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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神山匙還是覺得神官的猜測有些草率, 那個信徒見到的兩個少年分明還和神官記憶中的眸遮形象有差距——眸遮與其說是少年不如說是瘦小的小孩,和上山太郎傳來的夢境里柔和昳麗的少年完全不同。

    卻還是寧可信其有,反正普通人也看不見咒力, 便任由神官設下新的帳。

    巫女們對自己周圍被設下了結界都毫無所覺,艾修忽然的出現卻都是看見了。

    打雜的嬸子咣當一聲,水桶砸在地上,眼神驚慌。

    “什么人?”阿桔抄起手頭的東西就擺了個防御的姿勢。

    枝卻已經發現自己周圍被無形的墻壁阻隔,她比較冷靜地試探向四周摸索, 發現這是一個有些彈性且呈現弧形的東西。

    “閣下還請不要捉弄我們, 有什么想了解的完全可以好好說。”

    聽出巫女的緊張,但已經看到不遠處兩個走來的人影, 艾修警惕看著那個方向。

    “抱歉, 具體情況之后會跟你們講明的。”

    普通人能夠穿透的咒力結界, 看在來人眼里就是四坨相連但也分隔的黑色半圓,雄厚的咒力只是看到就能夠感知到強度。

    “已經將人給保護起來了嗎?這么果斷……”

    神山匙意外自語,看向一旁的神官。

    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神官無神的雙眼打量艾修, 確定道:“是他。”

    “平安時候留下的老古董, 竟然還是這副年輕樣子。不過你真的自己過來了啊, 真給我省心。”

    神山匙抑制不住欣喜,眸光熾烈地看著艾修,嘴角幾乎要拉到耳根。

    艾修留意到鯉伴已經消去身形, 配合著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你為什么要冒充眸遮?”

    “還在裝嗎?眸遮, 除了你還會有誰這么盡心盡力護著那兩個小丫頭。

    放心吧, 等你死掉, 我會把原因告訴你的。

    當然, 是已經成傀儡的你。”

    令人牙酸的喀嚓聲響起,好幾個衣衫破爛的人四肢耷拉出現在詛咒師身邊。他們關節處已經是不屬于人類的球型, 背后連著咒力線,讓人聯想到男人方才口中說的傀儡。

    神山匙抬起左側一個中年人傀儡的下巴正對艾修,惡意問他:“認識這張臉嗎?和我身邊這家伙一樣,聽說是你教過的學生。”

    艾修眸底冷沉,控制咒力需要教導,島上只零星幾個有咒力天賦的孩子,確實都是他教導。

    這個中年人是他最開始教過的學生,從島上離開時候還是個活潑正直的少年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識外面的世界。

    艾修壓下內心悲傷的情緒,只余下怒火。緬懷是報仇之后才能放任的事。

    倒是男人身邊那個人……艾修看了兩眼,覺得很有些眼熟,但他并沒有教過對方咒術的記憶。

    比阿桔大不了太多的樣子,是后來成長的咒術師嗎?

    但可以認出他是眸遮,或許是咒術特殊的類型。

    “我的術式是傀儡控術,生前越是強大的咒術師,被我成功制作成傀儡之后就會越強。”沒等艾修想起來神官到底是誰,神山匙已經果斷開始術式公開。

    “你繞那么大圈子,只是為了能把我制作成傀儡嗎?”

    神山匙揮手讓傀儡上前攻擊,只在身邊留了一具,他遠遠看著艾修,眼神帶著迫不及待的貪婪:

    “你的身體,你的名號,你的島,都會歸我。所以,安心去死吧,眸遮。”

    ……真是糟糕的發言,一聽文化水平就不高。

    艾修冷漠看著他。

    毫無預兆出現在神山匙身后的鯉伴一刀劃過,一如當初石田宅斬裂孽火那一刀,平滑無波,倏爾出現即斬落。

    “啪嗒。”

    東西掉落的聲音,那是兩只連著袖子的手,血液從斷口滴落,轉瞬又長出新的肢體。受傷的神官面上掛著淡笑,關節處卻是和其他傀儡一樣的球型,完全不像是正常人。

    艾修面露驚愕。

    結界內看著一切發生,在神山匙召喚傀儡并術式公開時候就察覺不對,高聲質問的阿桔和枝也瞠目結舌。

    差點就被偷襲到的神山匙背后冒出冷汗,眼睛死死盯著鯉伴,顯然察覺到危險,但仍舊咧開一個惡劣的笑:“好奇嗎?他可是貨真價實的活人哦,不過也只是我的傀儡。”

    神山匙覬覦地盯著艾修:

    “等你代替他成為活傀儡,他就能解脫了。”

    咒力線連上神官的身體,神山匙猜到他們的顧忌和疑慮,牽動傀儡線,將神官當做肉盾擋在身前。

    此時不知疲憊和疼痛的傀儡襲來,死板冷硬的臉還能看出少年時候的樣子,艾修快速繞到他身后想要斬斷連接著神山匙的傀儡線。傀儡卻以詭異的姿態彎折身體,所有的關節變動擠壓著,骨頭全部可以翻轉,不管是正面側面還是更奇譎的角度都能夠攻擊到。

    傀儡的皮膚筋骨硬度非常,也斬過不少食人鬼脖子的艾修對這種適應良好,只是過分靈活的戰斗方式讓經驗意識都不太行的艾修一時間應付得艱難。

    神山匙屏著呼吸留意周圍,就怕那個神出鬼沒的男人再次偷襲直接砍掉他的腦袋。

    劍影繚亂,卻見鯉伴已經回到艾修身邊。堅硬的傀儡到底是死物,看起來張牙舞爪實際沒有多少靈動,而再堅硬的東西,在滑頭鬼的畏面前也要被摧毀。

    鯉伴要殺傀儡師并不難,但艾修顯然有事要問對方,先把爪牙拆了方便后面去審。

    半妖黑發飄飛,舉止間,仿佛風都是他的眷屬。

    “該死,到底哪來這么個怪物!你不是說眸遮是一個人出島的嗎?”

    神官微笑不變:“那并不是島上的人,應該是出來后認識的。”

    這樣下去遲早要被那家伙打敗,神山匙不甘心地看著眸遮,明明這家伙確實不擅長戰斗,要是只有他一個人殺死對方只是輕而易舉。

    傀儡師眼球轉動,已經生出及時止損的念頭,但他很快察覺那個劍術凌厲的家伙實際上并不是咒術師,他看不到咒力。

    興奮和貪欲涌上,未必沒有戰勝的可能不是嗎?

    下定決心,傀儡師不再試探,手指一動無數咒術線就連上傀儡斷裂的部分,即便只余下一根手指,那根手指也能夠在他的操控下充當殺人的利器。原本只是控制的咒力線也用作攻擊,每一擊都帶著濃厚殺意。

    “真是久違的感覺。”鯉伴輕笑一聲。

    敵人無法察覺的、近乎無形的攻擊,這可是滑頭鬼的招牌。

    只不過,和老爹比起來還是差遠了。

    艾修自知實力不想拖他后腿一個瞬身出了戰圈。

    “我可以去對付眸遮。”神官適時道。

    傀儡師還真的期待了一下,召回一只傀儡頂替他的位置,但現實讓他痛苦地又閉上眼。

    完全就是菜雞互啄啊,還啄了個半斤八兩!

    相比鯉伴這邊的戰斗,眸遮和神官打得仿佛教學局。

    艾修知道鯉伴鏡花水月和明鏡止水一個都還沒用,半點不擔心對方,看著眼神空洞的神官,越來越有種熟悉的感覺。

    “你叫什么?”

    “果然,您還記得我嗎?”

    結界內的枝此刻已經知道自己是被騙了,聲音嘶啞地高喊:“杏斗,他叫杏斗。您是真的院長大人對嗎?”

    此刻艾修卻顧不上回應她,杏斗這個名字回蕩在腦中,思緒都停滯了一瞬。

    他終于從神官長大后變化許多的五官看出小時候的影子。

    他是因為這個孩子的出現才離開銀杏島。

    但杏斗并不是導火\索,他是受害者。

    艾修不顧受傷靠近了他,血液流淌到地上,用不太熟練的封印術將他暫時控制住。

    “……”

    眼前一花,未來得及說的話被咽下。艾修警惕地看著周圍似乎沒有什么變化的環境,被各種道家幻術毒打的經驗讓他一下認出這里不對勁。

    妖力運轉,只一瞬艾修就掙脫了幻境。

    遲疑地看著垂下眼睛的杏斗,本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微側頭問向結界之中的巫女:“你們知道他的術式是什么嗎?”

    枝艱難理著思緒:“他說他是眸遮大人的侍從,用的是大人的力量……說眸遮在外受了重傷,必須要吸收人們的信仰才能恢復,神山——那個咒術師是您出島后幫助過的人。”

    艾修茫然了一瞬。

    這么離譜的嗎?

    枝羞愧地低下頭,她原本也是不相信的,畢竟受了傷回島上修養不比在這瞎折騰強。

    但杏斗說院長大人是不愿意吸食人血,因為島上妖怪大人們圈養人類給他供血的行為離島出走。受了傷也不愿意回島也是怕妖怪大人們再因為他而傷害人類。

    這話大概有四分真,眸遮忽然離島,在這之前又發生了那樣的事,即便他說自己只是出去散心,也難免有人思維發散。

    有阿桔真心實意相信,又無法向島上驗證更多細節,枝便也信以為真。

    她崇敬院長大人,但她到底是人類,天然更共情同類。相比用人血恢復,肯定還是收集信仰更好吧?

    就此掉進圈套。

    整個人呆呆站立著的阿桔也反應過來,愧疚又驚慌,說出的語句都是凌亂的:“我出島遇見杏斗,他忽然能用咒術,我還看到了您。而且他在島上時候就說自己是眸遮大人的侍者,我以為……”

    阿桔和枝看到的眸遮當然不是真的,或許是幻境,針對的是精神。他曾經見過自己,所以能夠在她們跟前假裝自己,還能在個別信徒面前冒充神明。

    艾修產生疑慮,無他,杏斗做的事太多了。

    那個咒術師看起來只是一級左右,咒術很多時候比陰陽術更注重束縛和平衡,他的傀儡控術能夠控制活人就已經很強悍了,勉強可以用數量來平衡。但像這樣讓傀儡保留自主行動自主思考能力,能夠自主施展咒術,還能使用很要求精細操作的反轉術式……

    視線忽然模糊起來,艾修只覺得身體一麻就失去了對肢體的控制。

    過分模糊的視野天旋地轉,像是在半瞎的高度近視眼面前轉動萬花筒,隨后是‘咚’得一聲,持續地翻轉。

    他好像變成了一個球。

    或許不該說好像……

    第42章   第 42 章

    那是一瞬間發生的事。

    大范圍封凍的冰, 還有驟然發難的杏斗。

    燒灼的,煉獄一般的畏瞬間撕碎了周身纏斗的傀儡,恐怖地鋪展肆虐開。

    里梅早在感受到自己被殺意鎖定的瞬間就逃命了, 羂索還沉浸在偷襲成功的喜悅,本體連帶著軀殼一起被從上至下斬成兩半。狂暴的畏帶著極致的毀滅性,幾乎瞬間就要將被直接斬中的本體碾碎。

    從未如此貼近死亡,自本能的恐懼之中抽取咒力運轉反轉術式,羂索第一次這樣倉皇地發動保命用的底牌, 飛快舍棄這具身體逃離。

    雙眸眼白完全化為漆黑的男人敏銳察覺到, 迅疾斬擊攜帶著已經全然實質化燃燒的畏,重重轟擊在這個詭異蠕動的腦子上。

    凜然刀風斬斷了遠處粗壯的御神木, 樹干轟然砸落, 將建造莊重的神社主殿全付為殘壁碎瓦。

    躲在結界里的阿桔驚駭于仿若魔神的青年, 像毫無生存能力的幼兔,惶惶瑟縮著。兩個雜役更是早就畏懼地趴伏在地上,眼睛都不敢抬起。

    突變來得太快了, 枝茫然凝視近在咫尺被冰封的、脖頸斷口平滑的身體, 張大嘴巴卻無法呼吸。

    端正持重的巫女失力地趴伏在無形的結界上。

    半妖站在神官的尸體面前, 茫然握著劍柄,許久才轉身。

    厚重冰層模糊了里面的人,只有斷口處的血色紅得扎眼。

    夜幕降臨, 銀月一如既往籠罩上神社, 照亮著一地殘尸。

    只是此次夜色下的黑發半妖, 再沒了此前不將天下放在眼里的意氣和狂妄。

    他腦袋低垂著, 安靜注視著猩紅的血肉斷口。

    空氣中彌散的沉郁詭異氣息讓在場還活著的人不敢有半分動作。

    阿桔哆嗦著向上看了一眼, 眼睛被針刺了一般縮回了脖子。

    那強大到恐怖的男人——眼白還是可怕的黑色,璀璨的金色瞳孔野獸一般緊縮, 陰冷森然的殺意只是偶然看到就要將心臟和血液凍結掉。

    神官的顱骨都化為飛灰,鯉伴卻可以肯定那顆詭異的腦子并未死去。

    殺掉艾修的兇手,還茍延饞喘在這個世界上。

    怎么能夠允許。

    鯉伴原本的對手——神山匙只是被完全妖化的鯉伴當做加速的踏板踏了一腳,此刻胸膛已經完全凹陷。他茫然仰躺看著天空,拼盡最后的不甘伸長脖子看向不遠處。

    神官的死狀比他還慘,兩條腿兩只手分家不說,腦袋連同大半個上半身都沒了。

    他起初不理解本就難纏仿佛沒有弱點的對手為什么還能再提升這么多。

    但看這情景。顯然,鯉伴之前戰斗中表現得寫意是因為真的輕松,認真動手兩人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神山匙想罵人,他覺得自己死得可冤枉。

    他那么怕死識趣一詛咒師,鯉伴要早暴露自己實力,他肯定納頭就拜。

    但看到那具完全被冰封凍的無頭尸體,神山匙忽然就平衡了。

    好歹,不是他最倒霉了。

    眸遮隨身帶那么個強悍的打手,不也沒得糊里糊涂嗎?

    但想到偽裝是自己活傀儡,騙得他一愣一愣的神官——媽的,這家伙,圖什么呀,和眸遮是有多大的仇,騙了他這么久,結果自己也死掉了。

    艾修這會感覺很不好。

    他的身體仍舊有感知,只是自動轉變成半吸血鬼的體質,正常情況是能夠控制。

    但是——這什么冰啊,凍得未免太嚴實了點!

    回想那個傀儡師控制傀儡時候的情況,艾修模仿著探出咒力觸角。

    “咔嚓——”

    細碎的咔嚓聲從艾修的‘尸體’上傳來,是外層包裹的冰在開裂。

    鯉伴被殺意充斥的雙眸浮現些許波動,小心翼翼地將那些大塊的冰層剝離。

    一顆圓潤的腦袋從草地上飄起,忽上忽下時不時貼地飛行,但笨拙得一眼能看出來不是炫技。更像新手司機喝了假酒又上路,帶著種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墜車的刺激感。

    鯉伴一手攬著從冰層中倒下的艾修的身體,上前一步接住那顆亂撞的腦袋。

    ……過分熟悉的感覺讓他一呆。

    看著還帶著冰霜的腦袋上,活潑眨著跟他打招呼的眼睛,鯉伴遲疑片刻問:

    “修你……變成無頭鬼了嗎?”

    艾修默默和他對視,聲帶斷了沒法說話,自力更生控制身體伸手想要拿自己的頭,無奈鯉伴抱的有點緊,身體撲騰了一下還差點把頭打掉。

    只能做口型:幫我把頭放上去一下,安上去還能用呢。

    碗口大的疤一瞬間愈合,不到八秒鐘又是一條好漢。

    艾修伸手抹了把傷口,將上面沾的塵土草屑之類的東西撣下去。

    捏了捏脖子確定嫁接良好,艾修對著憂郁看著他的鯉伴歉意地笑:“嚇到你了吧?剛才。抱歉之前沒告訴你。”

    心臟鼓脹酸軟,像被草芽頂著的凍土。

    “還真的是,嚇到我了……”

    黑發半妖伸手摸了摸艾修的脖子,像是在確認他的完好。

    艾修上前抱住他,身體接觸的下一刻就被緊緊環抱,或者說抓住更合適,修長的手將他肩膀握住,力道大的像是擒拿。

    鯉伴很快又松開,艾修腦袋上一重,是他將下巴輕輕搭上去。

    整個身體被包裹著,像幼崽被親獸盤在身體中間護著,透出對方近乎不安的情緒。

    艾修并沒有耽擱太長時間,但哪怕只是一分鐘,在不知道他能力的鯉伴眼里也是生與死的距離。

    愧疚釀在心底咕嘟咕嘟的冒泡,艾修像原型時候一樣拿腦袋蹭著鯉伴的下巴和脖子。恨不能錘自己一下,腦袋而已,又不是不能重新再長,還不用折騰這么久讓人白白擔心。

    “對對不起,我下次……”

    鯉伴搓了搓少年后腦勺還帶著冰涼的頭發打斷他。

    “你哪有該道歉的地方?”

    結束這個擁抱,俊美的青年又恢復了此前仿佛萬事不放在心上的散漫神態,一邊眼睛輕眨,含笑調侃:“別人一示弱就忍不住退讓,可是很容易被壞男人騙的。”

    艾修:……啊?

    “我才是……很抱歉,偷襲你的那兩個家伙我沒能留下。”說起這個,鯉伴原本看著艾修時候溫和的眼神又冰冷下來,面帶不甘。

    那個用冰的跑得太快,加上他當時主要攻擊的是真正殺死艾修的那個家伙,后面又補刀耽誤。再想要追查對方的時候已經完全感知不到氣息。

    艾修拍拍鯉伴的肩膀,安慰:“偷襲我的人是咒術師,他們殘穢收斂得很好,要我現在去找也找不到,更別說你看不見咒力。不是還留下了一個?”

    “……你是說杏斗其實是被未知的東西侵占了大腦?”艾修感覺到些許驚嚇。

    月逐漸圓滿。

    兩個無辜的嬸子和大叔被嚇得不輕,光是將帳放下就嚇到匍匐在地上。

    對于普通人,這種神秘莫測的東西直接等同于危險,因為無法反抗,只能一個勁畏懼,希冀以低姿態求得存活。艾修無奈讓人昏睡過去,這樣剛醒來看到是在床上,大概會先誤以為做了噩夢,好歹有個緩沖。

    看到艾修‘復活’,原本頹然的枝恢復了精神,一雙眼睛定定的注視著艾修,艾修對她笑了下。

    陰陽師制造的面具戴著看不清面容,卻神奇地能夠感知到表情,枝久遠記憶中的院長大人,也曾在收下她手中的花束后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這一刻枝毫不懷疑艾修就是真正的眸遮了,相比他,杏斗那里看到的假眸遮所表現的溫和,都顯得那么冠冕堂皇。

    無法理解的東西,即便幻境都模仿不出來。

    “有關杏斗,可以再向你們了解一些嗎?”

    結合兩位巫女所了解的,艾修基本確認他們見到的杏斗已經不是本人。主體大概就是那顆被鯉伴發現卻又逃跑的腦子。為方便代指,他給那東西取了個形象平時又不經常用到的名字——腦花。

    根據已知道的,艾修大概記下腦花的情況:

    其一:能夠占據別人的身體,并在非咒術師(杏斗是非咒術師)的身體上使用自己的咒術。形態上有些像受肉的咒靈,但反轉術式和帳又傾向于是人類。

    其二:大概率擁有所用身體的記憶,對銀杏島了解很深,對艾修有一定了解。

    其三:已知能力-精通反轉術式、精通結界術、最后逃脫疑似空間類型咒術\咒具、幻術其實是類似入夢的術。參考阿桔、枝和傀儡師不正常的輕信,還存在潛意識誤導甚至操縱的可能。

    已知弱點:本體

    即便只是淺顯推斷出的點,也可窺見對方的可怕之處。就像藏在身體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發難的寄生蟲,不知道的時候正常生活,知道之后只要想起就會產生一種悚然的惡心感。

    “是你以前的仇家?”鯉伴問。

    鯉伴沒法想象多離譜的家伙能恨上艾修,還這么費盡心思要置他于死地。

    艾修沉默。

    其實仇家還是有的,比如無慘,他還活著的時候都快煩死艾修了,又是因為艾修的結界才最后沒能逃掉,死后估計更恨了。

    但除了這個注定還在阿鼻地獄享受無期刑罰的家伙,艾修還真沒太得罪過誰。

    “也可能是你死掉比你活著對他有利。”

    “是他想要針對島上?”阿桔小心地發表意見。

    艾修搖搖頭:“針對島對付我沒用呀,他針對阿菖比弄死我收益大得多。”

    你看他跑了那么久,銀杏島解散了嗎?

    阿菖全名菖邇,一只手無縛雞之力的兔子妖怪,銀杏島上文政一把手,他出事整個島運轉都要艱難。

    相比之下,艾修這個存在真就是吉祥物一樣,最多隔幾年去檢修一遍結界有沒有出問題。

    阿桔竟無法反駁。

    鯉伴冷不丁問:“腦花占據的這個人,有什么特殊之處嗎?”

    杏斗其實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要說他就得提起銀杏島上某些勢力試圖洗腦人類小孩,給眸遮也就是艾修供血的事。

    乍一聽似乎是艾修腦殘粉會做出的,還將他收養的一個姑娘忽悠瘸了,對他們的行為閉了一只眼。如果不是小時候的杏斗偷偷找到艾修,無意間說破了這件事,艾修或許還會被蒙在鼓里。

    最終菖邇調查,發現這伙人實際是想要利用這件事抹黑艾修的名聲,在島上居民之中掀起疑慮和恐慌,還和二十多年前那批試圖聯合海怪攻占銀杏島的妖怪有些關系。

    此后自然是忙碌處理涉事人員和后續。

    親近之人在關心和擔憂之下做出傻事,艾修不想孩子們因為無法解決的問題擔心他,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島再生波瀾。島上各種規章體制都大概健全,菖邇他們也早就可以獨當一面,艾修就出來了。

    杏斗在這一系列牽扯廣泛的事情之中,確實只是一個小角色。即便暗處的人的謀劃是因為他這個小角色崩塌。

    聽阿桔講,在這件事結束,事情的起因和處理結果都被公示之后。但杏斗似乎一直堅持稱自己是被眸遮看中的侍者,其他人應該對他尊敬。小孩子較真,學校便去教導。

    但在學校畢業之后杏斗卻開始在島上搞教派,信仰眸遮,自稱神使。

    “后來他搞的教派被取締了,島上那段時間還有妖怪喊了好幾天謹防詐騙的知識……”阿桔越說聲音越小。

    艾修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來你當時光是嫌吵了,半點沒認真聽啊。”

    “我錯了。”

    “一般如果只是單純信仰的話管理也是不會隨意取締的,杏斗當時肯定收了不義之財或其他惡事。按理說這些也是要公示的,但可能當時有其他考量就沒有這樣做。

    你當時還小嘛,記憶本就不清晰,還一知半解的。會出島后被騙也不全是你的錯。”

    再說入夢這樣的術,如果本人對這種沒有了解無法破解,也會被潛移默化影響思維。

    阿桔也不是人一說就信的,好長時間都是持懷疑態度,但換了芯子的杏斗看起來真的很溫和,這個真實相處過的形象蓋過了曾經道聽途說留下的印象。

    加上原本對方只是普通人,出島之后卻成了咒術師。阿桔想象力不夠豐富對咒術也不算了解,確認杏斗是本人之后,也想不到會有敵人占據了他的殼子來騙她。

    此前島上的事他解釋說自己確實做錯了,年齡太輕被人忽悠就當了教主,完全不知道手下其實是糊弄他對外斂財還欺騙老年人,雖然巡警沒給他定罪,他卻自覺羞愧不能再待在島上。

    出島后機緣巧合遇到受了重傷的眸遮,靈魂依托在他身上療養,他才能夠使用眸遮的力量。

    真假摻著來,縱然離譜卻邏輯通順。

    杏斗也不是一開始就建神社的,最開始只是以眸遮的名義行善事積累名聲而已,她時不時就能去找‘眸遮’聊天,那個‘眸遮’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各地歷史和特色如數家珍的……

    阿桔就相信了。

    一腔熱血地要幫助院長大人,卻因為她這個熱誠的態度間接幫‘杏斗’坑了早就離島、所以不知道近些年發生事情的枝。

    枝神色黯然:“阿桔剛出島經驗不足,我明明看出來那個咒術師不是好人,卻沒有更深處懷疑,實在是白活那些年紀。”

    當然咒術師也是有用處的,據杏斗所說,神社就是因為咒術師才能開起來。

    艾修和鯉伴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到凝重。

    好家伙,不問不知道,腦花那家伙折騰的也太縝密了吧,蟄伏的周期也比他們想象中的長許多。

    如果艾修不是眸遮,有人精心編織這樣一個哪哪看都精美無缺合乎情理的網,他只怕也兜頭就往里鉆。

    就像珍珠,哪怕一開始是沙粒,后續一層層貝液糊上去也成了珠寶。

    腦花一開始是謊言,但隨著它將謊言踐行,相信的人越來越多,也就成了別人眼里的真實。

    艾修安慰了枝幾句。

    沉吟許久的鯉伴將話題繞回腦花上:“既然跟銀杏島可能無關,那它的目的有沒有可能是你本身?”

    “鯉伴你的意思是?”

    “腦花的本體很脆弱,他需要可以寄生的宿體,那么宿體強大與否會對它有影響嗎?”

    大概率是有的,就像傀儡師煉化咒術師的身體為傀儡,使用的身體原本越強,傀儡的強度就越高。

    “它是想要我的身體?”艾修產生這個猜測。

    艾修的身體確實很特殊,光是身為妖怪卻能夠使用咒術這一點,就足夠吸引窺伺。

    鯉伴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腦花要占據身體總應該有先決條件,或許這個條件就是殺死對方?或許還有對方的尸體。”

    所以腦花費盡心思布局,也要殺死艾修。

    “這個條件成立,那宿體對它的影響應該會比我們預想的大。”

    是能夠使用宿體的能力吧?杏斗是非咒術師,無法分析這方面的情況,但這樣推測是最符合腦花利益的。

    不然殺死眸遮會有什么好處呢?

    “往深了想,腦花不知道以這樣的形態活了多久,眸遮已經出現了很長時間。它或許不會為了銀杏島對付眸遮,卻有可能為了眸遮對付銀杏島。”鯉伴瞇了瞇眼睛。

    就像奴良滑瓢的老仇家羽衣狐同樣擅長潛藏在人類的身體里搞事,她要對付老爹肯定就要先想辦法對付奴良組。

    “說不定銀杏島上兩次亂子也有它插手呢?”

    艾修有些惡寒。

    這什么恐怖片嗎?

    想想身邊人可能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換了腦子,還和他談笑如常——但這樣對方要偷襲他豈不是會很方便,何必舍近求遠一通瞎折騰。

    艾修皺眉,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關鍵的東西。

    那家伙沒有這么做只可能是因為做不到或有顧忌,越是強大的能力越是有著難以想象的局限。腦花不應該只有本體弱小一個束縛,這是交換強大力量付出的必須代價,即便再怎么克服也不可能完全彌補。

    “哈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從理應沒人的院子里傳來,艾修眼睛瞪大,被嚇得頭皮一炸。

    什么情況?他不是設了帳在神社外頭嗎?

    這聲音還尤其耳熟。

    庭院里空蕩蕩的,到處是還沒清理的血跡,只是有一個散發著微光的人站立其中大笑。

    “他、他沒死嗎?!”阿桔驚呼。

    “你能看到他?”艾修脫口而問。

    旋即發現看似是靈魂的透明人影周身纏繞著的不詳的氣,已經不是亡靈而是妖怪的范疇了。

    當然還只是很弱小的妖怪,還沒元泉屋雜物間里的哥哥鬼強。

    對方也看到了他們,不知道是什么給他錯覺,覺得一次沒死成就再不會死,咧開嘴表情很小人得志:“我是神明了!眸遮神的名號是屬于我的!就連地獄的鬼神都沒辦法收我!”

    艾修:……

    鯉伴:……

    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他身邊的獄卒被這家伙的無知言論逗得笑出聲,他扇著扇子抬眸,猝不及防看到一張一眼能認出血脈源頭的臉,身著白色狩衣的獄卒上翹的狐貍眼彎起。

    “哦呀,真巧呢,小鯉伴~”

    鯉伴怔住一瞬,許久沒聽過這樣的招呼了,他沒想到會這么巧遇到這位傳聞已經成為鬼神的陰陽師,望著此刻花開院秀元那張年輕白凈的臉,和記憶中玩世不恭的年長者重疊。

    鯉伴做了兩秒心里建設才把原本的稱呼喊出來:“……秀元叔叔。”

    “哈哈哈,小鯉伴比你父親可愛多了,有幸遇見不如幫我個忙吧?把這家伙再殺一遍怎么樣?”

    花開院秀元笑瞇瞇道,哎呀呀,妖怪也是生命嘛,作為亡靈不能干涉生者世界,但對方死透了就沒關系啦~

    艾修下意識望了望地,這位獄卒的做法……違規是肯定沾點邊。但傀儡師本就和他們有仇,成為妖怪前就擔負著罪孽也不算全然新生的妖怪。就是鬼燈在這最多也就是放放冷氣,多安排難搞的工作以作警告。

    原本以為自己成了神明就不需要怕下地獄的神山匙表情僵住。

    “樂意效勞,不過我們還有些事想問他。我也有些事,想問叔叔您。”

    第43章   第 43 章

    花開院秀元挑眉, 難怪奴良鯉伴這小子客氣得不像個滑頭鬼,原來是有事相求,他大概猜出他想問什么。

    陰陽師看向神山匙, 揣著雙手走近。

    “這么弱的家伙也值得你這么重視,好像很有意思的樣子。

    不介意我圍觀一下吧?”

    艾修見到走近的陰陽師有些拘謹道:“您請便,需要來杯茶嗎?”

    怪了,怎么有種家長會見到小伙伴家長的錯覺。

    “那就太感謝了。”陰陽師干脆應下,不知客氣為何物。

    阿桔和枝忙活著制茶和燒水招待這位突然出現、氣度非凡的客人。

    艾修和鯉伴則是緩慢逼近了傀儡師。

    傀儡師瑟瑟發抖地看著兩人, 死去之后對鯉伴身上的畏的感知比活著的時候更加明顯。屬于奴良組二代目的畏, 對于他這個對于妖怪來說才剛誕生沒多久的底層妖怪而言,連逃離的念頭都無法升起。

    艾修瞇了瞇眼, 想著被他制成傀儡的學生, 克制著沒一刀扎死他。

    “問題就從你的名字開始吧, 說說你叫什么?”

    “神、神山匙。”

    “山匙神社的那個嗎?”

    枝她們確實沒說過咒術師的名字,原本以為是不太對付,現在看來是這名字已經體現出居心不良。

    “對……因為我被杏斗蠱惑, 他說只要把我的骨頭放在神社的主殿, 聯系多了之后, 就可以奪、成為神明。對了!你那個學生可不是我殺的,他是一級還比我強,我把他做成傀儡的時候他都已經死了。”

    “誰殺的?”

    感覺到鎖定在身上的殺意, 神山匙幾乎是喊出聲:“杏斗!他會反轉術式, 用這個雇他的同伴在他祓除咒靈時候偷襲, 不過他同伴也死了, 碎掉的傀儡里就有他……”

    艾修垂眸, 過了一會仿佛相信了,面上看不出變化, 卻沒了方才遲早要弄死他的寒意。

    “他怎么跟你說起我的?”

    “啊?”

    “杏斗。”

    “哦,哦哦,他說你原本也是普通咒術師,但不甘心死去,就在與世隔絕的地方試驗延長壽命的方法……”

    在腦花口中眸遮是個渴望永生的咒術師,收養孩子就是在布局,從小給他們洗腦讓他們信仰自己。又在壽命即將終結時候摒棄老去的身體,轉生到自己養大的孩子的肚子里再次長大。再次長大的孩子依舊被信仰著,于是成為了妖神,還能夠保留咒術。

    ……哪怕神山匙再多知道一些妖怪的常識,就能發現腦花說的很難在現實實現。

    甚至還抄襲了一部分羽衣狐。

    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神山匙屬實不是個聰明的人。

    很快他和腦花產生交集的過程也被掏空。

    神山匙和腦花附身的‘杏斗’一開始是合作關系,癡迷成神的是‘杏斗’,為此‘杏斗’研究眸遮,籌劃了很久想成為第二個眸遮。但神山匙發現這似乎有些成功可能,在杏斗摸索出大概的計劃之后,他選擇摘桃子。

    他背刺了癡迷研究成神卻對伙伴輕信的同伴,‘杏斗’被陰差陽錯制作成為還留有一定思維卻聽命于神山匙的活傀儡。

    當然,對已經知道后續的人而言,這個故事就是神山匙被怎么耍得團團轉的全過程而已。

    這種黑歷史神山匙當然不想說,奈何這兩個家伙他們威脅起人來是來真的。

    那個一開始看著柔弱的小白臉甚至還說出‘直接殺了吧,成為亡靈就算碎尸萬段都不會再死了,下手也不需要有顧忌。’

    這家伙才是魔鬼吧?!

    鯉伴眼神都詫異了一瞬。

    遠處捧著茶杯喝茶的陰陽師搖搖頭。

    這才哪里到哪里,跟真正的鬼畜比起來簡直是溫柔,也就沒見過世面的家伙才會被嚇到。

    他們問的這些只是想從腦花的行為中發現它的弱點,結果越往深里扒拉越是發現,腦花比他們想象的‘殫心竭慮’多了,面對阿桔的都是冰山一角。

    腦花顯然很謹慎,哪怕一開始就沒計劃著留下神山匙的命還是每時每刻都戴著偽裝,所以神山匙才會被騙過。后來他真心實意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傀儡,睡覺有時候都讓杏斗在床腳守著……

    想到這個畫面,艾修看神山匙的眼神帶了微妙。

    神山匙回想起來也倒吸一口涼氣,頭發都快炸起來了,看這樣子就不可能發現腦花有什么隱秘的弱點。

    嘖。

    神山匙絞盡腦汁,還是想到一個湊數:“身體體質很弱,弱到不像個咒術師,算嗎?”

    杏斗體質是普通人平均的水平,但對咒術師就是算弱了。

    仿佛腦袋旁亮起燈泡,艾修追問:“他沒有鍛煉過嗎?”

    “試過,但鍛煉了也沒效果,我干脆給他四肢都用術式改造成傀儡,好歹提高了點硬度。”

    “他前期還沒開始偽裝自己是傀儡時候呢?”

    “沒有,那家伙是個研究狂人……”理所當然的話說到一半,想到杏斗那家伙裝得那么徹底,最后偷襲眸遮時候怎么看不像是此前表現得那樣戰五渣。所以這個研究狂人戰五渣的形象——大概率也是假的吧。

    神山匙表情徹底僵住。

    “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嗎?你覺得特殊的就行。”

    “他腦袋上有很明顯的一條傷口,平時一般會戴神官帽子遮蓋。我好奇時候還扒開他頭發看過,是整圈橫在額頭和腦袋上。”

    艾修覺得找到了關鍵點:“他此前有解釋過嗎?這條傷口。”

    “說是出島后被一個研究狂割開了顱骨,就是那時候覺醒了反轉術式。”

    邏輯是通的。

    但明知道杏斗腦袋里面換了腦子,腦花顯然深諳說謊話三分真七分假的秘訣,這‘研究狂’怕不是腦花本花。

    “他不是有反轉術式,沒有把這條傷口愈合嗎?”

    “愈合不了,估計是什么奇怪的束縛吧,畢竟是生死間才覺醒的術式。”

    直到現在,不清楚腦花存在的神山匙還是覺得杏斗就是個恨眸遮恨到入骨,腦子不正常的詛咒師。

    甚至因此看向艾修的眼神都透出幾分敬畏。

    在杏斗這家伙已經那么可怕的情況下,還能讓他忍辱負重,偽裝布局那么多年就為殺死一個人。

    艾修這是對杏斗做過什么慘絕人寰的事,才能讓那家伙這么執著也要弄死他?關鍵人現在還好好的,杏斗付出那么大代價尸骨無存都沒能弄死。

    可怕,太可怕了。

    腦補出魔幻劇情的神山匙有一瞬間覺得眸遮比對面渾身散發著黑氣的妖怪還令人生畏。

    鯉伴冷冷瞥了他一眼。

    神山匙蔫蔫地縮著脖子腹誹,果然還是一樣的恐怖家伙……

    兩個怪物。

    相比神山匙的犯罪歷程,花開院秀元對那個石頭更感興趣,據他所說能夠讓他成為神明,事實神山匙也確實靈魂有向妖怪的形態轉變。

    雖然這家伙死前是個咒術師,但這種事情大概算是陰陽術的范疇。

    陰陽師愉快地捧著茶杯跑去研究石頭。這些時間因為能同死去的優秀同僚們交流,花開院秀元在陰陽術一道上比生前更加精深,他很快弄清楚原理。

    實際這就是一個術而已,與其說是造神,不如說是利用一定契約造妖。

    神山匙對陰陽術一無所知卻莽撞使用這個術式,只能說還好他死得早。等他收集的怨念或信仰再多一些,這些混雜的東西大于他本人的意識,就會在他死后第一時間污染扭曲他的靈魂。

    再出來的不論是依信仰為生的神還是靠畏懼而存的妖怪,都不再是神山匙自身。

    但這只是粗糙的術,施術的人根本沒打算讓他真的成神或成妖。如果再細致一些,讓人類維持自己作為人時候的理智思維卻轉變形態,也還是可以成功的。

    能夠研究出這樣的術,對方不該做不到這點,只看想不想這樣做。

    畢竟這個術只對靈魂有效,成功后不管是成神還是成妖,都要舍棄原本的身體和能力。相當于一切從頭再來,作為一只新生的、底層的弱小神明或者弱小妖怪,亦或者根本不成功。

    一次根本沒有保障的豪賭。

    只是畏懼死亡的普通人類說不定會愿意,本就擁有超凡力量的家伙這樣做,風險和要失去的就太大了。

    這種術留在現世,一旦傳播開絕對會造成巨大的混亂。

    他仿佛已經看到充斥著工作和工作的黑暗未來。

    花開院秀元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痛心疾首:絕對不能就這樣認輸,工作這種東西,真的不能再泛濫了!

    小心地將東西連著石頭一起封存扔去地獄,留作證物好給鬼燈做匯報。陰陽師拍拍手又溜達回來,這時候神山匙已經是一副腦子被掏空的表情。

    眼看他再給不出有用的情報,不打算再浪費時間,艾修干脆一刀送他上路。

    新生的亡靈茫然飄了飄才反應過來,這死亡一回生二回熟,思維還都清晰著,反而沒了真實感。

    神山匙手指顫抖:“我什么都交代了,你、你怎么還殺我?”

    “因為我也沒答應你說了就放了你。”說完艾修又安撫他。

    “沒事的,早些下地獄還能早些受完刑罰投胎轉世,你本來就是要死的,多活一會少活一會沒什么差別。”

    第44章   第 44 章

    這話里真誠滿滿一點不摻假, 當事鬼卻險些當場又死一次,被氣死。

    鯉伴掩唇沉思,覺得自己似乎對小伙伴還是有些不了解。

    花開院秀元笑盈盈道:“小朋友你要是下地獄和我上司一定會很合得來, 他會很喜歡你的,我保證。”

    艾修:……

    趁陰陽師禁錮神山匙的亡靈的時候,艾修和鯉伴交流了一下剛才的審訊所獲。

    “我剛才想到,如果腦花占據人身體的方法確實是將人殺死,那已經死掉一次的人和正常活著的人, 應該還是不一樣……”

    就像被吸血鬼初擁的人類嚴格來說只是尸體而已。

    這樣一聯想, 本就對腦花厭惡警惕的艾修此刻更添了許多殺意。

    就像鬼舞辻無慘,對這種不死不活存在就要害死他人的東西, 他總是一視同仁地懷有純粹的惡感。

    “既然是尸體, 那就應該不能再有生長, 剛才神山說腦花的身體很弱,如果它可以通過正常鍛煉變強的話,不該放棄這點。”

    以詭異寄居方式也要活下去, 必定是追求強大的。

    “我猜它占據的身體會維持死亡前的狀態。”

    假設腦花占據一個小孩子的身體, 艾修不覺得這具尸體還能有正常人該有的生長。

    “頭上的疤痕或許是因為腦花附身才出現的, 這種一眼看過去就覺得詭異的傷痕,消掉怎么都比留下更有利。連反轉術式都消除不掉,大概率是術式必須要遵從的束縛。

    這樣, 也能解釋得通他為什么當初不直接占據我親近的人的身體接近我了。”

    能夠接近艾修的, 大多是島上知根知底也熟悉的人, 腦袋上忽然頂一道這么顯眼的疤又忽然刺殺他, 后續可能還要在眸遮的腦袋上再開出同款的疤……

    真這樣, 簡直是不把島上那一只只壽命悠久的妖怪放在眼里。

    它只能趁眸遮出島落單的時候動手,弄這么迂回則是因為他此前藏在人群里藏太好, 它找不到只能想辦法主動引他來。同時大概是忌憚眸遮的神秘,不確定他真實實力,怕計劃失誤暴露自己,腦花又做出層層布置。

    如果艾修本身的也是個超凡的強者,腦花就會當這次只是試探,丟出明面上的神山匙扛鍋自己跑掉,謀算等待下次機會。

    甚至如果不是鯉伴在暴怒之下正好是豎著劈,只怕即便它判斷失誤,一番謀劃沒對艾修造成多大的影響,但腦花自己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有杏斗這個名字頂替所有的罪名,它自己則隱匿在深處,尋找新的機會。

    而明確知道正常情況難以殺死艾修,按著腦花展露出的精于謀劃的風格,之后要么不動手,要么就是確保萬全之后再動手。

    “還好。”

    艾修真心實意地慶幸,想到自己現在東拼西湊的已經順出來腦花五六個特征,以后完全可以反過來做針對,情不自禁拍了拍鯉伴的肩膀。

    “幸虧你發現它的陰謀,這種東西真可怕!”

    鯉伴默默點頭。

    跟羽衣狐有得一拼了。

    謀劃比羽衣狐還要細致周全許多,某種程度上,是比羽衣狐更加危險。

    但這種家伙只有在暗處時候才是最大的毒害。

    現在不過是秋后螞蚱,死掉僅僅是時間。鯉伴眼眸帶上冷意。

    “你們在講誰?”

    花開院秀元在邊緣探出腦袋。

    “……占據人類身體的腦花嗎?咒術側的東西,咒靈?”

    白衣陰陽師睜圓了眼睛,難得透出茫然。

    即便他是難得的天才陰陽師,對這種東西也是不太了解。

    咒靈這東西甚至和地獄都不兼容,鬼卒也只能感覺到咒靈存在地方的穢氣。生前是咒術師的人只要靈魂脫離了身體,正常情況也都沒辦法再看清和傷害咒靈。

    咒靈也完全拿亡靈沒有辦法就是了。

    艾修苦惱地抿了抿唇:“咒靈大多是沒有智慧的,六七百年以來,特殊的也就是兩面宿儺一個。而且兩面宿儺相比咒靈也更傾向于人類,天生異常和殘忍的特殊人類,或是后天某種原因扭曲。

    這個腦花能夠契合人類的身體,還對咒術那么熟悉,我更傾向它是術式特殊的詛咒師。”

    “還有可能和陰陽師有關,基于咒術和陰陽術不兼容,也可能是他對陰陽術有所了解。”花開院秀元給他們做補充。

    聽陰陽師說起造妖的術,艾修和鯉伴不約而同想到石田家那只妖怪。

    有所不同,但兩邊都是同時涉及咒術和造妖,說相互之間完全沒有關系只是巧合……他們是不怎么相信的。

    花開院秀元扇子敲了敲手心:“總歸,如果那只腦花是此前是人類,他這樣的情況就是不正常的,我上報給長官說不定有奇效呢。”

    “您是說?”

    “壽命已盡卻以非正常方式延存于世,這種可是要歸屬地獄。

    可能這么說范圍不太明確,但死后意外成為妖怪的,像剛才的那個大山匙不屬于這個范疇。”

    正陰暗蹲在角落的‘大’山匙:?

    “舉個實際的例子吧。之前有個咒術師,聽說就是用少女的生命和靈魂延續自己的性命來著,那群咒術師還很擁護他,但鬼燈來現世出差時候意外發現……”

    花開院秀元聳聳肩。

    “這家伙已經不屬于正常生命存在的范疇,本該歸屬地獄管轄。鬼燈不會殺人,但對他主動攻擊的人他也不會留情,聽說那批沒眼色敢動手的咒術師被修理得很慘呢。

    至于用少女的命給自己續命那個家伙,現在不知道在哪個地獄里蹲著呢吧。”

    雖然不清楚花開院秀元所說的是誰,但光這么聽確實有點相像。

    “我回去就上報,但如果可以還是自己留意最可靠,我們這邊主要工作還是緝捕亡魂,其余概念比較含糊的,都只是順帶留意的事。”

    艾修想起什么,忽然舉手:“我可以加錢,懸賞可以嗎?”

    說著從空間里摸出一袋錢幣,一出手花開院秀元就感覺到那股特殊的地獄的氣息。

    是地獄的貨幣。

    “不知道還能不能用,有些年頭了。”

    還是他當年幫鬼燈干活的時候鬼燈結給他的報酬,說改天他下了地獄能用到,平時堆在空間角落也想不起。

    “應該行,地獄貨幣只往下細分不改版。”

    即:地獄最開始用于交易的貨幣,等到市場發展起來,原本錢幣的購買力下降,就新創一種面值更小的出來,而原本的貨幣面值上漲。解決通貨膨脹問題的同時不忘記給老員工的留福利,這點花開院秀元完全理解——聽說最初戰國的那一批地獄獄卒,即便重病也得一邊嗑藥一邊工作,反正亡靈生再重的病也已經不會死了。

    地獄里某位輔佐官閣下的擁護者不止一次舉這個例子,以證明自家偶像還有存在一絲人性。即便更多亡魂在知道當初戰國那批獄卒們經歷后,反而更堅定那位輔佐官大人并不存在這種東西。

    但從這個規定就能想到,在地獄,越是年代久遠的錢越是值錢。

    聽艾修說有些年頭的時候花開院秀元眼睛里就閃過一絲金光,慎重接過錢袋打開一看,果然,全是大面額的,當即喜笑顏開。

    能夠隨便拿出這么一袋,說他跟地獄沒什么關系,花開院秀元是不信的。

    他顛了顛重量,看著艾修眼神透出親切和欣賞:“很會辦事嘛,放心交給我,只抽三成,絕對給你找到能辦事擅找人的獄卒。”

    這陰陽師,已經半點沒有一家之主該有的氣派樣子了。

    接收到好友后代的凝視,花開院秀元握緊錢袋子,正當生意他當然做的理直氣壯。

    形象氣度也得靠錢維持嘛。

    生前再有錢死后都得重新掙。陰陽師在地獄里比妖怪還泛濫,好不容易出個錢多事少的崗位,還有即便失去咒力也戰斗力超強的咒術師來競爭。即便是花開院秀元,也就比其他亡靈多個可以出差現世的優勢。

    “好了小鯉伴,說說你想問我什么。”

    花開院秀元將臉轉向鯉伴。

    “秀元叔叔應該知道吧?我老爹他……”

    陰陽師挑眉等待后續。

    鯉伴眼眸微瞇,卻依然從花開院秀元的表現中察覺到什么。

    “他是不是打算和你共事?可以了解一下地獄招人都有什么要求嗎?”

    “嘛,一般來說,要求不能是活的。”

    鯉伴一下捕捉到關鍵點。

    “還有例外嗎?”

    分明還沒收到確切的回復,鯉伴眼里卻閃過恍悟。

    難怪花開院秀元一直有種看他們父子倆笑話的悠哉感。

    對方和老爹的關系更像是損友,真的有生命危險會不顧立場前去幫忙,哪一方有點小失誤卻會第一時間送上嘲笑那種。

    花開院秀元扇子在半空虛點了下他,笑容加深:“聽滑瓢說你誤會他要自盡干脆離家出走,我都嚇了一跳,是什么讓你有那混不吝的家伙會輕易死掉的錯覺?”

    鯉伴內心腹誹了一通老爹把關鍵信息瞞著不說的行為。

    哪怕他在這之前透露出一點點他也不至于誤會。

    忽然著急把組里的事物托付給他,自己則跑去母親身體所在的地方一待就是好長時間。在那之前一切毫無波瀾,只有花開院家因為自家祖宗成了鬼神這件事風頭無兩。

    將隱晦顯露的苗頭與后一件事聯系起來,原本難以理解的不安就似乎找到了來源。

    對于妖怪而言,死亡并沒有那么可怕,幾乎每一只妖怪都做好自己會在哪一次戰斗中死去的準備。

    知曉花開院秀元的存在,知道死后人仍舊保留有思維、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自由生活。還活著的人難免會失去對死亡的忌憚,模糊生與死的界線。

    就像花開院秀元成為了鬼神,原先因為他死掉開始針對花開院家的人和妖都不約而同謹慎維持了觀望。擁有一個鬼神也成為許多組織和家族所期望的。

    奴良滑瓢當然不會在意這些,但鯉伴更清楚老爹是怎么樣深愛著母親。

    自母親逝去之后,原本故意維持以陪伴愛人的身軀真正出現老態,因為畏的流逝。

    如果不是當時鯉伴還不足以真正獨當一面,只怕最悲痛時候,這位奴良組的總大將也要追隨他的輝夜姬離去。只需要死亡,就能夠跨越原本橫亙在他和母親之間的阻礙,重新在一起,還能順手關照一下組里。

    鯉伴毫不懷疑那老頭會心動。

    “那家伙不告訴你,也是因為地獄當時對這個政策還有所爭議,身為生靈卻行使亡者的權責,并不是輕易的事。真想知道還是問當事人比較好,這一塊都是上司親自負責,我在地獄也只是個小嘍啰呢。”

    花開院秀元熱衷于在違規邊緣橫跳,但他敢把這種事隨便透露給生者,鬼燈就敢把他扔進銅鍋里煮三天。

    秀雅的陰陽師眼尾輕掃艾修,和少年正好投來的目光對上,眉眼彎彎地回以一個笑。

    手上有地獄的貨幣,卻又是生者,如果不是沒有在艾修身上發現同屬于地獄的職能,他真以為鯉伴這位小朋友就是個現成的使者呢。

    陰陽師拖著亡魂囚徒離開。

    艾修是捏了下右手的印記,沒理解錯的話,鯉伴的父親似乎是他的同事?

    不對,如果是這樣,現在在外面晃蕩的就不該是鯉伴而是那位總大將了。地獄不可能閑到讓員工還能有時間兼職一組首領。

    枝和阿桔打掃好了房間還等在門口,看著她們眼里的血絲艾修才想起這會兒時間。

    分明早上才到山形,那么短的時間卻發生那么多事,信息量也大得驚人。

    對了,鯉伴都沒怎么吃飯,之前還和人打架了。

    惦記著這件事,艾修安慰下兩個女生就拉著鯉伴去房間。

    手邊的小碟里擱著方便吃還耐餓的果脯肉干,外頭縈繞的血腥味被艾修支起的帳過濾,對面少年還在陸續往外拿東西,忙忙碌碌著,像此前的許多時間一樣。

    還殘留著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浸泡在靜謐溫馨之中。

    他差點失去他。

    事實上,他已經弄丟了他一次。

    不論他有什么頭銜,被怎么贊頌強大,那時候的奴良鯉伴只是個只會說空話的無能的家伙。

    只是因他的大意失散的小雀又自己飛了回來,就似乎一切都還好。

    將卷起的被褥拿出來展開,艾修感覺到鯉伴忽然走到他身邊,微微抬頭:“怎么了?”

    溫熱的指腹貼在脖頸中間,很輕柔的碰觸,但那輕薄的按壓仍讓艾修不自在地收緊下顎。

    “鯉伴?”

    青年低垂的眼眸和少年的仰視對上。

    他輕聲說:“我想看一下。”

    那雙曾在落日下黑夜中都熠熠生輝的眼睛此刻像退潮的海水,卷著沙粒和塵埃,艾修微怔,說好。

    得到主人的應允,鯉伴不再顧慮地指腹向上輕輕托著少年的下巴,自己則蹲下身來,細細看著那一節修長白皙的脖頸。

    艾修從沒那么清晰感知到視線的存在和溫度。這樣仰著頭的姿勢,他只能茫然眨著眼睛看天花板,另一個不在視線內的人卻注視甚至桎梏著他的空門。

    哪怕脖子并非他的弱點,這一刻他仍感到緊張,不是對于要害暴露的畏懼,而是仿佛將自己袒露在別人眼前的不自在。

    少年人脖子細長,沒有覆多少肌肉,連筋骨都透著纖弱精致。

    像是一個用力就會彎折。

    帶著這樣的擔心,鯉伴手托住少年的后頸。

    恢復正常姿態艾修才發現兩人距離有些近了,他剛將視線從天花板上拔下來就沉到那雙金色里。

    喉結滾動,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做這個動作,等吞咽聲傳到耳朵里,他眼神都有些慌。

    不正常沉默著的半妖輕笑了一聲,眼角眉梢重新鮮亮起來。

    “大概也是喂食的時間了。”

    黑暗中,摁在后頸的手比往常用力,隨著身體長高,似乎更尖銳一些的犬牙更深地扎進血管之中。艾修口腔鼻息間都是鯉伴的味道,來不及吞咽的血液從唇角溢出,滴落在鯉伴大開的領口里。

    或許是此前完全妖化原因,鯉伴血液的味道此刻尤其厚重,霸道的畏溶于其中,一入口就攻占地盤一樣擴散開,辣得舌尖發麻,熱度自體內蔓延向四肢。

    懷里人的身體似乎越來越軟,最終液體一樣攤開在他胸前,鯉伴才發現艾修狀態不對,松開懷抱。沒了支撐的少年身體無力得差點從他胸前滑下去,又被及時一把撈起來。

    頭暈目眩的艾修似乎還帶點意識,就是這意識像飄在天上的棉花,風一吹就東一塊西一團,湊不成型。

    柔軟又濕漉漉的觸感印在傷口上,正要詢問的鯉伴動作一僵,感覺著少年像小動物一樣舐去他皮膚上的血跡。

    原本大概是珍惜食物的清潔行為,但醉酒一樣狀態的少年顯然經受不住誘惑,一個不小心就又咬了上去。

    “唔……”

    最初覺得辣的味道現在反而愈發欲罷不能,于是也醉得更加厲害。

    修長的手指繞過一縷柔軟的發絲,鯉伴一手撐著旁邊的地面,側著頭,金色眸子仿佛暗處燃起的火光。他不僅放任了艾修在自己懷里放肆的行為,還悄悄將更多的畏放進血液里。

    本就不清醒的眼神愈發迷糊,最后連咬人的力氣都沒了,被擱在被褥里就仰著臉懵懂地看過來。鯉伴俯身看向他,覺得自己像個給小朋友灌酒的壞人。

    艾修是眸遮,按年齡算,他才是前輩。

    雖然欺負人這種事,其實也不分年齡大小。

    第45章 [VIP] 新年快樂呀!

    被門外響動喚回飄著的意識, 全身過分舒暢的感覺讓艾修完全不想睜眼,還把臉往軟硬適中還溫熱光滑的枕頭里埋了埋。

    鯉伴饒有興趣地等待,看他什么時候能反應過來。

    已經察覺到還因此不太敢動的艾修:……

    誰家枕頭還是帶溫度帶心跳的?睫毛抖了抖, 艾修終究選擇睜眼直面現實。

    剛要假裝無事發生地起身,就被那幾處已經淺淡卻扎眼的牙印驚得頭皮一麻。

    為、為什么這個位置會有牙印!

    機器人一樣僵硬的轉過脖子,艾修對上鯉伴似笑非笑的眼神,往日是金色的雙眸此刻成了黑色,凌亂的衣衫擋不住紅痕。

    烏黑卷曲的頭發蜿蜒散落在枕頭上, 愈發襯得主人皮膚白皙。

    “鯉伴我我有沒有把你怎么樣?你現在還好嗎?”

    張手蓋住少年焦急后怕表情的臉往后推了推, 鯉伴坐起身懶散開口:“你能把我怎么樣呢?這是我人類的樣子,倒是你, 昨天喂你時候不小心摻了很多畏, 不會消化不良吧?”

    “啊, 不會,妖怪的血可以增長我的妖力,不過到了上限不能吸收就浪費了……”

    艾修呆呆地解釋, 眼睛盯著鯉伴腰腹若隱若現的痕跡, 大腦宕機面紅耳赤, 所以為什么會咬到這個位置??!!別、別的地方,不會還有吧?

    少年掩面哀嚎:“你怎么沒阻止我啊?”

    鯉伴眼神飄了下,聲音不見異狀:“撒酒瘋而已, 跟小狗一樣, 還挺有意思的。”

    被比作小狗的艾修黑線地翻了個白眼, 對著那些沒眼看的咬痕又根本沒法反駁。

    “……真的沒事嗎?是不是我昨天吸血太多了你才變成人類的形態?”

    鯉伴戳了把艾修腦門:“你忘了嗎?我是半妖啊, 本來就是要抽時間變回人類樣子的。”

    “會對你有影響嗎?”艾修又開始擔心。

    鯉伴見他已經完全轉移了注意, 像是完全沒有那根弦,無奈嘆了口氣:“只是昨天比較安全, 放心吧,我不會給自己留那么大弱點的,什么時候變回人類是可以控制的,就像人可以決定自己什么時候睡覺一樣。”

    說著眨了眨眼睛,左眼已經恢復成金色,身上的稍淺的痕跡也肉眼可見地更淡了一些。

    鯉伴背對著他換下昨天的衣服,均稱卻有力量感和美感的背部線條猝不及防闖進眼里,艾修睫毛下斂,下意識地躲閃。他轉過身心不在焉地換衣服,心里忽然閃過‘鯉伴恢復成人類形態,會不會是不想身上的痕跡那么快消失’的念頭。

    那不跟有些人刻意留草莓印一樣嗎?

    意識到自己在聯想什么,艾修老臉一紅。

    想著鯉伴剛才似笑非笑的表情,為留下他昨天撒酒瘋的證據更靠譜些,省得他早上醒了不認賬。

    有參拜者過來的時候就發現山匙神社門口的石牌都沒了,大驚失色,遠遠看到拎著木板過來的巫女才沒立即溜下山。

    “巫女大人們,這是怎么了?”

    “晚上出了些事,雖然已經被處理好之后的時間里也沒辦法再開放,還請早些回去吧,如果路上遇見其他預備過來的人,也可以幫忙告知一下。這是之前晾曬的果干,作為沒法接待的歉禮。”

    艾修和鯉伴并沒有立刻離開,暫時還在神社里住著,艾修還要要聯系藩城里的咒術師處理一下這件事的后續。

    鯉伴也不著急,知道自家老爹不打算尋死,但估計也是鐵了心要給地獄干活了,他回去就得繼承家業,哪里還能像現在這樣自由。

    雖然這樣大概率要耽誤父母之間的團聚,但老頭不可能對地獄一無所知就不聲不響做出決定,起碼秀元叔叔就不會拒絕幫老爹送信。

    他難得有喜歡的人,多留出些私人時間有什么關系?

    鯉伴愛著艾修嗎?

    應該還不是,但喜歡是有的。

    單獨說這個詞會覺得輕浮,但經過昨天晚上,鯉伴確定自己大概是栽進去了。

    他對艾修存在欲想,想要將人擁入懷中,想要他獨屬于自己,也想要他一切安好。

    至于說為什么還不是愛,因為鯉伴還可以接受艾修不回應自己的感情;如果艾修不喜歡男性,會對他的想法感到厭惡甚至選擇遠離,哪怕會失落,鯉伴還是確定自己可以接受。

    愛的話,那就是至死方休了,是和仇恨一樣刻骨的東西。

    對于妖怪來說,搶奪霸占才是本能。

    現在這樣,不論他還是修都還有退路,也還不錯不是嗎?

    今日天氣很好,氣溫沒什么變化卻也天高氣爽。風吹過被小石頭壓著的紙張,沙沙作響。

    拿著刻刀的少年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留意到鯉伴手上的書半天沒有翻頁,不好意思道:

    “很無聊吧?其實你不用陪著我啦。”

    鯉伴懶洋洋的:“有些人想要還不得閑,我享受都來不及呢。”

    不得閑的有些人:??是在說他?

    “要不……你也來幫忙吧。”

    鯉伴捏著被塞進懷里的紙,無奈收斂起閑散的態度,湊到艾修身邊,拿起一張已經晾干的紙。

    “你是準備把全部地方都撒上信嗎?”鯉伴看著上面蠅頭小字。

    艾修刻刀小心地刻完最后一條線,露出記仇的表情:“至少每個咒術師世家還有藩城寮辦都得來一個,省得不同勢力之間情報不互通。”

    只見每張信紙上都是腦花的情報。

    至于艾修正在雕刻的,則是此前根據神山匙形容畫出的帶疤腦花形象大頭,神態是它偽裝杏斗時候的虛假微笑,臉卻是標準臉。額頭上的疤痕畫刻尤其細致。

    每封信里附帶一張畫像,鯉伴幾乎可以想見腦花在咒術界甚至人類里徹底出名的場面。

    對于只能在背后搞破壞的陰暗生物而言,這無異于將它所有掩體拆除,只能暴露在陽光之下。這種報復手段,初看仿佛小孩子賭氣,細想下來可比任何大張旗鼓地追殺搜尋還要釜底抽薪。

    鯉伴看著艾修刷刷印好好多張的畫像,再看看自己手上廢掉的紙,納悶。

    “為什么你……做這么熟練?”

    艾修謙虛笑笑:“只是這么幾張,還是很容易的。”

    問就是禁書作者的心酸,從零開始造紙造墨,一個人就是整個出版社——沒有人能擋住他發書。

    艾修瞇了瞇眼,要是這些發出去還是不見反響——他就撿回老本行。這次就寫小說吧,每個導致原本美好人物死亡和美好感情破滅的反派角色,腦門上都必須帶一條疤!

    哪怕最開始不出名也沒關系,只要他不死,他可以無限再版,自己寫自己同人,幾十上百年運作下來,遲早讓腦花像黑山老妖一樣,擁有家喻戶曉人人喊打的風光。

    鯉伴:……

    “聽說了嗎?前陣子那個山匙神社被妖怪襲擊,兩位神官都死了。”

    “不是說神官其實是妖怪,遭了天譴?”

    “但神社的神明救過人啊,妖怪怎么會救人呢?”

    ……

    山匙神社的情況艾修當初是聯系的當地的官員,對方妻子甚至都是信過眸遮的,得知這神社里兩個神官都是詛咒師,嚇得連忙聯系藩內的咒術師檢查。

    神山匙在詛咒師里還是有些知名度,這邊的咒術師一看傀儡就確定下他的身份。將神山匙的尸體帶走特殊處理,還給艾修發了點賞金。藩寮的咒術師看艾修年輕,以為他是云游歷練的咒術師,言語中帶點招攬之意。

    艾修將大概的情況加工后講述一遍,順帶將腦花情報也撒出去幾封。

    這樣一個可以搶占人身體還同時擁有原主人記憶的玩意。哪怕它沒有在占據這個人身體后用這個身份做什么,單單是能夠擁有身體所有記憶這一點就很能夠引起人的重視。

    尤其聽說腦花還跑了,咒術師頭皮都炸了一瞬,只覺自己的腦子也仿佛岌岌可危起來。

    他從艾修那拿了好多傳單\bushi\信紙,準備回去就給關系好的同僚每人寄一份。

    艾修手頭的信件也全部寄出去,雖然他的地址有些已經幾百年了,還不知道地方有沒有人。不過像菅原加茂禪院這種重視傳承的大家族,即便搬遷原本的地址大多也會留作祖地,信件寄到應該還是能夠引起重視。

    神社里兩個嚇得不輕的雜役醒來的第二天枝就找到他們,只說了大概的情況,又給了些錢讓人離開另找生計。

    一切安排妥當,艾修看向鯉伴,故作遲疑:“我打算送枝和阿桔回島一趟,順便問下杏斗的事,你……”

    見著青年幽幽看他的眼神,艾修沒繃住笑彎了眼。

    “你要和我一起過去嗎?”

    鯉伴勾唇:“當然,讓我見識一下傳說中眸遮大人的威風吧。”

    艾修被他有意放緩的‘眸遮大人’調侃得耳朵一紅,無語看著他。

    “我這個閑散人員當然比不得二代目大人霸道氣派。”

    鯉伴半點不謙虛,輕閉一只眼睛笑著點頭:“統帥百鬼時候可是我最帥氣的樣子,我會讓你看到的。”

    輸了。

    艾修內心扼腕。

    但這種高中生都嫌棄中二的對話真正發生在現實,說真的,他只覺得對面這人帥氣到閃閃發光。

    或許,這就是屬于真正萬妖首領的氣魄和個人魅力吧。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與此同時還有遠處忽然的嘈雜,艾修側頭看向門口,對上氣喘吁吁的阿桔急迫的眼神。

    “院長大人,奴良先生,有信眾以為你們是真正的神明,現在非要進來參拜……”

    艾修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啊呀,人真不少呢。”鯉伴一手攬著艾修,坐在屋檐的邊邊往下看。

    “還請不要隨意觸碰神社中的東西……那只筆不能拿!”

    枝和阿桔焦頭爛額地嘗試阻攔,但仍舊攔不住這些人薅‘神明’羊毛的熱情勁。

    鯉伴看到一個婦人將他吃到一半的點心連碟子揣懷里,走之前還虔誠地對著他們住的房間雙手合十鞠了一躬。

    鯉伴:……

    艾修瞅見有人實在沒東西拿,將窗戶邊緣的開裂的木框硬生生掰下一根,喜出望外塞懷里,嘴里嘟囔著:“夠打好幾個珠子吊墜,家里孩子一人一個。”

    艾修:……

    不到一刻鐘,他們原本住的屋子就成了家徒四壁、漏風漏雨的模樣。

    艾修都不敢大聲:“什么情況?”

    鯉伴被問到就瞎猜:“你是真眸遮的事暴露了?”

    但是,不應該啊。聯系藩寮咒術師的時候他用的是羽田修一的名字和咒術師的身份,此外就一直在房間窩著搞雕版印刷磨刀霍霍向腦花。

    等等……

    “會不會,是之前那個做雜活的工人?”

    艾修又想著他們也沒聽到過程啊,結果聽枝分析,似乎還真是因為他們。

    兩人當天被嚇得不輕,最開始以為那個忽然出現,用難以理解力量把他們關起來的漂亮少年是妖鬼精怪,將兩個認識的神官當成最大的希望。結果——神山匙那個樣子,就算是無聲的默劇,他也將內心變態的反派人物演繹得淋漓盡致。

    尤其神山匙操控的傀儡本身就很可怕,對于普通人而言多看兩眼都不敢。

    睡眠確實養回了些精神,但此前的所見也在各種情緒的加持下無限夸張。

    和神山匙的傀儡形成強烈對比的是無形結界帶來的安全感,尤其艾修最開始那個安撫的笑被不斷回憶之后,早就失真,成了帶著神性的悲憫。

    被妖怪偽裝的神官以信徒的性命威脅神明現身,神明不忍生靈涂炭保護了被神官蒙蔽的巫女和無辜的人,卻因是守護而生的神明戰力低微,不敵早有算計的妖怪神官。

    講外面傳言的枝到這里表情復雜地看了眼鯉伴,繼續說:“但神明也有朋友,眸遮的友神大烏旋尊感知到眸遮的危險前來相助,在經歷過激烈的戰斗之后,大烏旋尊救下眸遮,斬落兩個妖怪神官……”

    艾修嘴角一抽,表情有一瞬空白。

    這就叫玩弄流言的人終究也會被流言所玩弄嗎?

    他捋了下思路。

    因為他是最開始出現,并且動手保護了他們,兩個普通人不知道為什么就覺得他是眸遮。但是他這個眸遮前期在應對傀儡的時候表現得太拉胯,他們就覺得眸遮不擅長戰斗,甚至因為對眸遮感觀好還衍生出了個理由——眸遮是守護的神。

    而后期突然出現的鯉伴一出場就鋒利無匹,壓著神山匙打。兩個普通人既然都覺得艾修是眸遮神了,這個看起來戰力更強悍、氣勢也更凜然的當然也是神,而且還應該是武神。

    ……所以就選了是本地神,還跟武運、勝利沾邊的他的另一個馬甲大烏旋尊是嗎?

    第46章   第 46 章

    艾修無語片刻, 也能想到為什么供奉大烏旋尊的那家大神社不管這個流言,相比眸遮,明顯是故事里霸氣救場的大烏旋尊更有逼格。

    而且大烏旋尊這個最初的事跡傳聞其實和別處出現過的眸遮相符, 這事別人不知道,神社的神官至少是了解的。

    艾修忽然笑出聲:“說不定幾百年后,大烏旋尊和眸遮是好朋友的事該是附近人民公認的事了。”

    實際上,大烏神社的神官自己已經開始這么以為了,畢竟如果大烏旋尊和眸遮一直是摯友, 兩人大概就要經常一起行動。眸遮負責救治和保衛士兵平安, 大烏旋尊為軍隊帶來武運和勝利。

    聽著多靠譜啊?

    對外宣傳的時候自家神都仿佛多了人情味呢!

    艾修以為自己是在開玩笑,當天下午大烏神社的巫女真的過來和枝商量合作和重建神社的事, 才發現什么叫現實藝術。

    此前那些信徒也不光是薅走了房間里的東西, 他們也留下了供奉的錢, 加上大烏神社的支援,眸遮神社似乎一時半會還真不好倒閉。

    因此枝和阿桔也猶豫了起來。

    參拜的人很多知道兩個巫女是打算離開的,對此大多表示了理解。被腦花披著杏斗的殼子治好的賣柴郎甚至決定離開上山的田地, 打算過來專門打掃。

    現在神社還有人, 但一旦沒人運行, 遲早會成為廢棄神社中的一員,賣柴郎本就年齡不小了,能在這里堅持多久呢?

    終究枝找到了艾修:“我想了想, 還是想再留下來一段時間。”

    此前輾轉反側, 糾結難眠, 真的說出卻反而消去了內心的遲疑。

    年長的巫女眼神清亮:“之前我們做錯了事, 至少該自己做好收尾。等到這里不需要我的時候, 我再去做自己的事情。”

    她回到島上確實滿足了自己的愿望,卻不會對島上有太多的貢獻。

    銀杏島屬實是不缺人的, 與其回去被養著加重財政負擔,不如留在這個需要她的地方。

    艾修點點頭:“你們這樣決定了就可以去完成。

    但是,我不太贊同你們說自己做錯了事。被欺騙不是你們的錯,這期間你們也沒對他人不利,還讓惡人的行為有所局限。”

    神山匙的目的是成神,無知反而無畏。相比給予費勁地幫助,卻遇到懂得感恩的人才能收獲信仰,那個詛咒師顯然會更追求‘效率’。如果不是要在兩個認識眸遮的巫女面前維持偽裝,他肯定要鼓動人們用各種極端方法證明信仰的。

    因為謊言說一百遍自己都會相信,付出得多了沉沒了成本,即便原本偽裝也要真正心系。

    艾修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應該說,我已經為你們驕傲了,你們都成長成很優秀的學生,是我曾經設想過的樣子。運營神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做得好卻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你們愿意的話,我可以聯系阿菖他們,到時候島上有剛出來的孩子還能在這邊落腳。”

    也免得之后有孩子像阿桔一樣經驗不足,剛出島就遇到壞人。

    枝眼睛明亮得像里面燃著火光:“我一定將神社好好經營起來!”

    等仿佛要迫不及待大干一場的枝離開,艾修轉頭看向鯉伴,無奈道:“看來只能我們兩個回去了。”

    鯉伴揉了揉艾修的腦袋:“不著急,可以再留幾天,說不定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艾修點頭,他是這么想的,就是有些不好意思,本來說好要出發,結果又被事情絆住。

    “原本就是在旅行,當然是隨心就好。著急忙慌去下一個地方就叫趕路了。”

    這一留就留到大雪天。

    嚴寒的冬季人很少出門,干脆趁這個時間重修,很多東西都要重新換。

    首當其沖的就是神社的名字。

    原本的山匙神社,在知道傀儡師的名字之后就相當膈應了,枝拜托艾修重新取個。

    從銀杏島的名字就能知道,艾修實在沒帶上什么起名細胞,焦頭爛額給自己養的那些小孩取完名字他就決心再也不想沾這種消耗心力的事。

    嘗試著想了一會,艾修大腦放空干脆地放棄了,求助鯉伴:“救救我。”

    鯉伴睜開一只眼睛,輕笑:“枰山怎么樣?”

    枰是銀杏樹,這座小山本來也不出名,沒個正經名字,艾修干脆點頭。

    “作為報答,你變回原型讓我抱一會吧。”

    艾修半點沒覺得他的要求有什么不對,要是鯉伴能變毛絨絨,換他他也想。

    于是他毫不扭捏地原地一個起跳,變成白色毛團從一堆衣服里掙脫而出,敦實地砸進鯉伴懷里。

    鯉伴張手接住,顛了顛:“好像重了些,長大了嗎?”

    被掰著嘴看牙的艾修有些不舒服地甩了甩,不輕不重咬了鯉伴一口。

    鯉伴也不在意,順了順他的毛:“后牙基本要長出來了,會癢嗎?要不要給你買點肉干?”

    “我又不是真的動物,不用肉干磨牙。”

    說著艾修想起青瑯,還是小狼崽時候他其實挺喜歡啃骨頭的,但他只能吸血,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吧。

    但事實證明,犬科動物長牙時候想磨牙屬于本能。哪怕他只是有一部分犬科血統,中途還變異了也是一樣。

    鯉伴看著睡著后再次咬住自己手磨牙的小動物,夠過紙筆寫信給組里,讓他們寄過來點肉干。

    艾修現在牙越來越尖了,咬人還挺疼的。

    ———

    收到遠野組鳥妖送來的、屬于出走快一年的二代目的信件,奴良組妖怪們從上都下都沸騰了。鳥妖被大家包圍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整只鳥害羞地翅膀捧臉:“討厭啦,人家是女孩子~~”

    同為鳥妖,被飛了好幾個媚眼的鴉天狗瞥見不遠處黑衣美艷的助手慵懶瞥過來的眼神,回神過來已經飛開老遠。

    不對——他也想看鯉伴的信啊!

    青年模樣的奴良滑瓢叼著煙斗走出來:“這信是那小子給你的?”

    說起這個鳥妖叉著腰生氣:“那位大人是直接由人類寄到我們的地盤,甚至都沒有給錢!”

    信件上帶著明晃晃的鯉伴的畏,收到信的妖怪不認識便上交。上交的妖怪正好認出這是奴良二代目的畏,于是再次上報給繪蟲,繪蟲本著重視的態度告知首領赤河童。

    結果,呵呵,信的內容是拜托他們遠野的妖怪給奴良組送信!!

    越想越生氣的鳥妖小姐渾身冒著黑氣,翅膀根部肌肉鼓起。原本看熱鬧的小妖怪們額頭冒出冷汗,不著痕跡地噌噌向后。

    奴良滑瓢哈哈笑著,撣了撣煙斗:“感謝小小姐幫我那臭小子送信。在組里稍微休息下吧,酬謝待會就給你送來,有什么需要盡管提哦。”

    被奴良組總大將一句小小姐叫到臉紅的鳥妖小姐捂著臉,恢復害羞扭捏的姿態,完全忘記了鴉天狗,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紀乃離開。

    奴良滑瓢撕開信,看著上面薄薄的紙,上面的內容主題鮮明:過段時間就回了,別找,麻煩來個腳程快的妖幫忙送來點肉干,要韌性好一點但不過分硬的。

    滑瓢都氣笑了:“這么不客氣?”

    離家出走那么長時間,好容易主動聯系一次就是要錢要人要吃的,這理直氣壯的……

    拂拂仗著個子高看到,一下子笑了:“不愧是你的兒子呢,大將。”

    滑頭鬼摸了摸鼻子,不得不認下自己的鍋。

    他寧愿鯉伴沒那么像他,太討人厭了。想他老婆多溫柔嫻雅啊,要是有個像老婆的小公主他能寵上天。

    嫌棄地看了下倒霉兒子留下的地址。原出羽國先山形藩枰山神社,還備注了個‘原山匙神社’。

    “山匙神社?怎么好像……有點耳熟。”

    雪女遲疑:“據說真的有眸遮出現那個?”

    組里還有倆銀杏島出身的妖怪計劃著什么時候過去看看來著,如果是假冒的家伙就教訓一頓。

    滑瓢想起鯉伴出走時候的留信,找到眸遮——他是絕對不信的,但估計是在那遇到了有意思的人或事,不知道怎么的就想通了愿意回來。

    地獄里正物色合適打工獄卒的花開院秀元打了聲噴嚏,仰頭望天:“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么。”

    花開院是光頭也不抬:“工作?”

    “怎么可能,工作沒完你都看不到你親愛的弟弟了。”因為已經被鬼燈扔去懲戒了。

    被那句‘親愛的’膈應到,花開院是光深吸一口氣:“以后離白澤那家伙遠一點,會變成流氓的。”

    花開院秀元不以為意:“沒關系的……”

    “我會告訴父親。”

    “……你還是小孩子嗎哥哥?”

    花開院是光冷笑,對他而言,地獄最大的好處就是讓放飛自我一輩子的弟弟再次有了可以管教的人。

    “秀元在嗎?”聲音著急一聽就是來活了。

    花開院秀元起身出去,背影難得有些灰溜溜的。

    傳信的鬼族聲音著急:“四國出了大亂子,有關妖怪的,現在留駐的是位咒術師應付不來,鬼燈大人還在接洽酆都,只能請您盡快上去看一看……”

    花開院秀元匆匆而行,路上還給自己卜了一掛。

    好嘛,預計未來一段時間都得忙活。

    忙著工作和哀悼自己悠閑時光的陰陽師先生,仍舊沒想起來要告訴老朋友他兒子已經知道他秘密的事。

    ————

    送肉干的妖怪竟然是鴉天狗,原本目光犀利的妖怪在見到鯉伴的第一時間就熱淚盈眶。

    “少主、阿不,二代目大人!您終于愿意回家了嗎?”

    搞得厚臉皮如鯉伴都覺得不好意思了,他打著哈哈:“過段時間、過段時間就回。”

    說著拉過一旁坐著的艾修給鴉天狗介紹:“這是我的朋友艾修,修,這是我奴良組天狗組的組長鴉天狗。”

    老派武士打扮的鴉天狗這才留意到艾修的存在——并非沒有發現他,只是在鯉伴介紹之前完全沒有將這個氣息弱小的人類看在眼里。

    但見到鯉伴攬著艾修的舉動,鴉天狗立刻明白鯉伴對這個人類的重視,眼神肉眼可見的溫和下來,怕將人類嚇到還將身后的翅膀收斂了些。

    “您好,這位小先生。”

    艾修微微頷首:“鴉天狗先生。”

    “后面那個大包袱,里面都是我要的東西嗎?”鯉伴向后指了指。

    鴉天狗點頭,起身將那個有人高的包袱拽過來。

    “似乎是雪女和紀乃整理的,不知道怎么會那么多,鯉伴大人可以拆開檢查一下……”

    隨著鯉伴拆開包裹,一堆肉干一下子攤開,鴉天狗要不是飛得快差點被埋進去。

    “這是、肉干?怎么會這么多!”

    驚訝出聲下一刻想起鯉伴離開時候說的話,鴉天狗激動道:“鯉伴大人已經組建起百鬼了嗎?”

    鯉伴揉了揉腦門:“沒,顯然姐姐和紀乃是誤會了……不過,存起來也不會浪費就是。”

    艾修:……

    將沒掉在地上的部分收進空間,艾修另拿出一個竹籃將其他散落的收起來,對鯉伴露出一個微笑:

    “鴉天狗先生不辭辛勞送了過來不好浪費,之后幾天就先緊著這些吃吧。”

    鴉天狗遲疑地看了看艾修,到底沒問鯉伴他特意寫信回組里要肉干是給誰要的——基于他知道鯉伴對肉干并沒有什么偏好。

    鴉天狗嘗試勸鯉伴回組無果,得知鯉伴暫時還會呆在枰山神社干脆回去。作為一組組長,還是距離大將最近的一個組,他在奴良組里還是很關鍵的。

    神社不好只有枝和阿桔兩個人。

    沒過太久,從島上剛出來的咒術師少年匆匆趕來,沒見過艾修的他總是偷偷打量,過好幾天才相處正常起來。艾修教他怎么更好地控制和運用咒力,又將他引薦給藩寮的咒術師將身份過了個明路。

    等他們離開,這個性格害羞內斂的少年就會是枰山神社的神官。

    神社外的帳由艾修設立,用于防范兇煞氣重的妖鬼和咒靈。

    大烏神社的神官因為少年的出現愈發重視兩社的合作,眼看艾修此前‘全部人都知道大烏旋尊和眸遮是朋友’的戲言就要成真。

    知道大烏神社已經將雜役看到的自己的形象當成大烏旋尊本尊,鯉伴輕笑,認真道:

    “幾百年后,奴良組首領和眸遮是好友,也該是所有妖怪公認的事。”

    妖怪重名聲,不是人類愛護羽毛的那種,反而越是可怕越好。

    ‘畏’本就是妖怪的力量來源,但畏不止畏懼,還有敬畏。

    被認為是神明的妖怪往往會更加強悍,就像此前他們泡的溫泉的主人赤口鬼,他被加持的畏的能力就是對水更深的掌握。被四處樹立神社其實對艾修也有些好處,所以他能夠在吸血大多只為維持生存的情況下,還從平安時候完全小孩子的樣子長到少年。

    神山匙建立眸遮神社還將其和自己聯系起來,其實就是搶奪眸遮的畏,當然搶奪的只是信這個神社真的屬于眸遮的人的畏。

    現在大烏神社開始將鯉伴的形象和大烏旋尊畫上等號,那么此后知道這個形象的信徒的畏就會交由鯉伴。

    艾修以為他是在意這件事,所以承諾會回贈原本屬于他的,妖怪的那部分畏。

    這就完全是他在占便宜了,畢竟大烏旋尊這個名頭只在當地流傳,信仰的人不算多。他收集的畏是銀杏島出去的妖怪們打出名聲后,被腦補出個強悍莫測的形象才有的,人類神社神龕的信仰只是錦上添花。

    “我們本就是友人,你可別去刻意宣告這件事。”

    鯉伴輕笑,也或許未來不僅僅是好友呢?真要這樣,即便他不刻意宣告,所有妖怪還是會知道。

    枰山神社里唯一的小神官這大半個月過得比在島上更充實。

    在艾修這里學習咒術和結界,在鯉伴那里學習劍術和對練,本來是沖著安穩生活過來的他幾乎要哭出來。但等得知兩位老師要離開的時候他仍舊滿眼不舍,還帶著點不敢獨自面對未來的畏懼。

    艾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咒術方面遇到問題可以寫信回島上,著急的話也能到藩寮找里面的咒術師,平時事務上多聽枝的建議。如果實在不喜歡,也可以寫信回島上,他們會考量新的人選的。”

    “不,沒事,我可以的!”見習的少年神官一聲比一聲堅定。

    忽然的一場雨延遲了艾修和鯉伴離開的時間,有翅膀撲閃的聲音,帶著羽毛被雨水浸濕的沉意。

    鯉伴認出那是鴉天狗的聲音。

    “太好了!鯉伴大人還在這里!”

    黑發長衣的青年走近他:“組里出事了?”

    “并不是組里,是四國那邊。一個人類拿著一把叫魔王的小槌的劍遇到妖怪就殺,猝不及防間四國的妖怪損失慘重……”

    鴉天狗的消息有些匪夷所思,即便是出名的妖刀,也不會讓一個普通人類拿著就能有斬殺那么多妖怪的能力。

    艾修在聽到鴉天狗說四國的時候就有種不妙的預感,湊過去正好聽到他說:“森主貓樾也被那把刀傷到,畏不斷流逝,短時間可能沒有問題,時間長再無法愈合她可能會就此隕落。因為她救下子孫和部下的恩情,隱神刑部貍找到總大將,希望擁有瓔姬治愈能力的您能夠幫她治愈。”

    巨大的黑色裂縫突兀的出現在奴良宅的正中間,看到的妖怪手忙腳亂,大喊讓警戒的和立刻要趕來支援的,一下子鬧出動靜來。

    “敵襲?”奴良滑瓢抽了口煙,緩緩吐出,眼里閃過興味。

    “真是好久未見了。”

    “難道是沖著我們來?”

    眼尾下垂氣質卻妖異的男性妖怪面帶煞氣,手指摸上掛在臉側的面具就要蓋上出去,皮毛漂亮,懶洋洋舔爪子的貓咪頭都沒抬。

    滑瓢瞥了眼他,起身:“在我的地盤鬧事,還是讓我先盡地主之誼。”

    剛起身也感覺到熟悉的并未收斂的畏。

    “嘛,看來沒法活動筋骨了。”

    但也好奇鯉伴怎么還能在自己家里搞出敵襲的動靜,幾步走出去,看到半空中還未闔上的巨大裂縫。除了他跑路許久的兒子,還有鴉天狗和一個皮膚白皙的漂亮少年,看著像是此前鴉天狗描述中出現過被鯉伴重視的人類孩子。

    奴良組妖怪眾多,艾修卻一眼看到側面門戶里走出的,長相氣質都和鯉伴八成相似的男人。

    “見過奴良組一代目大人,我聽說……”

    沒等艾修說完,一道影子已經從奴良滑瓢身邊飛速躥出,一個飛撲就砸進艾修的懷里。

    艾修下意識接住,摸了兩把毛,原本順滑的毛毛此刻卻帶著濕意和粘稠,他第一時間意識到這是什么,面色嚴肅地低頭一看果然看到貓貓側腹被血跡浸透的毛發。

    他心疼壞了,立刻運轉反轉術式:“怎么傷得那么重?”

    樾無辜睜著眼睛,‘喵’了一聲,親熱地拿腦袋頂著艾修的胸口,左邊臉頰蹭完右邊臉頰蹭。

    ‘咚’的聲音響起,是被眼前景象驚嚇到后退,結果磕到門板的四國貍貓首領。

    俊美妖異的男人瞪著眼睛,仿佛人類形容的大白天見了鬼。

    當然在場知道樾身份的奴良組妖怪表現也不算淡定就是了。

    那是打敗原本平安時期就占山為王的森主逄虎,后來又從貍貓嘴里盤下一大片領地的貓樾啊!打出來的赫赫威名,妖怪中出了名的獨行俠,單單靠自己硬實力稱霸一方——跟眼前這家貓一樣嬌軟可愛的貓怕不是就毛色相似?

    貍刑打量著艾修,怎么看都只是個人類小白臉,他渾渾噩噩地摸摸自己的臉,不知道自己輸在哪里,難道是不夠柔弱嗎?

    滑瓢抽了口煙都忘了吐出。

    那初看只覺得漂亮的少年,他是越看越眼熟。

    直到艾修心疼地抱著貓樾治療,滑瓢才終于和久遠記憶里溫柔安撫小狼崽的人對上號,貓樾的原型也越看越覺得像那只曾經一爪子將狼崽拍翻的霸道貓崽。

    奴良組總大將目光茫然看向鯉伴,正好看到自家兒子正對著自己得意的笑。

    拿煙斗的手抖了下,滑瓢隔空指了指鯉伴。

    好小子,你還真把眸遮找回來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傷愈的樾仍舊不想離開艾修的懷里, 但看著自己毛毛上的血將艾修身上的衣服都弄臟了,只能飛快地竄出去找水洗澡。

    “還沒檢查……”

    艾修攔都攔不住這急性子,但看著眼前奴良組一眾妖怪, 明白現在還不是跟自家孩子敘舊的時候。

    鯉伴長臂一伸攬住艾修:“這是艾修,我這段時間出去遇到的友人,大家可能更熟悉他另一個名字——銀杏島之主、鬼醫眸遮。”

    話里的炫耀都快溢出來了,艾修笑了笑:“初次見面,很高興見到你們。”

    妖怪們不懂文縐縐的社交辭令, 很捧場地歡呼起來。即便艾修看起來再柔弱像個人類, 鯉伴說他是眸遮他們就不懷疑,紛紛上前好奇地看著艾修。

    “眸遮……看起來好小。”拂拂遠遠看著那邊。

    “和首無一樣年輕呢。”

    “不過他這是死的早, 估計是河童一樣少年化形的妖吧。”

    “喂喂我聽得到啊。”首無死魚眼看過去。

    全場只有貍刑還不敢置信。

    這是眸遮?

    這種氣質溫溫柔柔一看就與世無爭的男人是怎么養出貓樾這種狠角色的啊!

    “不, 我不信。”貍刑搖頭。

    下一刻看到清洗干凈毛毛還用畏烘干, 閃電一般重新撲進艾修懷里的老熟人,露出一個牙疼的表情。

    這下不信也得信了。

    除了眸遮,還有誰能讓這整天懶洋洋窩在山林深處, 對誰都冷冰冰動不動一爪子拍上去非死即傷的女妖這么熱情。

    不過, 聽說樾是被眸遮養大的, 那是不是眸遮其實算是她父親?

    貍刑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滑瓢已經淡定了自家兒子將眸遮找回來的事,瞥了眼一旁蠢蠢欲動的老朋友。

    “你還沒放棄?”

    妖異男人撩了撩長發,理直氣壯:“追求強悍, 妖怪不都這樣?你找人類女人才讓我不理解。”

    滑瓢呵了一聲。

    “別忘了你地盤是怎么丟的, 你子孫現在, 可是都長大了。”

    貍刑眼神一飄, 不說話了。

    貍刑實力強悍之后最熱衷的一件事除了收攬下屬就是撩女妖、生崽子, 尤其喜歡能力強悍能生出優質幼崽的女妖,或者就是足夠貌美。聽說自己地盤的邊緣來了一只強大美艷的女妖, 招呼都不打地就占了下來,他立刻就動了心思。

    結果差點喪命在她爪子底下,最后還是樾看在他還有一堆貍貓崽子,沒他這個實力能看的父親護著估計活不下去。想起自己母親被逄虎殺死后自己流離逃亡的事,勉強給了他一條生路,也沒將貍刑的地盤全部侵占,給他們留出位置。

    不過現在小貍貓們都長大了,即便幼小的也有哥哥姐姐們照顧,要是貍刑再惹到樾,還真不一定會被她放過。

    鴉天狗身上羽毛還濕著,被他的副手濡鴉裹了層棉布,黑衣艷麗的女妖根本不在意眸遮還是誰,扯著自家長官去換了干凈衣服。

    雪女去準備酒食預備招待。

    滑瓢走近艾修:“還記得我嗎?”

    艾修迷茫看著他,奴良滑瓢這么問顯然他們是見過的,瘋狂搜尋記憶,他懷里的樾倒是記得這只妖怪。

    “之前遇到青瑯沒多久遇到的那只妖怪。”

    艾修終于回憶起來:“啊,沒想到會是您。”

    樾撇了撇嘴,對這家伙那么禮貌干什么,奴良滑瓢這個奴良組首領最多就是和她平起平坐。

    妖怪沒有太多寒暄,滑瓢招呼著兒子和眸遮進屋,與此同時,無數封信件已經在他的暗示下被寄出。

    鯉伴嘖了一聲,明知道老爹的小九九,不過既然回來了他就做好成為首領的準備,也沒阻止。

    “四國是怎么回事?”

    鯉伴主動問,艾修一聽說樾受傷就著急要過來,他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是發生了什么。

    說到這個貍刑就面色陰沉下來。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并不在領地上,他的兒子們也并非無能之輩,然而那些人類士兵像是瘋了一樣,到他的領地上看到妖就斬殺。關鍵只要被那把名為魔王的小槌的魔刀傷到,妖怪的畏就會消散。

    除了本身實力強悍的樾,他被魔刀傷害到的兒子和部下都是很快死亡,甚至等不到他過來求助奴良組。

    貍刑的眼睛閃過猩紅的光,面部隱約有妖化的趨向。

    “因為地獄的事,我們已經許久沒有涉足人類的地盤,他們卻試圖將我們趕盡殺絕!”

    人類陰陽師花開院秀元成為鬼神,一度協助自己的后輩斬殺作惡多端的妖鬼,妖怪們知道這些鬼神不再像原本一樣嚴格堅守原則,自然就收斂了許多。

    但也只是不妄用自己的力量殘害,像貍刑這種自家差點被屠戮的仇恨,怎么看他都不會忍氣吞聲。

    “是人類的士兵?”

    “對。”

    艾修疑惑:“我沒有聽說哪位將軍仇視妖怪到趕盡殺絕的地步,還是那只是藩主的行為?”

    貍刑迷茫看著他,他又不是人類,怎么知道人類是怎么下令的。

    樾冷靜揣手:“這件事不對勁。

    人類動兵是需要調令的,在這之前我沒有聽到任何消息,城里的人也是正常生活。

    那些士兵滿臉仇恨,甚至不畏死亡,明顯是不正常的狀態。你覺得正常人類可以拿到那種魔刀嗎?笨狗,別被算計了還趕著當槍使。”

    貍刑下意識反駁:“貍貓不是狗。”

    “是犬科就是狗。”樾抬著下巴。

    大概也能歸屬到犬科的艾修:……

    貍刑委屈巴巴看著她。

    艾修警惕地將貓貓抱緊了些,算是看明白了,這小子覬覦他家大公主。

    “那把魔王的小槌現在在你們那里嗎?”

    樾皺皺眉:“那把刀確實有些魔性,還會在殺死妖怪后吞噬妖怪的力量增強自身,但我當時就被傷到主要是因為被偷襲。”

    豹貓琥珀色的眼睛瞥向貍刑,即便毛絨絨的臉都能看出嫌棄,對艾修告狀一般道:

    “他家的一只小貍崽子,第一個上去搶刀,反手就把我捅了,帶著那把刀逃跑……”

    艾修皺眉,心疼地順了順她的毛。

    貍刑額頭冒出冷汗,諾諾解釋:“他肯定是被控制影響了,我們后來也找到他的尸體。”

    樾冷笑:“這下你又知道了?”

    貍刑蹲地上不敢吭聲。

    說到底,他只是想要遷怒人類,因為那些普通人類和殘害他部下兒子的人類有關系,面對他時候又沒有反抗之力。但樾被前一秒還在保護的妖背刺重傷,那還是和她毫無關系的妖。當時身邊都是貍貓的小輩,即便她受傷也可以遷怒殺死他們,她卻沒有這么做。

    “對不起,我會好好約束家里人的。”

    貍刑老老實實低頭認錯,半點不覺得這種在場全是他組妖怪的環境下這樣會有損自己首領威嚴。

    樾高傲地仰著下巴,看都不看他。

    艾修卻是愈發覺得不妙。

    他開玩笑叫樾大公主,那是她性格真的像公主一樣傲氣,對看不上的家伙她向來是‘眼高于頂’。當空氣無視已經是不討厭了,更多是當垃圾一樣轟出視線范圍,更別說搭理了。

    能對這只狗說那么多話,絕對算是比較有好感的范圍。

    想到貍刑比實力更出名的花邊新聞和繁衍效率,艾修汗毛都有點炸。

    不行,這種大渣妖怎么能靠近他家貓貓!

    艾修對貍刑的不善幾乎已經溢出來了,原本想著討好‘岳父’的男妖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眸遮。嘗試搭了幾次話對方的笑卻是肉眼可見地禮貌卻虛假起來,連忙閉嘴。

    樾舒舒服服地拉長身體橫躺在艾修臂彎里,尾巴尖端一卷一卷的,眼神狡黠,享受許久未見的老師老父親一樣的護崽態度。

    至于如坐針氈的貍刑,誰管呢——艾修不喜歡就將他丟出她的領地好了,總歸她不會缺這種長得不錯還傻乎乎的妖怪。

    貍刑潛意識察覺到危機,悄悄拽了下滑瓢的衣擺。

    滑瓢看夠了好戲,笑著轉移話題:“一會組里其他干部就過來了,晚上要熱鬧一番,現在還有時間不如去休整休息一下。”

    鯉伴手搭在艾修肩膀上:“修就交給我招待好了。”

    樾嗅到陌生的氣息,老師身上總是干干凈凈的,剛見面時候卻渾身都是討厭的味道——就是這個家伙的。

    貓貓豎瞳微縮,冷冰冰看著鯉伴,長長的尾巴帶著風聲啪地打在榻榻米上。

    鯉伴低頭對她咧嘴一笑,樾耳朵壓低,覺得他這是在挑釁。

    艾修敏銳察覺到兩人不對付的氣氛,輕輕順了下貓貓順滑的后頸毛。

    “你身上衣服該換一件,家里有溫泉,我帶你去泡。”

    樾本來還想假裝貓貓耍賴,但艾修還記得她是女孩子,堅定地將她放在外面。

    樾氣得喵了一聲:“明明泡湯是可以一起的,而且我只是貓呀!”

    “不行,你是女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艾修拿手指輕抵樾的腦門。

    樾眼睜睜看著滑頭鬼家的小子一副‘小人得志’模樣地攬著自家老師進去,尖利的爪子在青石地板上撓出四道印子。

    這家伙比青瑯那小狗還討厭!

    鯉伴知道艾修這些方面的保守,之前他帶著人去澡堂,他還會因為不適應里面有女性起身離開,后來想洗澡都是直接冷水或是找天然溫泉。

    進來之前特意告訴家里暫時不要讓女妖進入。

    看著湯池覺得這樣不是辦法,要不然把泉水想辦法隔開好了——還是單獨再開一處湯吧。

    鯉伴一邊脫掉衣服一邊說:“我把你的尺碼告訴家里人,家里儲備有蠶妖的織物,給你再做幾身合身的衣服,待會就換上試試。”

    “來得及嗎?”

    “放心吧,針靈的手藝很好的,等我們泡好衣服應該就能送過來。”

    艾修好奇:“針靈?和針女是一種妖怪嗎?”

    “不是哦,針靈其實更類似付喪神吧,針女卻是從相關傳說和恐懼之中誕生的妖怪。”

    這么一說艾修就懂了。

    “你的島上沒有這種妖怪嗎?”鯉伴將布巾搭在肩膀上走進水里。

    “有一只帚神,不過像針女這種是沒有的。”

    “外人都說你更喜歡動物妖怪。”

    艾修想了想島上的物種構成,發現,還真是這樣。

    “雖然……但這還真是個巧合。”

    他最開始撿回去的妖怪大多是很難獨立活下去的。

    樾是因為天賦太強,且因為不懂得隱藏被眾多妖怪盯上想要吃掉,幼年期基本都是在逃命,過得異常艱難;青瑯是因為滿心仇恨,呲著一嘴奶牙非要找那些陰陽師報仇。

    至于其他的,澯和青瑯情況差不多,但更加復雜;菖邇是被樾當獵物叼回來的,艾修都拎手里了才發現是只受到驚嚇過度暈過去的兔子妖怪;沅是人類和人魚的孩子,有著離不開水的缺陷和人類的短暫壽命,遇到的時候差點被漁民片了尾巴上的肉吃掉;桐莒雖然是妖怪卻以為自己是普通的牛,即便一場山洪后覺醒了妖怪的能力仍舊一心耕地拉車,將主人家嚇得不輕還請了陰陽師要除掉他;還有很多古靈精怪的人類小崽……

    艾修想起自己養大的那些孩子,露出一個極致柔和的笑。

    哪怕其中大多數已經因為壽命耗盡離別,最初的相遇也都在很糟糕的境地,之后的陪伴和相處卻聚著溫情。

    泡在溫水里,見鯉伴確實感興趣,艾修忽然就來了聊天的興致,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一樣絮絮叨叨說著他和那些孩子們最開始的相遇和相處。

    趴在外間的貓貓耳朵抖了抖,腦袋墊在兩只爪子上,明亮的貓瞳遠遠看著溫泉的方向。

    她不是艾修收養的第一只幼崽,和他的相遇也完全不算和諧。

    雖然嘴上叫著老師,但艾修對她們而言和父親也差不多。

    她當時太餓了,還受了傷,相比妖怪,人類是最好獲取的食物,尤其是人類的幼崽。她將艾修當時收養在身邊的孩子當成了狩獵的目標。

    她不知道咒術的存在,只知道自己迅疾沖過去,本該萬無一失的攻擊被半空中一道無形的壁障擋住,還撞得頭暈眼花。憤恨和不甘堆積在心頭,趴在地上就不想再起來,她知道能夠有這樣能力的人類不會是簡單的存在,不會放過這樣一只準備吃人的壞妖怪。

    但憤世嫉俗的妖怪也不打算讓大概會殺死她的人類好過,所以在感覺到有人靠近的時候她隱藏著,然后用盡全身的力量咬住那個人伸過來的手。她兇狠地嚼都沒嚼將那塊骨頭連著血肉咽下,至少做個飽死鬼。

    樾至今清晰記得被她咬掉骨頭的男孩大驚失色,不顧自己的傷勢抱著她喊‘你有沒有事’的樣子,嚇得她整只被抱起來、那么好的機會都沒敢咬第二口——這怕是個傻子!

    后來的事情證明,他真的就是個傻子。

    半點不知道養虎為患的道理,真當她就是個軟萌的貓崽。

    艾修自己受到了詛咒,只能吸食人血,就以為自己的血肉也有毒,會讓吃了他血的人變成和他一樣受到詛咒的存在。

    但感覺到自身強壯起來的樾知道那不是詛咒——是補品。

    第48章   第 48 章

    艾修是補品。

    吃了他。她就能完全成長起來, 能更快地成為強大的妖怪。能站到仇敵的面前,殺死他,為母親報仇。

    ——樾煩躁地用爪子扒拉住自己的耳朵, 腦袋貼在地上,做出一副掩耳盜鈴的姿態。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跟在艾修身邊從來不懷好意,她每時每刻都想著怎么好吃掉他。開始是礙于他莫測的實力不敢動手,后來是貪求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和保護……但她仍舊想著,等到她再強大些, 能夠將艾修一擊必殺, 就趁著他對自己毫無防備的時候一口咬斷他的喉嚨。

    即便堵住耳朵,樾仍舊能夠聽到里面艾修溫柔含笑的聲音, 帶著純然的愉悅對鯉伴分享自己和每個孩子相處的趣事。

    “大概是犬科貓科天生不合吧, 樾和青瑯小時候總是打架, 不過大概是打出來的感情反而更好,長大后我就時不時看到他們湊到一起聊天了……”

    眼淚順著臉上細軟的毛毛打在青石板上。

    樾抱著腦袋趴在石板上,柔軟的腹毛起伏著, 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她和青瑯那家伙關系可差了。

    要不是那小狼崽天賦實力也不差, 她早就找機會把他找個沒人的地解決了, 還要連皮毛帶骨頭吃進肚子里毀尸滅跡。甚至早就暗地里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架,只是每次都用的提升自己的借口。

    他們都有親族仇恨在,艾修雖然苦惱他們的沒輕沒重卻也不會懷疑, 只是愈發操心他們, 有段時間沒發現兩只就要來尋。

    如果青瑯能打過她, 她也毫不懷疑他也會殺死并吃掉自己。

    艾修老父親視野下看自家崽子怎么看都覺得可愛, 他們彼此之間卻沒有什么濾鏡, 除了在艾修面前裝一裝,私底下都是相互警惕的。

    除了艾修, 知道樾想吃掉他的人甚至超過三個。

    只不過確定這一點的,只有青瑯一個。

    青瑯敏銳且執拗認死理,他同樣咬過艾修,哪怕剛開始腦子被仇恨沖傻了沒意識到,后來也反應過來。同樣經歷過仇恨驅動下,對吞噬這個人的渴望,所以他能看懂她眼底隱藏的貪婪。

    更清楚她平時被艾修以為是維護自己的行為,本質上其實是護食。

    因此他從來不被樾的表象和示好迷惑。

    只是樾一向在艾修面前裝乖,仗著原型可愛嬌軟賣萌,貿然去說或是針對反而會被她倒打一耙,旁敲側擊的提醒叫不醒被貓毛糊了眼睛的艾修。青瑯被告了幾次狀,即便艾修一直耐心溫和,并不因此認為他頑劣不馴,他還是聰明地收起了針鋒相對呲牙咧嘴的模樣。

    盡可能半步不離地跟著艾修或是跟著她。

    艾修誤會的孩子們關系好,其實只是青瑯找機會就監督和警告她而已。

    她聽得耳朵都快出繭子了。

    其實在銀杏島建立之后,她漸漸長大,艾修對她那么信任,原型時候甚至能爬到他肩膀甚至腦袋上。只要她想,一口咬下去就能把一直只是男孩樣子的他脖子咬斷,青瑯事后再發瘋,她也已經把人吃干凈了。

    她吃掉艾修之后肯定會實力增長,會比青瑯更強,她大概率可以打得過他。

    但當她下定決心,獠牙湊近艾修脖子的時候,她忽然想到:她已經變得這么強了,即便是自然成長下去,未來也未必不會比逄虎更強。為什么一定要靠殺死這只傻乎乎對自己好的妖怪獲取力量呢?

    逄虎就是自然成長起來的妖,哪怕他再強悍,她就一定比他要弱嗎?一定要靠著吃掉自己的恩人才能殺死他?

    或許是驕傲的心性,也或許是終于給自己找到合適的借口。

    在那一刻,自幼年的顛沛流離和恐懼中誕生的心魔破開,被仇恨和殺意蒙蔽的渾濁的眼才清明起來。

    她不想殺艾修了,但她殺意最濃的時候漏出馬腳,青瑯的話被其他人接受,其他人已經不信任她。

    就像艾修所講的狼來了故事里,反復撒謊的少年頭一回說了真話,也不再被信任。

    根深蒂固的防備和對彼此的隔閡讓他們完全不能一起生活,所以在艾修離開這里去到隔壁,那個據說是他祖國的國家之后。青瑯、沅他們試圖維持艾修在時候的‘家’的樣子,在島上繼續著老師的信念和行為。

    她選擇回到被她打敗殺死的逄虎的地盤上,成為新的森之主,直到聽說艾修回來也忍著沒回島上。

    但那道聲音響起的時候,即便有所不同,她還是第一時間認出這是老師。像曾經還是幼崽時候,飛撲著降落在他并不寬闊的懷里,依賴地緊貼著。

    對不起,其實我好想你。

    但這些話對著從始至終不知道她狠辣心思的人,完全無法說出口。

    要是她真的一直是像艾修以為的那么乖巧懂事就好了……

    有視線落在身上,樾回頭看到下意識躲到門柱后面的某只貍妖。

    心里難受的貓貓幾個跳躍過去,貍刑縮著肩膀微微后仰,以為自己要被揍,結果卻被一團柔軟的東西砸進懷里。

    一口氣岔進肺里卻不敢咳嗽,貍刑小心翼翼抱著貓,恭敬地像舉著祖宗牌位一樣。不敢置信的眼睛整個瞪成圓形,本就下垂的眼尾看起來更像狗狗眼了。

    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待遇。

    最好的夢里都是樾踩在他背上拿頭發當貓窩。

    貍刑小心地試圖抱緊一些,被樾威脅地拿爪子刺進衣服里,連忙不敢動,只是調整姿態讓貓貓窩得更舒服一些。

    男妖想說‘我可以摸摸你嗎’,結果到嘴邊卻是從心地:“我……我幫你按摩呀……”

    貓貓這次沒有反對,貍刑立刻眼睛亮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背上柔軟順滑的毛,力氣輕重適中。樾懶洋洋將腦袋搭在貍刑臂彎里,身上的肌肉卻是隱約緊繃著,完全沒有在艾修懷里時候的軟乎姿態。

    貍刑能摸到貓已經很歡天喜地了,這點差距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只是樾心情不好解悶的。

    但他對此沒什么不滿,實力不如人就是要夾起尾巴作妖。能有進步已經很好了,說不定什么時候樾就愿意跟他生崽子了呢?畢竟他實力不差,長得也不差,崽子大概率漂亮又強大。

    能跟他相比也就滑頭鬼了,但滑頭鬼對老婆忠貞不渝,他就不一樣啊!

    他絕對知情知趣不粘人的!

    貍刑耳朵抖著想入非非,已經在思考他和樾的孩子應該叫什么名字了,溫泉那邊忽然出現水聲,耳朵靈敏的貓貓一下子拋棄了男妖的懷抱,毛毛飄飛著狂奔到門口乖巧蹲坐。

    貍刑捂住被蹬得有點疼的胸口,只覺得自己被那一爪墊蹬在心上。

    果然他還是好喜歡樾啊。

    想過去迎接岳父大人卻被警告地瞪了一眼:老師不喜歡你,你給我離他遠點。

    貍刑郁悶地離開,找滑瓢支招怎么才能獲得眸遮的好感。

    近來無事,奴良組有自己管轄地盤的大多都在自己地盤待著,只輪換著幾個留守在老宅。

    但滑瓢信上所說的事,即便是所處最遠的藥師一派,都是東西都來不及收拾,緊趕慢趕著過來。

    “沒見過的生面孔。”

    隨著聚集過來的奴良組干部和妖怪越來越多,習慣整個地盤只有自己的樾不耐煩地甩著尾巴,貍刑戴上面具顯露出貍妖的相貌。

    “那是四國的貍妖,那只貓……”

    “有點強的樣子。”

    “不會是那位貓大王吧?”

    貓大王這個稱號,是因為樾占據了原本森主逄虎的領地和稱號。逄虎因為是只虎形妖怪,喜歡下屬叫自己大王。貓樾是只貓,為了區分,妖怪們就大多尊稱她為貓大王。

    雖然這么一叫反而瞬間沒氣勢了。

    奴良組的妖怪竊竊私語著議論樾的身份,對于安靜抱著樾的艾修最多好奇地瞟兩眼,生怕冒犯到四國這位貓大王。

    滑瓢一眼看出手底下的妖怪們將艾修看做了樾的所有物,瞥向艾修:“你還是那么喜歡收斂氣息啊。”

    艾修看了眼懷里的樾,默認了。

    總不好自己養的小孩都長大了,自己一出現原型,還是一身幼崽味吧?

    在場獸型的妖怪也不少,別人不知道他的情況,還以為他是喜歡裝嫩呢。

    奴良滑瓢看著亂哄哄的現場,在一旁磕了磕煙斗。

    妖怪們自發地安靜下來,目光全部注視向這位一手創辦起奴良組的總大將。

    “今日聚齊大家,主要是想要公開宣布我的兒子奴良鯉伴,正式成為奴良組二代目,帶領百鬼。所以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找他匯報,相關組內事務待會去跟他交接。

    以上,沒有異議就散會。”

    “哎?”

    納豆小僧都深吸了一口氣想要見證這個神圣的時刻,結果奴良滑瓢兩句話結束,手慌亂地擺動了下。

    “會不會有些簡短,不展望下未來,動員下……”

    沒等他說完,幾乎將屋頂掀翻的歡呼聲響起。納豆小僧頓了頓,也不管了,愉快地加入到吃吃喝喝吹牛的隊伍里。

    貍刑笑著,跟滑瓢碰杯:“果然是你的風格啊。”

    滑瓢坐沒坐相地支著身子,一手將酒碗遞出:“只是補個儀式,鯉伴早就是二代目了,讓老子白給他干一年的活。”

    鯉伴本來還想說什么,被鴆和青坊主勾著脖子架走灌起酒來。

    黑發半妖隔著重重妖海看了艾修一眼,艾修笑著做了個擺手的姿勢,抱著貓貓好整以暇看他被一眾妖怪‘聲討’。

    “真熱鬧啊。”

    “接下來就是飲酒作樂的時間!!”

    ……

    最開始沒什么妖主動接近兩個四國的妖和艾修,但很快滑瓢跟拂拂牛鬼拼起酒來,其他妖怪也喝得半醉,就將三人也卷進去。

    貍刑挺喜歡奴良組不拘束的氣氛,很快跟干部們聊起來。

    樾表現得高傲,雪麗和鬼女試著聊天,女人的釵環首飾她沒有喜歡的。實際她連衣服都不愛穿,更多時候都維持著貓型,倒是艾修知道得多一些,有關流行還是什么都能搭上兩句。

    樾越聽越困,腦袋直往艾修衣襟里頭鉆,要不是貓型已經不能再縮小了,她恨不能重新將自己變回小奶貓的樣子。

    “哎?他是眸遮?!”

    第49章   第 49 章

    一只眼堂主的聲音忽然增大, 將奴良組所有妖怪的目光都引過去。

    片刻的沉寂后,奴良組的妖怪們驟然喧鬧起來。

    “他來了嗎?”

    “在哪里在哪里?”

    紛雜之中,不知道眸遮這個名號的竟然是少數。

    像是什么知名人物忽然出現在人群被發現, 即便沒什么興趣也要湊個熱鬧看一眼。

    尤其銀杏島出來的幾只妖怪有些激動地站起身,四處張望著。他們照著戴面具、莫測神秘的形象找,看到艾修時候沒有任何停頓地略過。

    艾修:……

    滑瓢見手下們嘩然,起身走到艾修身邊坐下,攬住他的肩膀, 懶洋洋提高聲音。

    “介紹一下, 眸遮。我和你們二代目的朋友,以后都尊重點。”

    雖然說著這樣的話, 這位開創了奴良組的首領卻是親昵的。

    妖怪們顯然不怕他, 一個個湊過來, 像是觀賞什么新奇的事物。被樾不爽地挨個看了一圈也沒壓下好奇。

    一妖問道:“眸遮大人竟然是人類嗎?”

    “顯然不是啊!不過,大人您為什么要偽裝成人類呢?”前一句是回答那只妖怪,后一句是問艾修。

    “好厲害!偽裝得一點都看不出是大妖怪哎。”

    還有妖怪問眸遮傳言相關的問題, 關鍵有些傳言艾修自己都沒聽過。一時無力招架, 還是鯉伴過來, 張口就是胡扯。

    “偽裝人類當然是因為人類的東西有意思,而且像現在這樣你們以為他是人類,實際上他是妖怪, 不是很有趣嗎?”

    三兩句敷衍過去, 鯉伴將話題拉到慶祝上。妖怪們多看了艾修兩眼, 怎么都看不出深淺, 便漸漸散開。

    艾修和幾個銀杏島出來的四個妖怪聊聊天, 但不知道為什么。兩個是艾修回來之前就出島的還好些,另外兩個年輕些, 平時挺肆意的妖怪面對溫和的艾修就是有種不自在感。

    大概是所謂校長對學生的天然壓迫感吧。

    一只手忽然拍在銀杏島妖怪的肩膀上,大著嗓門喊:“你們幾個在這……干嘛呢?喝酒啊,來來來!”

    腳步只晃蕩的奴良組妖怪嘿嘿笑著摻進來,抱著酒桶挨個倒滿:“嘿嘿,慶祝,二代目大人……”

    艾修猝不及防下被塞了個臉大的碗,酒滿得溢出來。

    越是實力不足的妖怪越是醉得快,下面的小妖怪已經酒意上頭。

    醉酒的妖怪和人類反應沒什么不同,愛說話的聚在一堆,挨個吹牛起哄;安靜些的坐在邊上,一杯接一杯灌著自己,時不時被喜歡到處竄的活躍的家伙扒拉兩下。

    艾修悄咪咪脫離愈演愈烈的戰圈,拎著一壺酒出來。

    躲醉鬼躲到房梁上的樾輕巧地跳下來,又躍到艾修肩膀上。

    鯉伴余光瞄到,拉了黑田坊來擋酒,自己步履松散地過來。

    “不習慣嗎?”

    艾修搖頭:“很熱鬧,大家都很高興。”

    鯉伴已經微醺,側身半靠在艾修身上:“留下吧?見證我帶領我的組……”

    金眸的青年還有些理智,沒讓自己像一只求偶期炫耀羽毛的雄鳥,含糊的說辭介于中間。只那雙眼睛似是因為半醉未醉,看起來異常繾綣深情。

    艾修笑著點頭:“當然。”

    樾有點不高興:“老師要留下,我也留下。”

    又看向鯉伴:“奴良組不會不招待我吧?”

    鯉伴瞇了瞇眼睛,笑著:“貓大王是貴客,在奴良組想住多久住多久,喜歡上關東的風景長留下都可以。”

    樾抖了抖耳朵,咧嘴一笑,卻因為尖利獠牙露在外面仿佛威懾:“多謝奴良二代目款待了。”

    艾修發現了,樾跟鯉伴似乎氣場不太合,這種一般少湊到一起就好。偏偏現在因為艾修聚到一塊,氣氛一時尷尬起來。

    位于中間的艾修心下難安,莫名想起一個詞——重組家庭。

    他扶額,都什么跟什么啊。

    “森主像是興致不高?”

    滑瓢領口都被酒沾濕,看著貓貓模樣連酒都不好喝的樾:“吃魚干嗎?現制的,比普通的更鮮甜。我們化貓組的孩子可是很喜歡呢。”

    貍刑端來籃子,因為樾爪子不好拿,筷子夾著一條條喂給她。

    樾不像尋常妖怪一樣喜歡化出有五指、某些時候比爪子更方便的人形,在領地上自然有妖怪愿意化成人形服侍她。這是她作為領主庇護下面妖怪應得的,面對貍刑的殷勤適應良好。

    沒一會她主動跳下艾修的懷里,揣著前爪窩在案幾上吃魚干。

    “年輕時候見了你一面,后面再想找都沒能成,結果真讓鯉伴這小子碰上你……”滑瓢舉杯,神情有些感慨。

    艾修是真的忘了之前還見過年輕時候的滑頭鬼,即便樾提醒也只零星有個印象。或者說當時那樣的萍水相逢,滑瓢會一直記著他才讓人驚訝。

    “我和鯉伴也是湊巧遇到……”

    “濁譴?原來如此。”

    濁譴這個名號只在不來方城熱鬧了一時,沒再出事就沒人關注了,到后來更是完全被石田家的事蓋過。

    艾修平時化為人類,使用妖怪能力的時候又不暴露出眸遮的身份,即便被關注到也只以為是別的什么妖怪。這種事對于追求畏懼的妖怪是難以理解的,但也正因此從沒人能從蛛絲馬跡上找到眸遮。

    像鯉伴這種直接就沖著他‘假身份’去,卻意外揭了馬甲,真就是純偶然了。

    知道滑瓢對眸遮‘求而不得’事跡的奴良組老將們說笑著,抖落自家總大將當年為了找眸遮做的嘗試。

    滑瓢也不在意:“島上那個結界確實無解。”

    “我當時在幫著人類調查食人鬼,在島上的時間不多,不然怎么也不至于碰不上面。”

    結界被多次觸動,他還是會有感應的。

    “食人鬼?那種沒辦法隱藏自己還畏懼太陽的存在?”

    滑瓢對這個名詞有印象。

    “人類里好像有些人專門針對這種妖怪。”

    “嗯,那些劍士都屬于鬼殺隊。不過在始祖鬼下地獄之后,食人鬼都滅亡了,人類的這個組織也就解散了。”

    “難怪呢。”

    食人鬼里強悍的都在少數,最初也有妖怪當它們是妖怪收留,甚至愿意幫著它們殺死尋仇的人類。

    但那些人類過分執著,一旦殺死得多了就會過來更強大的存在,不死不休。

    很快妖怪之中這些食人鬼的名聲就糟透了,弱小的妖不敢沾,強大的妖怪組織看不上這種對妖怪和陰陽師都沒啥殺傷力、只能欺負欺負普通人類的東西。

    簡單略過食人鬼,滑瓢也聊了聊自己和艾修分別后的事,那段獨行的時間其實沒什么好講的。

    但說起和納豆小僧相遇之后的事,這位威名遠揚的妖怪話語都有了溫度。

    奴良組干部們也紛紛談起自己和滑瓢相遇的過程,情緒到了還要扯著嗓子嚎兩聲。

    二代目即位,明明是預想之中的事,奴良組的妖怪們也都接受,但聊起曾經仍是大多紅了眼睛,無限感慨和遺憾。

    被這個男人所開創的時代,終究是結束了。

    如果不是失去心臟,滑瓢本該始終強大,帶領大家。

    察覺到老伙計們的失落。

    奴良滑瓢垂眸看著這些長久追隨自己的兄弟,勾唇,唇角牽扯,笑容也愈發狂妄,他舉起酒碗,目光一如帶著這批兄弟義無反顧踏入混亂京都拼殺時候灼灼如火:

    “來吧,小的們,現在就慶祝吧、慶祝我們迎來了奴良組的盛世!”

    奴良組兩任大將相對而坐,極為相似的兩個男人笑著,身上的畏升騰,狂放恣肆,一方雄厚而威勢重重,一方銳利張揚、炳灼煊赫。

    旁觀的樾和貍刑被兩只滑頭鬼放肆的宣誓主權一般的行為激得蠢蠢欲動,但終究按耐著。

    奴良組的妖怪們卻沒有任何遲疑,緊跟著自己的兩位首領放出畏,奴良組眾妖怪的畏在兩個首領的帶領下整合成軍、直穿云霄。

    江戶城和附近的陰陽師妖怪哪怕睡著也同時驚醒,云氣夜空都被這樣可怕的畏蓋過。招搖著黑夜的主宰所在。

    “魑魅魍魎之主…嗎?”

    “可是有妖怪要攻城?”臉上還帶著睡痕的小年輕拎著武器茫然失措。

    年長陰陽師看著那個方向嘆了口氣:“沒事,回去睡吧。”

    只是某些妖怪炫耀聲勢的行為。

    胡鬧了一通,也不管后續會帶來多大的麻煩,總歸現在奴良組的妖怪們都很開心!

    原本面上帶有郁郁之色的妖怪這會興奮得臉紅脖子粗。

    奴良滑瓢的時代不曾過去。同時擁有兩個大將,未來漫長的時間里都只會是屬于奴良組的盛世——奴良組義氣的頂峰!

    滑頭鬼看向和自己極其相似但更加優秀的兒子,跟他重重地碰酒,一口飲盡后哈哈笑著歪倒在一眾兄弟里頭,誰送上酒水都是來者不拒。

    鯉伴看著和老爹互相灌酒的妖怪,連一向冷靜的牛鬼都開始和拂拂對拼,笑著嘆氣。

    給老爹這一下激的,原本還能剩下幾個收拾殘局,這回沒誰能醒著走出去了。

    不出所料,最后這一堆胡鬧了一場的妖怪們醉了在原地呼呼大睡,滑瓢和一眾妖怪疊在一起,一副同歸于盡的慘狀。

    專注喂貓的貍刑因為過分的安靜留意到周圍,看到奴良組所有干部和一代目一起‘陣亡’當場,有些凌亂。

    滑瓢這家伙還記得他和樾是四國的妖怪嗎?剛剛還來那么一出吸引所有人和妖怪的目光。

    你們怎么敢就留個小年輕二代目清醒的?!

    轉頭看鯉伴過分迷離的眼神,得了。這個也就是沒直接躺下!

    奴良組,是真離譜啊……

    鯉伴早就想好辦法,笑著靠在艾修身上:“只能拜托你幫幫忙了。”

    艾修無奈扶住他,手指結印,謹慎地設置了束縛條件,將所有醉得不省人事的妖怪都用帳保護起來。

    “這就行了,他們醒來可以自行出去,別的存在進不來。”

    出門吹了下風,鯉伴似乎醉得更厲害了,半閉著眼睛,重量大半壓在艾修身上。

    沉是一回事,鯉伴比他高,讓艾修支撐得有些別扭,干脆矮身直接將鯉伴背起。

    “你是哪個房間?”

    背上的人沒有反應,艾修又問了幾聲才勉強得了一聲回應,懶散地指了一個方向。

    艾修無奈:“進錯房間可別怪我。”

    進門后第一眼看到墻上掛著的扇子,被小心支撐著,扇面展開,掛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正是他之前送的紫藤花扇。

    自己送的東西被珍惜總是高興的,艾修笑著自語:“……看來找對地方了。”

    想找個空地方想將人先放下,結果背上的半妖粘人大貓一樣緊緊摟著他。柔軟的臉頰蹭著他的脖頸,俊挺的鼻梁緊挨著下顎,脖頸的皮膚上有更柔軟的東西貼著。

    艾修手一抖,努力偏了偏頭:“鯉伴?”

    “唔?”

    平復了一下剛才驟然加速的心跳,艾修好聲好氣地哄著醉貓:“鯉伴我給你鋪被子去,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鯉伴反應了好一會,含糊著說:“……直接睡吧,不鋪了。”

    說完就往下躺,艾修被他帶到地上,正要起身由被抱住撲到地上,鯉伴還滾了個圈,臉枕在他胸口就睡著了。

    雙手都被抱住的艾修:……

    瞪著房頂看了一會,話說反轉術式可以治醉酒的吧?

    “鯉伴?”

    艾修看著半撐起身子卻直直盯著他發呆的鯉伴,過分近的距離,四目相對,呼吸著的都是彼此的氣息。他卻沒顧上這些,擔心地望著似乎狀態不大對的鯉伴。

    “我剛才試著用了反轉術式,有不舒服嗎?”

    鯉伴:……

    醉酒帶來的疲憊蕩然無存,但精力卻過分充沛,是他曾經面對感興趣敵人才會有的亢奮。但是眼前沒有敵人,只有艾修,于是轉變成另一種興奮。

    鯉伴伸手摁住艾修的腰下髖骨,微微抬身避開,卻也將艾修固定在他和地面之間。

    “我感覺血有點熱,你要不要嘗一口?”

    低啞的聲音仿佛壓抑著什么,近在咫尺的眼眸過分熾熱,也過分緊盯——某一刻,艾修幾乎以為他要先一步咬上來。

    太過近的距離讓鯉伴的血液完全充斥在他的鼻腔,哪怕后來不再饑餓,這人的血也天然對他有著巨大的誘惑。

    他感覺到鯉伴的血很熱,流速也很快,每一根血管得血液都興奮著。

    有手托住腦后,鯉伴側首將脖子送到艾修的嘴里。

    吞咽下鯉伴過分炙熱的血,艾修的血也仿佛燙了起來。他的眼睛成了緋紅,頭發不知何時全然潔白,看著眼前的發絲,鯉伴不顧血液流出,低頭去看艾修此刻的模樣。

    全然妖化的妖怪白發紅眸,潔白的皮膚上染著點點艷麗的血色,美得妖冶惑人。

    鯉伴眼眸里浮現絲絲縷縷的畏,以最大的自控力才克制住沒有向下吻住那雙艷麗張開的唇瓣。

    “你要嘗嘗……我的血嗎?”

    艾修輕薄到幾乎是氣音的聲音,鯉伴看著他,幾乎聽成另一種更旖旎的邀請。

    第50章   第 50 章

    “你要嘗嘗……我的血嗎?”

    看著少年朦朧的眼睛, 青年眼里閃過兇性,本能和欲念占據上風,徑直低頭咬上艾修修長的脖子。

    “呃……”

    艾修睜大眼睛, 拽住鯉伴衣服的指節用力到發白——鯉伴咬的是喉結。

    感覺到少年身體此刻的戰栗和本能抗拒,鯉伴頓了頓,向下換到頸側靠近鎖骨位置。

    喉結周圍只留了一處牙印,艾修吞咽著,卻仍舊覺得那里被壓迫。

    好奇怪……

    艾修的血比任何能夠提升妖力的妖酒都更加醇厚, 因為欲望有些失控的鯉伴反而清醒過來。

    “你的血……”

    艾修張張嘴, 仍舊覺得喉結異樣,他努力忽略這點問:“對你有用嗎?”

    鯉伴凝視著他, 聲音低啞:“怎么忽然想到要這樣?”

    艾修手指微蜷, 因為他剛才, 忽然回想起曾經不小心見到的一對血族戀人……吸血鬼也會彼此吸血,但這樣的無疑都是真正感情深厚的。

    剛才,莫名就回想起那兩個陌生的血族近乎纏綿的姿態。

    意識恍惚間, 已經將邀請說出了口。

    現在讓艾修思考, 他也不太清楚當時的心情了, 甚至還有些羞赧。

    或許是被當時奇怪的氛圍影響,又或者別的什么,但會將戀人的親近聯想……

    艾修近乎畏懼地不想細思這代表的含義。

    鯉伴看著艾修躲閃的眼神, 徹底冷靜下來。

    這是想要兩清?

    因為他給了他血, 所以艾修也要還給他?

    心情沉入谷底, 心跳也從方才的雀躍沉悶下來, 一下下地堵在胸口。

    “抱歉, 我剛才不知道為什么就……”

    鯉伴撐起身,喪氣地向后跪坐, 道歉。

    艾修被他此刻頹然嚇到,連忙起身搖頭:“怎么會!是我的問題。醉酒本來就刺激人血液循環,還容易讓精神興奮,我只是想叫醒你就冒失的用反轉術式,結果……所以不管怎么說都是我的問題。

    我只是、只是忽然想起我的血對妖怪有用,怕你被我亂用反轉術式出什么問題……才想讓你試試。

    你沒有傷到我的。”

    反轉術式本身也是可以增強細胞活性的,和酒加在一起,大概就跟興?奮劑差不多。

    艾修將鯉伴的異樣當做是剛才類似于攻擊的行為,雖然他其實沒有受傷,但或許是鯉伴有過相關的念頭,結果將自己嚇到。

    他不敢透露初衷,勉強自洽其說,睜大眼睛試圖給自己增強可信度。

    鯉伴沉默許久。

    所以,兩清什么的,只是他誤會了?

    感受著略微緩和但仍不可避免壓抑和尷尬,完全沒有此前那種醺醺然的、置身其中就要心跳加速的氛圍,鯉伴生平第一次那么后悔。

    看兩眼艾修已經恢復黑色的頭發和眼睛,屬實郁悶得不輕。

    鯉伴無奈安撫艾修:“沒事沒事,沒嚇到你就好。

    快睡吧,天都要亮了。”

    所謂時機未到,再強求反而會事后尷尬。

    不過……鯉伴想到艾修脖子細嫩的口感,還有當時他的反應,唇角意味深長的弧度一閃而逝。

    被咬喉結都沒有厭惡,艾修至少不像對男性的親近有太強的抵觸。

    這樣他就可以循序漸進地試探,讓這人慢慢習慣他,習慣他的血,他的更親密的接觸。

    剛才那種程度,說不定才是最合適的呢?

    艾修將被褥從空間里拿出來,低頭看到榻榻米上濺出的血液,慌亂地抹了把唇角,些微血色在指腹化開,有些尷尬地回頭看向鯉伴。

    黑發青年已經恢復從容隨性,衣領上同樣有些血跡。

    比較少,大概是他的血濺在艾修身上之后,自己又咬艾修時候沾染上的。

    又想起剛才發生的事。

    俊美半妖和尋常都不太一樣,金色眼眸帶著濃郁的侵略性,有些兇但又異樣的讓人移不開眼。

    “再去泡個澡吧?身上都是酒味,清醒著這樣可睡不下去。”

    溫泉的水汽一定阻擋了視野。

    艾修垂眸向下避開了鯉伴的視線。

    鯉伴似乎輕笑了一聲,忽然指了指艾修的耳朵尖:“這里也有哦。”

    那是很小的一個血點,在少年白皙的皮膚上像一顆朱色的痣,說不出的好看。

    艾修手指沾了水擦了擦,又想到當時那個姿態,頭發上說不定也有,撩著水把頭發也搓了搓。

    縮在被褥里,鯉伴已經睡熟,艾修卻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外面隱約傳來拖沓腳步聲,應該是那堆妖怪里有人醒來,翻了個身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已經睡著的鯉伴。

    只要閉上眼睛,鯉伴的眼神就要出現。

    那是洗浴時候他不經意看到的,過分溫柔的注視,或許是霧氣繚繞,竟然近乎繾綣深情。

    有個詞叫疑鄰偷斧,他覺得自己這會就是處于這個階段。

    當他懷疑一件事,再去帶著這種懷疑去思考線索,就要覺得處處都是端倪。

    但真要找到什么證據卻是沒有。

    鯉伴一直很守禮,偶然勾肩搭背也是最正常的那種,從不存在什么刻意的接近行為。最親密的時候,也就是給他吸血的時候了——但那是他主動,這種需要上口的事本身也不可避免。

    ……或許是可以避免,只是胳膊的話應該就要好些。

    但回想起此前有一回鯉伴支著下巴垂眼,含笑遞出手腕看他張嘴吸咬時候的樣子,似乎也好不到哪里。

    然這些不含有別樣的情緒。

    艾修又想起一句話:世界上最大的錯覺,叫我覺得他喜歡我。

    會產生這個錯覺的如果不是自我感覺太良好,大部分還是因為他本身對對方存在一定好感。

    與其說‘我覺得他喜歡我’,不如說‘我希望他是喜歡我的’。

    艾修心亂如麻。

    天剛蒙蒙亮才睡過去的艾修睡著之后也沒怎么安穩,再醒來腦殼都有點疼,給自己刷了一把反轉術式才好些。

    鯉伴已經在他睡著的時候出去了。

    艾修起身抓了把頭發出門,看到庭院里小貓兩三只的宿醉妖怪,經過昨天一起喝酒玩鬧,哪怕仍舊不熟悉也多出些親近,妖怪們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艾修笑著問好,順便問洗漱的地方。

    “我帶您去吧!”

    只有人膝蓋高的小妖怪高興小跑在前面領路,帶他找到一口井。

    正在洗頭的少年模樣的妖怪看了艾修一眼:“眸遮大人早上好。”

    相貌也算俊俏的妖怪一頭金色的頭發,只是此刻將自己頭抱在身前搓洗的姿勢……乍一看還是挺驚奇的。

    周圍其他零散的妖怪也友好出聲。

    艾修一路上受到不少問好,搞得仿佛記憶里領導巡查,學生見到個成年人就得喊老師好,只不過這次他代入的領導。

    雖然有些莫名的尷尬,但,奴良組這些妖怪都還怪有禮貌的。

    “早上好。”艾修揮手回應。

    不經意側看到還在以奇異姿態打理自己頭發的妖怪,確定對方頭和身體之間是真的沒有脖子,其實他昨天晚上就注意到這只妖怪。

    主要是好奇他明明沒有脖子卻還能吃飯喝酒,甚至還能喝醉,難道他咽下去的食物和酒水都是直接連通出現在胃里的嗎?

    不過相比生物類的妖怪,亡魂化為的妖怪本就要奇異一些。

    艾修舀著冰涼的井水撲在臉上,仍有些昏沉的腦子清明起來。

    首無沒忍住眼神瞟向艾修。

    他醒來是比較早的,起身看到身邊一堆東倒西歪卻沒一個留守防備的妖怪整個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將能叫醒的妖怪搖醒警戒。

    好在妖力強盛的妖怪不至于真的全然醉死過去。

    滑瓢不以為然地打了個哈欠繼續躺,還記得在睡之前安慰下屬:“鯉伴心里有數,他不在這邊肯定就是安全的。”

    果然,有妖怪偶然走超一定范圍,再想回來就回不來了。

    連著好幾個不信邪的妖怪一律被擋在外面,其他人才恍然。雖然他們看不到,但哪怕他們不起來大概率也是安全的。

    奴良組里沒有這樣能力的妖怪,大家稍微想了下就明白過來是艾修。

    這讓一眾本來對艾修好感就不低的妖怪更加尊敬他,換做樾和貍刑,就算不會無禮也沒這么熱情。

    鯉伴被這么早叫起正是因為奴良滑瓢昨天那句“跟二代目交接”。

    奴良組管理的地盤不算小,還處于逐漸發展的階段,事情屬實不少。距離遠的干部們大多要盡快離開,交接當然就要抓緊。

    預計之后幾天鯉伴都會很忙碌。

    大概是為了報復他之前甩鍋出走,滑瓢說卸任就是真卸得干干凈凈,一大早醒來就不知道溜達去了哪里,找都找不回。組中那一團亂麻當然全歸了鯉伴,讓他體會到什么叫風水輪流轉。

    艾修同情了他三分鐘,被好客的奴良組妖怪帶到奴良組旗下的街道和店鋪所在。看起來比人類和銀杏島的集市還要熱鬧些,行走在路上的、店里的各樣妖怪讓他目不暇接。

    樾跟上來還想著給老師說自己的領地,想將人忽悠到自己的地盤,結果看到奴良組的情況,瞬間覺得——輸了。

    奴良組地盤有吃有玩有娛樂,一片繁華,相比之下,她的領地上真就完全是一群妖怪占山為王。說難聽點就是茹毛飲血,大多都還在住巖洞,靠打獵為生。

    和奴良組一比就是城市和鄉下。

    她隔壁的貍貓一族跟她大差不差,總歸他們都不怎么見人,妖怪又都皮糙肉厚的,根本沒什么物質需求。

    想到銀杏島現在的管理舉措,老師更偏向哪邊都不用思考。自己空有那么大地盤,但老師跟著她說不定還要過苦日子。

    樾有些焦躁地抓壞了艾修一件羽織,更垂頭喪氣了。

    艾修安慰她:“沒事沒事,只是小口子,隨便繡個什么圖案就看不出來了。”

    但樾仍舊心情不好,路過一家布料衣鋪的時候艾修就走進去。

    一進入就看到頂著猙獰復眼和口器的蜘蛛妖怪縮成一團,正專心致志地用自己八只手織布繡花;相貌可愛透著妖異的蠶妖看到他們,抬頭困懶招呼:

    “歡迎…”

    這個蜘蛛妖加蠶妖的組合,鯉伴似乎曾經提到。

    “我想把衣服補一下,另外聽說這里可以現做衣服?”

    蠶妖來了精神,一來就這么問顯然是個大主顧:“可以,當然可以。這邊什么款的衣服都有標準版式,您可以先試,我丈夫為您現制。”

    艾修低頭看向樾:“有些情況人形到底方便些,我看你都沒什么衣服,不如現在多買幾件。”

    昨天晚上那只遠近聞名的渣男貍貓就是這樣趁機獻殷勤。

    樾也無所謂,想著不就是買點衣服。

    結果艾修這一買就不可收拾,尤其女式的衣服比男士的花樣多多了。

    人形的樾有著一雙大而上勾的貓眼,尤其適合艷麗又帶著厚重的顏色。艾修幾乎買光了店里原本最不好賣出的赤綠藍的布料,還現場畫了不少花紋和設計圖,要蜘蛛妖照著做。

    蜘蛛妖看著紋樣愛不釋手,和艾修相見恨晚。

    樾被艾修抓著換了好些成衣,蜘蛛妖八只爪子都抬不起來了。只是后者是痛并快樂著,前者則已經靈魂出竅。

    做人為什么要穿衣服?不對她是貓,貓為什么要穿衣服?貓不需要衣服!

    然而樾只是在心底抓狂,根本不忍心拒絕忽然性起打扮‘大女兒’的艾修。

    但當第二天出門,艾修還是目標明確地直奔衣鋪,樾還是沒忍住垮了一張臉,腳步沉重。

    艾修失笑:“放心吧,不是給你買。”

    知道自己不用再試,樾總算表情正常。

    艾修這次是給銀杏島上的孩子們帶,大筆的訂單讓蜘蛛妖這次都快樂不起來了,沒辦法,生產力不足。

    “不著急要,先每樣做一套兩套。”

    “嘯跋那小子都不愛穿衣服,給他買這么多浪費。”樾想起這傻乎乎的徒弟都有些嫌棄。

    “要不要是一回事。”

    有還是要有的,不然那么多人,就他沒有禮物,怕不是要哭。

    艾修想了想給鯉伴也訂做了幾身,男士的衣服簡潔,鯉伴估計也不喜歡太復雜的,即便努力換了幾個花樣看著還是差不多。

    看著畫出來的花樣,艾修又想起鯉伴房間里掛著的扇子,思緒發散到他這兩天刻意在淡化的事。

    揉了揉內心,艾修干脆拿出筆墨紙硯畫畫平靜心緒,畫的是這片妖怪集市的模樣。樾耐不住無聊,在他畫畫時候就跑走了,大概回屋里曬太陽了吧。

    有一天蠶妖看著仍舊一個人過來她店里畫畫的艾修,忍不住問:“最近怎么沒再看到貓大王?”

    每次聽到樾這個很有賣萌嫌疑的名字,艾修總是忍不住想笑。

    他笑著:“她本來就不愛出門。”

    還不喜歡人多,一直在街上待著她能煩死。

    蠶妖看著他說起樾就笑意加深的神情,困意都消了些。眼睛亮晶晶地找隔壁賣飾品的小姐妹分享八卦。

    “你上回猜眸遮和貓大王可能有情況我還不信,結果今天他說起貓大王,神色真的好溫柔啊……”

    眾所周知,八卦這種東西,只要它成功誕生,就沒有會愁傳開的。

    所以有關眸遮和森主好事將近的虛假消息就漸漸被人擴散,此外還有妖掐頭去尾摻和進自己想象的:‘眸遮為了給森主做合適的衣服一擲千金,甚至親自動手’。

    艾修在集市上大肆撒錢的事最近還是比較出名的,也確實在衣鋪里連著待了還幾天,給樾買了衣服繪了圖樣。一向沉默寡言的蜘蛛妖怪都對外稱艾修(繪圖)技藝精湛,見多識廣。

    有事實可考,這離譜的傳言一下子真實起來。

    不少女妖還為此稱贊眸遮浪漫風雅。

    送女孩子衣服這種事,本身就帶著曖昧的氣息,更別說艾修還畫了圖。那怕查明事情根本不像傳言的那樣,只是這件事也把貍刑醋得不行,偏偏去鯉伴那里喝悶酒也不敢到樾面前問上一句。

    不熟悉樾的妖怪卻說漏了嘴。

    了解到自己的行為讓人誤會,艾修有些慚愧:“是我沒注意。”

    雖然拒絕樾進溫泉,還給樾買女孩子的衣服,但她是他從小貓崽一點點養到大,更多時候樾還愛保持原型,艾修確實沒有太多避嫌的意識。

    樾氣到想殺妖,因為之后她就沒辦法像小時候那樣窩在艾修懷里了!甚至她偶爾想要陪艾修出去他都不同意!

    艾修不看她瞪圓的眼睛。

    “你流失了太多畏,本來也是要修養的階段。”

    聽說樾一個人在房間里生悶氣,貍刑耳朵豎了起來,感激地看了一眼這位上道的奴良組二代目,拍拍他的肩膀出去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鯉伴懶散合上手里的文件,看了看門外庭院,勾出一個笑。

    雖然是艾修養大的崽,但那雙貓眼里的排他霸道情緒他確實不太喜歡。明明都長大了不是嗎?

    某一刻,鯉伴忽然共情了在他小時候將母親的時間空間完全霸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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