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結局下
姜云嬋仰起頭,吸了吸鼻子,任月光傾灑在臉上。
江邊的晚風徐來,拂起岸邊桃花飛舞。
粉色的花瓣那般熱烈地迎向她,環抱她,卻終又與她擦肩而過,隱入夜幕。
無聲凋零了。
愛恨散去,姜云嬋心口空了一塊,深深吐納。
此時,一只月牙玉佩遞到了她眼前。
桃桃將剔透的羊脂玉放在姜云嬋手心,“娘親不哭,爹爹雖然不在了,桃桃以后也可以送你禮物呀。”
那玉還帶著孩子的體溫,軟軟暖暖的。
姜云嬋心里這才好受些,摩挲著玉佩,卻忽地眉心一蹙,“桃桃從哪兒拿的沈傾的玉佩?”
“沈傾?”桃桃茫然咬著手指,“這是外祖母的遺物呀!夏竹姑姑給我的。”
“小小姐!你跑哪兒去了?可讓奴婢們嚇壞了!”
此時,夏竹也找了過來,將孩子摟進懷里,翻來覆去檢查,確認小丫頭安然無恙才松了口氣。
又轉而看姜云嬋,發現姜云嬋正心不在焉端詳著玉佩,方道:“這玉佩是從老夫人遺物里找出來的,桃桃說月牙玉佩與姑娘小字‘皎皎’相合,說是想送給姑娘,奴婢便沒攔著,有何問題嗎?”
姜云嬋前些日子把幼時在姑蘇的老宅買下了。
宅子里,爹娘的遺物也就順理成章回到了姜云嬋手中。
只姜云嬋事忙,整理遺物的事暫時交給了夏竹,所以沒見過這塊月牙玉佩。
“你仔細瞧瞧這塊玉佩。”姜云嬋把玉佩遞給了夏竹,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
夏竹仔細一辨,一時面色僵硬,“這玉佩怎么和沈傾給姑娘的玉佩一模一樣?”
當初,沈傾死在慈心庵后,曾輾轉托人給姜云嬋送過一塊玉佩,還留下一句“前路迢迢,望自珍重,我對不住皎皎”的紙條。
那塊玉佩和姜云嬋娘的這塊玉佩為何一模一樣?
姜云嬋主仆二人茫然交換了個眼神,帶著桃桃匆匆回府。
連夜,去了庫房。
庫房中灰蒙蒙的,唯一道皎白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映照出空氣中翻滾的塵埃。
姜云嬋掌燈坐到書桌前,對比著兩塊玉佩,竟新奇地發現這兩塊月牙玉佩是對佩。
天下之大,唯彼此相契的對佩。
這樣寓意深刻的物件兒,怎會出現在“情敵”身上?
姜云嬋越想越不對勁,又翻找了娘親的遺物。
不喜舞槍弄棒的娘親藏著一柄藍寶石匕首、一只匈奴狼牙吊墜,還有玄鐵護心鏡……
這些根本就是武將所有。
再往木箱里面翻,最底層的楠木錦盒里,放著厚厚一疊沈傾寄給娘親的信。
“婉婉,你把這般稀有的月牙對佩送給我,就不怕你家夫君吃醋?”
“我在東京種了一片綠梅,待你明年來時,我倆一起賞梅,不許你家老姜跟著!”
“將來婉婉若是生了女兒,就給我們硯兒做媳婦如何?”
“雖然硯兒有一半謝如松那狗東西的血脈,但我們娘倆已與謝如松斷絕了關系,將來必不叫硯兒涼薄自私,往后他只聽媳婦兒的話!”
……
信件中,她們互換禮物,有時會數落男人,甚至還定過娃娃親。
字里行間,分明是要好的閨蜜,哪有劍拔弩張之勢?
姜云嬋更加疑惑望著夏竹。
夏竹也怔住了,“可惜世子過世的那年,夜影也跟著自裁去了,沒人知道老夫人和沈傾到底發生過什么。”
“或許……有個人知道。”姜云嬋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
翌日,天蒙蒙亮。
姜云嬋帶著夏竹去往瞿曇寺。
寺廟香火鼎盛,唯有后山一座孤零零的禪院人跡罕至。
因為此地正是定陽老侯爺謝如松修行的地方。
當初,謝硯掌控侯府后,便以謝如松身體羸弱需要靜養為由,把他送到了此處,并不許人探望。
禪院里,荒草過膝,門窗腐朽,散發著濃重的霉味,和沈傾當初住的禪房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禪房外無人把守,姜云嬋輕易便推門而入。
幽暗逼仄的空間里,謝如松正蜷縮在墻角的稻草垛上,如枯草般蓬松的頭發耷拉在眼前,看不清他模樣。
打了數道補丁的狀元服壓在他枯槁的身軀上,似要把他壓塌一般。
姜云嬋掌燈進來,謝如松并未察覺動靜,只靠在墻角神色恍惚摩挲著一只起了球,褪了色的香囊。
“老侯爺,許久不見。”
姜云嬋話音極輕,卻讓謝如松嚇了一跳,雙手環臂蜷縮著,手中香囊滾落到了姜云嬋腳邊。
儼然,謝如松在禪院沒少受毒打。
謝硯約莫將他小時候受的屈辱都一點一滴還給了謝如松。
如今的謝如松哪有一絲春風得意的狀元模樣?
他怯怯抬頭,寫滿惶恐的眼在看到姜云嬋面容的剎那,卻突然興奮起來,“婉婉?你來看我了。”
“婉婉,你不怪我了對不對?你還想著我對不對?”謝如松朝姜云嬋腳下撲去。
姜云嬋后退半步,嫌棄地皺了皺眉,“侯爺,我娘早死了!”
謝如松肩膀一顫,才想起今夕何夕。
紀婉已經死了十六年了,站在他眼前的是紀婉和別個男人生的女兒。
他眼中些許生機淡去,瞳孔灰蒙蒙的,有一股將死之氣。
“我也該去地下找你娘親了。”他深深嘆息。
姜云嬋覺得可笑,“侯爺在故作深情給誰看?當初不是你自己棄了我娘,要娶鎮國公嫡女嗎?”
“不是的!”謝如松露出厭惡之色,“是沈傾求了圣旨,逼我成婚的!我想挽留你娘親,想抬她為平妻,你娘性子倔,她不肯吶!”
“怪沈傾愛慕于你,怪我娘不識抬舉,只有侯爺最深情最無辜對嗎?”姜云嬋嗤笑。
如果謝如松真如他所言,那般深愛姜云嬋的娘親紀婉,他真的沒有辦法拒絕婚事嗎?
畢竟他和紀婉早有婚約在身,就算皇上,也不可能強人所難。
是謝如松私心里就想攀附鎮國公府的勢力,所以才任由沈傾誤會他的心意。
等到他與沈傾成了婚,他順理成章把所有怨恨堆積在沈傾身上。
沈傾變成了拆散有情人的刁蠻國公府嫡女,而他一邊享受著國公府勢力的庇護,得了侯爵,一邊照舊扮演得情深義重。
好一個自私自利的男人!
姜云嬋跟他在一間屋子里,多一刻都覺惡心,直接了當問:“我娘和沈傾到底是什么關系?”
“沈傾那個潑婦屢次下江南欺辱你娘,還能有什么關系?”謝如松訕訕道。
然則姜云嬋卻輕易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飄忽,她眉心一蹙,一腳踩住了謝如松視若珍寶的香囊。
謝如松忙撲上去奪,滿是皺紋的手從她腳底一點點地扣那香囊,“這是你娘給我的定情物,還我,還我!”
“我還要帶著此物,去找你娘呢!”曾經無限風光侯爺在姜云嬋腳下潸然淚下。
他太瘦弱,連姜云嬋都推不開。
姜云嬋將香囊往泥土里碾了碾,清冷的聲音徐徐落下,“我娘跟我爹好著呢,無須侯爺惦記!侯爺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吧!”
謝如松眼睜睜看著香囊在姜云嬋腳下碎成片,碾做泥,他心如刀絞,慌忙道:“我說!我說……”
“當年,沈傾嬌縱蠻橫,在侯府過得不如意,就去姑蘇找過你娘的麻煩,還曾提槍抵在你娘脖頸上,害得你娘命懸一線吶!
不過你娘聰明,紅纓槍抵在她脖子上,她反倒贊頌沈傾功夫了得,還說她的銀槍極好看。
沈傾也是怪脾氣,被贊頌了兩句就紅了臉,不僅收了槍,還拉著你娘講了許多她在戰場廝殺上的事。
說她如何一刀砍了匈奴人的頭,如何一騎破千軍,拔了敵營戰旗……
那日她纏著你娘講了一晚上,你娘也只好撐著眼皮敷衍了她一整夜,后來她便不怎么去姑蘇找麻煩了,倒時常給你娘寄信講些有的沒的。
你娘她心善吶,自是有求必應,后來她們之間就生出了些許情分吧。”
“我娘才不是敷衍沈傾。”姜云嬋不以為然搖了搖頭。
她知道自己娘親,最是愛憎分明。
她贊揚沈傾便是真的覺得沈傾了不起,她與她通信,便是真的想與她交朋友。
至于沈傾堂堂巾幗英雄,卻在侯府里日日飽受冷眼,應是極期望有人肯定她,喜歡她的吧。
說到底,紀婉和沈傾都是美好的女子,他們的情誼是單純的。
他們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知己啊,怎么會又為了一個謝如松你死我活?
姜云嬋狐疑望向謝如松,“所以,我娘不是沈傾殺的,對不對?”
“……”謝如松遲疑了片刻。
姜云嬋腳下猛地用力。
“不是!”許是謝如松也油盡燈枯了,沒什么可掙扎隱瞞的了。
他只一瞬不瞬盯著破碎的香囊,“夜影是我派去的,但我不是為了殺你娘,是為了、為了……”
“為了殺我爹?逼迫我娘來投奔你,順便帶上姜家家產對嗎?”姜云嬋恍然大悟。
謝如松眸光虛晃,不置可否。
顯然,姜云嬋猜中了他的心思。
當初沈傾鬧姑蘇,鬧得那般沸沸揚揚,所有人都不會懷疑沈傾為了爭風吃醋殺死紀婉。
世人大多相信兩個女子為了一個男人大打出手,機關算盡。
而不會相信“情敵”之間能成為惺惺相惜的好友。
包括沈傾的暗衛夜影,也一直以為兩個女子之間是針鋒相對的。
謝如松便是利用這一點,假傳沈傾的命令,令夜影扮作馬匪去刺殺姜云嬋的爹。
原本計劃殺了姜曄和姜云嬋,紀婉走投無路,自然會來找謝如松護佑。
可謝如松低估了紀婉對夫君和女兒的愛。
最終,紀婉和姜曄雙雙為保護女兒而死。
反而是姜云嬋陰差陽錯來到了侯府。
姜云嬋心中悵然,又問他:“那沈傾呢,沈傾又為何會郁郁而終?”
謝如松抿了抿唇:“我告訴沈傾:夜影是為了幫她出口氣,才去殺死姜曄和紀婉的。”
謝如松為了把自己摘干凈,讓沈傾也陷入了無盡追悔中,郁郁而終。
怪到沈傾臨死還覺得對不起姜云嬋。
而事實上,根本就是謝如松把兩個女子玩弄于股掌中。
同樣的,也把姜云嬋和謝硯的人生玩弄于掌中了。
原本,她和謝硯可以同仇敵愾的。
可是……
謝硯已經死了。
死了四年了!
被謝如松一個又一個陰謀詭計困死了一生!
姜云嬋怒從心頭起,猛地沖向謝如松。
謝如松也已奄奄一息癱在地上,“孩子,把香囊還我吧!”
許是謝如松心中的秘密都說完了,人也失去了最后的支撐,顫巍巍朝姜云嬋伸出手,卑微乞討,“你娘說過……帶著這個香囊……下輩子還做夫妻。”
姜云嬋突然覺得揍他都臟了自己的手。
她鄙夷冷笑,帶著香囊離開了。
她想她的娘并不想與謝如松再有任何糾纏。
謝如松這樣的人就該孤苦伶仃,悄無聲息的死去。
而她的爹娘和沈傾應該已經在地下團聚了。
沒了謝如松,他們定然幸福吧。
可是謝硯呢?
黃泉路那樣黑,他又受了那么重的傷,有沒有人為他掌一盞花燈?
有沒有人在他最難熬的時候,再遞給他一枚桃花酥?
姜云嬋走著走著,腳下一軟。
“姑娘,你沒事吧?”夏竹趕緊扶住她,卻發現姑娘已經淚流滿面。
她緊緊抓住夏竹的手,一字一句地哽咽,“你說……子觀哥哥……有可能還活著嗎?”
他們不是仇人,他們還曾訂過娃娃親啊!
她還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
可是……
他應該不會再想聽她說什么了吧。
他死之前,她曾說過那樣決絕的話,他定是心如死灰了。
恐怕他連魂魄都不愿來找她的。
他曾問過她那么多次:想不想他?
她卻再也沒有機會回應了。
姜云嬋的心被無盡的空虛占有,那些捆縛在心底的情緒決堤,將她徹底壓垮,癱坐在地上。
月升日落,離離草原上一片蒼茫。
她的眼前一片混沌,仿佛不停地往懸崖下墜,下墜……
快要看不到光了。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中依稀有個光點閃爍。
離她越來越近。
許久,一只青蛙燈落入她眼簾。
“聽桃桃說,夫人不喜歡青蛙燈的叫聲,所以我改成了百靈鳥叫了。”
低磁的聲音徐徐落下。
男人輕拍了下青蛙燈。
青蛙伸出舌頭,響起兩聲清脆的百靈鳥叫。
姜云嬋赫然抬頭。
五步之外,長身玉立的男子提著花燈站在她面前。
他逆著月光,青衫隨風飄搖,身上鍍了一層銀白的光華,一如謫仙降落在她身邊。
男人眉眼間藏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我已經改成夫人喜歡的樣子了,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別再把它踢開?”
“謝、謝硯!”
姜云嬋站起身來,與他面面相對。
他身上的檀香氣,他低磁的聲音如此真實。
謝硯,他竟真的還活著。
他活著,回來了……
正如每一次她陷入絕境時,他都會出現在她面前。
這次,他也未曾缺席。
“謝、謝硯……”
洶涌的情緒侵襲向姜云嬋。
她有太多的話要說,一時竟不知先說哪一句。
她揚起聲音,再不閃躲:“謝硯!我不要什么百靈鳥,我就要青蛙燈!我……其實我一直都喜歡青蛙燈的!”
姑娘的聲音嬌軟卻篤定,回蕩在天地間。
謝硯訝然掀眸。
姑娘正款步走向他。
他下意識提步迎上去。
“阿硯,你別動!”姜云嬋淚痕斑駁的臉上浮現一抹動人的笑意。
身后晚風拂起,吹得桃花翻飛,吹得她粉色衣裙飄飄。
風將她推向他。
天光初霽,撥云見日。
這一次,他不必是誰,他只要是他。
她會主動朝他走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