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愿皎皎歲歲年年好
這話頃刻打破了旖旎的氣氛,姜云嬋氣上心來,一把推開他。
“你要覺得暢快,何不給自己倒騰些什么玉塞鈴鐺角、先生,暢快個夠!別來折騰我!”姜云嬋拉過錦被將自己裹成了個蠶蛹,背對著他,不許他再碰了。
謝硯已脫了衣服,光禿禿被晾在寒風里屹立不倒,風中凌亂。
許久,他又貼了上來,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姜云嬋耳廓上,“妹妹方才說了什么?”
姑娘閉著眼佯睡,不想搭理他。
謝硯笑問:“玉塞鈴鐺角先生都是什么?妹妹且與我講講?”
姜云嬋腦袋“嗡”的一聲。
她胡說的!
她閨中無事,從閑書上胡亂看了些,怎么就口不擇言說出口了?
姜云嬋的臉燙得跟煮熟了似的,立刻用手捂住,“我、我什么都沒說?”
“可我明明聽到角先生……”
“不!你沒聽到!”她瞪他,像一只好斗的公雞。
謝硯不禁失笑,“妹妹這張嘴啊……看來非得用刑才招。”
大掌忽地鉆進錦被,準確地撓到了她腰間的癢癢肉。
姜云嬋從小怕癢,頓時笑得前仰后合,某人順勢鉆回了被子里。
兩人鬧作一團,嬉笑的聲音回蕩在整個閑云院里。
廊下,薛三娘和夏竹互換了個眼色,表情愈發沉重。
最近閑云院的笑聲未免太多了些。
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爺,一個溫吞藏拙的表姑娘,似乎越來越偏離軌道了。
“再這樣下去,皎皎將來知道她爹娘死的真相,豈不更難承受、更自責?”
“讓姑娘安生過了這個年吧!”夏竹拉住要沖過去的薛三娘,但夏竹也知道這件事沒法再瞞了,“除夕過后,我們慢慢地跟姑娘講……”
呼之欲來的風雪,暫且被過新年的爆竹煙花給掩蓋了。
時間一晃就到了除夕夜,東京城中萬象更新,華燈如織,杳杳火光沿著長街一直延伸到玄武門。
玄武門前,幾枝艷烈如火的紅梅探出宮墻,開得正盛。
入宮參加除夕宴的官員和家眷們都忍不住駐足,多看一眼。
姜云嬋是愛花之人,走到紅梅樹下,便挪不動腳步了。
她今日穿著一件狐毛紅色斗篷,仰頭賞花,與紅梅兩相呼應,極是靈動。
“要不要摘幾枝紅梅帶回府?”謝硯站在她身邊,與她共賞。
姜云嬋搖了搖頭,“不了,我瞧梅花已開得盛極,接下來便要枯萎了,在枝頭還能多活兩日,鎖在屋里只怕死得更快……”
話音未落,高枝上最艷的一朵梅轟然墜落,掉落在姜云嬋腳尖上。
紅彤彤的花四分五裂,花汁滲入雪地中,花瓣失了容光。
真真是盛極必衰!
“大過年的,怎說起這等喪氣話?”謝硯牽著她的手,“不說這個了,御花園還有更好的梅花,我陪你去摘,總有能留得住的。”
兩人一前一后,往宮里走。
姜云嬋私心里并不想入宮,可那日情急之下答應了鄧公公,不來又不妥,只能硬著頭皮跟上腳步。
夜幕正濃,玄武門附近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入宮赴宴的非富即貴,要么就是官員的正牌夫人。
她總覺自己格格不入,下意識拖著腳步。
謝硯很快察覺了她的心思,回過頭來,“你若覺得身份不妥,不如一會兒請圣上為我們賜婚,你不就名正言順了?”
姜云嬋的心登時跳到了嗓子眼,張了張嘴,腦袋里飛速想著如何應付。
兩人在狹長無人的甬道里,面對面站著。
她無所適從,他嘴角含笑。
這是他第四次提這件事了,沒人知道笑意背后還剩多少耐心……
朔風從兩人之間陣陣吹過,夾雜著雪粒子,冷森森的,仿佛要將人冰凍。
此時,甬道盡頭傳來慈祥的笑聲,“謝大人!許久不見吶!”
來人正是曾經的大理寺卿裴嚴。
當初他是如何討好謝硯的,后來他就是如何抹干凈大理寺的第一把交椅,彎腰請顧淮舟坐上去的。
如今,顧淮舟被貶斥,謝硯又被重新請回了宮。
裴嚴自然知道接下來是何等情勢,堆著滿臉的褶子,對謝硯拱手:“恭喜謝大人吶!我聽聞圣上今日不僅要許謝大人重掌都察院,還要將入內閣之事重新提上議程!”
“何止啊?大人今日雙喜臨門呢!”裴嚴的夫人劉氏也是個拍馬屁的好手,燦笑著福了福身,“安和公主近日回京了,圣上今晚必要為大人與安和公主賜婚,讓你們再續前緣呢……”
“咳!婦道人家瞎說什么?”裴嚴給劉氏使了個眼色,“我與謝大人說會兒話,你帶著姜姑娘去給娘娘們請安吧。”
劉氏這才注意到謝硯身邊還有個玉軟花柔的小美人。
坊間都傳:謝硯與他那被退了婚的小表妹之間并不清白。
蓋因這表妹身份低微,謝硯才遲遲沒給她位份。
但說到底,姜云嬋是謝硯身邊第一個女人,將來等正妻進了門,她怎么也能混個貴妾。
劉氏不敢得罪新貴的枕邊人,拉住姜云嬋的手道:“姑娘莫怪,我老婆子就愛捕風捉影胡說八道!不如我陪姑娘去御花園走走?那邊好些小姐妹們在簪花呢,姑娘定然也喜歡。”
“我……”
“不必了!”謝硯打斷了姜云嬋的話,對裴家夫婦頷首回了禮,“皎皎她不喜人多,不敢勞煩裴夫人。”
說著,便拉姜云嬋繼續往甬道走了。
“這宮里危險,記得要寸步不離跟著我,不必搭理任何人,知道嗎?”謝硯交代道。
其實早在出府時,謝硯就已經交代過數百遍了。
姜云嬋的生活里不可以有別人的,她必須是謝硯亦步亦趨的附屬品。
對于去哪兒,姜云嬋沒有任何發言權。
她只能點了點頭,眸色黯淡。
謝硯察覺身邊人情緒有些低落,腳步放緩了些,“皎皎有什么心事嗎?”
“沒有!”
雖然姜云嬋不喜歡被軟禁的感覺,但這幾個月,她故作乖巧,好不容易讓謝硯對她放松了些警惕。
她為了這點事忤逆他,豈不是因小失大?
姜云嬋扯了扯唇,話鋒一轉:“我是在想安和公主……公主們似乎都挺喜歡你的?”
“吃醋了?”謝硯眼底含笑,捏了捏那軟糯的小臉,“我又不是金子銀子,沒那么多人喜歡的。這個安和公主三年前去匈奴和親,如今死了夫君剛回京,與我并不熟識……”
謝硯話到一半,忽而駐足往右手邊的觀星臺看了眼。
“不聊這些無關緊要的人了,我有好東西給妹妹瞧。”謝硯說著,便蹲身背起姜云嬋,往觀星樓去。
觀星樓乃城中至高之地,共九層,直插云霄。
兩個人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爬上去。
姜云嬋本興致懨懨,可到了天臺,雙目瞬間被點亮了。
云臺之上,停著一只鳳凰花燈,九條尾巴逶迤拖地,比七夕那日看到得還要大,還要亮。
鳳身通體發光,柔和的黃色光暈暫且驅走了一切煩惱。
她驚艷得遲遲合不攏嘴:“竟真的有跟船一樣大的鳳凰燈!”
“我沒哄騙妹妹吧。”謝硯將她放下地,拉著她走到鳳凰燈近跟前,“想不想坐上去?”
“啊?我才不要!”
姜云嬋蹙著眉,可目光一瞬不瞬黏在鳳凰燈身上,滿眼憐愛和好奇,“花燈這么好看哪能坐?坐壞了,多可惜啊……”
“你看它眼睛怎么還能動?羽毛也像真的呢!”她自言自語著,想上前細看,又生怕碰壞了。
“不必怕!”謝硯突然將她打橫抱起,托舉到了鳳凰背上。
姜云嬋身形不穩,趕緊抱住了鳳凰的脖子,“謝硯,你放我下去!”
謝硯巍然不動,“妹妹既然好奇它的眼睛、羽毛,且自己摸摸看就是了。”
“不好吧……”
姜云嬋是很喜歡鳳凰花燈,可這畢竟是皇家的東西,若是被人看到她爬上去還得了?
“我可不想被砍頭!”
“放心,你這顆腦袋由我看著呢。”公子眉間露出溫潤的笑。
他總是這般,無論何種狀況說話都淡淡的,偏又讓人深信不疑。
姜云嬋的心跳平復了些,眉心舒展,近距離觀摩著花燈。
鳳凰的眼睛是鬼工球的工藝,怪道活靈活現。
通身羽毛用的都是孔雀羽線,流光溢彩,華貴又鮮活,仿佛真鳳凰一般。
而更讓姜云嬋驚艷的是,騎在鳳凰背上,從頂峰處俯瞰東京城的景象。
盛京繁華皆在眼底,甚至城池外的燈火璀璨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熠熠燈火,燦燦煙花,一直蔓延到天盡頭。
她有許久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了。
“真美啊!”姜云嬋不覺眉眼彎彎,眼神比天上月還要更透亮幾分。
“是,真美!”謝硯仰頭望著月下少女。
她在至高處,衣袂飄飄,鬢邊碎發隨風而起,如神女一般。
怎會不美?
姜云嬋正賞著風景,忽而感覺到后背上一束目光。
她過頭來,陷入了謝硯笑意繾綣的眸中,深邃如海,似要將人淹沒。
姜云嬋心頭一慌,趕緊把頭撇到了另一邊不看他。
目光又堪堪落在鳳凰冠羽處,只見赤金色羽翼上有一行繡紋,寫著“愿皎皎四季清寧,歲歲年年好。”
字跡剛勁有力,分明是謝硯的筆跡。
姜云嬋訝然回頭看他。
他朗然一笑,“皎皎這數月為我處理府中事務,辛苦了,花燈算做謝禮。”
原來,謝硯這一個月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是去做鳳凰燈了嗎?
這是特意為姜云嬋打造的鳳凰……
姜云嬋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謝硯站在下面,并看不到姜云嬋表情,只瞧她愣在原地,“怎么了?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可以改的。”
“不是!”姜云嬋從未收到過這么好看的花燈。
她心里是歡喜的,咬了咬唇,最終只從齒縫里溢出一句“多謝。”
謝硯微愣。
這四個月他們雖然同吃同住在一處,姜云嬋對他也愈發柔順。
不過謝硯看得出她眉眼藏著愁緒,未必真情實感。
唯今晚這兩個字,在她口中格外有真意。
夜風微涼,月色如水,兩人遙遙相望。
猶如信徒虔誠望著云臺上的神女,等待她更多的賜福……
卻在此時,觀星樓中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紛紛攘攘往天臺來了。
聽著應是來了許多人。
姜云嬋眼皮一跳,趕緊要從鳳凰背上爬下來。
可她心急又心虛,腿腳發軟。
這鳳凰燈高三尺有余,本也沒有可踩的梯子,一著不慎,就算不摔碎五臟六腑,也得摔斷腿。
姜云嬋正無所適從,謝硯撐開雙臂,“妹妹跳下來,我接住你。”
“太高了!”
姜云嬋害怕,可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她一咬牙一閉眼,猛地跳了下來。
嬌小的身軀墜落,裙裾飛揚,而后穩穩落入堅實的懷抱。
謝硯接住了從天而落的神女,趁勢在她鼓起的粉腮上偷了個香。
溫涼的觸感叫姜云嬋從害怕中回過神來,狠狠推他,“混蛋!”
謝硯卻摟著她的細腰不放,得逞的笑意甚濃。
此時,圣上身邊的貼身太監羅公公帶著一行太監丫鬟抵達了天臺。
“哎喲!謝大人怎么在這兒呢?皇上急召您呢!”
謝硯才放開了姜云嬋,折腰以禮,文質彬彬:“上面風景好,隨意走走。”
姜云嬋在他身后一邊擦著臉上的水痕,一邊暗自剜了他一眼。
再沒人比這個男人更能裝!更切換自如的了!
羅公公也注意到了謝硯身后的姑娘滿眼怨念,頷首回了禮:“打擾姑娘的雅興實在對不住,不過圣上和安和公主在御書房等著大人呢,姑娘且放大人先隨我去?”
“公公誤會了!”
羅公公的話好似姜云嬋纏著謝硯不放似的。
姜云嬋忙要解釋,可又覺得跟圣上身邊的人說這些也沒什么作用,于是悶悶給謝硯使了個眼色,“你去吧!”
“莫哭鼻子,一會兒我就回來陪你了。”謝硯捏了捏她的鼻頭。
姜云嬋更有口難言,暗自在他腰上擰了一把,轉身就跑。
“去哪兒?”謝硯叫住了她。
姜云嬋指了指朱雀門的方向,“我方才看到那邊有好多投壺簪花的,我去那邊看看。”
“那邊人多眼雜,不要去。”謝硯轉而指向御花園里的一處僻靜涼亭,“你去那休息會兒,等我回來,再陪你去投壺簪花。”
“朱雀門也沒多遠,我自己可以去的。”
“聽話。”謝硯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
她必須像提線木偶一樣,走謝硯規定的路。
姜云嬋懨懨“哦”了一聲,方才看鳳凰那點喜悅頃刻消弭了。
謝硯將自己的腰牌遞到她手心,“莫要亂跑!我會跟羽林衛的張影交代一聲,他就在附近當值,你若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姜云嬋摩挲著他的腰牌。
沒想到他和羽林衛還有來往呢。
若是這般,那宮里也處處都可能有謝硯的眼線,姜云嬋哪能忤逆他呢?
她點了點頭,一個人去月幽亭發呆了。
這亭子在水中央,兩岸燈火璀璨,也無法將亭子照得亮堂。
亭內樹影婆娑。
姜云嬋被隱藏在暗影中,孤零零坐在大理石桌前,托腮看著湖邊各家千金們三三兩兩、有說有笑地經過。
姜云嬋忽而想起在姑蘇時,她也過過這樣的好日子啊。
逢年過節,與閨中密友賞燈簪花,嬉笑打鬧。
這些仿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姜云嬋不忍再看,歪著頭趴在桌子上小憩。
“誰家的姑娘在亭子里?朱雀門前要開始放煙花了,不去看嗎?”
“姑娘快過來!一起去啊!”
湖邊,閨閣千金們姑娘遙遙朝姜云嬋招手。
她們和姜云嬋差不多的歲數,容顏那般天真爛漫。
姜云嬋難免向往,下意識站起身。
頃刻,謝硯那張捉摸不透的笑臉浮現在了她腦海里。
違逆謝硯,最后受罪的還是姜云嬋。
她收回邁出去的腳步,屈膝對著岸邊福了福身,“我身子不爽,就不去了。”
“宮中何時多了個喜靜的淑女?”一紫衣姑娘嬉笑著走來,“這位妹妹從前不曾見過……”
姜云嬋窘迫地頷首以禮。
紫衣姑娘打量姜云嬋生得嬌軟可人,眼前一亮,拉住了她的手,“姑娘真的不去嗎?今年不僅有煙花,還有鳳舞九天的表演呢!”
“我……”姜云嬋總不能說謝硯不許她去,遂搖了搖頭,“我不喜歡。”
“玉柔,你莫要強人所難!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喜歡在外面瘋的!”岸邊閨蜜們打趣那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只得作罷,把手里的花環送給了姜云嬋,“罷了,這個送你解悶兒吧!我們不打擾你清修了。”
紫衣姑娘似一只羽翼華美的鳥兒,翱翔而去,無拘無束。
月幽亭再度恢復寂冷,江風陣陣,軟刀子似地往人肺腑里吹。
姜云嬋攏了攏斗篷,重新坐了回去。
一只手爐遞到了姜云嬋眼前。
“你……還好嗎?”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遲疑地落在姜云嬋頭頂。
姜云嬋循聲望去,顧淮舟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邊。
他穿著云雁紋補服,發冠有些歪,下巴上生了細微的胡茬,不像從前總刮得一絲不茍,光滑白皙的。
男人眼底疲憊,看著姜云嬋的眼神卻柔,“別凍著了。”
姜云嬋趕緊起身退了兩步,沒接他的手爐,“我不冷,顧大人不必客氣。”
她身上的斗篷乃雪狐皮毛所制。
今冬大寒,雪狐難求,唯一進貢的一只雪狐皮被謝硯想法子弄了去。
如今就在姜云嬋身上,有如此華貴的保暖皮毛御寒,又怎會冷呢?
顧淮舟窘迫地將手爐收了回來,“怎么不去看煙花?”
“不喜歡。”她冷冷道。
顧淮舟的眼中起了漣漪。
去年,她為了看城中煙花,在侯府后山上守了半宿,怎會不喜歡呢?
顯然,謝硯不許她去。
謝硯對她好,可卻從不肯松開她身上的枷鎖。
顧淮舟抿了抿唇,“那嬋兒還想不想離開侯府?”
姜云嬋瞳孔微震,愣了須臾,微微點頭。
顧淮舟得知她從未放棄過離開的想法,這才環望四周無人,壓低了聲音道:“你再耐心等等,這四個月我已經找到了不少謝硯結黨營私、豢養私兵的鐵證,已稟呈圣上。
圣上定是要鏟除謝硯的,只是因為暫時無法查得謝硯的私兵到底藏匿在什么地方,所以不敢貿然動手。
等一切查明,圣上自會順藤摸瓜、斬草除根。”
姜云嬋聽他頭頭是道地講述著,有些不敢相信:“你這四月一直都在查謝硯嗎?”
“我……”顧淮舟握著手爐的手微微扣緊。
當初在金陵,他同意與葉家聯姻,不僅是為了給他娘親治病,也是為了幫姜云嬋重獲自由。
當時那種情況,顧淮舟已經認清以他和姜云嬋的力量根本無法對抗謝硯,所以他才回京做官。
背靠著葉家,他查謝硯變得簡單了很多。
可惜,謝硯的勢力和名聲在北盛根深蒂固。
顧淮舟沒能一舉鏟除謝硯,反而讓自己陷入了困境。
顧淮舟不想讓姜云嬋自責,不置可否扯了扯唇,“我就是利用職務之便,順手查了他。總之,你且耐心等等,謝硯他大廈將傾,嬋兒要自由了。”
最后三個字,讓姜云嬋眼眶一酸,吸了吸鼻子,“其實,我大概知道謝硯的私兵分別養在什么地方,我看過他的賬目流水……”
“嬋兒!你先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要親手置謝硯于死地?”顧淮舟打斷了姜云嬋的話。
其實方才,姜云嬋和謝硯在天臺上的嬉鬧,顧淮舟都看到了。
那一刻她的動容,真的完全是虛情假意嗎?
她是恨謝硯剝奪了她的自由,可又真的已經恨到要親手將謝硯挫骨揚灰嗎?
如果姜云嬋告訴了他關于私兵的藏匿之地,就等于把刀遞到了顧淮舟手上。
開弓就沒有回頭路了。
顧淮舟不想她將來后悔,“亂臣賊子是要受凌遲之刑的!
謝硯會像當年他的外祖父一樣,跪在菜市口,當著全北盛人的面,被割肉四千七百刀,直至只剩一堆白骨,你確定要親手這樣做嗎?”
“四千七百刀”敲在了姜云嬋心尖。
姜云嬋呼吸一滯。
恰此時,頭頂一片光華。
鳳凰花燈從上方飛過,冠羽飄飄,帶著“歲歲年年好”的祝禱,奔向皎月。
第62章 她不顧一切奔向謝硯……
她仿佛聽到謝硯沉磁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愿皎皎四季清寧,歲歲年年好。”
姜云嬋心口一跳,賬本的事澀在喉頭。
“先給我一點時間!”
姜云嬋不敢看顧淮舟的眼神,也不敢看飛云之上的鳳凰。
她垂著頭,匆匆走到涼亭邊的臺階上,想要掬一捧水洗個臉。
可繡花鞋剛邁上青石臺階,腳下忽地一滑。
“啊!”姜云嬋半截身子跌進了水中。
顧淮舟趕緊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了岸上。
“你沒事吧?”
“我……”姜云嬋擺了擺腦袋,不知為何她腦袋昏昏沉沉的,手腳也乏力。
明明剛掉進了水里,體內卻似乎有一團烈火在燒,燒得她血液沸騰,猶如無數蟲子在她肌膚上鉆進鉆出,難忍的癢意無法紓解。
而顧淮舟扶著她的手那樣硬挺和滾燙,讓她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該有的沖動。
她連忙推開顧淮舟的手,欲往大理石凳前休憩片刻。
可腳下根本沒力,一離開支撐,立刻身子一歪,堪堪跌進了顧淮舟的懷里。
她的馬面裙早已濕透,貼在身上,如此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了男人的體溫、身形。
還有他身上撲鼻而來的書墨香。
那是一種恍如隔世的味道。
姜云嬋腦海里浮現出他們在禪房相擁,互訴衷情的親密時光。
她心口跳得厲害,用最后的意識虛軟地推著他的手臂。
然則,顧淮舟扶著她腕子的手卻不動,灼熱的吐息噴灑在姜云嬋頭頂,“嬋兒……”
久違且熟悉的聲音。
姜云嬋抬眸望去,正撞進顧淮舟柔情繾綣的眼里。
月光下,那個看著成熟了許多的官人再度露出了眼底的脆弱,紅了眼眶,支支吾吾道:“我、我有些想你了……”
顧淮舟并沒預料到兩個人還有機會再次相擁。
他日日夜夜夢她,極力克制著,可就在溫香軟玉入懷時,他心頭那根理智的弦斷了。
男人臉上滿是依賴與眷戀,忽地擁住了她的肩,小心翼翼在她耳邊問:“如果沒了謝硯,我們……以后還有沒有可能?”
“顧淮舟,你自重!”姜云嬋想要掙扎出他的懷抱。
他抱著她不放,恨不得將她扣進身體里。
可顧淮舟已經是有婦之夫了,他怎么可以說出這種話,做出這種事?
這還是姜云嬋認識的顧淮舟嗎?
她怯怯后退,卻發現顧淮舟周身的氣場越來越滾燙,喘息也越來越沉。
顧淮舟……
他不對勁!
他這個不能自控的樣子跟謝硯當初中媚藥的時候一模一樣。
而姜云嬋自己的身子也開始酥癢得難以自已。
“顧、顧淮舟……”姜云嬋一邊狠狠咬自己的唇瓣,一邊用指甲掐顧淮舟的手臂,深陷進皮肉里,想要讓彼此清醒一些,“你冷靜點!我問你,你為何會來月幽亭?”
痛楚讓顧淮舟略回過神,擺了擺頭,“不是你約我來此地的嗎?”
“我沒有!”
姜云嬋瞳孔放大,很顯然他們被人算計了!
她甚至來不及思索幕后黑手是誰,如何做的局下的藥,遠處忽而傳來熙熙攘攘的腳步聲。
貴女們已經在朱雀門看完煙火折返回來了。
月幽亭是她們的必經之地。
只要他們稍稍往亭子里看一眼,就能看到春潮滿面,衣衫濡濕的男女。
屆時,姜云嬋和顧淮舟定被冠上穢亂宮闈之罪。
何況這些天真無邪的貴女們都還未出閣,讓她們看到這等穢亂之景,污了掌上明珠們的眼,她們背后的家族也定不會放過姜云嬋和顧淮舟的。
“前面是誰?”
“那姑娘還在月幽亭坐著呢?咱們去瞧瞧!”
此時,貴女們三三兩兩挽著手臂,嬉笑著往岸邊走來。
“我去引開她們!”顧淮舟這就要走。
姜云嬋拉住了顧淮舟的手臂,“跳水!你直接去找葉清兒,不必再回頭管我!”
顧淮舟現在也神志不清,就這么莽頭跑出去,很容易被人抓,到時候人家順藤摸瓜照樣能抓出姜云嬋,指認兩人茍且。
這種情況下,顧淮舟待在自己的夫人身邊才能不被人說三道四。
而她,也必須盡快趕去謝硯身邊。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謝硯的女人,就算和謝硯發生了什么,也無可厚非。
姜云嬋給顧淮舟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扎進了湖水中。
嘭!
水花四濺。
已經往湖心亭來的貴女們驚呼出聲,“前面是不是有刺客!抓刺客!抓刺客!”
御湖附近亂成了一鍋粥。
彼時,湖的對岸,綠茵道中。
謝硯正踱步往月幽亭去。
陸池抱臂跟在他身后,嘖嘖感嘆:“莫非你真的命中注定要當駙馬?走了個李妍月,又來了個安和公主!
對了,李妍月三日前還同我寫信說:今年定會把你綁進東陵皇宮里,伺候她呢!她讓你等著!”
謝硯不想回應這些天方夜譚的話,面無表情地走著。
陸池卻為他捏了一把冷汗:“說正經的,今日皇上當著眾臣的面要給你和安和公主賜婚,你打算怎么辦?安和公主可不像李妍月那個小傻子一樣好對付!”
這位安和公主是先皇醉酒時,與一個洗腳婢所生。
先皇將此事視為自己的污點,故等那洗腳婢生了安和,便賜死了洗腳婢。
安和也不被承認,在冷宮待了數十年,受盡欺凌。
后來,太子李憲德把這個皇妹帶在身邊教養,故而安和與李憲德關系極好。
三年前,李憲德帶兵攻打匈奴,慘敗而終,被匈奴俘虜。
也是安和自愿去匈奴和親,換回了李憲德,從此才有了“安和”這個封號。
匈奴人蠻橫,對北盛惡意極大,女子嫁過去猶如羊入虎口。
眾臣都以為安和此去必死無疑。
沒有人想到三年之后,安和不僅毫發無損,還取了自己匈奴夫君的首級,獻給了李憲德,并帶著她夫君的部落一同歸順了北盛。
安和自此成了北盛百姓心中的女豪杰。
李憲德對這位妹妹自然更青睞有加,為她精挑細選了新夫婿——謝硯。
方才在御書房,李憲德已經開了口,想必明日郎才女貌的佳話便會傳遍京都。
“你娶不娶?”陸池問。
謝硯嗤笑,“你真當李憲德是為妹妹尋一門好親事而已?”
很顯然,李憲德短時間拿不下謝硯,于是想在謝硯枕邊安插自己的人。
安和公主能手刃匈奴單于,絕非善類,放在閑云院會是個炸彈。
“不娶!”
這北盛沒有能逼謝硯做什么。
圣上也不行!
謝硯主意已定,徑直朝月幽亭去。
此時,綠茵道盡頭一個嬌小的身影,赤腳朝他奔來。
“世子救我!”
不及反應,溫香軟玉落入懷中。
姜云嬋衣衫濕透,鬢發上的水滴滴落下,可身體卻燙得厲害。
謝硯立刻脫了披風,將她裹住,“怎么了?”
“救我,救我……”姑娘面色潮紅,一字一喘,抱著謝硯的腰肢,如藤蔓般緊緊依附。
陸池和謝硯同時察覺她不對勁。
“我去找太醫!”陸池疾步而去。
“別去!”謝硯叫住了他。
姜云嬋分明中了媚藥,且這藥性比謝硯上次中的藥更烈。
宮中為了防止嬪妃使用下作手段爭寵,早就禁了這等房中藥。
什么身份的人敢違抗宮規,做下這等事?
很明顯,幕后之人身居高位。
陸池找來的太醫說不定也是幕后黑手提前安排的人。
敵在暗我在明,貿然行動,可就陷入被動了。
謝硯現在不信任宮里的任何人,唯今之計倒不如自己想法子給姜云嬋解毒,最為安全。
“你就在此地守著,若有人來,拖延他們!”謝硯交代完,抱起姜云嬋往旁邊的樹林里去了。
穿過樹林,是一間僻靜無人的宮殿。
所幸,里面還算干凈。
他將她抱到了窗邊的羅漢榻上,正要打水來給她擦身。
一只軟綿綿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救我,救我!”姜云嬋目色迷離,嬌軟的身子在榻上扭動著,雙膝不停摩挲。
見站著的人遲遲不動,姜云嬋的小臉貼上了他的手背,艷果般飽滿的唇輕輕吐息,“救我,救我……”
嬌音軟糯,能沁出水來一般,和平日的姜云嬋判若兩人。
她從月幽亭一路撐著的意志,在看到謝硯的那一刻就土崩瓦解了。
她已被藥物操控,完全失去了理智。
謝硯坐回了榻上,將她抱進懷里,“皎皎不是總嫌丑嫌臟嗎?我得去洗洗。”
姜云嬋連連搖頭。
男人身上沉穩的氣息如同浪涌侵襲著她,體內的蟲子叫囂得更厲害。
她如坐針氈,在他腿上不停磨蹭著,喘息連連:“不丑,不丑的……”
“妹妹說什么?”謝硯抬起她的下巴,唇幾乎與她相貼,可又并未真的觸碰。
那種若有似無的溫涼感讓姜云嬋得以緩解,卻又想要更多。
她纏住他的脖頸,仰頭吻上他的唇。
謝硯卻略抬頭避開了,“妹妹的話還沒說清楚呢。”
姜云嬋急得快哭了,嬌聲帶泣,“哥哥不丑,一點都不丑。”
“那妹妹可喜歡?”謝硯的唇微動,唇珠故意廝磨著姜云嬋的唇珠。
那種觸感讓人恨不能將他緊緊包裹,用力地吮吻。
她想不清太多的事了,主動含住了他的唇瓣,與他纏吻。
她口腔中似在夾雜著湖水的味道,可軟綿得很,叫人食髓知味。
謝硯也不敢一直磨她,將她壓倒在羅漢榻上。
堅實有力的身軀輕覆,姜云嬋心頭的焦躁立刻平穩了許多,慌手慌腳去解他的腰帶。
謝硯低頭看著被她打成死結的腰帶,摁住了她的手,“我自己來吧。”
“平時教你,又不肯學。”謝硯一邊腹誹著,一邊單手解開了腰帶。
壁壘般的胸肌赫然露于眼前。
姜云嬋呼吸一滯,腿腳熟練地環了上去。
他們有過很多次了,雖然她平時矜持,可并不代表她不諳世事。
太了解彼此了,所以未做太多功夫,便已十分契合。
只是今日那藥實在猛得很,謝硯換了很多種方式,始終不得其法。
他索性把她抱坐了起來,在她耳邊壓低聲音,循循善誘:“皎皎乖,自己來,我不知道你要哪里啊。”
姜云嬋的臉燒得通紅,可是身體的血液都在叫囂。
她垂下眸子,抬起了腰臀。
一陣風吹進空曠的大殿,隔斷門上的琉璃珠簾發出清脆的碰擊聲。
時斷時續,時輕時重。
珠簾之后,華服褪下,白得發光的玉背香肩若隱若現,那一掌便可攬住的腰肢如水蛇輾轉。
大殿的空氣都變得潮濕而黏膩了……
此時,回廊里突然傳來陸池揚起的聲音:“皇上、安和公主,前面是太后的居所,她老人家已逝,咱們除夕夜闖進去不太好吧?”
“陸大人說笑了,太后為人慈愛,她在世時,對我們都好。今日除夕,我們做后輩的來悼念一下,不是理所應當嗎?”
“安和說得極是,方才太監們瞧見御湖邊有人鬼鬼祟祟,朕也怕有刺客沖撞了太后啊!”
安和和李憲德一唱一和著,朝大殿走來。
謝硯此時才反應過來,這座廢棄的朝陽殿正是沈太后舊居。
當初沈太后與先皇大婚、洞房,皆在此間。
這位沈太后是先皇的結發夫妻,當初為先皇擐甲執兵,一起打江山,曾立下過汗馬功勞。
先皇登基后,先后納了上百嬪妃,更與東陵儷姬牽扯不清。
沈太后傷了心,自此在朝陽殿中抄佛念經,閉門不出,直至逝世也未再見先皇一眼。
先皇為緬懷沈太后,下令保全朝陽殿的一草一木,不可擅動。
北盛的開國臣子們亦對這位并肩作戰過的沈皇后心存敬仰,常來殿中叩拜。
若然他們知道謝硯和姜云嬋在朝陽殿里云雨,定然緊咬不放。
陸池自然也知道這其中利害關系,忙拱手攔住李憲德和安和公主,“皇上和公主要悼念沈太后,理應焚香沐手才算盡心!”
“沈太后是巾幗英雄,怎會介意這些?”
“巾幗英雄,不是更該尊重嗎?”
“陸池!”安和憤憤打量著陸池,“陸大人一直攔著皇兄進屋祭拜,莫不是屋里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公主未免太多疑了!”
……
“啊!”
針鋒相對間,四周突然傳來一聲婉轉的嚶嚀。
眾人面面相覷。
屋子里,謝硯忙捂著了姜云嬋的嘴,薄唇貼向她耳邊,“皎皎乖,先忍著點兒……”
充滿蠱惑的聲音落入姜云嬋耳朵里,姜云嬋喉頭的淺吟聲更加難忍。
她也不想如此放浪,可身子根本不受控,一邊心生窘迫,一邊又不停廝磨著謝硯。
一墻之隔,安和公主眼珠子轉了轉,提著裙擺往門前去。
“公主作甚?”陸池跨步上去。
“你敢攔本宮?陸大人在心虛什么?”安和與陸池面面相對,電光火石。
安和在匈奴部落待了三年,身上自有一股狼一樣的強勢之氣,不容反駁。
而陸池已經拖了皇上和公主小半個時辰,已竭盡全力。
再阻攔下去,實在引人懷疑。
可若放他們進去,陸池也知道里面會是怎樣的狼藉之景,屆時如何收場?
廊下夜風驟緊,山雨欲來。
安和與陸池在門前對峙,無人相讓。
此時,窗戶“吱呀呀”打開了一道一指長的縫隙。
面若冠玉的公子在半扇窗后,半隱半露,微微頷首,“皇上和公主駕到,臣有失遠迎。”
謝硯神情鎮定自若,眼如幽潭,不見絲毫波瀾,怎么看也不像在做不正當的事。
安和公主和陸池都怔住了。
兩人同時往屋內看。
可窗戶里斷斷續續飄出檀香輕煙,如云似霧,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最后,李憲德清了清嗓子,打破僵持:“謝愛卿何以在此?”
“每年年節,我都會來祭奠姑姥姥,皇上覺得有何不妥嗎?”謝硯嘴角揚起溫潤的笑,話音清淡又沉穩。
這位沈太后其實還是謝硯外祖的胞妹,謝硯來此無可厚非。
李憲德一時無話可說,安和瞧自己皇兄吃了癟,心中不平,睨了眼謝硯:“謝大人祭拜姑姥姥理所應當,但皇上來了,理應出來行禮吧?”
“臣在抄《地藏菩薩本愿經》祭奠亡魂,中途中斷對逝者不敬。”謝硯不卑不亢地對外說著。
可修長的指哪里在抄經,分明還塞在姜云嬋口中,挑逗她的軟舌。
因著藥物作用,周圍人的氣息反而更加刺激了姜云嬋的感官。
她不可自控地抽搐著,吮吸著,又極力隱忍著聲音,最終徹底被送入了云端之上。
輕飄飄的檀香中,隱約夾雜著怪異的氣味飄了出來。
雖然極淡,但安和很快就分辨出來了。
屋子里絕對有問題!
但是謝硯拿逝者搪塞,安和也不好強行令他出來,遂道:“不如本宮進來與謝大人一起抄經?反正我們馬上就是一家人了。”
“是呢!沈太后生前對謝愛卿極好,謝愛卿要成婚了,理應將婚事告知先人。”李憲德附和道:“安和,你去陪謝大人。”
李憲德和安和一唱一和,分明是在逼迫謝硯答應與安和公主的婚事。
謝硯不照做,他們今日定要死纏到底了。
第63章 她對他,都是鏡花水月……
“等等!”
眼見安和要推開門,謝硯打斷了她。
謝硯掠了眼懷里神志不清的姜云嬋,沉吟片刻,“圣上說的是,我理應同姑姥姥講明我的終身大事。不過姑姥姥喜靜,我一人在此敬告先人足矣。”
李憲德和安和公主互換了眼色。
謝硯這就算松口答應婚事了,他們的目的就已經達成,自然也要給謝硯點兒面子,這才作罷,擺駕離開了。
朝陽殿重新恢復寂靜。
謝硯松開姜云嬋的嘴巴。
已經沒了力氣的嬌嬌兒頃刻耷拉在謝硯肩頭,喘息不止。
謝硯巍然穩坐,歪頭輕蹭了蹭她的臉頰,“還要嗎?”
姑娘柔軟的唇吻上他的下巴,順著顎線,吮住喉結。
綿軟的觸感蔓延全身。
謝硯身體僵硬,一口咬住了她的耳朵,“知不知道,你今日害苦了我?”
謝硯許久沒嘗過向人妥協的滋味了。
可他必不能讓姜云嬋這般模樣給人看去。
她這般動情的樣子,只該對他。
謝硯忽地掐住她的腰,將人反轉過來,推到了楠木桌前,貼在她背后低啞輕笑:“都給你!我的皎皎……”
殿外,雨打新枝。
剛生了嫩芽的桃樹被吹得枝丫顫顫,枝上掛著的露珠兒滴滴墜落,在地上匯成一汪濁泉。
直到宮門下鑰,謝硯才帶著姜云嬋坐馬車離開了皇宮。
姜云嬋并未全完紓解,回侯府后,請大夫開了藥,到后半夜才歇了會兒。
翌日,天泛起魚肚白。
謝硯模糊的視線中,看見枕在自己臂膀上的姑娘,不停撓著脖頸和后背,似是十分難耐。
謝硯忙摁她的手,揉搓著她的指尖,“還沒吃飽?”
姜云嬋頓時臉頰通紅,將錦被拉過頭頂。
“別悶著。”謝硯把被子扯了下來,“大夫說了,你身上的藥要些時日才能消解,需得循序漸進。昨夜都受了六七次了,身子還經得住嗎?”
“謝硯!你別說了!”
此時,姜云嬋已恢復意識,想到昨個晚上在朝陽殿,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她纏在他懷里,不肯下來。
那般索求無度,想想都丟人!
也虧得謝硯定力好,那樣激烈的狀況下,還能從容應對外面。
要不然最后一層窗戶紙被撕破,她還怎么見人?
太羞恥了!
姜云嬋捂住雙頰,匆匆起身。
“去哪?”謝硯問。
姜云嬋看也不敢多看他,甕聲道:“沐浴!”
“我已經給你擦過身了,等會再洗。”謝硯將她重新摁回了榻上,撫著她微隆的小腹,“要了這么多,這次總歸是要成的。”
“成什么?”
姜云嬋還沒反應過來,謝硯俯身貼在她的肚皮處聽了聽,“我聽著有動靜,定然是有了。”
姜云嬋這才明白過來,皺了皺鼻頭:“你有沒有一點兒常識?就算有了,起碼三四個月才能聽到動靜呢!”
謝硯卻蹙眉,“我真的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音了。”
“你真是……”
一個“笨”字噎在了嘴邊。
姜云嬋越發覺得謝硯沒有想象中那般聰明了,噗呲笑出了聲,“那水聲明明是你的……”
話到一半,姜云嬋窘迫地咬住了唇。
“我的什么?”謝硯似笑非笑望著她。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還故意哄她說腌臜話!
“不理你了!”姜云嬋轉頭背對著他。
這姑娘平日里總斂著性子,實在不經逗。
謝硯這才收了玩鬧的心思,從后擁住她,“不開玩笑了,問你些正經的。昨夜你在宮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
姜云嬋遲疑了片刻。
謝硯在宮中有人脈眼線,想查什么易如反掌,姜云嬋瞞著他,恐怕會越描越黑。
索性直接了當道:“我在月幽亭遇到了顧淮舟,簡單說了兩句話,不知怎的我和他就中藥。”
謝硯眉心蹙起。
姜云嬋感覺到身后威壓襲來,趕緊強調道:“真的只是偶遇!而且也沒多說什么……”
身后一片靜默。
姜云嬋生怕他又為顧淮舟的事發瘋,心跳到了嗓子眼,“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沒有發生!”
謝硯翻身伏在她身上,深邃的眼與她對視。
卻忽而笑了:“所以,你昨晚為什么不直接跟他?而是,來找我了?”
“你這是什么話?”姜云嬋的臉垮了下來。
謝硯并無折辱她的意思。
只是昨晚那種意識不清的情況下,她還可以毅然拋下顧淮舟,選擇奔向他?
是不是說明,起碼潛意識里,她已經認為自己是他的女人了呢?
謝硯心頭升起一絲喜悅,難得嘴軟道:“是我說錯話了!皎皎喜歡哪種,一會兒晚上我好生補償你。”
“我不需要!”姜云嬋捂住耳朵,不想聽他繼續說渾話。
他扯開了姜云嬋的手,故意貼在她耳邊誘道:“你不說我也知道,皎皎喜歡從后面。”
“……”
“兩指節深的位置有顆小珍珠……”
“你別說了!”姜云嬋光聽著便有些身體發熱,一枕頭朝他扔去。
謝硯已經預判到了,歪頭避開,在她臉頰上偷了個香,“從前為何不說,何苦憋壞自己?”
“謝硯!”姜云嬋杏眼一瞪,想起身捶他。
謝硯把她摁在了榻上,“好了,不逗你了,多休息會兒吧。”
姜云嬋身子太單薄了,那樣的頻次只怕不歇個三五日難以下地。
謝硯身后也壓著一堆的事,這就起身出門,把門輕輕帶上了。
走到院子的桃樹下,扶蒼貓著腰過來,“回大人,幽月亭的事已經查明了。”
扶蒼將一只白貓繡紋的香囊呈到謝硯眼前:“昨兒個夜里,國子監司業家的女兒吳玉柔曾去亭中與二奶奶說過話,瞧瞧偷走了二奶奶身上的香囊,將里面盛滿了媚藥。
之后又將香囊轉贈給顧淮舟,并假傳口信,誘導顧淮舟去月幽亭與二奶奶私會。”
“又是顧淮舟這個蠢貨。”
自己單純得像個傻子就算了,還次次拖旁人下水!
謝硯碾磨著香囊里的白色藥粉。
細膩的粉末如塵煙,洋洋灑灑,懸浮在空氣里,很容易被吸食到。
孤男寡女在亭子里聞了這么烈的藥,很難不動情。
幸而,姜云嬋還算懂事。
“把這些藥粉全部灌進吳玉柔口中。”謝硯隨手將香囊丟給了扶蒼。
極輕的香囊,扶蒼卻為之身形一歪,雙手捧著惶恐道:“這么多媚藥喝下去就是不藥死,恐怕也會……死在床榻上。”
“所以呢?”
所以吳玉柔犯罪未遂,謝硯就該既往不咎嗎?
倘若姜云嬋昨晚再多吸一些藥物,倘若姜云嬋昨晚不來找他,倘若他們進的不是沈太后的宮殿……
一切的一切,失之分毫,姜云嬋就會被推下萬丈深淵。
吳玉柔動手的時候,可沒顧忌過旁人的死活。
“去辦!”謝硯抬了下指尖,心意已定。
扶蒼不好多勸,只問:“若吳玉柔出了事,怎么查她背后指使之人?”
畢竟一個小小的司業之女沒理由,也沒膽量動謝硯的人。
這背后必定另有主使。
“不必查了,是安和公主干的。”謝硯十分篤定。
這樣烈性的媚藥只有匈奴那種身體彪悍的人才受得住。
在中原無用武之地,也就不會流通,那么只能是安和從匈奴帶回來的。
她想嫁給謝硯,可又知道謝硯身邊有個姜云嬋,故而才設計讓姜云嬋和顧淮舟“舊情復燃”。
如此,謝硯厭棄了姜云嬋,自然就會接受圣旨。
“安和公主果真手段陰狠,世子要如何處理?”扶蒼嘆道。
謝硯并未有太大波瀾,淺淺勾唇:“她有她的報應……”
這話如一陣催命的陰風,瑟瑟寒涼。
扶蒼知道安和不可能好了,她只會比吳玉柔的結局更慘烈……
彼時,御書房。
金碧輝煌的房間里,鎏金琉璃珠簾搖曳,流光溢彩。
珠簾之后,安和公主李清瑤穿著一襲紅色對襟宮裝,紅唇艷烈,額頭上的牡丹花鈿開得正盛。
到底是做過單于夫人的人,舉手投足顯得貴氣。
可此時,眉眼卻溫柔。
挽袖站在書桌前,研磨添香,“我與皇兄多年不見,皇兄怎就不多瞧瞧我?莫不是不想瑤瑤回京?”
“瑤瑤多慮了。”李憲德擱下批改奏折的毛筆,擠了擠眉心,“你也不是不知道近日北盛沖突頻發,錦衣衛已查明乃謝硯暗地挑唆,可惜找不到實證。
朕也知道謝硯無非是怨恨朕未升他的官職,才暗中作梗,可如今朕已經松口許他入內閣、尚公主,他倒又拿喬不肯了。”
“他是想殺殺皇兄的威風吧,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李清瑤走到李憲德身后,替他揉了揉鬢角,“皇兄莫慌,等我嫁過去,定讓他老實!”
“謝硯不好對付啊,從前你皇姐李妍月可就折在她手上,朕怕你嫁過去吃虧呢。”李憲德輕拍了拍李清瑤的手背,滿腹擔憂。
李清瑤癡癡望著手背,感受著那抹余溫,眼底泛起漣漪:“如果我嫁過去受了欺負,皇兄可會替我撐腰?”
“自然,我怎舍得瑤瑤受苦?”男人不假思索。
就像小時候,他牽著她的手,帶她走出冷宮時一樣,那樣溫柔多情,說會永遠保護她。
李清瑤動容不已,“皇兄盡管放心吧,我怎么對付單于,就能怎么對付謝硯。”
坊間早有傳聞,李清瑤是在與單于行床榻之歡時,取了他的首級的。
而在此之后,李清瑤為了掌控部落,又以同樣的方式將單于的幾個兄長、兒子收于石榴裙下,才有了匈奴部落的歸順。
李憲德眼中閃過一抹憂色,“瑤瑤……委屈你了……”
“皇兄何時跟我如此見外了?”李清瑤俯下身,烈焰紅唇貼在李憲德耳邊,“不過瑤瑤現在不想應付外面的臟男人,瑤瑤只想……先‘對付’皇兄。”
“瑤瑤!”
“皇兄這些年不想我嗎?”李清瑤柔軟的手指沒入李憲德衣襟中,在心口若有似無打著圈,“還是說皇兄有了后宮佳麗,就忘了與我的舊時情誼?”
她的聲音嬌而媚,腰細,身軟。
其實不像公主,反而像為人量身定制、精心培養的揚州瘦馬。
一顰一動皆勾著男人心馳神往,恨不得把命給她。
李憲德喉頭發出一聲難忍的悶哼,一把將人拽進了懷中。
門半敞著,羅公公走到外間,透過珠簾隱約見一美人跨坐在皇上腿上,華服半褪,玉背香肩半隱半露。
羅公公忙尷尬地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情正濃時,李憲德忽而聽到門吱呀的聲音,忙推開了李清瑤,“何人?”
“回稟皇上,國子監司業之女吳玉柔方才被人發現與馬夫茍且,至今昏迷不醒,想請太醫過去看看。”羅公公隔著門稟報。
照理說一個六品官員女兒的事不該稟報皇上。
但昨晚安和公主剛替這個吳玉柔求了門好親事,還是李憲德親口賜的婚,才隔了一夜,姑娘的清白卻沒了。
到底是皇上賜婚,皇上臉上也掛不住的。
李清瑤聽了這話,越想越不對勁,“是不是謝硯查到昨晚送媚藥的人是吳玉柔了,所以暗地做手腳報復吳玉柔?”
吳玉柔便是因為幫李清瑤做事,李清瑤才賞了她一門好婚事。
現在,謝硯查到了吳玉柔,只怕也已經順藤摸瓜,查出昨晚的幕后黑手是李清瑤了。
李憲德頗為憂心望著李清瑤:“要不你們的婚事晚些再談,瑤瑤你的安全才最重要。”
“我嫁!”
李清瑤如今也算見識到謝硯一個臣子怎樣以下犯上,一而再再而三不給圣上臉面了。
她必須幫李憲德除了這個隱患!
她擁著他的脖頸,貼在他心口,“皇上放心,瑤瑤定助你穩坐高位。”
李憲德嘴角浮現耐人尋味的笑,輕撫著李清瑤的背,“等瑤瑤這次回來,我定好生補償你,再不讓你涉險了。”
“只要皇兄還記得我們之間的承諾,瑤瑤做什么都值得。”女子情誼繾綣,細語綿綿。
……
當日,賜婚圣旨便傳到了定陽侯府,侯府陷入了喜慶的氛圍中。
各處管家開始著手張羅婚事,京都各方權貴也紛紛盈門道賀,侯府門前車水馬龍。
閑云院的山坡上。
扶蒼俯瞰府中熱鬧景象,感慨道:“世子畢竟已過弱冠,各府都盯著世子的婚事呢!這旨意一出,別說京都了,估摸著要不了幾日全北盛都會傳得沸沸揚揚。”
“是李憲德兄妹故意把消息傳出去的。”
謝硯猜測他們就是故意張揚,讓謝硯騎虎難下,無法再拒絕這門婚事。
李清瑤這個女人下手當真果斷!
扶蒼望了眼謝硯摩挲圣旨的手,“那世子怎么辦?悔婚只怕不妥。”
李清瑤背后不僅有贊頌她的百姓,還有匈奴部落撐腰。
謝硯無緣無故退婚,不就是上趕著給人抓把柄嗎?
“她這么喜歡嫁人,就讓她好生嫁吧。”謝硯指腹一松,明黃色的圣旨轟然墜落,滾進了泥濘里。
扶蒼只當自己聽岔了,再次確認道:“世子說什么?”
“你去準備,該有的婚儀、聘禮,一樣都別少了她的,讓她風風光光地嫁,如愿以償地嫁……”
謝硯嘴角浮起一絲危險的弧度,拂袖而去了。
“啊?”扶蒼不明所以,提步跟上了謝硯。
謝硯并未在這件事上耗太多神思,踱步往寢房去了。
夜幕將臨,媚藥的藥性會變強,謝硯得去做正事了。
他眼底漫出笑意,經過廚房時,眉心一蹙,嗅了嗅:“什么味道?”
“是二奶奶的補藥啊!”扶蒼答。
姜云嬋體弱,這兩個月一直在喝藥補身子,故而每天這個時辰廚房里就有藥味,不足為奇。
可今日謝硯嗅著藥的味道似乎格外濃郁,像是加了藥量。
補藥也不能隨意加劑量啊!
謝硯挪步往廚房去,早已不見藥爐子。
尋著味道找了一圈,才在廚房后的竹林里找到了埋在土里的藥渣。
好好的藥渣不大大方方倒掉,埋土里做什么?
謝硯心里莫名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蹲身去觸碰藥渣時,指尖顫了一下。
終究還是翻開藥渣。
在狼藉的藥渣中,謝硯一眼就看了一絲紅色花瓣,放在指腹若有所思地碾磨。
扶蒼見謝硯神情凝重,心道不妙,“是不是有人要害二奶奶?要不要讓大夫驗一下藥?”
“不必。”謝硯默了默,繼續翻開土里的藥渣,里面還夾雜著更多的紅色花瓣。
所以,藏紅花不是偶然。
姜云嬋日常喝的藥里一直添加了此味藥材,可藏紅花不是有避子之效嗎?
謝硯指骨扣緊,花瓣的紅色汁液沿著骨節勻稱的手指蜿蜒而流,似血猩紅。
扶蒼大約也猜到那是什么了,一時不知如何安慰。
畢竟這一個多月,謝硯和姜云嬋相處的極好,兩人同旁的小情侶無甚區別。
閑云院的人都以為他們好事將近了,或許連一貫清醒的謝硯也這么覺得,才會想盡辦法求子。
然則,事實卻是:姜云嬋一直在哄騙世子,她從未打算與世子有任何結果。
一切的美好都是虛妄的。
“二奶奶身子不好,太早懷孕也并無益處。”扶蒼用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安撫著。
謝硯長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陰翳,遲遲不語。
待到皎月高懸,謝硯才站了起來,不疾不徐理著褶皺的衣擺,撣去肩頭的灰塵,淡然得仿佛并未發生什么。
“二奶奶既然愿意喝藥,就讓她繼續喝吧。”
“啊?”扶蒼還是第一次聽謝硯妥協。
謝硯掀眸,深邃的眼里籠著琢磨不透的霧色,“原本的藥太寒了,去給二奶奶換一味藥更好的……”
扶蒼立在原地,訥訥琢磨著世子的話。
謝硯未再停留,照樣閑庭信步往寢房去。
他從竹林深處來,走了一條無人知道的隱蔽小路,直通寢房后門。
剛走近,便聽到姑娘咳嗽的聲音。
彼時,寢房中。
姜云嬋咽了下了極苦的避子藥,臉頰皺成了一團。
夏竹忙遞了蜜餞給她,“按姑娘的吩咐把避子藥的藥量加重了一倍,難免苦些,姑娘也太折騰自己了。”
誰也不知道雙倍的藥喝下去會不會傷了根本。
可姜云嬋沒有資本賭,萬一懷了謝硯的骨肉就真的再也脫離不開了。
她必須確保她的肚子萬無一失。
姜云嬋細嚼著蜜餞,壓了下手,“無妨,藥得連續再喝三五日。”
一旁候著的薛三娘聽懂了這話的深意,“姑娘的意思是,姑娘還要再跟謝硯翻云覆雨,荒唐個三五日?”
姜云嬋羞怯地撇開了頭。
“那能怎么辦?姑娘中了藥,總不能憋死她吧?”夏竹替姜云嬋反駁。
薛三娘卻心焦,生怕姜云嬋對謝硯產生一絲一毫的感情。
可姜云嬋現在身子不好,又不能說她爹娘的事。
薛三娘憋得極不痛快,拐著彎問:“姑娘昨晚明明和顧淮舟在一起,怎的就非要跑去找謝硯呢?非他不可嗎?”
私心里,薛三娘寧愿姜云嬋與顧淮舟藕斷絲連,也不愿她與仇人之子纏綿悱惻。
姜云嬋瞧出薛三娘對謝硯敵意極大,可她這會兒乏得緊,沒心情與她爭辯,順著她的意哄她:“不是我非謝硯不可!只是顧淮舟心思純粹,不懂陰謀詭計。我與他在一起,若被抓奸,他根本應對不了。
他如今被貶斥,我豈忍心再拖累他?”
“你是不想害顧淮舟,才選了謝硯?”薛三娘狐疑道。
姜云嬋敷衍地點了點頭,“是啊!謝硯心思狡詐,出了事,他能幫我擋事。
退一步講,就算他在朝陽殿被抓,定他個穢亂宮闈的罪名,他和侯府的名聲壞了,不正中我們下懷嗎?”
薛三娘聽她態度冷冷的,這才放心些,點了點頭,“總之,雖然這次你安然無恙,但還是得想辦法趕緊離開侯府才是,此地不該皎皎久留……”
“好了!三娘!姑娘對世子阿諛奉承,不就是在盤算著出府嗎?她的心意何曾變過?”夏竹不想讓薛三娘一直叨擾姑娘,推著她離開了寢房。
屋子里終于恢復寂靜,姜云嬋窩進被子里長舒了口氣。
沒人注意到后窗搖曳的樹影中,一陰冷的人影若隱若現。
謝硯低低一笑。
原來,這才是她昨晚找他的原因。
她怕顧淮舟出事,卻對他有恃無恐。
她無一事不向著顧淮舟,無一日不在盤算著離開他。
真好……
姜云嬋忽而感覺窗外灌進來一陣冷風,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尋著風望去,門剛好被打開。
謝硯站在門前,滿袖盈風,一身寒露。
第64章 妹妹不是說我最好嗎?
姜云嬋莫名心頭一跳,扯了扯唇,“回來了?”
“嗯!”謝硯不動聲色上了榻,從后擁住姜云嬋。
緊緊抱著,讓姜云嬋有些出不來氣。
姜云嬋難忍地用手肘推開謝硯:“你做什么?”
“我什么沒做過,抱一下怎就不行了?”男人低磁的聲音貼著姜云嬋的耳廓。
話音中聽不出波瀾,可姜云嬋總覺得有刺。
她不想跟他爭論,也不掙扎了,閉上眼道:“夜深了,睡吧。”
她跟他在一起,似乎總是很乏。
夜里,除了那檔子事,幾乎不怎么說話。
可謝硯記得她還在閨中,與顧淮舟通信時,常說自己夜里睡不著,央顧淮舟信中跟她講外面的新鮮事。
甚至,夜里常聽到的從侯府外傳來的笛音也是他們的定情曲。
有時候,三更不休。
那個時候,她怎么不乏不累呢?
謝硯暗嘲,面上卻不著痕跡道:“今日府上遇到件新鮮事,安和公主她……”
“謝硯,我真的很累。”
姜云嬋并非敷衍他。
昨夜次數實在多了些,加上那避子藥藥性強,她肚子疼得緊,又不敢說,只想忍著休息一會兒。
而謝硯的話被打斷,眸色沉了沉,忽地大掌扶住她的腿彎。
寒涼的金鈴從小腹滾過,鈴音顫顫。
姜云嬋忙摁住他的手,“不要!”
“我說過,晚上要補償皎皎的。”
她既不愿與他好好說話,那就只能用別的方式赤誠相待了。
可姜云嬋只要聽到鈴音,就瞬間想起了之前不太愉快的回憶,呼吸變得短促,“你不是答應過,不亂來的嗎?”
“甜言蜜語哄人的話,只有傻子才信,妹妹應該最了解這一點吧?”謝硯的話意味深長。
姜云嬋來不及思索他話中深意,只顧得連連推拒鈴鐺。
可這一次,謝硯十分強硬摁著她的腿,將鈴鐺綁縛在腿彎深處,如此他們做的所有動靜都會變成清凌凌的聲音,穿透出來,回蕩在寢房里。
一動一響。
姜云嬋能聽到整個過程,顫巍巍的鈴聲也如無數小蟲鉆進皮膚,喚醒了她血液中未散去的藥性。
鈴音和藥性同時侵襲著她。
謝硯只是輕輕撥動鈴鐺,姜云嬋便難以自已,香汗淋漓從何鬢邊滴滴落下。
昨夜那樣強烈的沖動再度襲來,她緊咬著唇,快要撐不住了。
可謝硯并不忙著幫她解毒,而是以手撐鬢,靜靜看著她難忍的模樣,看著她求助的眼神。
“乖,別把唇咬破了。”他似是關切,食指撬開她飽滿的唇瓣,忽輕忽重的揉磨著。
生了薄繭的指腹摩挲起絲絲縷縷的電流,順著口腔鉆進血液。
姜云嬋張著檀口,短促喘息,快要被磨瘋了,“謝硯!你是要不,就松開!”
姜云嬋含含糊糊說著,口津都快要包不住了。
謝硯分明是故意勾起藥性,折磨她,不知他哪來的惡趣味!
謝硯一邊撩撥她,一邊面露無辜道:“不是我不想,是我昨夜累了,力所不能及,該怎么辦呢?”
該怎么辦?
姜云嬋怎么知道該怎么辦?
不是他莫名其妙來惹火,能演變成這樣嗎?
姜云嬋深深吐納,想要壓制住藥性,然則收效甚微,渾身每個毛孔都在叫囂。
身體快要瀕臨絕境。
此時,謝硯才從床頭拿出一只錦盒,長指掀開,“不如用這些試試?”
姜云嬋看著那些器物,瞳孔放大,“你早有準備?早準備著折辱我了?”
“在妹妹心里,我就這么毒辣嗎?”謝硯苦笑了一聲。
這幾個月,姜云嬋的肚子遲遲沒動靜,謝硯才請教了坊間各色精通此道的人。
他無非是想叫她愉悅些,無非想他們早日有個結果,才弄了這些器物。
但因她不喜歡,謝硯一直將他們束之高閣,沒拿出來用過。
他絞盡腦汁,倒疏忽了枕邊人的根本沒想過跟他有結果。
可他的心意也能白費呢?
謝硯指尖拂過錦盒,意味深長看著姜云嬋,“要么?”
骨節分明的指沿著錦盒里的涼玉游走,極具視覺沖擊。
姜云嬋額頭上汗涔涔的,她不想被他玩弄,可又抵不住藥性的潮涌。
她被不斷誘惑著,拉扯著,身體蜷縮,瑟瑟發抖。
謝硯卻不慌不忙撥動著鈴鐺。
清脆的鈴音層層疊疊回蕩在寢房中,猶如蠱惑人的惡咒,最終挑斷了姜云嬋的理智。
她一把抓住了謝硯的手,唇瓣幾次開合,語不成調道了一聲,“我要……”
這一夜,姜云嬋記不得被他翻來覆去,試了多少種。
唯獨記得謝硯站在榻前,端得一副無欲無求的謫仙模樣,睥睨榻上如此直白的她,一手攪弄春水,一邊一次次問她:哪一個最好?
她緊守著牙關不肯答。
于是,她的魂魄已經被撞碎、研磨,只剩一具軀殼,全然掌握在他手心。
偏偏那具軀殼卻又離不開他,只喜歡他。
縱然再多的器物都不如他。
最終,她緊緊裹纏著他,情難自已在他耳邊一遍遍呢喃,“哥哥最好,只有哥哥最好……”
一夜荒唐過后,姜云嬋根本睡不著了,訥訥盯著墻壁,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她恨自己不爭氣,恨自己越來越蕩的樣子。
顫抖的嬌軀偷偷往床榻內側挪了挪,想脫離身后的男人。
謝硯卻輕易感受到了她的抗拒,強勁的臂膀摟住她的腰,又將她帶回了懷里,故意磨她,“不是說過我的最好嗎?為何要分開?”
姜云嬋被他滾燙的吐息灼得耳垂滾燙,她怕激怒他,再度遭了殃,忍住哽咽道:“總不能要一直在榻上躺著,我瞧外面有人找你。”
窗戶外,正有個身影在院子里徘徊不定。
謝硯今日還約了陸池出城一趟,確實沒辦法時時都將她綁在身邊。
可他一不在,她便滿腦子想些異想天開的事。
謝硯輕咬了下她的耳垂,“把鈴兒系著,不要拆下來。”
“不行!”
那金鈴鐺聲音太過惹耳。
姜云嬋系著它走路,一步一響,跟貓兒狗兒有何區別?
“讓人聽見了,成何體統?”
“那皎皎就不要亂跑。”謝硯沒有給她機會拒絕,低聲在她耳邊道:“鈴兒上面有我的名字和紋理,皎皎帶著它,就能時時刻刻想著我,不好嗎?”
姜云嬋微閉雙眸,更覺自己像只有主的寵物了。
她走到哪兒,都逃不開他的氣息。
那種壓迫感讓姜云嬋快要出不來氣了,“謝硯,我就不能出去與旁人接觸一下嗎?”
“皎皎不是說我的,最合你心意嗎?你還想接觸誰?”
謝硯的語氣總是淡淡的,卻如發絲圈圈纏繞著姜云嬋的脖頸,讓人無力。
姜云嬋知道多說無益,索性閉眼睡覺去了。
謝硯瞧她乖了,輕吻了下她臉頰,“聽話,一會兒我回來要檢查鈴鐺的。”
姜云嬋無言。
等謝硯起身遠去,夏竹趕緊打了水,進寢房,“姑娘可好?”
昨兒個晚上,寢房里一直傳出世子的聲音好聽不斷地在問:“皎皎到底要誰?大聲點說!”
世上說話向來溫和,昨晚卻一反常態聲音卻極大,恨不得讓所有人都聽到似的。
夏竹自然也聽到姑娘一聲聲哭腔不停喊著“要哥哥,只要哥哥!”
兩個人似乎許久沒這般激烈了。
夏竹瞧著姑娘神色懨懨,鬢發和衣衫上還殘留著黏膩的水痕,心里更打鼓。
平日里,世子都會親自給姑娘善后的,今日怎的做起甩手掌柜了?
“姑娘是不是與世子慪氣了?”她一邊給姜云嬋清理身子,一邊擔憂看著她細腰間遍布的淤青指痕。
姜云嬋也不知道謝硯為何突然又這般強勢,一次次要她。
她亦心有余悸,握住了夏竹的手,“先把藥拿來!”
夏竹環望四周無人,將小瓷瓶遞給了姜云嬋。
姜云嬋一飲而下。
無人能看到,隱蔽的后窗外,面如冠玉的公子眼底閃過一抹晦暗不明的深意。
“你又擱這打什么壞主意呢?”
此時,陸池從翠竹林而來,正見青衣襕衫的公子立于君子竹旁,神情莫測。
陸池上前拱手,打趣:“恭喜謝駙馬新婚在即,聽聞圣上親自為你和安和公主選了吉日,就在下個月十五日!咱們這位圣上真是嫁妹心切啊!”
“他是怕遲則生變。”謝硯拍了拍陸池的肩膀,“不說這些,你隨我去瞿曇寺一趟。”
“喲,這婚事你推脫不了,想起求菩薩幫忙了?”陸池嗤笑搖頭,“但凡你平日略微積一點兒德,也不至于臨時抱佛腳。”
“誰說我要推脫婚事了?安和公主要下嫁,侯府得謝菩薩賜福才是。”謝硯意味不明睇了陸池一眼,負手離開了。
陸池被風吹得凌亂,怔了須臾,趕緊跟上去。
“你真打算娶李清瑤了啊?”
“你不打算讓你那小表妹做正妻了?”
“還有李妍月呢,她發誓今年要綁你去東陵皇宮的!”
……
兩人打馬出京,一個不停絮叨,一個緘默無言。
馬蹄聲遠去,定陽侯府恢復了短暫的平靜。
姜云嬋懶懶歪在榻上,一直到了下午。
夏竹瞧她面如死灰,唇色發白,遞了杯茶過去,“姑娘總躺著也不好,多走走,保重身體才有出路啊。”
姜云嬋倒不是尋死,尷尬地掀開錦被給夏竹看。
一條細長的紅繩綁在大腿處,尾部往腿根深處蔓延。
夏竹頓時紅了臉,支支吾吾道:“解、解下來不行嗎?”
姜云嬋搖頭。
謝硯那般心思縝密,誰知道在鈴鐺上動了什么手腳?
若然被發現取下來過,晚間遭罪的還是姜云嬋。
昨個兒夜里,五臟六腑都顛出來了,姜云嬋不想再受罪。
“算了,歇著吧。”
“姑娘總待在房間里,豈不是憋壞了?”
夏竹眼珠子轉了轉,取了件厚襖裙出來,“姑娘且穿得厚實些,我陪姑娘去無人處散散步也好啊。”
姜云嬋骨頭酸澀得很,屬實也想透透氣,起身穿了裙襖、斗篷。
所幸,鈴聲穿不透厚衣和皮膚。
兩個人便沿著竹林僻靜處走了走。
不知不覺,竟到了問竹軒,姜云嬋從前住的地方。
“姑娘要不要進去看看?聽聞世子已經把姑娘的嫁妝搬回院子里了。”
聽得嫁妝,姜云嬋才打起精神,點了點頭。
推開柵欄,院子里枯葉滿地,因著長期沒人住,格外蕭條。
姜云嬋的幾口朱漆木箱擺在閨房里,落滿了灰。
姜云嬋忙把箱子打開,翻出一匹香云紗,吹了吹上面的灰塵。
這可是爹娘留給姜云嬋唯一的嫁妝了,姜云嬋寶貝似地放著。
可惜再矜貴的物件兒一旦被鎖著,久不見光,就失去了它原本的鮮活色彩。
夏竹瞧著和香云紗一樣失了顏色的姑娘,心頭唏噓不已,“要不,奴婢把紗搭在院子里透透氣?”
“一起吧。”
主仆倆小心翼翼把布匹展開,搭在了院子里的竹架上。
茜紗飄揚,萬般蕭索中一點紅,院子里才算有了點生機。
姜云嬋眼底漾起絲絲漣漪。
可不過片刻,莫名一陣勁風吹過。
香云紗隨風飛出了小院,姜云嬋趕緊提起裙擺追出了去。
輕紗在風中了個旋,飄飄搖搖從眼前落下。
姜云嬋伸手去抓,然慢了一步,輕紗落地,她的手堪堪摁在一個堅實的胸脯上。
一臂之隔的男人身著皮毛裙,露著半邊臂膀和胸肌,腰挎圓月彎刀。
體格十分健碩且高大,如一座山堵在姜云嬋眼前。
這是匈奴人的形貌!
姜云嬋腦袋“嗡”的一聲,趕緊退了兩步。
那匈奴人摸了摸胸口余香,舔著嘴角道:“南國美人果然都跟安和公主一樣身嬌體軟,是吸人精髓的妖精呢!”
“不會點兒媚術,怎能讓咱們北盛第一公子欲罷不能呢?”
一道不善的女聲傳來。
安和公主李清瑤傲然走來,妝容華貴,矜傲不凡。
而她身邊,兩個體格壯碩的匈奴武士亦步亦趨,各個虎視眈眈盯著姜云嬋。
姜云嬋眼皮一跳,福了福身,揚聲道:“公主是來尋世子的吧?我這就去通傳。”
“你少拿謝硯唬我,他不在府上!”
李清瑤已經去閑云院找過謝硯了,沒見著人,正悻悻然無功而返,卻在偏僻之地遇到了姜云嬋。
謝硯平日里把他這個心肝肉看管得緊,旁人不得近身。
沒想到今日姜云嬋竟然自投羅網,李清瑤就不得不自不提點她幾句:“以后本宮嫁給謝硯,你在本宮面前伺候的時日還多呢,難不成次次都要謝硯給你撐腰?”
姜云嬋面色煞白。
此時才意識到,她無名無分跟著謝硯,將來李清瑤當了侯府主母,她不僅要面對謝硯的強勢,還要應對李清瑤的蠻橫。
想想往后的日子皆是深淵。
她連連后退,一只粗糙的大掌抵在了她的后腰上。
匈奴人在她腰上捏了兩下,對李清瑤行撫胸禮:“小娘,不如你把這娘們兒賞給我,免得將來在侯府污了你的眼。”
“我看這小娘們玉骨生香,一個人怕是喂不飽她,不如賞我們兄弟二人吧!”另一個匈奴人也走到了姜云嬋身邊,一左一右夾著她。
聽說李清瑤此行回京,不僅帶了老單于的首級,還將單于兩個兒子也帶了回來。
這兩位才來京中個把月就已強搶了數十南國女子。
他們體格強硬,又常一起行事,大多姑娘不堪重負死在了過程中。
而圣上和李清瑤為了穩住部落,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李清瑤對姜云嬋本就敵意頗深,更不會出手阻攔,扶了扶云鬢,“你們悠著點,莫讓人聽到動靜。”
“安和公主!民女……民女到底是世子的人,就算公主對民女有別的安排,是不是也應該與世子商議……”
啪!
姜云嬋話未說完,李清瑤忽地一巴掌打在姜云嬋臉。
姜云嬋腳下乏力,倒在了地上,
李清瑤睥睨著她,“你一個通房,本就是個供人發泄的玩意兒,處置你跟處置貓兒狗兒一樣,也配讓主子們耗神商議?”
姜云嬋的臉頓時腫脹起來。
身兒軟得跟水似的。
李清瑤看不慣這幅浪蕩樣,掃了眼兩旁的匈奴人,“愣著做什么?這玩意兒今日就賞你們了!”
“還是小娘疼人!”兩個壯漢雙眼發光,搓著手朝姜云嬋走去。
姜云嬋腿腳軟得站不起來,坐在地上連連后退。
最終,抵在了問竹軒門口的大樹上。
退無可退。
兩個高大的身影交疊,擋住了姜云嬋的視線,黑云壓頂。
一人掐住了她的脖頸,將她摁在樹上。
“不要!不要!”她胡亂推搡著。
壯漢撿起地上的香云紗撕扯碎布條,將她亂動的手吊在了樹干上,大掌猛地分開她的腳腕。
顫顫鈴聲從衣擺下傳了出來。
混亂的場面突然靜止,各人眼神訝異。
李清瑤是風月老手,一聽就知是何等情況,鄙夷地掩唇輕笑:“怪道謝世子這樣的云中仙,能被你惑住,原是狐媚子手段了得啊。”
兩個壯漢也會意,相視一笑,“早被人玩透了,還裝什么貞潔烈女?”
“這般身嬌體軟,天生就是被人玩的嬴物罷了!”
壯漢赤裸裸羞辱著姜云嬋。
姜云嬋無地自容,可她動彈不得。
爹娘為她準備的嫁妝,成了束縛她的枷鎖。
她眼睜睜看著香云紗被撕得粉碎,綁住她的腳、她的身、塞進她的嘴巴里。
忽地,那只大掌抓住了她的衣襟,猛地一拉,露出還殘留了淤青的香肩。
壯漢滿是胡茬的嘴湊了上去。
“不要!不要!”姜云嬋嗚咽的求助聲被堵在喉嚨里,一陣作嘔。
“二奶奶!”
此時,扶蒼帶著人尋聲趕來,將兩個大漢拽開了。
夏竹忙脫下自己的外衫給姑娘披上,一邊給姑娘解綁,一邊安撫,“姑娘莫怕,沒事了。”
方才,李清瑤攔著姜云嬋時,姜云嬋那句找世子的話不僅是跟李清瑤說的,也是給還在問竹軒里的夏竹提個醒。
幸而夏竹反應機敏,叫來了扶蒼。
扶蒼看了眼滿地撕碎的布料,拱手對和安公主道:“公主,有什么事還是等世子回來再說吧。”
“你一個奴才敢教訓本宮?”李清瑤眸色一厲。
扶蒼腰彎得更低了,“草民不敢,但……世子有言,無論是誰,欺辱姜姑娘者,定會十倍奉還。”
“你在威脅本宮?”
“草民不敢!”
扶蒼口中說著不敢,帶來的護衛卻已將姜云嬋扶起,護送離開了。
這里到底是侯府,李清瑤和他們起沖突占不到任何便宜。
何況婚期將近,李清瑤也并不想這個時候捅什么大簍子。
居高臨下的公主瞇眼望著姜云嬋搖搖欲墜的身影,紅唇微揚:“姜姑娘,我們后會有期。”
姜云嬋身形一僵。
李清瑤又道,“還有……夏竹是吧?后會有期,來日方長。”
姜云嬋轉頭過,正與李清瑤勢在必得的眼神對視。
很明顯,李清瑤一旦嫁過來,不會饒了姜云嬋和夏竹。
今日這句“來日方長”,也是在提醒姜云嬋不要在謝硯面前亂說話,否則后果只會更嚴重。
姜云嬋在侯府十年,小時候就被人克扣、被人調戲,被人用暗刑逼著閉嘴。
她知道后宅的手法有多腌臜,何況李清瑤又是從冷宮走出來的,會的手段只會更多更狠。
聽聞她在匈奴時,把老單于的原配夫人都給逼得自裁了。
想磋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姜云嬋,豈不易如反掌?
姜云嬋心里亂糟糟的,身上也痛,遂去后山溫泉泡了泡。
夏竹蹲在岸邊幫姑娘清洗身子,看著手腕上的淤青痕跡,心疼地吹了吹,“姑娘也別太擔心,世子應當會護著咱們的。”
姜云嬋不以為然搖了搖頭。
縱然謝硯本事通天,但往后她和李清瑤同住一個屋檐下住,豈能時時防顧得了?
何況……
謝硯對她索取無度,欲大于情,對于一個“玩具”,他又能上心多久呢?
姜云嬋閉上眼,沒入水中,“你下去吧,讓我好生想想要怎么辦……”
夏竹瞧著姑娘一臉疲憊,安靜退了下去。
腳步聲退卻,周圍幽靜得只聽得鳥兒鳴叫。
竹林深處吹來的風,略微濕寒,可又難得愜意。
如今這樣不受外界侵擾,對姜云嬋來說就已經覺得很知足了。
然則這種知足維持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溫泉中水波蕩漾,層層漣漪散開,朝姜云嬋侵襲而來。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天光,沉甸甸壓在姜云嬋頭頂。
“皎皎今日去哪兒了?”謝硯走到她面前。
男人未著上衣,中褲濕透墜在腰間,半露的人魚線往深處延伸,蘊藏著蓬勃的力量。
那是讓姜云嬋看一眼,都覺渾身發軟的強勢力量。
她默默往有陽光的地方挪了挪,想要逃離這種窒息的威壓。
謝硯的左臂抵在水池上,阻隔了她的去路,另一只手攤開,手心鈴鐺轟然墜下。
紅繩系于他的中指上,鈴兒在姜云嬋眼前來回搖晃,逗貓兒似的。
這鈴鐺是謝硯在溫泉池邊的石板上撿到的,且謝硯看她繡花鞋上也滿是泥巴,顯然她出去過。
那么,到底見誰才需得特意把鈴鐺取了?
“到底去哪兒了?”他逼視著她,又問。
第65章 跟我生個孩子,彼此安心……
密密麻麻的煩擾壓在姜云嬋的頭頂上,她快崩潰了。
“我就是出去轉轉!你若實在不放心,不如打條鏈子把我拴在狗籠里,大家暢快!”
謝硯冷笑一聲。
這兩個月,他沒有試圖給過她自由嗎?
是她,一直有一顆想飛的心。
略有機會,她就企圖從他身邊飛走。
謝硯除了看緊她,時時刻刻警醒她,還能怎么辦呢?
他坐進了溫泉中,抱著姑娘跨坐在自己腿上,將紅繩系回腿根。
顫顫鈴聲重新捆縛住姜云嬋。
方才被人發現、恥笑的畫面涌入腦海,姜云嬋窘迫極了,不停推搡著他。
然兩人之間的衣衫薄且濡濕。
她越動,就越能感受到他的輪廓。
姜云嬋小腹一緊,欲從謝硯身上下來。
“別動!”謝硯摁住了她的大腿,“你若實在不喜歡這種方式綁著你,那我們換種方式。”
“什么?”姜云嬋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
“乖乖配合,跟我生個孩子,彼此安心。”他的手往水深處探去。
姜云嬋腿根發軟,方才險些被人侵犯的惡心感涌上心頭,她推著謝硯的臂膀,“我現在不想!”
“可我想。”
“謝硯!”姜云嬋濡濕的杏眼瞪著他。
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有無休無止的力氣沒日沒夜發泄在她身上。
可她真的很累,又根本對抗不過他,緩了口氣,“我月事快來了。”
“怎么會呢?皎皎的月事剛過了半月。”
謝硯早就把她的日子刻在腦海里了,還曾找大夫算過日子,每月這幾日正是易受孕的日子。
從前不可得的,這個月必得達成。
他自不能放過機會,更加勤勉才是。
謝硯的力道勢如破竹,而姜云嬋剛才才跟匈奴人掙扎了一番,哪有力氣反抗?
她被牢牢釘在水中,溫泉水不停地沖擊著她的小腹,一波又一波沖擊著她的意識。
瘦弱的人兒被謝硯抱在懷里,或是壓在岸邊,反反復復,無盡磋磨。
時而清醒著悲憤,時而愉悅著沉淪,她的身子早就不由自己掌控。
姜云嬋突然覺得李清瑤說得對極了。
她就是一個供謝硯發泄的禁臠。
天生就是被人玩的嬴物!
天生的玩物……
匈奴人的話在姜云嬋腦海里不斷沖撞,和身上的男人一起將她撕得粉碎。
姜云嬋無望地俯趴在石壁上,望著青石板上交疊的身影。
他那般高大,幾乎把她的影子完全吞沒。
她如同布偶被他攔腰提著,眼中的淚似斷了線的珍珠,顛簸得碎落一地。
“謝硯,你到底把我當什么呢?”
謝硯吻她脖頸的動作忽而一頓。
他把她當什么呢?
他不是一直把她當夫人嗎?不是一次次求她嫁他嗎?
是她自己不要,她把他的真心摔在地上。
每一次關鍵時候,她都義無反顧向顧淮舟傾斜,無一例外。
他還能說什么呢?
他乏了,不想再說這些毫無用處的話了,交疊在她身前的手輕攏了攏,“讓彼此舒服就行了,問這些作甚?”
刺痛感從心口,蔓延向全身。
果真,他對她純純就是發泄欲望罷了!
她緩了口氣,“那是不是……將來安和公主叫你快活了,你就可以放了我?”
“怎么會呢?”謝硯下巴上些微胡茬蹭著她的香肩,低磁的聲音吹進她的耳朵,“我用過的,永遠都是我的,別人想也不要想!”
“謝硯你不得好死……”
姜云嬋的話被他沖碎了。
他知道必不是好話,不如不聽。
“皎皎與其琢磨這些不可能的事,不如想想怎么盡快給我留個種,好讓自己將來在侯府能有一席之地!”
他的頻次和話音一樣不容置喙。
姜云嬋眼神迷離,她覺得自己很可笑。
除夕那夜在宮中,她還猶豫要不要送他去死。
他該死!
就該挫骨揚灰!
姜云嬋心里滋生出可怕的念頭,心也徹底在他一次次的沖擊之后冰封住了。
入夜,謝硯才放過她,抱著她回了寢房。
姜云嬋神情已經麻木,仰躺在床榻上,訥訥盯著帳幔,不言不語的。
謝硯晚上并未留宿,聽說陪李清瑤去西街逛夜市了。
之后大半個月,謝硯為著尚公主的事,就更忙了。
白日不怎么有空看她,倒是夜夜都不曠下,即便三更才回,也必要與她纏綿一二。
姜云嬋沒力氣抵抗,反正也日日喝著避子藥,便由著他去,各自無話。
到了第二日,謝硯又照舊早出,根本見不著人。
姜云嬋懶洋洋的,日上三竿才起身。
夏竹和薛三娘進來服侍姜云嬋洗漱。
薛三娘望著她圓鼓鼓的小腹,擔憂得緊,“姑娘日日如此,身子也越發惰了,不會真懷了吧?”
“怎么會?姑娘日日喝著藥呢!”夏竹反駁道。
可這肚子空著,也叫人擔心。
眼見世子和公主的婚期還有五天就到了。
世子肉眼可見跟公主越走越近,跟姑娘越來越疏遠,以后這日子怎么過?
夏竹猶豫再三,還是覺得得給姑娘提個醒:“奴婢聽說世子近日早出晚歸,都是在陪公主挑選鳳冠霞帔。
前兒個侯府的婚帖也下了,聘禮也送去公主府了,浩浩蕩蕩擺了一條后巷!
外面都議論:世子從前從未對哪家姑娘如此鞍前馬后過,想是郎才女貌,一見鐘情了呢!”
“是啊!他在外面跟公主你儂我儂,晚上回屋還要糟踐我們皎皎!”
薛三娘頗為姜云嬋鳴不平,啐了一口:“謝家人還真是一脈相承,一邊扮演深情,一邊沾花引蝶!陳世美都得管他們叫祖宗……”
“行了!都別說了。”
姜云嬋已經不關心謝硯要怎么樣了,她近日心里只琢磨著一件事:“三娘,你是不是能聯系上顧淮舟或葉家?”
薛三娘表情一滯,點了點頭,“其實前些日子,顧大人打發人偷偷問過姑娘好不好。”
葉家和顧淮舟雖然敗了,但還不至于一點人脈也沒有。
只要謹慎一點,傳個信還是可以的。
姜云嬋悄悄把一張紙條遞給了薛三娘,“你把這個給顧淮舟,務必不要出差池。”
“這是……”
“謝硯養兵的位置。”姜云嬋壓低聲音。
侯府每年都要在偏僻之地花上千兩銀子,除了養兵還能作甚?
姜云嬋查過那些位置,易守難攻,不在官兵視線范圍內,是養兵的絕佳之地。
只要她把此事告訴顧淮舟,顧淮舟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了謝硯養兵的鐵證,謝硯就難再翻身了。
她不會再對謝硯有一絲一毫的心軟。
姜云嬋眸色清冷,囑咐道:“切記徐徐圖之,莫要讓人發現。”
“我知道!”薛三娘在侯府呆了小半年,自然也知道謝硯多難對付,故而格外謹慎。
之后,姜云嬋裝作若無其事,該吃吃該喝喝,只等顧淮舟那邊的消息。
臨近侯府大婚前五日。
侯府里紅綢交錯,所有的門窗皆貼了大紅喜字。
閑云院內,滿目喜慶。
大婚事宜塵埃落定,謝硯也得空了,常出現在閑云院里,身上還總飄著李清瑤身上的胭脂香。
偏房中,謝硯站在銅鏡前試喜服。
金絲云紋滾邊的大紅喜服,讓英姿挺拔的公子身上多了幾分雍容富貴。
可他盯著銅鏡的眼卻沉靜如死水,無喜無悲,與喜慶氣氛格格不入。
“她這些日子如何?”
世子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姜云嬋。
扶蒼答道:“世子安心,二奶奶衣食照舊,未見任何異樣。”
“該乖順的時候不乖,不該乖順了,她倒比誰都靜。”謝硯一邊整理衣襟,一邊極低的聲音腹誹著。
扶蒼心里知道世子是想姜云嬋為大婚的事,鬧上一鬧。
偏偏那位是個悶性子,這整整一個月,侯府婚事準備得熱火朝天,她從未問過一句。
扶蒼只得幫姜云嬋開脫,“世子突然大張旗鼓要娶公主,二奶奶估摸著心里也拈酸,才不過問的。世子何不去賠個不是,哄哄二奶奶?”
“她又何曾跟我賠過不是?”謝硯心里也憋著火,悶哼了一聲。
兩位主子相互慪著氣都整整一個月了,眼看公主就要嫁入侯府,扶蒼完全不知兩位要冷戰到什么時候。
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今兒個公主派人來說:主屋是家主和主母居所,閑雜人等需得盡快清出去……”
扶蒼越說聲音越小。
公主口中的“閑雜人等”自然是姜云嬋。
姜云嬋沒名沒分跟著謝硯,按理來說確實只是個通房,沒資格住閑云院的主屋。
李清瑤這是還沒進門,眼睛和手就已經伸進侯府后宅了……
謝硯指骨微扣,思忖了片刻,“那就按公主的意思辦,讓二奶奶先搬回問竹軒,你派人守緊些。”
“世子真讓二奶奶騰位子?”扶蒼訝異不已。
然謝硯瞟了窗臺一眼,一字一句重復道:“公主馬上就是侯府的主母了,按她的話辦,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扶蒼趕緊埋頭應下。
謝硯再無旁話,換了一身青色氅衣準備出門。
這衣服是安和公主送他的,顯然世子又約了公主。
這數月來,兩個人幾乎日日相見,逛街市、游畫舫,出雙入對的。
扶蒼原以為世子跟公主交往甚密,是為了氣姜云嬋。
可如今看世子的態度,倒真有幾分偏愛公主?
扶蒼默默跟在身后,越發看不明白。
走到院子里,一朵枯萎的桃花花苞落下來,剛好滑過謝硯肩頭。
謝硯腳步一頓,凝著掉進泥濘里枯黃的花苞,眉心微蹙。
世子從前極愛重院子里的桃樹的,每年春天都親自修剪、養護桃樹,哪容得花苞未開就敗?
扶蒼惶恐上前,“最近閑云院乃是非之地,閑雜人多,可能一時不防,就有不長眼的人掐了花枝,傷了花兒。”
謝硯沉吟片刻,撿起花苞擦干凈上面的泥土,放進了袖口,“把侯府的桃樹都先移去安生地方,省得被誤傷了。”
扶蒼有些為難:“侯府里桃花足有三里,都移走了,豈不光禿禿的?”
“那就換成紅櫻,公主喜歡。”謝硯淡淡甩下一句,踱步出府了。
他的聲音并未克制著,輕易傳到了對面的寢房里。
坐在窗前的夏竹趕緊合了窗。
可一層窗戶紙,又如何能抵御那樣薄情的聲音?
夏竹透光窗戶縫看著小廝們忙著伐木,附近的桃花樹一棵棵轟然落下。
她不禁感慨,“人怎么可以這么善變呢?”
侯府里的桃花還是前些年姜云嬋生日,世子為博紅顏一笑特意種的。
桃開三里,這般赤誠的心意,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因為他只是占有欲作祟而已,得到了,玩夠了,自然就不稀奇了。”
姜云嬋不以為意地搖了搖,坐在書桌前一心翻看北盛地圖。
聽薛三娘說,顧淮舟收到姜云嬋的口信后,就離京了。
想來他是按照姜云嬋所說的位置現場勘探私兵,尋找證據去了。
如果一切順利,這幾日就會回來。
京都也許要變天了……
姜云嬋心事重重往門外看了一眼。
此時,門猛然被人踹開。
灰塵仆仆中,一滿臉橫肉的婆子叉腰站在門口。
逆著光,將屋里的光線擋住了大半。
婆子鄙夷地掃視了一遍屋子,斥道:“手腳都麻利點!給我把這屋里的臟東西都丟了燒了!我們公主馬上就要搬進主屋,主子可沾不得這些浪蹄子的賤氣兒!”
話音落,身后一群婆子小廝沖進屋,翻箱倒柜,把姜云嬋的衣服首飾胭脂,連同榻上的被褥枕頭,一件件往門外丟。
姑娘家干干凈凈的物件兒全被丟進泥巴地里,狼藉一片。
“你們做什么?”夏竹趕緊攔了上去。
婆子不由分說一腳踹在夏竹心口,“你別急!下賤東西婆婆我一個個清理!”
“來人!把這兩個不知分寸的下人也丟出去!”婆子指著夏竹和姜云嬋。
隨即,四個小廝進屋,架住了姜云嬋主仆兩人的胳膊。
主仆二人掙扎無用,被人順著地拖出寢房,推進了一堆泥濘不堪的物品里面。
姜云嬋踉蹌倒地,粉色襦裙浸透了黃泥巴水,濁泥順著鬢發滴滴落下。
隨即,幾件貼身小衣也被丟出房間,堪堪搭在姜云嬋腦袋上。
周圍響起哄堂大笑。
姜云嬋這才看到,閑云院里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對著姜云嬋和夏竹指指點點。
她羞恥得紅了臉,趕緊將自己的貼身衣物藏進衣袖里,緊緊藏著,避開戲謔的目光。
“裝可憐給誰看呢?”婆子掐著腰走出來,睥睨著姜云嬋濕漉漉的臉蛋兒。
“世子已經開了口:侯府后院由公主掌管!從今往后可沒人再吃你這狐媚子招數!帶著你們的臟東西趕緊滾!”
李清瑤雖然還沒嫁過來,但她的心腹早就占據了半個閑云院。
只要支走扶蒼的人,他們可以在閑云院為所欲為,沒人會管姜云嬋的死活。
姜云嬋沒道理與他們硬碰硬,給夏竹使了個眼色,“走吧,回問竹軒!”
“問竹軒?”婆子不屑冷嗤,“問竹軒是你這種賣肉的淫物住的地方?世子的意思,下人就該住在西下房!”
西下房在侯府西角的陰濕之地,逼仄又骯臟。
那處住的多是一些四五十歲在侯府混吃等死的老雜役或老馬夫。
但凡在主子面前稍微得臉的人,都不可能住在那種地方。
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又豈住得了那種腌臜地?
“世子呢?既是世子的命令,為何不見扶蒼來傳話?”夏竹刻意揚起音調,眼珠子環望四周。
婆子肥厚的身體擋住了夏竹的視線,往她臉上啐了一口唾沫。
“世子陪我們公主出京去瞿曇寺賞櫻了!哪有心思管你們這些賤骨頭!”
“給我把這兩個下人直接丟進西下房!別吵吵嚷嚷,沒個規矩!”婆子給左右兩個小廝使了個眼色。
小廝們立刻架著姜云嬋主仆二人拖去西下房,丟進了冷院里。
此時夜已深,月黑風高。
破舊的西下房院落里,野草過膝,腐朽的門窗被風一吹,吱呀呀響個不停。
人跡罕至,寂冷無邊。
夏竹忙扶起草堆里的姜云嬋,幫她清理衣擺上的泥巴,一邊委屈不已。
“姑娘覺得這真是世子的命令嗎?明明除夕之前,世子對姑娘還百般體貼,怎么說淡就淡了?”
“即便不是謝硯親口下的命令,也是他縱容李清瑤,李清瑤才敢如此張狂行事。”
這侯府已經沒有姜云嬋的容身之地了。
姜云嬋扶起夏竹,“不說這些了,還是先去柴房安置一夜吧。”
西下房牛鬼蛇神出沒,實在不宜久留。
姜云嬋拉著夏竹,剛一抬腳,草叢里忽地傳來口哨聲。
“喲,這不是表姑娘么?聽聞你攀上世子的高枝了,今日回來莫不是想念哥兒幾個了?”
在墻角撒尿的馬夫一邊提著褲子,一邊邁著八字步走來。
隨即,幾個蹲在墻角的老賴麻子也紛紛哄笑出聲。
“真當世子爺會讓你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做正房?無非就是玩玩而已!”
“當初你但凡從了老子,乖乖給老子做媳婦、伺候老子,也不至于落得個無名無分萬人騎的下場!”
酒氣熏天的男人們舔著嘴角,圍了過來。
這些懶漢們從前就沒少覬覦姜云嬋,那時她還未及笄,就險些在他們手上失了清白。
后來世子掌家,這些人才收了妄念。
可近日,關于姜云嬋被棄的風言風語傳得沸沸揚揚,他們自然也聽說了,也就沒什么好顧忌的了。
一只粗獷的大掌急不可耐抓住了姜云嬋的衣衫。
嘶啦——
絲綢布料撕裂的聲音響徹夜空。
姜云嬋的短襖衣領被撕開一道口子,露出瑩白如雪的香肩。
懶漢們立刻雙目放光,如同狼見了葷腥一般聚攏,將姜云嬋逼到了墻角。
男人們身上的汗臭味和酒臭味混雜,鉆進姜云嬋鼻息,讓人作嘔,呼吸不暢。
隨即,十雙手齊齊朝她伸過來,往她的胸口、肩頭、小腹去……
被匈奴人羞辱的恐懼感再度襲來,姜云嬋瞳孔放大,從懶漢們□□鉆了出來,捂著凌亂的衣衫往院門處去。
然十個懶漢如蒼蠅一樣密密麻麻追了過來,大腳踹上姜云嬋的后背。
姜云嬋一頭栽在柵欄上,眼冒金星。
“瞧這小娘們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哥哥來喂喂你如何?”馬夫□□著站在她面前,從褲兜里掏弄。
數十道影子縱橫交錯將姜云嬋籠罩其中,猶如惡鬼橫行。
在劫難逃的恐懼感包圍著姜云嬋。
姜云嬋連連后退,脊背貼在了滿是毛刺的柵欄上。
馬夫猛力捏住姜云嬋的下巴,逼她仰頭,張開檀口……
就在馬夫快將東西掏出□□時,一只細嫩的手摁住了馬夫的褲子。
第66章 過來,扶我
薛三娘鉆進了男人堆里,擋在姜云嬋身前,對著一眾懶漢賠笑:“冤家!世子碰過的人,你們也敢碰,倒不怕世子怪罪?”
薛三娘身姿婀娜,說起話來自有一股勾魂攝魄的風情,指尖的挑逗更是讓人把持不住。
那馬夫何曾被如此伺候過,一時心馳蕩漾,看這半老徐娘竟比青澀害羞的小姑娘更有意趣。
馬夫故意拿胯頂了頂薛三娘的掌心,“我今日吃了些酒,火氣無處泄,不若你這浪貨陪我,我就放了這小娘兒們。”
“我只怕你這二兩肉受不住。”薛三娘一邊掩唇輕笑,一邊故意揉了揉。
此舉引得四周懶漢眼紅心熱,轉而都簇擁著薛三娘,“他不夠,不是還有我們嗎?”
“我們陪你快活,保準叫你明日發不出騷來!”
……
一眾人饑渴難耐拉著薛三娘往屋里去。
“三娘,不要!”姜云嬋趕緊拽住了她的衣袖。
薛三娘回過頭,望向地上瑟縮的姑娘,展顏挽笑:“放心吧,三娘我什么樣的人沒見過。”
“不行!”姜云嬋淚眼朦朧,連連搖頭。
這些懶漢們顯然故意被人灌了酒,就等著姜云嬋被丟進冷院,給他們瀉火。
這一切都是李清瑤磋磨姜云嬋的手段,怎能讓薛三娘代為受過?
“不行,不行的……”
“我是皎皎在這世人唯一的親人,我不幫你,誰幫你?”
薛三娘撫著她的后背,話音溫柔得如同哄嬰孩一般,“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有什么要緊?乖皎皎,你的路還長,走遠些,別看!”
乖皎皎,走遠些,別看……
這話一瞬間讓姜云嬋想起爹娘被馬匪追殺時,爹娘也是這樣輕聲喚她,叫她不要聽不要看,趕緊逃跑。
姜云嬋心中一暖,更多的是心痛。
她為何總是這般成為旁人的累贅?
姜云嬋無力地抓著薛三娘的手,不停囁嚅,“不要去!不要去!”
可那些懶漢們已經等不得了,數不清的手摸上了薛三娘的腰臀、胸口,推著她往屋里去。
薛三娘在臭男人中間扭著纖腰,笑意嫵媚風情。
可又有哪個女子會喜歡被如此凌虐呢,她無非是曲意逢迎,想要替姜云嬋吸引全部的注意罷了。
屋子里隨即響起男人們此起彼伏的□□聲和腌臜話。
窗紙上斑駁的男人影子要比餓鬼還可怕。
姜云嬋心神惶惶,趕緊爬起來踉踉蹌蹌往外跑,想要找人救援。
可她和夏竹在侯府尋尋覓覓了一圈,府中燈火已熄,府門緊鎖,根本找不到任何人來救。
“三娘估摸著就是找不到救兵,才自己送上門……”夏竹心中戚戚,不忍往下說。
“那就放火!”姜云嬋看向侯府大門。
侯府的人裝聾作啞,但如果侯府著火,引來巡邏的兵馬司,他們總不能也坐視不管吧?
姜云嬋已顧不得后果,找了火把,往侯府正門去。
此時,一隊衙役也剛好舉著火把進了侯府。
“大理寺拿人!前面是誰?”領隊怒喝了一聲。
姜云嬋如見曙光,提著裙擺跪下衙役腳邊,“官爺,西下房有可疑人逃竄!”
領隊勾了下手,示意下屬往西下房去,自己則立在原地上下打量著姜云嬋,“你是姜云嬋?”
“民女正是!”姜云嬋叩首行禮,余光環望四周,才看清二三十個大理寺官差持刀闖入了府邸。
而侯府各處的管家,包括扶蒼已被鐐銬押解,一字排開,被摁跪在大門外。
原來謝硯的心腹都被俘了,怪道侯府上下找不到救兵。
姜云嬋眼皮一跳,心道府上可能出了大事。
下一刻,領頭的刀便架在了姜云嬋脖頸上,“姑娘也隨我去一趟大理寺吧!”
“敢問何事?”
“跟我走就是了!”
領頭不置可否,押著府上一眾人往大理寺去。
暗夜寂靜,巷子里齊整的腳步聲和鐐銬撞擊聲,尤顯肅穆。
越往大理寺去,肅殺之氣就越沉重,街道兩邊,百姓的談論聲也越來越鼎沸。
“謝世子犯了什么罪?早上還在陪安和公主拜佛呢,大理寺直接把人從寺廟抓了回來!”
“說是賣官鬻爵,斂財養私兵呢!許多山頭的馬匪其實都是謝世子的人!”
“這位一向謙和溫厚,不可能犯這樣殺頭的大罪吧?”
“證據確鑿,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沒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來人了么?”
……
府衙外,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各個伸長脖子往大堂中看。
而大堂的光明正大匾額下,正坐著大理寺卿裴嚴、刑部尚書還有都察院右都御史,分明是三司會審的架勢。
姜云嬋等人被押解到了大堂中。
她隱在袖口的手已是汗津津的,余光緊張地虛晃,恰看到了三步之遙的顧淮舟。
男子風塵仆仆,臉上生的青色胡茬未刮,顯然數月未曾歇息。
然眼神卻堅定,微微朝姜云嬋點了點頭,想是已經查到了謝硯的確切罪證。
姜云嬋松了口氣,但很快另一道寒涼的目光讓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姜云嬋尋著森寒之氣望去,謝硯正站在一盞木架宮燈下,昏黃的光照在他臉上,忽明忽暗,影影綽綽。
他遺然而立,似笑非笑望著姜云嬋,明明什么都沒做,姜云嬋卻嚇了跳,趕緊垂下了頭。
顧淮舟自然也看到了姜云嬋如幼獸般受了驚嚇瑟縮的模樣。
好好一個花季少女,都快瘦脫相了,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哪還有一絲明媚之氣?
顧淮舟疼惜不已,他想解救她。
隨即,跪在明堂之下,字字鏗鏘,“回三位大人,謝硯豢匪為兵,惡事做盡!去年七夕節,進城虐殺薛志等人的馬匪就是謝硯豢養和指使的!我有人證!”
話音落,幾個平民被押解到了大堂上。
其中一個強力壯的大漢已受過刑,渾身血淋淋的。
濃厚的血腥味讓姜云嬋瞬間想起了去年鳳春湖畔的血腥場景。
薛志等人被馬匪的鐵蹄踏成了肉泥,舌頭被掛在樹枝上,血雨淋漓,不忍觸目。
此事已經過去半載,因為一直都沒查出薛志和馬匪結了什么怨,故而此事成了懸案。
而今,跪在大堂上的壯漢便是當時參與虐殺的馬匪。
他莫名掃了姜云嬋一眼,氣息孱弱道:“回、回幾位大人!去年七夕謝硯為了給這位姑娘爭一盞蓮花燈,令我們虐殺了薛志等人!”
“這簡直天方夜譚!”
圍觀百姓震驚之余,倍感不可思議:“哪有人為了一盞花燈殺人放火的?未免太兒戲了!”
“定陽侯府難不成還缺一盞花燈了?”
……
“肅靜!”裴嚴一拍驚堂木,打斷了堂中沸騰的討論聲,目光轉而落在姜云嬋身上,“姑娘,謝硯可在七夕夜為你爭搶過花燈?”
姜云嬋這個當事人旋即成為了在場的焦點。
她心跳得極快。
如果她說有,就等于佐證了馬匪的指證,顧淮舟就可順勢而為,揭穿謝硯所有的罪行。
如果她不承認,那么事情將陷入膠著。
已走到這一步了,姜云嬋又怎會替謝硯說謊呢?
她并未猶豫,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回大人,世子的確在七夕夜送給我一盞蓮花燈。”
“呵!”
右手邊,忽而傳來一聲極輕的嗤笑聲。
不待裴嚴審判,謝硯先歪著頭問姜云嬋:“我送過花燈,就等于指使馬匪殺過人?那妹妹院子里有九十八盞花燈,我豈不是殺人如麻了?”
他的語氣不見慌亂,反而帶著幾分戲謔的味道。
姜云嬋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一般,有些呼吸不暢。
侯府每次逢年過節都會送各式花燈去問竹軒,有些花燈十分稀罕精巧,外面根本見都見不著。
姜云嬋極喜歡,便在問竹軒專門辟了一間屋子掛花燈。
統共九十八盞花燈,流光杳杳,如銀河星海。
可聽謝硯的言外之意,這些花燈并不是侯府例行送的,而是謝硯特意給她的。
姜云嬋訝然望向謝硯,眸中起了微瀾。
但只是一瞬,又避開了他眼睛,叩首對著裴嚴道:“民女只是實事求是,并無任何詆毀之意。”
她字字清冷,顯然九十八盞花燈,也沒有任何一盞照進她心里。
她今日是打定了主意,配合顧淮舟置謝硯于死地。
謝硯輕垂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陰翳。
顧淮舟與姜云嬋一唱一和,緊接著道:“謝硯不僅在京郊養馬匪,在雁西山、大雁山等五地也豢養了馬匪山寨。”
他呈上一疊公文,“我已查明侯府每年都會流出上千兩銀錢,經過鹽院、鏢局轉移后,送去這五地供養馬匪!有鹽院、鏢局的賬目為證,也有這五地附近的獵戶為證!”
隨即,堂上幾個瘦弱的村民對著官爺連連磕頭,“回大人,草民確實看到過有人在后山習武練兵,這些人神出鬼沒,草民也看不真切,更不知謝世子到底做了什么啊!”
“每年確實也有京城來的貴人找我們收野貨、皮毛、糧食,價格奇高,我們只管拿錢做買賣,并未參與其他勾當!”
……
上首,裴嚴和同僚一邊查看賬目,一邊聽著獵戶的話,大概把事情脈絡串起來了。
“也就是說謝硯將賣官鬻爵的銀錢轉手運送到雁西山等地,一部分供養馬匪,一部分用來堵村民的嘴,掩人耳目,對嗎?”
“大人說笑了,我養馬匪作甚?”謝硯淡然一笑。
裴嚴猛地一拍驚堂木,“人證物證俱在,難道不該你自己說清楚為何要勾結馬匪嗎?”
“謝硯,你覺得自己還有狡辯的余地嗎?”顧淮舟神色篤定問謝硯。
他知謝硯心思敏銳,口燦蓮花,故而此次查到證據后,他先快馬加鞭回京面圣。
此時,雁西山等地窩藏的馬匪、村民早就被圣上下旨派兵連夜控制了。
一切人證物證俱全后,圣上才授意三司會審,打謝硯個措手不及,讓他在百姓面前原形畢露。
謝硯的結局早在他被押解進大理寺的那一刻,已然注定,只等畫押。
裴嚴明白圣上的心思,冷聲喝道:“謝世子還是早些招認,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什么都沒做,招認什么呢?”謝硯語氣稀松。
話音未落,廷杖打在了謝硯后背上。
他許是未預料到這猛然一擊,往前一栽,單膝跪地。
姜云嬋只在他一臂之隔的距離,清晰地聽到了膝蓋骨撞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
她下意識尋聲望去,謝硯正與她并肩跪著,溢出鮮血的嘴角對著她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姜云嬋心驚肉跳,趕緊垂頭避開他莫測的笑意。
“行杖刑!”
堂上,裴嚴手中的令簽墜地。
兩個衙役站在謝硯身后,掄起廷杖,接二連三打在謝硯脊背上。
大堂外,百姓們的議論聲也更肆無忌憚。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謝世子竟然如此狠辣虐殺薛志。”
“他外祖就是反賊,一脈相承罷了!”
“當年定陽老侯爺一力保下謝硯母子性命,后來還不是淪落到被丟進寺院清修,老無所依的下場?養不熟的白眼狼!”
……
斥責聲和杖擊聲錯落打在謝硯的脊梁上。
每一次擊打,他口中便涌出一口鮮血,漸漸在地上匯成一灘刺目的紅。
姜云嬋就算不正眼看他,也能透過血水里的倒影看到他如玉白皙的臉鮮血斑斑,高大的身軀搖搖欲墜。
周圍充斥著骨頭清脆的擊打聲和他斷續的呼吸,分明很痛。
可他仍挺著脊背,不肯倒地。
任憑流言蜚語和木杖凌虐,他只一瞬不瞬側目盯著姜云嬋。
沉靜的目光如巨網籠罩著姜云嬋,似要將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絲情緒都參透。
姜云嬋心中百感交集,她期待他倒臺,也有些許惻隱。
而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謝硯此人向來城府極深,今次被這般嚴刑拷打,他竟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是因為百口莫辯了嗎?
他真會這樣束手就擒嗎?
姜云嬋莫名眼皮一跳,對上他含笑的眸。
隨即,一群村民擠進圍觀百姓,蜂擁一般擋在了謝硯身前。
為首的老太對著上首連連磕頭,“求大人明察秋毫!謝世子這些年為雁西村殫精竭慮,護一方百姓安寧,大人莫要冤枉了世子啊!”
“求大人還世子清白!”身前數十位村民齊齊跪地呼喝。
堂上三位官家面面相覷,“你們是何人?”
“我們是雁西山、大雁山腳下的村民,因我們村子偏僻,常被馬匪滋擾,村民們過得水深火熱。這些年是世子拿銀子接濟我們,還請了將軍教村民習武,我們才得以自保!世子是我們的恩人吶!”
老太這話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眾人驚訝不已,“你的意思是世子送銀子是去資助貧苦村民,而非馬匪?”
“普天之下哪有資助馬匪的?”老太指著之前作證的瘦弱村民,“他們才是馬匪!蓋因世子善舉令村子越發壯大,馬匪在村里討不到好,他們懷恨在心,才出言污蔑世子!”
“這……”裴嚴望著堂下作證的兩方人,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你們各執一詞,可各自有證據?”
“我來作證,能算證據嗎?”
此時,大堂門口一穿著鎏金鎧甲的將軍立于門前,逆著光,身姿挺拔。
此人看著年紀輕輕,但早生華發,鬢邊兩縷白發格外惹眼。
讓人一眼便知他就是鎮守西境,有封狼居胥之功的忠義侯秦驍。
此人是北盛百姓心中的戰神,且常年駐邊,跟京中官員多無來往。
他說話顯得中立,自然讓人信服。
沒人注意到,他與謝硯目光短暫相接,而后走進大堂,拱手以禮。
“各位大人,雁西山和大雁山一帶常遭馬匪滋擾,但因百姓不愿遠離故土,三年前謝大人與我商定教授當地百姓習武自衛,所以村中武裝皆為百姓自發組織,抵御馬匪的。
至于買賣糧食、皮毛,也不過是謝大人心憂百姓貧苦,召集商人前去收購物資,以解百姓之困,怎么就變成謝大人養馬匪了?”
“秦將軍此話可有證據?”裴嚴問。
“此事三年前就稟報過先皇,查查當時的奏折便知真偽。”秦驍字字篤定,連先皇都搬出來了,又怎會有假?
如此說來,謝硯為民請命的善舉反被人顛倒黑白,惡意詆毀?
混亂的大堂中,圍觀眾人面面相覷,好事的目光轉而投向顧淮舟和他帶來的證人。
裴嚴亦一頭霧水:“就算雁西山和大雁山的馬匪和謝硯無關,那京郊馬匪呢?不是謝硯指使他們虐殺薛志的嗎?”
“大人饒命!是顧淮舟逼我污蔑謝世子的!”
此時,京郊馬匪突然跪到了最前面,如被拆穿了謊言一般,心虛地連連磕頭,“我們虐殺薛志是因為頭兒跟薛志為女人起了爭執,一時不忿才殺了他們!跟謝大人無關。”
“我何時指使過你?”顧淮舟不可置信望向那馬匪。
馬匪卻一口咬定,“是你說只要配合你指證謝硯,就饒我一條性命!如今事情敗露,你竟不認了?”
“我何曾與你約定過?”顧淮舟一時百口莫辯。
藏在人群中的姜云嬋也因這一幕神思混沌。
明明是謝硯養私兵,怎么突然變成顧淮舟誣陷謝硯,謝硯反倒成無辜的那一個了?
姜云嬋狐疑望向謝硯的側臉。
身邊人正冷眼瞧著堂中諸人爭辯,如一個旁觀者,坐觀行云,紛紛擾擾仿佛與他無關。
而他已在彈指之間,逆轉了局面。
他如深淵,姜云嬋臨淵而探,腿腳發軟,癱在地上。
謝硯的目光戲謔掠過她,而后掃了眼身后人群。
圍觀的百姓中旋即有人怒罵:“這個姓顧的和他岳丈一樣,心懷鬼胎,想陷害謝世子罷了!”
“若非秦將軍在京城,謝世子豈不含冤而死?”
“姓顧的陷害同僚,污蔑師長,昏官!奸臣!”
……
百姓被三言兩語點燃了,紛紛朝大堂中丟菜葉丟雞蛋。
府衙之中,一片狼藉。
裴嚴的驚堂木根本壓不住暴怒的人,只得令道:“先把顧淮舟押下去!容后在審!容后在審!”
顧淮舟被衙役架著胳膊,往外拖。
本就疲憊的公子被人扔菜葉、吐口水,更顯狼狽。
姜云嬋目送被推搡在人群中的顧淮舟,下意識往想要跟上去。
顧淮舟透過攢動的人頭,朝她輕搖頭。
顧淮舟知道謝硯難以對付,此次三司會審,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從始至終,顧淮舟未提及姜云嬋,更未將姜云嬋提供的賬目拿出來。
為的就是哪怕此次狀告失敗,至少可以不牽連姜云嬋,保證她安然無恙。
姜云嬋讀懂了顧淮舟的心意,心中既愧疚,又擔憂,隔著人海遙遙望向漸行漸遠的身影。
“過來扶我。”
此時,身邊傳來清冷的聲音。
第67章 她跟他有了孩子
姜云嬋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謝硯看到了她杏眸中的淚花,面色肅了幾分,重復道:“過來,扶我!”
聲量輕但不容置喙。
姜云嬋腦袋里亂糟糟的,還未捋清前因后果,但她唯一知道的是:謝硯這次又贏了。
失敗者的反抗,只會讓結局更糟糕。
姜云嬋咽下心底的情緒,垂著頭,乖乖過去扶他。
可她剛觸到他的臂彎,謝硯骨節分明的大掌反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的手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跡。
他被打了八廷杖,血順著嘴角流進脖頸,滲透衣襟。
他不緊不慢帶她擦拭著,不一會兒,他的血便染滿了姜云嬋的手掌。
溫涼、黏膩。
蜿蜒的血跡,如同數條小蛇盤踞在她的小臂上,仿佛隨時都會將她絞纏至死。
可她又不知道這毒蛇何時襲人……
姜云嬋緊張地顫抖不已。
謝硯睇向她眼眶中打轉的淚光,輕笑:“妹妹哭什么呢?”
方才指證他的時候,她無動于衷。
給他上刑的時候,她無動于衷。
偏偏這顧淮舟一入獄,她就心疼了,就忍不得一點了。
真真是情深意切!
“要不要我陪妹妹去牢里探望他?”
“不用!”
姜云嬋如何不知謝硯睚眥必報?
今日顧淮舟逼他至絕境,他必然還有后招收拾顧淮舟。
這個時候,姜云嬋不能再惹惱謝硯,給顧淮舟添亂了。
她強忍下恐懼的淚,扯了扯唇,“我扶哥哥回府。”
“還是妹妹待我最好。”謝硯淡淡說著,暗含諷刺。
姜云嬋只當聽不懂,扶著謝硯往大理寺外走。
此時,天已泛起魚肚白。
街市上,用早膳的百姓們熙熙攘攘,無不朝兩人側目。
謝硯一身白衣染血,胸口舊傷也復發了,一邊走一邊滴血,在長長的街道上留下一串殷紅的印跡。
那廷杖估摸著傷了腰,他手搭在姜云嬋肩頭,重心也幾乎全壓在她身上。
兩個人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走。
姜云嬋仿佛扛著一座大山,吃力不已,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不如坐馬車回去吧?”
“坐馬車?”謝硯殷紅的嘴在她耳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我的傷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話音未落,路邊茶攤,傳來百姓的唏噓:“沒想到謝世子門下出了這么個狼心狗肺的學生,罔顧德行,罔顧律法,實在該罰!”
“還不是如今奸臣當道,世子這樣賢臣的人哪有容身之地?”
……
一夜之間,東京城所有人都在為謝硯抱不平。
他傷得越重,百姓替他喊冤的聲音就越大。
姜云嬋心頭凜然,“一切都是你故意做局?”
從姜云嬋發現侯府賬目有蹊蹺開始,她就掉進了謝硯設的局里!
她自以為找到了他的把柄,聯合顧淮舟揭發他。
殊不知,黃雀在后。
她和顧淮舟掌握的證據都是假的,等到顧淮舟告發一切。
謝硯就可拆穿他們的假證據,反告顧淮舟陷害忠良。
顧淮舟從此聲名狼藉,而謝硯成了無辜的賢臣。
好一個反間計!
好一個苦肉計!
姜云嬋瞳孔微縮,“你為了害顧淮舟,就這般機關算盡?”
“他可不值得我費心算計。”謝硯不屑輕哼。
是啊,謝硯想害顧淮舟猶如捏死一只螻蟻,何須費這么大心力?
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姜云嬋茫然環望著四周,望著一個個為謝硯鳴不平的百姓。
在百姓心中,謝硯已然成了為奸臣世道所不容的圣賢。
他受盡迫害,因此更得民心。
所以他將來就算他真的擁兵自重,那也是被這世道逼的。
這一局,謝硯要的是民心所向。
至于顧淮舟,只是他順道收拾的一個絆腳石罷了。
那姜云嬋又算什么呢?
她也不過是他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她自以為有機會掙脫,實則全程都掌控在謝硯指尖。
他將她看得透透的。
她永遠翻不過這座五指山。
姜云嬋窒息不已,微閉了下眼眸:“所以,你打算怎樣處置顧淮舟?”
“還能怎樣呢?”
謝硯已經警告過姜云嬋很多次了。
可她要逃的心不死,那謝硯只能將她自以為是的路斬斷。
全部斬斷,她才能死心。
“妹妹要知道,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是要承擔后果的。”他寒涼的吐息徐徐落在姜云嬋頭頂。
恰如一道自地獄而來的冷風,陰濕,刮骨,似夾雜著一股若有似無得血腥味。
姜云嬋的心莫名停滯了一拍,尋風望去。
兩人已不知不覺走到侯府外。
青磚碧瓦內,傳來斷斷續續的女子哭聲,隱約夾著狼的低吼。
那女聲竟是十分熟悉……
“三娘!”
姜云嬋瞳孔一震,“你把三娘怎么了?”
謝硯眼中笑意愈深,寒意愈濃。
姜云嬋甩開謝硯搭在她肩頭的手,疾步沖進了侯府大門。
謝硯踉蹌了一步,不近不遠跟著的扶蒼趕緊上前扶穩了他,對護衛使了個眼色,“你們還不去攔著二奶奶!”
“不必攔,讓她去。”謝硯目送著跌跌撞撞的嬌小背影,扯了扯唇。
從前,他是太嬌縱她了。
無論她做了什么,他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所以,她才會覺得他柔善可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他。
今次,讓她親眼看看自己那些所謂的后路是如何斷的也好。
斷了,也就不想著飛了……
另一邊,姜云嬋尋著血腥味飛奔,緋色裙擺翩躚。
到了后山處,一人高的柵欄赫然映入眼簾。
柵欄中困著數十匹狼。
它們體型高大,獠牙鋒利,儼然正是當初漠北人暗殺謝硯的蒼狼!
蒼狼口中流涎,暗啞低吼著,往中間聚攏。
風暴中心,一女子仰倒在血泊里,青絲散亂,腹部被狼啃食得血肉翻飛,凹陷下去。
“三娘!”姜云嬋拼命搖晃著柵欄,可柵欄緊閉,根本打不開。
薛三娘似乎也被狼撕咬的沒了力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還殘留著許多人的牙印和指印。
那定是昨晚薛三娘與懶漢們周旋留下的。
薛三娘護住了她的清白,而她卻害薛三娘上了絕路。
姜云嬋愧疚不已,抓住旁邊守衛的衣袖,急切道:“把門打開,你快把門打開啊!”
然那護衛不動如山,難為地往姜云嬋身后看了眼。
此時,謝硯已換了件清爽的襕衫,踱步朝狼圈走來。
閑庭信步,不急不躁。
宛如行走云端的神祇,翻手覆手間就可輕易掌握整座府邸的生死存亡。
他高高在上,沒有人可以忤逆。
姜云嬋,也不可以。
姜云嬋慌手慌腳沖向謝硯,抓住他的衣襟,“是我算計你,忤逆你,你罰我就好!與三娘有什么關系?”
“真的與她無關嗎?”謝硯漫不經心地笑笑。
九峰山上,不是薛三娘引他入陷阱的嗎?
給顧淮舟傳信,不是經過薛三娘之手嗎?
慫恿姜云嬋離開侯府的,不是薛三娘嗎?
謝硯已經給過薛三娘很多機會了。
她不知天高地厚耍小心眼倒也罷,竟還敢勸著姜云嬋離開他?
何其歹毒?
謝硯眸色驟冷,抬了下手。
養狼人隨即吹起骨哨,引得群狼焦躁,嘶吼聲此起彼伏,紛紛撲上去撕咬薛三娘的四肢。
薛三娘凄慘的喊叫聲響徹后山,仿如一道道催命符。
姜云嬋心慌了,害怕了,轟然跪在謝硯腳下,“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了三娘,放了她……”
三娘,是這世間唯一疼她愛她的親人了啊!
姜云嬋的淚潺潺而流,似珍珠一顆顆落在謝硯鞋面上,暈開朵朵淚花。
“怎又哭了?”謝硯抬起她的下巴,觀摩著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
真真是朵不堪一折的嬌花,總有流不盡的淚。
為顧淮舟流,也為無關痛癢的繡娘流,偏偏就不為他流一滴。
她甚至想送他凌遲而死!
她的心那么硬,謝硯又怎會再相信她的服軟,“妹妹今日求得我諒解,明日怕又要勾結旁人算計我吧?”
“不會!我絕對不會了!”姜云嬋已經吃透了教訓。
她聽著身后皮肉撕裂的聲音,快要沒了理智,死死抓住謝硯的手,“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嫁給你!我給你生孩子!做妾也行,好不好,好不好?”
“妹妹這張嘴,可真是甜。”謝硯彎下腰逼近她,指腹徐徐蹂躪著那張飽滿水潤的檀口,直至唇脂在她白皙的臉上暈開大片。
他欣賞著這朵被凌虐過而更顯嬌美的花,輕輕嘆息:“可惜,慣會騙人。”
“我真的不騙你!”
姜云嬋知道說什么也沒有用了,手臂主動攀住了謝硯的脖頸,“你讓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放了她,放了她……”
聽得這話,謝硯面色反而沉了幾分,拽開她的手,直起身來,“看來妹妹還是被逼無奈的!”
“我是心甘情愿的!”姜云嬋也趕緊站了起來,踮起腳尖,仰著頭,笨拙地撬開了謝硯的唇瓣,舌尖去探尋他的愉悅點。
謝硯負手而立,不推開她,也不回應她。
她于是細細密密吻他的唇角、唇珠,似貓兒舔舐主人那般,極盡獻媚,極盡討好。
美人發釵松脫,青絲垂落,當著眾人的面癡纏著不動聲色的男人。
何談一絲尊嚴?
“皎皎,你別求他!”
不遠處,薛三娘也瞧見姑娘卑躬屈膝的模樣,艱難地往柵欄處爬,在地上留下長長的血痕。
而姜云嬋耳朵里只有狼群蓄勢大發的低吼聲。
她只想救三娘!
她急切地捧住了謝硯的臉,嬌聲帶泣,“哥哥我們回房,我想你了,我想要你……”
“皎皎!”
這樣的話怎能出現在一個良家女子的口中。
她也曾是姑蘇城中,父母疼愛的小公主啊!
薛三娘愴然望著狼狽的姑娘,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撞向了柵欄中的百年老樹。
轟——
大樹沙沙作響,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聲音。
姜云嬋尋聲望去,薛三娘已倒在樹下,血水濺滿了低處的枝丫。
群狼嗅到血腥,紛紛聚攏過去。
“三娘!”姜云嬋瞳孔放大,丟開謝硯,撲向柵欄。
狼圈里,狼反復翻刨著薛三娘的身體,可薛三娘一動不動了。
皮肉翻飛的腦袋上血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謝硯,你快開門,快開門啊!”姜云嬋急切又無助地嘶吼著。
謝硯站在原地,捻著嘴角的唇脂,細細回味,巍然不動。
人總要真正撞一次南墻,才知道什么路能走,什么路不能走,不是嗎?
姜云嬋等不到謝硯松口,撿起路邊的大石塊,一下下敲擊著柵欄。
柵欄幾經震顫,砸不碎,破不開。
倏地,她舉著巨石的手頓住了,整個人往后趔趄了一步。
護衛驚呼:“二奶奶流血了!”
姑娘的百褶裙擺下,零星落了幾滴血,而后雙腿發軟,轟然仰倒……
她仿佛墜入了一片洶涌的海,身體被一根強有力的浮木托著,顛簸前行。
耳邊不停有人喚著:“皎皎!皎皎!”
可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腦海里都是薛三娘的身影。
她看到薛三娘只身擋在酒氣熏天的懶漢們身前,憐愛地將她護入懷中,說會保護她。
她又看到薛三娘腦袋開花,倒在樹下,在一群狼分食時,溫柔地沖她笑:“皎皎乖,咱們不求他……”
漸漸地,那個笑容越來越模糊。
薛三娘從那具殘破不堪的軀殼中脫離,越飄越遠。
姜云嬋怎么也抓不住。
她失去了她在世間最后一絲親緣……
“三娘!三娘別走!”姜云嬋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
眼前是隨風搖曳的杏色帳幔,光影流動。
床尾的博山爐中,兩縷青煙抵死糾纏,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味。
這香味并不叫她心安。
她渾身血液沸騰,慌手慌腳地下榻,腳下卻一軟。
謝硯跨步上前,攬住了她的腰,“聽話,躺下休息。”
“薛三娘呢?”姜云嬋反握住他的手腕,緊緊攥著不放。
謝硯不置可否,將她打橫抱上了榻,“眼下你最重要的是養好身子,其他的事不要管。”
“我問你薛三娘呢?”姜云嬋揚聲。
寢房中回蕩著她崩潰的聲音,周圍伺候的丫鬟婆子卻無一人吱聲,紛紛垂下了頭。
這般情景,還用說什么嗎?
薛三娘撞成那個樣子,恐怕已經……
姜云嬋心頭一涼:“我要去看看她!”
便是尸體,她也得眼見為實。
她掙扎著起身,腹部卻傳來一陣錐心之痛,讓她失了力。
醫女趕緊上前給她施針,“姑娘剛有孕,胎未坐穩,切忌情緒浮動,思慮過重啊!”
姜云嬋腦袋一陣嗡鳴,怔了良久,“你……說什么?”
醫女朝她福身:“恭喜姑娘,已懷孕一月有余!”
“恭喜姑娘,喜懷麟兒!”周圍丫鬟婆子齊聲恭賀。
室內,一片喜氣洋洋。
姜云嬋腦海天旋地轉,張了張嘴,卻又瞥見榻邊坐著的謝硯。
所有的話噎在了喉頭。
她明明一頓不落喝著避子藥,怎么可能有孕?
怎么可能呢?
“你說我懷孕多久了?”姜云嬋不死心問醫女。
“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
推算時間,豈不是在溫泉那次懷上的?
那日謝硯反反復復要了她五次,分明是勢在必得的架勢。
莫不是,那時候藥被人動了手腳?
姜云嬋不可置信,盯著眼前的男人,驚懼地胸口起伏,“你做了什么?”
謝硯并無半分心虛,端著湯藥不疾不徐攪動著,“妹妹做了什么,我就做什么。”
姜云嬋既然敢偷偷喝避子藥,謝硯自然也能偷偷把藥換成補藥。
他想跟她有個孩子,做夢都想。
幸而天可憐見,愿望成真了。
有了孩子這個紐帶,他和她之間就有了割舍不開的聯系。
她和他再也分不開了……
第68章 落了許多獨屬于他的紅痕……
謝硯對著湯藥上的倒影展顏,而后將藥吹涼了,遞到姜云嬋嘴邊,“好了,一切都過去了。乖乖喝藥,孩兒才能茁壯。”
“我不要你的毒瘤!”姜云嬋猛地推開了藥碗。
藥汁濺在地上,分崩離析。
寢房里,一屋子丫鬟、大夫被姜云嬋的話嚇得瑟瑟發抖。
這可是侯府的嫡孫,是世子的骨血,姜云嬋這話未免太刺耳了。
眾人不敢再聽,紛紛退下。
門被關上,帶走了天光。
傍晚的房間,光線昏暗。
謝硯被隱在黑暗中,自嘲地笑出聲,“毒瘤?”
極輕的語氣,卻叫姜云嬋心口瑟縮了一下。
她厭惡他,更害怕他,害怕和他單獨相處的每一刻。
她抱著被子,防備地往床榻內挪了挪。
謝硯端坐著,一勺勺舀著藥汁。
瓷勺碰擊碗盞的聲音,清脆,尖銳。
回蕩在空落落的房中。
許久,他垂眸隱下情緒,再度將藥遞到了她嘴邊,“好生喝藥,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畢竟姜云嬋方才受了刺激,流了血,胎兒不穩,謝硯可不想這個孩子有所閃失。
姜云嬋凝著眼前白皙修長的手,只覺一陣作嘔。
就是這樣一雙如玉觀音般的手,方才殺了她的親人啊!
她怎么能給他生孩子?
這個孩子就是個孽障!
根本不該存在于世!
姜云嬋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
只一瞬間,謝硯捕捉到了她的情緒,用瓷勺抬起她的下顎,“這個孩子若沒了,我不介意讓妹妹再懷一個,直到生下來為止。”
“謝硯,你無恥!”姜云嬋倔強瞪著他。
謝硯未有任何情緒浮動,瞟了眼窗外夏竹的剪影,“同樣的,如果妹妹敢傷害自己……我也不介意讓夏竹成為第二個薛三娘。”
“謝硯,你不許!”
“乖乖喝藥,不要胡思亂想。”
謝硯步步緊逼,姜云嬋無所遁形。
薛三娘沒了,顧淮舟下獄了,夏竹是她唯一親近的人了。
姜云嬋怎能不顧及?
她無力地癱軟下來,微閉著眼,濡濕的長睫低垂。
謝硯的語氣這才軟和了些,揉了揉她的腦袋,“好了,把安胎藥喝下去,我放了冰糖的,一點兒不苦。”
藥就是藥,就算放再多糖來掩蓋,也遮不住它的苦。
姜云嬋撇過頭,不想喝。
謝硯索性自飲了一口,俯身渡進了她口中。
她像個任人擺布的木偶,張著嘴,不拒絕,但也失了吞咽的力氣。
謝硯將藥汁抵在她喉嚨深處,一口口逼著她吞了下去。
苦澀從口中一直蔓延到心底,不禁叫人干嘔連連。
謝硯擁她入懷,輕撫著她的后背順氣,“忍一忍,過些月份就好了。”
姜云嬋現在正是孕吐嚴重的時候。
聽說孕吐是因為母體無法接受外來物的侵擾。
但沒關系,他們血脈相連,她會慢慢接受他,喜歡他的。
謝硯的下巴輕蹭著她的頸窩,循循善誘:“我和皎皎馬上就要做爹娘了,別在抗拒,嘗試著接受,好嗎?”
姜云嬋無望的淚墜落在他肩頭,像澄澈的琉璃,碎了。
“謝硯!你明明都要大婚了,為什么還來逼我?”
謝硯想要孩子可以有無數個,李清瑤也可以給他生最正統的嫡子。
他為什么一定要逼她跟他茍且?
她是他的禁臠嗎?
謝硯脊背微僵,低磁的聲音貼著姜云嬋的耳垂:“我的孩兒,侯府的嫡子,只會在妹妹肚子里……”
姜云嬋不知他這話何意,也無心去猜他的心思,默默閉上了眼。
謝硯也無話,只一直擁著她,感受她的體溫,感受著她血液里流淌的另一個小生命。
他腦海里浮現出一家三口逛花燈會的場景。
要不了多久,他們的孩兒會坐在他肩頭興高采烈指著街道兩旁各式花燈,奶聲奶氣喚著“爹爹娘親。”
而她會挽著他的手臂,一聲聲甜軟地喚他“夫君”
多好!
這樣的好日子很快就會來了。
謝硯溫聲貼在她耳畔,“再等等我。”
姜云嬋并無回應。
她太過疲累,趴他肩頭昏睡了。
到了傍晚,謝硯將她放在床榻上,輕吻她的眉心,悄悄踱步而出,去了書房。
陸池來時,謝硯正專心致志伏于書案上,拿著刻刀,不知擺弄什么東西。
光線太暗,陸池看不清,徑直去楠木圓桌前斟了杯熱茶,灌了幾口,“你知不知坊間把關于三司會審的前因后果都編成話本了!不僅京城,連周邊幾座城池都傳開了!
百姓們私下討論得沸沸揚揚:說咱們這位圣上登基時,就有意過河拆橋,無奈你謝硯這座橋太難拆,圣上才授意顧淮舟誣陷你,順勢拆了你這座橋!”
“你別說這故事前前后后編得還挺縝密,不知是哪位大能所編?”陸池嘖嘖稱奇。
謝硯淡淡掀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陸池猛地反應過來,“這話本是你令人傳的?”
想來也是,謝硯向來做事縝密。
他既然設計了被人誣陷的局,定然會盡快將此事傳遍北盛,讓所有百姓都知道他謝硯被朝堂擠兌得多凄慘。
好一個含冤孤臣的謝大人吶!
“這一局可真精妙!”陸池不禁感慨,“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老狐貍,心思凈用在算計你那小表妹身上了,怪道人家姑娘不喜歡你。”
謝硯手中的刻刀一頓,面色晦暗了些許,“這次,我不曾算計她。”
當初謝硯給姜云嬋看賬本時,確實只是單純地希望她掌家。
他并沒想到姜云嬋一邊與他故作親密,一邊不動聲色地查他。
他也沒想到姜云嬋能在短時間內將侯府成千上萬筆賬目全部理清,找到蹊蹺,并且毫不猶豫勾結顧淮舟,送他去死。
這些時日點點滴滴的相處,一絲一毫也沒有捂化她的心,她真的差點送他上了斷頭臺。
慶幸的是,藏在雁西山、大雁山等地的私兵不是等閑之輩,他們是外祖帶過的兵,有極強的警覺心。
在顧淮舟深入當地查他們的時候,他們很快察覺并上報謝硯。
謝硯也是前天才知道姜云嬋和顧淮舟的意圖,臨時做了部署,才逃過一劫。
謝硯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次得感謝外祖在天之靈了。”
“那你是不是打算利用這次輿論,讓玉麟軍出山?”陸池順勢問道。
玉麟軍當初是被認定為反賊誅殺的。
陸池此問,實際是在問謝硯是不是要利用這次得民心所向,順勢反了?
謝硯在朝堂周旋數年,放著內閣之位不坐,反而熱衷于壯大兵力,如今又為自己造出這么大的聲勢,若非想反,陸池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書桌前,鶴形香爐里升騰出的青煙遮住了謝硯的表情。
他未見太大反應,不疾不徐撥弄著刻刀,緩緩道:“還差一個契機。”
這話便是對陸池的回應了。
“還差什么契機?”陸池知道謝硯手上兵力強盛,加之他自己名聲鵲起,難道不是最好的時機嗎?
“最好的契機,明日就會來。”謝硯眸中笑意莫測。
陸池實在好奇他在琢磨什么,起身走到了書桌前。
然,書桌上并不是什么軍機要務,而是一把未完成的長命鎖。
“怎還在弄這玩意兒?”陸池拾起穗子,來回把玩著。
他記得上次在金玉坊,謝硯就在雕刻長命鎖,可真夠上心的。
“我要當爹了,自然得上心。”謝硯不禁展顏。
他的聲音里竟有那么一絲絲的慈愛,一絲絲的人情味兒。
這讓陸池十分不適應,瞪大眼睛近距離打量他,竟又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絲的父親慈祥。
這還是那個不通人情的謝硯嗎?
陸池咽了咽口水,“你的隱疾這么快就治好了?小表妹不嫌棄你了?”
“……”
謝硯笑意一凝,甩了個眼刀子,“我聽說,李妍月和你那東陵的皇帝哥哥臭味相投,恩愛得很,你該去關心關心他們!”
“……”
陸池心口莫名中了一刀,拍了拍謝硯的肩膀,“你最好期待小表妹和李清瑤也能臭味相投,恩愛和睦,不然吶,嘖嘖嘖……”
“世子,安和公主請世子過府一敘。”
此時,扶蒼剛好在門外,面露難色望向謝硯。
李清瑤在侯府安插了那么多人,顯然已經知道姜云嬋懷孕了,這是要找謝硯興師問罪呢!
陸池遞給謝硯一個同情的眼神,頗有些看好戲的意思,“祝你三日后大婚愉快,早日娶妻納妾,早享雞飛狗跳的后宅生活!”
陸池可是怕透了后宅女人的爭風吃醋,一溜煙跑了。
“李清瑤……”謝硯指尖摩挲著刻刀刀刃,口中饒有興味咀嚼著這三個字。
良久,抬手示意扶蒼:“把庫房里的櫻花白玉插屏送去公主府,就說……我晚些過去跟公主解釋。”
那玉屏風乃波斯進貢,先皇親賜,玉質清透無瑕,一人多高。
從侯府搬去公主府,實在惹眼,估摸著街頭巷尾許多人又要議論世子對公主深情似海了。
扶蒼有些猶豫,拐著彎道:“大夫方才交代過:二奶奶胎相不穩,不宜受刺激的,世子得多寬寬她的心才是。”
“你想說什么?”謝硯蹙眉。
扶蒼趕緊躬身拱手,“屬下的意思是世子這般大張旗鼓地送禮給公主,外面不懂事的閑人又要編纂世子和公主恩愛情深的故事,屆時傳到二奶奶耳朵里,二奶奶豈不多心?
何況……公主屢次欺辱二奶奶,世子要再偏心公主,二奶奶只怕和世子越來越疏遠吶!”
“什么叫公主屢次欺辱二奶奶?”
謝硯近日常不在府上,許多事稟報到他耳中多有延遲或疏漏。
扶蒼此時才想起世子還不知公主和二奶奶的過節,連忙匯報:“前些日子,公主帶來的匈奴人看上了二奶奶,險些污了二奶奶清白。
屬下雖帶人救回了二奶奶,但公主不肯罷休,昨晚趁著我們都不在府上,又把二奶奶丟進西下房,令馬夫們伺候。
幸而二奶奶機敏逃出來了,否則著了那十個懶漢的道,后果不堪設想。”
謝硯指骨微扣,刀刃無意劃破了手指,一滴血順著骨節分明的長指沒入指縫。
“屬下失職!”扶蒼惶恐道:“屬下已將西下房的匹夫依家法處置掉了,至于公主,世子您看……”
裊裊輕煙,徐徐升騰。
時濃時淡的煙云遮住了謝硯表情,不辯喜怒。
只是屋子里的氣壓越來越低,仿佛黑云壓境,山雨欲來。
須臾,謝硯抬了下手,“照舊把屏風送去公主府吧。”
“那二奶奶那邊……”
“我自有道理。”謝硯眼中思緒復雜,捻著指尖血跡。
須臾,起身往寢房去了。
*
彼時,夜已深。
姜云嬋在榻上輾轉反側,又干嘔了幾次,到最后只能吐出酸水了。
夏竹坐在榻邊,一邊撫著姜云嬋的背,一邊心疼道:“不若奴婢給姑娘熬些小米粥來,熬得軟軟爛爛的,養養胃?”
姜云嬋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吃了也是個吐。”
其實前幾日,姜云嬋就有身子犯懶、干嘔的癥狀了,薛三娘還勸她看大夫來著。
那時,她沒在意,還嫌薛三娘太過絮叨。
如今……
姜云嬋想到那具血淋淋的身體,眼眶涌上酸意,“三娘到底如何了?”
夏竹面露難色,本不想把這些煩心事講給姑娘聽的,奈何姑娘非要刨根問底。
她遲疑道,“三娘被拖出狼圈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奴婢想去探探來著,但侯府護衛攔著不讓,說是要直接拖去后山埋了,不許任何人查探。”
姜云嬋心口痛,長舒了口氣,“誰給她收拾的遺體?”
“不知道,奴婢沒瞧上她最后一面,去時就只瞧見墳冢了,奴婢已經代姑娘給她上過香,姑娘安心吧。”
夏竹環望四周無人,壓低聲音,“世子不許人再談論薛三娘的事,想是怕姑娘再動氣,姑娘也莫在他面前提了。”
事已至此,謝硯給薛三娘留了一具尸體,就已算是他最大的恩典了。
姜云嬋再鬧,只怕他會刨墳掘尸。
姜云嬋心里再憤慨,再不滿,也只能咽下去。
“顧淮舟呢?顧淮舟又如何了?”
“奴婢聽說顧大人……在牢里受了重刑。”夏竹暗嘆了口氣,“葉家沒落,百姓又對他口誅筆伐,顧大人只怕短時間走不出牢獄了。”
至于他還能不能走出來,什么時候走出來,也都在謝硯一念之間了吧……
姜云嬋仰靠在床榻上,死灰般的眼望著房頂。
昏黃的燭光映出房梁的暗影,縱橫交錯,猶如荊棘時時刻刻籠罩著她。
她忽然覺得,此生此世她都不可能破開這重重荊棘了。
她和謝硯的力量太過懸殊,她每一次的反抗換來的都是對自己,或者對身邊人的傷害。
所以,為什么要反抗呢?
是不是安安心心做一只囚鳥,乖順地守在籠中,等著主人投喂會活得安穩些?
身邊人也不會因為她受到傷害了呢?
姜云嬋突然泄了氣,握住夏竹的手,“你說我是不是早該聽謝硯的話,給他做個侍妾,給他生孩子,供他發泄,三娘和顧淮舟就不會出事了呢?”
“姑娘切莫自怨自艾。”夏竹想安慰姜云嬋。
可如今的處境,他們似乎已經沒有更好的路了。
反正薛三娘已經過世了,夏竹生出一個自私又無可奈何的想法——將姑娘爹娘死的真相,永遠爛在心底。
只要姑娘不知道殺她爹娘的就是世子的娘親,姑娘還能和世子糊里糊涂地過完一生,說不定還能長命百歲呢。
反而把真相說出來,以姑娘的性子,她會和世子斗個魚死網破。
夏竹不想姑娘再受磨難。
如果瞞下真相會遭報應,就讓她夏竹一人受吧!
夏竹心里默默祈禱著,咽下了所有情緒,“姑娘既然已經懷了世子的骨肉,不若姑娘趁機收攏收攏世子的心,將來公主嫁過來,姑娘也能好過些。”
姜云嬋撫了撫夏竹的臉,看著她擔憂的眼神,看著她滿心滿眼都是她,心中一軟。
“傻姑娘,知道了。”
姜云嬋總不能為了恨謝硯,再犧牲掉夏竹吧。
她身邊只有這么一個鮮活的人兒了,她已經無力再失去什么了……
活著吧,只當自己死了一樣活著。
姜云嬋窩進被子里,蜷縮著身體。
長睫輕輕垂下,飽滿的唇緩緩吐息,俏臉上捂住出了一團紅暈,嬌軟可人。
可神情木然,似一件完美無缺的擺件,漸漸喪去生而為人的喜怒哀樂。
夏竹不忍看,悄悄關上門出去了。
過了會兒,謝硯推門而入,站在榻邊俯視著榻上乖巧的人,“晚膳用了么?”
屋子里,無人應答。
謝硯脫了外裳,與她一同窩進被子里,從后擁住她的腰肢,“受了欺負,為何不與我說?”
姜云嬋閉上了眼。
謝硯吻她的耳廓,徐徐緩緩,似是安撫。
姜云嬋躺著不動,“將來公主嫁過來,我還是要在她手下活著的,說與不說有什么兩樣?”
“就沒想過踩她一頭?”謝硯打趣她。
姜云嬋神色訥訥:“世子說笑了,她一個孤女哪能爭得過公主?”
“你從來沒試過,怎么知道爭不過?”謝硯的吻順著耳垂,細細密密,落向她的頸窩。
灼熱的呼吸熨燙過姜云嬋的肌膚,漸漸變得短促。
姑娘長發披散,中衣松松垮垮的,潔白的脖頸和肩頭上落了許多獨屬于謝硯的紅痕。
她里里外外都是他的痕跡。
很美,美得讓人心神蕩漾。
第69章 皎皎吻一下我吧
可偏就躺著不動,古井無波,少了些許情致。
謝硯并不敢真傷著她,輕啄了下她的臉頰,“好了,早些睡吧,明日我們去瞿曇寺給孩兒祈福。”
姜云嬋沒什么興趣。
謝硯看她精神懨懨,到底心有不忍,又道:“明日我派人把你爹娘的墳墓挪到瞿曇寺后山去,那里風水好,兩老也可安歇,以后皎皎要去看他們也方便。”
姜云嬋心口一跳。
自從上次九峰山出了亂子后,姜云嬋心里一直擔憂著爹娘的墳墓被狼掘了。
如今,墳墓移到了瞿曇寺后,倒也安寧。
謝硯屬實把姜云嬋的命脈捏得死死的。
她不敢再生事端,點了點頭,“多謝世子。”
這是今晚姜云嬋給他的唯一反應。
謝硯心里莫名地空虛,拉她面對面躺著,牽過她的手環在自己勁腰上,他亦摟緊她的肩。
兩具身體交纏著,感受著彼此的體溫,謝硯心里才踏實些,薄唇輕蹭著姜云嬋的發絲,“以后受了欺負,或是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說就是了。”
從始至終,他只是想她留他在身邊,安穩喜樂而已。
謝硯不知道事情為什么變成了這樣……
兩具身體貼得那么近,可又那么遠,各自一夜無眠。
翌日一早,謝硯令人收拾了行囊,帶著姜云嬋坐馬車往瞿曇寺去。
瞿曇寺位于京郊,正值紅櫻盛開的季節,香火鼎盛。
姜云嬋曾和謝硯來過兩次,不過今日似乎香客格外多。
馬車一路盤山而行,見不少少男少女手持紅櫻花,相攜而行。
“聽說世子幼時曾為安和公主折一枝紅櫻賀生辰,兩個人因此結緣呢!”
“公主遠嫁匈奴,還能回京與世子結成一對好姻緣,虧得花神娘娘保佑,咱們也去拜拜,求花神娘娘賜給咱們尋一位鞍前馬后體貼的好夫君!”
……
馬車外,姑娘們說笑著。
馬車中,謝硯神色驟然一緊,眼神虛瞟了眼姜云嬋。
姜云嬋趴在窗前觀賞漫山遍野的紅櫻,臉上并未異色。
不知是沒聽到外面的流言,還是根本就不在意。
謝硯凝望她的背影,眸色晦暗了須臾,而后也坐到了窗邊,從后圈住了姜云嬋的腰,“后日我要與公主的大婚,皎皎且在瞿曇寺住幾日,等侯府一切安排妥當,我再來接你如何?”
姜云嬋訥訥點頭。
李清瑤那個盛氣凌人的模樣,姜云嬋能避也好。
她更無心觀摩侯府盛大的婚禮,眼中慶幸之色一閃而過。
謝硯輕易捕捉到了那抹亮色,苦澀地扯了扯唇,沉默片刻。
“妹妹可想過,等公主進門,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兒要怎么辦?就算妹妹不想爭什么名分,可這肚子里的孩子將來也不入族譜嗎?”
“都隨世子做主。”她乖順道。
謝硯余下的話噎在了喉嚨里。
心里很堵,又尋不到出口。
想抓什么,卻又什么也抓不到。
他深深吐納,想要一些實際的東西:“皎皎吻一下我吧,好嗎?”
姜云嬋點頭,小心翼翼攀上他的脖頸,吻他的嘴角,撬開他的齒關。
她的舌那么軟,吻也愈發嫻熟,嫻熟地能輕易找到每一個讓謝硯動情的點。
可不知怎的,謝硯還是覺得空。
她越吻,就越空。
謝硯最終撇頭避開了這極具技巧的吻,“好了,已經到了!”
此時,馬兒揚蹄,馬車停在了瞿曇寺的后山。
謝硯扶她下了車,拉著她沿潺潺溪流而行。
走到山腳的偏僻處,眼前是另一方截然不同的天地。
三里桃花樹一直延伸到地平線處。
桃花深處,坐落著籬笆小院,小橋流水清凌凌作響。
周圍時不時傳來孩童們的笑聲。
姜云嬋尋聲望去,數十個稚童正繞著桃樹捉迷藏、編花環,笑聲澄澈得讓天空都湛藍了幾分。
謝硯見她眼中終于有了些許波瀾,帶著她往桃樹下去,“桃花開了,我給妹妹編個花環吧?”
姜云嬋小時候就愛桃花,那時候她個子矮,只能站在樹下眼巴巴看。
少年謝硯卻像個猴,時常一溜煙就爬到了樹頂,將開得最嬌最艷的花編成花環,故意戴在頭上朝姜云嬋炫耀。
直到有一次把姑娘惹得啼哭不止,揚言要跟他絕交。
他再不敢了。
從此,每年桃花盛開的時節,他總記得把最好看的花編成花環,第一時間送到姜云嬋手上。
數十年不曾變過。
今年他照舊脫了厚重矜貴的大氅,像孩童時一樣爬上了樹。
高大的男子坐在花枝繁茂的枝丫上,挑選著最嬌嫩的花兒,細細剔掉殘敗的花瓣,編成花環。
那樣沉穩嚴肅的模樣在簇簇粉色花叢中,顯得十分不協調,可他編的花環卻最好看。
孩童們站在樹下,紛紛朝他伸手,“大哥哥,能把花環送我嗎?”
“送我吧!送我吧!”
孩子們跳著,叫著。
謝硯騰身而起,徐徐落在姜云嬋身邊,將花環遞給姜云嬋:“好看嗎?”
“好看。”姜云嬋悻悻然點頭,沒有接花環。
謝硯的手懸在半空中,握著花環的指骨微扣,“我幫妹妹戴上吧。”
姜云嬋微垂下頭,方便他戴。
謝硯神色復雜滯了須臾,抽出她的發簪,青絲垂落,隨風飄揚。
他將花環戴在了她頭上,粉色花瓣映襯得她的臉頰更顯白皙清秀,杏眸濕漉漉,看得人心起漣漪。
謝硯把她凌亂的碎發掖到耳后,輕笑道:“恭迎花神娘娘。”
她小時候就總愛戴著花環扮演花神娘娘,還總頤指氣使令謝硯扮花神侍者。
謝硯嫌那是女孩子過家家,不肯應允。
如今他倒肯了,可姜云嬋卻再不是花樹下做著春秋大夢的小姑娘了。
她附和著笑了笑。
兩人各自無話,許久,姜云嬋打量他神色無異,才開口道:“我可以去看看我爹娘了嗎?”
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許愿。
謝硯看著眼前卑躬屈膝的姑娘,五味雜陳,點了點頭,“自然是可以的。等我一個時辰,處理完手頭的事,我陪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
姜云嬋脫口而出,立刻又心頭一驚,福了福身,“我真的只是太想爹娘了,就去后山看看他們,絕對不會亂跑的,我發誓!”
她舉起右手,信誓旦旦。
謝硯也不知如何讓她開心了,只得順著她道:“去吧,莫走太遠,這四周并不安寧。”
“我知道,半個時辰我就回來。”姜云嬋小雞啄米似地乖巧點頭,垂著頭往后山墓群去了。
謝硯擔憂目送她的背影,抬了下手,令扶蒼,“你還是派人跟著二奶奶,稍微遠些,莫讓她察覺。”
“喏!”扶蒼拱手而去,一道黑影沒入后山密林中。
*
另一邊,夏竹陪著姜云嬋往樹林深處去,環望四周景致,忽然驚奇地呼道:“姑娘,你看這里的桃花是不是從侯府移過來的?”
夏竹指著一棵老桃樹上刻著的豬頭,“這不是姑娘小時候刻的嗎?”
當初世子在姑娘面前炫耀花環,姑娘憤憤不已,就在侯府的桃樹上刻了許多豬頭,還特意在豬頭腦門上寫了“子觀”二字。
這些豬頭獨一無二,不會有錯。
可見,世子并未把侯府的桃樹都砍了,而是換了個地方栽。
“看來世子還是惦記著姑娘的,既然如此他又何以對公主故作恩愛?”夏竹不解。
姜云嬋抿了抿唇,“他怎么想,跟我們無關。”
“可姑娘畢竟懷著世子的骨肉啊!”
夏竹覺得謝硯有句話沒錯,就算姑娘什么都不要,這孩子不能無名無分。
孤兒孤女寄人籬下的感受,沒有人比姜云嬋和夏竹更能體會了。
夏竹起了惻隱之心,“姑娘既然已經決定不逃了,何不放開心扉,試著接納孩子呢?”
“謝硯也是你這樣盤算的!”
謝硯逼著姜云嬋生孩子,無非是想用孩子綁住她。
她怎么能去喜歡一副枷鎖呢?
她對孩子感情越深,與謝硯的糾葛就會越深。
她摸了摸小腹,漠然道:“咱們只當養著只貓兒狗兒,不要太上心才好。”
“沒有心的壞女人!”
此時,桃花林里突然傳來稚嫩的女聲。
隨即,一坨泥巴丟了過來。
姜云嬋側身避開,泥巴堪堪砸在姜云嬋肩膀上,單薄的身子一個趔趄。
夏竹跨步扶住姜云嬋,掃視四周:“哪家孩子這般沒教養?滾出來!”
一道胖乎乎的身影腳底抹油似地鉆進了林子深處。
夏竹撿起地上的石塊砸了出去。
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被擊中背部,摔了個狗吃屎。
夏竹擼起袖子上前,把那四五歲的女童提著后衣領拎了回來,“去給我們姑娘道歉!”
“我才不道歉!她是壞女人!就是壞女人!”
女童撲騰著雙手雙腿,直打轉,卻也逃不開夏竹的“魔掌”。
夏竹拍了拍她肉嘟嘟的臉頰,“我們家姑娘何時招惹你了?”
“她跟娘親搶爹爹!她是壞女人!”
夏竹被女童的胡說八道給氣笑了:“你爹是哪根蔥?”
“我爹才不是蔥!我娘說了,我爹是北盛朝最了不起的人!”女童一邊在夏竹手里打轉,一邊梗著脖子,驕傲得很。
姜云嬋被她們吵得腦仁疼,給夏竹使了個眼色,“好了,把人放了吧。”
姜云嬋無心跟個孩子糾纏,夏竹也只好作罷,把女童放下地,繼續往墓地處去了。
那女童見姜云嬋“死不悔改”,叉著腰對她們的背影憤憤然地罵:“壞女人,你要再糾纏我爹,我會揍你哦!”
“我練過鐵砂掌,一拳能打死老虎,超兇猛的!”
“我還有金箍棒,我的師父可是孫悟空!就問你怕不怕?”
女童奶聲奶氣地威脅著。
可姜云嬋并未回頭,越走越遠了。
那女童見勢神色一慌,趕緊追了上來,拽住姜云嬋的衣擺。
小小的人兒仰望著比她高出好幾個頭的姜云嬋,恰如仰望一座山巒,不可逾越。
沉默了片刻,她忽地跪在姜云嬋腳下,“大姐姐,算我求你了!別霸占爹爹行不行?求你了!”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夏竹攔在女童身前。
女童卻抓著姜云嬋的裙擺不肯放,十分篤定道:“我剛看到我爹爹扶你下馬車了!看到爹爹為你編花環了!
我娘親孤身守了爹爹五年,眼睛都快哭瞎了,爹爹都從未給娘編過花環!娘親要是知道爹爹和別人好了,娘親得多傷心啊!”
夏竹聽這話越來越不對勁,鄭重問道:“你爹到底是誰?”
“是謝硯啊!他就我爹爹!”女童抹了把眼中的淚,哽咽道:“五年前,爹爹還不得勢時,娘就跟著爹爹了,是娘默默扶持爹爹當上大官的!
聽劉阿伯說,娘親生我那日,爹爹沒在身邊,娘親便自己剪斷臍帶生下我,最后大出血,落了一身的病根。
娘親為了不影響爹爹的大業,一直瞞著爹爹,默默承受,娘親真的很愛爹爹,不能沒有爹爹啊!”
女童嬌嫩的臉上淚痕斑駁,鼻頭紅通通地抽搐著,看上去甚是可憐。
夏竹斂了方才兇巴巴的神色,“我在侯府多年,從未聽說過世子還有個孩兒。”
“我娘說了,爹爹大業未成,不能暴露未婚生子之事,還說爹爹一定會接我們一家團聚的。”女童委屈巴巴望向姜云嬋:“可我方才見爹爹對你笑得可溫柔了,他是不是喜歡上你了?你離開他吧,把他還給娘親好不好?求你了。”
“此事由不得我做主呢!”姜云嬋無奈搖了搖頭,將頭上花環取下送給女童,“若你們能把你爹爹搶走,我也求之不得的。”
說罷,嘆了口氣,離開了。
夏竹回望著癡癡跪在地上的女童,一頭霧水:“世子怎么可能有孩子呢?怎么可能呢?”
“他身邊缺過女人嗎?”
從樓蘭舞姬,到李妍月,再到李清瑤,鶯鶯燕燕的,再多一個女人也不足為奇。
姜云嬋做不了什么,也不想蹚這趟渾水,帶著夏竹加快了步伐。
剛走了幾步,女童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抓住了姜云嬋的手,帶著她往樹林小路飛奔。
女童兩只小短腿跑得倒極快,兩根羊角辮在姜云嬋眼前一晃一晃的。
而姜云嬋身子乏,力氣弱,被孩子拽得氣喘吁吁,“你、你這孩子,做什么?”
“我娘說:今日我生辰,一定會把爹爹帶來看我!爹娘現在定在紅櫻花谷,我帶你去看看他們!”
女童看得出姜云嬋不打算離開爹爹了,所以她要讓姜云嬋親眼去看看爹爹和娘親有多恩愛,讓姜云嬋知難而退!
她打定了主意,跑得就更快了,連夏竹也追不上。
兩人一路往山上跑,到了花開繁茂的紅櫻花谷。
“我娘說了,這是她和爹爹定情的地方!”女童指著前方。
在依山傍水的櫻花樹下,姜云嬋看到了一對相擁的男女。
那女子正剛好面對著她。
姜云嬋腳步一頓,“安和公主!”
女童立刻把姜云嬋拉到了樹后,驕傲地揚著下巴道:“看到了吧!我爹娘可恩愛呢!你死了這個顆心吧!”
姜云嬋望著那男人的背影,卻柳眉輕蹙。
這男人比謝硯矮了一個頭,且形態并不像二十多歲的男子。
姜云嬋狐疑望向女童,“你確定謝硯是你爹?”
“對啊!”女童點了點頭,“外面的百姓都說我娘和謝硯很恩愛,謝硯當然是我爹咯,我娘又不可能跟別人恩愛!”
姜云嬋從未見過這般認爹的,心中疑云更重,“你……真的見過你爹嗎?”
女童臉上的笑暗淡了下去,甕聲甕氣說:“我娘說爹爹很忙,所以沒時間來看我。”
“阿兄,你去看看思思吧!她真的很想你!”不遠處,傳來李清瑤的乞求。
男人的聲音卻很冷,“你該知道我不能與她相認,一旦被人知道,我們三個都完了!”
“可思思都五歲了,從未見過爹呢!今日是她生辰,她眼巴巴等著你,你不去,我怎么與她交代?”李清瑤握著男人的手,言辭懇切,“旁人都笑她是沒爹的孩子,都欺負她,多可憐啊!你就去看一眼她吧,就一眼!”
“當初不是你非要生下她,才落得這般下場嗎?”男人不耐煩,甩開了李清瑤的手。
力道太大,李清瑤一個趔趄,摔倒在泥潭里。
矜貴的公主渾身泥濘,默默坐在地上吸著鼻子,眼淚一滴滴落下,失了平日的跋扈。
許久,她嗤笑出聲:“也是了,阿兄又不缺女兒,柳妃前日不是剛誕下個小公主嗎?阿兄在產房外站了一夜呢,擔心得緊吧?”
“那是為了籠絡柳家!”男人道。
李清瑤逼視著男人:“那葉貴妃呢?葉家早就失勢了,阿兄也要籠絡她嗎?
阿兄可知你前日送給葉貴妃墊桌腳的胡冠,是我在匈奴那死老頭身下搖尾求寵,不知受了多少變態的凌辱,才從他頭上割下來的?
那是我用身子給阿兄奪回的戰利品!阿兄卻用來哄別的女人嗎?”
男人一時怔住了。
遠處,姜云嬋更呆若木雞,立在原地。
她看清了那男人的側臉,分明就是……
當今圣上!
李憲德和李清瑤竟有如此不可告人的關系?
姜云嬋不可置信訥訥望向身邊女童,才發現她有一點點唇裂之癥,這是娘胎里帶的弱癥。
這個叫思思的小姑娘恐怕真是李憲德和李清瑤的孩子。
這太匪夷所思了!
姜云嬋腦袋里嗡嗡作響。
而此時,櫻花樹下。
李清瑤越說越氣,憤而起身要走。
李憲德才趕緊追上去,從后擁住了她,“瑤瑤你誤會我了!前日我喝醉了酒,把葉貴妃當成了你,才對她言聽計從的!我是因為太想你了啊!”
“你又哄我!”李清瑤想要掙脫他的懷抱。
李憲德反而把她抱得更緊,“我們年少的情誼,你難道不明白嗎?我心里只有你!可你跟謝硯越走越近,出雙入對,我心里不舒服,才多喝了些酒!”
“我跟謝硯故作恩愛,還不是為了你的大業!”
“我知道,我都知道!等送謝硯上了斷頭臺,我定想法子給你和思思換個身份,接你們入宮,我們一家三口再也不分開可好?”
李憲德親昵地在李清瑤頸窩蹭著,李清瑤有些受不住,嬌哼一聲,“我管你和誰在一起,反正后天我也要與謝硯圓房,謝硯如今待我也是極好的,大不了給思思換個爹!”
“不許!你不許真心待謝硯,我會醋。”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身輕吻李清瑤的側臉,在她耳邊溫柔撒嬌。
氣氛旖旎,李清瑤的心也化了,一對愛侶擁吻在一處……
思思趕緊捂住了嘴巴,既興奮又驚訝,“原來我爹不是謝硯啊?”
“誰?!”
孩子的聲音到底沒法控制得當,頓時被李憲德收入耳中。
李憲德面色沉郁,一雙野獸般兇悍警覺的眼環望四周,定格在了姜云嬋的方向。
第70章 謝硯他什么都知道
姜云嬋心頭凜然,忙拉起思思往反方向跑,拼了命地跑。
耳邊風聲呼嘯。
身后,草地窸窸窣窣作響,有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
仿佛野獸急行,隨時都有可能撲咬上來。
姜云嬋不敢往后看一眼。
思思卻一邊跑,一邊往回望,“大姐姐,你干嘛拉我跑?那是我爹娘!”
話音未落,一道白羽箭從密林深處朝她們射來。
姜云嬋立刻將思思撲倒在地,白羽箭堪堪射中了姜云嬋的腳腕。
身后,隨即響起李憲德冷冽的聲音,“不管是誰,殺無赦!”
這位圣上剛登位不久,北盛就沖突頻發,最近坊間還傳出天譴之說。
百姓們正議論紛紛,不知天譴所為何事。
若是李憲德和李清瑤的關系被發現,就坐實了天譴。
李憲德定千夫所指,皇位不保。
所以,李憲德絕不會讓消息外露。
姜云嬋若被抓住,必死無疑。
“快走!”她拖著鮮血淋漓的腿,拉著思思,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然則,剛跑出一段距離,路竟被懸崖阻斷。
姜云嬋連忙剎住腳,幾塊碎石墜落,頃刻被腳下云霧吞沒。
后方,李憲德的護衛很快追了上來,黑壓壓一片,如陰云籠罩過來。
她們,無路可逃了!
姜云嬋嚇得神魂俱散,深吸了口氣,環望四周。
“去山洞!”
右手邊的峭壁上正有一個狹小的山洞。
姜云嬋趕緊拉著思思進洞,用芭蕉葉擋住了洞口。
不過片刻,李憲德帶著他的護衛們洶涌而至。
“回圣上,這周圍沒有第二條路!人一定在這周圍!”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李憲德冷聲喝道。
隨即,幾十把跨刀出鞘,顫音回蕩在懸崖之上,錚錚作響。
護衛們持刀肆意劈砍著周圍的草叢、樹木。
殺氣越來越近。
姜云嬋透過芭蕉葉看到一雙金絲翹頭履,朝她們踱步而來。
她將思思護到身后,自己也害怕地往洞內瑟縮。
思思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肉乎乎的小手撫了撫她的脊背,“大姐姐莫怕,那是我爹爹啊!我娘說了,爹爹最溫柔了,不會怪我偷看他們的!”
“我去跟爹爹賠罪就好了!”思思要爬出洞穴。
姜云嬋攔住了她,“別去!”
“可是我們不出去,他們也很快就找到我們了呀。”思思疑惑皺著眉頭,“你很怕我爹嗎?爹明明是很好的人。”
姜云嬋一時不知如何同她說這件事。
思思眼珠子轉了轉,粉白的臉頰貼在她耳邊,與她耳語:“那這樣吧!待會兒,我和爹爹相認了,就把他引走,你趁機逃跑!我不告發你,這件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哦!”
“不是,思思,你爹他……”姜云嬋也不知道李憲德對思思到底是什么態度。
可是思思已經盼著和爹娘團聚許多年了。
“放心吧,天底下哪有爹娘會害自己的孩兒的呢?”思思伸手摸了摸姜云嬋的小腹,“聽娘說你也懷寶寶了,你會害自己的孩兒嗎?”
稚嫩的小手小心翼翼貼著姜云嬋的小腹,肉乎乎,軟糯糯的。
一股奇異的暖流透過孩子的手心滲透進姜云嬋的腹部。
小腹里藏著另一個生命仿佛細微地動了動,莫名觸到了姜云嬋心內柔軟的一塊。
她心緒微蕩,怔了須臾。
回過神來,思思已經爬到了洞口。
“思思!”姜云嬋喚她。
小姑娘半掀起芭蕉葉,一道陽光照進她燦若星辰的眸中,她眉眼彎彎,“謝謝你剛剛為我擋箭,大姐姐!”
話音落,思思沖出了山洞。
姜云嬋再想去抓,可是腳腕的傷讓她動彈不得。
彼時,李憲德等人已經發現了這個洞穴,持刀悄悄圍攏過來。
“爹爹!”思思張開手撲進李憲德懷里,抱住了他的大腿。
李憲德慌張退了一步,詫異盯著眼前的女孩。
思思沖他乖巧地笑,“爹爹,我是思思啊!”
“思思?”李憲德眸光晃了晃,“你怎么在這兒?”
“我想爹了!思思做夢都想見爹,所以才悄悄來看爹的,爹爹不想見我嗎?”思思親昵地蹭著他的小腿。
“爹爹當然想你。”李憲德心不在焉應道,目光仍盯著洞口,“跟你在一起的還有沒有其他人?”
陰冷的目光似毒蛇游移進芭蕉葉縫隙。
姜云嬋呼吸驟緊,指尖緊扣著手心。
思思胖乎乎的身影擋住了縫隙,拉著李憲德往反方向走,“只有思思一個人來的!思思還準備了禮物送給爹爹呢!”
她從衣襟里拿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畫作。
“這是思思畫的爹爹、娘親還有我,爹爹喜歡嗎?”思思眨巴著眼睛,求表揚。
她雖未見過李憲德,但日日聽娘親描繪爹爹的形貌,自己也因思念爹爹,反反復復地畫畫像,故畫中男子竟有七分像李憲德。
許是情之所至,畫像比宮中畫師所作還栩栩如生。
李憲德盯著那畫,神色復雜,“思思,可曾把畫像給旁人看過?”
這話,叫暗處的姜云嬋不禁心跳加速。
不管誰看過這畫,必遭大禍。
思思的好心恐怕會成為一把劊子刀。
姜云嬋一瞬不瞬盯著孩子的背影。
只見思思滿眼崇敬望著眼前威嚴的男人:“娘親不讓我給別人看這畫,思思很聽話的!思思只跟他們說: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思思真乖!”男人眼中終于生出些許慈祥的笑意,蹲身揉了揉思思的腦袋,“真是我的好女兒。”
“爹爹也是我的好爹爹!”思思興奮地撲進李憲德懷里。
李憲德將她抱起,父女相擁,好生溫馨。
姜云嬋松了口氣。
卻在此時,外面傳來一聲女孩的尖叫。
姜云嬋循聲望去。
李憲德把孩子抱到了懸崖邊,隨手丟了下去。
“爹爹……”
思思話未說完,墜入無底深淵。
李憲德居高臨下看著墜落云端的女童,嘴角勾起一抹毛骨悚然的詭笑。
“思思!我的思思!”李清瑤也跟了過來,撲向懸崖邊去抓自己的女兒。
她的手觸到了思思袖口,卻只抓住了一片撕裂的布料。
活生生的人瞬間消失在云霧之下,凄厲的哭聲遲遲傳來。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李清瑤瘋了一樣,要往懸崖下跳。
李憲德拉住了她,“瑤瑤你別去,這是懸崖!”
“思思最聰明的,說不定掛在哪根樹枝上呢?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瑤瑤!你冷靜點兒!”
李憲德緊擁著李清瑤,“孩子已經失足了,你若再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辦?我還怎么活啊?”
男人字字泣淚,李清瑤的神色如死灰,淚珠不停滾落他肩頭,“我的思思,她還那么小,今日是她生辰啊,她還沒吃長壽面呢,她還沒和爹爹過過生辰呢,怎么會,怎么會失足呢……”
“孩子貪玩也是有的!瑤瑤別哭,我們還會有孩子的,等處理了謝硯的事,我與瑤瑤定會兒女繞膝的。”李憲德溫柔扶著李清瑤的背。
只有躲在暗處的姜云嬋,才看得到李憲德眼里得逞的笑意。
一個人得狠心到什么程度,才能對自己的骨肉下手?還能裝模作樣,故作神傷呢?
懸崖上,風聲簌簌,像軟刀子割著人的肺腑,讓人渾身戰栗。
此時,遠處傳來不合時宜的尖銳笑聲,“喲,皇帝這是在干什么呢?”
櫻花林中,一錦衣華服,約莫四旬的女人踱步而來,傲然挑起下巴,睥睨著李憲德擁住李清瑤的手。
“真真是兄妹深情呢!有趣!”
李憲德慌忙一把推開李清瑤,清了清嗓子,“柔太妃?你怎么在這兒?”
“皇帝忘了?今日是我兒的祭日啊!”柔太妃眼中厲色一閃而過。
柔太妃的兒子三皇子曾也深得先皇喜愛,一度傳出先皇要立三皇子為太子的傳聞。
可五年前先皇壽辰時,三皇子竟被人目睹調戲親妹妹李清瑤。
先皇龍顏大怒,剝奪了三皇子的親王封號。
三皇子從此成了人人唾棄的老鼠,自此一蹶不振,沒多久就去世了。
柔太妃知道自己兒子向來知禮守節,怎么會侮辱親妹妹呢?
今日看到李清瑤和李憲德如此不堪,可以想見當初三皇子的死,就是這對狗男女做的局!
柔太妃心中不忿,指著李憲德的鼻尖,“讓先皇在天之靈也瞧瞧,到底是誰與妹妹不軌!”
“太妃休得胡說!”李憲德起身,理了理衣襟:“妹妹被邪祟纏身,朕只是盡兄長的義務,照料她而已!”
“那你剛推下懸崖的孩子是誰的?”柔太妃一聲怒喝。
在場諸人皆安靜了。
李清瑤麻木的眼神中閃過不可思議的驚恐。
而李憲德神色越來越陰沉,殺氣洶涌,裹挾著所有人。
“怎么?我拿住你的把柄,你想滅我的口?”柔太妃一絲懼意也無,張開雙臂,“難不成你能把在場的人都殺了?是不是啊,謝大人?”
不遠處的紅櫻花林中,不知何時冒出數不清的百姓身影,烏泱泱的。
而開得最盛的櫻花樹下,謝硯手持一枝紅櫻花,漫不經心輕嗅了嗅。
謝硯的身邊全是好奇張望的尋常百姓。
近日,關于謝世子與安和公主因紅櫻結緣的傳聞流傳甚廣。
所以很多適齡男女慕名來瞿曇寺紅櫻谷折櫻花,求姻緣,卻沒想到偶遇這樣一幕。
“安和公主不是后日就要和世子成親了嗎?怎么會跟自己的皇兄搞在一起?”
“他們竟連孩子都有了!這不是欺負世子良善,拿世子頂綠帽嗎?”
“世子前幾日還被人誣陷進大理寺,如今又塞給他這樣一個偷雞摸狗的夫人,手段也忒下作!”
書生小姐們小聲議論著,同情的目光聚焦在了謝硯身上。
謝硯擔憂望了眼李清瑤,上前對皇上和太妃叉手行禮,“公主和皇上從小一起長大,關系親近也正常,太妃還是不要妄自揣測,傷了皇上和公主的清白,臣萬死難辭其咎!”
“從小一起長大,才更有機會行穢亂綱常之事吧!”人群中不知誰嚷嚷了一聲。
柔太妃點頭附和道:“把被推下去的女童救起來,滴血驗親不就一清二楚了嗎?就算那女童死了,現在血還沒干,一樣可以驗!”
“柔太妃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人都是死了,還驗什么?”李憲德震怒:“朕行端影正,容不得你詆毀!”
“你行端影正,又何以把人推下去!”柔太妃步步緊逼。
懸崖邊,癡癡發呆的李清瑤也從悲慟中回過味來,質問李憲德,“思思是你害死的?那是我們的骨肉啊!你為什么?為什么?”
“那孩子分明是個孤兒,自己失足死的,皇妹是不是被嚇傻了?”李憲德暗自給李清瑤使眼色。
而李清瑤淚痕斑駁,發髻凌亂,早已失去理智,抓住李憲德的衣領,“李憲德!他是你的女兒,她日日念著你盼著你,你怎忍心!”
“你這個瘋女人!”
李憲德見她已然不中用了,臉色驟冷,推開了她,“什么我的孩子?你在匈奴跟多少男人上過榻,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哪來的孽種,敢朕身上潑臟水?”
“李憲德你無恥!”李清瑤雙目布滿血絲,“三年前,我是為你去的匈奴!我為你生兒育女,為你鏟除手足,拿身子換你的大業,你就是這么對我的?”
“是誰教你這樣陷害朕的?還不給朕把這瘋女人拿下!”李憲德連連后退。
隨即,羽林衛從四面八方來,抽刀對準了李清瑤。
李清瑤環望四周,看著那張無比陌生的臉,終于懂了一切。
“我不過是你培養出來的一件工具是嗎?”
從三皇子,到匈奴人,再到謝硯……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被李憲德送出去多少次了,便是懷著思思時,李憲德還令她去伺候了老太師。
害得她差點大出血而死。
每一次,他都告訴她馬上就會把她接回身邊了。
她等了又等,從小到大,一年又一年。
原來,都是虛妄啊……
李清瑤眼眶緩緩流出一行血淚,如野獸般撲倒李憲德,撕咬李憲德。
眾人驚叫,場面陷入了混亂。
山洞中,姜云嬋被眼前的一幕幕震住了。
看來李憲德當初救李清瑤出冷宮時,就打定主意,把她培養成權貴的玩物。
偏偏李清瑤還感恩戴德,對李憲德生出愛慕之心。
李憲德索性用情愛牽住她的脖頸,讓她為他所用。
可李憲德又不想被這段關系束縛,所以他才殺了他們的孩子。
多么可怕的男人!
姜云嬋后怕不已,渾身汗毛倒豎。
卻又在紛擾的人群,看到了遺然而立的謝硯。
他像一個旁觀者般冷眼看著眼前混亂,嘴角含著不可名狀的笑意。
所以,謝硯知道這一切?
在今日這場悲劇和鬧劇中,他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姜云嬋一時覺得謝硯的晦暗莫測比李憲德還要可怕。
她瑟縮著環抱住自己。
此時,一股黑煙涌進山洞,嗆得姜云嬋連連咳嗽。
外頭有人驚呼,“山下著火了!快跑!快跑啊!”
熊熊烈火自懸崖下升騰而起,一如猛獸攀巖而上,在崖邊張開了血盆大口。
山崖上風大,火勢順著草地蔓延,迅速襲向人群。
百姓們紛紛四散逃竄。
姜云嬋也趁著無人在意,拖著受傷的腿爬出洞穴。
剛到洞口,聽得洞內窸窸窣窣碎裂的回音。
倏地,洞頂巖石崩裂。
碎石撲簌簌墜落,尖銳的石頭如暴雨砸向姜云嬋。
她雙手抱頭。
與此同時,洞口被堵嚴實了,除了滾滾黑煙,什么也進不來,出不去。
姜云嬋的視線中很快一片漆黑,喉頭似被棉花堵住,喘不上氣。
她不停地推著洞口的石頭,然石頭被燒得滾燙,巍然不動,堵住了逃生的路……
彼時,火已經燒到了櫻花林中,櫻花被燒成了血色,火光沖天。
哭嚷聲,求救聲亂作一團。
扶蒼推開紛紛擾擾的人群,沖到了謝硯身邊。
兩人一邊疾步往山下撤離,扶蒼一邊回稟:“回世子,火是李憲德的人放的!”
謝硯不屑扯了扯唇。
此事,一點也不意外。
李憲德為了扼殺掉他和李清瑤的丑事,必然會對那孩子毀尸滅跡。
甚至圍觀眾人,今日也難免遭他毒手。
“陸池的兵馬司在山下等著,讓他接應百姓,保證證人安全。另外……”謝硯思忖了片刻,“務必派人保住李清瑤,找到她的女兒,帶來見我!”
李憲德罔顧人倫、濫殺無辜、陷害忠良,種種行徑必然激起民憤,連帶著李氏江山也會被人詬病。
謝硯必得趁熱打鐵,讓李氏成為百姓口誅筆伐的對象,趁機控制李憲德。他和玉麟軍便可順天命而為。
籌劃多年,皆看今日了!
謝硯加快腳步跟上了李憲德。
此時,一黑衣人氣喘吁吁逆行而來,攔住了謝硯的去路,“世子,二奶奶還困在懸崖上!”