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32章   第 32 章

    都已經凌晨, 再熬就通宵了,艾修將田野令趕去睡覺,自己也和鯉伴去客房。

    路上有知道艾修回來的人探頭探腦, 見他是和鯉伴一起回來。還不知道石田家發生的事情,他們下意識就覺得是這位和他關系好的客人愿意為了他和石田家交涉,才將他從石田家帶回來。

    “他們果然關系匪淺,我上回跟你說,你還不相信。”

    一個嬌俏的少年捅了捅身邊的舍友。

    元泉屋宿舍的情況其實很緊吧, 除了級別比較高或位置比較重要的人是單人間, 其他都是兩三個人一起雜侍更是干脆大通鋪。

    他舍友三味彈得很不錯,是賣藝不賣身那種, 遠遠看著那身型修長姿態颯沓的黑發客人。似乎是他盯得太久, 對方微微向這邊側了側, 飄來一個慵懶的眼神。

    “你怎么啦?”

    人已經過去看不見了,嬌俏少年低頭疑惑看向緩慢蹲下捂臉的舍友。

    緩了好久心跳平復,彈三味的少年由衷地發出感慨:“要是客人都是這樣, 我忽然覺得我也不是不可以了。”

    “那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 沒有這種事。”

    “美少年都很少的, 來一個動作不快都搶不上的好吧。我也不是挑哦,長相周正些的叔叔我都可以,但現實……確實和理想有一定的差距啦。”

    最后一句話, 怕落下話柄的少年小小聲委婉說。

    滿腦肥腸都沒啥, 最怕蠻橫惡劣的類型, 即便提前自己充分做了準備事后也可能要修養很久。

    但那位客人即便長著一張不怎么良家的臉, 也一看就是會體貼情人很有風度的類型。

    “還是早點睡吧, 這么好的情人夢里也能找到。”

    一夜好眠,一直到日上三竿了被障子門推開的聲音驚動才醒。

    “元泉屋為貴客們奉上早飯。”

    侍者跪在門外深深彎著腰遞上實木雕花的餐盒。

    “辛苦啦。”

    “如果房間里有其他任何需要補充……可以隨時同我們講的。”

    鯉伴點點頭, 將餐盒拿進門,就見艾修已經完全睜開眼睛,這會雙目無神的看著屋頂。

    艾修此刻的心聲:毀滅吧,這個世界。

    這種曖昧的誤會總是在每次他覺得可以適應的時候,在下一刻給他重重一擊,讓死去的羞恥心原地起跳。

    不管是水還是吃食都得現叫,同一個人住被褥不會頻繁替換,房間里需要補充的東西,就只有被他昨天晚上拿被子時候偷偷塞到柜子最角落的一個小盒子。

    在這里工作那么長時間他當然清楚里面是什么。

    “這個,你要吃嗎?”鯉伴托了托食盒。

    “嗯,可以吃一點,主廚師傅的手藝還很不錯的。”

    艾修強作鎮定。

    鯉伴忍住笑假裝不知道。

    元泉屋的性質他還是知道的,加上本身好奇心比較重,那個被艾修有意藏起來的盒子……他其實有趁人早上睡覺的時候掀開看過。

    他記得上回一個人住是沒有的,所以應該是那個誤會的侍者抱被褥的時候順手塞進來的。

    但見艾修這么在意,他反而自如起來。

    要是讓老爹知道他因為這些小誤會和傳言產生出不自在——一定會被嘲笑的。

    換位思考如果被誤會的是老爹和牛鬼還是誰,他可能只會拍著腿笑得癲狂,事后還要時不時拿出來取笑別人。至于他自己,只會覺得這種讓下屬出糗的事多多益善。

    當然組里的妖怪也只會覺得可樂吧,牛鬼這種嚴肅淡漠的大概是冷笑一聲當做不存在。

    鯉伴看著心不在焉扒飯的艾修有些擔心,臉皮太薄可不好在道上混。要是哪天把人帶回組里,太正經的話,不會被組里那些混不吝的妖怪‘欺負’吧?

    說起來,記得什么時候好像聽納豆小僧提起過,牛鬼還有一個少年形態來著,但一貫在化形時候把自己化成大叔的模樣。

    大概是覺得不夠有威嚴?

    鯉伴視線在艾修臉上轉了轉,當前的樣貌和此前見到的那張妍麗的臉相比還要平庸些。此前的長相的話,即便年長也會很漂亮吧?但如果艾修故意留一臉胡子還拿頭發遮……

    想想就覺得是一種損失呢。

    嘛,在這之前適應了大概就沒問題了,反正之后要同路,他有足夠的時間給人‘鍛煉’一下。

    艾修汗毛有些豎,警覺抬頭,卻沒發現危險,倒是鯉伴眉眼掛著笑意,笑瞇瞇的像是在打什么壞主意。

    早餐才吃沒一個時辰,侍者又送來了中餐,并且有些過分豐盛。

    問是元泉川利囑咐的,艾修有些疑惑,鯉伴提醒他:“昨天晚上有個術師好像在我們前面過來的,應該就是店里那位。”

    大概是早上元泉川利終于有空找那位咒術師詢問相關的情況,結果知道艾修不僅有‘父親的友人妖怪’作為靠山,本身也是個高深莫測的咒術師。

    所以就只是單純示好而已。

    不收下才會讓人不安心。

    在店里住了兩天,元泉川利積極款待,兩人也就一直是白吃白喝。樹上的葉子此時已經有些蕭瑟,好在沒等太久,找到田野令父母的咒術師就回來了。

    小孩的父母模樣消瘦憔悴,兩雙因為血絲發紅的眼睛里亮著同樣的祈盼。

    聽兩位術士大人說知道兒子的信息,即便對傳聞中的咒術師懼怕,兩口子還是大概收拾了東西一起來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接孩子。

    田野令看到父母的時候才真正卸下所有防備和警覺。像個真正屬于這個年紀的小孩一樣抱著父母親又哭又笑,蹦跶著跳進常做農活的父親寬厚的懷里死死扒住,活像塊粘米糕。

    通過血脈標記的術式找到小孩父母的少年咒術師拿了尾款人已經走了。倒是此前負責保護他的那個中年咒術師面上略帶感慨的看著這一幕,看上去有些欣慰。

    艾修靠近他,問他有沒有興趣再送這家人回去。

    “當然報酬是照常付的。”

    咒術師一路上和那對夫婦處得還不錯,欣然接受。

    “修一哥,我以后還能遇到你嗎?”

    田野令眼睛通紅地拉著艾修的手

    和父母再見的情緒平復下,至親的人對這陌生的城市里是畏懼的,久別重逢的喜悅剛過就想帶他回家。就像親獸好不容易找到丟失的孩子,第一反應就是警惕四周,然后將失而復得的崽崽叼回窩里。

    小孩后知后覺自己要離開艾修了。

    這個從一開始就護著他的大哥哥。

    田野令知道艾修是準備離開這里的,去處不定,這里也不是對方的家鄉。

    經過這一遭,他已經明白分別的人再見面是多困難的一件事。這次跟著父母回家,即便哪天他長大能夠回來不來方城,也見不到艾修。更無法報答他的恩情。

    不舍和遺憾讓田野令剛止住的眼淚又往下掉。

    艾修揉了揉他的腦袋,笑了笑,卻沒有勸哄,而是殘忍地告知真相:

    “可能哪天還能再遇到,但這是偶然的,全看我們的運氣。

    然而只要我們都好好活下去,就總還有相聚的可能。在這期間,你要好好生活,等哪天我們重新遇到,這些年里你遇到的開心或不開心的事都可以跟我分享。”

    田野令跟著父母回家了。

    除了他這段時間做雜侍掙到的錢,還有一個表面普通卻是強大陰陽師出手的御守,艾修沒有給他其他的東西。

    實際光是這一遭他們一家人大概已經受到窺探了。總會有人疑心他們是不是受到貴人的看重和賞賜,并因此心動貪求和欲念。

    艾修給那位性格和善的咒術師先生追加了個委托。

    希望他能夠再他們回家之后再暗中觀察保護一段時間,不是很長,三個月而已。

    平凡的人的幸福總是脆弱的,稍有波動就有可能致使破裂。

    緣分是捉摸不透的事,就像飛鳥闖進屋子里,或許會帶來些許驚擾和麻煩,卻也是一場可愛的相遇。

    艾修又去看望了一下吉水信人。

    他傷得太重還沒醒,事情剛過第二天早上,石田家就將他掃地出門。

    即便他是已逝少爺的門客,一般來說主家的親人還在,應該給些安置,也算是善待自己家人遺留的親信。但艾修過去時候看吉水信人妻子憔悴的面容,還有連武士刀都賣掉換藥的困窘。知道石田家并沒有在這種小事上維持體面。

    “你要幫他請醫師?”

    鯉伴記得艾修和這個人不是很熟。

    “不,只是打算試試能不能幫他治一下。”

    如果不行,那也只能算了。

    傷在腦子,暈那么久起碼也是個腦震蕩了,還不知道腦子里面有沒有損傷。

    反轉術式也不是萬能的,像腦子脊椎這種地方,治療后仍舊有很大風險在。

    鯉伴看著他給吉水信人治療,他知道這是只有極少數咒術師才能用的反轉術式。

    當初他母親還因為自身治療他人的能力被咒術師過去查看呢,就是因為有這種懷疑。

    算下來,艾修會的東西還是挺多的。

    光是身為妖怪卻能夠使用咒術就很特殊,等等,有沒有可能是咒術師意外成為了妖怪?

    不管怎么樣,感覺都是一旦傳出去就很容易被盯上覬覦的類型。

    艾修會一直收斂自己的氣息,維持人類的偽裝,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吉水信人順利清醒過來,睜開眼睛時候都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還被妻子一個飛撲抱得差點喘不上氣來。

    他錯愕地抬手,感覺到身上的虛弱。

    一家人團聚,艾修拉著鯉伴靜悄悄的走了。

    留下來要聽人感謝,可能還得解釋之前的事,最后不定還要再次道別,本身只能說算是認識的人,沒有必要這么折騰。

    兩人出了吉水家就往城外走。

    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

    鈴木秀彥不知道從哪里知曉的,半途追上來送了一程。

    雖然不認識鯉伴,但他很自在地跟兩人一路走著。想到兩位擁有超凡能力的人大概對尋常話題不感興趣,就聊八卦地說石田家的后續。

    首先是石田承勝和妖怪的事。在石田家主的極力運作下,終究是被定性為妖怪威逼,石田長子抵上性命將妖怪揭露。但石田家沒有被石田承勝和妖怪影響,卻因為石田家主政事和行為上的弊病而垮臺。

    一般來說,人心性不端行為上也多有表現。

    石田家主除了男女關系上一塌糊涂,任職也多有漏洞。加上行事強硬,有些時候還枉顧人命和前程,這次有人表現出要搞他的苗頭,大多數人都是持觀望態度。

    后來他家里側室奪權太明目張膽,還在下人面前羞辱正室。他妻子的母家二話不說派人將精神失常無力應對的女兒接回去,石田連挽回都做得敷衍。和岳家割裂之后,石田家自然就成了墻倒眾人推。

    就這幾天發生這么多的事,鈴木一家人看戲那叫一個目不暇接直呼過癮。

    “總之現在石田宅已經要移出內城了,后面光是養活一大堆女人孩子就夠他頭疼的……”

    石田家主地位不保,藩主的命令一下達。此前那位柔情蜜意還不小心坑了石田家主的側室沒有孩子,當天就淚水漣漣地上演起家里逼迫她回去的戲碼,是半點時間都不想在無用的家伙身上浪費。

    聽說石田差點被氣中風過去。

    色欲熏心的家伙總惹人鄙夷,鈴木秀彥說起這些像是在說一個笑話。

    出了城,鈴木秀彥終于停下腳步。

    “多謝修一先生此前開導我,前幾天經歷過那一遭,我大概已經明確以后該怎么做了。

    那么就此別過,祝君武運昌隆。此行無險阻、萬事順遂。

    如果想要歇下腳步,盡可以回來這城里,鈴木家永遠是您的朋友。”

    艾修點頭:“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和鯉伴往前走了一段,回頭看到身后少年活潑地沖這邊揮了揮手,艾修不由得也伸手道別。

    這次見面大少爺還是總是笑著,大方爽朗,但到底有些不同,眼底的迷茫消去了,眼神清明堅然。就像他說的,他明確了自己要做什么,看起來多了些沉穩。

    那位寵兒子寵得臨藩都有聞名的鈴木大人應該會很欣慰吧。

    可不是欣慰壞了,每次想到兒子在危機解除后流著眼淚對他們說‘如果再遇到危險,我想站在你們前面’的場景,感情豐富的鈴木家主都要埋妻子懷里掉下欣慰的眼淚。

    有著需要守護的東西就會有所顧忌,鈴木秀彥大概會將所有叛道的想法深埋心底。做一個循規蹈矩的武家貴族,協助藩主處理藩務、謀求更大的權利,支撐家族。

    不等到真正要轉變的那一刻,誰也不會知曉他會如何抉擇。

    ————

    未知的洞穴里,鐘乳石密密麻麻倒懸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水滴聲隱約回蕩著,被地形復雜的洞穴空間扭曲回蕩。

    有著細長眉眼的短發人型妖怪揉了揉耳朵,被他掛在左耳上的鈴鐺輕響,他輕聲抱怨。

    “最近集合總是在這種糟糕的環境。”

    “只有這種人和妖怪都沒有的地方,地獄那些死不安穩的家伙才不會涉足。”

    腦袋上頂著一只巨眼的丑陋妖怪說。

    鏖地藏想起上次。他和圓潮在屋子里密謀怎么除掉花開院家,一低頭就見著某個已經死掉的陰陽師從地板探頭。

    花開院秀元當時在找一只死后依舊滯留現世想要偷酒喝的酒鬼,意外在樓下聽到樓上的動靜,鉆過去只是想瞅瞅看是哪只妖怪這么大放厥詞,順便嚇他一嚇。

    見到鏖地藏的臉就知道自己莽撞了,應該先回家告訴后輩們。

    山本五郎左衛門搞事的時候他早已經死了,但現世這些危險人物的臉早就印在了獄卒人手一本的小冊子上。他這樣已經死掉的雖然在現世行走卻不能親自動手,但可以知會那些還活著的同僚。

    而且當前強大的陰陽師大多被透露了請鬼神的方法,花開院家當然也在此列。

    作為被請的鬼神,不能行不義之事,幫著限制惡妖的行動卻能夠通融。

    但花開院秀元最開始的目的實現得很徹底,自那之后鏖地藏就對任何可能會藏有亡靈的地方有了心理陰影。

    并不想提起那些將他謀劃打得七零八落的鬼神,圓潮換了個話題。

    “邪玉舍利里出來的那只妖怪死了,被奴良鯉伴所殺。”

    “此次聚齊大家,是想討論一下怎么除掉這個礙眼的家伙。”

    “奴良鯉伴怎么會參與?”

    忽然聽說這個消息,繼承了山本五郎左衛門造妖之能,也是舍利制造者的鏡齋疑惑。

    而且他記得,被這只妖怪一眼看中的是一個滿身惡念卻偽裝得一點看不出來的人類。越是深重的惡意,越能夠使這種特殊制造的妖怪成長,所以鏡齋當時順應著小妖的心意將他送了過去。

    得知這只他造出的最滿意的妖竟然是主動追隨著那個人類死去,鏡齋沉默許久。

    “而且造妖死后會生成咒靈的事情也被發現了。”

    “總歸也是無法控制的東西。”

    “不過,還有一個好消息。”圓潮笑著晃了晃手指。

    “據說那奴良鯉伴看上了一個人類咒術師,還是個男人。”

    山本五郎之骨化為的妖怪無趣地抻了抻脖子:“這大概算不上好消息,即便沒有后代,那家伙也有上千年能活。找不到重創或殺死他的辦法,年歲越長他只會更強大,成為亙存的阻礙。”

    鏖地藏卻露出笑意。

    “不,這確實是個好消息……”

    一如鵺所說,再強大的男人也會因為感情變得軟弱失去清醒的頭腦。

    就像奴良滑瓢當初明明可以再發展壯大奴良組提升實力,卻因為一個女人在自己羽翼未豐時候直面對敵羽衣狐。

    失去了重要的肝臟,就再沒有了成為至強的可能。

    明明是強大長壽的妖怪,卻只過百余年就早早開始了衰敗。

    奴良滑瓢早晚會被踩在腳底下,奴良鯉伴這個已經彰顯出強勢的奴良組二代目就成了必須要除掉的家伙。

    “現在要確定的,是他是否真的喜歡上那個人類……”

    ————

    津輕,一個人煙荒蕪的地方,卻也美得像歌頌自然的油畫。

    更往前時候這地方人類更少,艾修也很少過來。鯉伴對這里卻很熟悉,輕門熟路地帶著艾修往深山老林里鉆。

    外表看著尋常的小山,剛進去也到處都是樹,偶爾有幾棵紅得早的楓樹山毛櫸被大片的綠舉托著,零碎掉落的黃葉薄薄鋪在地面。

    鳥鳴陪伴下,兩人走過一段很靜謐的路。遠遠聽到潺潺流水,沒一會果然看到條澄澈的溪流,波光閃爍著,像是陽光在嘩啦啦的水聲下蹦跶。

    走近看到溪水很淺,因為流經石頭造成小小卻參差的高度差,細碎水珠時不時飛濺到石頭覆著的青苔上。

    鯉伴對這樣的景色習以為常,帶著艾修徑直順溪水向下。

    “就是這里了。”

    除了多了泓幽靜的譚,這里的景色和之前沒什么不同。

    艾修想要靠近小譚看一看,鯉伴沒有阻止,只是揣著手走在他身后。

    水潭應該很深,水面平靜得像深井,只倒映著天空和樹影。

    艾修從水面看到他的臉,去掉偽裝,是他真實的長相。身后鯉伴探頭,和艾修視線對上,忽然吐舌頭兩眼上翻。

    “啊。”

    不僅不可怕,還怪可愛的。

    艾修連忙回頭,想看到鯉伴扮鬼臉的樣子。

    鯉伴卻已經恢復正常,他只看到對方略微紅潤的下唇和一點快速縮回去的舌尖。

    那雙狹長上挑的桃花眼睜大。

    艾修正納悶一貫他為什么忽然表情帶上嚴肅,對方已經伸手圈住他的后背,腳尖輕點就將他帶離。背后的頭發被什么突然出現的東西擾動,風后知后覺地帶來腥味。

    艾修半空側頭望過去,看到一只張著巨口的透明色魚怪,灰白的眼珠此刻還略帶不甘地看過來。鯉伴的氣勢散開,魚怪身形一僵,長條的身體倏地又鉆回潭里,水面竟然一絲波動也無。

    “是妖怪嗎?”

    “沒錯。雖然弱小,卻有著獨特的隱于水中的方法,不出水面的話我也沒發現它們。

    是不是嚇了一跳?”

    艾修搖搖頭,笑著:“還沒被嚇到就已經結束了。”

    鯉伴帶著他向前走,聞言挑眉,以為他至少會惱怒一下。

    畢竟是全無防備之下來自背后的襲擊,即便當時沒有反應過來,事后也會后怕才對。

    這種魚怪看起來可怕,無聲無息偷襲的能力也很讓人心生畏懼,但其實很敏銳和膽小。他們只襲擊靠近湖水的弱小妖怪或動物,然而只要稍微顯露些實力,它們就完全不會出現,即便是已經咬到的獵物都會放棄。

    鯉伴故意收斂身上的氣勢和畏,確實是想潭里的魚怪給艾修制造一個小驚嚇。但他沒想到對方會忽然轉頭成為背對攻擊的姿態,魚怪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趁著空檔偷襲。

    最后反倒是早準備好在魚怪冒頭那一瞬間放出氣勢將它嚇退的鯉伴,將人帶離時有些緊張。

    是脾氣太好了嗎?或者是自知已經處于絕對安全的環境,干脆后怕都生不起來?

    安全感大多來源自身實力,但方才艾修全程面對著他,鯉伴確認對方完全沒有察覺身后的襲擊。

    那么,是因為他?

    鯉伴升起這樣的念頭,驚訝同時少許茫然,所以艾修什么時候這么相信他了嗎?

    鯉伴一直以為自己定位還處于有好感,但朋友以上同伴未滿的程度。

    但想想,艾修本來就比較性格內斂,還記得之前聽他說幾句情感熱烈的話就要害羞到躲被子。

    完全沒考慮到對方可能就是純粹物種比較能抗。鯉伴端詳著艾修的臉,欣慰之余有些犯愁。

    嘖嘖,這樣不行啊,很容易會被騙的樣子。

    艾修長得確實好看,妖怪之中也是如此。人或妖怪會對他產生好感實在是太簡單了。但不管人類還是妖怪,都有很多花心濫情的渣滓,不如說像他老爹這樣只取一瓢飲的才是稀少罕見。

    “你在想什么?”

    艾修狐疑,總覺得鯉伴的表情像是在想什么不禮貌的事。

    鯉伴在一塊裸露在土地上的青石旁停下,揮刀。刀風卷著半妖的畏將上面的塵土樹葉清除,他盤腿坐上去。

    “我給你準備了驚喜哦,可不是剛才那種。只是要等晚上才能看到,在這之前就沒什么安排啦。”

    “正好可以準備吃飯。”

    說著艾修從空間往外掏東西。

    他的空間不涉及時間,所以放新鮮的東西還是會腐壞,里面只有些可以長時間儲存的食物。不過現在在山里,也不缺食物,方才過來的路上順手都采了些,這會拿了廚具就開始生火。

    艾修謹慎地設下一道禁止其他妖怪進入的帳,鯉伴端著菜去水潭邊去洗。

    回來時候還用削尖的樹枝串著兩條已經開膛破肚,刮去魚鱗的魚。

    “潭里的魚怪不吃魚嗎?”

    “吃,這就是它們有意養起來的,主動獻來賠罪。”鯉伴彎了彎眼睛。

    看來是真的很膽小了。

    艾修無言剁了兩顆魚頭用來和野菜菌菇一起熬湯,魚身子切了花刀后用來烤。

    魚肉有些像鯽魚,但是獨刺。烤出來魚皮焦香,肉質鮮嫩,帶著清甜,不是他認識的哪一種。

    “這種魚和魚怪都是在其他地方沒有的,說不定是這座山里特有的呢。”

    千百年間,妖怪是層出不窮的,也有不少這樣不爭搶只在犄角旮旯里以族群為單位生活。只是弱小的族群大多生存艱難,惹上強大的妖怪就動輒滅族。

    鯉伴顯然就有這樣的實力,魚怪的首領明白這一點,所以在他洗菜的時候特意現身奉上賠禮。

    艾修只是稍微嘗了一些,過了嘴癮就不動了,鯉伴不客氣地全部吃完。

    以半妖的消化能力都有些撐,滿足地伸了個懶腰去涮鍋。

    天黑下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一直等到夜里八點多。艾修開始看到有零散的亮光從草地升起,他以為是螢火蟲,湊近卻發現那是一只只透明色的微小妖怪。它們有著蟲類鼓鼓的腹部和節肢,那腹部還一閃閃發著光,頭上長著絲狀的觸角,頭部和胸部細看卻是人類的臉和輪廓。

    艾修情不自禁地想要細看,他撤下了帳,鯉伴伸手招來一只停在手指上遞過來,垂眸看著小家伙。

    “這是緣螢妖,當地傳說相戀的人如果分割異地或生死相離,思念之情就會附于螢蟲,去到他所念的人身邊。”

    “不過,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此前相信這個傳說的人或是死去,或是遺忘了。這些螢妖就成了現在這樣除了妖的形,其余都跟尋常螢蟲相差無幾的弱小妖怪。

    艾修低頭和緣螢妖全黑色的眼睛對上,對方爪子交叉,觸角抖了抖,露出一個略帶討好的笑容,有種怪異卻可愛的感覺。

    “看起來很靈動,但這只是他們面對強大存在的本能,和他說話是聽不懂的。”

    也不存在完整的靈魂,除非機緣巧合,死后很少能夠成為亡靈有再轉生的機會。

    鯉伴放他去找伴侶。

    漸漸熒光多了起來,時時有自遠處飛來,慢慢在樹林里便匯聚了一片螢海。

    有互相吸引的雌性和雄性的緣螢妖,就飛到半空共同伸出前肢相觸,緊貼著在空中繞圈飛舞。

    每到此時,與人相似的臉上也會出現幸福滿足的表情。

    這是極美麗的景象,卻不代表安然。

    來自樹影里、草叢中,亦或者樹梢處危險時不時地襲來。

    艾修看到一只雄性緣螢妖剛與愛慕的雌性達成一致,高高興興振翅向她飛去,那只雌性緣螢妖就被草地里彈出的舌頭粘住卷入腹中。

    蜥蜴、蟾蜍、鳥類,老鼠……

    它們不約而同地聚集在暗處,在距離水潭遠一些的地方獵食。

    伴侶死去的雄性緣螢妖神情悲傷地獨自盤旋在半空,像是為喜歡的雌性悼念。他的腹部不再發光了,悲鳴著向水潭中心飛去。

    和他一樣的螢妖還有許多。

    這場緣螢妖的生命盛歌、其他妖怪的獵殺盛宴,在接近一個時辰的時候落幕。

    此時沒有找到伴侶的緣螢妖像之前那只雄性一樣飛向水潭中央。一直沒有動靜的魚怪紛紛從潭水里躍出,大張著口將懸停在水面上空的螢妖吞噬。

    已經受孕的雌性螢妖在伴侶和其他同族的保護下飛向水潭周圍覆蓋著青苔蘚的石頭飛去。她們將孕育成熟的卵產下,再和伴侶一起像之前一樣前肢交錯,親密盤旋著飛向水潭中央。

    “如果沒有被魚怪或其他妖怪吃掉,他們還能多活兩三個月。但弱小的身體仍舊熬不過冬季嚴寒,所以干脆用自己成為食物為代價,換取他們的卵被魚怪守護。

    成功破殼后的幼蟲生活在水中,一部分會成為水潭里魚類的食物,但更多會在來年繼續長成這樣的螢妖,他們周而復始重復這樣的過程。”

    鯉伴輕聲道。

    所以,雖然是妖怪,螢妖卻和普通的螢蟲沒有太多的差別,甚至因此更加殘酷。他們即便弱小也依舊是妖怪,弱小妖怪之間互相吞噬本就是法則。

    尤其是毫無反抗能力的卵,如果不是得到了魚怪的庇護,只用兩年時間,螢妖就會被吃滅族。

    “但他們似乎有情緒。”

    “因為曾經是被寄托思念的妖怪。思念是純然正面的情感,又不限于愛情、親情或是守護,緣螢妖是難得美麗且良善的妖怪,脆弱卻也堅韌。”

    妖怪們就是這樣,有美好壯麗的一面,卻也殘酷危險。”

    會覺得不適應嗎?”

    艾修搖頭:“不會……這是他們為生存做出的抉擇。”

    鯉伴相信,實際上他以為艾修會忍不住上去幫助緣螢妖們。但對方即便觸動,也沒有多加干涉。尊重著這片山林約定俗成的規則,也尊重著螢妖的犧牲。

    螢妖死去,被他們吸引來的妖怪卻繼續著第二輪獵食,此前是獵者的,此刻也成了別妖的獵物。

    月色明亮,水平如鏡的潭映著它,像兩輪月亮共存。森林表面附上一層淺淡的銀輝,遠看靜謐美麗似幻境。

    但置身其中,就能夠察覺水面漂浮的殘翅、暗處咀嚼的聲音,還有空氣中彌漫的血腥與殺戮氣息。

    漆黑的夜色包羅萬象,妖鬼夜行,詭譎,也瑰麗,是和白天的人類社會完全不同的另一方世界。

    夜晚的鯉伴也同白日不同,更肆意、更張揚,像是與這片神秘的黑夜融為一體,但細細注視就會知道,黑暗中一切未知或危險的東西都是陪襯。眼前這個氣魄耀眼到閃閃發光、讓人完全移不開視線的家伙——才是主角。

    俊美的半妖側頭看向艾修,微微向他伸手,唇角輕勾,眉目疏狂。

    “之前忘了說。

    修,歡迎你進來我的世界。”

    ———

    黃昏時分,緋色夕陽更照著山嶺上紅楓似血。

    隨著太陽隱匿,本就復雜的地勢愈發多了陰暗。艾修警惕地持刀,比人類靈敏許多的五感集中地觀察著四周。

    細微的響聲被他捕捉,艾修沒有遲疑發出斬擊。碎石崩開,四散的塵土隱約露出其下的東西。

    那是一截光禿禿的尾巴。

    糟糕了,是陷阱。

    巨大的紅影出現在艾修的身后,沒有皮膚只有肌理的枯瘦妖物裂開的嘴巴里,參差交錯的尖牙重重咬合。

    它的上下顎之間正是艾修的頭顱。

    抽刀想要劈砍的艾修沒想到這妖怪會是這樣一個扭曲的姿態,原本的橫劈招式卻已經改不過來。

    兩眼一黑,艾修的腦袋忽然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在他身后,鱷魚一樣將嘴巴裂開到兩頰的妖怪被奴良鯉伴一刀送去地獄。

    “嘛,可以及時分辨出敵人襲擊的方向,已經很有進步了哦,不過以后遇到這種來自背后的攻擊,基于視野局限,還是第一時間躲避比較好。”

    艾修甩甩刀將它插回刀鞘里,認真點頭。

    “下次注意。”

    當前已經是深秋,鯉伴和艾修在津輕待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鯉伴說歡迎艾修來到他的世界,就是真的認認真真要把他領進門。

    在發現他對戰斗不算排斥,甚至本身還學了些劍術,只是因為不常用而荒廢之后,鯉伴利落地開始了教學模式。

    平時一般是鯉伴和艾修對戰喂招,像這種實戰是要有妖怪主動襲擊他們才會有。

    津輕的冬季十分險惡,在這之前短暫的秋季則是序幕。不管野獸還是妖怪攻擊性都在變強,人類中也有許多獵戶冒險進山,提前積攢足夠的食物,或是堆積脂肪增強自身,為即將到來的嚴寒做準備。

    大概是鯉伴收斂氣勢后兩人看起來實在太像軟柿子,想要拿他們打牙祭的妖怪時不時就有,但今天這個的實力感覺比之前的都要強。

    艾修打量著妖怪的尸體。

    這是個看起來很可怖的妖怪,像是獸類,但全身沒有皮毛,肌肉全部裸露在體表,沒有脂肪,所以看起來干瘦,但也因為猙獰的肌理盡顯看著有些可怖的力量感,迅捷又靈活。

    而且有些狡猾,最初它并沒有顯露出自己肢體能夠一定程度伸展的能力,直到設下陷阱偷襲他。

    他劍術基礎還是很厚實的,怎么也練習了幾百年,傻子也能練出肌肉記憶,更別說他不是。

    但戰斗意識就很糟糕了。

    他此前最擅長的一個空間轉移一個結界術還有一個反轉術式,傳送、盾加個治療。

    總結: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遇到危機也是下意識先躲,躲不過就開結界術躲,結界術施展不出就挨了再躲,事后反轉術式自愈。三板斧輪著來,總之他沒遇到過能完全封鎖他空間的。

    這畢竟是全力爆發能帶他連穿兩次世界壁的天賦,世界壁范圍內,只要敢豁出去,就總有機會逃脫。

    主要他面對的敵人有兩種,一種食人鬼,一種就是大明致力于除妖降魔的修士大師們。

    只有面對食人鬼的時候可以毫不留情的戰斗,但鬼殺隊歷代當主和劍士們相比去依賴妖怪,更希望自己上。艾修一個人自知殺不了所有鬼,單對單也弄不死鬼王。

    所以也積極投身輔助事業,給劍士們提供及時的支援和治療,降低鬼殺隊死亡率,盡可能多培養出實力強悍的劍士。

    這種情況他能養出什么戰斗意識才是奇跡。

    鯉伴這一個多月的陪練最多讓他從下意識躲變成下意識抗的程度。

    對此鯉伴就很頭疼,覺得艾修還不如剛開始下意識去躲呢。

    即便他清楚艾修會反轉術式,造詣還很精深,但這不代表就無所畏懼,反轉術式也得活著時候才能用,做不到起死回生。再說還有很多詛咒類的手段,根本不能隨便接。

    他深刻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教人。

    “是我自己的問題……”艾修訕訕垂頭。

    “不,是我的問題。你原先的能力已經足夠自保,本來就是我自作主張要你做不擅長的事情。”

    即便他起初只是覺得艾修荒廢了天賦太可惜,卻也算是一種強加。

    “雖然確實不擅長,但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做好的,畢竟很帥嘛。”

    艾修道出心聲。

    不需要背負惡鬼盡誅的沉重使命,也不需要去除暴安良還是什么。

    他想學劍確實就是這么膚淺的理由。

    誰學生時候會不喜歡李白呢?哪怕他寫出了兩大難背長篇。而且身邊就有一個用刀的瀟灑帥氣家伙作為現實參照。

    可惜腦子里白衣飄飄高冷帥氣的絕世劍客形象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鯉伴失笑:“真想學也不用那么著急……”

    他算是看出來了,艾修學不太會主要還是內心沒有太強的攻擊性。大概只有直面必須要由他打敗的敵人時候他才會真正劍招凌厲起來。

    就像他能夠快速提升實力也是因為察覺到老爹身體的衰弱,還有奴良組周圍妖怪組織和仇家的虎視眈眈。他要向讓奴良組持續站立在山巔,保護旗下的伙伴兄弟,就必須快速地成長起來。

    不過,擁有漫長生命的妖怪沒有生存壓力的話,隨心所欲的緩慢成長也不是一件壞事,一下子就到巔峰的話豈不是也很沒趣嗎?

    說起成長,艾修一直是少年的模樣,這是有意維持還是本身還處于成長期呢?

    如果是處于成長期,像他之前那樣吃東西,真的不會營養不良嗎?

    見鯉伴忽然摸著下巴陷入沉思,艾修疑問看他。

    “你是不是除了上次喝了兩口我的血,就又沒有進食了?”

    “你的血對我很有用,這些天雖然消耗有點快,但也還算富余。”

    鯉伴眉頭微皺。

    “只是勉強能夠行動意思的富余?你還是很餓吧?”

    “啊,但……我可能吃不飽的。”艾修遲疑。

    “那不是更說明你身體虧損的厲害,根本沒有補全?”

    鯉伴眉頭都皺了起來。

    艾修想解釋自己不會虧損只是維持現狀,就聽對方提議:

    “修,來試一下吧?試一下你的極限在哪里,什么程度才能不再饑餓。”

    鯉伴金色的眼眸的灼灼,似爍玉流金,艾修有些躲閃。

    半妖的聲音帶著笑意,他先是調侃:

    “不要像尋常人走親戚不舍得多打飯一樣呀。”

    頎長的身軀靠近,鯉伴不容躲閃地抬起他的下巴,對視間,艾修聽到對方帶著蠱惑的聲音:

    “告訴我吧,你不想嘗試一下嗎?”

    整潔卻漆黑的山洞里,過分漂亮的少年妖怪被高大的半妖青年逼到角落。他眼神閃爍著,抿著唇角,仍舊本能地排斥自己的欲望,似乎這是一件分外羞恥的事情。

    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因為他這個動作和下顎被鯉伴掐住而鼓出兩團軟肉,退縮的神情和肢體語言讓鯉伴莫名有一種自己在欺負人的感覺。

    奇怪的情緒在心底發酵,像是不經然打翻了醇郁的烈酒,在這并不寬闊的昏暗空間里,光是氣息就將人染得微醺。

    鯉伴唇角勾起一個略帶惡劣的笑。

    跟艾修相處得時間久了,感受著對方對他人的體貼尊重和良善,他都快忘了,自己本來就不是什么周到溫柔的性格。

    而是想做什么就要做的妖怪呢。

    不等艾修回答或掙扎,鯉伴的手指抵在他因為被自己捏住臉頰而略翹起的唇瓣上。

    并趁著艾修驚訝牙關松懈的時候直接將指尖探進去,按在他下方略尖的犬齒上。

    “不咬嗎?”

    鯉伴面上依舊是散漫的笑著,沒有絲毫心虛直視著艾修已經蒙上緋紅顏色的眼眸。

    “完全不需要克制,畢竟你打不過我呢,我想要你停下的時候你就會停下了……”

    腥甜的氣息微微散開,卻沒等蔓延就被完全吞沒阻隔。

    凌晨下了會雨,空氣更添了一分涼意,一場秋雨一場寒,冬季在漸漸逼近。

    但這不影響山洞里的溫暖,柔軟的蒲草墊子鋪在平整的山石上。艾修從讓人困倦的暖意和舒適飄然中稍微掙脫,本能地踩了踩被褥,撅著屁股伸了個懶腰……嗯?

    腦子忽然清醒,艾修睜開眼是一片黑,但這不妨礙他看見自己兩只前爪。

    變成原型了。

    略突出卻圓頓的犬類鼻吻從被褥縫隙里探出,然后是一雙幼圓烏黑的眼睛。眼神略微慌亂,毛絨絨的耳朵一只支棱起來,另一只被被子壓著。

    一副暗中觀察模樣的小動物對上俊逸半妖的眼神。

    艾修回憶著昨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可惜他昨天是真的完全放縱了,本能占據上風。這會兒即便他絞盡腦汁搜刮記憶,也就記得那香醇濃郁到極致的血液的味道,口水瘋狂分泌,腦子卻跟喝了假酒一樣一點想不起來其他。

    完了,他昨天不會真失了智成個傻子了吧,可能還妄圖襲擊鯉伴,最后被人物理上打回原形?

    鯉伴在艾修忐忑的眼神里靠近過來,抬手——

    原型視角下巨大的手掌伸過來的模樣仿佛泰山壓頂,艾修原本唯一立著的那只耳朵也趴了下去,身體腦袋全部貼在被褥上。卻是雙眼閉上,直到腦門一重,被戳了下。

    “嘛,看來是不記得了。”

    鯉伴微笑,內心卻說不上是松了口氣還是什么。嗅著艾修身上妖怪幼崽的氣息,鯉伴手上自然地繞過脖頸,向下托住對方不大的腦袋,手指蜷起撓了撓他毛乎乎的下巴。

    身形圓潤的小動物剛開始有些不自在但很快沉迷起來,把腦袋放在他手掌心里仰著脖子任由揉搓。

    見此,某些本就沒完全冒頭的情緒這會更是沒了影子。

    昨天晚上。

    大概是因為鯉伴略帶挑釁的話,也是對他實力的信任,艾修終究放任了本能。

    鯉伴只覺得指腹一痛,隨后就是細微的麻癢,痛意變得微不可見,甚至有些舒服起來。

    自齒尖有什么東西注入了傷口,大概是為了減輕獵物的掙扎,不過分量不是很足,鯉伴稍微運轉力量就將它隔絕在指尖。

    但很快,指尖的血量完全不夠,渴求讓艾修本能地一點點向上啃咬……連舌頭都在護食,生怕嘴里的食物被抽走。

    指尖溫熱的觸感太過陌生,粗糙的舌頭表面即便濕潤又綿軟,舔舐在皮膚上也太過有存在感。

    鯉伴呼吸一滯,瞳孔緊縮,注視著艾修的視線染上了他也沒察覺的意味。

    熱度和麻癢從指腹一直向上攀爬。鯉伴本能地知道不該這樣,捏著下顎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艾修松了牙關,將他被口腔里軟肉擠壓的兩根手指抽出。

    原本修長白皙的指節變得微紅,尤其食指,最下端的傷口所在位置已經接近掌骨,皮膚有些過分濕潤,粘連著絲縷的血紅和水漬。

    熱度仿佛傳染,眼神明滅間,半妖已經不見了此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淡然。

    腦子已經不清醒的少年雙手抱著鯉伴的手臂,緋紅的雙眼濕潤,透出祈求的意味。鮮紅潤澤的舌尖微微探出,似是眷戀和不舍到嘴的食物又離開。

    “有些糟糕的感覺……”鯉伴呢喃著,胸膛的起伏略深了些。

    他移開視線,放開胡亂抓著他手的少年,將胳膊靠近血管的地方塞進他嘴里。

    之后就是小妖怪專注吞咽的聲音。

    但食量比鯉伴想象的要小,他剛剛感覺到一點失血和虛弱感對方就主動松了口,閉著眼睛趴在鯉伴身上睡著了。身上體溫異常的高,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能看到的部位全部皮膚都是成了緋紅色。

    不等鯉伴擔心,就見對方黑色的發絲向銀白轉變,交疊搭在他腿上的手上,指甲也尖利了些。原先收斂得周全的妖力一點點泄出,在鯉伴的注視下,少年下一刻就縮變成一個白色的小團,掉在他伸出的手心里,卷著幾乎和身體等長的蓬松大尾巴睡得香甜。

    洞穴內寂靜良久,鯉伴遲疑著將這小東西托到眼前,靜靜觀察了一會。

    就像動物中年長者即便沒有見面也能夠通過氣味嗅出對方是否成年,所以外出流浪的亞成年獅子們在別的成年獅領地上,總要小心地將會暴露自己氣息的排泄物掩埋。

    獸型的妖怪們也將這點延續,如果不是弒殺的類型或是缺少食物,同型的妖怪如果遇到妖型近似的妖怪幼崽一般不會介意提供庇護。

    鯉伴雖然不是獸型的妖怪,卻也因為組里的情況多少能夠分辨。

    他有些錯愕。

    觀察了片刻,確認自己沒有聽聞過和艾修相似的妖怪。

    只看尾巴和頭部倒是有些像幼狐,卻是柔軟厚實的長毛,背上一對類似蝙蝠但短小的骨翅,捏了捏爪墊,還是類似貓科的可伸縮構造。

    獸型妖怪大多和現實獸類相近,就算父母不同妖族一般也是只選一種血脈作為主要的繼承,艾修這種各個種族挑一些長的鯉伴還真沒見過。

    作為自小就確立下壯大奴良組目標的繼承人,鯉伴對于東瀛妖怪的了解幾乎可以自稱是萬妖通,印象里所有地域都沒有近似的妖怪。

    倒是中原那些強大的妖魔們這種情況比較常見,聯想到艾修手里那個符文奇特的石盤,鯉伴覺得自己的猜測正確率大概在六成。

    不過這個猜測是否正確也不影響什么。

    鯉伴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艾修真的還是個幼崽?

    青年略微不甘心地掰開小動物幼狐一樣的嘴巴看了下,很好,牙還沒齊。

    妖怪的年齡完全不能按照人類的算,但這種牙齒都沒長齊的,妥妥的還屬于被母妖或族群保護的幼崽。

    現在就……很想靜靜。

    第33章   第 33 章

    “不著急變回來, 原型本來就比化形更適合修養,等你消化得差不多再變回來吧。”

    等艾修迷迷糊糊醒來,鯉伴一邊順艾修背上的毛一邊說。

    被揉得發困的艾修懷疑他是饞原型這一身軟毛。

    以己度人, 覺得鯉伴也有享受到,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對方的按摩服務,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

    看他舒服的樣子鯉伴不由得失笑。

    不過果然原型狀態的妖怪容易被本性所影響,艾修原型狀態可比人類時候要坦誠多了。

    沒一會艾修又睡著了,外面雨也又下了起來。

    鯉伴干脆抱著艾修又躺了回去, 沒一會被手上的濡濕感覺喚醒。

    沉默地盯著睡著了還叼著自己手磨牙的小動物。

    除了心頭有些軟, 完全沒有此前奇怪的情緒。

    他悄悄伸手在艾修顏色粉嫩的牙床后側還有空余的位置摁了摁,確認有感覺到什么堅硬的東西, 所以是要長牙了嗎?因為他昨天喂了血?

    鯉伴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哭笑不得中摻雜著荒謬感和柔軟情緒, 總之是……有點復雜。

    艾修昏昏沉沉睡了兩天,才算是把從鯉伴血液里的營養全部吸收。

    恢復人形,羞恥心也追了回來, 這會正因為記憶中原型時候自己的舉動而臉上爆紅。艾修狠狠唾棄原型的自己:你不是真的毛絨絨啊!而且你喜歡毛絨絨不代表人家就喜歡, 奴良組還能缺帶毛的妖怪嗎?為什么會那么自然地使喚人順毛啊!!!

    捂著臉, 真的是無地自容。

    艾修自覺自己之前的舉動,就像是成年壯漢忽然朝同事撒嬌求摸頭一樣違和度爆表。

    鯉伴卻覺得這樣才是正常,艾修平時倒是過分成熟了。

    他之前的心情才是……

    舉個現代的例子:

    平素正經可靠中還有一絲古板的同事, 忽然某一天告訴你:我要回去準備中考了。

    等艾修終于降下臉上的溫度, 兩人面面相覷, 不約而同地不去提這些。

    鯉伴觀察他的狀態。

    “你現在覺得怎么樣?”

    艾修注意力此刻已經完全集中在某個震驚的發現。

    “我好像……不餓了。”

    平時是他刻意在忽視饑餓感, 久而久之饑餓就像眨眼睛一樣平常, 一時間這種身體自覺的本能消失掉,他竟然也沒有發現。

    艾修身體僵住, 露出茫然的表情。等了兩秒確認是真的不再覺得饑餓,身上暖洋洋的是很陌生的飽腹感。

    鯉伴握住少年因為驚訝和不敢置信無意識伸向他的手,傾身上前望著他。

    只是不再感覺到饑餓,對于正常的人類或是妖怪都是很尋常很尋常的小事。但鯉伴猜測到他的過去,大概想到少年此刻的心情。

    艾修臉上的皮膚是泛紅的,睫毛輕微的顫抖像是他此刻加快的心跳。

    驚喜到虛幻,甚至有些恐慌。就像沙漠里已經認命、漫無目的游蕩的人,忽然發現腳下沙地成了草地,抬頭又是看不見盡頭的綠茵。

    這怎么會是真實呢?

    鯉伴心頭又出現此前面對艾修的原型時候的柔軟情緒,這次甚至更加濃郁。

    他忍不住像抱住艾修的原型時候一樣抱住他,手安撫性地溫柔按揉少年的頭發。

    “太好了,艾修。”

    艾修胸口起伏,他深吸了口氣想要安撫自心臟往上哽在喉頭的發酸的感覺,嗅到一口滿滿的來自鯉伴的氣息,眼眶在發燙。

    他覺得自己大概也算是一個堅強的人,卻總是在眼前這個年輕半妖面前表現出狼狽的一面。未免太沒出息了些。

    但出息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所以他伸手狠狠抱住鯉伴的腰背,額頭抵在對方肩膀上,借由這樣的動作宣泄激蕩的情感,才不至于更丟臉地掉下眼淚來。

    冷靜下來之后卻是困惑。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效果?

    鯉伴盤腿坐在他對面,猜測:“可能只是你此前食用的量不夠?”

    艾修搖了搖頭艱澀地說:“最開始我失控時候……都是普通人類,但量是夠的。”

    不知飽腹,饑餓和食欲像游在骨髓里的蛆蟲,無法擺脫。

    記憶最深處,這仍是他最不敢觸碰的部分。

    那是他第一次利用自己空間上的天賦穿越,或者說,本意其實是自毀式的對敵。

    他所在的妖族族群被仇家找上了門。

    因為血脈天賦比較高,幼年期尤其漫長的他雖然在族群里待了快六十年,原型卻還是個剛開始長乳牙的小崽。他被族里的長輩牢牢保護在身后,但看著保護他的大妖甚至比他還小的小輩一個個死亡,覺得自己兩輩子加起來已經活到人類平均年齡的艾修用還沒有太熟練的天賦拼了一把。

    妖族的血大概是特殊的,對于再次穿越后的那個世界中生存著的吸血鬼來說,就像這個世界頂級的稀血之于食人鬼。

    艾修剛掉進去就被發現。

    血族血脈最強的親王在他死掉之前吸干了他的血,又施舍下血液給他初擁。

    最初的他完全失去了妖力,就像一個正常被轉變成吸血鬼的人類一樣。會被陽光焚燒,完全沒有體溫,像一具行走的尸體。

    不同的是,他對人血的渴望似乎比身邊同為吸血鬼的家伙更強烈。

    親王對他很感興趣,像人類熬鷹,親王熬他。

    不讓他接近陽光,殺死他主動碰瓷的吸血鬼獵人,以及有意地在他面前殺人。

    最后親王喪失了耐心,一個個活著的少年少女被掛在他頭頂,行刑的人類將他們手腳割開。自他和她他們傷口里流出的血將他整個人泡在里面,即便不用眼去看,也能聽到感受到這些最花季年齡的人,在極致痛苦和恐懼的折磨里一點點變成尸體。

    一個活人流光全身的血很快,于是換下一個,尸體把房間摞滿了,糊在身上的血從鮮美誘人變得腥臭。但這種游戲還在繼續,仿佛不會有休止。

    親王后來滿是贊賞地笑著告訴他:你堅持了快三天,是讓我消耗血奴的孩子里最多的一個。

    從那一刻起,他曾經不斷加深的人類的那部分記憶成了負擔,他把心臟和腦子扯出來全部丟去陽光里,好像再長出來的部分承載著的靈魂就不是自己。

    當時他想著,就這么自暴自棄下去,徹底成為冷血獸類。野獸不需要為食人感到愧疚,也不會因為剝奪生命有任何罪惡感。

    但他心臟恢復了跳動,即便極其微弱緩慢,但也還在跳動。

    他小心地在親王面前掩飾這一點。

    像快要凍死的人呵護手里最后一抹火苗。

    陽光依舊燒灼,卻漸漸不再傷害他。

    他覺得是陽光把他丟掉的部分又還了回來。

    妖丹重新凝結,他的天賦也恢復了。

    沒有長輩們的教導他不會運用妖力,即便身具強大的妖族血脈也發揮不出多少實力。

    但是沒有關系,他的天賦本就是只有他自己能夠摸索使用的。

    他試過一次,只需要用力量連同生命,最大限度將空間破碎就可以。

    或許是因為熟能生巧,還有不知名神明的祝福,艾修還是活了下來。相比第一次妖丹破碎即將死掉,這次只是身體破爛了點,毫無異樣地融入到被兩面宿儺剛殺戮過的城市的尸體堆里。

    他以為這里就是地獄,只想安靜腐爛在里面。但他被想要祓除宿儺的老師當成咒術師的幼崽撿回去,即便他坦白自己不是人類也沒有放棄。

    那之后,他大概才是真的活了過來。

    陽光從外面照進,艾修伸手接住一捧。

    鯉伴的眼神變得擔憂。

    艾修聽到自己笑了笑,對剛才的話題做了個解釋:“現在想想,大概是因為我之前受過很重的傷。”

    最初他和其他吸血鬼沒有什么區別,但應該只是表象,內里終究還是不同的。屬于妖族的力量和血脈仍在他身體里面蟄伏,不斷地汲取能量和養分,最終重新凝結出妖丹。

    他的身體因為血族的初擁才得以存活,妖丹也是藉由血族的強大恢復性才能夠重結。如此得來的修復自然也打上了深深的血族的烙印,或者說是詛咒也說不定,只能夠通過人類的血液存活。

    也因此在妖丹徹底恢復之前,他就怎么都不可能吃飽。

    有一刻他懷疑是不是真的有所謂命中注定,所有的經歷遭遇還是輾轉掙扎,到頭來仔細思索都是自洽。像局外人無形之手的有意捉弄。

    真的如此,艾修無奈地想。那他也只能相信對方會有更好的安排了。

    帶著說不上豁達還是擺爛的心態,艾修略黯淡地收拾了情緒。

    昨日已成歷史,再多思多慮也無從改變。

    他能夠把握的只有當先,現在他只想什么都不想地和鯉伴走下去。

    鯉伴不清楚艾修的真正經歷,但他知道越是血脈強悍的妖越是容易受到天性影響,尤其是重傷瀕死之際,身體的本能會去求生。

    沒有繼續這個會讓對方難過的話題,鯉伴果斷拋出他一個新奇的發現。

    “你好像長高了。”

    “啊?”

    “臉也張開了一些。”

    “真的,不騙你,你空間里有鏡子么?可以看一下。”

    艾修將信將疑但還是拿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

    前兩天在水潭時候剛照過,和現在對比,變化還是比較明顯的。嬰兒肥明顯小了,露出更鮮明的俊俏輪廓,眼睛還是圓潤的,眼尾的繾綣卻更深了些。

    艾修站起身,褲子下面露出的明顯多出一大截的小腿證實著鯉伴的觀察精準性。

    如果說之前艾修的人形看上去是十三四歲的少年,現在身高將近一米七,看著也有十六七歲,出去別人已經會將他視作成人了。

    會有這樣明顯的差異,大抵是男生本身發育時間主要集中在十五六歲的時候。

    反轉術式只能用來維持生命卻沒辦法增強,先前他不吸收營養身體當然不長。但這么多年應該也不會白長,他真的年齡還是幾百歲的,只是體質被強行暫停。

    艾修對自己的狀態一知半解,但他直覺只要自己好好吃飯,人形長成青年模樣應該會很快。等到積累足夠了,原型應該也會發生些變化,只是他不清楚到底會發生什么。

    看了眼艾修因為長高而變得不合身的衣服,鯉伴忽然提出: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

    他神秘地笑:“你會喜歡的。”

    第34章   第 34 章

    暖煦的太陽高照山川, 最近天冷得快,雪線早早向下。往日過來還茁壯的綠樹這會被大雪覆蓋,頂了白冠。

    鯉伴輕門熟路地七繞八拐, 唇角的弧度就像對方上次帶他去找水潭時候。

    艾修升起期待。

    遠遠地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

    他耳朵動了動,留意著四周,最終確認傳來的方向就在他們朝向的前方。

    至于這怪異的動靜,沒有聽錯大概是什么東西的呼嚕聲。沒了茂盛的樹木遮擋,周圍打眼一看就知道沒有東西。如果真是呼嚕聲, 聲音能夠傳這么遠, 這聲音的主人得多大的體型?

    妖怪的實力并不能按照體型去分辨,但體型太大的基本不會很弱。

    妖怪們都很有領地意識, 太大的妖怪出行容易引起人的恐慌, 有陰陽師知曉就會過去清理, 實力不強連自己地盤都不好出去。

    隨著愈發靠近,還沒有見到妖怪的影子,艾修就已經感受到對方那龐大沒有收斂的氣息。帶著毫不遮掩的霸道強勢的攻擊性, 像性格殘暴的獅子用氣息標注領地, 拒絕敵人和食物之外的家伙靠近。

    鯉伴是奴良組二代目, 雖然聽說奴良組的勢力還沒擴展到東北地區,卻也和很多勢力都維持了良好的關系。

    艾修心想,大概是鯉伴認識的某位強大的妖怪前輩吧。

    嗯?嗯?

    剛產生這樣的想法, 艾修就見身邊的黑發半妖張開周身的畏, 一絲不茍地將他和艾修的氣息全部收斂。見他驚訝地睜圓眼睛, 鯉伴還伸出食指在唇間示意了一下。

    艾修有些懵圈, 但也意識到身邊人這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舉動……完全不像是正常拜訪的樣子。

    鯉伴眼眸彎起, 拉住欲言又止的少年的手腕就大步向前走去。

    轉過一塊巨石,視線里豁然出現一座龐然的烏黑妖怪。下方山谷也不算小, 卻因為妖怪的存在顯得逼仄起來。

    像是一座小山。

    艾修抬眼看向身邊人,手指扯住他的袖子。

    眼底滿是疑問。

    你不會要招惹這種家伙吧?

    “就交給我吧。”鯉伴眼眸半垂著眨了眨,面上笑意輕松,仿佛是出去摘一朵花。

    鯉伴此刻雙眸都化為金色。被滑頭鬼的畏包裹,艾修完全能夠感受到他的強大。

    艾修有些無奈,果然強大又自信的妖怪多少都帶點不安分因子。

    和巨大強悍妖怪的距離一點點拉近。原本縈繞在它身上的白色熱氣不再遮擋他的視線,艾修能看到妖怪如霧氣交織的漆黑皮膚下,隨著呼吸涌動的雄厚的畏。

    打他是肯定打不過的,只能帶著鯉伴第一時間跑路的樣子。艾修隨時注意著妖怪的動靜,多少有些緊張。

    鯉伴一直帶著艾修繞著妖怪走了近半圈,艾修幾乎以為對方就是帶著他來試膽的,就見鯉伴伸手脫了外罩的羽織。

    艾修:……

    艾修:??

    看他呆若木雞的模樣,鯉伴忍俊不禁,終于跟他解釋:

    “這方泉水是赤口鬼的寶物,可以強化體質療養暗傷。別擔心,他不算敏銳,睡覺也很死的。”

    艾修這會已經顧不上赤口鬼了,視線緊張地瞟過鯉伴伸向自己第二層衣服的手。

    雖說赤身泡湯其實很尋常,溫泉水沾染衣物不太好,但現在也要這樣嗎?

    萬一被發現和妖怪打起來,他們豈不是要光著打?

    想到那個畫面,艾修瞳孔巨震,氣都不會喘了,從身到心地拒絕。

    鯉伴看到艾修自己想看的神情,終于抑制不住顫抖的肩膀,抬手蓋在臉上無聲笑了很久。果然吶,真不知道哪里來的保守小孩。

    艾修表情從石化裂開變成了(-l_- )

    “留一件就好。赤口算是河相關的神,對水的掌控很高,衣服越少越容易收斂在水下的波動。”

    鯉伴只留了襦袢,一方面是不想真的驚動對方打架,另一方面也是這樣泡會比較舒服。

    艾修小心地將自己和鯉伴的衣服收起,腳尖平緩地滑進水里。

    泉水溫度其實有些高,鯉伴托住艾修的胳膊,看到對方接觸到水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呈現出粉色。

    艾修只進了一只腳就覺得鯉伴說得還是太保守了。

    溫泉像是凝實的霧氣,剛進去就絲絲縷縷地沿著皮膚向內侵染,其中蘊含著火山群脈的靈氣和精華。

    怪不得鯉伴說這是那只大妖怪的寶物。

    鯉伴看著他的狀態,知道是有些收獲。

    溫泉的靈氣融合了赤口鬼的妖力,到底是一度被認為是水神的妖怪,泉水對于還未成年的妖怪幼崽好處是最大的。所以接受了艾修其實還在幼年期的設定后,鯉伴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里了。

    他小時候老爹也帶他來泡過,當時也是借著滑頭鬼的天賦悄悄的過來。

    赤口鬼的脾氣不算好,而且愛潔凈。泉水是他慣常睡覺的地方,不容旁的妖怪踏入半步,不然就要大發雷霆。

    當然對滑頭鬼而言,不驚動他還能泡到溫泉算是本職技能了。

    在鯉伴印象里這位前輩就沒醒過幾次,聽說很早就出現在這,常常不是在睡覺就是在打盹。除了滑頭鬼,遠野組有時候也會有擅隱的妖偷偷帶小輩過來。

    聽說赤口前不久發脾氣就是不知道誰泡了湯還粗心留下氣味,氣得他在天上轉了好些天找罪魁禍首。最后還是赤河童出面安撫。

    艾修將除了腦袋的部分全部泡在泉水里,妖丹緩慢地運轉,吸收著水里的精華。沒一會眼睛都舒服地半瞇起來。

    赤口鬼龐大的灰黑色身軀幾乎占據了全部的視線,酣睡的呼嚕聲有如雷鳴。泡澡的環境分明算不上愜意,但看著大咧咧伸展雙臂躺在沿岸石頭上的鯉伴,艾修也放松下來。

    說真的,還有點隱秘的爽感。

    但天公不作美,或許也是不想兩個偷偷摸摸的家伙這么舒服地泡完全程,一片陰云緩慢飄過來。赤舌鼾聲一頓,黑色的水霧掀起,將陰云驅離上空。

    鯉伴覺察到不妙,過分愜意的動作收斂,壓低了上半身。

    一陣地動山搖一樣的大動作,鯉伴帶著艾修潛進水下,換了個有遮掩的地方。水波激蕩,嘩啦啦的水汽將整個山谷都帶得濕潤起來,白色的霧氣愈發粘稠。

    那巨大的妖怪正卷著水在身上洗涮。

    剛醒來就洗澡,看得出來是真的比較愛干凈了。

    但赤口洗著洗著像是想起什么,疑神疑鬼地在四周打量,竟然烏云一般飄在天上向下巡視起來。

    艾修深吸一口氣,和鯉伴一起溜下水面。

    但赤口竟然開始左右翻騰溫泉里的水,像尋常人東西掉進重物地下縫隙里,他也狐疑地看著這邊水底又看看那邊水底。本來藏在水里的兩人沒被找到,單純是因為他們直接被和水一起左手倒右手。

    對于體型龐大還本就控水的赤舌來說這種大動靜跟玩一樣。

    但對于被卷進水里的兩人來說就不太好過了,艾修覺得自己成了被卷進洗衣機里的衣服。

    艾修想跟鯉伴說要不他帶他傳送走吧,但水底沒辦法說話,他拽住鯉伴的動作被似乎被對方理解成害怕。鯉伴將自己維持在水的靠邊緣位置但又隨波逐流的狀態,安撫地把人攬在懷里,又揉了揉因為在水中完全飄起的頭發。

    不用擔心。

    艾修想起自己似乎都沒有顯露過可以通過空間轉變位置的能力,見鯉伴半點不慌張,怕打擾他,干脆放松身體不動彈了。

    一點都不嫌折騰的將四面水底都看了一遍,赤口鬼像是終于放下心來,他還順手把底部清潔了一遍才將水面整理平整。

    愣是一點沒察覺自己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寶貝泉水,里頭還泡著倆不速之客。

    甩了甩龐大的腦袋。

    赤口將自己睡覺時候直覺的異樣感受當做錯覺,估計是被上次那個不知道哪家的小崽子搞壞了心態,變得疑神疑鬼了。

    他已經那么厲害了,怎么會還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妖呢?

    龐大的妖怪心情舒緩地躺回水池中心,沒一會就睡熟了。

    兩雙眼睛先后浮出水面,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彎起的眸子瞧見幾分得逞的笑意。

    鯉伴思襯:

    難怪老爹總喜歡去找強大的家伙家里蹭飯,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對方發現的確實比大搖大擺吃完全程要刺激很多。可惜其他妖怪組織都被老爹蹭飯蹭到臉熟了,在自家地盤上瞧見滑頭鬼都懶得動手去打,讓他出門后少了許多樂趣。

    黑發半妖鉆出水面,浸濕的黑色發絲緊貼在白皙的皮膚上。

    艾修跟著他出水,發覺身上衣服的觸感不太對勁,低頭才發現自己上半身的衣襟早就在剛才水底沖浪的過程里散開。在水里感覺不到,一出來幾乎整個都露出來。

    還好他腰帶系得緊!

    被少年陽光下白皙泛著緋紅的肩背晃了眼,不知道為什么,鯉伴想起之前艾修在山洞里咬他的畫面。

    旋即將視線轉移到赤口酣睡的臉上,專注看了兩秒,成功拋去了想冒頭的雜念。

    (赤口:??

    這邊艾修發現溫泉里的水似乎沒最初那么靈氣充裕,不好意思地撓撓臉:“好像是我吸收太多了,這位前輩是因為這個才驚醒的吧。”

    鯉伴失笑:“不要多想,只是前妖闖禍,輪到我們倆就遭了殃。他向來睡得昏天暗地的,才察覺不不了這么細微的變化。”

    又跟艾修講哪個讓赤口耿耿于懷的不知名‘前妖’的事。

    “不過,這樣一來不是更有意思了嗎?”

    鯉伴征求意見一般沖著艾修眨眨眼睛。

    “這個不能否認。”艾修聳聳肩。

    這‘驚險’的經歷,感覺是很久以后兩人一塊憶往昔時候都能聊到的話題。

    兩人又泡了會,直至溫泉水肉眼可見地清澈了一些,赤口也不安地翻了個身。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了。

    “剛才在水下其實想說,我可以在別處開一道空間連接這里,到時候直接送我們到山腳下。”

    所有人只要試過一次艾修的傳送,都會覺得這能力相當便利,鯉伴也不例外。

    這種無視距離空間上變換位置的能力,鯉伴隨便一想就想出百八十種戰術用法,在支援同伴和守護陣地上也相當便利。

    換其他人只怕此刻已經心生貪欲和忌憚。

    就像中原古時候的對待智慧超群的謀士,不能收用就要毀掉,以免對方為敵人所用。

    但鯉伴從來都是自信到狂妄的妖怪,他的自信來自自身的強大實力,也來自同伴發自內心的擁戴。憑借武力或逼迫收服手下,本就是一種下乘,畏懼同強者敵對,也本就是軟弱。

    知道艾修的能力他除了贊嘆并未有其他表現。

    看看少年身上這完全不合身的衣服,這才是當前最緊要解決的事。

    弘前藩里,兩人直奔町中賣成衣的店鋪。

    艾修個子躥得快,即便把原本收起的尺寸放下來也比較局促,不如買新衣。

    賣衣服的女老板見來的兩個俊俏少年瞌睡都沒了,順手就從衣服堆里挑了個版型最滿意顏色也俊氣的拿給他們。

    在艾修身上一比劃又瞇著眼說:“哎呦你太高了,人還瘦,這件實在適合。您要是拿了我給便宜點算,還給免費改改。”

    老板說話很爽利,眼光也精準。

    鯉伴看了看確實是她手里這件最合適,不過他敢肯定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老板量尺寸的時候上手摸得特別實在。

    雖說艾修在吉原游郭待過,但女孩們再潑辣表現也比較含蓄,可能也是當時他看起來還太小。總歸這種目標過分明確的‘欣賞’行為,他是真沒見識過,一時不知道怎么拒絕。

    少年欲言又止,又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鯉伴站在一邊看他吃癟,就一直笑。直到老板越看越覺得喜歡,手都要摸到小腹上的時候,鯉伴才將人往后一攬,長長的胳膊搭在艾修肩膀上,挑眉笑著說:

    “姐姐想要哪里的尺碼?還是我來量吧,還可以陪聊天哦。”

    老板飛了他一眼,擺擺手作勢嫌棄:“姐姐我只稀罕乖乖的漂亮弟弟。”

    鯉伴唇角笑意加深,“既然如此,相見就是有緣,不如多贈兩件?”

    老板將衣服改好,飛快將兩人趕出門,一點對美色的留戀都沒有。男色雖好,傷錢啊。

    衣服雖然沒多送,卻免費添了個適腳的鞋,讓艾修可以換下當前腳上這只不太合腳的木屐。

    “這衣服不耐穿,下回我們去江戶城里,我帶你逛妖怪的集市。蜘蛛精和蠶妖們織出來的衣服舒適也耐儲存,等你身量定了可以多備點。”

    夜晚兩人正常留宿在店里。

    只是普通的旅店,弘前藩本就人不多,客人自然更少,店里存儲的被褥都帶著股味道。

    艾修拿出兩床自己的被褥,覺得如果真的去到妖怪的集市里,這些也可以多備兩套。

    “艾修。”

    艾修回頭,看到鯉伴衣服領口大開著,露出鎖骨和胸膛。他點了點自己的脖子,眼底含笑,聲音低沉地蠱惑。

    “你今天要不要試試,咬這里?”

    艾修眼眸睜大,舌頭打結了一會才找回聲音。

    “……為什么?”

    “被當做食物,應該不是什么好的體驗。”

    鯉伴低沉笑笑,起身走近他。

    “與其說我是食物,你由我喂養會更貼切一些才對。”

    “而且你咬得我還挺舒服的,像喝酒到微醺。”

    咬人時候的表現也有點可愛,早些把人養到長大,他也能更好確認自己到底安了些什么心思。

    艾修身高會有那么大的變化,此前喝下的鯉伴的血基本是一滴不剩地吸收干凈了。

    又過了兩三天,當然又開始覺得餓。

    主人這么邀請款待,客人猶豫再三也沒能開口拒絕盛情。

    不管是艾修主動取走血液還是鬼殺隊需要他幫忙時候提供血液,其實都是先放在容器里,反正再深的傷口他都能夠用反轉術式治愈。

    這是艾修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咬人,嘴唇都有些顫抖,差點找不準血管。

    還是被鯉伴在腦后托了一下才咬上。

    艾修有種自己真的在被認真喂養的錯覺。

    唇齒間中的血太香甜,艾修不舍得一點點浪費,寧愿咬得口子小一點。

    鯉伴被人緊摟著脖子,即便只是小口子,脖子上血液量也太多。艾修連續又急促地將流出的血液咽下,呼吸本就凌亂還總是被血液搶占了通道,聽在耳邊就斷斷續續含含糊糊的……

    刻意忽略耳朵上的癢意,鯉伴托住艾修的手微微用力,自己也俯下身,讓他不用過分仰著頭,卻也更貼近在他懷里。

    忽然他張開身上的畏,滑頭鬼漆黑的畏像霧氣纏繞著兩人。黑發的半妖向后側頭看向一側門的縫隙,一只鼓囊囊的眼睛就在那里,渾濁的顏色像膿包又裹了層豬油,直愣愣地盯著這邊。

    “此地不宜久留哦。”鯉伴眼神微冷,手里刀已經少許出鞘。

    那妖怪感覺到危險,立刻將眼睛收了回去。

    “什……?”

    艾修運轉著反轉術式要抬頭,又被鯉伴摁回去。

    “沒關系,一只不知分寸的弱小妖怪,已經逃走了。”

    第35章   第 35 章

    當初其他吸血鬼也沒這樣, 只艾修吃飽了就困得不行。

    偏偏親王尤其喜歡在他進食之后召他過去,大概是想欣賞艾修那時候壓抑的狀態。那家伙不死不活的漫長時間里,就喜歡用別人的痛苦給自己找樂子。

    但現在沒人給艾修找茬了。

    鯉伴回過神發現少年已經下巴抵著他的頸窩睡熟, 睡前還記得給他把傷治好。

    他還以為是上一個位置咬膩了打算換一處。

    黑發半妖將人抱起塞被窩了,對方自發將被子一卷,大半個臉都縮了進去。鯉伴搓他腦袋都沒醒。

    吃飽了就睡睡好了就吃,這點倒是和幼崽更像了。

    鯉伴拿出煙斗叼著,沒有點燃, 嗅著上面殘留的一點點煙草焦味。

    他在想老爹和母親。

    他小時候其實很黏母親。

    妖怪父子之間的關系不似人類之間寵溺, 滑瓢雖然也看重他,每到這時候卻更不爽他占據了他美人老婆的時間。

    瓔姬只有一個, 分給崽子他就要獨守空房。

    苦了兒子也不能苦老子。

    滑瓢不僅把照顧鯉伴的活全部扔給雪麗, 自己帶娃的八成的時間都是在跟他講自己和妻子的絕美愛情故事。

    什么月下初見他就為瓔姬的美麗純善傾倒, 決心要將這位人間的輝月姬擁入懷中;母親雖然最初被他這個突然闖入的妖怪嚇到,卻也因為他的氣魄和帥氣臉紅心跳,主動為他治療傷口, 還在花開院家的光頭面前遮掩他曾到來。第二次見面更是不顧禮法和他一起回到奴良組, 見證他的家人伙伴……

    總歸奴良滑瓢把自己和瓔姬說成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命中注定的一對, 嘚瑟宣告‘瓔姬是我的女人’,隱藏含義是‘你這臭小鬼給我靠邊’。

    雖然鯉伴越發覺得這就是一個‘老頭子夜闖美人母親閨房耍流氓,結果見色起意, 于是用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惑他被困閨中涉世不深的母親大人’的故事。

    也知道老爹絕對有美化一部分。

    但他不得不承認, 父母之間的感情是純粹且相互的。即便一個是生命漫長且強大的妖怪首領, 一個是生命短暫的柔弱人類。兩人的一切都相差甚遠, 真正要生活在一起有太多的東西需要磨合, 但愛意仍舊將他們聯結。

    老爹擺平所有覺得他愛上一個人類女人是辱沒血脈或看不上母親的妖怪,拋開生死守衛母親。母親一個正統教導出來的貴女, 也接受老爹的草莽本色,適應和妖怪共同生活,利用自己曾經所學的一切幫助丈夫管理奴良組事務。

    一直到母親年華不再生命逝去,這份感情仍然恒久璀璨。

    他覺得婚姻和愛情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自己往后如果喜歡上什么人,應該也會是像母親那樣,不在意他半妖身份,能夠接受奴良組,溫柔樂觀、內心堅韌的女性。

    第一次令他心生旖念的人,和設想的完全不同。

    除了見面沒多久就把人拐走這件事,他算是走了自家老爹的老路。

    但他家拐妖怪不也是這樣?

    所以到底是首領對鐘意的同伴的欣賞,還是類似作為將人領入妖怪世界的前輩的關照和責任;是真的有些不尋常的喜歡,亦或者單純是更隱秘齷齪的見色起意?

    總歸,不像是父親和母親之間仿佛要將對方銘刻在心上骨中的摯愛。

    鯉伴很擔心自己就是個單純的花心老色批,還不如他雖然耍流氓但對于母親還算純情的老爹呢。

    雖說有著這樣的煩惱和擔憂,鯉伴卻不是喜歡糾結的人。在沒有明確心意之前他不會對艾修做什么,也不準備刻意抗拒。

    不管是愛戀的感情還是伙伴的情誼,都會在時間沖刷下見證。

    如果真的抽中了姻緣簽,他應該是比老爹和母親更幸運一些,艾修是妖怪,他們并不缺時間。

    既然如此,便不必著急。

    艾修剛剛接觸妖怪的世界,成長和見識才是他當前最需要的。不論如何,他很期待艾修真正長成強大妖怪的模樣,不論是實力還是心靈。

    這次醒來艾修不像上次那樣完全失智。

    “昨天有誰進來了嗎?我記得你好像警告什么。”

    “應該只是從人類雜念里生出的妖怪,很弱小的東西。”

    雖然這樣說,從不缺乏警惕心的鯉伴也不排除其他可能。他們來津輕時候沒有刻意收斂,想知道他帶人一起上路很簡單。上次那只狡猾的沒皮獸型妖怪很容易聯想到被剝了皮的野獸,會出現在此地不算違和,卻是鯉伴此前沒見過的品種。

    說不定什么東西已經盯上他。

    殺不死他就試圖沖他在乎的人下手,這樣的下作家伙并不罕見。

    “馬上就要冬季,人類的祭典妖怪的活動都沒有了,你有什么想逛的地方嗎?”

    艾修將手里擦干凈的蘋果遞給鯉伴。

    津輕人類活動的范圍比較小,很多地方風景好看,但在鯉伴帶他練劍那一個多月時候大多都逛過了。剩下的小貓兩三只,其實也大差不差。

    “那不如到下一個地方吧,看你的安排。”

    鯉伴啃了一口蘋果,覺得有點好吃。

    “我再去買點帶著吧。”

    “好,蘋果能放。”

    “還有魚干好像也可以存點。”

    “秋季好像海鮮會比較肥?”不怎么吃正經飯的艾修有點記不清是幾月份。

    “扇貝的季節好像就是最近,要去試試嗎?”鯉伴提議。

    說完發現話題好像偏得有些厲害,這么一數這地方還是值得多留一段時間。而且說起吃的喝的他就想起赤河童的妖酒,這會老爹應該已經回老家了吧?

    嘛,大不了拜托艾修帶他跑路。

    這樣想著,鯉伴干脆做出決定。

    “走,我帶你去見上次妖酒的釀造師,順便去遠野組蹭個飯!”

    遠野組妖怪村位于群山之中,又有村內妖怪的畏防護,可惜這種類似結界的東西,對于兩代滑頭鬼都是不起作用的。就像花開院家的結界加固那么多次,滑瓢仍舊帶著旗下百鬼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后來不過去了只是因為和后面的家主不熟。

    進入遠野組的地方瞬間鯉伴就完全張開了氣場,毫不遮掩自己的存在感,強勢霸道的畏里沒有攻擊性,這個行為就像是單純打招呼。但光是他本身的強大就驚得遠野組許多妖怪不約而同調動起自身的畏以對抗。

    剎那間,原本看著只是普通的村莊因為這些散落各處的氣息險惡仿佛魔窟。

    拿著東西飛在半空的妖怪被這大場面驚嚇得差點從空中掉下去,腦袋上的羽毛肉眼可見炸起一圈。他距離近正好瞅見剛出現的兩人,眼睛一下子瞪大。

    鯉伴已經稍微收回了氣勢,妖怪村也恢復了平靜。遠野組對于滑頭鬼拜訪已經很習慣了,哪怕換了一只滑頭鬼,畏有所不同,倒也能夠認出。

    那只最初被嚇到的鳥妖躊躇了會還飛了過來。

    那是一只人身鳥爪貓頭鷹腦袋的妖怪,光著的上半身看著像個半大的少年,肌肉緊實還帶著擦傷,野性帥氣中又帶點小動物的可愛。小貓頭鷹一對翅膀規矩矩斂在背后,圓圓的腦袋上明亮的眼睛目標明確盯著鯉伴,聲音略帶靦腆地問:

    “那個,您是不是奴良組那位正在外出游歷的二代目呀?”

    鯉伴看著眼前明顯還稚嫩的小貓頭鷹,露出一個略張揚的笑:“那么明顯的嗎?你之前沒見過我的吧?”

    “因為之前奴良組的一代目……咕!”

    正要說什么的貓頭鷹妖怪忽然被人從后面攬在懷里。對方惡狠狠揉了把圓滾滾的鷹頭,將原本扁扁服帖的羽毛揉得到處支棱,氣得小貓頭鷹腦袋扭轉一百八十度一口叨上去。

    差點被咬得妖怪手疾眼快捏住小鷹的嘴,眼神危險:

    “遇到不認識的妖怪還敢直接飛下來?嗯?而且你不怕這樣貌是什么妖怪偽造的嗎?竟然看臉認妖,笨蛋!”

    在這只忽然出現的妖教訓后輩的時候,一個頭戴綠底黑紋頭巾、面色嚴肅的高大妖怪站立于一旁,眼神略帶審視地看了眼鯉伴,氣勢很強。

    鯉伴留意到對方,從他很有特色的氣勢和身后的武器認出的身份。是納豆小僧三只口他們講和老爹在遠野妖怪村時候,總是會提一句的那個‘無恥不講道理的冷血妖怪’。

    遠野組曾經確實是只看重實力的妖怪組織。

    在當時的他們看來,不夠強大的妖怪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讓他們活下來反而會加重組織的負擔。

    眼前這個妖怪,就是當時負責清除組中拖后腿的弱小妖怪的遠野組干部,那句‘冷血’的評價倒沒什么錯。

    但后來,少年時候剛出茅廬的奴良滑瓢為了幾只弱小的妖怪在遠野組大鬧了一場。

    遠野組的首領和各個干部惱怒卻也被鯉伴不看利益、只單純保護同伴的行為觸動。他們終究做出一些改變。更加重視同伴,也愿意給一些弱小的家伙一些機會。但因為資源的稀缺,還是遵從武斗派的基本原則,實力為尊。

    遠野的妖怪可以弱小,卻不能甘于弱小。

    從上到下都是不折不扣的慕強份子。

    鯉伴渾身上下都透著強者的氣息,他還是個滑頭鬼。

    即便對外不承認,但遠野組的妖怪大多對奴良組的滑頭鬼很仰慕。正在訓斥小貓頭鷹的妖怪一邊理解他的魯莽,一邊內心嘆息……

    第36章   第 36 章

    這孩子本來就想去奴良組, 現在還見了這位驚才絕艷的二代目。

    完了,留不住了。

    等小鳥翅膀硬了估計就得飛。

    “滑頭鬼,你過來做什么?”

    等組里的妖怪將冒失的后輩薅走, 繪蟲——納豆小僧口中冷血卻強大的鐮鼬大叔抱著胳膊冷淡問道。

    鯉伴微笑著攬住艾修的肩膀:“路過附近,干脆帶友人來做客。你們之前都幫老爹抓我了,現在苦主上門,不會小氣到飯都不給吧?”

    繪蟲瞥了一眼氣息微弱所以從頭到尾被忽視的人類少年,嘖了一聲, 到底沒說什么, 只提醒了句:

    “看好你的人類,亂跑的話被吃掉就自認倒霉吧。”

    鯉伴揚唇一笑, 也沒糾正, 跟在遠野組妖怪的身后去到招待客人的小屋。

    氣質溫婉的粉發雪女親切招待了兩人。

    遠野組的首領赤河童聽說鯉伴過來, 送來一壺品質很好的妖酒,作為之前他們偏幫奴良滑瓢的補償。

    “真懷疑他們父子倆是不是故意打秋風。”有計算組內財務的妖怪心疼自家為數不多的存貨。

    釀酒要用糧食,東北這邊本就缺糧, 給那強盜滑頭鬼蹭去就更心疼了。

    赤河童倒不怎么在意, 對于遠野組而言, 終究是實力為基礎。靠妖酒換取生存物資會讓后輩變得軟弱,倒不如用來結交強者。

    他看向繪蟲。

    “奴良組二代目現在也很年輕才對,方才你見他, 覺得他實力怎么樣?”

    上次雖說幫著滑瓢抓他兒子回家, 但遠野組在其中并沒有出太多的力, 只是付出了情報又幫人順便拖延。

    繪蟲直白說出判斷:“是個小怪物, 光從畏的威勢和氣息看, 感覺已經比那家伙還強了。”

    他口中的那家伙,自然就是奴良組一代目、奴良鯉伴的父親, 奴良滑瓢。

    “聽說他還帶了一個人類朋友?”

    繪蟲皺了皺眉。

    “他那個朋友,似乎真的只是普通人類,很弱。”

    他知道奴良滑瓢其實和人類花開院家關系不錯,但那些畢竟是強大的陰陽師,實力上并不弱于大部分的妖怪。他不理解奴良二代目為什么要帶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少年出門。

    艾修已經融入骨髓的偽裝顯然也欺騙過了這位遠野組的強大妖怪。

    就像當初的奴良滑瓢就敢帶著幾只弱小的妖怪找上門,奴良鯉伴想用弱小的人類增負也好增幅也罷,都不關遠野組的事情。

    “只是傳說這個二代目要重新組建百鬼。”

    繪蟲一貫嚴肅的臉上也不禁流露出一絲肉痛。說什么帶友人來參觀,說不定就是準備跟他父親一樣薅遠野組人才。在眾多其他組妖怪聽來,奴良二代目的這個宣言就跟‘我要壯大奴良組’沒啥區別。

    畢竟他重新組建了百鬼以前老爹的百鬼就不繼承了嗎?顯然不可能。

    赤河童心態平靜,反過來安慰他:“能夠跟隨這樣一個年輕又強大的首領,也是一件幸事。”

    繪蟲回憶鯉伴給他的強勢恣意感覺,不得不承認赤河童所言。

    雖說奴良造成了遠野組人才流失,但他們的組織構造本就和尋常妖怪組織不同。

    若是他的孩子長大之后想要追隨奴良鯉伴,他只怕也會樂見其成。就像那個家伙當初帶著個草臺班子就敢在京都攪風攪雨,奴良鯉伴也注定要帶領奴良組走向更煊赫的盛世。

    和強大且具魄力的首領一起開拓疆土,對于本性好斗的妖怪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具備吸引力的東西了。更別說奴良組還看重同伴。

    奴良組的二代目來到妖怪村做客,對于當前在村子里的遠野組妖怪來說實在是一個稀奇的事。

    很快鯉伴和艾修所在的位置就里三層外三層堆滿了妖怪,可能是覺得這么大驚小怪的像是沒見過世面,有妖怪黑著臉將其他妖驅散。

    妖怪們明面上聽話,實際上路過一下又一下。

    艾修看著外面路上走著路臉都不帶往前看的妖怪,有種身處動物園的錯覺。只不過尋常動物園是人在圍欄外觀賞動物,這會是遠野組奇形怪狀的妖怪們觀賞他們。

    當然主要是鯉伴,他只是附帶。最佳觀賞點在于:

    “那真的是個人類啊……”妖怪滿懷感慨的語氣。

    “竟然是活的人類,真稀奇吶。”

    真是細思極恐的話,你們以前見過的人類都不是活的嗎?

    “二代……奴良的二代目大人隨身帶個人類是要備著吃嗎?就像我出門會帶幾根肉條。”一只棕色長獠牙妖怪撓了撓頭,十分困惑。

    “誰會把儲備糧照顧得這么好,一看就是寵物啦寵物!人類的貴族就很喜歡養寵物,還有人類會養妖怪當寵物。奴良大人作為妖怪,當然反過來要養人類當寵物!”一只水生妖怪叉腰篤定道。

    “原來如此,不愧是大城市來的大人……”這是被忽悠瘸了的傻乎乎妖怪。

    艾修覺得,光是克制住嘴角不抽搐或是上勾都已經快使出洪荒之力了。

    艾修沉迷觀察妖怪,鯉伴則是跟膽子更大些直接進屋的妖怪聊天。

    對方同樣是一只鳥妖,主要做送信類的工作。見多識廣也口舌伶俐,自告奮勇來當陪客。

    “山脈另一端有傳說中眸遮神出現?”鯉伴面帶驚訝。

    “聽我叔叔說是這樣,不過對方只在虔誠的信眾面前出現。這次應該是真的,還有自銀杏島走出的人類作為神官和巫女呢……”

    鳥妖還在絮絮叨叨,看樣子已經很深信不疑。

    坐在鯉伴一邊的艾修注意力已經完全從門外的妖怪上抽離,看向鳥妖堅定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很確定消息的來源正確。

    艾·眸遮本遮·修:??

    是誰?誰上了他的號!

    ——

    荒僻的山林里。

    肉蟲一樣的東西在黑暗中和石頭的縫隙里蛄蛹著,逃跑或躲藏,上空一雙鳥類妖怪的眼睛緊緊搜尋。

    它察覺到什么,忽然振翅飛快地逃開了。

    一只寬大的手將那只形貌惡心的肉蟲妖怪撿起,漆黑無神的眼睛看向它。

    蟲子外表平滑,尾端細長,頭部像是被砍了一截,有一個漆黑的孔洞,只有中間鼓鼓囊囊。

    它被短發的青年人捏在手心,身體忽然從腹部分開,兩邊柔軟地攤開,露出被裹在其中的圓型的東西。

    那是一只眼睛,上面還纏繞著血管和神經,鼓囊囊的,顏色渾濁。比此前偽裝的蟲子更加惡心。

    是此前在旅店時候,被鯉伴看到卻放過的那一只。

    被認為是弱小妖怪的眼睛實際是某只妖怪的一部分。

    這只妖怪的臉光滑平整仿佛鏡面,光禿禿的后腦上上沒有皮膚,疙瘩瘩地露出下方蠕動的血肉。直到黑短發的青年回來,將手中連著眼睛耳朵的一塊皮規規整整地貼上去,前面的臉就開始播放后面眼睛見到的東西。

    “這么快就見到他們了嗎?竟然一次就成功。”

    鏡齋有些意外。

    鏖地藏咧出一個奸滑的笑。

    “奴良鯉伴自恃強大,從來不會濫殺弱小的妖怪,會成功倒是不意外。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情況讓反影這么快判斷需要窺探。”

    反影,和舍利一樣是從人的尸體和靈魂基礎上誕生的妖怪。

    只是相比舍利前身是一位雖然沒有靈力卻令人稱頌的僧人,反影的前身只是一個地痞無賴。還尤其喜歡偷窺女性的隱私,有在湯池里猥褻女孩子的不良記錄,被女孩的母親叫上家人打得半死,又連夜扔去荒廢的宅子里。

    沒有人為他打抱不平,只有拍手稱快。

    當時正住在里面的鏡齋在他被扔進來的時候就知道,聽著他咽氣之前喋喋不休又聒噪的怨恨狠話,覺得這樣的垃圾死后會變成妖怪的可能性比較大。于是用他造妖。

    也確實成功了,造出的妖怪原本應該叫反鏡。作為制造者的鏡齋不想和這種弱小的雜魚在名字上重字,所以將它改成反影。

    反影的實力微弱,能力是將眼睛和臉皮組成的分體所見所聞的東西完完全全反影在臉上,靈敏的耳朵用來探聽。但沒有嘴,只能反饋看到的東西。

    說雞肋也雞肋,用得好卻也能起到效果。

    比如現在。

    自反影視角最初是旅店的門外,它小心翼翼地往鯉伴的那間屋子挪,游蕩在附近幾個房子中間。但它很顯然是發現了什么,忽然小心翼翼地往鯉伴所在的屋子門縫里挪。

    雖然它很快被發現,但圓潮鏖地藏他們還是看到屋內的情況。

    漆黑的畏彌漫間,黑發半妖是半抬起身的姿態,眼神鋒銳不悅。一旁的衣領松散地滑至肩膀一邊,一手摟著什么,另一手執刀。

    他懷里的人被畏遮擋嚴實,只能看到兩個緊緊環抱在他脖子上的白皙泛紅的胳膊。骨節肌肉都很漂亮,卻明顯不屬于女人,而是少年的手。

    這個奴良鯉伴,身為奴良組二代目,竟然真的喜歡男人!

    簡直比奴良滑瓢喜歡上人類的女人還離譜,但這是奴良組妖怪們需要操心的事。

    鏖地藏眼中閃過陰險毒辣之色。

    那么接下來只要盡可能想辦法殺掉那個咒術師。

    畢竟愛情會褪色,更別說是妖怪首領和普通人類男人的愛情。少年終究會成年,失去此刻雌雄莫辨的美感。之后也無法誕育后代,還很快會老去。

    但只要其中一人在最美的年華死掉,被留下的那方就會只記得對方最美好的部分。枉為強者卻無能保護住愛人,即便此刻不是深愛,日后也會成為奴良鯉伴追悔終生的存在。

    這樣,他們就有機會去操作。

    第37章   第 37 章

    雪女端上一大碗烏冬面, 吃飯時候不適合閑聊,鳥妖不舍卻識趣地不再說話,找了個借口出去。

    艾修也得了一碗, 被鯉伴囑咐了他這碗不用下太多。碗要小一號,還是面少湯多,但多添了菌菇和青菜,味道很好。

    “鯉伴,你……好像對剛才的話題很感興趣?”

    兩人吃完, 艾修忽然問。

    俊逸半妖從方才起就若有所思, 眼睛明亮,仿佛矯健的黑貓看到有小雀在眼前啄食草籽, 蠢蠢欲動。

    “修, 你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的話, 我們直接翻過山過去吧?”

    鯉伴眼神帶著期待,毫不掩飾他對‘眸遮’的好奇。

    “……可以。”

    艾修本也在意著妖怪所說,有銀杏島出來的人類擔任巫女和神官的事, 即便鯉伴不提出他也會掛心。

    只是糾結要不要告訴鯉伴那只眸遮肯定是假的這件事。

    但這樣又要解釋自己為什么知道, 如果說原因是自己才是真的眸遮, 之后就是證明。最尷尬的是,他還沒辦法證明。

    首先不管是將眸遮奉為神明的人類,還是認為他是羽衣狐一樣強大卻淡泊的妖怪, 都不會相信真正的眸遮是一個誰也打不過的妖怪。其次他在島上活動期間都是戴著面具, 認識他是眸遮的, 除了銀杏島上一些一開始就是自己養大的孩子和信任的妖, 其他大多已經在地獄或天國定居很久了。

    所以艾修飛快打消了念頭。

    一個被領導虐來虐去的社畜忽然跟同事說自己是世界首富的私生子, 但他一沒有錢,二沒人可以證明身份。請問你會信他嗎?只會覺得‘得, 又瘋了一個’。

    “好奇我為什么會對眸遮的消息這么在意?”鯉伴側頭含笑。

    “有些。”

    “怎么說呢,算是我家老頭子的心愿吧。”

    “啊?”艾修的茫然毫不摻假。

    他很確定自己和那位創立奴良組的總大將并沒有交集,隨后想起來奴良滑瓢熱愛交友串門子的傳聞。

    艾修內心黑線了一瞬,懷疑這所謂‘心愿’,難道是各個妖怪組織里,就他所在的銀杏島沒能讓滑頭鬼蹭上飯?

    鯉伴笑而不語。

    這是外人都不知道的奴良組總大將和眸遮的相遇。

    考慮到眸遮一向對自身身份的隱藏,除了跟他和母親講過,老爹連組里的妖怪都沒告訴過。

    當時連納豆小僧和雪女都還沒在老爹的身邊,只有滑瓢一只剛誕生沒多久的妖怪,不知來處也不知前路,只知道自己是滑頭鬼。遇到人類,對方以為他渴了舍了一瓢水,便給自己取名滑瓢。

    當時的父親四海為家,遇到危險全靠時靈時不靈的滑頭鬼天賦躲避。沒什么大的志向,因為活下去就很艱難。

    要眸遮去回想的話,他大概也回憶不起滑頭鬼最初狼狽的模樣吧。

    那是人類和妖怪鬼怪關系最糟糕的時候。

    兩面宿儺造成的巨大災禍讓人類術師只想對人類之外的家伙趕盡殺絕,人類自己也彼此傾軋自相殘殺。

    人類殺人、妖怪殺人,妖怪殺妖、人類殺妖。

    不論什么身份,都自顧不暇。

    被人類士兵劫掠軍資屠戮搜刮的村莊,罪責被罪魁禍首安到山里的狼妖頭上。

    狼妖不會縱火,尸骨上帶刀傷,士兵身上遍布血漬。游歷的陰陽師睜著雙眼枉顧事實,殺了狼妖的群族。

    實力低微的滑頭鬼小心地躲藏在樹上,他知道這不是他該參與。

    被母親藏起的狼崽嗅到親族的血液卻不能冷靜。他天賦大概不錯,還是幼崽就用一嘴奶牙將砍下母親腦袋的人類士兵骨頭咬斷,若能夠長大絕對可以報族人的仇。

    但陰陽師過來了,年幼的他不會再有成長的機會。

    狼崽的嗷聲悲戚,那是呼喚族群的聲音,斷斷續續響在山里,沒有半絲回應。

    奴良滑瓢見過太多死亡,死亡總是類似的。他的實力只能看著,警惕不要被陰陽師發現是他唯一需要做的事。即便是有能力去管的妖怪,大概也不會去出頭吧。

    這就是常態。

    他看到有妖怪枉顧了常態。

    那是一個氣息并不算強大的妖怪,只是速度很快,搶下狼崽就離開。快到陰陽師都沒有能做出有效的阻攔。

    奴良滑瓢睜大眼睛,不知為何,他冒了風險悄無聲息地追過去。其實早就斷了方向,只隨著心意去找,幸運地在一處小溪附近再次看到那個妖怪。

    對方試圖安撫不安分的狼崽反而被咬了手,一旁大一些的山貓崽惡狠狠一爪子拍得狼崽暈頭轉向。只能小狗一樣嗚咽著趴在地上掉眼淚。

    看山貓熟練踩著狼崽舔爪子的動作,這種情況似乎時有發生。

    兩個人類的孩子發現了滑瓢,躲在身材其實很矮小的妖怪身后警惕地看著他。

    滑瓢問那個妖怪:“你為什么帶這些小孩和幼崽在邊上,收服手下的話,不應該是越強大越好嗎?”

    對方回答說:“一時沖動,但收下了就得負責。”

    看來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在自找麻煩,但還是選擇這樣做,因為無法坐視不理嗎?

    但這樣他自己會很容易死掉吧。

    實力弱小艱難生存的滑瓢不太能理解他的心情,只覺得對方并不是傻子。明知如此還要這么做,必定只是看起來弱小,其實應該是很強大的妖怪。

    他覺得這個妖怪很順眼,要是對方獨自一妖他說不定會愿意和對方組隊。但他不想自找麻煩,所以只是隔了一段距離問:

    “喂,你叫什么名字。”

    “妖怪這邊,一般叫我眸遮。”

    “哦,我叫滑瓢,還活著的話,以后再見。”

    后來兩只妖怪都活著,眸遮帶著圍著他整天蹬鼻子上臉,越來越多的幼崽在海島安置,那個當初和偶然遇見的妖怪交換的名字被人類立了神社;滑瓢在之后的時間里也明白了當初遇見的妖怪為什么要‘自找麻煩’,自己也樂衷于此。他成為了他少時向往的強大妖怪,擁有了一批自己的伙伴。

    但因為另一個家伙行蹤太難琢磨,中間據說還跑去中原闖蕩,兩人到底沒有再見。

    只告知了音節的名即便眸遮還記得,也很難將當時灰頭土臉只有眼睛明亮的小野妖和后來名震京都的奴良組總大將聯系起來。

    鯉伴早先打算帶著艾修在妖怪村住一段時間,再介紹那個投緣的釀酒師給他認識,也算是讓人適應下妖怪組織里頭的氛圍。聽說眸遮的消息,他卻改變了注意。

    只當天在妖怪村住了一晚上就要出發。

    遠野組也很意外,沒被薅走點人都有點不得勁。甚至有些惱怒,產生種‘這二代目是看不上他們遠野妖怪嗎’的懷疑,分外‘熱情’地又留了鯉伴一頓飯。

    粉發的雪女小姐姐代替族人委婉疑問:“好不容易來一趟又這么快離開,可是我們招待不周?”

    “怎么會這么想?如果不是眸遮的消息不能錯過,我非得在村子里住上三年五載才行。”鯉伴滿眼真誠,他離家出走之前可是放言說要自己組建百鬼,只帶艾修一個回去是有些不妥當。

    “舍不得我的話,不如等我去找完眸遮再回來……”

    “不,冬季不好招待貴客,還請繼續您的旅程吧。”冷麗姐姐笑容溫柔地給出果斷的拒絕。

    還三年五載,見識過滑頭鬼魔性的首領魅力,誰敢放任族里后輩和人相處那么長時間。真三年五載過后遠野組就成了奴良組分組了也說不定。

    艾修捧著茶杯,哪邊說話眼睛往哪邊飄。看他們你來我往,只覺得此刻的場景似曾相識,包括兩人離開時遠野組眾妖真摯的惋惜但也如釋重負的歡送情緒。

    鯉伴出了村子還在說:“真是的,一定是老爹帶走的妖太多了,明明還有很多妖怪喜歡我。”

    這種大實話由別人說出來沒什么毛病,他自己說就略顯臭屁了。

    艾修忍俊不禁。

    待的時間不長,但他知道的,那只最開始遇到的小貓頭鷹就挺向往成為鯉伴的百鬼,昨天晚上還蹲在窗戶外面的樹枝上好一會。只是對方年齡還小實力不夠也沒什么經驗,被獵食回來的親鳥揪著翅膀帶回了家。

    “你再在妖怪村待下去,估計會有很多妖怪追隨你。所以為什么要執著于一個傳聞呢?都不一定是真的。”

    鯉伴糾正他:“不是說不一定是真的,而是大概率就是假的。”

    艾修不解。

    “只是我對眸遮和銀杏島都很好奇,這只妖怪動靜鬧這么大,是真的自然更好。是假的的話,說不定也能引來真的,或者島上的妖怪。

    而且就像我當初聽到濁譴的消息找過去就找到了你,這個敢假冒大妖之名的存在說不定也是個有趣的家伙呢。”

    最不濟也湊了個熱鬧。本來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情,遠野組就在山里又沒法跑,眸遮的消息卻可遇而不可求,為什么不去呢?

    艾修內心吐槽:這就是妖怪版本的家花不如野花香嗎?

    但這話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這不真的眸遮就被吸引過去了嗎,正在路上走著呢。

    鯉伴著實有些迫不及待,遠野妖怪帶來的信息已經是幾個月之前的,他很擔心這時候過去已經趕不上趟了。

    艾修帶著他直接翻過了奧羽山脈。

    跳轉空間的時候可以隱約感覺到周圍的情況,避免了直接開在山體中間或行人面前的慘劇。兩人下落的位置沒什么人,只是不巧是在崖壁的中間段一處比較大的山體裂縫里面,上不著頂下不著地,著實能說一句倒霉。

    艾修隨機傳送多年,很少翻這么慘烈的車,這出師不利的……

    “再傳一次吧。”

    鯉伴探出頭打量四周。

    “不用,我帶你上去。”

    艾修呆怔望著近處鯉伴的側臉,視線在人濃長的睫毛上停了一會思緒才反應過來。

    不是,橫著抱的嗎?這樣不會很擋視線?

    可能這樣方便保持平衡吧。說服了自己,艾修老老實實等著被抱上去。

    鯉伴注意著艾修的反應,很好,心如止水。

    不打算現在就謀求其他關系是不打算,但如果艾修天然更喜歡女妖或女人,只把他當大將或是兄弟,那他的心思似乎就有些糟糕了。

    第38章   第 38 章

    鯉伴只是突發奇想, 倒也沒因為艾修的反應有什么失落情緒,雖然還帶著一個人的體重,青年依舊如羽毛一般輕盈, 幾個縱身后就翻上山路。

    和遠處背著竹筐的男人撞了個對面。

    采藥郎:……

    兩人:……

    “啊,忘了留意周圍。”

    鯉伴眨眨眼睛裝無辜,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艾修卻捕捉到半妖某一刻的眼神游移——有點想笑。

    但那采藥郎竟然仿佛沒有看到兩人非正常的出場,按著原本的方向走過來。

    “要不然,順便問問他神社的情況?”

    鯉伴同意, 等人再走近些他心道輕率了。

    只見藥郎面色蒼白泛著青, 腿哆嗦得深一步淺一步往前走。原以為膽識過人不動如山,不如說是一時蒙住了合適。

    艾修想了想, 忽而低頭在自己身上翻找什么。他突然的動作讓采藥郎嚇得肩膀都縮緊了, 攥著背簍得手用力得爆出青筋。

    鯉伴挑眉, 看著艾修煞有介事地摸出一個漂亮的玉牌對著采藥郎,眼神堅定正氣凜然的模樣,煞有介事地說:

    “您好這位大哥, 我是紀伊家的靈術師, 想了解下……”

    頓了頓, 艾修自然地又將玉牌收回,面露赧然:“抱歉我忘了這邊我們家不出名。我們正在游歷,來到這邊, 想問一下大哥附近哪里有沒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怎么忽然就演上了?鯉伴歪頭看他。

    采藥郎顯然被這副先掏牌子再自我介紹的套路弄得有些呆。

    這人自然的姿態仿佛這紀伊家是一個很可靠的名號, 但他是聽都沒聽過, 玉牌上的字也不認識。甚至靈術師又是個什么?雖然但是……不明覺厲。

    鯉伴忍著笑配合艾修煞有介事地瞎胡扯, 安撫狀態已經由驚嚇轉為呆滯的藥郎。

    “不方便理解的話, 你把我們當陰陽師就行。”

    采藥郎這次聽懂了,可能被套路圈了心, 也可能是年紀小一些的少年剛才失誤后不好意思的模樣太過親切。明知道這兩個家伙還是很可疑,被這么一打岔也找不回來剛才害怕到腿軟的感覺。

    本身性格憨厚的男人壯著膽子回答了他們的搭話。

    “不尋常的事,我是不清楚的,最多知道聽說點誰家的人病了。你們可能得問其他人。”

    “好吧,我們現在是在什么地方呀?”

    采藥郎遲疑一會還是問:“你們上山,不知道這里是哪里嗎?”

    “因為我們是從山另一邊翻過來的嘛。”

    此言一出,采藥郎反而有些相信他們真的是陰陽師。對于平頭小民而言,這種和神鬼自然相關的職業大概是最神化的,于是不正常的點都正常了起來。

    像是‘最近有什么廟會嗎?’‘今年的收成怎么樣?’‘想去當地神社寺廟參拜一下,有沒有什么推薦’之類的問題。跟嘮家常一樣,采藥郎不自覺就放松下來。

    聊了一路,順帶收集了信息。

    出羽本地的藩市大多比盛岡藩要富裕一些,因為有大片的平原且靠海,農業漁業都很發達。

    但因為此前此地都是山東道的豪強名門,又產許多戰略物資,將軍有意讓各地大名相互牽制,稍有做大做強的趨勢就找茬薅下去或讓人換地方。就說山形藩,前后就已經換了快十家大名。

    不是位,是家哦。這是生怕某一家待久了就割據一方。

    雖說這個做法有利于集權,但在這種政令本就難以通達的地方,上頭的人來回換,還一換就是一大批。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個出差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位時候也得換上自己人。

    導致下面人員都得過且過生怕太冒頭。

    在這樣的操控下,山形藩政治管理上可想而知的混亂。

    最底層的農戶町民即便種出了金燦燦的糧食,馬不停蹄的送往中央,自己吃飯吃到飽依舊是件奢侈的事。即便吃得飽,手頭也少有閑錢,家里人生個病就只能干等天命。

    藥賣得貴,才會有人冒著生命危險上山采藥。這還是必要有認藥的本事才能做的生意。

    生活越是困頓,越是不滿諸多,越是希冀在外物上寄托心靈。

    山形和周邊藩內,除去正經的寺廟神社,民間參拜的各種野神也很多。

    有關眸遮,大多祖輩也曾在戰國打生打死的山東道大名們承認他另一個名號大烏旋尊,甚至還官方修建了神社,派發了巫女。但對于眸遮這個名字卻堅定地劃分到妖怪這一行列。

    并且眸遮本地的叫法為眸噬,屬于惡劣的妖怪,喜怒無常愛吃人眼的那種。

    早就見識到傳言有多離譜的艾修對此已經很淡定了。君不見京都還有說他被某某誰斬殺,怨氣不死糾纏詛咒對方后輩,后來又被哪位路過的大師看出來一語道破解決掉了的。

    根本分不清是真有妖怪假冒了他還是作者借用了他的名字。

    “我們要直接去找那位…眸遮大神嗎?”艾修問鯉伴。

    鯉伴搖搖頭。

    “據說供奉他的山匙神社經營妥當廣收信徒,不像短期停留的樣子,我打算再去了解一下情況。”

    方才那個采藥郎信仰的是正經的醫神徐福,秦朝詐騙了祖龍大大那位。在路上提到大烏旋尊時候他都是不怎么感冒的樣子,更別說眸遮這個雖然最近在人口中被提到的多卻底蘊不深的野神。

    大烏旋尊被安的也不是醫神的神職,此前有戰事時候是保佑武士和士兵凱旋歸來的,現在沒了戰事就成了武道和吉運的神明。尤其武館的學徒和武士們喜歡參拜。

    到了城里,鯉伴直奔酒香最濃的地方。

    居酒屋里氛圍熱鬧。

    顯然鯉伴并沒有打算付錢,薄薄的一層畏籠罩著兩人。

    這種紛雜的環境里雖然每個人都在說話,卻很難正好提到他們需要的內容,于是鯉伴很自然地拉著艾修做到好幾個武士的那一桌。

    從打扮看都不是太富裕,喝得半醉。

    鯉伴坐過來一人就給他倒酒,一邊說一邊訴苦家里的小孩太難帶,老師一遍遍教卻整日不知道上進。

    其他人也說起自己家里,有訴苦也有炫耀妻子柔順的。

    鯉伴適時插話,哀婉嘆息道:“我一個友人身體病弱,看醫吃藥都沒什么用,要是我能為他做些什么就好了。”

    說著黑發青年舉杯借酒消愁,眼睛對著艾修暗示地輕眨。艾修指腹劃過杯沿,語帶安慰:“這種情況,赤鱘兄不懂得醫術也是無能為力,大概只能求神拜佛了吧。”

    鯉伴差點因為他這神來一筆的赤鱘兄被口中的清酒嗆到。

    ‘赤鱘公’,李唐時民間為了避諱和李同音的鯉,就給這種魚取了這樣一個乍一聽是哪位公爵大人的名字。

    艾修揶揄地沖鯉伴挑眉一笑。

    話題被他們引到神佛上,漸漸醺醉的武士們絲滑地跟著跟著他們去說。相比其他參拜得快膩的神社,眸遮所在的這個最近幾個月才建造興起的神社似乎更值得去聊。

    “治病的話,聽說……再東北邊哪個山上的神社有用,赤、赤兄,可以去試試。”

    “你說的是一個妖怪神吧,我上官的上官家眷似乎就信這個。”

    鯉伴挑眉:“我聽說如果不夠虔誠就不會被神明眷顧。”

    “但是足夠虔誠,可以靈魂短時飛去天國,見到神明大人呢。”

    艾修忍不住問:“你去試過嗎?這個虔誠要怎么定論呢?”

    對方醉得犯傻地笑:“不知道呀,神明反正是沒見我,沒辦法,就不虔誠嘛……”

    從居酒屋出來,兩人已經打探到這個‘眸遮’的消息。和尋常一切唯心的——好事發生就是神明保佑,遭遇慘淡就是心靈不誠的神明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知道眸遮的人大都認為只要足夠虔誠,就能見到神社所供神明。

    但這個‘虔誠’的定義又有不同,有富商撒下大把金錢也沒有得見,反倒一家境貧寒潦倒的賣柴郎受到青睞,治好了身上的絕癥。還有一位母親為救回自己重病的孩子背著巨石上山,剛到神社松懈下來倒趴,被巨石砸得肋骨斷裂胸腹塌陷。因為這位母親的虔誠感動了神明,這樣的重傷也被神明治愈。

    除了這兩個真切可以確定是‘神跡’的,其他一些誰家生了男孩誰家避了禍的,都有些牽強,被生拉硬拽拼湊到一起的可能性比較大。

    從傳聞來看,這個‘神’似乎是一個還算不錯的存在。包括山匙神社的名聲也比較好,巫女曾多有幫助可憐人的舉動。

    “這些人里沒有真的信眾,大多是道聽途說。這位‘眸遮’究竟是善是惡,我們可能還是得過去了才能知道。”

    如果只是想竊取‘眸遮’畏卻也真正在幫助信眾的妖怪,心性不算糟糕。能夠在一地借著神明的名號行走那么久還沒被陰陽師們揪出來解決,實力也應該不錯。

    鯉伴大概會喜歡。

    艾修依舊有些在意,那傳說中出自銀杏島的人類神職人員。

    撒錢的富商雖然沒有見到傳說中的神明,卻也沒有把撒出去的錢收回。畢竟他本來就不信這個妖怪神,對方會見他才說明有鬼,這沒見他反而產生了點維持善緣的小心思。

    眸遮神社因此雖然是個小神社卻也算富足,建造并不簡陋。

    鳥居朱紅的表面光澤,樹木茂密,都是常青樹,遠遠能看到神社屋檐的一角。

    暗色的帳毫不遮掩地佇立在鳥居之內,艾修驚訝了一瞬。

    這個帳并沒有隔絕的作用,只是用于識別,針對的是非普通人。艾修發現這跟他在銀杏島外設立的結界有一點共通的地方。只是相比他設立的囊括了自身空間天賦,后來還摻雜了大明時候學會些小技巧。這個只是警示的作用。

    “識別程度不算高,像平時一樣收斂下不屬于普通人的力量就能糊弄。”

    鯉伴摸摸下巴,看著完全和空氣一樣的眼前,愈發覺得咒力這種體系需要被重視。

    出于警惕,鯉伴進入鳥居之后就留意著艾修的舉動,不過穿過鳥居處的帳之后就沒有其他的防護。

    艾修和鯉伴像身邊的人一樣遵循著參拜的禮節,踏著階梯,一路到本殿。

    這里與其他神社有所區分的地方是,巨大的鈴鐺下立了一塊高高的橢圓石頭。祈愿的人在禮拜之后需要手撫石頭的表面,在內心專心地向神明傳達自己的心愿。

    就在艾修想要伸手時候,一旁神情緊張的女人忽然跪下,雙手向前伸觸碰石頭,頭則重重磕在磚石砌成的圍壇上。

    一邊機械性地磕著,她一邊口中斷續呢喃著想有個兒子,期望大神賜福。

    在她旁邊的男人閉著眼睛同樣念叨著‘兒子’。

    后側零星參拜的人嘩然,有隱隱不安的當然也有看熱鬧的。原本在制作御守的年輕巫女眉頭緊皺地過來,攔住將自己撞得血糊了滿臉的女人。

    “用血污染神物,你可知道這是對神樣不敬?”

    女人沒太收力,撞得很重,沒聽清楚巫女在喊什么,只是遲鈍地抬頭眼神麻木看向丈夫。

    男人似乎也有些慌,皺著眉頭說:“可是這女人不檢點,血不夠干凈?怎么會污染神物?”

    巫女雙眼圓睜,手指著這男人想說什么,卻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臟話最合適出口。鳥居之內不能口吐穢言,于是結舌。

    還是另一位年長的巫女過來,指揮做雜活的人將浸了血的石頭和泥土挖走。自己引著當事人過去側殿詢問情況。

    情況很簡單,看到那場面基本就能猜到。

    男人想要個孩子,打探到這邊神社有真的神明且神力無窮,又同樣聽說背石的女人心意至誠所以得見神明的故事,便產生讓他的妻子用這樣的方法表達虔誠的想法。

    少女巫女被惡心到,寒聲呵斥他:

    “誰說神明大人要這樣的‘虔誠’?你這種用這樣借口去殘害他人的家伙,神明大人不降下懲戒就不錯了!”

    男人梗著脖子:

    “我就想要個孩子,這、這明明是這女人的事,怎么是殘害……”

    年長巫女按耐下阿桔被氣得已經開始往腰間放,仿佛要提刀抽死這混賬的手,一臉平靜淡漠地說:

    “神明大人愿意給絕望之中的人一線照拂,只因神悲憫,但這不包括貪得無厭之人,尤其厭惡內心丑惡無藥可救的。你無非是自知滿腦雜念絕對算不上虔誠,又想神祝福,就想用這樣的方式脅迫神明大人。

    我可以告訴你,這不僅絕無可能,神罰也不是阿桔妄言。

    還請您此后善待家人,好自為之。”

    男人面色難堪。

    一群不被武家老爺承認的瘋子女人,侍奉著不知道哪個山溝里出來的雜碎野神。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內心憤恨憋屈到極點,但男人到底不敢在鳥居內罵出不干凈的話,粗魯地拖著妻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阿桔凝眉看著頭上帶傷還被他扯得跌跌撞撞的女人,想過去卻被年長巫女攔下。

    “現世和島中不同,院長大人都沒辦法救世人,自己立不起來,你能幫她到什么時候?不如不開這個口。繼續做你的工作吧,眾生百態,不要太放在心上。”

    側殿屋頂上,艾修和鯉伴靜靜看著底下人爭執又平息,自然也聽到年長巫女對阿桔說的話。

    鯉伴戳了戳身邊的人,眼神發亮:“修啊,我覺得我這次找到真的了。”

    “啊?”

    艾修直愣愣看過去,這判斷是不是……有些草率?

    第39章   第 39 章

    “額, 為什么會這么說?”艾修知道下面兩位巫女是銀杏島出來的可能性比較大,但那只是直覺。

    “剛才那小姑娘下意識的動作你看見了嗎?”

    鯉伴樂于多給艾修講一些妖怪相關的事,要講妖怪相關的組織, 銀杏島就是繞不過去的。

    “從銀杏島出來不論男女,妖怪還是人類,都要修習防身術。以刀為主。那女孩就跟組里銀杏島出來的一個成員起勢很像。

    當然,還有一些比較玄乎的感覺。”

    銀杏島的妖怪和人同樣大多具備一種氣質,很難去形容。

    簡單的說, 就是對道德的認知似乎比其他人要高。就像尋常人面對剛才的場景, 很少會像兩個巫女那樣憤怒,仿佛發自內心地覺得這樣是一種錯誤。

    當然銀杏島出來的人也并非就全是正人君子。認知高不代表他們就要照著認知踐行, 就像都知道忠義守信是什么標準, 但大多數人沒辦法按著標準去做一樣。

    那是生長環境的影響。

    話說, 艾修身上似乎也有這樣的氣質,除此之外,空間、結界、治療的能力組合……

    鯉伴若有所思了一瞬。

    艾修沒有留意到鯉伴的思襯, 正冥思苦想回憶著兩位巫女的臉。片刻, 他終于從記憶零碎的角落拎出來一個俏麗活潑的小姑娘。五官和眼前的巫女對上, 只不過不是神態上更相似的阿桔,而是氣質冷肅端正的年長巫女。

    那個小姑娘叫什么來著?是在畢業典禮上,他當時出面對學生們進行了鼓勵, 在這之前, 他看了那一屆畢業生的學生名冊。

    好像是很尋常的一個事物……

    “枝姐姐, 我想回島上了。”阿桔越想越心堵, 郁悶地說。

    對, 當時的小姑娘叫枝。

    “再等等,等到信徒再多些, 我們就能和院長大人一起回去。”巫女枝安慰她,似是想到什么,平素總是冷淡的表情柔和下來,帶著歲月痕跡的眼睛這一刻一如以往的明亮。

    這雙眼睛和曾經的擠在剛畢業的學生堆里,努力將手中花環遞過來的小姑娘重疊。

    真的回憶起來,對艾修來說,那仿佛就是不久前的事。

    從大明出來,艾修在島上又生活了二十五年。他回大明之前只是小貓兩三只最多不過四十的島上居民,在他養大的孩子們時不時往回撿人的行為下,人口直接爆滿。

    彼此看對眼后總要生育下一代,環境安逸下來繁衍就輕易。

    直到島上的資源再負擔不起人口,因為過重捕撈,附近海域的魚都開始匱乏。島內的矛盾不斷尖銳,艾修回去的時候甚至有島上妖怪聯合島外的海妖試圖完全霸占島內領地。

    他同其他人一起摸索著一切適合銀杏島上的東西。農業、商業、管理、規章和教育。他并不精明,當初照顧家人一樣養孩子是他擅長也做習慣的事,政治決策卻實在超綱。

    即便因為穿越自發帶了些超越時代的眼界,人類社會的秩序也完全不能照搬到銀杏島上。

    許多東西都要因地制宜,如何制宜卻只能自己探尋。

    但真正一點點讓島上變得祥和起來,不同種族也能夠各司其職。那真的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和滿足感的事。

    就像親手搭建起自己的家園。

    后期在島上長大的幼小成員在長輩的耳濡目染之下,幾乎沒有哪只幼崽對艾修抱有惡感,就像艾修還是人類時候學生們崇拜奧特曼和超人一樣崇拜他。

    雖然做出這一切的艾修,并不是出于他們以為的崇高或慈悲的追求,那只是類似鳥類筑巢的本能,以及半分趕鴨子上架的‘無法坐視不理’。

    枝曾經也是崇拜著艾修的幼崽之一。

    由于銀杏島住不下那么多人,島上政策是鼓勵孩子們有了自保能力和對外界認知后離島的。島上本就愈發擁擠,又被科普了近親繁殖的危害,想要寬闊地盤或擁有優質后代的成員也不排斥離開。

    但隨著鬢角的白發增加,枝對回去的渴望也與日俱增起來。

    她還能活多久呢?落葉渴望歸根,游子期盼返鄉,銀杏島是她的來處,亦是她的歸處了。

    艾修可以看出枝說起回去時候強烈且真實的期盼,比一時受了打擊想家的阿桔更為深刻堅定。她們至少不該是有意假冒眸遮的身份。

    那么為什么她們會這么真心實意地認為,信徒多了之后,就能夠和眸遮一起回去呢?按理說院長大人這個稱呼,不會用于代指另一個人。

    她們也認為這座神社供奉的就是眸遮嗎?

    艾修回神后想來想去,覺得應該是某個很熟悉他的家伙在冒充他。

    能夠使用反轉術式,加上頭頂立著的和銀杏島一定相似的帳。

    如果又比較了解他,再用些別的手段,糊弄過沒真正和他相處過得兩個學生沒有問題。

    只是不知道對方對他熟悉到什么程度。

    但最開始他們站在那對夫妻旁邊,巫女們過來看到他們時候沒有表現出異樣,應該是沒有認出來。

    說明偽裝他的人應該不是最親近的那些,大概率沒見過他面具下長什么樣子。

    艾修拿不準要怎么處理這件事,聯系島上嗎?

    “你打算怎么做?”

    艾修想了想還是先問鯉伴。

    “想辦法見到他。不過正常途徑,我應該是見不到的吧。”虔誠什么的,如果對方真的能夠判斷,應該一眼能看出他是個假信徒。

    “那不如先去打探下真的見到過眸遮的人,至少了解下見到對方流程。”也了解下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

    山形藩商人比較多,有住宿的需要,旅店就多了起來。

    “兩位小哥住店呀?歡迎歡迎。”

    打著算盤的店老板抬頭看到兩人,饒是他一個老爺們也被兩個俊小伙照得眼前一亮。

    店里生意不錯,因為隔壁居酒屋也是他家,被兒子和兒媳婦經營著,兩邊連著搞活動,算是相互促進。手里有了閑錢,老板就愿意多些善心,山匙神社流傳的故事里,為救重病的兒子背著巨石上神社參拜的母親,此前就是在這里做工。

    老板娘是柔順謙恭的女人,帶他們去房間,一路都沒敢抬頭多看兩眼。

    鯉伴沒急著進房,三兩句繞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聽說店里有位被神明賜福的女工,這是真的嗎?”

    老板娘一聽是這個話題頭垂得更低了,未說什么先嘆了口氣。

    她小聲說:“如果你說是被眸遮神治好了傷那個,人現在已經沒了。”

    “是什么原因?沒完全治好嗎?”

    老板娘像是有些驚嚇,頭都抬了起來:“當然不是神明的原因!”

    見他們確實好奇,她簡單地告知情況。

    “神明大人雖說治好了她的傷,卻沒有治好她病重的兒子,她醒來當天夜里兒子就死了。那之后,她就瘋了,一會嘴里對神明大人謾罵,一會又要眸遮大神將她兒子變回來……第三天,她又背了塊石頭想上山,還沒背起來就被壓死了。”

    “說到底,她對眸遮大神根本不虔誠,神明大人救她一次已經是心善了,她還要貪心不足。”

    老板娘這樣說,語氣卻也帶了傷感和唏噓,同樣作為母親,她是可以體會那種悲哀的,但這又哪里是神明的錯呢。

    “現在這樣也好,死后就可以和她兒子團聚了。”

    送走老板娘,鯉伴支著下巴看向艾修。

    “他檢測的可能不是虔誠,你覺得他是怎么區分信徒?”

    艾修想到鳥居口立著的帳。

    “或許,是負面的情緒吧,尤其是極端的,類似絕望的情緒。”

    是否能夠感知到虔誠大概是神明的能力,這個偽裝眸遮的家伙不是神明,自己和身邊的人里卻絕對有一個咒術師。那判斷的依據大概就是負面的情緒。誰滿心哀怨絕望,咒術師大概能夠看得出來,以此判斷對方是否需要幫助。

    那位母親做出負石的決定時候,已經完全走投無路,或許當時她兒子已經被下了最后通牒。能夠打動神明最好,不能的話兒子死去她也不想活了。

    她的情緒被‘眸遮’察覺到,治好了她的傷勢可能用的是反轉術式,她兒子的疾病卻無法被反轉術式治愈。極度的狂喜后再迎來最深重的打擊,她才會瘋得那么徹底。

    神明確實降下恩慈,但這不是她想要的,不僅沒有生出旁人認為的感激,反而會憎恨。

    是貪心不足,卻也讓外人能夠理解對方的心情。

    “我忽然想知道其他被眸遮‘賜福’的人是什么樣的。”

    在房間待沒幾分鐘兩人又出了門。

    此前的傳聞中名氣堪比那位母親的是賣柴郎,因為脖子上長了個瘤子,外人都覺得他是邪祟入體,只有個別心善的人愿意買他的柴,卻很難以此生活。

    瘤子這樣的病和尋常疾病不同,只要不是癌癥,把病體切干凈再愈合,也是在反轉術式可以治好的范疇。

    艾修和鯉伴找過去時候賣柴郎已經不是傳聞中那樣窮困潦倒。

    瘤子去除之后,他被一戶武士收去耕種土地,務農之余就是帶著農戶的孩子們。

    其他人覺得他見過神明,身上會帶有福氣,孩子們在他身邊待多了也會沾染福氣,可以抵抗病魔和邪祟,健康長大。

    “你們要有事求神,還得看是什么事,巫女大人們說眸遮大神是吉運神,也會醫,所以能治我。要是立刻就要發財要生男孩的,神就不會搭理你們啦。

    很急的情況大神可能也會幫忙,就像我之前也是快死了沒辦法,挨個神社啊寺廟的去參拜想著碰運氣。”

    賣柴郎笑得淳樸又真摯。

    “神明大人只是想幫我,沒打算要回報的,但我們不能這么做。還是得平時多在心里想著大神,多做善事,大神是能聽到看到的……”

    賣柴郎三十多歲,面上比表面年齡蒼老。說起眸遮大神的時候雙眼晶亮,語氣質樸充滿親近,仿佛是說起自己親厚的長輩。

    那位幫助過他的‘眸遮大神’,不論是何身份,對他而言都是真切贈予他新的人生的善神。

    “那您,見過眸遮大神嗎?祂是長什么樣子?”

    賣柴郎搖頭:“我當時情況很糟,醒來就已經好了,沒見到神。”

    “好的,今天多打擾您了。”

    現在基本可以確定下‘眸遮’幫助信徒時候并不是根據虔誠與否。不論是賣柴郎還是負石的那位母親,在去神社時候都不算虔誠,只是處于很嚴重的困境。

    “這樣,外面的傳聞為什么會是虔誠呢?不管哪個故事,人在談到的時候都是切中著虔誠。而且傳聞中最多的是足夠虔誠才能夠見到神明。”

    鯉伴邊走邊思索。

    “或許只是傳言出錯。”

    鯉伴搖頭:“就連遠野組都有好些妖怪知道這個傳言,這架勢不太像是自然流傳的,你還記得我當初過來的原因嗎?”

    “兩位先生……”

    有人自后方過來,邊走邊提高聲音喊。

    艾修和鯉伴回過頭,只見是一個中年武士,看到他們時候明顯眼睛睜大了些。

    “聽說家里來了兩個俊逸非凡的年輕人,見了真人,果然俊逸,果然非凡啊哈哈哈。”

    鯉伴則是挑了挑眉,淺淡笑著:“啊,您是上山大人?”

    “對,上山太郎,我一向結交廣泛,還沒見過像兩位這么氣度的青年才俊,光是看著就心情闊達了。兩位不是本地人吧?此前常在這里我不會不知道,如果還沒找好落腳,不如在我家里暫住?”

    鯉伴自如應付:“上山大人和傳聞一樣爽朗,可惜我和阿改還有事,來日再和大人相談。”

    鯉伴帶著一頭霧水的艾修離開。

    上山太郎眼神確實熱切,但見過真正豪爽的人,對方的表現違和還是有些重的。不是發自內心的熱情,反而讓被對待的人升起尷尬的不適和警惕。

    走了一段路,艾修想起他和鯉伴未說完的話,鯉伴過來的原因。

    覺得假冒眸遮的妖怪或許會很有趣,以及——‘我對眸遮和銀杏島都很好奇,這只妖怪動靜鬧這么大,是真的自然更好。是假的的話,說不定也能引來真的,或者島上的妖怪。’

    傳出這樣留言的人……會不會同樣是這個目的?

    真的眸遮,以及銀杏島上的人。

    那么現在,對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艾修對他要做什么、是什么人卻一無所知。

    第40章   第 40 章

    山匙神社在半山腰, 夜晚是妖魔的時間,即便還在下午,參拜的人也早早回家了, 沒人再上來。

    神社內的兩個神官仍舊不在,巫女們帶著兩個雜役早早開始收拾。艾修坐在神社的御神木上,被鯉伴的畏包裹著,神情帶著忐忑。

    神官又被稱神主,被認為是距離神明最近的人, 這樣重要的職位, 再說也是被欺騙就很牽強了。不過他們既然過來,即便神官有意以巫女當人質也不會成功。發現情況不對, 他立刻就能將她們保護起來。

    他現在緊張的是另一件事。

    有關他為什么在意識到上山太郎異樣后篤定巫女們很快會有危險。

    已知假眸遮的目的大概率是真眸遮, 上山太郎這樣一個普通人被留在賣柴郎身邊最大的用處大概是辨認目標和通風報信, 而艾修是真眸遮,還被上山太郎看到。

    假眸遮已經知道真眸遮上勾的情況下,或許就不會那么愛惜作為誘餌的巫女。

    所以他覺得巫女們會有危險。

    但艾修不是一個人, 剛才思考之中最關鍵的一點——艾修是真眸遮, 這一點是一直同行的鯉伴缺失的信息。

    顯然現在必須要坦白才行, 這本就是他的隱瞞,總不能還讓鯉伴從別人口中知道真相。

    但這種事艾修真不知道怎么解釋的好,難道要直接說‘其實我就是真正的眸遮’嗎?這時候曾經寫禁書時候斟酌語句的毛病卻犯了。

    怎么好像眸遮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 這真的不會顯得很自得嗎?

    以前從沒有覺得自我介紹有什么, 但一想到在鯉伴面前, 艾修就是莫名其妙覺得羞恥。

    鯉伴好整以暇看著身邊耳朵通紅快把自己縮成團的人, 努力壓住嘴角的上揚。害羞又內斂的人, 都這么好玩的嗎?

    分明奴良組妖怪們喊出自己名號的時候都一個比一個大聲,他自己也是絕對自信的。要說起來, 奴良組名氣雖然大,在普通人類和咒術師群體之中卻不顯。

    眸遮這個名字才真正是‘天下誰人不識君’的程度,不論人類還是妖怪,多少都有聽聞的。

    雖然已經察覺了真相,但鯉伴還是壞心眼地假裝不知道,看著艾修糾結。

    本著伸頭縮頭都要挨刀的果決,艾修委婉地開口:

    “鯉伴,那個,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意外。

    我其實活了挺久的,因為食物只有人血,遇到受傷的人有時候會幫他治好,再取走一部分血充當診金。又不想被人看到,就有注意沒讓人看到我的長相。久而久之就有了眸遮這個名字。”

    說完他終于自在了一些,敢去看鯉伴的眼睛。

    艾修撓了撓臉頰:“就是現實情況和傳言,差距就,還是比較明顯的。”

    “……雖然之前就有了點預感,但果然真正被確認還是會驚訝。”鯉伴瞧著艾修,伸手在少年還殘留著嬰兒肥的臉頰上揪了揪。

    黑發大眼睛的男生還因為坦白而拘謹,老實巴交地坐在樹枝上,任由青年扯自己的臉。

    好乖。

    內心發出這樣的感嘆。

    鯉伴更加沒辦法把眼前的人當成眸遮去看了,反而原本幻想了很多次的眸遮的形象,由虛幻變得真實,漸漸變成現在艾修的樣子。眸遮的過往更像是艾修這個人在他心中印象的補足。

    曾經有關艾修過去的謎團稍微被驅散,霧氣中隱約透出的、山岳一般的真貌卻更加引人探尋。

    “老爹知道肯定會嚇一跳吧。”

    鯉伴勾起一個興致勃勃的笑,仿佛計劃著惡作劇的頑童。

    艾修那點緊張也消散了,眼眸彎起:“之前有人知道我實力低微,可是一臉幻滅的表情。”

    也怪樾、青瑯他們提起他的時候都太尊敬,加上外界眸遮滿天飛的傳聞,島上的居民們幾乎把這個傳說中的院長當成偶像來崇拜的。

    想能夠在亂世庇護許多弱小的幼崽,還在海外獨自占據開發那么大的銀杏島的妖怪——他有關的神社傳說散落在境內各處;他教導出來的妖怪多為強大且仁義之輩;他立下的結界讓幾百年來眾多驚才絕艷的人類術士和妖怪全都鎩羽而歸,無人能破解。

    這樣的妖怪怎么能是艾修這樣絲毫沒有強者風范,性格軟和戰力也微弱的模樣呢?眸遮該是心性強大實力也莫測才對。

    島上一只后來居上成為主要戰力的肉翅虎妖當初死活不愿意相信,還崩潰喊出‘眸遮大人才不可能這么弱!’,最后被青瑯揍了一頓,耷拉著耳朵出島連夜飛過海洋和重山,去找教導他的樾求證。

    求錘得錘后回島的整只虎都憂郁了很久。

    艾修回想著嘯跋的反應,唇角上翹。

    雖然被當面喊弱,但大貓還是很可愛的,回憶起來還是覺得好玩。

    黑發青年順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哪怕艾修自己似乎不介意。

    “你就是你,眸遮這個稱號只是你這個人的陪襯和稱謂。我認識的是你,而你正好是眸遮。”

    即便反差明顯,但只要仔細思考,就會發現艾修和眸遮之間的共同點。

    比如眸遮行跡隱秘,再擅長尋找的妖怪遇到他都得自砸招牌;艾修偽裝人類偽裝得出神入化,要不是鯉伴血液特殊,只怕也要錯過。

    再比如在眸遮歷史上出現頻繁的時間點,同時好些地方有出現他的傳聞,曾經他以為是有妖怪冒名或是認錯了妖;艾修可以直接跳轉空間,像他們不就是上一刻還在遠野,下一瞬就來了山形。

    以及老爹曾經很郁悶的一件事——破不了銀杏島的結界。

    奴良滑瓢曾經不甘心嘗試了好多次。剛開始以為是看不見咒力的原因,還去蹭咒術師的團隊,硬生生跟當時同樣致力于探索銀杏島結界之秘的幾個世家咒術師混了臉熟。

    結果哪怕破開了第一層咒術結界,進去了船行一段距離還是就會莫名其妙從另一個地方出來。出來依舊是位于結界之外,連銀杏島的影子都看不到。

    咒術師們不甘心地鼓搗了一番,最后敲定這種仿佛將兩個空間連接在一起的技巧,應該不屬于咒術的范疇。干脆打道回府再沒來過。

    滑頭鬼一度不把結界當回事,咒術的帳在有了了解之后也成功攻克,只有眸遮設置的這個機關一直把他卡在門外。

    治療+咒術+空間+妖怪,同時掌握這個組合的技能很難有第二個。所以在此前因為巫女將銀杏島和艾修聯系在一起的時候,鯉伴就有了懷疑。實際上艾修并沒有刻意隱瞞,會那么久才反應過來也是艾修平時的表現欺騙性太強了。

    誰會平白無故將一個小幼崽同平安時期的老前輩聯系在一起呢?

    鯉伴最開始甚至猜艾修是不是眸遮前輩的后代,又一想真的子嗣流落在外,眸遮再佛系這些年他和銀杏島也不可能毫無動靜。

    “你是眸遮,那豈不是銀杏島的首領?”鯉伴忽然想到,自己想把人帶回組里的想法似乎沒戲了?

    “誰家首領一跑跑幾十上百年的,最多算榮譽校長。”艾修失笑。

    榮譽校長這個詞是陌生的,卻也大概能夠理解。

    將隱瞞的東西說開仿佛卸下重擔,艾修沒有負擔地看向下方收拾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的巫女們。

    他沒注意到身邊人的眼神。

    帶著點溫柔笑意,同時也鎖定著他的眼神。

    別忘了,他出來時候夸下的海口里可是有眸遮的,原本就決心將人帶回去,這下更不可能放過了。

    太陽一點點落下,用暖色渲染周邊的云層,揮散出最后的輝光。

    兩道身影出現在神社門口,逆著夕陽,長長的黑色影子悄無聲息投進鳥居之內。

    空氣中傳來隱約的無形波動,鯉伴微側頭感知著。他明確知道哪兒有了變化,卻未真正發現什么。

    “是帳。”艾修抬頭看向半空。

    “咒術那個,發生了什么?”

    “是針對我的空間上的束縛。對方似乎很了解我。”艾修能感受到空間上的封鎖。

    “竟然已經被發現了嗎?”

    艾修確定神社內沒有檢測類的咒術或咒具,如果是預知類的就防不勝防了。

    “大概只是預算到我察覺這是個局之后會怎么做。”

    對方設的局說實話沒怎么遮掩,不能劃分究竟是陰謀陽謀,只是算準了艾修的性格和反應。

    知道只要山匙神社沒有做惡事,他即便明知道這神社里的人在冒充他也不會直接針對,而是要先了解再判斷。一旦深入了解就會發現傳聞和實情對不上,很自然就會想到流言是被操控。接下來就會去驗證巫女是否真的來自銀杏島,確認之后即便是為了她們的安全 ,也要留下來查明。

    艾修苦笑,這么一理,他的行為邏輯倒是一點不難猜。

    鯉伴觀察他,唇角輕勾:“但你看起來不緊張。”

    艾修扯開一個笑,下巴微抬,難得露出幾分矜傲:“啊,因為這東西對我沒用。”想走的話他隨時可以走,還能帶人。

    雖然,對方這結界術的造詣相對咒術師們的平均水平已經超出許多,但誰讓他是道家百余種封印術里練出來的呢。

    往好處想,未必是他親近的人里的,不然想暗算他都不用這么大費周章。可能是他什么時候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或是對方偷看到他的相貌。

    “哈……那待會就看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知道艾修之后隨時可以脫離現場就再沒顧忌。

    鯉伴對背后的家伙生出興趣,敢打眸遮的主意,應該不會很弱吧?

    艾修點點頭,跳下御神木來到巫女們面前。

    “生于黑暗……”

    枝和阿桔是銀杏島的人就算了,兩個雜役年齡不小了還只是普通人,不好知道太多神秘側的事,艾修體貼地給他們做了隔音處理。

    眼帶安撫地看了他們一眼,艾修從空間中抽出刀掛在腰側,等待敵人到來。

    這道專門針對他的帳出現,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既然知道對方非善類,他當然不需要再猜來猜去有所遲疑。

    “你確定那家伙就在里面?帳并沒有被觸動的痕跡。”

    深眼窩的男人面色狐疑地問,他對外是助手的身份,此刻卻對身旁的神官卻無半點恭敬。

    “大概率。眸遮有類似瞬移的能力,需要另外設立束縛,確保他無法逃脫。”神官眉眼低順道。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二区视频在线|久久99精品久久久野外观看|国产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久久国产色=av免费看|樱花草在线播放免费中文|亚洲最新版=aV无码中文字幕 | 亚洲小说图区综合在线|国产美女高潮流白浆视频|四虎影院地址|欧美极品少妇×XXXBBB|99高清国产清纯学生在线观看|99精品在线免费 | 国产精品亚洲专区无码蜜芽|国产一级内谢一级一内高请|无码孕妇孕交在线观看|免费的欧美gv在线网站|精品美女=av|亚洲综合久久精品无码色欲 | 激情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免费看|亚洲青青草|国产精品免费久久久久影视|日本亚洲欧洲免费无码|国产精品XXX大片免费观看|国产一级片网 | 三级国产99久久|#NAME?|亚洲第7页|贪婪欲望之岛在线|97爱亚洲|国产精品偷乱一区二区三区 | 久久精品国产清高在天天线|天堂在线观看www|毛片=av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五十路|老熟女草BX×|人妻慢慢放弃抵抗开始迎合 |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在线观看不卡|久久精品视频免费在线观看|米奇777超碰欧美日韩亚洲|国产一区二区视频在线观看免费|玩弄美艳馊子高潮秀色可贪|日本做暖暖xo小视频 | 野花社区WWW在线全网|久久在线观看|日本久操|久久黄色小说|亚洲=aV无码一区东京热久久|成人无码小视频在线观看 | 肉体裸体xxxxx免费观看|国产乱妇乱子在线播放视频|日本免费无遮挡毛片的意义|国产无套乱子伦精彩无码视频|国产一区二区h|亚洲色图网址 | 蓝宇在线|国产成人精品午夜视频|成人在线免费播放视频|JZZIJZZIJ在线观看亚洲熟妇|久久99热国产|亚洲=aV男人的天堂在线观看 | 国产草莓精品国产=av片国产|91影视在线|76少妇国内精品视频|中文字幕人妻丝袜美腿乱|国产日韩欧美视频免费看|国产精品久久无码一区 | 成人免费=av在线播放|国产CHINESEHDXXXX宾馆TUBE|夜夜夜夜夜夜爽噜噜噜噜噜噜|午夜理论在线观看无码|亚洲人ⅴs=aⅴ国产精品|91免费影视 | 国产婷婷综合在线视频中文|人人超人人超碰超国产97超碰|一区二区动漫|中国农村毛片免费播放|久久综合久久久久88|男女猛烈啪啪无遮挡免费观看 | 国产成人无码久久久精品一|六月成人网|国产精品久久久久9999高清|#NAME?|看片网站在线观看|在线观看精品国产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免费观看|黄色=a毛片|日韩欧美亚洲一区二区|日韩午夜免费视频|日本三级网站视频|欧美性生恔XXXXXDDDD | 天天看片导航|又粗又猛又黄又爽无遮挡|人妻无码专区一区二区三区|国产l精品国产亚洲区久久|少妇被又大又粗猛烈进出视频|国产精品夜色一区二区三区 | 久久撸视频|久久久久亚洲=aV无码专区喷水|国产成人无码精品久久二区三区|少妇扒开粉嫩小泬视频|欧洲黑大粗无码免费|亚洲成人=av | 大内密探零性|国产美女自拍小视频|久久久久久久综合狠狠综合|九九热免费精品|性=a毛片|午夜免费啪啪 | 2019久久久|91女同|#NAME?|亚洲福利在线视频|国产猛烈高潮尖叫视频免费|久久精品国产72国产精 | 日韩精品无码一本二本三本|亚洲丶国产丶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色在线影院|一级做=a爱片性色毛片|精品国产一区=aV天美传媒|www.日韩视频 | #NAME?|欧美成人免费网站|亚洲成人天堂|日本一级视频在线观看|VR欧美乱强伦XXXXX|国产国语对白露脸正在播放 | 亚洲小说图区综合在线|国产美女高潮流白浆视频|四虎影院地址|欧美极品少妇×XXXBBB|99高清国产清纯学生在线观看|99精品在线免费 | 久久麻传媒亚洲=av国产|久久久久国产精品麻豆|啪啪伊人网|亚洲精品久中文字幕花红影视|欧美丰满熟妇xxxxx|www.国产一区 | 一本久道在线|#NAME?|成人在线www|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影院|精品日韩=av高清一区二区三区|chinese乱国产伦video | 六月婷婷缴清综合在线|国内精品亚洲|无码成人=a=a=a=a=a毛片专区调教|成年人快播|西西人体44WWW高清大胆|久久久高潮 | 亚洲高清炮|99国精产品灬源码1688钻|人与拘一级=a毛片|精品无人区麻豆乱码久久久|国产精品色视频xxx|国产日产成人免费观看软件 | #NAME?|国产精品美女久久久久网站|h在线免费观看|男人操女人免费看|一级毛片在线播放|黄色=av小说 |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小唯西川|日韩免费高清视频|亚洲另类自拍|黑森林精品=aV导航|日韩精品专区=av无码|高清精品久久 | 五月婷婷开心中文字幕|亚洲专区一区二区三区|日韩三级黄色|超碰人人c=ao|久久97超碰色中文字幕|久在草影院 | 蜜桃=aV少妇久久久久久高潮不断|国产精品VIDEOSSEX国产高清|亚洲成=aⅤ人片久青草影院按摩|夜色香影院|自拍视频区|超碰综合 | 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乱码|最新在线观看=av|久久亚洲国产精品五月天|337P日本欧洲亚洲大胆精筑|性动态图=aV无码专区|免费观看又色又爽又湿的视频 | 成人久久18免费网站图片|一本久道久久综合婷婷五月|色窝窝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无遮挡在线观看免费=aV|freexxx性麻豆hd16|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网 | l8videosex性欧美69|国产麻豆91|黑人黄色片|午夜精品偷拍|欧美一区高清|久久99热只有频精品6狠狠 | 国产1区在线观看|四房播播成人社区|嫩草影视亚洲|免费毛片在线不卡|久久亚洲精品国产一区最新章节|911免费看片 | 少妇精品|欧美大逼视频|一级做=a爱片特黄在线观看|日本乱码伦视频免费播放|亚洲精品在线观看=av|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av | 巜豪妇荡乳2在线观看|又粗又硬进去好爽=a片视频野花|6969成人亚洲婷婷|99视频免费播放|97国产在线播放第一页|人人人澡人人人妻人人人少妇 | 干亚洲美女|亚洲视频精选|91国自视频|亚洲一级影片|韩国三级在线中文字幕无码|xxx黄色片 | #NAME?|国产精品美女久久久久网站|h在线免费观看|男人操女人免费看|一级毛片在线播放|黄色=av小说 | 久久网国产|国产精品久99|国产hsck在线亚洲|性导航唐人社区|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高清色欲|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夜夜爽 | 在线视频爽爽|最新中文字幕=aV无码不卡|精品无码国产自产拍在线观看蜜|h333.tv免费看片|色哟哟软件|国产乱子伦一区二区三区= | 天天干少妇|中文字幕在线亚洲日韩6页|v片免费在线观看|国产人妻人伦=aV|日本老妇和子乱视频在线观看|少妇又色又紧又爽又高潮 | 日本中文一区二区|成年女人高潮免费播放|xx69视频|午夜h片|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国产|亚洲一区二区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