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姜氏的陪房,伺候姜氏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況且她男人是前院的管事,姜氏不可能把她趕出去,頂多也是訓斥一頓再罰半年的月錢,只是要想再壓制住那個姓田的賤人恐怕是不可能了。
無論如何,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等過了這陣風頭,她還是知州府里有頭有面的媽媽。想著,心里有底,腳步也輕快了幾分。
一行人繞過綠漪亭,正欲往前,忽然看到四五個錦衣衛橫刀立在路間。
繡春刀的刀柄上有復雜古樸的花紋,周身散發出肅殺之氣。這些人像是早就在這里等著了,為首的裴儀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劉媽媽咯噔了一下,胸口開始劇烈起伏,呼吸沉重急促,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腳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看到她這幅模樣,裴儀嗤笑道:“就這點膽色,也敢動我們夫人?”
劉媽媽踉蹌了幾步,僵硬的腦子終于反應過來,把腿便往回跑。然而她雙腿無力,軟的如同面條,才跑出去兩步就摔倒在地。臉色沾滿灰塵,狼狽不堪,哪還有先前飛揚跋扈的模樣?
她涕泗橫流,不住的哀求道:“官爺饒命,官爺饒命。我、我今后再也不敢對表姑娘不敬,還請官爺饒了我這次吧。”
那兩個丫鬟也嚇得魂飛魄散,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裴儀手握繡春刀,緩步走到劉媽媽面前。善解人意的蹲下與她平視,惋惜道:“不是我不幫你,這事得怪你自己啊,我家爺生平最厭有人動他的東西。爺仁厚,第一次已經饒過你,是你自己非要找死!
“第、第一次?”
劉媽媽喃喃的重復著這句話,想起自己以前確實在青山別院的門前打過姜予微一巴掌。但那都已經過去許多,也沒有人跟她說過陸寂因此而不悅啊。
她牙齒打顫,眼淚因驚恐而溢出眼眶,爬起來“砰砰砰”磕了好幾個響頭。再抬起來時,眉心浸出了血跡。
“官爺饒命,小人這就去給表姑娘磕頭賠罪,求官爺不要殺我!”
得罪錦衣衛會是什么下場,刑場那洗不掉的血污便是最好的證明,她怎么就忘了呢?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裴儀勾唇冷笑,細長的桃花眼中露出森森寒意,“知道剛才為何沒有在里面處置你嗎?那是因為我家爺怕嚇到夫人。”
劉媽媽驚恐萬狀的看著他,臉色灰白,連連搖頭。下一秒她忽然感覺左手一涼,有什么東西噴涌而出。
低頭望去,發現她的左手自腕口出被齊齊切斷,鮮血霎時染紅一大騙。
她這才感覺到左手一陣劇痛,抱住胳膊撕心裂肺的哭嚎起來。
裴儀嫌惡的后退兩步,怕血沾到鞋上,看向旁邊的人皺眉道:“我說你這人怎么動手也不先支會一聲?差點弄到我身上了。”
桑虎揮刀甩掉沾在刀身上的血跡,然后翻腕收刀一氣呵成。
他的臉上自左眼起,有一道橫貫整張臉的疤痕,說話時更顯猙獰,“磨磨唧唧,費那么多話做甚?”
裴儀搖頭,嘖嘖道:“不解風情!
;琢怂谎,指著滿身是血已經疼昏過去的劉媽媽道:“這算風情?”
濃烈的血腥氣中夾雜著不知是誰身上的尿騷味,確實不好聞。裴儀摸了摸鼻子,對那兩個賀家的下人道:“把她帶走。”
那兩個嚇人被嚇得后背盡濕,雙腿打顫,哪里敢反駁半句?戰戰兢兢的上前,將如同死尸般的劉媽媽一左一右的拽了起來。
正要離開,裴儀忽然又叫住他們,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只斷手,輕描淡寫的道:“把那只手也給她帶上,以后死了也好有個全尸!
那兩人面面相覷,都不敢上前去碰。最后其中稍微年長些的那個下人小心翼翼的探出一只腳,閉著眼將那只斷手拎起來,然后迅速塞到劉媽媽的懷里,連看也不敢看。
隨即一溜煙的跑了,仿佛身后有厲鬼在追逐。
解決完主要的問題,裴儀又慢條斯理的看向縮在角落的那兩個丫鬟。
芷鳶見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頓時一個激靈,頭皮發麻,汗毛卓豎,更加賣力的往旁邊的姐妹身后縮去。
裴儀打量著這張臉,眸色冷冽,道:“敢在我家爺面前玩這種把戲,姜太太真是勇氣可嘉!
桑虎在一旁不耐煩的催促,“快點!”
“急什么,反正爺現在也沒空搭理咱們。”
生死攸關面前,芷鳶的腦子還不算太糊涂,忙跪下,凄怨哀求道:“兩位官爺饒命,奴婢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主子吩咐做什么我便只能從命。求請官爺開恩,奴婢也是身不由己,還求兩位官爺開恩啊!”
“你本可全身而退,可你非要湊上前用這張臉惡心爺。”
裴儀嘆息了聲,道:“不過我家爺今日心情好,不想殺人,他給了你兩個選擇!
芷鳶咽了口唾沫,“什么選擇?”
“第一,自毀容貌,離開溧州。這第二嘛.......”裴儀笑了笑,道:“我勸你選第一個!
芷鳶眼前發黑,無力癱軟在地,眸中滿是絕望之色。
相比于這邊的呼天愴地,園中要安靜許多。穿山游廊下是一泓清池,池邊的太湖石錯落有致,粉色的美人蕉如同美人面,娉娉裊裊。
姜予微不知該說什么,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只是抬眸靜靜的看著他。
陸寂豐姿如玉,信步而行,站在離開她三四步遠的地方。見她略有些拘謹,展顏一笑,道:“不是你把我引到這里來到嗎?怎么,不想同我解釋一二?”
姜予微原也沒指望可以瞞得住他,因為手段確實算不上高明。
馬車停在別院外,錦衣衛的耳目眾多,定然早就知道。她過門而不入就是為了引陸寂來此,看到這出好戲。
但姜予微還是那不追他對此事是何態度,身為錦衣衛副指揮使,所行之手段不見得光明磊落,所以他的想法也未必與常人相同。
她觀察陸寂的神色似乎并無不虞,輕哼了聲,道:“誰叫她敢算計我?之前還故意縱狗咬傷銀瓶,我只是略施懲戒而已。”
光影殘照,倦鳥歸巢。她發髻間簪著一支重瓣海棠,烏發如云,櫻唇微抿,聲音軟糯嬌嗔更像是在跟他撒嬌一般。
陸寂心情大好,忍不住伸手捏住她小巧圓潤的耳垂,輕輕摩挲。
他的手溫潤干燥,姜予微頓時感覺到不適,半羞半憤,白皙修長的脖頸紅的幾乎能滴出血來。
在她家里做出如此輕浮的舉動,姜予微難堪的別過頭去。
“我不介意你用這些小把戲,但我不喜歡有人利用我!标懠诺穆曇舨淮螅瑓s泛出一股寒意。
姜予微一怔,那股不適全然褪去,頓時只剩下驚懼。她咬著下唇,垂首掩住那雙澄澈的眸子,啞然道:“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陸寂滿意的勾唇,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抬起來。
四目相對,倒映出彼此的身影、他溫聲道:“今日你很聽話,所以這件事我便不再追究。只是不可再有下次,明白了嗎?”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上頭頂,姜予微頓時明白過來所為的“聽話”是何意?磥韯t謙哥哥出現在夾云山,陸寂果然知道。幸好當時自己沒有過去,不然還不知這個瘋子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陸寂見她臉色不佳,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話嚇到了。彎唇淺笑,主動岔開了這個話題,“還有七日便要啟程,東西可都收拾妥當?”
姜予微僵硬的點了點頭,“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京城路遙,我們先坐兩日馬車。等到了淮陽后再換水路,這樣你也能舒服些。”
她瞳孔一動,神色不顯,乖巧的道:“都聽大人安排。”
經此一鬧,無論是姜府還是賀家都不敢再到她面前來鬧什么妖蛾子。所有人畢恭畢敬,吃穿用度也一律比姜嘉月的好。
要是以前,姜嘉月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了,如今幾日過去愣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用銀瓶的話說,一只公雞路過她的院子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倒確實樂的清閑。
姜予微后來也聽說了劉媽媽和芷鳶的下場,只覺遍體生寒。陸寂的手段遠比她想象的要狠戾,難怪他年紀輕輕能穩居高位,以后自己行事需要越發謹慎才可。
這些天她并沒有閑著,而是陸續打聽到一些關于錦衣衛的傳聞和野史。
自本朝開國以來共有十一位錦衣衛指揮使,除了一個下落不明外,其他人都沒有好下場。不是被帝王猜忌而被罷官便是死在了朝堂上的明爭暗斗之中。
可陸寂不同,他年幼時是太子伴讀,太子登基后他進入錦衣衛成為副指揮使。皇帝對他信任有加,而且他卓逸不群,才能出眾,處事老練,可謂是集齊天時地利人和。
這樣一人,朝野上下誰不畏懼?
想要完成她想要做的那件事,只怕無異于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