棲息,距離他們上次離開已經大半年,山洞里除了落了點灰塵,和此前幾乎是一樣。

    光線暖融融照著空氣了纖薄的灰塵,合著鳥鳴,構成一片安然靜謐,無人打擾。

    厚實綿軟的被子被艾修徑直展開鋪在地上,鯉伴小心地帶著他躺下。

    “還疼不疼?”

    “不疼。”艾修呼出口氣,其實受點傷,有了潤滑說不定還會好一點。

    看艾修的樣子也肯定不會舒服,鯉伴按捺著自己渴望放縱的本能,握著他的手,忽然張口含住他一根指節,狹長漂亮的金色眼睛觀察確認一樣看著艾修,在他眼露驚愕時候,煽情地用舌頭舔舐著他的手指。

    ……就像當初艾修被他的血刺激,無意識時候做的,鯉伴有意,卻做得生澀。

    在艾修眼里,這樣的青澀表現倒是可愛更多。

    可愛得他心底發軟又發燙。

    人的身體會最忠實的反應出心情。

    修長的身影交織,兩個人都細致推敲琢磨著,希望能帶給另一個人更好的感受,直到徹底契合。

    原本柔韌的腰肢一點點綿軟,愈發堆積的酸麻順著脊椎溢散,綢緞一樣的白發散落,垂在光潔漂亮的背部,有了生命一樣搖晃游動著。鯉伴手指附在艾修的手背上,低頭含住紅玉一樣的耳垂。

    耳鬢廝磨、交纏繾綣。

    艾修被第二天的落在洞口的陽光驚醒,人仿佛泡在懶散里,醒了半天都不想動一根手指,沒一會又昏昏沉沉地想要會面周公。

    “……鯉伴”

    “唔?”

    “…你沒別的事要做嗎?”艾修用無力疲軟的手推他。

    精力旺盛的年輕人不知節制,食髓知味之后,就要一次吃到飽。最初的青澀早在一次次磨合實戰中丟開了,在招式武技上天賦絕佳地半妖在其他方面仍舊是求知欲旺盛的天才,壓著艾修非得共同進步。

    第69章   第 69 章

    各種氣息混合, 絕對算不上好聞的味道將艾修昏沉的意識強行喚醒,他撐起眼皮,一眼看到一個烏黑的后腦勺, 頭發蹭在胸口,帶著點癢意。鯉伴呼吸綿長,沉沉地枕在艾修身上,沒有半點要醒的意思。

    妖怪也不是永動機,這種消耗精力的事, 一做就是那么長時間, 不累才怪。

    艾修躺了一會,實在無法忍受洞穴里的味道, 若不是現在天氣沒那么熱, 怕是都臭了。這么一想, 仿佛渾身都癢了起來。

    不行,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

    忽然泡進水里,鯉伴迷迷糊糊地睜開一只眼睛, 看到艾修又放心地閉了回去。

    艾修無語地抱著他, 給他簡單擦洗。

    這么折騰了一番, 鯉伴反而睡得更熟了,四仰八叉地癱開在艾修懷里,估計被賣了都要等運走了才知道。

    溫泉水氤氳著一片紗綢般的水汽, 罩著遠處的山石林木。

    就這么看著他, 一種像是溫情又像散漫的感覺堆積在心頭, 一切其他的事情忽然淡化離遠, 只有眼前的人一直愈發凸顯。除他以外的, 都成了瑣碎的事。

    ‘呦,你看到我了吧?’

    帶著笑意和好奇的聲音自記憶里響起。

    初遇時候, 他確實一眼看到了他。明知道是個麻煩角色仍舊停留了視線。

    統帥黑夜的妖怪,卻耀眼炙熱的如同火焰。

    硬生生把當初那個懦弱埋頭在重重顧慮畏懼里的自己吸引過去。

    ‘要知道,你跟在我身后就是我最大的底氣了。’

    這句話,用來形容鯉伴對他更合適些。因為這個人的存在,所以他有了接受自己、順應內心的底氣。

    多幸運才能遇到并且擁有這個人呢?

    艾修不知道,但他已經忍不住要得意起來,像是摘走了世界最珍貴的寶物;又忍不住慶幸,現在的他實在沒辦法想象,如果他們沒有遇見,他會是怎么樣黯然地度過余生。

    “唔,修?”

    鯉伴被身上毛絨絨的觸感驚醒,目光些微呆滯的看著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的大狐貍。

    過一會緩過神來,鯉伴抱著自己大概是在撒嬌的愛人,和他那雙仿佛盛滿了自己的黑亮眼睛對視,自己眼里的笑意也像天際的月亮一樣柔和明朗起來。

    “舍不得我嗎?”

    就像他明知道這會奴良組的大家一定都找他找瘋了,卻還是不想回家。如果可以,艾修的能力又那么方便,他很難不升起把愛人一直隨身揣兜里的想法。

    但就像他不會放棄奴良組和艾修一起去地獄打工,他也不會因此遺憾艾修不能陪伴自己。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艾修想笑。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要見面就一個傳送門的事。”

    “萬一你忙起來就把我忘了呢?我總不能追去地獄找你。”鯉伴這話說的,頗有些幽怨意味。

    “獄使只是工作,晚上工作,白天當然是要回家休息啊。”

    鯉伴再回奴良組的時候,果不其然被組內的妖怪們狠狠埋怨了一通,幸虧這段時間里沒發生什么事,被他糊弄了兩句就放過。即便二代目如此不靠譜,奴良組的妖怪們仍舊一心愛戴。

    鯉伴還是吃上了桂花糕,雖然不是那天雪麗他們在溫泉邊上摘的,這滿口的桂花香還是仿佛繞著艾修氣息。

    奴良組妖怪們覺得最近自家的兩個大將都不太對勁。

    奴良滑瓢不知道在干什么,已經很久沒有露面,不是窩在房間里就是跑得不見人影。

    至于鯉伴……

    “二代目大人?”

    “嗯?怎么了?”

    看,就是這樣。

    他倒是不怎么往外跑,卻也莫名喜歡一個人窩著,即便是和其他人一起的時候,一旦不去跟他說話,就很容易跑神。

    一次奴良組本部常駐妖怪的私下宴會中,納豆小僧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拂拂摘下面具轉了個圈,不以為意:“鯉伴也不是小孩子了。”

    何必這么操心。

    一只眼嘟囔著:“這狀態倒是和鴉天狗有點像,那家伙啊,可是被濡鴉管得死死的,現在可是連酒都不敢多喝。”

    語氣幸災樂禍的,可是只妖怪都能聽出他的羨慕來。

    哪怕兇悍又管得嚴,濡鴉這種有實力又漂亮還能幫著管理家業事業的女妖,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可惡啊,鴉天狗也就是占著都是鳥的便利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某個被他們一直藏著掖著的秘密這一刻被翻出來——鯉伴沒結婚,但他有喜歡的對象啊,還是黯然收場那種。但這段時間,鯉伴心情也不像是不好的樣子,難道眸遮大人回心轉意了?

    這么想著,納豆小僧一下子激動起來,酒也顧不上喝,中途時候就忍不住把之前一起偷聽的一幫小伙伴叫出去。

    “……你們覺得,我這個猜測是不是很有可能?”

    剛站定,納豆小僧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猜測和理由禿嚕出來,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其他人,卻見他們一個比一個表情奇怪。

    “怎么啦?”

    納豆小僧疑惑撓頭。

    首無黑田坊他們默默側身看向身后。

    “哦哦哦~鯉伴大人和眸遮竟然是這種關系,怪不得、怪不得……不對,他們都是男妖啊啊啊!!!”這是一開始猝不及防迷失在瓜田,等反應過來就慘叫出聲的一目堂堂主。

    拂拂一把捂住入道的嘴:“不能確定的事,不要隨意聲張。”

    內心卻是嘆氣,一只眼知道,基本上其他堂主也會知道,只是早晚得事。

    至于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他此前就有懷疑,只是不敢確定,他沒有參與岐阜藩對片耳的對戰,后面從別人口中得知兩人鬧那么僵,自然以為是個誤會。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奴良組里的個別妖怪們明里暗里觀察鯉伴的狀態。有內心默默期待的猶如鴆,也有不太能接受的,但鯉伴沒有出門,總不能是艾修主動找鯉伴私會吧?圖什么呢?總不能是這樣會比較刺激吧?

    直到艾修也成為了地獄的鬼神,并且專門斬殺為惡妖怪的消息傳出……

    第70章   第 70 章

    艾修已經在鬼燈那里入職了有一段時間, 地獄對于現世出差的人員要加強管理,制度上也要有些變化。

    不過這些對他這個老員工的影響其實不大,這段時間, 除了和還留下鬼殺隊的老朋友敘舊,在做的就是一些探查的任務,適應地獄的規章制度。

    他殺那只妖怪其實是偶然。

    事實上,是那只妖怪先動的手——因為沒看穿他的偽裝,把他當成了人類。

    “稍等一下, 這個我們可能需要上報一下鬼燈大人。”

    聲音溫柔的亡魂少女面露為難。

    “勞煩。”

    對現世出行獄使的管理條例里, 新加的就是殺死有智慧生命相關,流程規定得相當繁瑣, 相關人員也沒有經驗, 艾修作為第一個觸犯的, 他們拿不準態度自然要去找鬼燈。

    鬼燈還沒來,慕名來參觀的鬼卒獄卒卻湊了一堆。

    死后的世界很少有新鮮事,死得久了更是如此, 當然就要抓住每一次吃瓜的機會。

    一只身材圓潤兩只尾巴的貓妖擠進來, 手持本子記錄, 試圖做采訪。新現世沒有的東西,地獄也不會有,熱愛新聞行業的貓又即便沒有照相機也要堅持出報紙。

    但這只貓的名聲不是很好。

    艾修可不想被他胡亂寫一通, 為了足夠吸引眼球把他寫成無腦熱血青年或是自由斗士, 再冠以他的名字……煉獄他們會笑死的。

    好在這時候鬼燈來了, 艾修連忙上去一步, 正好錯開貓又的前伸的爪子。

    鬼燈面上仍舊沒有什么表情, 只是打量了他好一會。

    他不說話,周圍的人也安靜下來。

    直到氣氛有些遲滯, 獄卒們開始擔心艾修會被抓了當典型,鬼燈用他一貫抑揚頓挫卻莫名平淡的語氣道:“這點時間,你變化不小。”

    “你的情況我已經了解了,這個應該是適用在第88條的‘特殊情況防衛應對’的規定,不算故意剝奪生者生命。”

    鬼燈只簡單地說了一句,定下結果。

    貓又不甘心事情就這么簡單解決,仍舊想挖掘爆點,不怕死地湊到鬼燈腳邊:“這是不是太主觀了啊,不是說要規章制度化,如果遇到攻擊就可以殺人的話,那故意激怒生者襲擊是不是也算呢?”

    鬼燈還算耐心:“第一,被殺妖怪的罪行是在阿鼻地獄待三四百年才能視反省程度考慮勞改;第二,被殺妖怪具備威脅性和破壞性;第三,如果審判沒通過,違反的人要承擔罪責和后果。”

    終歸究底,地獄的制度是用來讓獄使明確自身底線和責權范圍的,而不是反過來約束閻羅的。

    一切照做什么事不會有,不照做就要自己承擔責任。在地獄這種罪行善行一目了然的地方,不可能再有比閻羅判定更高的制度法規。一切解釋權都歸閻王所有,所以即便是出現規章沒有規定的罪行,只有認定是錯的也要接受懲罰。

    鬼燈私下跟艾修直接說:“只要對方屬于沒什么善行的家伙,你這邊流程倒是沒必要那么死板。”

    艾修倒不至于因為鬼燈的縱容就得意忘形,這家伙是典型的結果論,哪天他誤殺了好人好妖怪,該處罰的一點不會少。

    “那只妖怪我可以再見見嗎?”

    艾修對那只妖怪知道他是眸遮之后的反應有點在意,什么叫:‘你就是奴良鯉伴的那個混蛋姘頭?’

    這事連奴良組都知道的不多,這只妖怪不知道是哪里得來的情報。

    “因為這件事的特殊性,他審判走的加急,現在估計已經在阿鼻地獄里了。一會我讓人帶你過去。”

    艾修看著面前一臉憨厚,準備給他帶路的人默默不語。

    逄虎倒是對他蠻感興趣:“聽說你是眸遮呀?樾那只狡猾的貓真是你養出來的?”

    沒錯,眼前這只仍在服勞役的妖怪亡靈,生前的名號正是‘森主’,樾報仇殺了原主后偷懶直接沿用的那個。眼前的逄虎自然就是樾的原本仇敵了。

    死后的世界就是容易遇到這種尷尬的情況。

    “我是他的老師。”

    艾修倒也不畏懼承認。

    “那你應該也很強吧?”

    逄虎眼睛一亮,帶點兇性地舔了舔嘴唇:“說真的,和樾打那次是老子打最痛快的一場,她現在怎么樣?近期有可能下來地獄嗎?”

    艾修斬釘截鐵:“沒可能。”

    “奧,那蠻遺憾的。”

    逄虎一臉真誠,就是不太能看出來是真憨還是切開黑。

    經歷過貍刑追樾架勢的艾修瞬間警惕起來,旋即一想,這家伙都死了,也打擾不到樾,放心下來。

    距離阿鼻地獄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就看到大片大片的青色,湊近會發現那是一株株的青色花朵,卷曲的細長花瓣柔美中透著妖異。青色彼岸花,正是鬼之始祖鬼舞辻無慘一生所求的。

    大片的花海中,兩位嫻靜美麗的和服女子品著茶水,背景音卻是陣陣哀嚎。

    “這次的毒藥似乎效果很好呢。”

    粉色和服的少女留意著周圍受刑亡魂的狀態。

    穿著亡靈統一白色衣服的女子咽下口中的糕點,幽幽嘆了口氣:“可惜對靈魂傷害有些大,經受一次就得隔一段時間才能用,鬼燈大人是不同意把更珍貴的藥材用作這些垃圾身上的……”

    不然,她一定施展畢生所學,讓這些家伙循環往復地體驗各種毒藥。

    冷意的眼神直扎向受刑的食人鬼,被余光波及的其他阿鼻地獄的亡靈一個個噤若寒蟬,這時候,剛進來,還一臉不馴不屑的妖怪亡魂就很顯眼了。

    艾修看過去,正好對方也看過來,神情立刻猙獰起來:“眸遮,你這混蛋!等著吧,等……不論是你,還是奴良鯉伴,必定要死得凄慘!”

    穿亡者衣服的女子略微驚訝:“原來您就是艾修先生,此前就聽鬼殺隊的同事說起過您。”

    艾修不認識她,下意識以為:“啊,你此前是蝶屋的工作人員吧?”

    珠世搖頭:“不,我和它們一樣,只是食人鬼而已。”

    艾修微怔,忽然想起來,似乎有人跟他說過,阿鼻地獄種滿青色彼岸花的主意,還是一只食人鬼提出的。

    看著眼前這個憂郁沉靜的女子,再聯系到她方才所說和表現,他若有所悟。

    被鬼舞辻無慘所傷害的,從來不止是被鬼傷害的人,還有那些被動成為鬼的人。

    珠世斂著眼睫,她自知她并非無辜,不似那些變成鬼之后便不再擁有記憶的人,她后來是恢復了記憶的,卻因為自己痛苦,便要宣泄著讓無辜的人也痛苦。

    這樣的她,多么丑惡啊。

    戀雪擔心地看著珠世,卻知道這不是簡單能夠安慰的。珠世在做著獄卒的工作,按理可以減刑,鬼燈也曾說過。但她不同意,只有安安穩穩地將罪孽全部受完,她才能真正放下愧疚和自責。

    那些毒藥之所以那樣有效,正是因為珠世是以自己先試藥。

    這個過程便是她的刑罰了。

    珠世看著艾修露出清淺的笑:“您過來是因為這只新來的妖怪嗎?”

    “嗯,有些東西想問。”

    “我看他的態度,大概會不好交流,不如就交給我吧。”

    艾修就看著原本囂張的妖怪在珠世的輕描淡寫甚至優雅地幾劑藥下去,渾身抽搐涕泗橫流的求饒,再看著女子時候,眼神已經成了尊敬。

    “你的名字。”

    “切……切裂。”

    妖怪的名字很多會起得比較隨意,尤其是直接誕生而非父母孕育,他是從怪誕里生出的妖怪,名字也是從怪誕中截取,要說全名,也就是妖怪種族的話,應該是‘切裂通路的小僧’。

    能力是剝奪人臉再撕裂,撕裂的臉越多,他本身的實力越強。

    他此前會對艾修出手,就是因為看中了偽裝成人類模樣的艾修的臉。如果不是這樣,這樣行跡不定的流浪妖怪,即便地獄的人去調查也不好抓到。

    讓這家伙這么游蕩下去,不知道要害死多少的人。

    “你認識鯉伴?”

    切裂沒立刻回答,珠世當即笑著補了一針,一邊聲音溫柔地跟艾修解釋:“這些妖怪的耐疼性還是不錯的,哪怕一時怕了,歇一會還要動小心思。”

    珠世又看向表情扭曲慘叫都發不出來的妖怪亡靈:“這種藥劑有五個疼痛度,這是第一個,也是最簡單的,后續還會加入其他的感官,對靈魂的傷害也不會大到不可逆,算是目前為止我比較滿意的一個成品,只是材料比較珍貴。

    你并不是我主要針對的,所以正常我也不會為難你。

    不過之后艾修先生的問話,請你不要有遲疑和思考,好好回答好嗎?”

    在珠世鼎力協助下,艾修想問的基本都掏了出來。

    他沒想到這個無名的小組織那么早就關注到他和鯉伴,甚至他的銀杏島——據切裂所說,山本五郎左衛門的面皮珠三郎就是在潛入銀杏島之后死掉的,具體怎么死的他們卻不清楚,只是在那之后再不敢隨便打銀杏島的主意。

    這個艾修卻是知道的。

    島上一個成員忽然死去,是被偷襲,下到地獄才知道自己死了。不能接受現實卻也只能接受,不甘之下拜托在地獄任職的銀杏島的前輩幫他跟家人道個別。結果被拜托的倞回島一看,亡魂都下到地獄的家伙竟然還正常在地面活動。

    青瑯當時因為這個氣了好些天,基本他一知道這件事就把那假冒的家伙撕了粉碎。

    后來,艾修才在銀杏島的結界上又加了大明時候學習的道家的識別法術。

    加上捅樾的那把魔王的小槌,這個隱在暗處的組織竟然已經跟銀杏島結了三個大梁子,還是奴良組的死敵——想也知道,基本不可能和解。

    招不在老,有用則行。艾修當即拿紙筆過來畫了肖像。

    “腦花可能不好找,不如先找這幾個吧。”

    花開院秀元一看畫像笑了:“不用找,這個頭上頂個眼睛的,現在在京都妖怪里頭,大概是改變記憶方面的天賦能力,還把京都妖怪原本的二把手大天狗擠走了。”

    “我此前還以為他是跳槽,不過現在看,這個鏖地藏是京都妖怪還是百物語組都不能定。”

    “藏這么深……”

    “所圖必大啊。”/“是做大事的樣子。”

    “先跟奴良組說一下吧。”艾修道。

    “這個不急,你是身體進來吧,來回可能不方便,有個人一直想見你來著,要不要先跟她見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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